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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京城戒严

    “喂,你醒醒,”莫不语上前俯下身去,晃了晃那人的身体,转向杨牧云,脸有异色,“大人,这人看起来有点儿怪。”

    “哦?”杨牧云走上前,垂首看去,见那人咬紧牙关,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脸色赤红,浑身像打摆子一样,不似喝醉酒的样子,略蹙了蹙眉,“这个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思索片刻,双眉一扬,“是韦三笑,飞鸿居酒楼的管事韦三笑。”

    “原来大人认得他,”莫不语说道:“这人是怎么了,突然发羊角风了么?”

    “莫要再多说了,”杨牧云说道:“应该是得了急症,快,快带他去见大夫。”

    ......

    莫不语在背着他飞奔的时候,许是颠簸过巨,韦三笑伏在莫不语背上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声,口一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衫。

    “大人,他吐血了。”莫不语惊道。

    “慢一些,”杨牧云沉着说道:“前面应该就是一个医馆了。”

    三人奔到近前,只见医馆的匾额上写着“妙春堂”三个大字。由于天色已晚,妙春堂已然关门。

    “奇怪,怎么这么眼熟呀?”杨牧云不暇细想,冲胡文广说道:“快,上去敲门。”

    “是,小舅舅。”胡文广捋起袖口大步上前,照着门板擂了起来。

    “嗵嗵——”门板敲得乱响,可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似你这般敲法,人早没的救了,”莫不语不耐的大叫一声,“让开。”上前抬起腿向那门板踹去。

    “哐当——”两扇门板被他一脚给踹得分至两边。

    一名老者揉着惺忪的睡眼在伙计们的陪同下秉烛走了过来。见房门被人踹开,吃了一吓,向后退去。

    “老先生——”杨牧云抢上前,扯住老者衣袖说道:“我这里有一人得了重病,还望您看一下,冒失之处,还请勿怪。”

    “你......你不是前些日子来看不举之症的那位公子么?”老者睁大了眼说道。

    杨牧云这才想起来数日前杨兰带自己去瞧大夫,好像便是这里,眼前老者便是当日的坐堂老郎中。

    “大夫,”杨牧云晃着他的袖口说道:“莫再说那日的事了,您快看看这人......”一指伏在莫不语背上的韦三笑,“他方才咳血了,你赶快诊治一下。”

    ......

    老者皱着眉伸手把了一会儿韦三笑的脉相,又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连连摇头,嘴里喃喃道:“面部充血,体热异常,瞳孔渐散,脉相紊乱,间又咳血,应该是得了肺痨......”

    “那应该如何医治呢?”杨牧云问道。

    “这病可不好治呀!”老者摇摇头,正待说话,突见伙计匆匆跑了进来,“老爷......”

    “慌甚?”老者喝道:“有鬼追着你么?”

    “不是鬼,”伙计一脸惊惶的说道:“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来看病的。”

    “什么?”老者白眉一挑,顾不得多问他,挥挥手说道:“走,过去看看。”

    ......

    病人都是或背、或抬进来的,在妙春堂的大堂上躺了一排。症状几乎都跟韦三笑一模一样。

    “掌柜的?”一些刚进来的人见到杨牧云不由一愕,他们都是飞鸿居酒楼的伙计。

    “你们......你们怎么都成这个样子了?”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不......不知道,”一个伙计说着咳出了一口血,“酒楼里很多人都染上了这种怪病,还有......”指着其他的一些人说道:“他们都是咱酒楼里的常客,没想到也到这里来了。”

    “瘟疫,一定是染了瘟疫。”老者看着他们突然大叫一声。

    “胡说,”杨牧云喝止住了他,斥道:“隆冬时节,哪儿来的瘟疫?”

    “公子,”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赶快去顺天府报案吧,让官府出面,这样才能尽最大力量遏制住瘟疫的蔓延,不然,一切都晚了。”

    “不语,文广,”杨牧云面目凝重的对他们说道:“你们出去看一下,其它医馆门前有没有聚集这样的病人,有的话,赶快去找顺天知府详细禀明此事。”

    “是!”莫不语和胡文广齐声应道。

    “还有,”杨牧云又叮嘱了一句,“顺天府如果不受理的话,就去找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

    天还未亮,京城里就开始弥漫起一丝恐慌的气息。一夜之间,数千人被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染病之人浑身乏力,呼吸困难,高烧不退,还伴有咳血症状,更恐怖的是,此病症极具传染力,常人接触了患者,数个时辰之后,便出现浑身发热症状。京城各大小医馆前一时人满为患。

    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出动了,他们封锁住了京城街巷的各个路口,到处张贴告示让人们待在家中,不要随意走动。他们个个布巾蒙面,如临大敌。

    莫不语一回来便把身上被韦三笑咳过血的衣衫脱下来扔到火盆里烧了,一边看着衣衫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一边不安的看向杨牧云,“大人,俺不会染上这样的病吧?”

    杨牧云没有回答,将一块棉布巾扔给了他,“快戴上,把口鼻遮起来,不要随便靠近其他人,要想不被传染上,就按我的话去做。”

    ......

    杨牧云带着莫不语和胡文广离开妙春堂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已戒严,各个路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杨牧云亮出随身官凭,这才畅通无阻。

    路上,一群顺天府的衙役在一些人家的门口悬挂黑色布条,杨牧云上前询问,一名衙役说这些人家中有人染了疫病,悬挂黑色布条是警示其他人切勿靠近。

    “大人,才一个晚上,这京城就变天了。”莫不语叹道。

    “顺天府的动作倒快,”杨牧云有些惊讶,目光转向他二人,“你们俩见到顺天知府了?是怎么跟他说的?”

    “哪儿呀,”胡文广摇摇头,“我和莫大哥一到顺天府的门口,便看见那里灯火通明,所有的衙役、捕快都被集中在了院里,一个大官儿在跟他们训话,然后他们个个布巾蒙面蜂拥出了衙门,我们连话都没说上......”

    “看来顺天府在他们去之前便得了消息,”杨牧云心中暗道:“这可真是奇怪了,顺天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息灵通了?”

    “大人,”莫不语看了看天,天色渐亮,问道:“您待会儿是回大夫人那里呢?还是去会同馆?”

    “如此非常时刻,会同馆那里一定是戒严了,”杨牧云沉吟道:“便是慢慢回去也是无妨,大不了上面问下来,就说全京城已经戒严,道路寸步难行。”

    “大人高明,”莫不语挑起了大拇指赞道,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俺正好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用一顿饭。”

    “你个夯货,总惦记着吃。”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骂道。

    “几位若是饿了的话,我倒知道有一个好地方,不如去那里饱餐一顿,几位看如何?”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杨牧云霍然转身,只见一个蒙面少年带着几个蒙面手下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少年向自己挤挤眼,“这么快杨兄便不知道小弟是谁了么?”一对清澈的眸子灵动之极。

    “宁公子?”杨牧云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莫不语一脸激动的向宁祖儿身后一名瘦小的蒙面汉子快步走去。

    “这京城里的大小事还有能瞒得过我锦衣卫的么?”宁祖儿的双目扫了一眼正在路上巡视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说道:“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这么快行动起来?”

    “向顺天府通消息的原来是你们锦衣卫,”杨牧云恍然大悟,“怪不

    得顺天府会动作这样迅速,有锦衣卫这条鞭子抽着,他们想不快都不行。”

    “明白了吧?”宁祖儿的眉毛稍稍一扬,眼角漾起一丝笑意,“杨兄若是腹中饥饿的话,不如随我去一个好地方。”

    “不用了,”杨牧云摆摆手,“天色不早,我还要回去当值,宁公子的好意杨某只能心领了,改日若有闲暇......”

    “杨兄先别急着推辞,”宁祖儿笑道:“如今整个京城已经戒严,几乎所有的官儿都被堵在了家里限制出行,杨兄已然派人去礼部告了假,还急着去会同馆做甚?”

    “杨某何时派人去礼部告假了?”杨牧云奇道。见宁祖儿眼中闪过一抹狡猾之色,随即便明白了,苦笑一声,“宁公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

    “杨兄仕途不顺,小弟自当帮你一把,”宁祖儿笑道:“不过是一九品的差事,少了杨兄会同馆里也不见得就无人办差了。”

    “宁公子的盛情看来我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杨牧云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宁公子想要带杨某去哪里呢?难道要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用饭么?”

    “杨兄说笑了,”宁祖儿目光一转,“你我什么交情,我怎会对杨兄做这样绝情的事呢?实不相瞒,那个地方杨兄也是很熟悉的,不然我也不会请杨兄亲自走一趟了。”

    “哦?是哪里?”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宁祖儿悠悠一笑,“请恕我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

    杨牧云来到宁祖儿所指的地方时,不禁呆住了。眼前出现一座规模宏大的酒楼,楼高三层,地阔九间,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

    “这不是飞鸿居酒楼么?”杨牧云奇怪的看了宁祖儿一眼,不知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

    此时又有一队人来到飞鸿居酒楼前,其中一顶官轿落地,轿帘一掀,出来一位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

    “孟大人,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杨牧云心中一阵讶异。这名官员正是礼部右侍郎孟祥。

    “卑职见过孟大人。”杨牧云上前一揖。

    “唔......原来是杨大使,”孟祥脸露异色,“杨大使不在会同馆,来这里做甚?”

    杨牧云还未回答,便见宁祖儿过来朝孟祥说道:“是我把杨大使带到这儿的。”

    “你是......”

    “本人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宁祖儿,”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有一件案子想要询问一下杨大使,孟大人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孟祥脸色一变,目光转向杨牧云,“这位宁大人要问你话,你切不可有所隐瞒,也不得胡乱说话,明白么?”

    “是!”杨牧云应道。

    “孟大人,你因何来此呀?”宁祖儿好像突然对孟祥产生了兴趣。

    “嗯......”孟祥颇为不悦,心说我堂堂一朝廷三品大员,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副千户来问本官话了,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含糊以应,“麓川使节住在这里,今日她们要启程回国,本官特来迎送一下。”

    “外邦来的使节不是都住在会同馆中么?”宁祖儿又问:“如何会在这里?”

    “本官这是应番邦使节的要求,”孟祥瞅了杨牧云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当日是这位杨掌柜......不,杨大使亲自安排麓川使节的住处,宁副千户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问他。”

    “杨大使,此话可真?”宁祖儿故意向他问道。

    “正是,当时确是由我亲自安排麓川使节一行人的食宿。”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他们住在哪里你一定很清楚了?”宁祖儿朝他眨眨眼。

    “废话,”杨牧云心中暗道:“当时你也住进来专门监视他们,他们住哪里你不一样很清楚么?”遂道:“当然。”

    “那就有劳你把他们请出来吧,”宁祖儿笑道:“可不要让孟大人等急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一路向南

    麓川使节住的那间小院已经空了,孟侍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们说是要今天启程回国的,”孟祥说道:“本官特来接她们出城,怎么就都不见了?”

    宁祖儿没去理他,仔细搜索着房中的蛛丝马迹。

    “大人,”莫不言匆匆过来向宁祖儿禀道:“整个飞鸿居酒楼上至管事,下至跑堂的伙计,都染上了这种怪病,无一幸免。”

    “唔......”宁祖儿点点头,一眼不发。

    “还有,”莫不言继续说道:“经常来飞鸿居的食客也都纷纷病倒了。”

    “那其它地方患这种怪病的人多么?”宁祖儿问道。

    “不多,”莫不言说道:“病人主要集中于飞鸿居酒楼所在的城西一带,阜财坊和大时雍坊的患病人数最多,都不下千人,其次是小时雍坊,也有八百多,而这些患病的人中大多都去过飞鸿居酒楼。其余的地方人就少多了,咸宜坊和安富坊各有三百多......”

    “那城东呢?有多少患病的人?”宁祖儿又问。

    “城东是由朱大人调查的,”莫不言沉吟了片刻说道:“属下刚刚问了朱大人那边过来的弟兄,说总共不过百......”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此疫病传染力极强,一些医馆和药堂的伙计在救治病人的时候便被传染上,还有一些人病重不治,死在了救治之所。赖百户刚刚遣人来问,尸体如何处理,是就地掩埋还是......”

    “用车拉到城外找一偏僻之处焚烧,”宁祖儿面色凝重的说道:“让弟兄们小心一些,不得密切接触那些患病的人,还有,一定要遮住口鼻,不可裸面随意与他人交谈......”

    “是!”

    “还有,”宁祖儿又交待了他一句,“赶快禀告指挥使大人,请他尽快派人知会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看能不能调动一些兵马入城来协助城内的人维持秩序,特别是加强城西各坊间的管控。”

    “我明白了,大人,”莫不言一拱手,“属下这就去。”

    宁祖儿微微颔首,又对身边一人说道:“你速去一趟西城兵马司,再请调一队兵马来围住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也不得出去。”

    “是!”

    孟侍郎脸色一变,“本官也不能离开这里了么?”

    “孟大人,”宁祖儿微微一笑说道:“事出非常,只得权且委屈您一下,还请勿怪!”

    “岂有此理,”孟侍郎怫然道:“我乃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没有刑部的驾贴和皇上的旨意,你们锦衣卫便要随便拘人么......”

    看着他大发雷霆,宁祖儿只微笑不语。

    孟侍郎发了一通火,正要带人离开,待看到锦衣卫明晃晃的刀锋指向自己,脸上肌肉一颤,只得乖乖的退了回去。

    “宁公子,”杨牧云上前问道:“你是怀疑疫病是从这飞鸿居酒楼里传播出去的?”

    “这个可能性很大,”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这酒楼

    里所有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疫病,而且以此为中心,周围几个坊的染病人数是最多的,而且大都是来过这里的食客,可京城其它的地方便无此情况。”

    “这飞鸿居可是京城里颇有年月的老店,”杨牧云皱皱眉说道:“管事和伙计都是这京城里的人,连食客都是附近的常客,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等疫病?”

    “本地人生不出来,那就一定是从外面来的,”宁祖儿说道:“或许是从外面进来的食材不大干净,还有一种情况......”看了一眼孟侍郎,“麓川使节一行人现在出城了么?”

    “本官怎么知道?”孟侍郎气呼呼的转开了脸去,“本官便是来接麓川使节一行人出城的,谁知他们人没见到,却被你们锦衣卫给扣押在这里了。”

    宁祖儿一笑,也不生气。

    “宁公子是怀疑那队麓川使节?”杨牧云眉毛挑了挑。

    “事情在没有确切结果之前,谁都会有嫌疑,”宁祖儿淡淡道:“当务之急是先要搞清楚麓川使节一行人有没有出城,现在哪里,他们中有没有人也染上了疫病。”

    “可孟大人说她们定的是今日启程回国,”杨牧云说道:“可这里并未发现她们的人影。”

    “这便是关键,”宁祖儿面目凝重起来,“麓川使节此来便是向朝廷罢兵讲和,可在一些问题上没有跟朝廷谈拢,麓川使节见求和无望,便生起了早日归国之心......从房中种种迹象看来,她们应该不是今早走的。”

    “她们就这样突然不声不响的提前走了,”杨牧云突然想起数月前在这里当掌柜时那位麓川的王太妃深夜想要暗算自己,心中一动,“难道这是她们施的缓兵之计?妄想拖住朝廷暂缓对麓川用兵,看到朝廷态度坚决,便暗地里利用飞鸿居这人来人往的场所,传播这场疫病......”正思索着,只见进来一名锦衣卫校尉,在宁祖儿耳边低语了几句,宁祖儿脸色登时郑重起来。

    “杨兄和孟大人请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来。”宁祖儿拱手抱拳笑道。

    “已经知道麓川使节一行人的下落了么?”杨牧云脱口问道。

    宁祖儿怔了怔,没有说话。

    “我还算会几手粗浅的功夫,”杨牧云说道:“若宁公子不弃,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声音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放心,我是不会与你抢功的。”

    “杨兄说哪里话,”宁祖儿笑了笑道:“从南都一路来到京城,我最信得过的人难道还不是你么?”

    “多谢!”杨牧云微一拱手,和他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喂——”孟侍郎忍不住站了起来冲上去道:“你们就这样把本官丢在这里么......”还未冲到门口,两道闪着寒光的刀锋便架在自己面前。

    这位饱读诗书的侍郎大人脸上骇然失色,指着拦在面前的两名持刀锦衣校尉说道:“你们......你们锦衣卫便可以不讲王法么?”

    两名锦衣校尉冷然以对。

    “大人......”一名随

    从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您就暂时忍一下,待出去了再和他们计较不迟。”

    孟侍郎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坐了回去。

    ————————————

    一对快马出了宣武门,向西南疾驰而去。

    “据一些眼线来报,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在寅时出了宣武门。”这是方才在飞鸿居酒楼时有人报给宁祖儿的消息。

    “深夜城门不是关闭的么?又怎么会随便放他们出去?”

    “可他们拿出的是皇上亲自颁发的放行文书。”

    宁祖儿沉默了,能够拿到这种文书的,只有来自外邦的使节。谁也没有想到外邦的使节拿到文书便会深夜出城,这进一步证明了京城里爆发的疫病极有可能是这群人所为。

    “追——”宁祖儿向手下发布了命令,同时派人骑快马先行一步,通知前方官府派人拦截这群人。从京城到麓川,几乎有万里之遥,他就不相信这群来自麓川的人能够闯过重重的关卡,安然返回麓川。

    过了卢沟桥一直往南,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

    “若是他们分散而行,是很不容易捕捉行踪的。”宁祖儿额头紧皱,他带出来的人太少了,总共不到百人,撒下去分散去追人手也不敷使用。

    “宁公子,”杨牧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一旁劝慰道:“从此一直往南,都是我大明的地界,他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逃下去,根本不可能,我们只管去追,相信用不了多长时候便会有他们的消息。”

    “嗯,”宁祖儿下巴轻点,“看来只能先沿着方向追下去了,边追边打探他们的消息。”

    “她们真打的好盘算,”杨牧云说道:“假装来京与朝廷讲和,妄图拖延朝廷对他们用兵,眼看朝廷不上当,便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想把京城搞乱,这样便会打乱朝廷的布局。”

    “她们不会得逞的,”宁祖儿的眼睛眯了起来,“与我大明为敌的人,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

    一行人又向南追了一段,突然前方有人过来向宁祖儿禀道:“大人,前面捉了一个奸细。”

    宁祖儿勒住马的缰绳,眉毛一扬说道:“把他带过来。”

    被押过来的是一个肤色黧黑的干瘦汉子,他一脸的桀骜不驯。

    “你是什么人?”宁祖儿问道。

    那汉子一言不发。

    “大人,”一名锦衣校尉双手捧着一把短刀递至宁祖儿面前,“属下在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宁祖儿接过短刀看了看,刀鞘上用蓝绿宝石镶着一只孔雀,“呛——”拔出短刀,寒气迎面而来。

    “好刀,”宁祖儿赞了一声,看着那汉子,“这把刀是你的?”

    那汉子抿了抿嘴唇,还是没有说话。

    “这把刀的式样一看便知不是我中原之物,”宁祖儿的目光盯着他,“你不说就能隐瞒自己身份了么?”

第五百四十五章 天津码头

    那汉子身子微颤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宁祖儿马鞭一挥,目光扫过天际处,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想要穿过我大明广阔的疆土回国,简直做梦。还是乖乖告诉我你们王太妃的去处,跟我一起回京,还能在皇上面前请求个从轻发落。”

    那汉子站在那里直如泥雕木塑,死活也不开口。

    “拉一边去,砍了,”宁祖儿冷冷的说了一句,“尸体也不必掩埋,扔到野地里喂狗便是。”

    “是!”几名锦衣校尉应声去拉那汉子。

    那汉子蓦然睁开眼来,嘴里疾呼,“别杀我,我说!”

    “我还当是个什么硬汉子,”宁祖儿眼中露出鄙夷之色,“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挥挥手,“放开他。”

    几名锦衣校尉退至一边。

    那汉子上前几步,躬身说道:“我们太妃和公主从此路一直向南,按时辰应该已经过了良乡了。”

    “哦?”宁祖儿的目光霎了一霎,“那你为何耽于此处?”

    “小人的马伤了,”那人说道:“没能跟上,便在附近躲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刀斯朗。”

    “唔,”宁祖儿盯了他一会儿,对左右说道:“带上他,让他指路,若是敢骗我,就杀了他。”

    ————————————

    事情似乎验证了那汉子说的不错,地上的马蹄印一直向南延伸而去,宁祖儿下令加速追赶,一路上众人马不停蹄。

    “前方有人,”几名一直趋前的锦衣校尉大喊,“站住!”

    宁祖儿和杨牧云展目看去,隐隐看见十余骑护着一辆马车在前方疾驰。

    “一定是她们。”宁祖儿精神大振,打马扬鞭加快速度追去。

    前边的骑士见有人追来,拼了命的护着马车狂奔。

    几番呼喊见对方置若罔闻,宁祖儿当机立断,“放箭——”

    马上的锦衣校尉们纷纷端起了硬弩,但闻弩机声响,弩箭如飞蝗般向前泼洒而去。

    “啊——”“哎唷——”惨呼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前方骑士纷纷中箭坠马。

    ......

    将那辆马车逼停之后,几名锦衣校尉下马上前,持刀挑开车帘向里看去,车厢里空空如也,哪儿有半个人影?

    “大人,里面没人。”一名锦衣校尉向宁祖儿禀道。

    “没人?”宁祖儿眉宇间微微一皱,看向刀斯朗,“怎么回事?”

    “小......小人不知,”刀斯朗目光闪烁,“主母和小公主却是乘的此车呀!”不安的向东看了一眼。

    这一细节让杨牧云捕捉到了。

    “可车上并没有人,”宁祖儿“刷”的拔出腰中剑架在他的脖颈上,“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小人真的不知道呀!”刀斯朗哀求道:“求大人饶了小人性命!”

    “她们往东去了,是么?”杨牧云突然问了一句。

    刀斯朗身子一震,愣怔了片刻说道:“不,不,我大卯龙国在南面,主母和公主怎会往东走呢?”

    “沿着陆路走一直往南,却是不错,”杨牧云的目光逼视着他,“但是走海路呢?不往东去又能往哪个方向?”

    刀斯朗更慌乱了,双手连摆,“不,不,你胡说,我大卯龙国远在天南的群山里,海路如何能到?”

    “话是不错,”杨牧云紧盯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如果你们的船在安南登岸的话,是可以从那里自陆路回到麓川的。”

    “你......”像是被杨牧云识破了心事,刀斯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嚓——”血光迸现,在刀斯朗凄厉的惨呼声中,一条手臂被卸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句,她们在哪里?”宁祖儿沉声说道:“你还不说,掉的便是你的脑袋了。”

    豆大的汗珠

    自刀斯朗的额头滚落下来,看着宁祖儿阴冷的目光,他心一寒,咬着牙说道:“我说......”

    ————————————

    天津卫码头,一艘三桅大船靠在岸边,上面悬挂的是吕宋的旗帜。能与大明直接通贡的海外国家不多,吕宋便是一个,因为吕宋多华人,因此与大明海上往来做买卖的多是吕宋华人。

    “主母和公主就在这艘船上。”刀斯朗用仅余的一条手臂指向那艘海船。

    宁祖儿和杨牧云方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他们一直担心麓川使节一行人会乘船外逃,那样的话大海茫茫,再要拿人就不啻于在大海捞针。因此憋足了劲一路飞奔,光马都跑死了三匹,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天津卫码头。

    “赶快通知天津卫指挥,”宁祖儿对身边的莫不言说道:“让他带兵到码头来。”

    “是!”莫不言起身应道。

    “大哥,俺跟你一块儿去吧?”莫不语说道。

    “不,你留下来,”莫不言看了一眼杨牧云,“一切听大人的吩咐便是。”

    待莫不言走后,宁祖儿看着那艘海船蹙了下眉头,由于一路赶得甚急,他、杨牧云只带着二十余名手下赶到了这里,大部分人落在了后面。而天津卫的官兵不知何时才能赶到,万一此时这艘大船开了呢?心中正游移不定是否先行带人过去。

    “宁公子,”杨牧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我先过去看看,必要的话尽量拖住他们,为你争取时间。”

    “杨兄......”宁祖儿一惊,赶紧说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可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杨牧云说道:“一旦大船离岸,那就什么都晚了。”

    “可是......”

    “放心,”杨牧云说道:“我的身手你还不清楚么?万一有什么危险,脱身是不难的。”

    宁祖儿思索了片刻,递给他一支炮仗说道:“这是锦衣卫特制的烟花,你拿上它,一有危急情况,便点火为号。”

    “嗯,”杨牧云点了下头,将炮仗放进了怀里。

    “大人。”

    “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齐声说道:“我给你一块去!”说罢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行,这太危险了,”杨牧云绷着脸斥道:“上面情况未明,你们跟着我只会碍手碍脚。”

    ......

    杨牧云悄悄摸近了船边,闻听船上脚步声橐橐,话语声不断,便不敢走舷梯,贴着船身走了一段,见上面垂下一条揽绳,握在手中挣了挣,船上那一头颇为结实,便握紧了攀援而上。

    他轻功甚好,提气一点地面,便轻飘飘的向上跃起丈余,中间丝毫没有停歇,双足在船身上蹬了几下,便抓着揽绳几个起跃便来到了船甲板的边缘,他不急着上去,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便跃身而上,整个人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

    这一下把船上正在搬东西的一个水手吓了一跳,他刚要张口呼喊,杨牧云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了他嘴,在他耳边低喝了一声,“你若敢喊叫,便杀了你。”

    那水手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挣扎了。

    杨牧云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处,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问道:“麓川太妃人在何处?”

    “她......她在底下的一个船舱里。”那水手战战兢兢的说道。

    “快带我去!”杨牧云抽出一把短刀抵在了他腰间,加重了语气,“不然的话我便杀了你。”

    ......

    杨牧云让他找了一身船上水手的常服换上,借着夜色的掩护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很镇定的押着那水手下了船舱,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舱门处。那水手伸手指了指,没有说话。

    杨牧云一掌击在他脑后,那水手一声没吭便晕了过去。

    “看来那位麓川太妃便在这间舱房里了,”杨牧云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那个女人武功不低,自己未必能制得她住。一旦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起锚开船,

    那可就糟了,宁公子那边还没有接应上来......”他踌躇了一会儿,心想还是等宁祖儿带人上来把船控制住了再说,反正人在船上,又跑不了。正待转身离去,突听舱房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杨牧云心中一惊,“好厉害的女人,竟然已被她发觉了。”不好再避而不见,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舱房内,一个女子正教导一个小女孩练字。正是那麓川太妃母女俩。

    女子抬头看着杨牧云微微一笑,脸上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你总算来了,没有让我在这里白等。”

    “你早知道我要来么?”杨牧云吃惊的问。

    “你不觉得你我之间很有缘么?在南都时你我便有交集,到了京城又遇见了你,我离开京城你又摸到了这里......”女子的秀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既已在船上,为何不启程呢?”

    “是呀,她为何不启程呢?”杨牧云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阿娘,”小女孩抬起头看向那女子,“这汉人的字好难写,我不想再写了。”

    “喃香,”女子笑着对她说道:“你已经写得很不错了,再练几遍,就会写得更加好看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练习写汉人的字呢?”那个叫喃香的小女孩忽闪着一对大大的眼睛问道。

    “因为我们可以从学写汉人的字中学到他们的长处,”女子语音轻缓的对女儿说道:“要想打败一个强劲的敌人,就要学到他的长处,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懂么?”

    喃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杨牧云一眼,“阿娘能够打败他么?”

    “要打败他,不需要阿娘出手的,”女子笑了笑说道:“自有人会来收拾他。”

    “是谁?”喃香眨眨眼又问。

    “别说话,快练字,”女子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说了一句,“等你练完了字,娘再告诉你。”

    喃香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撅了撅小嘴,但还是很顺从的练起字来。

    “还有其他高手在这里么?”杨牧云惊疑不定的向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舱房内除了她们母女二人再无其他人。“她说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杨牧云看向那女子,可那女子不再理他,目光专心盯着她女儿练起字来。

    ————————————

    “大人......”莫不言回返了来,身边还跟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官,老远便向宁祖儿招呼道。

    “怎么这么快他就回来了?”宁祖儿微觉诧异。

    “大人,这位是天津卫的百户贾荣。”莫不言介绍道:“这是我们锦衣卫副千户宁大人。”

    “下官见过宁大人。”贾荣向宁祖儿抱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唔,原来是贾百户。”宁祖儿拱手还礼,目光看向莫不言,“你是怎么碰见贾百户的?”

    “说来也巧,”莫不言兴奋的道,“属下在去天津卫的路上,正好遇见贾百户带兵在附近巡视。属下便把情况对他一讲,他二话不说便带着队伍来了。”

    “哦?不知贾百户带了多少人来?”宁祖儿问道。

    “总共一百二十人,”贾荣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艘海船,“贼子都在那艘船上么?”

    “嗯......”宁祖儿沉吟着点了下头。

    “那还等什么?”贾荣手握刀柄说道:“我们赶快杀过去,尽快擒了那些贼人。”

    宁祖儿没有应声,自己手下现在共有不到二十人,其余人还在路上没有赶过来。加上这位贾百户带来的生力军,也不过才一百多人。杨牧云还未回来,船上情况未明,现在发起攻击......他不禁有些迟疑。

    “宁大人,”胡文广说道:“我小舅舅还在船上......”

    “是啊,”莫不语也道:“大人他在船上孤立无援,凶险万分,我们得赶快过去接应他呀!”

    “不过就这一艘船而已,”贾荣乜着眼说道:“上面能有他们多少人,我手下这么多人还不够么?”

第五百四十六章 意外翻转

    “好,”宁祖儿纠结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一挥手说道:“悄悄靠过去,速战速决。”

    ————————————

    杨牧云静静的看着那母女二人,一个谆谆教导,一个专心练字,就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他伸手去摸挎在背上的单刀,但见那女子的目光似有似无的向自己这里瞥了一眼,握向刀柄的手登时一窒。

    这时上面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刃的碰撞声。

    “宁公子他动手了么?”杨牧云心中一动。但见那对母女在那里依旧安然不动,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闻。

    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蓬——”的一声,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大人——”

    “小舅舅——”

    杨牧云闻声侧目看去,当先的两人是莫不语和胡文广。

    “你们来了?”杨牧云脸现喜色。

    “嗯,”胡文广抢着道:“宁大人和天津卫的官兵一起杀上来的。我们在船上没看到你,就下到底舱来了......”

    “天津卫的官兵?”杨牧云微觉奇怪,“怎么会这么快到这里来的?”

    “她们是什么人?”莫不语挥舞着手中刀指向那母女二人。

    “她们便是麓川使节中的太妃和她女儿。”

    “哟嗬,正主在这儿,”莫不语一拨拉脑瓜子说道:“可真让俺们好找,你说你们走就走吧,还传播下这该死的疫病,让整个京城里人心惶惶......”

    他说得口沫横飞,那对母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奶奶的,当俺不存在么?”莫不语忿忿的走上前。却见那女人抬起头看向杨牧云,“杨大人......”

    “嗯,怎么?”

    “能不能让我女儿把这个字练完?”女人的眸子澄澈如水,丝毫没有惊惶之色,“等她写完我便跟你们走。”

    “好,”杨牧云伸手止住了莫不语,“让她把字写完。”

    ......

    上面的打斗声渐渐止歇,似乎宁祖儿已完全控制住了船上的形势。

    “好了,”小女孩很满意的提起笔抬头看向那女人,“阿娘,我写好了,你看我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杨牧云凝目看去,那小女孩写的是个“成”字。

    女人微颔螓首,“这个成字的一撇写得未免长了些,不过你才初练,能写成这样已经很是不易了。”说着一脸怜爱的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嗯。”小女孩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站起身来,拉着女人的袖口说道:“阿娘,我们走吧?”

    “杨大人,”女人朝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们可以走了。”

    那云淡风轻的神情,看得杨牧云不禁一愕。

    “她不急着开船,便是等我,”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难道等我把她们抓回京城么?”

    ......

    船上的人被全部控制住了,杨牧云走上甲板时看见一大群官兵分散站在船的四周,宁祖儿和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在一起说着什么。

    “杨兄,”宁祖儿一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立时一缓,迎上来说道:“你......没事么?”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杨牧云看向那名将官,“这位是......”

    “哦,他是天津卫百户贾荣,当时正好带着手下官兵在这附近巡视,”宁祖儿介绍道:“一见这里有事,便随我来了。”

    “唔,是么?可真巧。”杨牧云向那位贾百户拱了拱手。

    贾荣咧嘴一笑还礼。

    “她们人都抓住了?”宁祖儿向他身后看去,太妃母女二人在莫不语和胡文广一左一右的看护下走上甲板。

    “总算可以交差了。”杨牧云松了一口气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大笑,这是女人的笑声。两人愕然看去,原来是那女人在大笑。

    “你笑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你们看一看周围不就知道了?”女人眼中带着戏谑之色。

    杨牧云和宁祖儿脸色俱各一变。

    几声惨呼响起,几名锦衣卫登时身首异处。剩下的人也被周围一拥而上的天津卫官兵制住。

    莫不语和胡文广正欲拔刀,突见十几杆刀枪指向了自己的前胸后背。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宁祖儿目光诧异的看向贾荣。

    这位贾百户冷冷一笑,没有说话,退后几步,离他们远了些。

    “他既然姓贾,这就说明他不是真的了。”一个清脆娇嫩的女子声音说道。

    “好熟悉的声音,”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她是......”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多了两人。

    “你们......”杨牧云瞪大了眼睛,一股凉意直透胸臆。

    来的是两名少女,两名极漂亮的少女。

    来人长得就算是妖魔鬼怪,杨牧云也不会感到吃惊,可是她们......

    “怎么,才数月不见,就不认得了?”一名年纪稍小的少女细长的眉毛一挑说道。

    “怎么会是你们?”杨牧云看看那两名少女,又看看麓川太妃母女二人,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和她们怎么会搅在一起的?”

    “很奇怪么?”年纪稍小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翘,“别忘了,我们和她们都是大明朝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总是很容易走到一起的。”

    “有理,”杨牧云吸了一口长气,“京城里那些人得的疫病,也是你一手播撒的吧?”

    年纪稍小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吹了口气,悠悠道:“你这个人一向不笨,有些事也省得向你解释了。”

    “嫚妮,姵妦,果然是你们。”一旁的宁祖儿沉声说道。

    “宁公子眼光也不差呢?”嫚妮微微一笑,“可惜棋差一着,还是着了我的道儿。”

    “神主!”贾百户上前一步,昂然道:“现在就把他们拿下吧!”“刷”的举起雪亮的单刀。

    “放肆!”姵妦呵叱道:“仡卡护法,神主还没发话呢,还不退下。”

    “是!大祭司。”贾百户乖乖的收刀退后。

    “他便是在南都时与我交过手的那位仡卡护法么?”杨牧云看了那位贾百户一眼,“粘了一络腮的大胡子,还真有些看不出来。”

    宁祖儿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杨牧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怎么办?你在苗地的老婆来找你了,跟她们走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玩笑?”杨牧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声若蚊鸣,“你我要脱身估计不难,不过其他人可都得留在这儿了。”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嫚妮像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言语,冷哼一声,“不妨试试看。”

    甲板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低头看去,胡文广忍不住大叫一声,“蛇,全都是蛇!”

    不知何时,甲板上爬满了蛇,有青色、黑色、带有棕红色条纹的......扭动着身子在人的脚边爬来爬去,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蛇......”宁祖儿惊悚的掂起脚尖。

    “没想到他原来很怕蛇,”杨牧云甚感意外,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一起上,先制住嫚妮。”

    两人飞身而起,向嫚妮扑了过去。两道寒光爆射,一刀一剑眼看就要触及嫚妮的身子......“叮当——”两声,一道乌芒卷了过来,架住了这一刀一剑。

    “婠长老......”杨牧云看得分明,一头上包裹黑帕的老妪手持一条乌黑的铁杖挡住了他们齐发的一招。

    婠长老衣袖一甩,几条黑黑的东西激射而去。

    “嚓——”杨牧云将迎面飞来的东西劈为两断,原来是一条蛇。

    那边宁祖儿惊叫一声,原来他把蛇斫为两截后,带着蛇头的那一截居然余势未衰,咬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杨牧云当即伸手疾向他胸口探去,“嗤喇——”一声,拽下蛇头时还扯下了一块衣襟。

    “胆敢对神主不敬,”婠长老沉声喝道:“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那些假扮的官兵呼喝着冲上前去,刀枪齐向他二人身上招呼过去。

    “婠长老,”嫚妮和姵妦俏脸微变,异口同声说道:“千万不可伤了他。”

    “神主,大祭司,”婠长老嘿嘿一笑,“你们放心,老身决不会让人伤了他的。”

    ......

    “叮叮当当——”刀光闪处,杨牧云已连伤数人。那边宁祖儿可就有些手忙脚乱了,他一边躲闪着脚下一条条的蛇,一边挥舞着剑招架那些袭来的刀枪,好不狼狈。

    船这时晃动了起来,杨牧云心中一惊,凝目看去,只见船身渐渐驶离了码头,向大海中漂去。

    “糟了!”杨牧云情急之下手中刀又舞得快了几分,“这船要是向海里行得远了,那就谁也别想脱身了。”“嚓——”一刀砍伤了一名兵丁的臂膀,又飞起一脚,将一名兵丁踹得飞了出去。抢至宁祖儿身边,斫断几条爬至他脚边的蛇叫道:“快,跳海!”

    “你呢?”宁祖儿看了他一眼。

    “别管我!”杨牧云挥刀又逼退了几人,“我替你挡着他们!”见他还在犹豫,不禁急道:“你再不走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你走,我留下!”宁祖儿低低的说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你推我让的?”杨牧云再欲说几句,陡见一道凛冽的劲风扑面而来,当下举刀挥去。

    “锵——”的一声,一股大力差点儿震得他手中刀脱手而飞。

    “这人好大的臂力!”杨牧云吃惊的看去,见是那位“贾百户”仡卡护法。

    仡卡护法不待他缓过气来又是一刀劈了过去。杨牧云凝神迎战,不与他硬碰硬,身形在他有如暴风骤雨般的刀势中穿梭来去,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杨兄......”宁祖儿正待上前相助,却被一人给拦住了,仔细一看,是莫不言。

    “大人,”莫不言一脸焦急的说道:“杨大人说的对,您再不走的话便谁都走不了了。”

    “可是......”

    “只要您能脱身,就能回来救杨大人,”莫不言和几名锦衣卫护着他杀到了船舷边,“大人,快走!”使劲推了宁祖儿一把。

    宁祖儿一咬牙,飞身跳了下去。莫不言挥刀伤了两人后,也纵身跳入了海中。其他几名锦衣卫也想跟着跳下,却被对方十余人贴身围了上来。一番混战后,两人战死,一人重伤被擒,只有一人跳下了海。

    “铿——”,仡卡护法一刀重重的斫在了甲板上,杨牧云却失去了踪影,微一愣怔,“嗵——”的一声胸口重重的吃了一记,当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

    杨牧云轻吁一口气,一眼瞥见莫不语和胡文广正和对方十余人狠斗,立刻飞身上前,“刷刷——”几刀,逼退了数人。

    “你们也快走!”杨牧云沉声喝道。

    “大人,俺不能丢下你,”莫不语道:“要走一起走。”

    “是啊,小舅舅,”胡文广也道:“我要一个人回去,娘不骂死我才怪!”

    “你们......”杨牧云跺了跺脚,还未再张口,又有几十人围了上来,三人只得各自应战。

    “啊!”胡文广大叫一声,扔掉手中兵刃,甩着手跳至一边。

    “文广,你怎么了?”杨牧云惊问。

    “我被蛇咬了一口......”胡文广正说着,脖颈一凉,已被几人制住。

    这边莫不语吼叫连连,自恃身高力大,连伤数人,众人见他凶猛,慌忙退后。莫不语正待追身上前,突觉小腿一痛,低头看去,却是一条蛇咬住了自己小腿不放。

    莫不语骂了一声,一刀挥去,将蛇斩为两截。还未起身,就见更多的蛇缠了过来。

    “你们这些大长虫子,也想欺负俺么?”莫不语挥刀乱剁,才剁得几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便“扑通”一声倒在了甲板上。

    “把他拖下去!”婠长老冷哼一声。目光扫处,船上所有人都向杨牧云围了过去。

    “杨公子,你还要打么?”她高声叫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疫情辩论

    杨牧云长叹一声,将刀掷于地上。

    当即有人上来欲要绑他,陡听婠长老喝道:“不可对杨公子无礼。”缓步上前,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杨公子,请!”

    ......

    宁祖儿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滑动着双臂,目光恨恨的看着远去的大船,大声叫道:“快,通知天津卫水师,让他们赶快把那艘船截下来。”

    “大人,”莫不言游到宁祖儿身边说道:“调动水师需要兵部下令,我们可指挥不动他们啊!”

    宁祖儿急怒之下,一拳击在水面上,冰冷的海水如碎玉般四溅。

    “大人,”莫不言继续说道:“我们还是赶快上岸,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指挥使司衙门,让马大人出面与兵部斡旋......”

    宁祖儿冷静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弟兄?”

    莫不言看看身后还在奋力划水的三四名校尉说道:“就这几人了,其余的都没能脱身。”

    “可恶......”宁祖儿俊俏的脸颊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狰狞。

    莫不言正要再劝说几句,突然隐隐听到岸边传来了人声,凝目看去,数十具火把沿着海岸一字排开,不住的晃动。

    “大人,你看,”莫不言伸手指向岸边喜道:“我们的赶到了。”

    “这个时候赶来又有何用?”宁祖儿没好气的说道:“人都跑远了......”

    ————————————

    杨牧云被带进了一个宽敞整洁的船舱中,这里灯火通明。他抬头一看,面前端坐四人,分别是嫚妮、姵妦和麓川太妃母女。

    “神主,杨公子到了。”婠长老向着嫚妮躬身说道。

    “看座!”嫚妮微微一笑。

    “不用了,”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还是站着好些。”

    “你的脾气倒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傲气!”嫚妮站起身,向他走进了几步说道。

    “你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把我引到你的船上来么?”杨牧云盯着她的目光,语音平静的说道。

    “那倒不是,”嫚妮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我只想临走前多杀几个明人,没想到来的却是你......”轻叹了一声,“我来京本想见见你,可你却不在,原以为没机会再见面了,谁知......”脸上笑意渐浓,伸手向他脸上摸去,“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不是么?”

    杨牧云头一偏,没有让她摸着,“你来京,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嫚妮一双秀眸微微眯了起来,“今晚来我房中让我慢慢告诉你。”

    杨牧云脸色微变。

    “别忘了,你是被傩神选中的男人,”嫚妮的秀眸眨了眨,“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终生侍奉傩神。”

    杨牧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神主姐姐,”小女孩坐在椅中两条小腿跷啊跷的笑道:“他看起来很不情愿呢!”

    嫚妮一笑,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俏脸微露诧异之色,“看来你遇见了高人呐,让你身上的蛊毒减轻了好多。”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就差了一味仙竺虫......不过看起来那人也是个用药高手,居然知道用鬼靥蛛来替代,也很不容易了,虽不能一次性根除蛊毒,但也可使你身上的蛊毒数年内不再发作。”

    杨牧云心中一动,睁开眼来看向她,“京城里突然爆发的疫病,是你一手布置的,对不对?”

    嫚妮怔了怔,定定的看向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说到用毒,恐怕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出于你们苗地傩神宫之右吧?”

    “算你识相!”嫚妮悠悠笑道。

    “你这样做,是为了帮她们么?”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太妃母女俩。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嫚妮笑道:“我可不是单单为了帮她们......”

    “那是为了什么?”

    “杨公子饱读诗书,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太妃开口说道:“朝廷的大军要是把我们大卯龙国给平了,回师的时候难道还会放过苗地?”

    “所以你把她请来京师共商大计?”

    太妃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鬼蜮伎俩,你们以为会得逞么?”杨牧云面色一凝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点儿伎俩,”嫚妮说道:“我调制的此毒非比寻常,极易蔓延开去,而且短期内无药可解,再过一段时间,京城里应该人人都会被传染上,到那时......”抿嘴一笑。

    杨牧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无法想象整座京城都被疫情笼罩的景象。

    “无论如何,百姓都是无辜的,”杨牧云说道:“朝廷征伐你们,是官家的事情,为什么要让百姓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刀兵一起,还能分清谁无辜谁罪有应得么?”嫚妮冷笑一声,“你们明人清剿苗地,可曾放过老幼妇孺?”

    “不错,”太妃也应和道:“你们明人三次侵伐我大卯龙国,我国人因此而死的不下数十万,连我的丈夫,上任国主思任发都被你们明人给抓去杀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红了,“这还不算,你们明人又第四次征集大军前来,是想把我国中的孤儿寡母都杀尽么?”

    “所以,你们便密谋出此下策,是么?”杨牧云叹道:“你们真的认为这样做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和大明之间的一切纷争?从此太平无事了?”

    “我倒是想,”嫚妮的目光盯着他,“可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么?能够给你们朝廷一次重创,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轻松些,也是好的。”

    “你既然打定主意跟朝廷势不两立,”杨牧云对视着她的目光说道:“那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岂不危险得很?”

    嫚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良久方幽幽一叹,“我们苗人女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喜欢上一个明人,我姐姐是这样,连我也没能避开这个魔魇......”声音逐渐放缓,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回心转意,我就把你带到傩神殿里,剖腹挖心,为傩神请罪!”

    “你......”杨牧云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然说出这样毛骨悚然的话。

    “大祭司,”嫚妮侧目看向身后的姵妦,“你把他带下去吧!”

    “是!”姵妦起身应道。

    ......

    “牧云,”在舱内甬道中行走时,姵妦忽然开口说道:“你真的不愿跟神主与我回神宫过一生一世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若是愿意当日又何必离开?

    “你可是神主所深爱的人,”姵妦说道:“你非要逼得她在傩神面前对你......对你那样么?”说到这儿声音微微发颤。

    “只有我死了,她才会去喜欢其他人,是么?”杨牧云开口说道。

    “不,”姵妦摇摇头说道:“我们苗人女子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一个男人,神主她如果真杀了你,就不会再爱了。”

    杨牧云听了身子微微一震。

    ————————————

    杨牧云被姵妦带进了一个单独的舱房中,这里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姵妦,”杨牧云见她欲要离开,连忙叫住了她,“不语和文广他们......”

    “你放心,”姵妦说道:“他们现在很好,身上的蛇毒也解了,你不用担心他们。”

    “唔......谢谢。”杨牧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姵妦淡淡一笑,“你跟我之间还需客气么?”

    杨牧云脸色一红,不再言语了。

    “你好好歇息吧,”姵妦为避免他尴尬,话音一转,“这船还要在海上航行好些日子呢!有什么需要的话可尽管让人来唤我。”

    “那......这船

    要在哪里靠岸呢?”杨牧云很上心的问了一句。

    姵妦的眸子霎了霎,“到时你就知道了。”说罢甜甜一笑。

    ......

    看着她的倩影离去,杨牧云方收回自己的目光,“其实她的性子更淳朴一些,不像嫚妮......她自从做了神主,跟之前变得完全不同了。”看着舱顶,心中暗暗发愁,“这船一定是向南行的,不知会去往哪里。要是真随着嫚妮回到神宫,我又不肯妥协的话,依她的性子,真的会在傩神面前把我给剖腹挖心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嫚妮再没过来见他,倒是姵妦,每日都会过来陪他说话。船也确实根据他的猜想是向南行的,这些时日行了多远他虽不清楚,但感觉天气越来越暖,连身上的棉衣也可脱去了。

    “京城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杨牧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会不会真像嫚妮所说的那样人人都病入膏肓了呢?”

    ————————————

    京城,临近过年的气氛被一片恐慌的氛围所笼罩,疫病蔓延得很快,京城各坊都有了新患病的人,且每日以三千人的速度迅速增长,没有多少时日,京城染病的人就达到了数万,连皇宫里的一些太监和宫女也传染上了。

    连皇上上朝与大臣们议事脸上都蒙着布巾,彼此大眼看小眼,倒也有趣。

    看着整日拉出城的尸体被迅速火化,朱祁镇心中也着了慌,向太医院下了一道旨,要他们和京城里医馆药铺的坐堂大夫一起,想办法一定要把快速传播的疫病控制住,连玟玉也被派到了太医院去。

    “这瘟疫来得也太凶猛了些,”太医院的秦院使愁的头发胡子都全白了,“古时一般是三伏天爆发瘟疫,这寒冬腊月的倒是头一次。”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瘟疫的蔓延,”院判在一旁说道:“现在连皇宫里都有人染上了疫病,再不生个法子,皇上可就真的要拿咱们开刀了。”

    “生,生什么法子?”一名太医没好气的说道:“把药投到井水里,可老百姓还是接二连三的染病;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还是该得病的得病。找一些患病的人测试不同的药方进行治疗,谁知对症的药方没找到,咱太医院的太医都倒下七八个了......”

    “眼下时局艰难,各位都勉力一些,”秦院使无奈的说道:“咱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不是?”

    “这是不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呀?”一名太医呓语道:“礼部的官员都不上衙了,一齐到郊外祭拜上天去了。连国子监的教授和学生们都跟了去,那场面......”叹了口气,“不如我们也过去祭拜祭拜。”

    “休得胡说,”秦院使摆摆手,“如果什么都能靠拜一拜上天就过去的话,还要郎中干什么?还是赶快再议一议,怎生想个法子好?”一眼瞥见一边的玟玉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玟司药可有什么见地?”

    “这看起来不想是瘟疫,”玟玉思索了片刻说道:“像是人为投毒......”

    “嗤——”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冷笑一声,“投毒?要知道现在京城染病的人何止数万,有什么人准备了毒药一一喂给京城里的人吃么?”

    “我......只是猜想。”玟玉俏脸微微一红,“所有传统的治瘟药物全然无用,而且一些患病而死的人尸体发黑,显是中毒无疑。”

    “胡闹,”那位太医斥道:“人死则尸体迅速化腐朽败,不变黑难道还要与活人无异么?真真妇人之见。”

    “若是三伏天,尸体快速腐化,自是不让人奇怪,”玟玉辩驳道:“可现在是数九寒天,怎么会这么快变成这样,难道不令人生疑么?”

    “这......这患恶疾而死的人能和常人一样么?”那位太医吹胡子瞪眼睛道:“真是岂有此理,老夫都看了一辈子病了,你个小女娃,行过几年医?”

    “好了,”秦院使出来打圆场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皇上还在等咱们拿出个法子把瘟疫控制住呐!”

    一抬出皇上这顶大帽子,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吭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神奇药引

    玟玉暗自轻叹一声,这些人倚老卖老,实在是不足与谋,便在一众太医口沫横飞声中,默默的站起身来,离开了太医院。

    本该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上现在人影寥落,只偶尔有一队巡视的官兵经过。现在反而寺庙中热闹异常,梵唱大作,众和尚齐声颂经以送瘟神。

    郊外空旷之地,家中死了人的贫苦民众,自发的把死去的亲人抬至这里。空地上挖了个大坑,坑中填满了一具具死尸。一尊面目狰狞、用纸糊起来疫鬼最后被扔进了坑里,随着一支支浇了松油的火把丢进坑里,大火哄然而起,将所有的尸体和这尊疫鬼卷进了其中。

    京师周围烟焰涨天,令人望之可怖。

    玟玉走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心事重重。几个人影在她身边匆匆走过,她侧目看去,张口叫了一声,“宁公子......”

    “哦,是玟司药,”一名俊秀异常的少年公子转过身来,正是宁祖儿,他停住脚步,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出来看看,”玟玉伸手捋了一下鬓边的秀发,“太医院里太吵了,吵得我心里有些乱。”

    “他们还没想出办法么?”宁祖儿剑眉一挑,“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玟玉微微摇头,“他们一个个德高望重......”

    “哼,不过一个个尸位素餐而已,”宁祖儿冷笑,“等他们想出办法来,恐怕京城里的人都要死绝了。”

    “宁公子......”玟玉迟疑了一下问道:“他......现在有消息么?”

    “你是说杨兄么?”宁祖儿叹了口气,“要是在陆地上,倒还容易打探他的行踪,可茫茫大海......”摇了摇头,“我已飞马传书给南镇抚司义父那里,请他派人盯紧南方各海港,看有没有可疑船只靠岸,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到这里又安慰了他一句,“杨兄武功高强,一定会没事的,玟司药请安心等消息便是。”

    玟玉俏脸一黯,还是强颜一笑,“多谢宁公子了。”

    “你又何必这样客气,”宁祖儿说道:“杨兄的事便是我的事,可惜现在京里事务繁多,不然的话我倒想亲自南下去探听杨兄的下落......玟司药,如何将这场瘟疫控制住,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我知道。”

    “用不用我让两个人保护你?”宁祖儿见她孤身一人行走,有些担心。

    “不用,宁公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玟玉淡然一笑。

    ......

    路口有间茶寮,外面还支着间棚子,摆着几张方桌和十几条木凳。当然现在这里空无一人。玟玉感觉有些累了,便在一条木凳上坐了下来。

    “所有地方都被严密的控制住了,人也都被禁在了家中不得外出,”玟玉秀眉拧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怎么疫病还会传染的那么快?冬日里又没有蚊蝇之类的到处飞来飞去,真是太奇怪了。”

    “没有蚊蝇传播,还是有其它东西的,可惜偏偏没有一个人在意。”

    突兀冒出来的声音让玟玉一惊,忙抬头看去,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躺在她对面的一条长木凳上。那名老者看起来年岁不小,可脸上红扑扑的没有一丝皱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油腻,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

    方才整间茶寮还空无一人,这个老者仿佛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玟玉却脸现喜色,张口叫了一声,“师父——”

    老者一跃而起,身手敏捷之极。一双白眉微微动了动,脸上似笑非笑,“小玉儿居然也当官了,真是可喜可贺。”他便是杨牧云在居庸关遇见过的王药仙。

    玟玉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父,你又取笑徒儿了。”

    “非是取笑,”王药仙一捋胡须,“你想啊,天下间的千万男子穷其一生,也无法谋得一官半职,小玉儿你才刚及笄,便已官居六品,岂不愧煞世间男儿?”

    “师父,”玟玉的眸子霎了霎,转开话题

    ,“您老怎么来京了?”

    “我说是来专门看你的,你信么?”王药仙满嘴打趣道。

    “当然不信了,”玟玉说道:“徒儿来京不过才几个月,又居于宫中,师父你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问的好,”王药仙两眼凝视着她叹道:“快一年没见了,小玉儿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师父......”玟玉脸红红的,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子埅这小子居然也舍得放你走。”王药仙笑道。

    “我跟三殿下之间其实没什么,”玟玉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一直是很尊重三殿下的。”

    “我明白了,”王药仙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是喜欢上了别人,是么?”

    玟玉眼帘低垂,贝齿轻咬樱唇,默然不语。

    “老夫在居庸关时救过一个人,”王药仙沉吟道:“他姓杨,叫杨牧云......”

    “师父见过他了?”玟玉喜道:“还救过他?他是受了什么伤吗?”

    “他身上的蛊毒又发作了,”王药仙说道:“还好我用火龙子帮他控制住了蛊毒,”摇摇头,“若不能根除,难保不再复发。”目光看着她道:“那小子呢?他现在哪里?”

    “他......现已不在京里了,”玟玉稍一犹豫说道。

    “是么?”王药仙目光一转,捻着胡须,“那小子在京城住处,你知道么?”

    “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玟玉转开话题,“现在京城里闹了这么严重的疫病,死了很多人。徒儿都一筹莫展了,你快帮帮徒儿吧?”

    王药仙哈哈一笑,“玉儿莫慌,对这场疫病你怎么看?”

    “瘟疫一般发生在春夏之交,像这隆冬时节极为罕见,”玟玉沉吟道:“从死去之人的尸身上看,应该是染毒而亡,可现在天寒地冻,百虫俱寂,家家户户都被隔离开来,又怎么还会传染如此之快呢?”

    “说的好,”王药仙点点头笑道:“传播疫毒,不一定非得靠蚊蝇之类的飞虫。”

    “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王药仙神秘的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件物事。

    “呀!”玟玉惊叫出声,见师父拿出来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大老鼠,手攥着它的尾巴,它的身子在空中不住的挣扎扭动,嘴里发出吱吱的怪叫声。

    “看到了么?”王药仙笑道:“有这个东西在,京城哪里去不得?别说平常人家,就是皇宫大内,它们也是轻车熟路。”

    “只要杜绝了鼠患,便能控制疫病的传播,”玟玉眸子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已染病的人如何救治呢?徒儿我已经想尽了办法,把所有能够配制的药方都用过了,都没有效用......”

    “哦?”王药仙白眉一挑,“把你的药方拿来我看。”

    玟玉取出一张绢纸平铺在桌上,“师父你看,由前胡、川芎、枳壳、羌活......制成的败毒散,还有苍术、茅香、山凫子、藁本、细辛......制成的逼瘟丹是能够驱瘟祛毒的。”

    “不错不错,”王药仙不住颔首,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她说道:“老夫留下的医书看来你已了然于胸了,不过......”拈须一笑道:“要知万物相生相克,尽读书不如无书,要活学活用,不能一味的死照着书本来......药方不错,不过就缺一味药引。没有药引,再好的药方也枉然呐!”

    “师父莫非知道药引?”玟玉秀眉一扬,满脸惊喜道。

    “药引么?”王药仙把手中的老鼠提高了些,微微笑道:“便是这个东西了。”

    “这......这怎么做药引?”玟玉瞪大了秀眸。

    “怎么不能?”王药仙嘿嘿一笑说道:“把它丢到锅里,熬上一大锅汤,就着这汤把配的药方服下,不就是药引么?”

    “老鼠汤?师父你说用老鼠汤做药引?”玟玉更惊讶了。

    “没错,”王药仙重重点了下头说道:“那使

    毒之人把疫毒下在了老鼠身上,通过老鼠再传染给人,但你可曾见过中了疫毒而死的老鼠?”

    “不曾。”

    “那就是了。”王药仙一脸郑重,“我说过万物相生相克,使毒的人之所以想到用老鼠传播疫毒,便是因为老鼠天生能够克制这疫毒,那用这老鼠来熬汤,不就是一副好药引么?”

    “徒儿明白了。”玟玉眼睛一亮。

    “明白好,明白好。”王药仙笑道:“那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了?”

    “嗯!”玟玉满怀信心的颔首道。

    ————————————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有人打开了舱房的门,领着杨牧云出了舱房。

    “这是到岸了么?”杨牧云问。

    那人不答,两人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甲板上。

    由于多日待在舱里,猛一见到阳光,杨牧云只觉刺得眼生疼,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这空气,湿湿的、咸咸的......他贪婪的猛吸了一口,这便是大海的味道么?他放下了双手,睁眼看去,碧蓝的海水无边无际,与湛蓝的天空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是杨牧云第一次见到大海,这等壮阔的景象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在他家乡的太湖,虽然也看不到边,但比起大海来,还是缺了一点儿什么。

    “怎么样?杨牧云,关这么多天的滋味如何?”一个少女的声音嘲讽道。

    杨牧云转身看去,只见嫚妮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她穿一身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下着湖水绿的湘裙,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银丝缠翠玉镯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绿玉兰般;头发梳了一个流云髻,上面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完全一副汉人少女的打扮,很是妩媚动人。

    杨牧云看得不禁怔了一怔。

    “怎么,不认识了?”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嫚妮嫣然一笑。

    杨牧云忙垂下头去不再看她。

    “你怕我吃了你么?”嫚妮迈着盈然的步子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敢看我?”

    杨牧云还是没有说话。

    “好吧,”嫚妮悠悠一叹,“有时我在想,我如果是一个汉人女子的话,你是不是就会真正的接纳我?”

    “可你不是,”杨牧云抬起头来,“我跟你的立场不一样,是注定不会走到一起的。”

    “是么?”嫚妮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或许在那日的清水潭镇客栈,你本不该出现的。”

    “但是我出现了,”杨牧云叹了口气,“只是当时我不应该卷进去罢了,因为即便我不护着你,凌一涵也奈何不了你的。”

    “可你还是替我挡住了他,”嫚妮的思绪也被带到了当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你是第一个愿意保护我的男人。”

    “所以从那时起你便缠住我不放,”杨牧云苦笑,“在南都时,你不是见过我夫人了么?”

    “那又怎么样?”嫚妮秀眉一蹙,“我看上的男人,就算是有了女人,也要把他抢到我身边来。”

    “你可真蛮不讲理。”杨牧云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随便你怎么想,”嫚妮说道:“反正你的女人都快要死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你对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看来你身边不止一个女人么?”嫚妮冷笑一声,“用不了多长时候,整个京城的人都会死掉,你的女人也幸免不了。”

    “不会的,”杨牧云瞪大了眼睛,“我大明能人众多,决不会让你得逞......”他忽然想到了在居庸关时碰到的那位王药仙,他如果能到京城,就一定会化解那里的疫情。

    “是么?”嫚妮淡然道:“那也不要紧,反正你在我手里,我是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向南向南

    杨牧云心头一紧,他想起了凌一涵的下场,有些不寒而栗。

    “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嫚妮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最好在回到傩神宫之前给我一个答复。”说着姗姗然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

    “杨公子,请吧!”领他到甲板上的那个人说道。

    ......

    傍晚,杨牧云焦躁的在舱房里走来走去,依嫚妮的性子,如果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想要的答复的话,回到傩神宫后她一定会杀了自己的,苗人女子对待感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自己得不到,便会把他毁掉。

    可要在苗地的群山里跟嫚妮和姵妦生活一辈子么?杨牧云不甘心,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的在一个闭塞的地方去过一种逍遥自在的桃花源生活,可现在的情形是一切能由得自己么?

    他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京城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会不会就如嫚妮所说,人人都已染上了她播下的疫毒?正想着,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牧云连眼皮都没抬,因为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刻,来人不过是送饭而已。

    可来人将食盒放下之后,却没有离去。一丝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钻入杨牧云的鼻端,他愕然抬头,一位少女俏生生的含笑站在他面前。

    “姵妦?”杨牧云的眉尖挑了挑,“怎么会是你?”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姵妦莞尔一笑,俯下身掀开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几样精致的小菜。“饿了吧,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这是你做的么?好香。”杨牧云走过来盘膝坐下。

    “喏,这是我亲手腌制的鱼,还有折耳根炒腊肉......”姵妦一一将菜肴端了出来,“来尝尝这七宝糯米饭,味道很不错的。”

    “姵妦......”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

    姵妦脸一红,想把手抽回,可感觉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任由他握着。

    “船快要靠岸了,是么?”杨牧云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这样想?”姵妦一愕。

    “今天嫚妮让人把我带到甲板上说了很多话,希望我能回心转意,”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还有,你亲自来给我送这么丰盛的饭......”

    “所以你认为我们快要登岸了,是么?”姵妦默默抽回了手,“在海上过了多少日子你可能都记不清了,今日......”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眨了眨眼睛。

    “今日怎么了,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么?”杨牧云奇怪道。

    “今日可是除夕,明日可就是正月初一了。”姵妦缓缓说道。

    “啊,”杨牧云一拍脑门,“瞧我这日子过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姵妦微微一笑,“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呀,所以我精心准备了一下,陪你好好过一次除夕。”

    杨牧云这才发现,姵妦精心妆扮了一番,还穿了一身大红衣裙,很是喜气。

    “你这一身妆扮让我想起了在苗地的时候,”杨牧云说道:“那时嫚妮当上了神主,而你也做了大祭司......”

    “那时我们三人一起举办了婚礼,”姵妦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可在婚礼的当日你便走了......”

    杨牧云面带愧意的笑了笑,“我记得第一次跟你见面时,是在战场上,那时你与你的族人在和官军们作战。”

    “只可惜那时让索参将跑了,”姵妦说道:“我追杀那些明人官兵的时候,遇见了你,那时我的名字还叫阿诺。”

    “不错,”杨牧云点点头,“我还记得有一位少年勇士一直在跟着你,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蒙岱,”姵妦说道:“他是我们苗人当中有名的勇士。”

    “对,是叫蒙岱,”杨牧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我,恐怕现在你已经嫁给他了吧?”

    “你错了,”姵妦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的道:“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嫁给他,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茖佳嫁给了蒙岱,他们现在很幸福。”

    “唔......”杨牧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来到苗地的话,你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姵妦微摇螓首,眼帘低垂,带着无尽的忧伤缓缓道:“没有你,或许我已经死了......我不会被封为大祭司,更不会和你坐在这里。”

    她抬眼看了杨牧云一会儿,“其实,嫚妮的为人是很宽厚的,她一点儿也没再提过我母亲跟老神主过去的事,自从让我当了大祭司以来,很多事都交给我去做,对我很是信任......”

    “她当然对你很信任,”杨牧云说道:“你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你母亲和她母亲再怎么有不堪的过往那也是亲姐妹。”

    “是呀,她重新接纳了我,”姵妦眼中泛着喜悦的神采,“还允许我和她一起分享同一个丈夫......”抿了抿红红的樱唇有些羞涩的说道:“她知道,我心里一直在喜欢你的。”

    “可是,我遇见你们之前就已经有妻室了呀?”杨牧云暗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但你中了嫚妮施下的情蛊,”姵妦目光凝视着他道:“今生今世除非你跟她永远一起,否则......”下面的话顿住不语。

    杨牧云叹了口气,抬起头两眼注视了一会儿房顶的船板说道:“明日就是正统十三年了,而我也快十六岁了。”

    “说起来我跟你是一般大呢!”姵妦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斟了满满一杯递了过去,“而嫚妮,要小上一岁。”

    杨牧云接过酒,端在手里并没有喝。

    “怎么,”姵妦睨了他一眼说道:“怕我在酒里下毒么?”说着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身上已中了嫚妮给我下的蛊毒,”杨牧云淡淡笑了笑,“再下毒岂不多此一举?况且......”对着她的目光嘴里的话也开始有了些调笑的意味,“你跟我也是拜过堂的,这样做不怕谋杀亲夫么?”

    姵妦格格的笑了,笑声就跟银铃一样,她掩着嘴又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媚眼如丝的看着杨牧云,“那我们喝杯交杯酒如何?”

    杨牧云笑了笑,端起酒杯和她的手臂交缠在一起,互相凝注着对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怎么样,好喝么?”姵妦姣好的容颜上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还好,”杨牧云只觉入口香醇,略带一丝苦腥味儿,到了肚腹中热乎乎的,很是舒服,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不过就是味道有些古怪。”

    “我们苗地的酒自然给你们汉人的酒不一样了,”姵妦笑道:“此酒是神宫中的圣酒,名曰五仙酒,除了神主和长老们之外,等闲人是喝不到的。”

    “哦?”杨牧云忽然来了兴趣,“这酒为何称之为五仙酒呢?可有什么出处?”

    “五仙当然是指五种仙品,五仙酒就是用这五种仙品浸泡出来的佳酿,”姵妦秀眉一扬说道:“这五仙可是我们苗地的圣物......”

    “是何圣物,讲来听听!”

    “这第一种是柳仙......”姵妦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说道。

    “等等,”杨牧云叫停,拧着眉毛问道:“这柳仙是什么东西?”

    “这柳仙很常见啊,”姵妦笑道:“这田间地头,甚至山林里到处都是......哦,对了,你们汉人管它叫蛇。”

    “蛇?”杨牧云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强抑住继续问道:“那另外四种仙品是什么?”

    “还有一种叫天龙,你们汉人叫它蜈蚣。”

    “......”

    “这第三种嘛,叫大将军,你们汉人叫蝎子。”

    “......”

    “第四种叫守宫,汉人管它叫壁虎。”

    “......”

    “这最后一种叫地宝,你们汉人给它起的名字就不

    怎么好听了,叫什么癞蛤蟆。”

    “癞......”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伏下身子呕吐起来。

    “牧云,你怎么了?”姵妦惊问,“你的肚子不舒服么?”

    “我,”杨牧云刚说出一个字,“呕......”又一阵呕吐。

    ————————————

    “呕......”?萝院里一众娇滴滴的美人儿肚里有如翻江倒海般呕吐个不停,当她们知道自己喝下的是老鼠汤时,再也顾不得矜持,伏下娇柔纤细的身子大吐特吐。

    紫苏在一旁看得拿起团扇掩住口鼻直皱眉头。

    “姑娘......”茗儿端着一碗肉汤来到她身边怯生生的说道:“你也喝一口吧?”

    “我又没染疫病,喝什么喝?”紫苏叱道。一脸厌恶的挥挥手,“赶快拿走......”仿佛再多看一眼她也要吐了。

    “是......”茗儿默默的退了下去。

    “喂——”紫苏看向正在给碧柔拍着背的玟玉说道:“玟司药,你说喝这东西真能管用么?”

    玟玉也不敢早下断言,沉吟了片刻说道:“万物相生相克,我师父是这样说的,他可是当代神医,前些年开封一带闹瘟疫时便是他出手将所有人都医治好的。”

    “看来这丫头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紫苏暗叹,“所以只好把师父的大帽子先拿出来顶一顶。”

    “那你为什么先让我这院里的人试一试呢?”紫苏问道。

    “我人微言轻,说出的话没什么人信的,”玟玉脸一红说道:“紫苏姐姐你人再好不过......况且?萝院里患病的人也很多呀!把你这里的人先医治好了,那么京城里其他的人就都会信了。”

    “是么?”紫苏眸波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弯弯的弧度,“你不过是觉得看在医治过我夫君的面子上我好说话罢了。也罢......”轻轻叹了口气,“救人如救火,你现在赶快去救治其他人吧。”

    “紫苏姐姐,”玟玉嗫嚅道:“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去,毕竟......毕竟你在这京城里比我要熟络得多。”

    “我?”紫苏哑然失笑,瞥了一眼还在呕吐不止的莺莺燕燕们,“也不知你这法子倒底有没有效,便要拉着我跟你一起去担风险么?”刚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不知周梦楠那里怎么样了,不如带着她去宝巷胡同,让周梦楠和杨牧云那可恶的姐姐杨兰一起尝尝老鼠汤的滋味,真想看看她们呕吐起来是一副什么模样?”心中越想越得意,当即便答应下来。

    “茗儿,韵儿......”紫苏吩咐身边的一众小丫鬟,“如果她们还没有好转的话,就继续给我灌老鼠汤。”

    “是——”丫鬟们一齐应道。

    “姑娘......”碧柔、怜依和芷雪强抑住胃里的翻腾,哀哀告饶道:“奴家,奴家觉得好多了,不用再喝那劳什子了。”

    ————————————

    自从喝了那五仙酒之后,只要一提酒字,杨牧云的胃就要翻上好一阵子。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天,杨牧云只觉天越来越热了。屈指数了数日子,应该还在正月里,在北方应该还是天寒地冻、大雪飘飞的节气,怎么现在就觉着跟到了夏天一样,穿个裤衩背心都不觉得冷了?

    他又想起了在湖州家乡正月里过年的时候,那里虽比不上京城寒冷,可也是要穿上一身棉衣棉裤来防寒的,决不会像现在一样整个季节都颠倒过来了。

    “不知不语和文广他们怎么样?”杨牧云心里一直惦念着他二人,自从被押到舱房里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只是听姵妦说过他们很好。

    “她们看重的是我,应该不会难为他们的。”杨牧云如是想。

    这天晚上,杨牧云正要入睡,突然感觉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他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又弹了起来。

    甲板上一阵呼喝,紧接着有许多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第五百五十章 狂风暴雨

    “快,降帆!”只听甲板上一人大吼道。一群人同时大声呼喝,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怎么回事?”杨牧云扶着船壁站起身来,脚下晃动得厉害,已很难站稳身子。他艰难的走向舱门,脚下一阵剧烈抖动,就好像站在巨浪上一样,忽上忽下,差点儿摔倒。

    多日来,他已习惯了在海上的颠簸,但这么剧烈的颠簸还是第一次碰到,就好像整条船被抛到了天上,又摔下来。

    “砰——”一声巨响,舱房的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撞开了,接着哗啦一声,杨牧云只感全身一凉,口中鼻中全是味道咸咸的盐水,他本来脑筋有些昏昏沉沉,给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泛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要沉了么?”心里一阵紧张,当即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斗然间向左侧倾去,海水漫进了舱房。他跌跌撞撞的出了舱房,耳边听的一阵喧嚣叫喊,甬道上方的甲板破了几个洞,海水不住的自那几个破洞倾泻下来。

    “得赶快到甲板上去,”杨牧云心中暗道:“再过一会儿,整个底舱恐怕就要被海水灌满了。”他刚走得几步,忽听旁边的一间舱房门敲得咚咚响,一个粗豪的嗓门在里面大喊,“快开门,放我们出去。”

    “是莫不语他们,”杨牧云转过身,艰难的来到那扇舱门前,“还好,外面只上了门闩,没有上锁。”他伸手掀开门闩,门板“啪”的一声歪至一边。

    “大人......”

    “小舅舅......”

    乍一见到他,莫不语和胡文广又惊又喜,杨牧云也记不清倒底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和他们见面了,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一摆手,“快,到甲板上去。”

    这间舱房里除关着莫胡二人之外,还有几个锦衣卫。他们现在都以杨牧云马首是瞻,沿着甬道向通向甲板的台阶走去。

    “大人,请你稍等一下......”莫不语说着走向隔壁的一间舱房的门前,双臂用力,掀开门板,冲里面喊道:“丁先生,快出来吧!”

    “丁先生,那是谁?”杨牧云不解的问。

    “这位丁先生叫丁文,”莫不语说道:“他是安南人,这些日子就关在俺们隔壁......”

    “这船上怎么还关着安南人?”杨牧云一愕,就见一个黧黑瘦小的人从舱房里走了出来,他约摸有三十余岁,脸尖少须,目露精光,显得很是精干。

    “这个丁文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一般人物。”杨牧云暗道。

    “轰——”的一声,船身剧烈的抖动起来,他们差点儿没有摔倒。杨牧云顾不得多说,招呼众人赶快向甬道台阶行去。

    ......

    甲板上现在乱成一团,狂风裹挟着巨浪砸在船舷上,登时溅起漫天的浪花,纷纷落在甲板上。

    杨牧云的脚刚踏上甲板,差点儿没被风浪吹倒。凝目望去,甲板上的人来回奔跑呼喊,嫚妮和姵妦还有麓川太妃母女俩站在一处,嫚妮在那里大声发着号令。

    “杨牧云......”嫚妮也看到了他。

    “嫚妮......”杨牧云正欲奔过去,却见嫚妮向自己大声喊道:“杨牧云,快到后梢去掌住了舵!”这一声娇喝,虽在狂风巨浪之中,仍然充满着说不出的威严。

    “这小姑娘自从当上了神主,看起来威势日重。”杨牧云不假思索,对莫不语和胡文广说道:“快,跟我去后梢。”刚跑到后面,就见一条巨浪拍了过来,几名水手立时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杨牧云还没走到舵边,又是一个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砰的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杨牧云浑身湿透,但双脚仍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待巨浪过去,一个箭步便窜到舵边,伸手稳稳掌住。莫不语搀起摔倒在甲板上的胡文广,踉踉跄跄的来到杨牧云旁边,和他一起掌舵。

    风势越来越大,雨也越下越急,船帆虽然从桅杆上降了下来,可整

    个船身还是歪斜倾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杨牧云不禁暗叹,“无论个人的武功再如何高强,遇上了这天地间风浪之威,也是渺小的如蝼蚁一般。”

    船在落差达数十丈的风浪里忽上忽下,随时都有倾覆之危。杨牧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真的被卷进了海里,决无再生还的可能。他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打着漩涡的海面,这海水深不见底,任你再好的水性也绝难浮上来。

    “莫大哥,”胡文广突然看向莫不语,“你说这海底真的会有龙宫么?”

    “这俺怎么知道,”莫不语伸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海水,翻了翻白眼,“俺还是第一次到海上来,这海呀,俺以前见都没见过......”

    “那丁先生说这海里的鱼都很大,”胡文广继续说道:“最大的鱼呀比我们现在乘的这艘船都大,你说我们要真的掉到海里去,是被鱼吃掉呢?还是会沉到龙宫里?”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俺还是希望沉到海底的龙宫里,听说龙宫里的宝贝很多,俺要是能拿一件回去,就够吃几辈子了。”

    胡文广摇摇头,脸色有些发青,“要是能够活下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出海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愧疚,姐姐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自己,却遇见了这样的事,要是文广真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如何还有面目回去见姐姐。

    “这个姓丁的怎么会在船上的?”杨牧云突然问道。

    “这个俺也不大清楚,”莫不语见杨牧云发问,咧了咧嘴说道:“丁先生说他回去是必死无疑,可能还要连累他的主人......”

    “回去?他要回哪里?”

    “他是安南人,应该说的是回安南吧?”莫不语说道。

    “安南?难道这条船的目的地是安南?”杨牧云豁然明白了,麓川使团与朝廷谈崩,又与苗人一起干了这么一票天大的事情,势难再沿着陆路回去了,乘船出海不失为一妥当的法子。这条船是不可能在大明的沿海各港口靠岸的,唯一可能的去处便是安南国,安南刚刚脱离大明不久,不像朝鲜与琉球一样对大明忠心耿耿,是个招降纳叛的好去处。听说鼓动云南各土司反叛朝廷,就有安南国在背后做推手。这样说来,麓川土司是跟安南国私下里勾结在一起的,从安南的港口上岸,径直向西,那太妃母女俩便可以安然回到麓川。而嫚妮和姵妦也可以带着自己一路向北,从广西边境的大山深处回到苗地。

    “真是好盘算!”杨牧云击了一下拳掌。

    这一下把莫不语和胡文广吓了一跳,“大人(小舅舅),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牧云稳了稳神,“看来这个丁文对安南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这时,一条巨浪掀起数十丈高,把整条船带到了浪尖上。

    看着远高于周围的海面,船上的人都不禁惊叫出声。

    “我们会摔下去么?”胡文广面无人色,“会不会被卷到海底?”话音还未落,大船随着翻腾的巨浪迅速向海面落了下去。

    “啊——”整船的人都张开口大叫,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上往下跳那么刺激。

    “轰——”船的四周溅起冲天的浪花,胡文广惊恐的跳到莫不语身上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牧云,杨牧云——”嫚妮这时跑了过来。

    “嫚妮——”杨牧云刚应了一声,一个大浪便没过了他的头顶,在海水之中,他发觉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头掠过舱面,杨牧云垂首看去,抱着他的正是嫚妮。

    “这里危险得紧,你赶快回船头去。”杨牧云对她说道。

    “不,”嫚妮一脸倔强的看着他,“我要跟你一起。”

    “虽然她做事有些不择手段,但对我的情意却是真的。”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抱住了她。在这每一刻都可能给狂涛巨浪吞没的生死边缘,这两个人忽然发现,彼此竟然这样深深的关心着对方。特殊的境况让两个彼此立场不同的人暂时忘记了

    一切紧紧相拥在一起。

    莫不语和胡文广在一旁看直了眼。

    “小舅舅怎么会跟这个女子如此的亲热?”胡文广带着询问看向莫不语。

    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表示对眼前的事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这场风暴依然没有过去,大船在波涛汹涌的巨浪中仍旧险象环生。杨牧云松开了双臂,深深凝视着她道:“你还是到船头去的好,要是被你的手下发现他们神主不见了,不乱套了才怪!”

    “乱就乱吧,”嫚妮眨着眼睛甜甜一笑,“我说什么也要跟你在一起,可能我们今天都会......”

    “我不准你这么说,”杨牧云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你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包括船上的其他人,都会平安的活下去......”

    “好,”嫚妮的眸子凝注着他道:“就像你说的,我们都会平安的活下去。”

    “所以你现在必须回到船头,”杨牧云说道:“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神主还在,他们就会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嗯......”嫚妮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掂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深深的一吻。

    “唔......”杨牧云浑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喏,说好了,”嫚妮红着脸退了开去,“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然后跟我回到神宫,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杨牧云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蓦地里一个巨浪飞到,瞬间将他卷起。这个浪头来得极其突兀,两人全然的猝不及防。

    “牧云——”嫚妮惊叫一声,冲上前想要拉住他。

    杨牧云待得惊觉,已是身子凌空,这一落下去,脚底便是汹涌的浪涛,百忙中左手疾探而出,抓住了嫚妮的两根手指。老天似乎不想让他们俩在一起,紧接着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巨大的力道撞破了两人间的牵扯,把杨牧云整个人冲到了海里。

    “牧云——”嫚妮大叫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人死死的拉住。

    海水中冒出无数的漩涡,哪里看得见半条人影。

    “大人——”

    “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冲到船舷边大声呼喊。

    嫚妮回过头,见拉住自己的是姵妦和婠长老。“你们放开我!”她大叫着,想极力挣脱她们。

    “神主,”婠长老沉着脸说道:“请你冷静。”

    “可牧云他......”

    “神主,你这样是救不了杨公子的,”婠长老死死拽住她不松手,“而且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婠长老说的对,”姵妦忍者泪劝道:“现在这情形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沉到海里去么?”嫚妮红着眼嘶声叫道。

    “他是傩神为神主选定的丈夫,”婠长老面沉似水,“傩神会保佑他的。”

    ————————————

    杨牧云耳边轰鸣声大作,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悠悠醒转,刺眼的阳光照得他头痛欲裂,他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大海茫茫,他正趴在一块木板上漂荡在海面。

    “我死了么?”他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哎哟,好疼!”用这个笨法子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暴风雨过去了,现在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再看看日头,应该是接近正午。

    他也不知昏迷了多少个时辰。

    “看来老天觉得还不到收我的时候,所以让我到阎王殿前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他自嘲道。

    “可也不能一直在这大海里漂着......”他举目看去,海面上现在没有一条船只。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与鲨遨游

    “不知那条船怎么样了,”杨牧云喃喃自语道:“希望她们都平安无事。”看着茫茫大海,心中顿时愁绪满腔,一两只海鸟在海平面上飞过,又展翼冲向高空,霎时变成了几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唉,要是我变成一只鸟该多好,”杨牧云叹口气说道:“这样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也不用困在这儿了。”

    头上烈日炎炎,嘴里口渴难耐,看着碧蓝的海水,杨牧云忍不住垂下头喝了一口。

    “呸呸......”杨牧云喝了一口便全吐了出来,“这水怎么又咸又涩?”拧了拧眉头,“这可如何是好?水又不能喝,又寻不到吃的,我岂不要在这大海中活活困死?”极目看去,四下里水天相接处没有一点儿陆地的影子。

    “还好天气炎热,”杨牧云心中暗道:“要是在天津卫的海水里浸泡,冻也冻死了......这儿会是哪里呢?”他暗自祈祷,“希望能过来一艘商船,这样我就可以得救了。”可一直祈祷到月挂中天,茫茫大海中仍然不见一丝船影。

    杨牧云感觉一阵头昏脑涨,就此沉沉睡去。

    待到一片海浪把他拍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就这样在大海中忙无目的漂流,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杨牧云一直撑到正午,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一阵阵生疼。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下咸涩的海水,无精打采的阖上双目。

    “咦,怎么身上这么痒?”杨牧云一个激灵,睁眼看去,只见几条不知名的海鱼正围绕他转,还不住的用嘴触碰他的身体。

    “它们是想要吃我么?”杨牧云盯着它们闪闪发光的身体,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的手闪电般疾探入海水中,抓住了一条鱼,其它几条吃了一惊,转身飞快的遁入了深海中。

    那条鱼在他手里不住的挣扎,杨牧云瞪视了一会儿,忽然张开嘴狠狠的朝鱼身上咬了下去,一缕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滴入了海水中......

    也许是饿得有些狠了,生鱼肉吃到嘴里也觉得鲜美无比。这条鱼并不大,一会儿便被他啃得只剩下了一个鱼头。

    杨牧云精神大振,“要是再有一条鱼就可以把肚子填饱了。”正想着,还真有一条鱼向他这边飞快的游来,那鱼的背鳍竖在海面上就像一把大刀,斩开了海面,速度有如离弦之箭——这是一条鲨鱼。

    杨牧云的脸色变了,从背鳍的大小他就可以判断出这条鱼的长度,至少不会小于两丈。这么大的鱼显然不是来送给他吃的,弄不好他整个人都得躺在这条鱼的腹中。

    鲨鱼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可以从数里外闻到血腥味并飞快的赶来。

    杨牧云身子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他拢了拢袖口,觉察到左臂有一硬硬的东西。“天助我也!”他心中暗喜,那是一管梅花袖箭,之前束手就擒时,并未被人给搜去。他从袖箭筒中抽出一支袖箭紧紧攥在手中,盯着鲨鱼来的方向,蓄劲待发。

    这条鲨鱼呈青灰色,体格很大,游得很快,周身的一切都很美,除了它的上下颚。它的背部几乎和海水一样蓝,肚子是银色的,鱼皮光滑而漂亮。它长得和剑鱼一般,除了它那张正紧闭着的大嘴,它眼下就在水面下迅速地游着,高耸的脊鳍象刀子般划破水面,一点也不抖动。在这紧闭着的双唇里面,八排牙齿全都朝里倾斜着。在即将接近杨牧云时它陡然冲出海面,激起万千的浪花。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先它一步腾身而起,握着袖箭的手甩了出去。

    “噗——”袖箭准

    确的插入了鲨鱼的右眼。

    鲨鱼剧痛之下使劲一甩尾巴,待落入水中时,杨牧云已翻身骑在了它背上,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它的背鳍。

    划破的水浪在他耳边发出哗哗的声响,他紧闭双目,无论这条鲨鱼如何扭动身体,就是死抱着它的背鳍不松手。

    “咕噜——”杨牧云忽觉头顶一凉,整个人都没入了海面下。原来这条鲨鱼见无法甩脱他,就一头扎入海中,飞快的向深海潜去。

    “不好......”杨牧云心头一紧,“要是它潜入海底不再浮上来,我岂不要淹死在下面了。”当下再不迟疑,握紧手中的袖箭在鲨鱼的背上狠狠的扎了几下。

    鲨鱼吃痛,当即掉头窜向海面......

    几次三番之后,这条鲨鱼再也不敢潜至海面以下,驮着杨牧云在海面上游荡。

    杨牧云也不敢松开抱着它背鳍的手,因为一旦跌落至海中,那他不被这条鲨鱼撕碎才怪。

    也不知游了多远,突然鲨鱼的速度慢了下来,紧接着躯体不住的扭动。

    杨牧云睁开眼看去,却见这条鲨鱼张着厉齿不住的撕咬着什么东西。再仔细看了看,杨牧云浑身一颤,头皮都有些发麻。原来这条鲨鱼正撕咬着一个人的尸体。

    “这尸体是从哪里来的?”他抬起头凝目看去,不远处还有几具尸体在海浪中若隐若现。

    看着眼前的尸体被鲨鱼撕咬得不成样子,杨牧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儿没有呕吐出来。手一松,从鲨鱼背上滑落了下去。

    由于已找到了食物,鲨鱼早把这个跟它争斗了一路的人忘至脑后了。

    杨牧云趁机手腿并用,快速的游了开去。他水性不错,不大会儿工夫便游了很远。游着游着,前面隐隐传来了厮杀声,他愕然抬头,只见前方两条船首尾连在了一起,后面一条船上的人冲到前面一条船上,跟上面的人战在一起。

    喊杀声中,不时有人掉落海中。

    “原来是两群人在海上打架。”杨牧云暗道。两帮人的喊叫声哇哩哇啦的,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在海上碰到了人和船,杨牧云哪肯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向那两条船游了过去。

    游到近前的时候,他才发现,由于后面那条船上的人较多,前面船上的人渐渐呈不支之态。

    “双方还在往死了拼斗,我这要是冒冒然上去的话,肯定会被卷进去的,到时我帮哪一边好?”正犹豫时,陡然见到一彪形大汉举刀向一名头缠青布的青年劈了过去。那青年刚打倒一个人,不成想背后又杀来一人,猝不及防之下,转身把手中的鱼叉一横,正欲抵挡。

    “咔嚓——”鱼叉被刀锋劈为两截,那大汉抬腿便是一脚,正中青年的小腹。青年一个踉跄,坐倒在船舷上,大汉紧跟着扑了过来,一刀又向他当头砍到。

    青年双手疾伸,握住了他的手腕。劈落的刀戛然而止。

    大汉怒目瞪视着他,整个身躯压了下来。

    青年本就没有他力大,再加上对方居高临下,握着对方手腕的双手渐渐不支,眼见刀锋一寸寸的离他的额头越来越近......

    杨牧云暗叫一声不好,再迟得片刻青年就要命丧当场,不再迟疑,抬手便是一袖箭激射出去。

    “咻——”袖箭准确的射入了那大汉的喉咙,那大汉两眼暴凸,喉咙咕哝了几声,便扑倒至一边,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青年爬起身,一脸惊愕的向海

    里看去,看到了正向这里游来的杨牧云,向他喊了几声。

    杨牧云却听不懂他在喊什么,见青年脸上带着善意,便游了过去......

    青年将他拉上船,还未说话,便见两人一左一右的冲了过来,一人手持竹矛,一人拿着砍刀,看样子要向青年身上招呼。

    “小心——”杨牧云一把将青年推开,左手抓住刺来的竹矛往前一带,那人立足不定,“扑通”一声冲进了海里。另一人的砍刀此刻削至杨牧云的面门,杨牧云身子稍稍后仰,右手疾探而出,刁住对方拿刀的手腕一掰,那人一咧嘴,“当啷——”,砍刀掉到了船板上。紧接着杨牧云的手肘挥至他咽喉处,那人一声闷哼也摔落至海中。

    瞬间便解决了两人,青年在一旁看直了眼,竖起大拇指夸赞了杨牧云几句。

    可惜杨牧云却听不懂他的话。

    既然分清了立场,杨牧云便和那青年一起,跟另一群人斗了起来。本来青年这边人少,落了下风,可有了杨牧云这个高手加入,强弱之势立转,杨牧云打这群人简直如砍瓜切菜,不大会儿工夫便撂倒了十余人。

    眼见是无法取胜了,这群人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嘬了个口哨,这群人便收起兵器,拉起倒在地上的同伴向后面那条船退去。

    青年这边的人呼喊着追了上去,直到对方狼狈的退到自己船上,狼狈而逃,这才发出欢呼声。

    待对方走远,青年和他们这边的人将杨牧云围了起来,不住的说这说那。

    杨牧云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腼腆的笑笑。

    这时青年拉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他打量了杨牧云几眼,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大叔会说汉话么?”杨牧云又惊又喜,连忙拱手说道:“我是从北边来的,叫杨牧云。”

    “你是从大明来的?”中年人惊讶道:“怎么会在这里?”

    “我所乘的船遇上了飓风,”杨牧云说道:“因此不幸失足落入了海中,在海上漂了几天几夜......大叔,请问这是哪里?”

    “哦,这里是我大越的地界,我们都是大越化州的子民。”中年人说道。

    “大越?”杨牧云愣怔了一下,这才明白中年人说的是安南国,安南是大明的叫法,安南人本身称自己为大越。

    “没想这一场飓风还是把自己带到安南国来了,”杨牧云皱了皱眉头,“不知这里离我大明的京师隔了多远。”

    头脑里正整理着思绪,就见那中年人向周围人招呼了几句,大家伙收起棍棒鱼叉,各自散去了。只那个青年还留在中年人的身边。

    “我叫阮阿兴,”中年人拍拍青年的肩膀,“他是我儿子,叫阮安,多亏你救了他,不然......”说着让那青年向杨牧云道谢。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杨牧云忙托住阮安的双臂,“说起来我也得谢谢你们,要不是碰见你们,我不知还要在这海上漂多少时候。”

    双方客气了一番,阮阿兴便让阮安去指挥船上的人驾船掉头朝西驶去。

    “阮大叔,你的汉话说得真好。”杨牧云赞了他一句。

    阮阿兴嘿嘿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说道:“大越以前曾是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说起来我二十多岁之前也当过大明的人,那时候整个大越都要求说汉话,我这汉话就是那时学的,整个大越上了年岁的人多少都会说两句汉话。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喽。”

第五百五十二章 椰树渔村

    阮阿兴的引起杨牧云一阵唏嘘感叹,或许再过不了多少年,大明曾经统治过这里的痕迹一点儿也不会剩下。

    “那你们越人恨大明么?”杨牧云问道。

    “恨么,也谈不上,”阮阿兴的话倒很直爽,“只要不再打仗,都过去的事情谁也不会太较真的。”

    “看来老百姓最大的愿望便是安居乐业,”杨牧云心中暗道:“这挑起族群间仇恨的都不过是一些上层人物罢了。”

    这时一个人愁眉苦脸的走上前来朝阮阿兴抱怨了几句,阮阿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番,哄着他去了。见杨牧云眼中有询问之色,便道:“他叫阿光,过来跟我抱怨说渔获都损失掉了,这趟海算是白出了,我说下次一定会都补回来的......”

    看着阮阿兴乐观的态度,杨牧云问道:“对了,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你们拼斗?”

    阮阿兴的脸色一沉,凝望了一下那些人逃走的方向说道:“他们都是占人,几百年来一直与我们越人为敌,我们跟他们可没少打仗......化州与占人的国家相邻,他们不时派人出海来劫夺我们越人的渔获。”看了杨牧云一眼,“他们这次来了很多人,不但想把我们的渔获全部劫走,还想把我们全部杀光......要不是恩人你及时出现,又本领高强将他们打跑,我们这次可就凶多吉少了。”

    “他们所说的占人国家应该就是占城国吧?听说它在安南国的南边。”杨牧云喜欢涉猎一些异闻奇趣,占城国的事是听一位曾在南都会同馆任过职的老吏说的。

    “恩人,”阮阿兴的目光看着他说道:“等待会儿到岸了,你有什么打算?”

    “嗯......”杨牧云心说这里离大明的京师几乎有万里之遥,人生地不熟的,我能有什么打算?

    “恩人......”阮阿兴目光凝注着他,一脸恳切的说道:“化州地方小,没有能驶向远洋的大船,不如你先随我回我们的庄子歇息几日,然后问明去东京的路,那里应该有通向大明的海船。”

    东京便是安南的国都,现在越南的首都河内市。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杨牧云点点头,朝阮阿兴一拱手,“一切全凭阮大叔安排。”

    “哪里话?”阮阿兴摆摆手,“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能够到我们的庄子,是我们的荣幸。”

    两人说着话,前方出现了一片陆地。

    驶近了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沙滩,沙滩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杨牧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树木,灰白色挺直的树干上没有一根枝桠,只是到了顶部,才有向四方散开的巨大的叶片。就像巨大的蘑菇和伞一样。上面开着一簇簇白里带着淡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人招手。还有一些更高大的上面结了一些青绿色的果子,比人的脑壳还大。

    看着杨牧云一脸好奇的神色,阮阿兴介绍道:“这些是椰子树,上面结的果实叫椰果,敲开硬壳,里面的果汁就像人的乳汁一样,喝起来可甘甜了。”

    “唔

    ......”看惯了北方寒冬里萧瑟落寞的大地,眼前猛然出现一片绿意盎然,杨牧云还有些不习惯了,“这些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么?”他问道。

    “当然,”阮阿兴说道:“不光椰子树,其它的树和草也都是这样,还有花,一年当中这里的花是一直盛开的。”

    “那这岂不是跟仙境一样,”杨牧云兴奋的道:“没有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大雪,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

    “大明那里的树叶一到秋天都会落下么?”阮阿兴有些不解,“什么是雪?”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第一次有点儿不能理解对方了。

    ......

    船靠岸了,一群孩子和女人欢呼着拥上前来,拉住自己家的男人问长问短。

    看着亲人脸上洋溢的笑容,船上汉子们脸上的些许愁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渔获不多,没关系,人平安回来就行,下一次出海时多打一些鱼虾就行了,有什么比自己亲人的性命还重要呢?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和一个**岁的孩子拉着阮安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阮安把她们拉到父亲面前,那孩子一声欢呼,张开双手扑到了阮阿兴的怀里,少女拉着父亲的胳膊不住的问东问西。

    阮阿兴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抬头对杨牧云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叫阮灵,”拍了一下怀里孩子的屁股,“他的我的小儿子,叫阿宝。”

    少女向杨牧云眨了眨眼睛,在父亲耳边轻轻问了一句。

    阮阿兴笑着答了几句。

    “他......是从大明来的?”少女的话显得很生涩,但说的却是汉话。

    “对对对,”杨牧云连连点头,喜道:“姑娘会说汉话么?”

    少女脸一红,微微摇了摇头。

    “她会说上几句,只是不多,”阮阿兴笑道:“跟哥哥弟弟不一样,她从小对说汉话很感兴趣,我便教她说了一些。”

    少女羞嗒嗒的拉着阮阿兴的衣角又说了几句话。

    阮阿兴颔首道:“我晓得了,叫你阿娘多准备些饭,今日家里要来客人了。”

    少女点点头,刚转过身,突然脸色一变。杨牧云发现,不光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远远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穿着一件薄绸衫,脚蹬步履,脸尖似猴,唇上的两撇鼠须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后面跟着的两人身材健硕,目露凶光,一看便不是善类。

    “此人定是在这一带颇有些身份。”杨牧云冷眼看去,这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散发赤足。唯有此人,绸衫步履,跟在场的人泾渭分明。

    猴脸人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到了阮阿兴,径直向他走来。

    阮阿兴放下怀里的孩子,迎上前躬身向他施了一礼。

    猴脸人下巴抬得高高的,扫了他一眼,拉长声调问了几句话。

    阮阿兴恭恭敬敬的一一答了。

    听完他的述

    说,猴脸人登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疾言厉色的朝阮阿兴吼了几句。

    阮阿兴没有丝毫脾气,反而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一边说一边叉起双手连连打躬,目光中带着哀求的意味。旁边的人都看得有些忿忿然起来。

    阮安的脸涨得通红,握紧拳头目光盯着那猴脸人,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把那猴脸人暴揍一顿。

    “那人是谁?”杨牧云悄悄问阮灵,“为什么对你父亲这样说话?”

    “他不过是范老爷家里养的一条狗罢了,”阮灵脸带鄙夷的说道:“整天就会到处转悠着去咬人。”

    “范老爷是谁?”杨牧云又问。

    “他是这一带有名的恶人,”阮灵眸光一闪,“所有的人都怕他。”

    “你们为什么怕他?”杨牧云不解。

    “因为......”阮灵刚说了几个字就听猴脸人的话越来越大声,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一条鞭子就要向阮阿兴身上抽去。

    阮安实在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猴脸人手中的鞭子。

    猴脸人脸色大变,一挥手,身后那两名健硕的汉子便走上前,扭住阮安的手臂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阮灵尖叫一声,扑上前想要把那两个汉子推开,可毕竟女孩子力气小,被一个汉子反手一挥,向旁跌出几步。

    见对方如此欺负人,旁边站着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猴脸人笑嘻嘻的走上前,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不住在阮灵身上打量,突然伸出手去,要去勾阮灵的下巴。阮灵尖叫着向后退去,蓦的人影一闪,杨牧云挡在了自己面前。

    猴脸人脸色一变,目光盯着杨牧云吼了一句。

    杨牧云微微摇头,表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猴脸人一气之下,一拳朝杨牧云胸口打来。

    杨牧云看也不看,便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猴脸人“啊呀”一声,疼得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啊哟,不敢当!”杨牧云松开他的手腕一推,猴脸人的身子便向后仰去。

    正在对阮安拳打脚踢的那两个汉子一惊,放开阮安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猴脸人。

    猴脸人伸手指着杨牧云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汉子吼叫着朝杨牧云扑了过来。

    “哎唷,不好!”杨牧云扭头便走,两个汉子甩着膀子紧追过去。

    说也奇怪,杨牧云摇摇摆摆的也不见走得多快,那两个汉子使足力气狂追就是跟不上。绕了几个圈子之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分开,其中一名汉子绕到前方堵住了杨牧云的去路,另一人朝他背后狠狠的扑了过去。

    眼看两人前后夹击,杨牧云势难脱身,旁边的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声。

    “噗——”杨牧云的身形一闪而逝,两名汉子收不住身形,碰撞着互相搂抱在一起。其中一名汉子的屁股上还重重的挨了一脚,当即失去重心,搂着同伴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一旁滚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渔家夜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猴脸人见了,跳着脚指向杨牧云大骂,不过他说的都是安南话,杨牧云一点儿都听不懂。

    两个汉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来,面面相觑。

    猴脸人冲上前,甩起鞭子向杨牧云身上抽去,“啪——”鞭梢却卷到手下一个汉子的脖颈上,勒得他脸色涨红,两眼暴凸,舌头都伸了出来。

    “不好了,打死人了。”杨牧云在旁大叫道。

    旁观的渔民汉子都跟着起哄。

    猴脸人脸色大变,收回鞭子,那汉子喘着粗气倒在地上。

    另一个汉子眼珠子转了转,扶起同伴在猴脸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猴脸人盯着杨牧云恨恨的骂了一句,领着那两个手下掉头踉踉跄跄的走了。

    众人一阵欢呼,围住杨牧云不住夸赞。只阮阿兴唉声叹气,一脸的愁云。

    ......

    “范老爷在这一带的势力很大,”在回家的路上阮灵给杨牧云解释道:“你虽然把他的手下打跑了,可阿爸怕他们会纠集更多的人回来报复。”

    “不用怕,有我在。”杨牧云笑着昂然拍了下胸脯。

    众人分了船上所剩不多的渔获,各自散去了。阮安也两手掂着几尾不大的海鱼,邀请杨牧云跟着父亲领着弟弟妹妹踏上回家的路。

    这是一个不大的渔村,只有三五十户人家,阮阿兴的家便在村头。他家里只有几间很简陋的木屋,屋顶覆盖着茅草。一个盘头的中年妇人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倚在门前遥望,一见他们过来,便扶着老翁兴奋得迎上前去。

    阮阿兴几步上前,赶紧搀住了老翁的手臂,老翁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阮安、阮灵和阿宝上前围住了老翁和那中年妇人。

    看各人脸上的表情,杨牧云推断出老翁应该是阮阿兴的老父亲,而那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

    果不其然,阮阿兴向他们介绍了杨牧云,老翁的名字叫阮仲,中年妇人叫杜氏春,是阮阿兴的父亲和妻子。

    杨牧云上前见礼。

    老翁瞥了他几眼说道:“公子你从大明来到这里,路程可不近呐!”口齿清晰,说的是汉话,比阮阿兴流利多了。

    “老人家的汉话说得真好!”杨牧云脸上一喜,恭敬的向他施了一揖。

    “公子过奖!”老翁面带微笑侧开身子说道:“公子请!”

    ......

    平常渔人家里的饭食甚是简单,只有米和鱼,但杨牧云吃起来很是香甜,在海上漂了几日,连喝口清水都很是奢望的他,眼前的吃食无异是人间珍馐。

    中年妇人面带歉意的对杨牧云说了几句话,杨牧云虽不懂其意,也能猜出她的大意是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那老翁很是健谈,从话语举止间看不像是一普通的村野鄙陋之人。

    “公子出海是去经商么?”老翁问道。

    “嗯......”杨牧云含糊以应,拱手道:“不想在海

    上遇见了风暴,才流落至此......叨扰老丈了。”

    “无妨,”老翁笑道:“公子能到此,也是与我们有缘。人这一辈子,谁都曾有过落难,公子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了。”对他进行谆谆开导。

    “多谢老丈,”杨牧云有些感动,“你们的大恩,杨某没齿难忘。”

    “杨公子客气了,”老翁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杨公子自北来,是否曾听说你们的朝廷有向南动兵的意向?”

    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大明的军队的确陆续开拔南征,不过是去云南与麓川土司思机发开战,与安南国无关啊!”

    “可外面盛传明人要再征我们大越,”老翁说道:“就连赋税自去年起都加征了一倍了。”

    “以前阿爸和阿哥领着村里人出海,”阮灵插口说道:“打的鱼虾都可以让日子过得下去,可现在......”眼圈一红,“都不够交赋税了,为了能多打些鱼,他们冒险去占人的海域,可这样一来与占人的冲突多了起来,这一次打的鱼虾又这么少,连给范老爷的孝敬都不够,更别说给官家的赋税了。”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脸上都变得沉重起来。

    “不光这样,官家还要征丁,”阮阿兴说道:“家里有两个成年男丁的要出丁一人,估计过几日征丁的官儿便要到这儿了。”

    阮安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起身说了几句话。

    阮阿兴瞪了他一眼,斥了几句,说道:“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要打仗还是我去,你上过战场么......”

    “阿爸,”阮灵吃惊道:“您要走了,家里怎么办?”

    阿宝“哇”的一声哭了。

    阮阿兴让妻子杜氏春把阿宝带到屋里去,叹了口气,“家里的事只能交给阿安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劝劝他,凡事能忍则忍,千万不要冲动......”

    说着话一家人便要生离死别了,杨牧云怔在了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老翁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们越人跟你们大明打了好些年的仗了,在阿兴还小的时候,我便参加了蓝山义军,跟着先王他们与明人作战,这仗一打就是十多年,回来时阿兴他都大了......”

    “远来老丈还有这么一番过往,怪不得谈吐不凡。”杨牧云不禁肃然起敬。

    “阿爹,”阮阿兴看看杨牧云,转向老翁说道:“杨公子说明人的军队是向云南开拔的,这仗咱们真能跟大明打起来吗?”

    “不好说呀,”老翁摇摇头,“最近王上一直挑衅大明,连大明云南都司下辖的宁远州都给占了,大明能咽的下这口气?一旦跟大明打起仗来,可不是三年两年就给完结的。要知道,你阿爹弟兄五人随着先王跟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回来时就只剩了你阿爹一人......”声音哽咽,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阿爹,”阮阿兴劝道:“事情可能不会像你想得那样,麓川那里闹得那样厉害,明人的朝廷不一定能顾及到咱大越这里,或许我过去一段时间没有什么战事发生的话,也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吧,”老翁叹道:“你若真去了北境戍守,打起了仗要多思量一些,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还要倚靠你呢!”

    “我晓得,阿爹你请放心!”阮阿兴说道。

    ......

    听他们说着话,杨牧云默默的退了出去,听着他们讲与大明打仗的事,自己多少是感到有些尴尬的。

    他站在院中,望着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像圆盘一样,心中一动,“现在应该是正月十五了吧,京城里疫病的蔓延不知有没有遏制住,希望姐姐、梦楠和紫苏她们一切安好。”

    “杨公子——”

    杨牧云倏然转身,见呼唤她的是阮灵。

    “阮姑娘......”

    阮灵的脸微微一红,“你......还是像阿爸一样叫我阿灵吧!”

    “唔。”杨牧云点点头,叫了一声,“阿灵。”

    “你在想什么?”阮灵眨了眨眼睛,“是在想远方的家人么?”

    “嗯,”杨牧云没有否认,“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阮灵轻叹一声,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圆月,“我也希望我们家人能够一起,平平安安的......每次出阿爸他们出海,我都和阿妈一起向神灵祷告,保佑他们平安归来。”睨了他一眼,“我都听阿哥说了,他们出海碰到了占人,占人人多,阿爸阿哥他们抵挡不住,是你杀出来帮他们赶走了占人......”

    “阿灵,”杨牧云有些腼腆起来,“说起来你的父兄还帮了我,要不是遇见他们,说不定我现在还漂在海上呢!”

    “你的本事可真大,”阮灵的眸子一闪,“听阿哥说你当时打倒了十多个占人呢!还有范老爷那几个狗腿子,被你捉弄得团团转,嘻嘻......”

    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说话。

    “要是阿爸阿兄他们有你这样的本事,也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小姑娘一脸羡慕的说道。

    “你们经常受人欺负么?”杨牧云问道。

    “嗯,”阮灵掰着纤细的手指,“我们这里的船都是范老爷的,每出一趟海,都要给范老爷献上最好的鱼虾,这还不算,每年还要给他的交船租......城里的官吏也三五不时的过来向我们收赋税,交不上便拉你去做劳役。就连南边的占人也时常过来抢我们的东西......唉——”叹了口气,“我数了数,这一年到头安生的日子可没几天。”

    杨牧云暗叹,“无论哪里,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是最苦的。”

    “杨公子......”阮灵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杨牧云问道。

    “你本事那么大,能不能教教我?”阮灵鼓起勇气说道。

    “你想跟我学武功?”杨牧云笑了笑,“这可不容易,那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真的,”阮灵睁着黑亮的眸子,“只要你肯教我,我决不叫一声苦!”

第五百五十四章 皇帝家事

    北京城里流行的凶猛而奇怪的疫病终于控制住了,伴随疫情好转的同时还发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京城里的老鼠几乎绝迹了,因为它们都被熬成了汤作为药引子。

    就连朱祁镇也捏着鼻子喝了三大碗老鼠汤,因为这,他连着好长时间胃里翻腾不止,一提鼠字就恶心得想吐。这一段时间太后、皇后和宫里的嫔妃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大明天子一个不好就此一命呜呼,这样的话很多人顷刻间就要大祸临头了。明朝后宫是有殉葬制度的,被皇帝临幸过而没有生育的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等,是都要随驾崩的皇帝进入地宫的,如何能不为皇上的安危而忧心?

    朱祁镇躺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榻上,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正在逗刚出生的儿子玩。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周妃在旁相陪,孙太后坐在榻沿上,跟他说着话,钱皇后和周妃站在一旁,

    小家伙出生没多久,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周围的人,不住发出“咿呀呀”的声音。

    “好了,皇上累了......”孙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奶娘很知趣的上前抱起了小皇子。

    “他看起来很像皇上小时候呢!”孙太后笑着看了朱祁镇一眼,“皇上有没有想好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按太祖立下的谱系排,高瞻祁见佑......朕是祁字辈,那皇儿就是见字辈了。他是朕第一个皇子,深肖朕躬,就取一个深字吧!”

    “见深,嗯,好......”孙太后拉长了声音看向周妃。

    周妃会意,上前福了一礼,“臣妾谢陛下赐名!”

    “你对社稷有功,”朱祁镇瞥了她一眼说道:“朕要赏赐你,由贵妃升为皇贵妃,其它器物,朕会让内官监拟个单子......”

    “谢陛下!”

    钱皇后在旁听着,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母凭子贵,她是知道周妃所生的这个皇长子的份量的。

    “皇上......”玟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碧玉碗,碗里还冒着热气,见朱祁镇的目光向她这里看来,轻轻的说了句,“该吃药了。”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孙太后看在眼里,笑着对他说道:“皇上,你身上可担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呢!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以盼你能够早日康复......”向玟玉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后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用玉匙舀了一勺放至唇边尝了尝,笑道:“喏,没那么苦,趁它还热,皇上赶快喝下去吧!”

    “唔......”朱祁镇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皇上,”这时钱皇后开口了,“周妃为皇上诞下皇长子,功在社稷;玟玉治好了皇上您的病,功在天下苍生呐!不知皇上该当如何赏赐?”

    这句话周妃听了身子微微一震,皇后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要皇上把玟玉纳入后宫,来分她的恩宠。玟玉的姿色之美,不在自己之

    下,并且还更年轻。自从把她封为六品司药派到长宁宫来服侍自己,皇上便到这里来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许多,跟玟玉说的话似乎比跟自己说的还多。

    “对对对......”朱祁镇眉毛一扬,看向玟玉道:“玟玉,这一段日子可辛苦你了,宫里宫外的跑......朕和全京城的官民百姓能够逐渐好转,全赖你的妙方啊,你委实功莫大焉!说罢,你要什么赏赐,朕都答应你。”

    “皇上,这不过是臣的本分,”玟玉面色平淡的说道:“臣不敢居功,因此当不得皇上的赏赐!”

    “倒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呢!”孙太后看着玟玉笑道:“你对皇上的精心照顾,比起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要仔细几分呐!”目光转向朱祁镇,“皇上,这孩子无论人品相貌在这宫里都少有人及,你可不能委屈她呀!”眼下之意是让皇帝把她纳了再赏她一个不低的名位。

    “唔,这个嘛......”朱祁镇倒没有急于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

    “皇上,”玟玉秀眉微蹙,抢在皇上后面的话说出之前道:“若皇上念在玟玉薄有微功,臣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朱祁镇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玟玉。

    玟玉轻轻抿了一下樱唇说道:“杨牧云为了缉拿在京城散播瘟疫的元凶,在天津卫随贼船漂到了海上,到现在还杳无音讯,臣斗胆请皇上派人寻出他的下落。”

    话音一落,屋内的人脸色各异。孙太后和钱皇后脸上略显失望,周妃倒是脸现喜色,开口说道:“杨牧云是为了皇上和京城的子民而深陷险境的,皇上你看......”

    朱祁镇点点头,面色如常,“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一定会派人寻出杨牧云的下落。”

    “谢皇上!”玟玉垂首道。

    “杨牧云是你的什么人么?”孙太后忍不住问道。

    “回太后,”玟玉说道:“在开封周王府时,臣曾照料过杨公子的伤势,因此心里对他一直......一直是很关心的。”

    “哦,这么说你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很长喽,”孙太后摇摇头,叹道:“真是个傻孩子,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个念头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玟玉愚笨,让太后失望了。”玟玉眼帘低垂。

    “路是你自己选的,”孙太后目光转向一边,不再看她,“这也就是你的造化吧!”

    “你方才说的事就是不讲给朕,朕也会派人去做的,”朱祁镇微微一笑,“你立了大功,赏还是要赏的。下去吧,朕会派人给你传旨。”

    “谢皇上!”玟玉神色坦然的施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这个杨牧云不知道有什么好,”待玟玉的身影消失在门闱后,孙太后方有些忿忿然的道:“熙媛就像着了魔魇一样,就连这个小女官,也被迷得不识抬举了。”

    “太后,”朱祁镇笑道:“朕是天子,富有四海,难道你让朕跟一个臣下去争风吃醋么?”

    “能被皇上选中,

    那是莫大的恩典,”孙太后继续道:“这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她可倒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皇上的恩典不当一回事。”

    朱祁镇一笑,不想就这个话题与太后再纠缠下去,目光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小云子,“他们都到了么?”

    “回万岁爷,”小云子躬身道:“大人们都在谨身殿候着呢!”

    “朕身体不适,”朱祁镇说道:“就不过去了,你带他们到这里来议事吧!”

    “是,皇上。”

    见皇帝要与大臣们议事,孙太后也不好再絮叨下去,起身又叮嘱了朱祁镇几句,无非是要他好好将养身体,这才和钱皇后与周妃去了。

    ————————————

    “腰再直一些,”椰子树下,杨牧云在认真的纠正阮灵练武的姿势,“双目要直视前方,吐气要匀,握着剑的手腕要用力,对,就是这样......”

    阮灵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当剑使,按杨牧云所说摆好了姿势。

    “好了么?”阮灵睨了杨牧云一眼,“该练下一式了吧?”

    “这就撑不住了么?”杨牧云板着脸道:“如此没耐性,还练什么武?”

    “我是想学怎么打倒那些坏蛋的,”阮灵嘟起小嘴,“你教的这几个姿势能把那些坏人打败么?”

    “练武首先要学的是基本功,”杨牧云摇摇头,“不扎稳根基怎么与人对打。”

    “得了吧,”阮灵直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腰部和肩头,“你看起来并不比我大么?我十五了,你多大?”说着凝视着他。

    “我......还不到十六岁。”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

    “就是么,”阮灵娇巧的下巴微微一扬,“你以前学武就一直练这个么?”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这个姿势我当时站了两个时辰都不带动的。”

    “那练的就不是武而是木桩子了。”阮灵笑道。

    “我师父说过,站如松才能动如风,”杨牧云一点儿也没笑:“这练的不光是式,还有气,还有神,得依着我教你的吐纳之法导引你的剑式,不过才半天而已,你急什么......这一切得一步步来,没有捷径好走。”

    “你说站如松,”阮灵眸子一霎,“那你站在这儿别动,让我来打你,你可不要躲。”

    杨牧云微微颔首,“可以。”背着双手气定神闲的朝那里一站,目不斜视的说了句,“来吧!”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阮灵眨眨眼,一扬手中的木棍,娇笑一声,“要是被我手里的木棍碰到,就算你输,到时你得教我些别的。”

    杨牧云唇角稍稍向上翘了翘说道:“你就是碰到我一根头发,一片衣角,都算赢了。”

    “喏,你说的,”阮灵眸波一转,蓦然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向杨牧云身后,“阿爸,你怎么来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范家四爷

    杨牧云微一侧身,陡觉脑后风声飚然,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妮子竟然使诈。身子微一斜倾,阮灵手中木棍贴着他的颈侧划过。

    “咦?”杨牧云心中微觉惊诧,这丫头的动作倒极为灵动迅捷,可就是出招轻飘飘的无甚力道。

    阮灵见诈术没有骗过杨牧云,手中木棍迅速回勾,划向他的咽喉。杨牧云身子后仰,木棍在他鼻尖上划过,紧接着腰身一拧,如灵蛇一般探至阮灵面前。

    阮灵一惊,身子收势不住,撞在他的肩头,一股强劲的力道反弹过来,她“蹬蹬蹬”连着后退了七八步,差点儿没有摔倒。

    “你......你输了。” 阮灵伸手指着他说道。

    “我如何输了?”杨牧云微笑着问道。

    “你说你不动,但是你出手了,”阮灵眸子霎了霎说道:“所以你输了。”

    “我如何出手了?”杨牧云微微摇头,“分明是你撞上来的好吧!”

    “你还狡辩呢!”阮灵抚摸着撞得有些疼的肩膀,“你要是没有出手推我,我怎会退出这么老远,还差点儿摔倒。”

    “那不过是你的力道而已,”杨牧云笑道:“我不过将你撞来的力道卸下又反弹给你而已,又怎能说我出手了?”

    “你......”阮灵登时语塞,“你,你就是出手了。”哪怕女人理亏,她嘴上也是不认输的。

    “好,就算我输。”杨牧云展现了自己的大度,看着她笑道:“那我教的功夫,你还学么?”

    “当然要学,”阮灵眨眨眼说道:“你教教我方才那一手卸力反弹的功夫吧。”

    “这个你现在可学不了,”杨牧云轻轻摇头,“你如果连站都站不住的话,如何卸力反弹?”谆谆告诫了一句,“学武功要循序渐进,这本没有捷径好走,就是我也这样一步步过来的。”

    “知道了。”阮灵抿了抿嘴唇无奈的应道。

    这时阿宝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的对阮灵说了几句话,阮灵脸色一变。

    “发生什么事了?”杨牧云问道。

    “范老爷派人到村子来了,说要收回各家各户的渔船。”阮灵说了一句,匆匆和阿宝走了。

    杨牧云的心咯噔了一下,船对渔民意味着什么,经过这一番风浪,他再明白不过了。

    ————————————

    海边,数十名身穿深青色短袖劲衣的汉子把住了海边的渔船,不让渔民出海。与他们对峙的是村里百余名男女老少。双方互相呼喝着,更有血气方刚的年轻渔民按捺不住欲要上前厮打,却被家里人死死拉住。

    “他们居然来了这么多人。”阮灵远远一望,不由心中一凉。

    “快走,”杨牧云沉声说了一句,“不然的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三人跑到近前,杨牧云还未停住脚步,就听到一尖声嚎叫,侧目看去,只见昨日狼狈而走的那猴脸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他身旁一名身穿赭石色薄绸夏衫的方脸汉子凝视着自己一言不发。那汉子

    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颔下短须,目泛精光,看上去身份地位要比那猴脸人高。

    “那人便是范老爷么?”杨牧云低低的问了一句。

    “不是,”阮灵微摇螓首,“他是范老爷的四弟,范四爷!”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你可要小心,那范四爷是会些功夫的。”

    “哦?”杨牧云的眼皮微微一抬。

    “阿爸,阿哥,”阮灵惊叫一声,冲上前去,却被两名青衣汉子拦住。

    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阮阿兴和阮安父子俩被几名青衣汉子五花大绑,押到了范四爷的面前。

    “你们赶快放开他们。”杨牧云提气喝道,突然想起这些人听不懂汉话,正要让阮灵替自己说,却见那范四爷微微一笑,朝自己拱了拱手,“这位朋友是从大明来的么?”说的汉话字正腔圆,比阮阿兴和阮灵说的标准多了。

    杨牧云咦了一声,拱手回礼,“不错,阁下的汉话说的不错啊!”

    “过奖过奖,”范四爷依旧笑着说道:“本人姓范名宸,排行第四,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杨牧云,”杨牧云看着他道:“不知范四爷有何见教?”

    “听说我手下的人被打了,”范四爷说道:“不知他们如何得罪了杨公子?”

    “他们倒没得罪我,”杨牧云朗声说道:“只是他们一到这儿便要殴打这村里的渔民,在下看不过去,便出手教训了一下他们。”

    “教训的好,”范四爷唇角微微一翘,“杨公子来我大越,是经商呢?还是游历?”

    “这是来探我的底细了,”杨牧云暗自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在下所乘海船在海上遭遇了大风暴,漂至此处,幸得阮阿兴他们相救,还请范四爷不要难为他们。”

    “原来不过是个落难到此的,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范四爷心下登时一松,嘿然笑道:“这些人我要怎么管教,还轮不到你插口吧?念你远来,昨日的帐便不跟你算了......去吧,莫等我改了主意。”

    “莫非范四爷连在下也要一并管教么?”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劝范四爷还是把人放了的好,要是彼此撕破了脸皮,那可就不好看了。”

    “怎么,你当这里是你们大明么?”范四爷冷哼一声,“我本是想放你一马的,你可别不知好歹。”

    “在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救我的恩人受别人欺凌,”杨牧云依然平心静气的说道:“他们在海上讨生活不易,不但要躲避风浪,还要防着占人的攻击,能够平安回来便是侥天之幸,范四爷何忍与他们为难呢?”

    “你既然这么好心,便也留下来吧!”说完范四爷便用安南话高声叫了一句。

    一个高大的身影应声而出。这人身上肌肉虬结,脸上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一双眼目露凶光,脑门锃亮,原来是个秃子。

    他蹬蹬蹬大步来到杨牧云面前,伸出一只大手向杨牧云抓去。手还没触碰到杨牧云的面门,杨牧云人便已消失不见。

    那人一愕,还

    没缓过神来,便听周围的人一阵鼓噪,急忙转过身,却见杨牧云正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那人脸皮抽了一下,张开双手扑了上去,看那架势,是要抓住杨牧云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还没扑到对方跟前,人又杳然无踪了。

    那人怒发如狂,霍然转身,又看到杨牧云站在另一个地方,还未出手,对方便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几次三番,这个秃顶大块头被整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待再次看到杨牧云时,不知还该不该出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累了么?”杨牧云轻轻一笑,“累了的话便该轮到我出手了。”纵身而起,一拳捣向那秃头的面门,秃头一咧嘴,夷然不惧,举起双拳迎了上去,双拳对一拳,让这个滑溜的小子再难逃脱。

    拳风过处,杨牧云化于无形。秃头长大了嘴,锃亮的脑袋一阵轰鸣,后脑勺重重的挨了一击,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周围的人都看直了眼,众青衣汉子哑然无声,村民们哄然发出一阵喝彩。

    “精彩精彩......”范四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在旁看得分明,秃头出拳的一刹那,杨牧云便转到了他身后,抬起手肘在他后脑狠狠一击。瞪眼说道:“你所擅长的便是这躲闪功夫么?”

    “在下这点儿微末技艺实不足一哂,”杨牧云拱手笑道:“范四爷何必与我等一般见识?”

    范四爷寒着脸一挥手,一个身影倏然自他身后跃出,“刷——”一道寒光直戳杨牧云面门。

    “这个人身手比方才的傻大个要强多了。”杨牧云侧头避过,谁知寒光翻转,卷向他的脖颈。

    杨牧云飞身跃至一边,凝目看去,见一身材瘦小的人使一条链子枪,双枪的枪头用一条铁链连着,能远能近,端是难缠。安南本是中国之地,宋初才脱离了中国,国中之人所使兵器技艺与中国相通。

    “要怎么陪他玩玩呢?”杨牧云一眼瞥见阮灵手里还拿着那根木棍,便道:“阿灵,借你木棍一用。”

    “杨公子,接着!”阮灵说着将木棍朝杨牧云抛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去接,对方的链子枪又到了。

    “啪——”杨牧云接过木棍反手一击,链子枪的枪头被击得荡了出去。

    那人手腕一抖,铁链带起两个枪头如毒蛇吐信向杨牧云刺去。

    “叮叮——”两声,杨牧云击开两个枪头已欺身至那人面前。

    那人吃了一惊,还未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一记。要杨牧云手中使的是刀剑的话,这一下非破了他的相不可。那人又羞又恼,手中链子枪使得风雨不透,势要让杨牧云再欺不近前。

    杨牧云嘴角微翘,手中木棍脱手而出。

    “呛啷啷——”一阵脆响,铁链与木棍绞在一起飞向空中。接着“蓬——”的一声闷响,那人胸口中了杨牧云一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地不起。

第五百五十六章 英雄高手

    周围发出一片惊呼声,当即有几名青衣汉子上前,将那人扶了起来。

    “嗤——”,轻微的破空声自杨牧云耳畔响起,他头略偏,一点寒芒自他腮边飞过,擦断了几茎鬓发。

    “啊——”阮灵惊叫一声。

    杨牧云目光瞥处,发现是一支银光闪闪的飞镖,飞镖余势未衰,钉入一名青衣汉子的左臂,那名青衣汉子“呀”的一声大叫。

    “有人发暗器......”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发现飞镖的来处是范四爷站立的地方。

    “阁下好功夫,”范四爷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阁下当真要与我范家作对到底么?”

    “范四爷言重了,”杨牧云抱拳说道:“在下只是恳请范四爷高抬贵手,放了这些村民,另外不要收回这些渔船,这可是他们的重逾性命的东西呀!”

    “阁下从大明远来于此,耍了威风,又伤了人,还对我们范家指手画脚......”范四爷冷笑一声,“要是我不答应,你能就此袖手吗?”

    杨牧云闭口不语。

    “阁下看来是不肯给我范家这个脸面了,”范四爷跨前一步,目光如刀一样瞪视着他,“如你能接我三招,我范某人就拍拍屁股二话不说立刻走人,若是侥幸胜了阁下一招半式,那你便跟他们一样随我发落吧!”

    杨牧云目光一凝,说了一句,“范四爷,您先请!”请字未落,数点寒光已迎面激射而至。心中一凛,脚下一动,闪身避了开去,还未站稳身形,又是数点寒星飚至,好像对方算准了自己躲避的方位一样。

    “嗤嗤——”杨牧云避之不及,左手衣袖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这范四爷人虽霸道,手底下的功夫也是不弱,”杨牧云暗暗惊异,“比那使链子枪的高多了,不过这飞镖小技却是难不住我。”这话倒不是小觑他,真正使飞镖的高手是京郊怀柔县西白檀山流云庄庄主高云天,他那飞镖一旦出手,杨牧云自忖只有师父能够抵挡的住。范四爷的飞镖功夫与高云天比起来,简直是皓月与萤虫争辉。

    “嗤嗤嗤......”劲风破空声愈加绵密,数十点寒芒从四面八方向杨牧云飞去,势必让他无从闪避。

    “噗噗噗——”范四爷的飞镖尽数钉在了杨牧云身上。“刷——”刀光一闪,范四爷拔刀飞身而起,手起刀落,一件空荡荡的衣衫被劈为两截。

    “不好!”范四爷瞳孔一缩,右肩后被人敲了一下,天宗穴一麻,手臂上力道顿失。“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蹬蹬蹬——”范四爷左手捂着肩向一边连退几步,脸带惊骇的扭头看去。只见杨牧云笑吟吟的拾起地上的刀缓步来到他面前。

    猴脸人发一声喊,众青衣大汉抄起棍棒围了上去。

    杨牧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将手中刀平举,向范四爷递了过去,“范四爷武功高强,让在下大开眼界......”杨牧云目光看着他道:“要不是范四爷手下留情,在下恐怕就要命

    丧当场了。”

    范四爷瞪视了他好一会儿,方伸手把刀接了过来。

    猴脸人不知又喊了一声什么,众青衣汉子举起棍棒一齐指向杨牧云,眼看就要拍下,陡听范四爷大吼一声,惊得一众青衣汉子举着棍棒齐齐后退几步。

    猴脸人上前还没说几句,范四爷便一个大巴掌朝他脸上挥了过去,边打边骂,“你不要脸,老子还不要脸么?”说的是汉话,分明是讲给杨牧云听的。接着他又用安南话大声说了几句,猴脸人捂着脸乖乖的和众青衣汉子远远退了开去。

    范四爷铁青着脸又挥了挥手,几名青衣汉子解了阮阿兴和阮安身上的绑缚。阮灵和杜氏春还有阿宝冲上前激动的和他们俩拥在一起。

    “在下多谢范四爷了。”杨牧云笑着朝他拱手一礼。

    范四爷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猴脸人和一众青衣汉子忙跟了过去。

    “多谢杨公子,”阮阿兴踉踉跄跄上前,眼眶湿润,深深一躬,“要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我们全村老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阮大叔......”杨牧云托住他的双臂,“我们是一起在海上共患过难的,你千万不要这样客气,杨某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你和阮大哥带走。”

    村民们也围上来,说着感谢的话。不过也有一些人脸上挂着深深的忧色,怕范家人又卷土重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阮阿兴看出一些人心中所想,遂高声说道:“他们要把咱们的渔船都收了,大家伙儿还能有活路么?有杨公子在,我们不妨团结起来跟范家人拼上一拼,或许还能拼个出路来......”他是村里最有威信的人,登时不少年青的渔民大声附和起来。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向杨牧云看去,杨牧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阿爸说要你领导大家伙儿跟范家人斗呢!”阮灵知道他不懂安南话,便解释给他听,“你今天这风头可出得大了,连范四爷都被你打跑了呢!要知道他可是化州第一高手。”

    “哦?”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怪不得他出手如此凌厉,原来还有一块金字招牌。”

    “这块金字招牌现在被你打碎了呢!”阮灵笑道:“你现在可是整个化州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

    杨牧云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喂,”阮灵睨了他一眼,“待会儿你可要接着教我武功。”

    “我教的武功又枯燥,又难学......”杨牧云笑笑说道:“乏味得紧,我看还是算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阮灵秀眉一蹙,不依道:“就教了半天便想撒手不理么?”抿了抿嘴唇,“我又不让你白教,你教我,我也教你呀!”

    “你能教我什么?”杨牧云眉尖挑了挑,一脸怪笑。

    “别小看人,”阮灵小嘴一撇,下巴微微扬起,“你教我武功,我教你学说我们越人的话,难道你能一直让我在旁边给你当翻译?”

    “这话倒也有理,”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总不能你骂我一句,我当你在夸我吧?”

    阮灵噗哧一笑。

    ————————————

    京城,疫病的阴霾已渐渐消散了,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小时雍坊的堂子胡同,有一座酒楼建在胡同口的对面,酒楼楼高三层。从三层临窗处向下看去,堂子胡同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就坐在酒楼临窗的一间雅阁,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胡同里那座颇为壮观的府邸,府邸大门上的牌匾刻着三个烫金的大字“郕王府”。

    这时门板很有节奏的响了几下,女子收回目光,轻轻的说了一句,“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一张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然有神。他反手将门关上,缓步来到女子的旁边,拱了拱手,“少主。”

    “高老,请坐吧!”女子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老者也不推辞,在椅子上坐了下去,但只坐了一半。

    桌上没有酒菜,只有一壶清茶和几只茶盅。

    女子伸手拈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老者恭恭敬敬的接了。

    “少主,你还要等他么?”老者浅啜了一口茶问道。

    “嗯。”帷帽上的垂纱遮住了女子的面目,看不到她的容貌。

    “现在京城里到处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老者脸上现出一抹忧色,“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那桩案子......”

    “高老,”女子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那个皇帝还能顾得了这些么?”

    “据宫里传出来的线报说,皇帝的病情正逐渐好转,”老者叮嘱了一句,“凡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个皇帝倒是命大,”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那一刀要是戳向他就好了......”

    “少主噤声,”老者警觉的向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事情都过去了,还提他作甚?”

    “有些事能过去,有些......”女子说着目光又瞥向胡同里的郕王府,“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少主不会是对他动了真情吧?”老者的眉毛微微一动说道。

    女子沉默了片刻,方缓缓说道:“我对他动没动真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对我动了真情的。”

    “别忘了他是大明朝的王爷,”老者提醒她道:“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摆在他面前,他还会在乎少主你么?”

    “在不在乎待会儿就知道了。”女子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

    一辆马车自宫门口辚辚的驶入了附近的街巷里。

    朱祁钰一身藩王的大红蟒袍,端坐在马车里闷闷不乐,自从柳云惜杳无音讯后,他就一直心情烦闷,感觉像是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事,让他整日里心神不定。

第五百五十七章 郎情妾意

    自从朱祁镇病了以后,朱祁钰每日必来皇宫看望他想皇帝兄长。当然,这也是吴太妃逼着他这么做的。皇帝生病,做弟弟的不能无动于衷,自此,每日叩头拜见,询问病况,并亲自端药喂药,都成了例行公事。但他的心却一直牵挂在一个人的身上,她就是柳云惜。

    “她在哪里?”朱祁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自从疫病被控制住了以后,京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来来的行人中,有没有她的倩影?观望了一阵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车帷。

    “难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么?”朱祁钰的心中充满了惆怅。

    蹄声嘚嘚,马车沿着西四牌楼大街来到堂子胡同的王府前,车夫掀开车帘,朱祁钰下了马车径直向王府大门走去。

    “王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小叫化,扯住他的衣襟哀哀求告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您行行好,赏几个铜钱吧!”

    “去去去——”车夫忙上来赶那小叫化,“要乞讨到别处去,王府门前岂是你胡闹的地方?”说着扬起了马鞭。

    “老方——,这么凶巴巴的吓唬一个小孩子做什么?”朱祁钰制止了他,和颜悦色的对那小叫化说道:“小孩儿,你饿了么?我这里没有带钱,不如你跟我进府里去,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谢谢王爷,”小叫化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趁人没注意,往他手里塞了一团东西,“你这王府里有狗,我可不敢进去。告辞了!”说着一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哎,你......”朱祁钰叫之不及,捏着手里的东西微微发怔,“是一团纸。”他眉毛一拧,将那团纸展开,上面出现一行娟秀的字迹。略一扫视,脸色立时变得激动起来。

    “王爷......”一个女子柔声唤道。

    他抬起头,见王妃汪素沅从府内走了出来,盈盈来到他面前,“王爷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进来呢?”

    朱祁钰忙合上那团纸,攥在手里背往身后,像是怕被她发现,“哦,没......没什么。”言辞闪烁,再不多说,转身便走。

    “哎,王爷,你干什么去......”汪素沅在后面喊着,朱祁钰早走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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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和老者正说着话,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比较急。

    “他来了,”女子帷帽上的垂纱轻轻颤动,“请进!”

    “嘎——”的一声门开了,朱祁钰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语音中略带苦涩的说了一句,“云惜,是你吗?”

    女子默然不语。

    老者站起身,走到雅阁外关上了门。

    “坐吧!”女子轻轻说了一句。

    “云惜,”朱祁钰快步走上前,“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念着你,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小女子不敢让王爷挂念,”柳云惜默默的说道:“今番前来,是向王爷告别,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到京城来了。”

    你要走,去哪里?”朱祁钰惊问。

    “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在江湖上四处漂泊罢了,”柳云惜说道:“王爷又何必问呢?”

    “不,我不让你走。”朱祁钰想要去握她的手,可对方手一缩,没有握到。

    “王爷迟早也得离开,又何必如此执着,”柳云惜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就此别过,了无牵挂,岂不是好?”

    “别过?”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苦笑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么?自你我相识以来,处了这么些时日,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别过便可以带过去了?”

    “王爷,”柳云惜的帷帽一阵轻微晃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也要想开些。”

    “可我要不想散呢?”朱祁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对你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分的要求,这......不错吧?”

    “小女子命苦,流落风尘,能得王爷垂青,是我的福分。”

    “我为了你宁可不当这个王爷,”朱祁钰的神色激动起来,“你要走,我跟你走。”

    “王爷,你疯了么?”柳云惜的帷帽微微向上一抬,“你的爵位、妻子还有太妃,难道都可以抛下?”目光透过帷帽的垂纱逼视着他。

    “我......”

    柳云惜缓缓站起身来,“小女子身份卑贱,当不得王爷如此......他日你离京就藩,自此山水相隔,要多多保重才是。”抬起脚步,盈盈而去。

    “且慢——”朱祁钰叫住了她。

    “王爷还有何事?”柳云惜顿住脚步,并不回头。

    “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朱祁钰说道:“一年......一年可以么?一年内我如果能在京城里站稳脚跟,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柳云惜转过身,透过帷帽的垂纱看着他。

    “这次皇上染了疫病,曾一度病危,现在虽有所好转,但短期内还不能完全理政,”朱祁钰说道:“皇上现在命我行走内阁和司礼监......”

    “你对我讲这些做什么?”

    “朝廷上让我就藩的声音弱了许多,”朱祁钰顿了顿续道:“我......并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是么?”

    “你什么意思?”柳云惜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莫非你......想要坐那个位子?”

    朱祁钰眼中闪着火花,“我以前从未想过,但为了你,我可以争一争,”声音压低了些,“如果上天眷顾我,能够成就大事,我便可以帮你达成愿望。你......当真甘心流落江湖,为人所通缉么?”

    柳云惜的身子一震,默然不语。

    “为了你,我甘心做一切事,哪怕我可能会被砍头......”朱祁钰加重了语气,“但我绝不后悔。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帮我,好么?”说着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次柳云惜没有把手缩回。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顿你住

    处,决不会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发觉。”朱祁钰又补了一句,“因为疫病流行,皇上早把你的事给忘了,不再给东厂和锦衣卫施压,这你放心。”

    “嗯。”柳云惜轻轻应了一声。

    “姑娘......”老者开门走了进来,“我们该走了。”

    “高老,”柳云惜下巴微微上扬了些,“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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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恩,这说的是你好,对不对?”杨牧云很认真的向阮灵看去。

    “对了,”阮灵一脸嘉许之色,“杨公子你学得挺快么,再过些日子,便不用我给你翻译,你就能听懂我们越人说的话了。”

    “其实,我就是不学安南话,”杨牧云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你好两个字,“不管汉话也好,安南话也好,都写出的是这两个字,不是么?”

    “说个话动辄手书,”阮灵白了他一眼,“你不累别人也烦死了。你们大明自诩天朝上国,看不起我们越人语言,是不是?”

    “不不不,我决无这个意思,”杨牧云连忙解释,“我怕你嫌我笨,不耐烦教了。”

    “我还指望你教我武功呢,哪儿敢怠慢呀?”阮灵噗哧一笑,接着叹了口气。

    “怎么又不开心了?”杨牧云问道。

    “你总是要离开这里的,”阮灵秀眉微蹙说道:“你一走,范老爷他们不知要如何报复我们呢!”

    “范老爷的势力当真那么大吗?”杨牧云又问。

    “他可是化州一带最大的豪强,”阮灵说道:“范老爷弟兄四个,除他之外,他二弟在东京做官,听说官还不小呢!他三弟是专跑海上生意的,听说买卖做的很大。他四弟便是范四爷,是化州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来化州做官的首先便要去范老爷家拜访,否则的话他这官就做不长......”

    “没想到这一脚水淌得这么深呐!”杨牧云吐了吐舌头。

    “怎么,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杨牧云摇摇头,“我可是大明京师......”连忙顿住,转开话题,“总之他不来则已,来就决让他讨不了好去。”

    “杨公子你来自大明京师么?”阮灵眸子一亮,“那你也是在大明朝做官的了?”

    “我是说我去过大明京师,”杨牧云解释道:“就算是大明的官儿在这里难道能镇住范老爷么?”

    正说着话,一个头戴尖顶斗笠,渔人装束的青年匆匆跑了过来,对阮灵说了几句话。

    阮灵脸色一变,对杨牧云说道:“不好了,阿廉哥说他一早去化州城卖鱼,听闻州府要派一队官差到这里来,说是要抓明人奸细呢!”

    “哦?”杨牧云的脸色凝重起来,“那怎么办?”

    “你先躲起来,”阮灵对他说道:“官差抓不到你,就回去了。到时你再出来。”

    “那你们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你,”阮灵急道:“官差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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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