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纠缠不清
“我可以游进去,但公主你能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现在有没有很后悔自己偷偷出了皇宫,结果连回来都很难了?”
“你再这样说的话,我就真不回去了。”朱熙媛小嘴一撅,露出几分生气的模样,还真的转过了身子,**的甩下了一句,“我朱熙媛做出的事情,从来没后悔过。”
“公主......”杨牧云忙抓住她的衣袖,陪着笑脸说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为了你,我不惜跟皇上和太后翻脸,”朱熙媛怒道:“你却风言风语......”
杨牧云知她性子刚烈,不好再逗她,遂正色道:“公主对我的好,杨某一直记挂在心,可公主你一直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这对你对我都不好。”
“那你要我怎么做?”朱熙媛的情绪有些激动,“你现在有妻有妾,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我也想忘记你,所以干脆带发修行,现在我的毓秀宫布置得跟一座道观一样,每天早晚都会在三清祖像前念一遍静心咒......可有用么?我的心里都是你的影子,怎么都挥之不去。你随军北征,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怕你会......”声音一窒,抽泣一声续道:“你回来了,我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只想远远的看你一眼。只要你无恙,我也就心安了......”珠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没想到她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杨牧云暗暗心惊,看她一副凄楚的样子,当真我见犹怜,强忍下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淡淡的说了一句,“公主殿下,请您小声些,要是被人发现您在此处,可就糟了。”
朱熙媛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停止了抽泣,看着他道:“你打算把我怎样送进宫里?”
杨牧云看着黑漆漆高达三丈的城墙,皱了皱眉说道:“还是由我上到上面,放一根绳子下来,请公主把绳子系在身上,我好拉公主上去。”
“这么高,你上得去么?”朱熙媛担忧道。
“试试吧。”杨牧云轻轻说了一句,伸手抚摸了一下城墙上的砖缝,正欲提气,忽然一物自城墙上坠了下来,在他眼前不住的晃动。
杨牧云吃了一惊,迅速闪身跳开。
“怎么了?”朱熙媛问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一根绳索自城墙上垂了下来。
“难道我们被发现了?”朱熙媛惊问。
“嘘——”杨牧云竖指唇中,要她噤声,凝目看去,绳子上好像系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纸,”杨牧云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了一圈,见没什么异样,便走上前,将那张纸解下来在手中摊开。
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字迹,“速上。”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使得杨牧云怔住了。
“是翠柔,”朱熙媛一脸欣喜的说道:“这是她的字迹。”
“哦?”杨牧云呀然的抬头向上看去,城墙上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真的是她么?”杨牧云心中一阵犹疑。
“断不会错的,”朱熙媛倒是很肯定,“翠柔就是在这个地方用绳子把我和菁儿缒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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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内阁大臣都退下去后,朱祁镇打了个哈欠,耸了耸肩,在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忙来到他身后替他揉揉肩颈,捶捶背。那力度恰到好处。
朱祁镇颇为满意的侧目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万岁爷的话,”小太监陪着小心说道:“奴婢叫小云子。”
“小云子?”朱祁镇闻听微怔了一下,又问:“读过书么?”
“奴婢幼时曾在私塾里读过几年书的,”小云子答道:“没读完便净身入宫了。”
“哦?”朱祁镇有些惊讶,“这却是为何?你不想考取功名么?怎么想着入宫了?”
这句话问的小云子脸色一黯,“万岁爷,奴婢家贫,父亲身染重病,急需钱来医治。家里便把奴婢卖给了宫里的一位公公......这才,这才到了宫里。”
“嗯,”朱祁镇瞥了他一眼道:“那你恨你家里的人么?”
“奴婢不敢有瞒万岁爷,”小云子一脸平静的说道:“其实卖身宫里是奴婢自己提出来的......我父亲的病因此而治好了。奴婢还有一个兄弟,读书比奴婢强,奴婢把每月的月例银子寄回家里供兄弟读书,只要他出息了,还是能光耀门楣的。”
“你不但是个孝子,还是一个好兄长,”朱祁镇微微一笑,“只要你好好干,在宫里也是能照样出人头地的。”
“谢万岁爷!”小云子心中一喜,差点儿当场跪下来磕头谢恩。
朱祁镇合上一道折子搁在龙案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站起身来。
“万岁爷要回宫休息了么?”小云子托住他手臂小心问道:“要不奴婢把后宫的牌子给万岁爷端上来请您翻看?”
“不用了,”朱祁镇脸带倦意的摆摆手,“朕只想一个人静静......”迈步向殿外走去,扔下一句话,“你就在身边侍候着吧!”
“是,万岁爷。”小云子喜道,忙快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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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杨牧云上到城墙上,见到翠柔,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是谁?”翠柔顽皮的睇了他一眼说道:“要是宫里的禁卫早就示警了。”
“翠柔姑娘艺高人胆大,那自是不凡的,”杨牧云笑笑,“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转向朱熙媛一拱手,“公主,杨某就此别过......”
“你想走?”朱熙媛的一双眸子紧盯着他,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那可不成,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这......”杨牧云脸色登时有些紧张起来,“这怎么行,杨某又不是在宫里当差的,要是被人发现......公主你可就是害了我了。”
“我说了,你想走,不
成!”朱熙媛又将声调抬高了些,“若真有什么事,我会去向皇帝哥哥求情,你要现在走,我马上就喊人过来。”
“公主,你......你这不是无理取闹么?”杨牧云急得直跺脚。
“杨公子,”翠柔在一旁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公主她在宫里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念着你,跟你好不容易见了,自要好好与你在一起叙叙。”
“公主好意,杨某恐无福消受,”杨牧云脸上露出一副苦相,“多耽搁一刻,杨某便在这里多一分危险。来日方长,就请公主今日放过杨某吧?”
“杨牧云,你既然来了,就休想走。”朱熙媛伸手拉住了杨牧云的衣袖。
“杨公子,”翠柔在一旁劝他道:“我们公主如此盛情,你怎好一走了之,况且这里离宫城还有些远呢!我一个人护着公主回去恐有所闪失,你就当帮帮我吧!”
“可是......”
“等公主一回到毓秀宫,我就帮你出宫,你看如何?”翠柔一脸郑重。
看到几双眼睛紧盯在自己身上,杨牧云长叹一声,“你们苦苦相逼,还由得我不答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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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您要回乾清宫休寝么?”过了乾清门,小云子在朱祁镇身旁问道。
“不急,”朱祁镇淡然道:“朕还不困,想四处走走,你们切不可惊动旁人。”
“是。”小云子和前后左右一众打着灯笼的宫廷禁卫躬身应道。
漆黑的天幕难得露出了月亮,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一片银白。朱祁镇心中感到一阵畅快,也不坐轿,信步而走,穿廊过院,不知走到了哪里。
“小云子——”朱祁镇放慢了脚步。
“奴婢在!”
“等会儿你带几个人回一趟谨身殿,”朱祁镇吩咐道:“把案上的奏折给朕抱到乾清宫来。”
“万岁爷您还要批改折子么?您可一定要保重好龙体啊!”小云子说道:“夜都这么深了,不如奴婢把折子抱到司礼监去,等那里的公公们批过红,奴婢再抱过来呈给万岁爷。”
“也好,”朱祁镇犹豫一下说道:“你不是也读过书识得字么?也帮着去看看,有什么好说给朕听。”
“是,万岁爷。”小云子应着退后几步,刚欲转身,突然见几条黑影在不远处闪过,忙冲上去护在朱祁镇身前,对一众宫廷禁卫喊道:“有刺客,快保护万岁爷。”一指左前方,“刺客在那儿......”宫廷禁卫当即分成两队,一队紧紧护在朱祁镇身周,一队向小云子所指方向围了过去。
未闻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一名禁卫匆匆来到朱祁镇面前躬身道:“皇上,不是刺客,是长公主殿下。”
“熙媛?”朱祁镇眉头一皱,“都这么晚了,她不在自己的毓景里休息,到处乱跑什么?”对那禁卫说道:“把她们带到朕这里来。”
“是,皇上。”
片刻之后,禁卫便把几个人带了过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长宁宫闱
其中一人身穿儒衫,一副书生打扮,长得明眸酷齿,不是朱熙媛是谁?她身后跟着三人,两名宫女,一名太监,那名太监把头垂得很低,看不清相貌。
朱祁镇脸色一沉,像周围的禁卫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是——”众禁卫躬身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朱祁镇对小云子说道。
“是,万岁爷。”小云子略微迟疑了一下,远远的退了开去。
“扑通——”翠柔和菁儿跪了下来,连连叩首,“皇上饶命!”
“朕回来再和你们算账,”朱祁镇铁青着脸说道:“你们两个先给朕退下去。”
翠柔和菁儿又给皇帝叩了个头,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了朱祁镇、朱熙媛和那个垂首不语的小太监。
朱祁镇两眼盯着朱熙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皇帝哥哥,”朱熙媛强堆出一副笑脸,“您怎么会在这里。”见朱祁镇的脸更沉了,才觉得这似乎是该问自己的话,忙解释道:“我这身装扮是想试试宫里是不是有人还会认得我,皇帝哥哥,你说我穿上这身男装俊不俊?”
“朕倒想看看,你身后的这个小子俊不俊?”朱祁镇目光凝聚在那名太监身上,大喝一声,“抬起头来。”
那名太监身子一颤,缓缓的将头抬了起来。
“果然是你......”在看到他相貌的一刹那,朱祁镇的脸色由愕然转为震惊,既而变得恼怒,那人便是杨牧云。
“皇上......”杨牧云跪了下来,以额触地。
“皇帝哥哥,”朱熙媛娇呼一声,挡在杨牧云身前,“是熙媛自作主张把他带进宫来的,你千万不要怪罪他。”
“让开——”朱祁镇呼的走上前,一把将她推开,嘴里骂道:“你还有脸护着他?皇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瞪视着伏在地上的杨牧云:“你还有何话说?”
“臣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饶恕,”杨牧云没有抬头,“这都是罪臣的错,跟公主她无关,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公主。”
“你倒挺讲义气,”朱祁镇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朱熙媛,“你既然自称罪臣,那么朕问你,你罪在何处啊?”
“回皇上......”杨牧云额头上满是冷汗,但容不得他慢慢去想对策,忙道:“罪臣......罪臣不该乔装改扮,偷偷潜入宫里来见公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帝哥哥......”朱熙媛急道:“不是他来宫里见我,是我乔装改扮出宫去找他......他送我回来,不巧在这里撞见了皇帝哥哥。
“是呀,可真巧,”朱祁镇没理她,依旧盯着杨牧云,“杨牧云,你把头给朕抬起来!”
“是......”杨牧云颤抖着缓缓抬起下巴,映入眼帘的是皇帝一张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朱祁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唇角微勾,“杨牧云,你说你私自入宫来见公主
,而公主说她是偷偷出宫去见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在骗朕?”
“我没有骗皇上......”杨牧云和朱熙媛异口同声的说道。
“闭嘴——”朱祁镇狠狠瞪了一眼朱熙媛,“朕问的是他,你再多嘴,朕便让人将他捆起来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声音微顿了一下,“你是要朕问他,还是让锦衣卫拷问他?”
朱熙媛脸色一变,贝齿咬着樱唇没有说话。
“罪臣、罪臣......”杨牧云见一副花容惨淡的样子,遂把牙一咬说道:“罪臣心中一直暗恋公主,此番回京,心中按奈不住,便找了一身太监的衣服换上,偷偷潜入了宫里......刚在这里碰见公主,便被皇上发现了,罪臣万死,请皇上降罪。”
“你暗恋公主?”朱祁镇冷笑一声,扫了一眼朱熙媛道:“那公主为何一身宫外的男装打扮?你跟着她要去哪里?”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杨牧云,你把朕当成了三岁小儿不成?竟敢欺瞒朕!”朱祁镇厉声喝道。
“罪臣不敢!”杨牧云垂下了头。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朱祁镇说道:“你要对朕说实话,否则,哼哼......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说实话你便会放过我么?反正事已至此,我难免要落得一身剐,何必再饶上公主?”杨牧云暗道,当下心一横,“罪臣所说句句属实,是罪臣昏了头脑,做下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跟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请皇上明鉴。”又加了一句,“公主的一言一行,关乎皇家体面,从未对微臣有过逾矩之举,皇上切不可冤枉了公主。”把“冤枉”二字咬得极重。
“你很好......”朱祁镇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是要把所有的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把朱熙媛撇清,给皇家留住颜面,轻轻吁了口气,“你可要想清楚,既然这样认了,该当知晓朕会如何处置你。”
“罪臣明白,罪臣做下的事,从未想过要推诿她人,”杨牧云没有丝毫踌躇,“罪臣没有玷污公主殿下的清誉,无论皇上怎样处治罪臣,罪臣都绝无怨言,只是......只是恳请皇上放过罪臣的家人,她们不知罪臣犯下的糊涂事,不应......不应受到牵连。”
朱祁镇心中暗叹一声,向他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是。”杨牧云默默的站起身来。
“朕其实是很看重你的,”朱祁镇深深凝望着他,“你出征后立下的功劳于谦都已经跟朕说了,朕本打算要重用你的,可是......”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事你不能一错再错......要知道,有的事做错了,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有的事你只要犯了,就是朕也无法回护你的。”
“罪臣知道,”杨牧云一拱手,“罪臣有负皇上重望,着实惭愧!”
“朕不会牵连你的家人,”朱祁镇缓缓说道:“你尽管放心便是。”
“皇帝哥哥......”朱熙媛
在一旁幽幽道:“我可以说句话么?”
“不可以,”朱祁镇很断然的拒绝了她,“他已认罪了,你还说什么?”睨了她一眼,“你身为大明的公主,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朕和太后还是要皇家的脸面的,而有的人更可能会因为你的任性而丢掉性命。”
朱熙媛身子一晃,一张俏脸惨白如纸,“皇帝哥哥,你真的会杀了他么?”忍不住看向杨牧云。
朱祁镇默然不语。
“皇帝哥哥,你要是真杀了他,我也不......”朱熙媛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见小云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万岁爷......”
“朕不是让你退下了么?”朱祁镇眉头一皱,呵斥道:“谁让你过来的?”
“是,是......哦,不,不是......”小云子有些语无伦次。
“没用的奴才,”朱祁镇没好气的道:“究竟怎么回事?把你慌成这个样子?”
“回万岁爷,”小云子一叩到地,喘匀了气说道:“周妃娘娘她......”
“她怎么样?”朱祁镇心头一紧。
“周妃娘娘她快要生了......”小云子说道:“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让奴婢禀告给皇上......”
“什么?周妃她快生了?”朱祁镇一怔,随即狂喜道:“快,快摆轿,朕要去长宁宫!”说着迫不及待的飞步而去。
“万岁爷......”小云子高喊着撵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喜事让年轻的皇帝欣喜若狂,把方才的事忘在脑后,将杨牧云和朱熙媛晾在了当地。
看着一众禁卫和太监簇拥着朱祁镇渐行渐远,朱熙媛对杨牧云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走?去哪里?”杨牧云一愣。
“出宫呀,”朱熙媛急道:“难道你还等着让皇帝哥哥杀你不成?你赶快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公主这是让罪臣畏罪潜逃么?”
“傻瓜,你哪儿有什么罪?”朱熙媛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皇帝哥哥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先出宫去避一避,待他气消了,我再向他去求求情......”
“不成,”杨牧云的语气很是决然,“皇上一直以来对臣是以诚相待,臣怎能欺瞒皇上,臣做了错事就要一力承担,再不能让公主和皇上之间产生不和了......”说着向朱祁镇远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喂,你要去哪儿?”朱熙媛跺了跺脚,只得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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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紧随着朱祁镇来到了长宁宫外,宫门外的禁卫见是皇帝来了,忙躬身让至一边。杨牧云便跟着入了长宁宫。
长宁宫里一片繁忙,许多太监宫女出出进进,一见皇帝,纷纷施礼。朱祁镇不耐烦的一挥袖子,进入宫内。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宫闱喜事
随扈的众禁卫留在了宫外,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朱祁镇走进了寝宫,禁卫们见他一身太监的服饰,无人上前阻拦。
寝宫内的人全都是一脸紧张,眼睛紧盯着微微颤动的鸾帐,杨牧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周妃头发散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钱皇后站在床榻边不停的指挥忙碌着,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紧张。一见朱祁镇过来,忙施施然过来行礼,“皇上......”
“皇后不用多礼了,”朱祁镇一挥手,单刀直入的问道:“周妃现在怎么样?”
“妹妹她自酉时起便开始肚子疼痛,臣妾忙让人......”
“朕是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朱祁镇不耐烦的打断她。
“臣妾......”钱皇后嘴里刚吐出两个字,便听见周妃一阵惨叫。
“爱妃——”朱祁镇赶紧俯过身子去看,却见周妃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皇上......”周妃紧紧抓住朱祁镇的手,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由于肚子剧痛而有些发颤,“臣妾快不行了,臣妾快不行了......”
朱祁镇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爱妃你不要多想,你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
周妃的脸色由黄变红变紫再变白,脸上的水珠已经分辨不出来是眼泪还是汗水,手心沁出了汗滴,不停地抖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周妃快要生产的事你有没有禀告给太后?”朱祁镇转向钱皇后问道。
“天太晚了,”钱皇后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嗫嚅道:“臣妾......臣妾不敢惊动太后她老人家。”
“嗯,”朱祁镇点点头,吩咐道:“在周妃顺利生产之前长宁宫的事不可让太后知道。”
“是。”钱皇后低低应了一声。
“不好了,”一位头戴簪花双翅纱帽,身穿青色官服,长相俏丽的女官惊惶道:“周妃娘娘下面来红了,快,快端热水来,快呀......”
一见到那女官的相貌,杨牧云一怔,“玟玉?”
床榻边的太监宫女都被玟玉打发了出去,见杨牧云还在一旁呆呆的站着,玟玉起身上前推了他一把,“你还在这儿愣着干嘛?还不快......”声音突然止住了,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杨牧云的脸庞,“你......”
“哦,我这就去。”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向寝宫外走去。
“皇后娘娘,”玟玉向着钱皇后施了一礼,“那些个奴才笨手笨脚的,玟玉不放心,想出去看看。”
“那你快些回来。”钱皇后说道:“周妃这里离不开你。”
“是,皇后娘娘。”玟玉应道。
......
“杨公子......”一出寝宫,玟玉扯住了杨牧云的袖子,见周围人都
没有注意这里,声音有些发抖的问道:“真的是你么?”
“唔,”杨牧云垂首道:“姑......大人认错人了吧?”
“是你,”玟玉目光紧盯着他道:“你怎么会这身装扮?你......你净身了么?”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得抖颤。
“你这丫头居然咒我,”杨牧云心中大骂,“你才净身了呢!我就是去当乞丐,也绝不入宫当太监。”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玟玉紧接着问道:“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杨牧云一把将她扯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在她耳边低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偷偷进的宫,你千万不要声张,这身太监的衣服是让别人帮我找来的。”
“原来是这样,”玟玉轻轻松了口气,连忙问道:“你偷偷进宫干什么?”
“来看看你呀,”杨牧云眼珠子一转说道:“也不知你在宫里怎么样了,我心里好生记挂,所以偷偷进来瞧瞧你。”
“你这人......”玟玉脸一红,随即跺了跺脚说道:“你想见我,我出宫找你也就是了。谁让你这样子进来的?皇宫是什么地方,怎能容你如此行事,你......”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门口的禁卫高声叫道:“太后驾到——”
“太后来了?”玟玉一惊,对杨牧云道:“你就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胡乱走动,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宫。”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见玟玉迎了出去。
孙太后身穿冠服气相威严的进了长宁宫,玟玉向前紧走几步,朝孙太后盈盈一礼,“玟玉参见太后!”
“免了,”孙太后乜了她一眼道:“周妃现在如何了?”
“周妃娘娘她......”玟玉还未说完就听见寝宫内传来周妃一声惨叫。
“还不敢快过去侍候着!”孙太后眉头一皱,叱道。
“是,太后。”玟玉匆匆去了。
“这些个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孙太后摇头轻叹一声,“主子在里面要死要活,她们却还在外面晃荡。”
......
“娘娘,吸气!”
“娘娘,您忍着点儿疼。”
“娘娘,您省着些气力千万别喊了。”
“娘娘,您再加把劲,马上就好了。”
......
一干接生婆子为周妃摇旗呐喊,场面蔚为壮观。玟玉紧张得都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虽然医术高超,却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周妃惨叫连连,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痛苦,俏丽的脸庞由于痛苦变得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
她现在只能用针灸不断的穿刺周妃娘娘身上的一些穴位,来减轻她的痛苦。
“热水、热水,快点儿......这个时候热水不能断,快吩咐下去,伙房要不断的烧热水......”一名婆子喊道,她手中正拧着一条巾帕,血水顺着她手腕和巾帕滴答到盆里。
“太后,周妃她不会有事么?”朱祁镇紧张得向
孙太后问道。
孙太后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女人生子不啻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至于能不能走回来,就要看个人造化了,孙太后对这个是深有体会。
“哇——”一个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寝宫里的沉闷。
一个稳婆用几乎变了调的嗓音尖叫道:“——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哥儿,是个大胖小子!”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玟玉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蹒跚,向着朱祁镇一礼,差点儿没有软倒,声音也有些虚脱,“是位皇子。”
朱祁镇霍的从椅中站了起来,声调由于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快,快抱出来让朕看看!”
“是,皇上!”
......
襁褓中的婴儿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肿肿的眼睑下面是一条秀长弯弧的眼线,很瞧不清五官如何,只是不断发出小动物般的声响。
朱祁镇将婴儿抱在怀里,兴奋得鼻子眉毛都几乎挤在了一块儿。
“来,让祖母瞧瞧,”孙太后把孩子从皇帝怀里接了过来,高兴得眉毛一跳一跳的,“整整十几年了,皇宫里终于又有喜事了。”
“适才小皇子哭的可得劲了,嗓门大的快把屋顶震翻了,是个健壮的哥儿呢!”玟玉在一旁笑着说道:“这会儿怕是哭累了。”
朱祁镇微微颔首,大手一挥,“赏!大伙儿都辛苦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重重有赏!”
“谢皇上!”
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婆子都纷纷躬身道谢。
孩子又哭了起来,孙太后笑道:“这小子莫不是饿了,赶快叫奶妈过来。”话音未落,就见一宫女疾步上前。
孙太后眉头一皱,正待呵叱。突觉手臂一松,那宫女竟然将自己怀中的婴儿夺了下来。
“你......”孙太后惊叫一声,见那宫女抱起婴儿飞快向宫外奔去。
“快拦住他!”朱祁镇也看出不对,高声叫道。
寝宫里只有宫女太监,皇帝一声令下,当即便有几名宫女太监冲了过去,欲将那宫女拦住。
“刷刷——”几道耀眼的寒光闪过,那几名太监宫女发出几声惨呼,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有刺客,快来人呐!”钱皇后惊叫道。
那宫女的身形已然飞起,眼看就要出了宫门。
“嗤——”的一声,一道乌光直奔那宫女的后心。
“叮——”那宫女手臂圈转,手中兵刃将那道乌光震飞。飘动身形也为之一窒。
“呼——”劲风拂面,一只手掌已拍至自己面前。
那宫女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寝宫内会有这样的高手,手中兵刃回封已然不及,身形便疾向后退去。谁知对方身法也极快,紧贴着自己而上,瞬间已攻出六掌。
那宫女左飘右闪,躲过了五掌,眼看第六掌就要按在自己胸口,手肘一提,把怀里的婴孩挡在自己胸前,对方迅即变招,变掌为爪,抓向她的咽喉。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又立一功
“啪——”宫女挥掌切在他手腕上,陡觉手肘一松,襁褓中的婴儿已被对方扯走。当下一惊,手中兵刃划过一道耀眼的寒光,砍向那脱手而出的婴儿。
再满殿人的惊呼声中,杨牧云不及细索,迅速将婴儿抄在怀里。
“噗——”一声沉闷的入肉声,宫女手中的利刃重重的斫中了杨牧云的肩背。杨牧云忍痛双足一蹬,抱着婴孩身子滑出数丈。那宫女正待追上前,这时禁卫们冲进宫来,一见她手持利刃,便“呛啷啷——”的拔出刀来。
“快——保护好皇上、太后和皇后!”禁卫官高声喊道。登时有一队禁卫持刀护在朱祁镇、孙太后和钱皇后身前。
“拿刺客——”禁卫官大声喊着首先掌刀向那宫女劈了过去。
那宫女纵身高高跃起,一展手中利刃,直取那禁卫官的面门。那禁卫官吃了一惊,连忙闪身躲开。
“嗤嗤——”那宫女紧接着袍袖一甩,数十点寒星向四下里撒去。
“啊、哎唷......”七八名禁卫惨叫着倒地。禁卫官大惊,大声呼喝着要更多的人入宫来拿人。可一眨眼的工夫那宫女便冲出了宫门,杳无踪迹了。
朱祁镇铁青着脸一脚将挡在面前的一名禁卫踹翻,冲那名禁卫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要是让刺客跑了,朕扒了你的皮。”
“是,是。”禁卫官面如土色,向那些没头苍蝇似的冲进来的宫廷禁卫叫道:“快、快去追刺客,刺客向外面跑了。”
众宫廷禁卫乱糟糟的退出去后,长宁宫里重归宁静。
“皇上......”杨牧云脚步蹒跚的走上前来,高举襁褓中的婴儿向朱祁镇跪倒在地,“小皇子安然无恙,请皇上察看。”
“好好好......”孙太后上前赶紧将杨牧云手中的婴儿接了过来,眼噙泪花的对他说道:“好孩子,多亏了你,回来哀家一定重重的封赏你。”杨牧云一身太监服色,孙太后没有认出他来。
“谢......谢太后!”杨牧云强撑着一口气把话说完,身子一颤,险些歪倒。
“杨公子......”玟玉俏脸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朱祁镇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连忙吩咐道:“快,你快扶他下去,好好包扎一下。”
“是,皇上。”玟玉连忙扶起他,向宫外走去。
“杨公子?”孙太后诧异看了一眼杨牧云背影,“此人是谁?难道不是宫里的人么?”
“此事回来朕再向太后慢慢解释,”朱祁镇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肃清刺客,把皇儿看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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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他怎么受伤了?”一出宫门朱熙媛便迎了上去,一见杨牧云浑身是血的被玟玉扶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刚才长宁宫里出了刺客,欲对小皇子不利,”玟玉解释道:“杨公子他是为救小皇子而受的伤......”
“周妃娘娘她生了个皇子么?”朱熙媛怕被朱祁镇和孙太后训斥,一直在宫门外徘徊,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嗯,小皇子现在已经平安了......”玟玉显然不想对她说太多,“公主殿下,杨公子他失血过多,需要赶紧医治,我得赶紧带他走......”
“那你赶快带他跟我去毓秀宫。”朱熙媛急忙道。
“不行,”玟玉断然拒绝,“杨公子是外臣,怎能去公主您的寝宫?臣还是先把杨公子送到乾清宫,再细细包扎的好。”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朱熙媛点点头说道。
“不......”杨牧云强提起一口气出言阻止她道:“公主现在应该到长宁宫里,恭喜皇上喜得皇子。”
“可是你......”朱熙媛秀眉一蹙。
“臣没事,”杨牧云摆摆手,喘息了一下看着她道:“公主要真是为我好,就请按我的话去做,否则......”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杨公子,你现在千万不要多说话,”玟玉轻轻抚了抚他后背,转向朱熙媛道:“公主,你就按杨公子的话去做吧!他的外臣,公主实不宜与他太过亲近,不然便是害了他。”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朱熙媛不舍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公主请尽管放心。”玟玉不欲多说,扶着杨牧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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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请你忍着点儿疼......”乾清宫东暖阁的一间偏房内,玟玉替杨牧云解开了衣衫,伤口从颈侧直到后背,约摸一尺,让人看了触目惊心。玟玉忍着泪将伤药敷在长长的创口上,又用纱布给他包扎好。
“你看你,哭什么?”杨牧云活动了一下手臂,冲她一笑,“不过皮肉伤,不碍事的。”
“你是偷偷跟着永清公主殿下进的宫,是么?”玟玉默默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的眼睛,”杨牧云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公主她私下里出宫来找我,我送她回宫,不成想被皇上给发现了,后来便跟着皇上来到了长宁宫......”
“杨公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玟玉说道:“你......你都已经有家室了,居然还跟公主私下来往,你就不怕皇上降罪么?”
“我又何尝不知?”杨牧云苦笑,“可公主她非要纠缠于我,弄得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唉......”摇摇头,似乎一言难尽。抬头看了她一眼,“先别说我了,好久不见,你在宫里可好?”
“嗯,”玟玉微颔螓首,“我主要待在长宁宫里负责给周妃娘娘调养身体,皇上和娘娘对我都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一直担心你在宫里待不习惯呢!”
“我原先也只是周王府的一个奴婢,本就是侍候人的,”玟玉睇了他一眼,幽幽道:“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侍候人而已,能有什么不习惯的?”
“你.....
.不开心?”杨牧云看着她道。
“没有啊?”玟玉强笑了一下,“从王府到皇宫,由一奴婢升到了六品司药,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杨牧云轻叹一声,“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以讲给我听,或许我能帮上忙的。”
“你看你,都成这样了......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玟玉启唇一笑,“周妃娘娘那里离不开我,你如果没什么大碍,我便回去了。”
“唔......也真是难为了你,”杨牧云说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然也要学着给人接生了。”
“我也没有办法,周妃娘娘她硬拉着我不让走,说我在她身边安心,”玟玉拍拍自己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刚才的情形可真是吓死我了,真怕娘娘她挺不过去。”
“还好娘娘母子平安,”杨牧云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杨公子何尝没有立下功劳?”玟玉凝视着他说道:“小皇子能得以保全,全赖杨公子舍命相救,待会儿你好好恳求一下皇上,说不定皇上会赦免了你跟公主的私相幽会之举。”
“圣天子在位,做臣下的岂能以功相胁?”杨牧云一脸正色说道:“我杨某襟怀坦荡,跟公主之间绝无逾矩之举。皇上信则信,不信治我的罪,做臣下的也无话可说。”
“好一个襟怀坦荡——”外面传来了朱祁镇爽朗的声音。
“皇上......”杨牧云一惊,连忙冲着门口跪倒在地。
朱祁镇大笑着走了进来。
玟玉连忙行礼,只见他摆摆手,“玟司药勿须多礼,周妃能够安然诞下皇子,朕还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皇上的话折杀玟玉了,”玟玉垂首说道:“周妃娘娘和小皇子俱都平安,是皇上洪福齐天,臣只是安分做事,实在没有什么功劳。”
“很好,”朱祁镇微微点头,“你不但会做事,而且还很会做人,比跪在地上的这位要强多了。”
“臣惶恐!”杨牧云以额触地。
“起来吧!”朱祁镇袍袖一挥说道。
“谢皇上!”杨牧云起身侍立一旁。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朱祁镇问道。
“臣皮糙肉厚,区区小伤不劳皇上过问。”
“皇上,”玟玉开口说道:“杨公子他方才因为失血过多差点儿没有昏过去,还好臣给他止血及时,才能使他强撑着等候皇上陛见。”
“怎么,怕朕重重处罚他?”朱祁镇唇角一勾,“放心,有你玟司药保他,朕不会过分为难他的。”冲杨牧云一笑,“你小子倒是桃花照面,不但我御妹要保你,连玟司药也为你填好话,要怎么处置你,可真让朕为难了。”
“臣行事糊涂,实罪该万死。”杨牧云躬身道。
“你行事何止糊涂,简直胆大包天,”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跟朕的御妹在外面幽会还不够,居然跟他跑到宫里来,你眼里还有朕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君臣交心
“皇上......”杨牧云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皇上,”玟玉在一旁心有不忍说道:“请您看在杨公子他刚才救了小皇子的份上,就不要再怪罪他了。”
朱祁镇眉尖一挑,对玟玉说道:“周妃她刚生下皇儿,身体虚弱得很,你还是赶快回长宁宫吧!”
“是......”玟玉犹豫了片刻应道。
“要如何惩治他,朕自有分寸,”朱祁镇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声音放缓说道:“你不必过分担心他,只管放心去便是。”
玟玉又应了一声,方退了出去。
此刻房中就剩下了朱祁镇和杨牧云两人。
朱祁镇静静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杨牧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朕给你两条路,”年轻的皇帝先张开了口,“第一,把你身边的妻妾全部遣散了,朕会考虑把熙媛嫁给你,不过熙媛尚还年幼,你要娶她还得再等两年。”
“皇上,”杨牧云垂首说道:“古人曰富不易妻,臣虽出身寒微,但也知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实在不敢领命。”
“那好,”朱祁镇脸上没有丝毫不悦,随即说道:“熙媛一直忘不了你,为了你不惜忤逆朕和太后,这一次又是因为你偷偷出宫......你说朕该怎么办?”
“臣......臣......”杨牧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
“朕倒有个主意,”朱祁镇微微一笑,扫了他一眼身上的装束说道:“你不如现在就净身入宫,当一名内宦得了,朕这就安排你去毓秀宫当差,与熙媛她朝夕相对,如何?”
“皇上?”杨牧云犹如头顶响了个暴雷,差点儿软倒在地。
“你答应了?”
“不不不......”杨牧云一脸惊恐的抬起头,“臣......臣宁愿一死,也绝不敢领命。”
“那朕就很为难了,”朱祁镇悠悠道:“朕给你指明的这两条路你都不走,那你要朕该当如何呢?”
“皇上——”杨牧云一叩到地,咬牙发誓道:“臣愿离开京师,到边关去,终生不踏入京师半步。”
“哦?”朱祁镇眉峰一耸,“看你这意思是朕逼你离开京师的喽!”
“臣不敢!”杨牧云扬起头,一脸正色的说道:“为陛下廓清寰宇,驱除外虏,是臣毕生的志向。臣自小习武,心中憧憬的便是成为卫青、霍去病那样护家卫国的大将。自太宗皇帝北征以来,已有二十余载,漠北的鞑虏死灰复燃,屡屡犯边,前些日子更是直至京师城下......臣不才,愿做一士卒,为陛下守边。”
“嗯,”朱祁镇点点头,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塞北苦寒,更兼风霜露雪,大漠
狂沙,牧云你文韬武略,真愿意毕生待在那里?”
“御敌于国门之外,永保大明太平盛世,乃臣之毕生所愿,请陛下成全。”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随军一路征战的事情,于谦都与朕说了,”朱祁镇说道:“朕的天子幼军还有宣大的军队能够安然回到关内,你出力不少,还有在居庸关,你也是立了大功的......有功当赏,这个时候你让朕把你贬到边关去,让朝臣们如何议论朕呐?”
“皇上,可是我......”
“朕其实也知道,熙媛纠缠于你,非你所愿,”朱祁镇轻叹一声,“她有些太任性了,罪名也不能全扣在你头上......”
“皇上......”杨牧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你对朕的一片忠心,朕不是全无所觉,”朱祁镇上前将他拉了起来,“为人臣者,光是一片忠心是不够的,还要跟你的同僚搞好关系......此番回来,除了于谦之前,再无一人说你一句好话,你要深以为戒啊!”
“是,皇上提醒的是,臣一定改过。”
“你跟公主的事,朕也相信你会处理好,”朱祁镇说道:“要知道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传言四起。到时候朕即使不说什么,太后也会逼着朕向你发难的。你总不会让朕一直难做吧?”
“臣......臣惭愧!”杨牧云赧颜道。
“记得朕小时候,先帝一直教导朕做一个有为的明君,”朱祁镇叹道:“言犹在耳,先帝却已不在了。可做一代明君谈何容易?大明立国八十载,奢靡之风日盛,就算朕想有所作为,身边的臣工也都没这个雄心壮志了,他们个个糊弄朕,得过且过。朕想办什么事都不知该找谁商量......”
“皇上身边还是有一些铮臣的,”杨牧云说道:“譬如于谦于大人,他就忠心任事,不计较个人得失......”
朱祁镇微微颔首,“于谦做事还算勤勉,可是在朝中根基太浅,”轻叹一声,“朕手底下真正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在朝诸君个个庸庸碌碌,不然的话集朕的天子幼军和宣大精锐也不会跟鞑子打成这个样子回来......”冷笑连连,“他们动不动就说被鞑子十万大军围困,经过奋勇拼杀,方突出重围......呸!真把朕当成傻子了。”
“皇上......您是从赛因孛罗那里了解到的战况么?”杨牧云小心的问道。
“难道还要他们清清楚楚告诉朕么?”朱祁镇冷哼道:“连于谦对朕的奏报都语焉不详,况乎他人?”
“那皇上准备怎样处置这个赛因孛罗呢?”杨牧云问道。
“他是你拼死抓来的?”朱祁镇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这个赛因孛罗在漠北的地位极高,”杨牧云说道:“现在漠北势力最大的是
斡剌特人,他们一共有十几万精锐骑兵。臣听说他们的首领也先率领精骑十万征伐西边的帖木儿国,留在草原的兵马并不多,尽数掌握在这个赛因孛罗手里。此人极会打仗,朵颜卫便是被他给带兵击溃的......要不是臣带人趁夜袭取他的中军大帐,将他生擒的话,恐怕我军绝难再回到关内。”
“嗯,所以你立下的功劳不小啊!”朱祁镇笑道。
“皇上,”杨牧云一拱手,“臣不敢居功,臣还闻听那个也先在西方大胜贴木儿国,不日便会重回草原,到那时鞑子的力量就更强了,若那也先率军南下的话,我大明北方诸边镇可就压力大增了。特别是大同镇,精兵猛将损失大半,防卫力量更是吃紧。”
“朕这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京师三大营的力量大部抽调南下,就算新兵加紧补充过来短时间内也形成不了战力......”朱祁镇摇摇头,喟叹道: “如此......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既不能战,不如求和,”杨牧云说道:“斡剌特人实力虽强,但也只能屈居于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之下,为何?因为他们血统并不高贵,草原上有一句俗语,那就是非元裔孛儿只斤家族的成员不能称汗。也先和赛因孛罗都是绰罗斯氏,这就注定了他们实力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嗯,朕也听说他们和脱脱不花的嫡系察哈尔部不合,”朱祁镇点点头,“你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皇上可以抬高斡剌特人的地位,”杨牧云说道:“那个赛因孛罗皇上可以待他为上宾,封他为王。”
“封王?”
“不错,”杨牧云道:“不但封他为王,还要遥封也先为王,把斡剌特人跟鞑子汗廷的人分开,准许他们单独向大明入贡。”
“你的意思是把他们单独看成一国?”朱祁镇眼睛一亮。
“对!”杨牧云继续说道:“皇上把他们抬为跟鞑子大汗平起平坐的位置,他们一定会对皇上心生感激,再多给他们一些好处,这样他们便暂时不会侵扰我大明了。鞑子大汗虽心生不忿,但其实力较弱,断不敢与我大明单独开战,如此眼前的危机自可解去。”顿了一顿又道:“从长远看还必加深斡剌特各部和鞑子汗廷各部的敌视,对我大明来说可是一大幸事。”
“唔,牧云你说的有理,”朱祁镇频频颔首,赞誉有加的说了一句,“朝中诸卿可没你想得那么深远,他们只是让朕把赛因孛罗严加看守起来,等鞑子上门来跟朕和谈。看来牧云你这一趟塞北之行没有白跑。”
“朝里的大人们可能是怕皇上放不下架子吧?”杨牧云说道:“毕竟抬高一名被囚的番王有失大明天子的身份。”
“身份是靠实力打出来的,”朱祁镇长出一口气道:“前些日子鞑子骑兵兵临京师城下的时候,他们可曾在乎过我这位大明天子的身份?他们说来就来,说走便走,我这皇上的架子早就被他们给端下来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刺客疑云
“杨牧云,朕可以相信你么?”朱祁镇瞥了一眼恭恭敬敬侍立在旁的杨牧云。
“臣愿供陛下驱策,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牧云拱手昂然道。
“你我君臣一场,套话也就不多说了,”朱祁镇目光凝视着他道:“朕交办给你的差事,希望你兢兢业业的办好,还有,你和公主的事......”
“臣绝不会与公主殿下再私相会见了。”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朕不相信你,”朱祁镇目光一闪,淡淡道:“凡事还是把话说开了的好,你对熙媛一味的躲避,也不是办法......要是能从根本上断了她的念想,就再也不会生出瓜葛了,”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根节在你这儿,如何把它断好,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是,臣决不负皇上厚望。”杨牧云忙垂首应道。
“至于你的差事,”朱祁镇沉吟了片刻说道:“五军都督府那里你就不用去了,朕会专门给礼部下一道旨意,三日后你便去礼部报到吧?”
“礼部?”杨牧云一愣,“臣是武职,礼部衙门那里臣恐怕......”
“你文武双全,也就不必推辞了,”朱祁镇微微一笑,“若不是你身上有伤,朕本打算让你明日去......歇息几天,也不妨事。”
“臣......遵旨!”看皇帝态度和蔼,杨牧云只得应了下来,心中却不住嘀咕,“皇上派我去礼部做什么?”
“你就先在这里待着,”朱祁镇说道:“天亮时会有人把你带出去。”
“是,”杨牧云躬身道:“臣恭送皇上。”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去了。
......
待朱祁镇完全出门后,杨牧云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皇上为什么会派我去礼部呢?”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也不得头绪,索性也不再去想了。
“皇上喜得皇子,一定会大赦天下,也暂时不会因公主的事再来为难我了,”杨牧云暗自庆幸,转念一想,“要是公主再来找我怎么办?我是见她不见?”他又把皇帝对他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皇上让我斩断公主对我的念想,应该是让我当面把话跟公主说清楚,自然是不忌讳我跟她见面了,皇上宽宏大量,我可不能不识抬举,怎样好好回复公主,又不能让她寻死觅活,这可就有点儿难度了。”在房中来回踱步。
一缕微光顺着窗棂洒了进来,天渐渐亮了。杨牧云抬起头看着微微发白的窗纸,心道:“现在外面不知怎么样了,那个女刺客不知抓到没有......”想起那个假扮宫女的刺客僵硬得毫无表情的脸,杨牧云便知她是易容改妆过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她的身手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对了......”他突然想起朱祁钰和他喝酒时向他吐槽的话,要是周妃诞下皇子的话,他这个王爷就不得不离京去外地就藩了。这番话他告诉朱祁钰的红颜知己柳云惜后,柳云惜却淡淡的表示,她绝不会让朱祁钰离京的。
“莫非是她
?”杨牧云蹙了蹙眉,那女刺客是直奔婴儿去的,若是观音教的乱党,应该是直接刺杀朱祁镇才是。“若真是柳姑娘的话,万一她被抓住了,会不会牵扯上王爷呢?”
他正想着,忽听“吱嘎——”一声,门帘一掀,进来一名绿袍小监。
“杨大人......”那小监向着杨牧云施了一礼。
“不敢,”杨牧云连忙回礼,“公公有礼了。”
见杨牧云谦和有礼,小监脸上带着几分欢喜,“杨大人现在能走动了么?”
“唔......无碍无碍。”杨牧云说道。
“那就随咱家走吧?”小监说道:“现在文武百官都已上朝,正好可以出宫门了。”
“有劳公公了。”杨牧云一拱手说道。
......
两人出了乾清宫的宫门,一路向南而行,杨牧云向那绿袍小监问道:“公公如何称呼?”
“不敢,杨大人叫我小云子便是。”小监头也不回的说道。
“小云子?”杨牧云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昨晚跟朱祁镇初见面时他管身边的一名小监叫小云子,“原来是云公公。”
“哎哟!咱家可不敢当,”小监侧过脸来一笑,“咱家不过是侍候主子的,没有品秩,当不得公公二字。”
“哪里?”杨牧云笑道:“云公公在皇上身边侍候,前途不可限量啊!”
小云子听了更是一乐。
“云公公,”杨牧云问道:“杨某请问一下,昨晚的那个刺客不知抓到了没有?”
“唉——”小云子叹息一声,“那个刺客还真有两把刷子,在宫廷禁卫的重重堵截下,竟然杀出宫去了......”
“什么,居然让她逃了?”杨牧云吃惊道。
“可不是,”小云子连连摇头,“宫里的禁卫被她连伤了二三十个,其中死八人,重伤十三人,连宫禁副指挥使毛逯童毛大人都被她给伤了......”
“这刺客的本事倒真不小。”杨牧云叹道。
“谁说不是呢?”小云子瞅了他一眼,“杨大人被她伤的地方......”
“不碍事!”杨牧云摆摆手,“只要皇上和小皇子一切平安,杨某就算把这条命豁出去也在所不惜。”
“嘿嘿,杨大人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小云子笑道。
“借公公吉言,”杨牧云说道:“没抓住刺客,皇上一定不会甘休吧?”
“那当然,”小云子说道:“杨大人你是不知道,皇上是龙颜大怒,当场就革了宫禁指挥使蒋逸周的职,让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火速入宫,查询刺客的踪迹......”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午门前。
“杨大人......”小云子朝他拱拱手,“已经到了,从这儿出去您应该熟门熟路,咱家就不送了。”
“多谢公公!”杨牧云也向他拱拱手。
......
听说刺客没
有抓到,杨牧云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他也是不愿朱祁钰和柳云惜出事的。
出了承天门,杨牧云远远望见金水桥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一位披着狐裘的绝色丽人正焦急的向自己这边看来。
“紫苏?”杨牧云看到她时不由一怔。
“夫君——”紫苏也看见了他,展颜一笑,欢快的向他跑了过来。
“你知不知道,你一晚上没回来,真把我担心坏了。”紫苏激动的扑到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的拥住他,好像怕他再从自己眼前消失似的。“我让人去找义父,想打听你的讯息,没想到你就出来了。”抬起娇巧的下巴,一双秋泓般的眸子看着他道:“你......没事吧?”
“夫人你快松开手,”杨牧云眉峰微锁,“你搂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紫苏脸一红,松开双臂。
“哎哟——”杨牧云皱起眉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方才紫苏抱他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
“你怎么了?”紫苏顺着他的手看去,突然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樱唇,“你受伤了?怎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杨牧云苦笑,看了一眼马车说道:“此处非说话的场所,我们到车上再说。”
“嗯,夫君,我扶你!”紫苏双手扶在了他胁下。
————————————
车轮碾过西长安街清晨空旷的街道,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
“这么说你救了刚出生的小皇子,反而是因祸得福了?”马车上,紫苏听了杨牧云的一番述说,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
“嗯,”杨牧云点点头,掀开车帘向外投去一瞥,“听宫里人说刺客最终是跑了,锦衣卫难免要大索全城。”
“谢天谢地,只要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紫苏并不在意刺客的事。
“刺客很可能是一位熟人,”杨牧云目光看向她道:“而且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怎么会?”紫苏愕然。
杨牧云俯过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是她?”紫苏脸上变色,“你怎么会认为是她?”
“我只是猜测,”杨牧云淡淡道:“她会武功,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嗯,”紫苏微微颔首,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会潜入宫里对刚出生的小皇子不利?”
“当然是为了一个人,”杨牧云说道:“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是谁?”紫苏澄澈的眸子紧盯着他问道。
“那个男人不是我,”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她喜欢的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是郕王爷,”紫苏更加吃惊了,“你是说,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郕王爷?”
“夫人,噤声!”杨牧云向她摆摆手,掀开车帘又朝外看了一眼,“这些话千万不要声张,要是被锦衣卫的人听到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
第五百一十九章 表明心迹
紫苏咬着樱唇默默看了他片刻,转开话题说道:“你与公主私下来往的事,皇上不再追究了?”
“皇上希望我能处理好与公主之间的事......”
“如何处理?”紫苏睇了他一眼说道。
“当然是结束我跟公主殿下之间的一切,”杨牧云很坦然的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不再产生任何交集?”
“你舍得?”紫苏嘴角一翘,带着一丝戏谑。
“夫人你就别再嘲讽我了,”杨牧云苦笑道:“这几个月来我可是吃尽了苦头,对这位公主殿下现在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若真能跟她一刀两断的话,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真的?”紫苏哂笑道:“要知道驸马爷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跟皇上成了一家人,还有谁能不高看杨大人您呢?”
“你......”杨牧云鼓起腮帮子瞪着她,无奈的摇摇头,“我是有妇之夫,说这样的话是嫌你夫君的脑袋掉得慢么?”
“妾身可是一心替夫君你谋划呢?”紫苏笑道:“你把一纸休书给了我和周姐姐,不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向皇上提亲了么?”
“我又岂是那样的人,”杨牧云叹道:“当今天子圣明,我若是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就算皇上不降罪,我亦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夫人你太小看我杨某的为人了。”
“夫君......”紫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去靠在他怀里,白嫩的玉颊贴在他胸膛,柔声说道:“有你这句话,妾身就是立时为你而死,也是心甘情愿。”
杨牧云伸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叹道:“夫人,我既然娶了你,就一定会跟你长相厮守下去,始乱终弃的事,我杨牧云就算是死也做不出来......”
紫苏的纤纤玉手按在了他的嘴唇上,嗔道:“你和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个死字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杨牧云一笑,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我还要跟夫人你白头偕老呢?”
“夫君......”紫苏咬了咬了嘴唇,握住她的手说道:“妾身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孩子,你......”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沉默片刻说道:“夫人,来日方长,你我都还年少,此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见紫苏俏丽的面庞有些黯然,搂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说道:“非是我不想,只是现在时机有些不合适......这样吧,夫人,为夫跟你定个约定,十八岁之前,为夫一定会与你行周公之礼,你看如何?”
紫苏听了嫣然一笑,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你这话好像是我逼着你似的,你与我有没有夫妻之实,你都是我的夫君,这是一辈子也无法变更的事。况且,我已有了圣文,我会好好把他养大,跟自己亲生的没什么分别......”
“夫人,我说的是真心话,”杨牧云一脸正色,“三年内我一定会要了你的身子,让你做我真正的女人,让你为我生孩子,我保证......”
“好了,我
知道了,”紫苏忽然感到有些羞涩,自小生长在风月场所的她,对男女之事已是见怪不怪,但听到自己的男人说这样的话,心儿还是有些突突的跳,毕竟她还是完璧之身。话音一转,“皇上有没有对你说别的?还是要把你闲置在家么?”
“哦,对了,”杨牧云一拍自己的脑袋说道:“皇上让我去礼部,不知是什么意思?”
“让你去礼部?”紫苏眸波一转,有些失笑的说道:“夫君你在外征战回来,皇上怎么一下子把你弄到了那么个最讲究繁文缛节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
“那皇上让你担任何职?”紫苏又问。
“皇上没说,”杨牧云道:“他只是让我三天后到礼部去报到,说去了自然会有安排。”
“唔,那可就有趣了,”紫苏沉吟道:“到时夫君你就去吧,总好过待在家里赋闲。”
“嗯,”杨牧云点点头,伸手掀开车帘又向外瞥了一眼,“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回?萝院么?”
“你倒想,”紫苏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嗤的一笑道:“都一晚上了,我若再不领你回去,你姐姐她不吃了我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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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可算回来了,”一见到杨牧云下了马车,莫不语便兴奋得迎了上去,咧开大嘴说道:“可把俺担心坏了,以为大人您真出了什么事呢?怎么不声不响的一晚上就失踪了呢?”
杨牧云嘿嘿笑着没有说话,看着杨兰和周梦楠也迎了过来,便朝着她们打了个招呼。
“小云子......”当姐姐再这样招呼自己的时候,杨牧云觉得分外刺耳,这使他想起了皇上身边那位叫小云子的小太监,忙道:“姐姐,我都这么大了,您还这么叫,这要让外人听了成什么样子。”
“哟,还真是大了,都跟姐姐生分了,”杨兰没好气的乜了他一眼说道:“那我叫你一声杨大人这总行了吧?”
“姐姐你就会让我难堪,”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叫我牧云吧,这样听起来更亲切些。”
“好好好,姐姐遵命就是,”杨兰说道:“牧云啊,也不是我这当姐姐的说你,你送人回去竟送了一个晚上,把梦楠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你这样做合适么?”说着睨了紫苏一眼。
“唔......”杨牧云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昨晚我去了宫里,直到今早才出来,紫苏她一大早等在宫门外,接了我赶快到这里来的。”
“你进宫了?”杨兰两眼发光,“是皇上召你入宫的,你见到皇上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
“那皇上都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封赏你了?”杨兰激动的问道。
“姐姐,”周梦楠插口说道:“有什么话还是去屋里说吧,外面冷,不要把相公给冻着了。”
“嗯,好好......回屋里说,”杨兰说着
又瞪了杨牧云一眼,“还是梦楠她最关心你,你可不能对不起她。”
杨牧云啼笑皆非,只得嗯呀哈的应着,也不反驳,进屋时紧紧拉着紫苏的手。
————————————
进到厅中才刚坐下,杨兰便忍不住问东问西,从皇帝的相貌年龄到宫里的摆设,一一都问了个遍。杨牧云笑着一一应答。
“这么说皇上生了皇子?”杨兰见弟弟点头应是,忍不住道:“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呀,皇上不但要大赦天下,还要对臣子们进行封赏呢!小......哦,牧云,皇上他赏你什么了?”
杨牧云没有对她说宫中出了刺客的事,便道:“皇上倒没对我说什么,只是让我三天后去礼部报到。”
“礼部?”杨兰也不知道礼部是做什么的,但觉京城里的官儿个个显赫无比,眨眨眼,“那一定是升你的官了。”
“或许吧。”杨牧云不置可否。
“那......到时能带着文广他一起去么?”杨兰看了站在一旁的儿子一眼,说道:“文广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还得你这当舅舅的带他多见见世面。”
“这个......”杨牧云沉吟道:“礼部衙门我还从未去过,里面的情形我还不甚熟悉......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带文广去。”
“也好,”杨兰瞅了周梦楠一眼,又转向他说道:“姐姐我第一次来京城,你陪我出去走走,这总行吧?”
“小弟自当奉陪,”杨牧云笑着拱了拱手,“这几日正好左右无事,我就陪姐姐到处逛逛。”
“嗯,梦楠你也一起去。”杨兰说道。
“姐姐,我这里还有事......”周梦楠话未说完便被杨兰的声音打断,“梦楠,你就是再忙,连半日的工夫都挤不出来么?”向她挤了挤眼,“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那......我向素月宁馨她们交代一下,”周梦楠微微笑道:“相公他一宿未睡,想是累了,不如歇息歇息再说。”
“我没事,”杨牧云摆摆手,“在塞外出征的时候,我常常是几日几夜都没合过眼,这一宿没睡又算得了什么?难得姐姐这么有兴致,我这做弟弟的陪你便了。”
......
“妙春堂。”杨牧云一看匾额便皱了皱眉头,妙春堂这名字一听就是药铺,京城十有**的药铺,不是叫这个春堂,便是叫那个春堂,如此种种,雷同得让人以为都是一个东家开的。
他陪杨兰逛街,专挑卖胭脂水粉等女人物件集中的地方,可姐姐偏偏对这些绸缎首饰没有兴趣,一见到药铺,便兴致盎然的一头扎了进去。看杨兰一脸神秘的跟坐堂老郎中说这问那,真不知他们再嘀咕什么。
于是询问似的看向周梦楠,谁知她却俏脸红红的转向一边。
紫苏似笑非笑的在他耳边说道:“看来你姐姐真是关心得你紧呐!”
第五百二十章
杨牧云额头微蹙,没有说话。突见姐姐向自己招了招手,便懵懵懂懂的走上前去。
“公子请坐!”坐堂老郎中朝杨牧云微微一笑。
“唔......”杨牧云不知所措的坐了下来。
“请公子把手伸出来。”坐堂老郎中又道。
杨牧云知道这是要号他的脉了,满腹狐疑的看向姐姐杨兰,“姐,我没病啊,你这是要他做什么?”
“弟弟你风尘仆仆的在外出征归来,”杨兰意味深长的冲他一笑说道:“让这位邵先生为你好好看一下也不多,这样姐姐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不放心什么?”杨牧云正问着,坐堂老郎中的手指已搭上了他的手腕。
杨兰没理他的问话,向坐堂老郎中问道:“邵先生,我弟弟怎么样?”
坐堂老郎中双目微眯,捋须沉吟道:“令弟血脉运行平稳,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无不虚之相,不像是得了不举之症。”
“什么?”杨牧云听了一怔,不解的看向杨兰,“姐,你这是......”
“别说话,听邵先生的。”杨兰一句话把弟弟给堵了回去。
“不过,这也难说......”坐堂老郎中很同情地瞟了杨牧云一眼,说道:“公子如此年少,便得了这毛病,可怜可怜......”
“邵先生,这可有的治么?”杨兰有些担忧的问道。
“夫人放心,”坐堂老郎中拈须笑道:“老夫从医几十年,什么疑难杂症没瞧过,像公子这样的,老夫见得多了。有病用药去医治也就是了......老夫这里有一剂药方,名为‘灵龟蛇行’......”
“刷刷刷——”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一个方子,摇头晃脑的说道:“淫羊藿、党参、黄芪各三钱,当归、远志、白术、炙甘草各二钱,仙茅一钱......按这个剂量日服三次,保证公子你吐气扬眉,雄风大振......唉唉唉,公子你别走啊,老夫还没说完呢!”眼看着杨牧云起身而去,却呼之不及。
“邵先生,”杨兰面带歉意的说道:“我这个弟弟性格有些古怪,您可千万别见怪。”
“无妨无妨,”坐堂老郎中笑了笑说道:“男人有了这毛病,在外人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令弟如此反应,倒没出老夫意料之外,咳咳......”轻咳几声,目光一转说道:“不过令弟尚还年少,等几年再过这行房之事也是不迟......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邵先生,”杨兰有些难为情,“实在不瞒您说,我就这一个弟弟,爹娘对他期望也是极深,这不早早与他成就了亲事,可他还不知足,在外面拈花惹草,私纳妾室......”
坐堂老郎中听得目瞪口呆,拈须叹道:“少年人如此不自爱,可叹可叹......”遂脸色一沉,“年纪轻轻便戕害自己的身体,唉......夫人还需多约束着他些,凡事不可太过了。”
“是是是,多谢邵先生,多谢邵先生。”杨兰站起身,拿起那张方子向着坐堂老郎中躬了
一躬,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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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脸忿忿的走出了妙春堂。
“夫君,”紫苏迎了上来,看他脸色不愉,柔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唔,没什么,”杨牧云含糊的应了一声,看了站在一旁的周梦楠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周梦楠的目光有些躲闪。
“那为什么姐姐她拉我到这个地方来?”杨牧云问道。
“姐姐她也是为了你好,”周梦楠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好长时间没见相公了吧?想找个大夫给你好好看一看,她心里也会安稳些。”
“是么?”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她时有些怪异,“你不妨看看她让大夫给我开的方子。”
“姐姐让大夫给相公开方子了么?”周梦楠听了微微一怔。
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抬步便走。
“相公......”周梦楠喊了一声,见他头也不回,正不知所措间,紫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不必着急,我去问问夫君,看他是因什么事不好启齿。”
“如此有劳妹妹了。”周梦楠无奈道。
......
“什么?”听了杨牧云对自己的一番倾诉,紫苏哑然失笑,“原来姐姐是为夫君你看隐疾来了。”
“你笑什么?”杨牧云看向她时面色有些古怪,“你不会也认为我得了那种隐疾吧?”
“这个妾身也不好说,”紫苏掩唇吃吃而笑,“总之大夫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夫君你开那样的方子的。”
“连你也取笑我。”杨牧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真的‘不举’么?”
“这个妾身也没试过,不敢妄下断语。”紫苏脸上似笑非笑。
“唔......”杨牧云阴沉着脸,“那你该当和姐姐她一起去抓药便是,跟着我又做什么?”
“怕你做傻事呀!”紫苏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除了妾身之外,周姐姐和她身边的丫鬟都和夫君侍过寝吧?可你对她们连碰都不碰,难怪姐姐会多想......”见他脸上阴气越来越重,忙柔声道:“她们都不了解夫君,难道妾身还会不知道么?夫君是有大志向的人,怎会坠入温柔乡里,反正妾身是决不信你是身有隐疾的。”
杨牧云长长吐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些,握着她的手道:“自娶了你后,一直没能跟你......让你受委屈了。”
“妾身不委屈,”紫苏眸光凝视着他道:“夫君壮志未伸,才是真的心里有委屈。”
“谁这一生的仕途能不坎坷呢?”杨牧云道:“我还年轻,皇上又给了我一件差事,不用再在外征战,已是很好了。”
“用不用妾身去问问义父,”紫苏说道:“让他派人去礼部打听打听,看是皇上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不用了,”杨牧云摆手道
:“其实皇上心里最希望的是我能处理好跟公主之间的事,只要能让公主她不再念着我,不让皇上为难。皇上就会重新重用我的。”
“可是能摆脱这位公主殿下的纠缠并不容易。”紫苏淡淡说道。
“我知道,”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就是再难办我也不能只顾躲避了,早些说开对她和我都好。”
、 “可你要如何与公主殿下解释清楚呢?”紫苏眸子一霎,“你总不能闯进宫里拉着她解释吧?”
“这个......”杨牧云苦笑,“此事须从长计议,急是急不得的。”
两人说着话,忽然被两个汉子拦住了去路。
杨牧云还未开口,却见二人向自己深施一礼,“杨大人......”
“是你们?”杨牧云看清来人相貌时脸现异色,原来这二人是锦衣卫里的门达和逯保。
“杨大人还记得我们?”二人脸露欣喜。
“杨某刚进京时还是门兄和逯兄接待的呢,”杨牧云笑着还礼,“杨某怎会忘记?不知二位找杨某何事?”
“杨大人,”门达一拱手,“我们指挥使大人有请!”
“马顺要见我?”杨牧云心中一惊,不露声色的道:“不知马大人因何事让二位来请杨某?”
“在下不知,”逯保说道:“您去了也就知道了。”
“你们是要带我夫君去锦衣卫都指挥使么?”紫苏忍不住问道。
门达与逯保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夫人放心,我们马大人只是想请杨大人喝杯茶......”说罢让至两边,“杨大人,请!”
杨牧云点点头,待他们转过身时在紫苏耳边悄悄说道:“他二人都未穿公服,想是并无什么大事,夫人不必担心。”
“那......你要当心些,”紫苏还是有些不放心,“言语可别冲撞了他们。”
“夫人放心,”杨牧云轻轻一笑,“别忘了我还是锦衣卫的挂名千户,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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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与马顺是在一间酒楼的雅间相见的,马顺身穿一身青色直缀,头上挽了一个髻,用一根玉簪子别住。朱骥和宁祖儿就站在他的身后。
看着宁祖儿向自己挤了挤眼睛,杨牧云微悬的心才缓缓放了下来。
“杨大人,请坐!”马顺见了他微微一笑,做了请的手势。
“不敢。”杨牧云向他施了一礼,并不就座,“不知马大人请下官来,有何吩咐?”
“杨大人不必紧张,”马顺脸上依然带着笑,“你我依然是同僚,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想向你询问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杨牧云眉头微微一蹙。
“对,昨晚,”马顺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昨晚皇宫里出了刺客,欲对皇上和刚出生的小皇子不利......”
“原来他是问的这个,”杨牧云松了口气,心绪彻底静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杯酒话锋
马顺目光一闪,极细微的捕捉到了杨牧云脸上的表情变化,“怎么,杨大人这里难道别有隐情?”
“哦,马大人误会了,”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下官......下官只是想到昨晚皇上和小皇子俱都平安,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是么?”马顺淡淡一笑,“皇上和小皇子洪福齐天,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幸事。本官听说杨大人与那刺客交过手,可是有的?”
“那时下官就在旁边,”杨牧云回道:“见小皇子被那刺客劫持,也没多想,便冲上去想把小皇子从那刺客手里夺回来......”轻吁一口气,“幸好小皇子无恙,下官当时也是紧张得很呐!”
“杨大人说的是,”马顺悠悠道:“别的倒也不打紧,要是小皇子有丝毫损伤的话,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杨牧云听了心不由咯噔一下,连忙问道:“小皇子他难道受了惊吓?”
“这倒没有,”马顺唇角一勾,“杨大人不必多心,本官听说那女刺客武功高强,杨大人为救小皇子而受了伤,不知现在伤势如何了?”
“承蒙大人关心,”杨牧云拱手说道:“下官无恙。”
“那就好,”马顺轻轻点头,“久闻杨大人文武双全,不但文章写得拍案叫绝,武功也是甚高,有人对你很是夸赞呢!”说着侧目看了宁祖儿一眼。
宁祖儿向着杨牧云微微一笑。
“大人过奖了,”杨牧云谦逊道:“下官这点儿微末技艺,在大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马顺轻叹一声,“要不是皇上对你青眼有加,本官倒真想在锦衣卫里给你安排一个实职。”
“大人身边人才济济,”杨牧云说道:“也不独缺下官一个。”
马顺笑了笑,站起身来,斟了一杯酒向杨牧云平端了过去,“杨大人,请——”
“谢大人!”杨牧云不敢推辞,上前一步,身形略躬,平举的手臂放低了些,想要把酒杯接过。刚碰到杯沿,但觉入手灼热,有如火炭,吃了一惊,也不缩手,镇静如常的将酒杯接了过来,但听“嗤嗤——”微响,杨牧云触摸酒杯的手指如同被火炙烤,隐隐有烟气升腾而起。
杨牧云眉头也不皱一下,朗声说道:“多谢大人的酒。”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灼热如火炭,而杯中酒却甚是冰凉,可见马顺的功力是如何的深厚。
杨牧云心中一凛,他与马顺见面不多,一直以为马顺不过是一阿谀奉承的小人,靠拍王振的马屁才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不想此人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嗯,好!”马顺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杨大人这般年少,便有如此的武功造诣,当真难得!”
“马大人原来是试我武功来着。”杨牧云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意,只拱了拱手,默然不语。
“杨大人与那女刺客交过手,”马顺目光一阵闪烁说道:“可曾从她武功招式上摸清她的来路?”
杨牧云沉吟片刻说道:“下官出道晚,对江湖上一些门派的武功招式并不甚熟悉......当时下官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解救小皇子,没有过多注意她的出手路数......”
“唔......”马顺点点头,“听宫里的玟司药说杨大人是被刺客的兵刃所伤,但不知刺客使用的是何兵刃?”
“嗯......”杨牧云思索片刻道:“刺客所使用的兵刃薄而长,应该是刀吧?”
“刀?”马顺的眉峰微微一扬说道:“本官询问过一些跟刺客交过手宫中禁卫,他们都说刺客使用的兵器两边都有锋刃,或许是剑。”
“哦,可能是下官看错了,”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下官一晚没有合眼,有些疲累,请大人见谅。”
“是么?”马顺的眼睛微微一眯,向他打量了几眼,“杨大人劳心劳力,又受了伤,难得还这么有兴致和家人一起逛街......”
“不过是家姐不放心下官的伤势,硬拉着下官出来再看看郎中罢了,”杨牧云忙道:“下官别无兄弟,就这么一个姐姐......自小姐姐便对下官爱护非常,一见下官受了伤,便难免关心则乱了......”
“也是也是,”马顺拈须笑道:“本官也有个姐姐,从小也是对本官关爱有加,实不下于高堂的舐犊情深呀!”
“马大人,”杨牧云掂起酒壶在一只空杯里斟满了酒,双手端起神态恭谨的敬向马顺,“下官入京后理当请您喝一杯,谁知却一直没能如愿,这一次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马顺呵呵一笑,伸手接过,“杨大人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应当互相扶持,切不可在一些大是大非上有所隐瞒啊!”
“下官知无不言,”杨牧云说道:“何况马大人如此照顾下官,一直未把下官这面锦衣卫千户的腰牌收去,下官自是感激不尽。”
“这个倒不是本官徇私......”马顺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锦衣卫乃皇上身边第一亲军,一官一职何等重要,千户这样的要职可不是我能够任免的......”
“这么说,是皇上......”杨牧云登时明白。
“杨大人知道就好,”马顺嘴角微微一翘说道:“皇上隆恩,咱们做臣子的可要尽心报效啊!”
“是是是......马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连声说道:“皇上的恩德下官铭感五内。”
“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马顺看着他道:“说也惭愧,那个女刺客本官一直未能拿住,杨大人要是有什么线索,还请一定要告知本官。”
“一定一定,”杨牧云躬身道:“下官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我难得相聚,”马顺轻轻笑道:“你便留下来与本官多喝几杯如何?”
“大人有命,下官自当奉陪,”杨牧云说道:“但下官身体不适,恐不能多饮,还请大人恕罪......改日吧,改日让下官来请大人,大人以为如何?”
“也好
,”马顺也不勉强,对身后的宁祖儿说道:“你一向与杨大人相熟,又都是南都来的,便替本官送一送他。”
“属下遵命!”宁祖儿拱手应道。
......
宁祖儿送杨牧云出了酒楼的大门,便见紫苏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你真把我担心死了,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进去找你......”一眼瞥见了宁祖儿,“原来宁公子你也在。”
“杨夫人......”宁祖儿笑嘻嘻的向紫苏施了一礼。
“宁公子客气了,”紫苏向他眨了眨澄澈的眸子,“要早知道是你,我也就不担心了。”
“我们大人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杨兄,”宁祖儿睨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倒是杨兄有些太紧张了。”
“那我可以跟他走了么?”紫苏问道。
“杨兄,杨夫人请便!”宁祖儿笑道。
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
“那位马指挥使都问了你些什么?”看看离那座酒楼已远,紫苏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昨晚皇宫里闹刺客的事,”杨牧云面色平淡的说道:“向我打听那名刺客的武功路数。”
“他们还没有抓到那名刺客么?”紫苏微觉诧异,“连锦衣卫对此事都一筹莫展?”
杨牧云似乎满怀心事,没有应声。
“你......你把她说给马大人了,是么?”紫苏小声试探着问了一句。
杨牧云霍的转过脸来看向她,脸色有些古怪。
“你......你干嘛?”紫苏被他骇得向旁退开一步,“我不过随便说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杨牧云的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监视他们,便把紫苏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脸郑重的小声说道:“我跟你说过的话,千万不要当真,也万不可跟他人提起,明白么?”
“我......我没跟任何人说过,”紫苏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不过是你猜测的嘛,我又如何能当真了?”
杨牧云微微点头,“很好,从现在起你我都不要再提此事了......要是被锦衣卫听到,便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明白吗?”
“嗯,妾身明白了,”紫苏咬着樱唇说道:“妾身定会守口如瓶,夫君你勿须担心。”
“很好,”杨牧云微微抬起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跟她要好......你能不能把她约出来和我见上一面?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有什么话不能让我转告给她吗?”紫苏睇了他一眼问道。
“夫人,”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俯过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你可不能乱吃飞醋,我有重要的事要当面问她。”
“谁吃醋了?”紫苏一脸羞涩的瞟了他一眼,“我只不过是怕有人误会罢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馆藏深语
傍晚,清韵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梁妈妈正粉面含春的招呼着每一位贵客。能进到这里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任何人都不能怠慢,不光是梁妈妈,连每一位迎宾的少女都使出浑身的解数,笼络得每一个客人都意乱情迷,她们的歌舞技艺差些,所以才做了迎客端茶的事情,只能凭借自己的青春面貌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妈妈,”一名青衣少女袅娜着纤细的身子来到梁妈妈身边,低声说道:“有人入了西侧门,想见柳姑娘。”
梁妈妈眼皮也不抬,漫不经心的说道:“每天想见咱们姑娘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每个人都让姑娘去应酬吧?你就去回了他,说柳姑娘她没空。”
“可是......”青衣少女犹豫了一下说道:“要见柳姑娘的是个女人。”
“女人?”梁妈妈听了不禁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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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馆西侧偏厅,坐着一位头戴帷帽的霓裳丽人。她端坐椅中,气质十分优雅。
门帘一掀,梁妈妈走了进来,瞄了一眼那位丽人,笑道:“真是稀罕,老身我还是头一次接待女客呢?”
“梁妈妈,你好!”霓裳丽人盈盈站起身,把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绝世容光的面庞。
“紫苏姑娘?”梁妈妈微微一愕,随即淡然道:“姑娘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有劳梁妈妈了,”霓裳丽人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有事要见柳姐姐,还望梁妈妈通报一声。”
“哦,”梁妈妈面皮微动说道:“我们姑娘她现在不在这里,紫苏姑娘想要见她的话,还是改日吧!”
“柳姐姐她真的不在么?”紫苏眸波一转。
“老身骗姑娘作甚?”梁妈妈笑着回道。
“那她去哪里了?梁妈妈可否告知?”紫苏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想要找她。”
“这个......”梁妈妈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们柳姑娘去了哪里老身也不知道,紫苏姑娘如果有事的话能不能先告诉老身,等姑娘她回来了由老身转告给她?”
“不是我不相信梁妈妈,”紫苏笑道:“这件事干系很大,只有当面给柳姐姐说才行。”
“既是这样,”梁妈妈淡淡道:“那就请紫苏姑娘你先回去,等我们姑娘一回来,老身立马派人去告知姑娘。”
“也好,”紫苏微微一笑,“若是平常,我就不劳烦梁妈妈了......”聘聘婷婷的移至梁妈妈身侧,低低的说了一句。
梁妈妈登时脸色大变。
“事关柳姐姐,我不得不亲自前来......”紫苏眸光一闪,轻声道:“还望梁妈妈对我说句实话。”
梁妈妈身子一颤,看向紫苏的眼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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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馆西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杨牧云打扮成一名车夫的样子坐在车驾上,头戴一顶笠帽,帽沿压得低低的。
蓦然,不远处胡同口伸出一个脑袋向他这里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杨牧云心里一紧,从车驾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来到那胡同口,马鞭一挥,鞭梢向一个人的脖颈上缠去。
“大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不语?”杨牧云一愕,再去看被自己马鞭卷住脖颈的人,居然是胡文广。
“不语,文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杨牧云讶异的问道。
“小舅舅,你快松开......咳咳......”胡文广满脸涨红,双手使劲去扯那鞭梢,大张着嘴,舌头都伸了出来,“我快喘不过气了。”
杨牧云手腕一抖,将马鞭收回。
“我问你们,”杨牧云脸色一沉,“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小舅舅你别误会,”胡文广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娘让我来的,她怕你今晚又不回去,才让我......让我......”话说到最后吞吞吐吐起来。
“大人,”莫不语挠挠后脑勺说道:“您晚上一个人出来,俺不放心,就和胡兄弟偷偷跟来了,不成想被您给发现了......”
“就你们两个还想学锦衣卫去跟踪?”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幸亏我没下杀手,不然的话,哼哼......”
“小舅舅武功高强,”胡文广揉了揉脖子讪笑道:“我们是望尘莫及。”
“少拍马屁,”杨牧云虎着脸说道:“别在这里待着了,赶快走吧!”
“这可不成,”胡文广摇摇头说道:“娘说了,不能让小舅舅你在外面过夜,就是拉也要把你拉回去。”
“谁说我要在外面过夜?”杨牧云眉头一皱。
胡文广向清韵馆那边瞟了一眼,支支吾吾说道:“小舅舅,小舅妈已经熬好了药在家里等你,你还是回去吧,不然的话她们都得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担心......”胡文广心一横,鼓足勇气说道:“小舅舅,那个地方是待不得的,你如果执意胡来,我娘她也不好向姥爷和姥姥交待。”
“你们都想哪里去了?”杨牧云哭笑不得,只得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胡文广和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既没说话,也没挪动脚步。
杨牧云额头一蹙,正待再说几句,一眼瞥见清韵馆的西侧门开了,一个头戴帷帽的佳人风姿绰约的走了出来。当下顾不得与他们多说,转身快步返回......
......
“你到哪里去了?”紫苏隔着帷帽的薄纱看了他一眼问道。
“唔,没什么,”杨牧云不想过多解释,只含糊的说了一句,“我只是去方便了一下而已。”
“嗯,那好,咱们走吧!”紫苏说道。
“去哪里?”杨牧云一愣,“柳姑娘她不在吗?”
“我们上车再说!”紫苏踏上马车旁安放的木凳上了车子。
杨牧云会意,也不忙着赶车,向那边的胡同口招了招手。
莫不语和胡文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
“我还有事,须晚一些才能回去,”杨牧云对他们俩说道:“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赶快回去吧!”
“小舅舅不在这里停留了么?”胡文广看了清韵馆的高墙一眼,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杨牧云眉毛一竖,呵斥道:“再不听话,我就赶你回湖州去......”又转向莫不语,“还有你,是不是不想再跟着我当差了?”
两人听了一缩脖子,吓得不敢言语。
“我确实有事要办,又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杨牧云放缓了语气对他二人说道:“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回去,你们不要多心,好好跟姐姐和梦楠她们解释一下。”
“知道了,小舅舅。”胡文广只得应道。
“那......大人,您要多加小心。”莫不语不忘说一句。
“嗯。”杨牧云点点头,一跃而上马车,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驾马而去。
......
“你姐姐是不是怕我把你留宿在我这里,”紫苏隔着车帘说道:“所以让他们来看住你,好替周姐姐她打抱不平?”
“夫人你说笑了,”杨牧云不想跟她扯这个话题,话音一转道:“我们这是去哪里,郕王府么?”
“夫君你真是妙人,”紫苏吃吃笑道:“郕王爷虽然对柳姐姐她一往情深,但也不能不顾忌他们皇家的脸面,别说他已经有王妃了,上面还有一个皇太妃就把郕王爷看得死死的,怎能如此造次......再说了,柳姐姐她是随便的人么?一个王爷向她招招手,便轻易的以身相许?”
“那......你这是让我去哪里?”杨牧云问道。
“去该去的地方呀!”紫苏好像在跟他故意卖关子,“京师虽不比南都纸醉金迷,但也有许多花前月下的地方可供痴男怨女一诉衷肠的。”
“他们难道还有这心情?”杨牧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有没有心情也要借此来掩盖呀!”紫苏说道:“可能事情真的像你预想的那样,清韵馆的梁妈妈死活不愿说柳姐姐在哪里,我一吓唬她,她便支支吾吾的说了。”
“哦,你是怎么吓她的?”杨牧云突然来了兴趣。
“你想知道?”紫苏晶璨的眸子转了转说道:“你要是答应我今晚不回你姐姐那里,我就告诉你。”
杨牧云闭上了嘴。
紫苏轻叹一声,“看来你很是听你姐姐的话!”
“夫人,”杨牧云默默道:“姐姐她从小没少照顾我,毕竟是我们的长辈。如今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我怎能做让她难堪的事?况且姐姐她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返回湖州的......”
“夫君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紫苏幽幽说了一句,话音一转,“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到了顺天府街再转向西,一直到什刹海再停下......”
“柳姑娘去了什刹海么?”杨牧云问道:“郕王爷也在那里?”
第五百二十三章 什刹海畔
一间四壁空空的静室里,雪白的墙壁正中写着一个巨大的“禅”字。“禅”字对面是一张禅床,禅床上有一位宫装丽人盘膝而坐,她紧闭双目,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
一名相貌俊秀的锦衣公子站在禅床边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良久,宫装丽人的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脸色渐渐由白转青,青油油的看起来有些瘆人。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宫装丽人忽然檀口一张,一口黑色的血箭吐了出来。
“云惜——”锦衣公子一惊,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宫装丽人缓缓睁开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王爷放心,我没有大碍!”
“唔......那就好,”锦衣公子惊惧的脸色缓和了些,“你要不要喝口水?”
宫装丽人微颔螓首,锦衣公子扶她坐好,从一旁的矮几上拈起一把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至宫装丽人的唇边。宫装丽人朱唇轻启,浅浅的啜了一口便不再饮了。
“王爷,”宫装丽人对他说道:“我在这里休养数日便可大好,你不用一直陪我,还是回王府吧!”
锦衣公子摇摇头,满是怜意的看着她道:“你这个样子,我怎放心离开?况且现在也无人注意到我,就是在这里多待几日也是无妨。”
宫装丽人惨然一笑,“是我连累王爷了,要是真有人查到王爷府上,我便出去自首,决不会让王爷为难的。”
“不可,”锦衣公子断然道:“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分毫,这种话你就不要说了。”
“王爷......”宫装丽人凝望着他,鼻子一酸,两行清泪顺着白玉无瑕的脸颊流下来了。
“你怎么又哭了?”锦衣公子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她的面颊,和声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如果能与你在一起,就是舍了这个王位又能如何?”
“王爷你千万不能这样说,”宫装丽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是真牵连到了王爷,我就是万死也莫赎了。”
锦衣公子轻叹一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叹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到丝毫伤害的,这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风声过去了之后再回清韵馆吧!”
“嗯,”宫装丽人靠在他的怀里微微点了点头,“我听从王爷您的安排。”
锦衣公子脸上露出了笑意,轻声道:“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放心,我是决不会说出去的。”
宫装丽人脸色一变,离开了他的怀抱,“王爷请你不要再问了,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便是,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
夜幕中,月亮悬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落在波光粼粼的什刹海湖面上,像洒了一层银屑。一辆马车沿着湖边蜿蜒的小路而行,杨牧云挥舞着马鞭让马车驶得慢了下来,目光瞥向夜色下寂静的湖面,默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紫苏掀开车帘向他问道。
“这里倒很像是南都的莫愁湖。”杨牧云轻叹一声。
“又想南
都了?”紫苏浅浅一笑,看着他道:“如果让你选的话,是不是宁愿待在南都,也不来京城?”
“嗯,”杨牧云轻点着下颌说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倒真是不假,与其在这里天天胆战心惊,倒不如回南都过那惬意而舒心的日子。”
“是谁让你天天胆战心惊,公主么?”紫苏的唇角俏皮得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
杨牧云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猛地一挥手中的马鞭,缓行的马车登时疾驰起来。
“夫君,”紫苏朝他一笑说道:“别跑得太快了,再有大概三百步的路程就要到了。”
“哦?”杨牧云手中马鞭高高举起,却没再落下。
......
“夫人,是这里么?”杨牧云停下马车,满腹狐疑的抬起头,看着面朝湖边的一扇门楣上的匾额,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龙华寺”。
“就是在这里了。”紫苏微颔螓首,掀开车帘盈盈起身。
“夫人,你慢些。”杨牧云跳下马车,伸手扶她下来。
紫苏聘聘婷婷的走上前,在庙门上“咚咚咚——”的叩了三下。
“吱呀——”庙门露开了一条缝,一个小沙弥探出光光的脑袋。
“女施主,”他单手合十,一脸警觉的看着紫苏,“你夤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听说贵寺方丈善于解梦,”紫苏笑着双手合十说道:“我因做噩梦无法入睡,特来向方丈求解来了。”
“方丈他已经休息了,”小沙弥说道:“打扰不得,还请女施主明日一早再来。”
“明日怕是迟了......”紫苏侧目向杨牧云递了个眼色。
杨牧云倏然上前,挥掌切向小沙弥颈侧。
“施主你......”小沙弥话还未说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杨牧云赶集推开门,让紫苏进去,回首看看庙门外,见没什么异样,把庙门重新关上。
......
“柳姑娘她便在这里么?”杨牧云把晕过去的小沙弥拖至一边,向紫苏问道。
“梁妈妈给我说的便是这里,”紫苏说道:“晾她也不会骗我。”
“这可真是稀奇,”杨牧云讶异道:“柳姑娘竟会躲在一个和尚庙里。”
“这世上稀奇的事儿多了,”紫苏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小沙弥说道:“你把他打晕做什么?这庙里的屋舍多了,咱们总不能一间间的摸过去吧?要是惊动了更多人,可就不好了。”
“夫人,要让他醒来,又有何难?”杨牧云笑道:“就算他不知道,我再找一个和尚问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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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在这里不碍事么?”柳云惜从禅床上下来,眸子看向朱祁钰问道。
“不碍不碍,”朱祁钰笑着保证道:“这座寺院是我母妃让人建造的,她常来这里礼佛,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不会搜到这里。你便是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也是没问题的。”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奇怪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敲门。”朱祁钰也没想太多,便上前开门。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娉娉袅袅的站在门外。
“你......”朱祁钰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王爷不认得我了么?”女子摘下了帷帽。
“紫苏,是你?”来到朱祁钰身后的柳云惜秀眉一蹙,欲上前去抓她的衣襟,突然紫苏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拿向自己的手腕。
柳云惜吃了一惊,并指反戳对方掌心。
“啪——”两人迅速变了几招后拼了一掌,柳云惜气血未复,劲力不歹,被对方掌力震得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对方又逼至面前。
“不要伤她——”朱祁钰大叫一声,挡在了柳云惜面前。
“郕王殿下,是我。”对方摘下了头上竹笠。
“杨牧云?”朱祁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
静室门被重新关上,四人静静的站在禅房中互相看着对方。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朱祁钰脸上惊疑不定。
杨牧云没有说话,侧目看了紫苏一眼。
“你们去清韵馆了,是么?”柳云惜一声轻叹,“是梁妈妈告诉妹妹的?”
“姐姐勿怪,”紫苏向着她盈盈一礼,“我是一番好意,否则梁妈妈就是死,也不会吐露姐姐在哪里的。”
“好意?”柳云惜的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大人,你真是好本事呀!”
“柳姑娘,”杨牧云拱手道:“自与你在宫里交过手后,在下很是挂念,因此让内子寻出了你的下落。”
“你们在宫里交过手?”朱祁钰吃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郕王殿下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杨牧云欣慰道:“柳姑娘也没有告诉殿下么?”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朱祁钰的两眼盯着杨牧云,“快告诉本王,云惜她是怎么受伤的?”
“柳姑娘受伤了么?”杨牧云看向柳云惜。
“是的,快告诉本王,是谁伤了她?”朱祁钰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凸起。
......
“原来是这样......”朱祁钰听杨牧云述说完,看着柳云惜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
“我只是想帮王爷......”柳云惜咬着樱唇说道:“我不想看着王爷被赶出京城。”
“你不该瞒着我这样做的,”朱祁钰叹息一声,“本王并不想赖在京城不走,只是有些舍不得太妃一人留在京城......其实,在外就藩也没什么,至少比规矩森严的京城自在些。”深深的看了柳云惜一眼,“本王说过,我就算离开京城也一定会带上你,在这里,我给不了你名分。但出了京,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你接进王府里。”
杨牧云鼻腔里“嗤”的一笑。
“你不相信本王所说的么?”朱祁钰怒道:“本王可以指天立誓,一定不会委屈了云惜。”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东厂高手
“王爷以为,云惜姑娘跟着你就是为了博取一个名分么?”杨牧云的目光看着朱祁钰说道。
“难道不是么?”朱祁钰愕然。一位风尘女子,无论容貌再怎么艳绝天下,也不可能在豪门巨宦中得到真正的尊重。朱祁钰能够允诺自己就藩后把柳云惜迎娶进门,已是很破天荒的恩典了。
“如果她只是一个寻常的烟花女子,王爷此举,自然会让他感激涕零,”杨牧云悠悠一笑,“可王爷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么?”
“她......她能是什么身份?”朱祁钰如坠五里雾中。
“柳姑娘,”杨牧云的目光转向柳云惜,“你是要亲口告诉王爷呢?还是让杨某转述?”
柳云惜的樱唇如欲咬出血来,见朱祁钰的目光呆呆的看向自己,遂一咬银牙说道:“我自己的事会亲自说给王爷听,用不着他人替我嚼舌根子。”
“云惜......”朱祁钰欲言又止。
“王爷......”柳云惜深深的凝望着他,缓缓道:“其实,我不姓柳,而是姓李,我的真名叫李惜儿。”
“唔,原来你姓李,”朱祁钰疑惑道:“可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呢?”
“王爷,你昔日来清韵馆找我时,是不是见我写过一些笔划繁复,形状古怪的文字?”柳云惜幽幽道。
朱祁钰沉吟了片刻,抬首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不错,当时我问你时,你说是在画茅山道士的符箓......可观之又不太像,再问你,却又不肯说了。”
“王爷博览群书,应该知道西夏文吧?”柳云惜说道。
“你是说......你所书写的是西夏文?”朱祁钰奇道:“你怎会书写那么古怪的文字呢?”
“西夏的皇族姓李,而我的李姓便是出于此。”
“原来你是西夏皇族的后代,”朱祁钰脸现异色,“可是为什么会沦落风尘呢?”
“若不如此,她又怎会邂逅王爷,”杨牧云插口道:“柳姑娘可是一心想着复国的。”
“复国?”朱祁钰脸色一变,“难道你与我的相遇是有意为之么?”
柳云惜沉默不语。
“可是我不过是一个赋闲在家,并无实权的大明朝亲王,”朱祁钰道:“帮不了你的什么复国大业。”
“王爷说的不错,”杨牧云说道:“如果王爷一直在亲王的位置上待下去,是帮不了李姑娘复国的。可王爷别忘了,皇上在没有自己的子嗣前,你还有一个皇储的身份存在,否则以我大明的国法,是不允许亲王待在京城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假如皇上有什么不测的话,王爷便可以登基面南为君了。”
朱祁钰身子一震,他终于明白了柳云惜为什么不顾生命也要私入皇宫谋刺周妃诞下的皇子,只要掐断有可能继承朱祁镇大统的血脉,自己便可以一直在京城里以储君的身份待下去,如果她
暗中再对朱祁镇......朱祁钰倒吸了一口冷气,下面的事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柳云惜见朱祁钰的脸色变幻不定,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心一横说道:“我接触你是心里存了一些目的,王爷若是心里不忿的话,可以叫人来抓我,我绝无怨言。”
“你好......”朱祁钰惨然一笑,“在你心里,恢复那亡了几百年的西夏国就如此的重要,是么?”
“我不敢有瞒王爷,”柳云惜幽然长叹一声,“我们西夏的遗民虽然迁入中原两百余年,却无时无刻不心向故土,若是王爷能够帮助我们完成心愿,我愿率领西夏的遗民全力扶助王爷上位。”
“住口——”朱祁钰怒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能够宣之于口。我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人伤害皇上分毫。”
“那好,”柳云惜静静的看着了他一眼,“王爷......我与你就此别过。”说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朱祁钰想要叫住她。
“我这就回清韵馆,”柳云惜头也不回的说道:“王爷若是想让人来拿我,悉听尊便。”
“你站住......”朱祁钰想要拉住她,门开处,突然脸色一变。几个幽灵般的身影站在门口处。
当先一人身形极瘦极高,站在那里就向一根细竹竿一样,目光看向他们时阴恻恻的一笑,“不用急,今晚你们谁都走不了了。”
“你......你居然能跟到这里来。”柳云惜一脸骇异的后退一步。
“你以为我会轻易的让你逃出宫去?”那人看了她身后的朱祁钰一眼,阴笑道:“不放你一马,又怎会把你背后的大人物给挖出来?”
“我的事跟王爷无关......”柳云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那人截住道:“有什么话跟我到东厂的大狱里去解释吧!反正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严晖,你竟敢对本王无礼?”朱祁钰脸上变色道。
一听朱祁钰说出这人的名字,杨牧云心里一震,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身材高瘦的人,“他便是东厂的二档头严晖么?听说他的阴魔手端的厉害,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严晖的眼珠子一转笑道:“王爷,刺杀皇子可是谋逆的大罪。你把这钦犯藏在此处,可不要说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朱祁钰刚张开口便被柳云惜止住,“入宫行刺皇子是我所为,与王爷无关,你们千万不要冤枉王爷,我随你们去也就是了。”
“这位姑娘对王爷可真是有情有义,”严晖阴阳怪气的说道:“宁可自己深陷囹圄,也不愿牵连上王爷,真是让人感动啊!可惜可惜,我严某人纵然想成全二位,也不能罔顾朝廷律法,这样吧,你们若是束手就擒,我便让你们少吃些苦头......”
柳云惜俏脸一变,暗暗提了口气,右手握
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利刃,正要暴起发难,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的目光看去,却见杨牧云走上前来,向着严晖一拱手说道:“严大人请了,这两个钦犯可是我们锦衣卫先寻到的。”
“你是锦衣卫?”严晖看向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杨牧云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亮了亮,“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杨牧云见过严大人......”声音微顿了一下,“本官与纪欣纪大人,尹天随尹大人他们都相熟,可惜尹大人不久前被乱党所害......”
那块锦衣卫千户的腰牌货真价实,又听他提起了纪欣和尹天随,由不得严晖不信,他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锦衣卫的杨千户,你缘何到此啊?”
“当然是调查昨晚宫里的刺客,”杨牧云说道:“找到他们本官可真是费了不少周章呐!”
“既然如此,杨千户便请吧!”严晖侧目递了个眼色,他身后的手下便稍稍向两边让了让,似是让杨牧云出去。
“严大人,多谢了!”杨牧云笑着瞥了朱祁钰和柳云惜一眼,“这两人本官得带走,回去便把他们下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
“哦?”严晖的目光一闪,“这么说杨千户是要与严某抢功了?”话音未落便见紫苏一脸震惊的上前对杨牧云说道:“夫君,你不是说要来救他们的么?怎么现在又要抓他们?你......你怎能这样做?”
“闭嘴,贱人,”杨牧云冲她呵斥道:“我是朝廷命官,怎能包庇钦犯?再要罗唣,本官连你这贱人一块儿抓,还不快退下去!”
“你......”紫苏两行晶莹的珠泪的夺眶而出,“原来你都是在骗我,利用我。”
“你个愚蠢的贱妇,”杨牧云喝骂道:“回去我再给你慢慢的算账。”转向严晖,“妇道人家不明事理,让严大人见笑了。”
“杨千户的手段非常,真让严某见识了,”严晖冷笑了几声说道:“可你要把他二人领走,却甚是不妥。”
“严大人,”杨牧云向他一拱手说道:“本官可是先发现他们的......”
“是么?”严晖嘴角一撇,有些不屑的说道:“他们可都是我们东厂布控缉拿的人,不瞒杨千户,这个女子是我严某人故意放出宫的,目的 便是追查出她幕后的主使人......嘿嘿,她的武功可不低呀,不是我严某人小瞧你,要不是她中了我的蚀气散,伤了她大半功力,你要拿她?恐不是她对手呢!”
“严大人,”杨牧云说道:“缉拿钦犯,可是皇上对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的旨,我们指挥使马大人还巴巴的等着本官拿他们回去复命呢!您横加阻拦,这不是难为本官么?”
“哟,拿马顺来压我,”严晖哼了一声说道:“别忘了我们东厂的督公可是王振王公公,他马顺也是我们王督公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马指挥使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们王督公叫板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情势立转
“这东厂的人真是跋扈已极,全然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杨牧云心中暗道,遂笑了笑,“严大人言重了,不过本官来此马大人也是知道的,如双手空空回去见他,可是不好交代呐!”
“你交不交代关我们甚事?”严晖的一名手下忍不住说道:“再要啰嗦,把你也安个罪名拿下了。”
“就是,敢跟我们东厂抢人,你小子也算头一个。”另一名手下见杨牧云年纪颇轻,话语中露出轻蔑之意。
......
严晖挥手止住了众手下的聒噪,笑眯眯的对杨牧云说道:“人我是必须要带走的,杨千户若是不服,回去可如实禀报马顺,想要人,可来我东缉事厂......嘿嘿,不知马指挥使有没有这个胆子。”话音未落引发一阵哄笑。
朱祁钰和柳云惜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对方言语之间压根就没将他二人放在眼内,就当是砧板上的鱼肉,看谁能够提走了。
柳云惜握着利刃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杨牧云的武功他的知道的,跟自己也就是在伯仲之间。严晖的武功更高一些,而且还善于使毒,自己功力未复,根本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别说交手,连逃脱都是很难。
“云惜,你快走。”不知何时朱祁钰挡在她身前低声说道。
“王爷......”柳云惜一怔。
“我挡住他们,你快走,”朱祁钰又说了一句,“他们不敢对本王乱来的,你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柳云惜心中正犹豫间,却见身边人影闪动,严晖的几名手下将自己和朱祁钰围了起来。
刀光迎面闪烁,其中一人狞笑道:“想走?晚了。”
这边杨牧云沉着脸对紫苏说道:“我们走!”
“不,”紫苏一脸悲愤的看着他,“姓杨的,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嫁给你......”退后几步,离他远了些,昂然道:“从现在起,我与你一刀两断,再没任何关系。”
“贱人,你疯了么?”杨牧云踏前一步,吼道:“难道你想跟他们到东厂大狱去,尝尝那万般酷刑的滋味?”
“纵如此,也好过跟着你这衣冠禽兽,”紫苏一脸倔强的叱道:“为了你个人前程,什么人都可以出卖。”
“贱人......”杨牧云咆哮着冲上前,一把抓住紫苏的手腕使劲一甩,无巧不巧的把她甩到了严晖脚下。
“杨千户,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可别给伤着了,”严晖脸带鄙夷的笑道:“看在马指挥使的份上,本官就卖你一个面子,你的女人可以带走。”
“多谢严大人,”杨牧云向严晖拱了拱手,“贱内缺乏管教,让严大人见笑了。”走到严晖跟前,冲紫苏叫道:“贱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俯下身子便去抓她。
不经意间,严晖陡见一点乌芒迎面飞来,由于近在咫尺,根本无从闪避,身形甫动,左眼一阵钻心的剧痛,却是被一支袖箭射中,紧接着“噗”的入肉声,胸口又被砍中。他还
未反应过来,耳中听到一句,“柳姑娘,快动手!”兵刃相交之声迭起,柳云惜已和他的一众手下交上了手。
严晖大叫一声,双臂一挥,“锵——”的一声,把砍中自己身体之物给砸开。
杨牧云被震得手腕一麻,赶紧持刀跃至一边。方才他俯下身之时,左手拢在袖口的袖箭便对准了严晖的咽喉,右手也握紧了藏在衣衫下的刀柄,袖箭射出之时他也拔出了刀。
还好严晖反应极快,不然的话袖箭入喉,便得立毙当场。饶是如此,他的左眼中箭,胸口也被杨牧云砍了一刀。待他用仅剩的右眼看清了一切是杨牧云所为时,怒发如狂,挥舞着双臂向杨牧云扑了过去。
杨牧云这才发现,原来严晖的武器是他的手。
严晖的手上,戴着一副暗青色的铁手套,形状看来丑恶而笨拙,上面满是带着倒钩的尖刺,使人一看就不禁毛骨悚然。看来“阴魔手”之名由此而来。他这双铁手套以金铁之英炼成,坚硬不下于任何神兵利器,再淬以剧毒,更是让人望之而变色。
几个照面之后,严晖的铁手套狠狠的砸在杨牧云的刀锋上。“铿——”的一声巨响,两人都后退了一步。
严晖抚住胸口不住的喘息,他身负重伤,武功大打折扣,暴怒之下想要将杨牧云立毙自己手下,可对方武功非同泛泛,就算自己无恙,想要战胜对方也不是急切间能够办到的事。
他看向杨牧云的右眼如欲喷出火来,此时身侧传来几声惨叫,原来是柳云惜将他的手下打得节节败退,有几人甚至重伤倒地,心下蓦然一紧。
“杨牧云,你想要造反么?”严晖咬牙切齿的说道。
“造反?”杨牧云嘻嘻笑道:“这我可不敢,倒是你,对郕王爷如此不敬,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你......”严晖为之气结,恨恨道:“你胆敢如此,我定上报朝廷,将你满门抄斩。”
“严大人的话我好怕,”杨牧云笑了笑,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目光一闪说道:“你还是有命离开这里再说吧!”
严晖一咬牙,猛一提气,身子扑至杨牧云面前。
“嗤——”一道青幽色的厉芒闪过,杨牧云胸前的衣衫被划出一道大口子,隐隐露出了肌肤。
杨牧云吃了一惊,身形暴退。
严晖暗叹,若不是自己身负重伤,这一下定能将这小子的心脏掏出来。鲜血已染遍了他的衣衫,血水兀自不住的在他左眼眶中渗出,全身的气息渐渐涣散,势不能持久。
旁侧又发出几声惨叫,是自己的手下又有人被柳云惜所伤,严晖的脸色登时一变。由于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他带来的手下不多,想着就凭自己的阴魔手,也绝不能让人从自己的手指缝里飞了去,谁知顷刻间遭人暗算,情势立转,别说拿人,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不好说。一旦柳云惜将自己的手下全部解决掉,与杨牧云联起手来,他严晖就再无脱逃的机会。
杨牧云好像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暴退之后揉身而上,手中
刀卷起几道刺目的亮弧挟着丝丝劲气向严晖周身扫来,严晖只得咬牙应战。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交击声响过,严晖的身形闪至一边。
“再跟这小子纠缠下去我这条命就得撂在这里了。”严晖只觉伤口处越来越疼,气息越来越接续不上,正着急处,一眼瞥见悄悄行至一边的紫苏,心中一动,纵身向她扑了过去。
杨牧云一惊,大声叫道:“夫人,赶快闪开。”飞身疾跃了过去。
紫苏一声尖叫,身子紧贴着墙坐倒在地上。眼见一道青幽色的掌影向自己当面抓到,赶紧闭上了双眸。
“当——”的一声,劲风扫面,刺得肌肤生疼。再睁开眼时,杨牧云撵在严晖身后追了出去。
“柳姐姐......”她转向柳云惜那边看去,只听一声惨呼,柳云惜手中利刃刺入了最后一名东厂番子的胸膛。
严晖带来的手下全部倒在了屋里。
“柳姐姐,你快去帮帮我夫君!”紫苏朝柳云惜喊道。
“嗯。”柳云惜微微颔首,手中利刃向着倒在地上的人又重新戳了一遍,确保没留一个活口,这才冲出屋去。
————————————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跃出了龙华寺的院墙,飞一般向着湖边驰去。
杨牧云一脸紧张,他知道要是让严晖逃脱了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拼了命也要把他追上。
严晖也知道要是被杨牧云追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于是强忍伤痛向前飞奔。
湖边有一条小船,船头蹲坐着一人,头戴竹笠,笠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相貌。
严晖率先奔至湖边一跃上船,冲那人喊道:“快,快开船!”
“是。”那人拿起横放在船上的船桨,在岸边的一棵树干上使劲一撑,那船便悠悠晃晃的向湖中荡去......
杨牧云追过来的时候,船已离岸数丈远了。他当即不假思索,深提一口气,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在离船丈许处落水。
严晖看得身子一颤,冲身边那人道:“快,快划!”
杨牧云虽会游水,但水性并不太高。深夜中与那船渐渐拉开了距离。
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杨牧云也追之不上,严晖方吁了一口气,恨恨道:“这小崽子,待我以后抓住了他,定将他抽筋剥皮,剁为肉糜,方消我心头之恨......”
船行至湖中央,划船的那人突然把手中的船桨远远的丢了出去。
“你......你要做什么?”严晖一惊,立刻全身戒备。
那人不答。
“你是什么人?”严晖又问了一句。
那人仍是一声不吭。
严晖突感脊背有些发凉,再不迟疑,挥起手中的铁手套向那人狠狠的砸了下去。
那人飞身而起,“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第五百二十六章 湖畔低语
严晖心头一紧,霍然站起身来,看着那人落水处,卷起一圈圈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开去。这位东厂的二档头虽武功极高,但却不会游水,而现在船已行至湖中央,船桨已失,连划船的人都跳入了湖里,小船上就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人。
一阵夜风吹来,严晖只觉寒彻入骨。当下不敢多想,俯身将双臂探入水中,哗哗的划起水来。划了没多一会儿,但觉身下一凉,原来湖水已浸透船板,漫过了自己脚背。
“船漏了......”这是他头脑中首先冒出的念头,情急之下不假思索,挥动铁手套向船板上砸去。“喀嚓——”一声船板裂开,他抄起一块船板远远的掷了出去,“咚”的落在了湖面上,紧跟着身形高高跃起,飞出三四丈后落下正好踩在掷出的那块船板上,借力再次跃起,又一块船板在他手中飞掷而出,纵身跃出几丈后再次踩在掷出的船板上,腾身而起时他又掷出一块船板......
如此一起一落严晖瞬间便飞身跃出了十余丈开外,杨牧云浮出水面时看得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位东厂二档头的轻身功夫如此之高,如果他的气息足够深厚的话,踏着水面行至湖对岸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见严晖再一次纵身跃起时,突然自水面下窜出一条绳索,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脚踝,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这不知是什么人在暗中帮我......”杨牧云如是想,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向着严晖落水的方向飞快的游了过去。
————————————
严晖落入水中,也不惊慌,闭住气息,挥舞着铁手套护着全身。说也奇怪,周围并无人接近他。此时正是寒冬,湖面虽然没有封冻,但湖水异常冰冷,使得他的左眼和胸口两处伤口有如万针攒刺,疼到了骨髓里。
他不敢多耽,用仅剩的一只眼迅速辨明方向,正欲游动,突然触碰到一层软软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猛然浑身一紧,被一张网给紧紧的罩住,瞬间被缠得如同一个粽子一般。
“哗啦——”一声,他连人带网被拖出了水面,丢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宁公子,”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向身边一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公子说道:“这厮好不厉害,受这么重的伤还能踏水如履平地,要不是事先宁公子你安排得好,还真不容易拿住他。”
“鼎鼎大名的‘阴魔手’难道是白叫的?”俊秀公子笑道:“人家纵横江湖几十年,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们是什么人?”严晖嘴里吐出一口水说道:“难道不知道跟我们东厂作对的下场么?”
“与东厂作对,本公子可不敢,”俊秀公子俯下身笑嘻嘻的看着他,“不过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做掉,却是不难的。”
严晖心中一凛,闭上了嘴,正待寻思对方是何来路时,忽觉后颈一麻,头脑一阵晕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宁公子,怎么处置这厮,杀了么?”见他被点了穴道晕过去,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向那俊
秀公子问道。
“不忙,”俊秀公子的目光向远处一瞥,“划船过去,把杨兄拉上来。”
“是。”
.......
“宁公子,不言,”杨牧云被拉上船见到是宁祖儿和莫不言,十分惊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大人,”莫不言上前向他施了个礼说道:“自你和马大人见面后,宁公子就带着小人暗中一直跟着你。”
“你们是奉了马指挥使之命吗?”杨牧云脸色一变。
“杨兄不必担心,”宁祖儿笑道:“由我暗中盯你的梢总比别人要好些。”伸脚踢了踢罩在网中晕过去的严晖,“我这次帮了一个大忙,你要如何谢我?”
“宁公子已知道了他的身份?”杨牧云试探着问道。
“东厂二档头‘阴魔手’严晖,本公子又如何不知了?”宁祖儿笑着说道。
“宁公子这样做不怕得罪东厂么?”
“怕,当然怕,”宁祖儿悠悠道:“不过悄无声息的把他处治掉,应该不难吧?”声音微顿了一下,“此事仅我们三人知道,应当不会泄露出去。”
“宁公子,”杨牧云看向他,“难道你不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宁祖儿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宁公子......”杨牧云眼眶微湿,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
“杨兄不必婆婆妈妈,”宁祖儿说道:“如果换成了我遇见危难,相信你也不会袖手吧?”
“那是自然,”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宁公子周全。”
“这不成了,”宁祖儿脸带笑意,“你我莫逆之交,又问那么多做什么?”
......
船靠在了岸边,宁祖儿向着杨牧云一拱手说道:“杨兄,东厂在附近布置的暗桩我都已帮你解决了,你放心回去便是,请好自为之。”
“大恩不言谢,”杨牧云拱手还礼,“宁公子若有差遣,杨某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兄言重了,”宁祖儿扫了一眼兀自昏迷未醒的严晖,“我会清除一切痕迹,你还是快些和他们离开这里为好。”
————————————
杨牧云目送宁祖儿的船离开,待其行至远处,方转过身来。一个人影杳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把杨牧云骇了一跳,后退几步拔刀护住身体,仔细看时,却是柳云惜。
“杨大人的胆子也不大么?”柳云惜启齿一笑。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收起刀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样出来也不怕我伤了你。”
“就算你出手伤了我,我也不会怪你,”柳云惜看了一眼远处的船说道:“他是你的朋友?”
“嗯,”杨牧云点头道:“是很值得信赖的朋
友,就算把我的命交给他,也心甘情愿。”
“那我就放心了,相信你那朋友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柳云惜目光转向他,话音一转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和王爷?难道你不知道事情的后果么?”
“知道,”杨牧云说得很淡然,“可我还是想赌一把。”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和王爷都落到东厂手里,”杨牧云说道:“皇上定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你和王爷今后还是小心为是。”
“我知道,”柳云惜眸光闪烁,“我就是死,也决不会牵扯出王爷的。”
“柳......”杨牧云笑了笑,“我是叫你柳姑娘呢?还是称呼你为李姑娘?”
“随便吧,”柳云惜眨了眨眸子说道:“我在你面前已没有什么秘密了。”
“那我还是叫你柳姑娘吧,你的真正身份可轻易揭露不得,”杨牧云面容一正说道:“柳姑娘,杨某给你一句忠告,江山已改,往事如烟,如果人一直执着于过去的事不放,不但害了自己,还会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柳云惜幽幽叹道:“但是我没有办法选择,纵然知道要办的事很是渺茫,可我不得不去做。”
“你们西夏的故土已成为我大明的疆土,生活在那里的人也已成为我大明的子民,”杨牧云说道:“都过去两百多年了,沧海巨变,有些事是不能依着自己一厢情愿去强行改变的。”
“这我何尝不知,”柳云惜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们汉人有一句俗话说的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难为而勉力为之。我就是那个不识时务的人,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苦苦挣扎自己的命运。”
“柳姑娘你还是不肯放下么?”
“这已由不得我了,”柳云惜叹道:“我的子民都在看着我,希望我能领他们重回故土,在那里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你把希望寄托在王爷身上,”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她道:“就算王爷真当了皇帝,可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帮助你恢复故国呢?”
“或许就像你所说的赌一把吧,”柳云惜的笑容里有些苦涩,“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那你还要回王爷身边么?”
柳云惜微摇螓首,“不,我已经没脸再见他了......”转过了身去,“请你转告他,我不会让他难做。我现在就回清韵馆,等他带人来......要抓还是要杀都由他,我决不躲避。”话音未落,她的身子已飘然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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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这样说的?”听杨牧云陈述完柳云惜的话,朱祁钰感到有些茫然。
“嗯,”杨牧云点点头,“王爷若是不信,明日带人一去清韵馆便知。”
“不不不......”朱祁钰连连摇头,“我是不会带人去抓她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 郕王府邸
朱祁钰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杨牧云,“你不会把我和她的事情说出去的,是么?”
“在下敬重王爷的为人,”杨牧云说道:“不然的话又何必甘冒风险除去严晖和他带来的一众手下呢?”
“严晖死了?”朱祁钰问道。
“王爷且请安心,”杨牧云信誓旦旦的说道:“此事绝不会让东厂知晓,王爷只保证寺里的人守口如瓶即可。”他扫了一眼躺倒在禅房内一众东厂番子的尸体,血腥味渐浓,躲在一旁的紫苏秀眉一蹙,忍不住干呕起来。
“夫人觉得不舒服么?”杨牧云走上前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
“这里是不能多耽了,”朱祁钰对他们说道:“你们跟我来。”
“可这些尸体......”
“本王会让人把他们全部清理掉,”朱祁钰面色很是平静,“寺里的人都是太妃的心腹,他们是决不会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
朱祁钰领着杨牧云和紫苏出了龙华寺的后门,经过一条长长的窄道,在一个胡同口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沿着一条长长的斜街向东南而去。马车的车厢内,朱祁钰一言不发,满腹心事。
杨牧云在一旁劝道:“王爷也不必过于忧心,这一段时间就待在府里,您是皇上的亲弟弟,没有皇上发话,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朱祁钰深吸一口长气,缓缓道:“周妃生了一个皇子,本王理应入宫亲自面见皇上拜贺的。”
“王爷入宫,别的也不要多说,”杨牧云叮嘱他道:“尤其是宫里闹刺客的事,更是提也不要提。”
“这个本王晓得,”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说道:“本王入宫还想向皇上求一件事......”
“是王爷你就藩的事么?”杨牧云脱口而出。
朱祁钰微微颔首,“皇上既已有了子嗣,本王就再无在京城里待下去的必要了......”苦笑一声,“与其让人上门来赶,不如本王直接提出,这样也体面一些。”轻声叹息,“待本王离开了京城,所有的风波应该也就烟消云散了。”目光转向紫苏,“紫苏姑娘......哦不,杨夫人,请你代本王去一趟清韵馆,让柳姑娘她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可柳姐姐要是不愿意离开呢?”紫苏的眸子眨了眨问道。
“那就请她小心保护好自己,”朱祁钰说道:“现在京城里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应该是倾巢而出,龙华寺的事也不知能否隐瞒的住......”说着又看了杨牧云一眼。
“王爷放心,”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事情纵然泄露,在下也决不会供出王爷的。”
“牧云你多心了,”朱祁钰亲切的叫出了他的名讳,“若你是那样的人,又怎会当着本王的面跟东厂的人翻脸动手呢?”微顿了一下续道:“你有恩于本王,本王很是感激,不忍看你在外面出什么事......牧云,你和你夫人不如到本王府
里避一避,待外面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回去家里,你看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说道:“在下听从王爷您安排。”
“好!”朱祁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淡淡一笑。
紫苏眸光一闪,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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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夜幕还没有褪去,马车便来到了郕王府前。
杨牧云掀开窗帘一线,见王府大门紧闭,周围寂然无声,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便见赶车的车夫跳下马来,快步来到钉着碗口大铜钉的朱红大门前,掀起兽口里的铜环轻轻叩了叩,大门吱呀裂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不知跟车夫说了几句什么,那车夫点点头,转过身来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
“走吧,”朱祁钰看着杨牧云和紫苏说道:“看来东厂的人并没有来府里罗唣,本王这儿暂时还是安全的。”
“郕王爷做事还是小心得很。”杨牧云心中暗道,拉着紫苏跟朱祁钰一起下了马车。
待进了王府,一名身着蓝袍的老太监匆匆走了过来。
杨牧云认得他,他便是数月前在南都时跟在朱祁钰身边的贴身太监李云锦。
却见李云锦来到朱祁钰面前躬身一礼,脸色惊惶的说道:“王爷,您去哪里了?太妃她可是在这里等了您一天了。”
“我娘来了?”朱祁钰一惊,“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宫装贵妇脸带寒霜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太监宫女。她挽着高高的发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簪子上镶拇着指大的祖母绿,穿一身大红刻着金丝凤纹的对襟长袄,相貌不怒自威。她约摸四十来岁年纪,眉宇间依稀与朱祁钰有几分相似。
朱祁钰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孩儿拜见母妃。”
“罢了,”宫装贵妇电一般的目光扫向杨牧云和紫苏,最后落在紫苏那艳绝人寰的容颜上,哼了一声说道:“又去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去寻花问柳喝花酒了吧?夤夜不归,成何体统?这还不算,居然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府里带,真不怕那些御史们奏你一本,叫皇上下旨让宗人府治你的罪么?”
“母妃误会了,”朱祁钰忙介绍道:“这位是孩儿的好友,锦衣卫千户杨牧云,这是她的夫人......”
“下官杨牧云拜见太妃!”杨牧云上前朝着宫装贵妇深施一礼。紫苏也跟在他身侧福了一福。
“哦?”宫装贵妇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杨牧云不等她发问,便道:“下官和夫人是在路上碰见的王爷,现在京城里不甚太平,下官不放心,便送王爷回来了,还请太妃明鉴。”
“是呀,母妃,”朱祁钰也道:“杨千户他是一番好心,您看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还麻烦人家,你这王爷当得也够让人见笑了....
..”宫装贵妇微微摇头。
“是,是孩儿荒唐,”朱祁钰转向李云锦说道:“你快去安排杨千户夫妇到侧厢去休息。”
“是,王爷。”李云锦恭恭敬敬应道。见太妃没有反对,转向杨牧云和紫苏道:“二位请随我来!”
“有劳李公公了。”杨牧云向他一揖。
......
待李云锦领着二人走远后,宫装贵妇脸一沉,对朱祁钰说道:“宫里出了恁大事情,你却找不到人,行事也未免太出格了些......”紧接着道:“赶快更衣,随我入宫去见皇上。”
朱祁钰吓了一跳,“母妃这样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当然是大事,”宫装贵妇乜了他一眼,“现在不便多说,你快去更衣,在路上我再细细道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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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李云锦将他二人带到一处幽静的房舍内,推开门笑道:“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咱家让下人们去备就是了。”
“李公公,多谢了,”杨牧云向着他施了一礼,“南都一别,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杨千户过奖了,”李云锦回礼笑道:“短短数月,杨公子便官运亨通,当真让人意想不到,”又看了紫苏一眼,“咱家在这里先恭贺你和紫苏姑娘喜结连理。”
“同喜同喜。”
“好了,天太晚了,咱家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告辞!”
“李公公慢走!”
......
杨牧云关上门,转过身见紫苏俏脸一沉,别过脸不去理他。
“夫人怎么生气了?”杨牧云笑着问道。见她依然沉着脸一声不吭,又道:“为夫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说出来,我定向夫人你赔不是。”
“我可不敢当,”紫苏绷着脸冷冰冰道:“贱妾出身寒微,只能任由人轻贱,哪儿当得起杨大人您赔不是。”
杨牧云一笑,朝她深深施了一礼,“夫人勿怪,为夫救人心切,口不择言,言语中难免伤到了夫人,还请你原谅。”
“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认为我是一个贱人?”紫苏的目光带着幽怨,“我非你明媒正娶,又出身烟花柳巷,你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说到最后轻轻抽泣了起来。
“能娶到夫人是我天大的福分,”杨牧云忙道:“有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僚属们作证,我又如何不是明媒正娶了......”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那严晖是东厂的二档头,武功比之尹天随是只高不低,正面交手我可没有胜算,若不出此下策,你我、郕王爷还有柳姑娘现在只怕都在东厂大狱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紫苏的心情好了些,抬头看向他道:“你说,王爷为什么要把我们留在他的王府里?”
“龙华寺的秘密你我都看在了眼里,”杨牧云沉吟道:“把我们留在这里他会更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