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深夜营啸
“你要杀便杀,说那么多做什么?”严豹目光瞥向盯着自己的一众人等叫道:“弟兄们,左右不过一死,我严豹不过先走一步......”
“大胆——”于谦脸色铁青,“死到临头,犹自鼓动他人......来呀,把他的嘴给本官堵上。”
当即一名锦衣卫上前把一个布团塞进了严豹嘴里。
“严豹、鲁光、何天寿......”于谦一口气连说了五个人的名字,“以谣言蛊惑军伍,煽动他人逃跑,按律当斩,其余人等一概五十军棍,如若再犯,定当严惩。”
森寒的刀光闪电般的劈下,跪在雪地中的五人腔子里喷出一团血雾,人头骨碌碌的滚落在地上,看得人心里一揪。
“一、二、三......”执刑官一五一十的数着棍子落下的次数,漆黑如铁的军棍此起彼伏的落下,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那些人发出的一阵阵惨嚎,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于谦威严的目光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将士们,你们为国戍守边关,朝廷感念你们的功劳,是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服从军令,听从调度,不可相信他人谣言以致做出蠢事来......”顿了一顿续道:“明日本官便领你们进抵新的驻地,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今晚好好休息,一早出发......”又安慰了众人几句,便让他们散去回营休息。
看着这些延庆卫的军卒一脸惊惧之色,各自散归营房后,杨牧云和宁祖儿才长出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宁祖儿瞥了杨牧云一眼说道:“我真怕他们当场便闹起事来,那就真的不好收拾了。”又看了于谦一眼,“于大人真有胆略,这样的情况下也敢带着几个侍卫过来。”
“于大人虽然是个文官,但也是一路征战沙场过来的,”杨牧云淡淡道:“在塞外草原领军跟鞑子骑兵生死搏杀,九死一生,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会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胆怯了?”
“主要是于大人为人磊落,”宁祖儿说道:“不是谁都能炼出这一身胆魄的,朱兄能有这样的岳丈,当是幸事。”
“希望今天晚上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不要再生波澜的好。”杨牧云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色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冬日的夜晚很少露出星月之光,无边的黯夜总是隐藏着处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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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在垠垠绵天的旷野雪原上,是冰寒而沉静的。
天地间,似乎所有的一切全停止了呼吸。
偶尔一些夜间活动的小动物钻出了雪地偷偷跑动几步步,重又隐入雪原之下。
军营里火光闪烁,一支支锦衣卫的巡夜队伍穿梭其中,警惕的盯着看似一座座安静的帐篷。
杨牧云和宁祖儿也分别各自领着一支锦衣卫在营帐之间穿行,见一切平静如常,一行人紧绷的神情都放松了些。
“经过于大人一番连杀带打,这些人应该都老实了。”林媚儿看着这些帐篷眨了眨眼,杨牧云让她去休息,不用跟着自己一起值夜,可她偏不。杨牧云见拗不过她,也就由着她了。
“希望如此......”杨牧云轻叹一声,他也盼望着整晚无事,可所想与结果往往相反。
“喂,”林媚儿的胳膊轻轻碰了一下他,低声说了一句,“明日就要进京了,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旨意的话,就回府军卫交职,”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回家赋闲。”
“你立了这么多功劳,皇上还不大大奖赏你一番么?”林媚儿诧异的问道:“怎么还会让你在家赋闲?”
“我没有单独向皇上上奏的权力,也没机会面圣,”杨牧云苦笑道:“功劳是由指挥使上报给兵部,再由兵部奏给皇上。你以为沈荣会把我的功劳报上去么?”
“可于大人不是兵部的大员么?难道他也不会
替你说话?”林媚儿眸子一霎不解的问道。
“于大人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杨牧云说道:“天子幼军出征,回来十不存一,折了皇上的面子,谁还会再提及府军卫的事?”
“那......你甘心在家赋闲么?”林媚儿又问。
“甘不甘心这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杨牧云吁了口气说道:“像我这个年纪官做到这个品秩,已是皇恩浩汤,还能奢求什么呢?”
“你不是还挂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衔么?难道不能回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
杨牧云觉得她问这话很可爱,两眼瞄着她说道:“我们做臣子的差事都是出于皇上的恩典,皇上存心晾着你,又有谁敢把你要去当差?”
林媚儿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皇上现在冷落你,是因为公主殿下么?”
“不完全是吧,”杨牧云淡然道:“关键我在朝中无根无基,骤然谋得高位,难免为人诟病,皇上晾着我,也是不想我成为众矢之的。”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见我师父?”林媚儿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投在我师父门下做事,也胜过在家赋闲。”
“你想让我加入玄鸟卫?”杨牧云眉峰一动,随即摇摇头,“玄鸟卫中的人都是你师父带出来的弟子,我一个外人怎能投到她的门下?”
“凡事没有那么绝对,”林媚儿朝他嫣然一笑,“师父最听我的话了,我向她提的事没有不应过。”说着一脸企盼的等待他的回答。
“这......”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惨呼,在静谧的夜色中听起来极为瘆人。
“哪里传来的声音?”杨牧云看向身后的锦衣卫。
“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一名锦衣校尉一指大营的西北角落。
“走,过去看看。”杨牧云抬腿便走。
当他走到发出尖厉惨呼声的营帐前时,正好碰到了宁祖儿也带队来到这里。
他们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一齐掀开帐帘向里看去。
黑洞洞的营帐里,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一名小卒满头大汗的挣扎着,攥紧拳头手舞脚踢,嘴里不断发出尖厉的惨呼声。
旁边被惊醒的士兵大怒,推搡着他叫道:“嚎什么,你他娘的哭丧呢?”
“怎么回事?”杨牧云问道。
营帐里的其他士兵见进来一群锦衣卫,吃了一吓,嗫嚅道:“大......大人,他好像中邪了。”
“中邪?”宁祖儿眉头一皱,还没待他上前仔细查看,就听见旁边的帐篷也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声,紧接着军营中所有的营帐好像都被传染了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响起了尖叫声......
杨牧云和宁祖儿连忙冲出营帐,耳畔听闻疯狂尖叫的人越来越多,声浪此起彼伏,一波接一波歇斯底里的嘶吼迅速传遍整个大营。他二人不禁面面相觑,手下人也有些手足无措。
黑漆漆的夜幕下,整个营地一片鬼哭狼嚎,嚎叫声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恐惧,纷纷抓起武器戒备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
“噗——”利刃入肉的声音冲击着人的耳鼓,紧接着一声惨嚎,殷红的鲜血溅在了灰白色的帐幕上。不知是哪一个人先动手了,随后大骚乱爆发了,五千多人的兵营变成了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瞬间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一边像疯子似的大喊大叫着,一边抓起一切能够打击别人的武器,悍不畏死地拼命劈砍。
杨牧云、宁祖儿、林媚儿还有所有的锦衣卫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乱象,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人,”莫不语向杨牧云问道:“我们要不要把他们分开?”
“他们有五六千人呢?”杨牧云摇摇头,“都搅到一起了,就凭咱们这点儿人手,自保尚且不及,如何能分
得开他们?”
“不好,”宁祖儿看向杨牧云道:“于大人,于大人那里不知怎样了,我们得赶快过去保护于大人......”
“嗯,”杨牧云表示同意,“传令下去,让大家伙儿一定要保持克制,不要跟他们动手,全部去到于大人的营帐前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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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正在自己的营帐中奋笔疾书,正准备写一封书信让人带去总督三大营军务的成国公朱勇处,让他派一支兵马过来将这支延庆卫的军卒带回去分散看管起来,谁知书信没有写完,忽闻外面人声鼎沸,俄而兵器相交之声大作,有如乱成了一锅粥般。
“怎么回事?”于谦放下手中笔,披上衣服站起身欲向外看看。
“大人——”一名亲兵侍卫冲开帐帘跑了进来,喘着气一脸惊惧的说道:“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于谦感觉不可思议,“鞑子来袭营了?”略想一下便知不可能,京郊之地如何会有鞑子的大队骑兵杀到?
果然那名亲兵侍卫说道:“不......不是,是延庆卫的人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
“他们疯了么,怎会如此?”于谦神色一凝,挥手道:“走,带我去看看。”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一条人影“蓬”的一声跌入营帐中。却是另一名亲兵侍卫,只见他一身的鲜血,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呛——”那名亲兵侍卫拔出刀挡在于谦身前,“大人......”他刚吐出这两个字便闻“嗖——”的一声,一支利箭自帐外飞来,狠狠的钉入他的胸口,他的身子晃了一晃便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陡遭变故,于谦一惊之余遂平静下来,返身拔出挂在帐内的宝剑,横在胸前,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帐门口。
“于大人......”声音悠悠荡荡的如幽灵般,帐帘唯一晃动,帐内便多了一条人影。
于谦抬眼看去,来人长得方面阔口,一双眼睛带着森然的杀气瞪视着自己。
“你是谁?”于谦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问道。
“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来人冷冰冰的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意......”放缓语气一字字的说道:“知道居庸关瓮城死的那几千人么,我是来替他们向你索命的。”一语已毕,满室皆寒。
“原来阁下是观音教的......”于谦已查出死在瓮城那几千人的身份,是以面色不变的说道:“外面的情状,应该是阁下所为吧?”
“你这大营发生了‘营啸’,与我何干?”来人依旧冷冷的说道:“马氏兄弟伏法,你将延庆卫中的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等一百多个军官捋了个干净,这让下面的士兵如何不心生恐慌,这还不算,你还把他们一个不剩,全部带走。只能让所有人心里更加惊惧......”
于谦默然,他虽入军旅不久,也是知道“营啸”的。人会因为压抑、恐惧导致精神高度紧张,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导致精神崩溃,从而做出异常疯狂的举动。历朝历代都有军中发生“营啸”的记录:三国时曹休伐吴,军夜惊,士卒乱,弃甲兵辎重甚多,使大军不战而溃......
“军中的谣言是你散布的吧?”于谦盯着来人的眼睛说道。
“于大人自以为很聪明,”来人悠悠道:“以为杀几个人,打某些人一顿军棍就可以把全军震慑住,实不知恰恰相反,这只能让延庆卫的军卒更加恐慌,让他们认为随时都会大祸临头......”
“所以你利用了他们这份心理,大造谣言说明日一早三大营的军队便会开过来,要将他们斩杀干净,是也不是?”于谦目光紧盯着他说道。
“于大人都知道了?”来人眉毛一挑,“大人好灵通的消息。”
“我不过是猜测罢了,”于谦面沉如水,“你这等下作伎俩倒不难猜。”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余烟袅袅
“我下作?”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手下那几千教众全部葬身瓮城的时候,你可有一丝的恻隐之心?”
“他们若是做一个老实本分的百姓,又怎会遭此杀身之祸?”于谦有些鄙夷的看着他道:“可惜他们受你蛊惑,平白送了自己一条性命。”
“住口,你这个朝廷鹰犬......”那人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上前几步,手腕一动,刀光一闪,斜斜劈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当——”于谦虎口一痛,手中剑脱手飞出。紧接着颈侧一凉,对方刀已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你若跪下向我求饶的话,我说不定会饶了你一条命。”那人冷笑一声说道。
于谦嘴角微微一瞥,眼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惧色。
“你当真不怕死?”那人又加重语调问了一句。
“我怕了你就会把刀撤下么?”于谦面部表情淡然,“我于谦已年近半百,还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的?”目光灼灼的瞪视着他道:“既然要死在你的刀下,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也好,”那人一咧嘴狞笑道:“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听好了......”他的声音微微拉长了一些,“我就是观音教玄水旗旗主岳斌,瓮城一战中我也在其中,幸得上苍保佑,让我留得一命寻到你......”
“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也要忠告你一句,”于谦看着岳斌那张狰狞的脸,“你若执意对抗朝廷的话,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岳斌怔了一怔,眼睛微眯了一下,刀还是砍了下去......
于谦阖上双目,陡然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轻飘飘的飞了出去。他愕然睁开眼,帐中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灰色如幽灵般的身影,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冷一飞?”于谦的目光一凝,脸上微露诧色。
岳斌的刀砍了个空,暗吃一惊,待看到眼前这个寒到骨子里的人,微微一震,握着刀柄的手一紧。
冷一飞森寒的目光在他身上略微一扫,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就只会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开刀么?”
“你是谁?”岳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脚下略向后退了一步。
冷一飞没有说话,身形微晃,瞬间便移到了岳斌面前,“欻——”岳斌微感风动,一道青幽的流光已逼至眼前,刀锋之快,世所罕见。他大惊之下身子一低,刀锋自他头顶划过。
他只觉头皮一凉,头顶的发髻被生生削断,万千断发凌空飘散。还未起身,青幽的流光又划至面前,他忙挥刀去封......“嗤——”的一声,自左肩直至胸口,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虽入肉不深,还是让他一脸惊惧的向后暴退。
“不要伤他性命......”于谦突然冒出话语使得冷一飞的若飙风般的身形一窒,岳斌趁机闪身出了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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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宁祖儿等一行人艰难的穿过一团团厮杀的人丛。军营里每一个延庆卫的士卒似乎都疯了,他们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面目狰狞而扭曲,见人便砍,举起长矛没头没脑的乱戳,甚至有人拿起火把往人身上杵了过去,着了火的人不住在雪地上打滚哀嚎。
好不容易接近于谦的营帐,突然看见帐门前的亲兵侍卫都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一动不动,不禁大吃一惊,杨牧云、宁祖儿和林媚儿立即拔出兵刃疾步上前,还未接近营帐,陡见一条人影从营帐中飞身闪出。
“什么人?”杨牧云抬手便是一支袖箭射了过去。
“噗——”正中那人的肩头,那人一个踉跄,宁祖儿便到了他近前,“刷——”的一声拔出腰带剑便刺了过去。那人忍痛挥刀格挡,“锵——”的一声,刀剑相交,那人连退数步,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身后劲风飚然,他身子一侧,却是一对闪烁着精芒的峨嵋刺已袭至背后。“叮叮——”勉强封挡了对方一击之后
,他身子一软,差点儿坐倒在地。
三人一鼓作气,正待将他拿下,陡听风声骤然,“嗖嗖——”之声不绝,一蓬乌芒向他们兜头激射过来。
“小心——”杨牧云三人疾忙向后纵跃数丈,“笃笃——”方才他们所立之处钉满了利箭。
几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拉起地上那人便走。
“站住——”三人正欲上前,还未踏出几步,又是一蓬箭雨袭来,待躲闪过去之后,那人和几个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杨牧云还想去追,却被宁祖儿拦住,“我们还是去看看于大人,他的安全要紧!”
......
“冷兄,原来你在这里。”三人进了营帐中,见冷一飞护在于谦身前,无不又惊又喜,见于大人安然无恙,都松了一口气。
“他跑了?”冷一飞的目光看了看他们说道。
冷一飞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方才与他们交手的那人。
“师兄,”林媚儿说道:“外面有人把他救走了,我们担心于大人的安危,所以没有去追。”
“其实你们不应该都去巡营的,”冷一飞淡淡说了句,“若是有一人守在于大人身边,也就不会出现之前的险境。”
杨牧云和宁祖儿默然,这一点他们确实有些疏忽。
“不是还有师兄你吗?”林媚儿笑着向他投去一瞥,“你虽说不跟我们一起走,可我知道你一定离我们不远。”
冷一飞哼了一声,“你们三个居然也没将他拿下,真是有趣!”
见杨牧云和宁祖儿脸现尴尬之色,于谦便出来打圆场,“其实这怨我,要不是我出言阻止冷公子,可能那个人出不了帐外,”接着衣袖一摆说道:“好了,不说了,我们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怎样了?”
......
大营中仍是一片乱象,于谦不敢命令宁祖儿手下这几百名锦衣卫冲入阻止,一个是人太少,冲进去也不顶什么用,那样做很可能把仅剩的一点儿力量也拉进疯狂地漩涡,把他们给消耗掉。他沉吟了一会儿,下令所有人严加戒备,并让他们纵火焚烧四周的栅栏围墙,火光冲宵而起将他们围在营中,明亮而炽热的火焰可以使许多士兵清醒过来。
营房外靴声橐橐,震得地面微微抖颤,还有战马的嘶叫声隐隐传来,好像是一支兵马向这里开过来了。
杨牧云目光一动,不待于谦开口,便道:“于大人,您请在这里不要轻动,我过去看看是什么人过来了。”末了又对宁祖儿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守护大人,可千万别让刺客再惊着大人了。”
“为什么你不守在这里,让我过去呢?”宁祖儿睨了一眼旁边的冷一飞,转而向杨牧云眨了眨眼说道。
“因为朱兄是把于大人托付给你,而不是我。”杨牧云微微笑着说道,转身上了一匹马,使劲在马臀上拍了一记,那马一声长嘶,扬蹄飞奔向营门外。
“我跟你一起去。”林媚儿也飞身上了一匹马,紧撵在他身后而去。
......
营房外不远处,一条长长逶迤的火龙正向这里快速移动过来,杨牧云纵马上前,高声喊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运气十足,将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我们是五军营的,你是什么人?”当先一名顶盔贯甲留着小胡须的年轻将领横刀立于马上向杨牧云叫道。
“兵部左侍郎于谦于大人在此,”一听不是鞑子,杨牧云的心稍稍安稳了些,继续高声喊道:“快让你们的统兵官过来相见。”
“于......于大人?”年轻将领闻言稍愣了一下,立即拨转马头向后队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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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军营左哨军参将孙镗拜见于大人。”一位头戴宽沿六瓣铁盔,身披山文
甲的将领一见于谦纳头便拜。
“请起请起,孙参将不必多礼。”于谦托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
“谢于大人。”孙参将就势站起,他原本也没打算真拜下去。
于谦看了看他,见他岁数不算太大,应该四十出头,紫红脸膛,一把大胡子几乎垂到了胸口,身材虽不甚高,但很是粗壮,站在那里就像一堵矮墙一样。
“孙参将,”于谦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会带兵出现在这里的?”
“回于大人,”孙镗说道:“鞑子现在闹腾得厉害,皇上下了旨意,要加紧京畿之地的巡防,末将带人巡视城西,远远见这里出现了火光,便领着兵马过来了。”
“嗯,”于谦微微颔首,脸上难掩激动兴奋之色,“孙参将,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你赶快带人把这里围起来,让弓箭手做好准备......”
“于大人......”孙镗也听到了营中的兵刃交击和厮杀声,眉头一皱问道:“这大营内是出了什么乱子么?”
“不瞒孙参将,”于谦叹道:“营内夜里发生了营啸。”
“营啸?”孙镗不言语了,带过兵的人都知道营啸的破坏力,它可以使一整支大军在没有交战的情况下迅速崩溃。据说这种情形是死神发怒或者惊了太岁,营啸时军中士卒如颠似狂根本没有理智,打斗时不闪不避,以无比悍勇的姿态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枪,互相以命换命。一但见了血,士兵们会更加疯狂,直到将一切付之一炬。
孙镗开始分派兵马将大营团团围住,调集军中神射手,骑马游走于营寨之外,但见寨中疯狂杀人不知停歇的士兵,立即毫不留情飞箭射杀,冷酷无情地箭矢将一条条人命钉死在皑皑白雪上,直到把白雪染得鲜红。随着最疯狂士兵的逐渐减少,士兵们渐渐恢复了平静,浑身染满鲜血地站在营中,傻傻地发楞。
天蒙蒙亮了,火光也即将熄灭,营中的杀伐已逐渐平静下来。于谦这才命孙镗率大军入营,将士兵们缴械分离看押,凡遇有反抗者立即斩杀,以这种铁血手段,总算平息了“营啸”。极目看去,大营内尸横遍野,死去的不下两千人,受伤者更不计其数,简直不下于跟鞑子大军打一仗。
于谦一边让孙镗派人看押士卒,清理尸体,包扎伤员,一边派人将此处发生的事情飞报京内。
军营中的大火终于熄灭了,寒风卷起硝烟向四处飘散,呛人的烟味中带着血腥气,闻之令人作呕,一眼望去说不尽的凄惨荒凉......
于谦走在营内,心情说不出的沉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曾有人对他说马氏兄弟经营居庸关十几年,所有的延庆卫兵卒已不堪再使用,劝他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他没有答应,认为这太伤天理人心。好几千人怎么就全部都成了马氏兄弟的死党了?他相信除了少数一些死硬分子之外,大多数还都是本分人。仔细调查甄别一下,让他们中的多数继续为朝廷效力,谁知......他长叹一声,想起了那句俗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是他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带回京师的,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他们还会平平安安的过自己的日子。
“大人,”冷一飞在他旁边说了一句,“当时你不该出言阻止我的。”
于谦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当时我只是想让你活捉他,而不是杀他。”
“这些观音教的人都万死莫赎其罪。”杨牧云恨恨的说道。
“大人......”宁祖儿抬头看看天边微露的晨曦,“天马上就要亮了,您也该动身进京了。”
“不,我不走,”于谦摇摇头,眼眶有些湿润,“我总得把他们都安置好了,才好离开。”看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抬了下去,他越发心中恻然,突然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连忙上前拉住了那只手。
“我......我不想死,”“尸体”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第四百八十五章 脉脉花语
“他还活着,”于谦对抬着他的两名士卒说道:“快,快把他抬回去好好救治。”话音刚落,拉着他的那只手抖颤了一下,便松开来垂下去一动不动了。
“大人,他死了。”抬着担架的一名士卒小声说道。
于谦一脸怆然,挥了挥手,让他们径直抬下去。
......
“这一切都是观音教做的恶,”林媚儿目睹这一切悠悠叹了一声,“于大人不必担如此大的心事的。”
“于大人的本意是想把他们带出来好好探查一下,不成想却弄成了现在这样,”杨牧云摇摇头,“这可是几千条人命啊,谁看了能不揪心?”
“那朝廷会怎样处置这事呢?”林媚儿问道:“会不会把于大人的官给罢了?”
“不好说,”杨牧云的目光转向京城方向,“于大人并不在乎头顶上的这个乌纱帽,他是一位真正把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放在心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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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军营发生营啸的事很快传进了京城,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一军营的人,晚上突然都发起疯来......”阜城门大街一个早点摊上,一个刚进城的百姓边吃早饭边向周围的人聊起他的所见所闻,“互相都不认得了,拿起刀见人就砍......”
“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一个食客不信,目光盯着他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在西郊外的单家庄,”那人说道:“昨晚便从西边开过来一支兵马,见天晚了,就在西郊扎下大营,谁知半夜就闹腾开了,俺还以为鞑子的骑兵夜里来偷袭他们呢......”喝了一大口豆汁咂咂嘴继续说道:“这天还没亮,便有兵马开进俺们村子,让俺们庄子的人过去掩埋尸体,一村的老少爷们都去了,那家伙......”长吸一口气,似乎惊魂未定,“军营里全是尸体,开膛破肚的、身首异处的、缺胳膊少腿的......要多惨有多惨。”说着连连摇头。
一个食客抬头看看天,“照你这么说,那里够让人忙活几天了,你怎么又跑到这儿了?”
那人嘿嘿一笑,拍拍额头说道:“我这人晕血,一看那场面腿肚子都转筋了,啥也干不了......还好有位小大人对我甚是体恤,打赏了我点儿钱,让我回来了。”
“小大人?”一名食客听得哂笑一声,“大人便是大人,小人就是小人,哪里来的小大人?”一语已毕,听得周围食客一阵哄笑。
那人涨红了脸,两眼盯着调侃自己的食客说道:“你还甭不信,那个官儿年龄小得很,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吧?啧啧啧......俺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呢!人家可都当官了......”说着一脸艳羡之色。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当官儿的?”一名食客乜着眼笑道:“或许是哪位大官儿身边养的童儿呢?”说完
几名食客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来。
“俺一开始也这样想,”那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可周围那些黑衣云纹装束的兵老爷都对他恭敬得很,叫他什么杨大人......你想啊,大人那能是随便叫的么?我私下一打听,可不得了,这小大人还是一位千户咧,千户你们知道是几品么,那可是正五品呐!俺本家一个叔父,在边关上折腾半辈子了,身上大小上百处伤,临到老来也不过只是一个把总,正六品,人家年纪轻轻可都是一个正五品千户了......”
“这小子不会是袭封的祖荫吧?”一个食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要不然这么小年纪怎会当上千户?”
“不管怎么样人家已经是大官了,”那人“啪”的将一块银锭拍在桌上,用一种炫耀似的口气说道:“要说这大官儿出手也大方,俺愣是一点儿活没干,就赏了俺一锭银子放俺回来了。所以俺巴巴的一早来到京城,采买点儿东西......”话未说完“咚”的一声一块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他面前的桌上,灿然生光,他低首垂眉看去,惊得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原来那是一大锭银子,比自己的那块大了足足一倍。
他抬眼看去,一位相貌极为俏丽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她穿一身浅蓝色斜襟薄棉长袄,不显一丝臃肿,丝带束腰,身如柳枝,风动杨摆,窈窕怡人。
那人不禁看呆了。
少女见他呆呆的样子,“噗哧”一笑,伸出一根春葱般的玉指轻点了下那锭大银,语音无比娇柔的说道:“这锭银子一共是五两,你......想要么?”
“姑娘要把它给俺?”那人激动的脸颊一抖一抖的,看着银子的两眼直放光。
“只要你带我们小姐去西郊的那座军营,这锭银子就是你的。”少女说道。
“这......”那人犹豫了一下,“那里都是死人,已被别处官兵封了,任何人不得靠近,你家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少女一对弯弯的秀眉向上一挑说道:“到了地方,我再给你五两,怎么样?”
“成!”那人拍桌而起,跑一趟能挣十两银子,傻子才不干呢!
......
一辆马车匆匆出了阜城门,向西驰去。
车上,一位雍容美丽的少妇捧着紫铜手炉,看着身边相貌极为俏丽的少女,额头微微蹙起,“相公他真的在那里吗?”
“应该不会错的,”少女眨着一对明亮动人的眸子说道:“那人说赏给他银子的人姓杨,十五六岁,而且还是个千户,这不一一跟老爷对上了么?”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少妇疑惑的问道:“府军卫的兵马都已经回京了,他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回来呢?”
“这婢子就不知晓了,”少女说道:“等一会儿见到了老爷,小姐尽可以问他。”
“就好像你笃定了他便是老爷似的,”
少妇浅浅一笑,心中的忧虑释怀了些,“要是认错了人,我可不会饶你。”
“有什么罪过婢子担着便是,”少女格格一笑,“从小到大婢子给小姐担的过错难道还少了?”
“你个蹄子,”少妇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真真的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我把你的嘴撕了?”
“婢子要是真说错了话,自己动手便是,不劳小姐费事,”少女眨了眨灵动的眸子,“老爷一走这么多日子,小姐日日挂心,就是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少妇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掀开车窗上的棉布帘向外看了看,京城郊外荒野空旷,大地一片银白。喃喃道:“自从相公走了后,天就下起了大雪,而且一连下了好些天,就没个晴的日子,他自小是在江南待惯了的,如何捱得了这样苦寒的天气?”
“捱得了捱不了老爷都得去,”少女在一旁劝慰道:“京城里的仕途不好走,自老爷出了锦衣卫的诏狱后,就赋闲在家,一直也没个差事做。陈......世子夫人替他争得了这个出征的机会,老爷无论怎样都要去搏一搏的。”
“有时我真想他不要做这个官了,”少妇的看向窗外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跟我一起经商倒也挺好。”
“小姐这样想,老爷心里肯定不会愿意的,”少女伸手拈起红泥小炉上的青花茶壶壶盖,一股浓浓的水汽冲了出来,显是里面的水已烧开了。她信手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入茶壶中,又盖上了盖子对少妇说道:“老爷自小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科举仕途是他毕生的希冀,纵遇挫折,也决不会放弃的,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么?让他像老太爷一样做一商贾,他肯定不愿的,而且,那个女人也肯定不会同意他官弃从贾......”
“看来你比我还要了解他,”少妇瞄了她一眼,“还那个女人,你对她的怨气可是不小。”
少女抿了抿嘴唇说道:“老爷跟小姐新婚不久便去了南都办差,谁知一去便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还在哪里置了宅子,把她迎娶进门,连说都不跟小姐您说一声......”
“住口,”少妇面色一寒,叱道:“相公也是你能编排的?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少女垂下螓首咬了咬樱唇默不作声,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双手捧至少妇面前。
少妇伸手接过,语气稍缓,“紫苏妹妹进门已成事实,你再心中怨恚又有何用,况且......”轻叹一声,“我嫁给他本就是为了躲皇上选秀,他便是知道了也从未怪过我。”
“小姐你貌美如花,又兼亿万家资,谁娶了你,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少女有些不忿的说道:“老爷当时不过是乡下一穷秀才,娶了小姐又哪里吃亏了?照我说,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这蹄子......”少妇微摇螓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就在前面了......”车外传了一个声音。
第四百八十六章 倚栅相望
五军营的兵士和附近召来的民工正在热火朝天的在营内挖一个大坑,以便埋葬那几千具尸首。冬日的土地冻得比较坚硬,挖起来比较费事,因此进程较慢。
孙镗领着一部分五军营的官兵把延庆卫剩余的士卒和伤者都带走了,去三大营安置。于谦还留在那里,他要见了死者得到好生安葬才走,无论谁劝他都无动于衷。
看着一众人等挖了个把时辰也没也没刨出多深的坑,于大人有些不耐,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跳入坑中抡起一把铁镐便往一处硬土上狠狠的凿去......在他的带动下,杨牧云、宁祖儿和手下几百名锦衣卫也跳进去如火如荼的大干起来。
“没想到你干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林媚儿讶异的看着杨牧云十分熟稔得挥舞着尖头铁锹一上一下,泥土很有节奏的被挥洒至坑外。
“我本出身农家,”杨牧云笑笑对她说道:“农活是自小做惯了的。”这话倒是不假,他在湖州府杨家埠的家中有八十亩上好水田,虽然平时家里也雇了长工,但父亲也是经常下地干农活的。自己平日里在湖州府学就读,农忙时还是要回家帮工。因此,对使用农具自是得心应手。他见林媚儿手中的铁铲使得不甚得劲,便劝道:“你又何必一定要亲自下手,干这活计,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
“连于大人都亲力亲为了,我又怎好在一旁看着?”林媚儿展颜一笑说道。
“像于大人这样的官不多,”杨牧云远远看了一眼于谦说道:“朝廷能够重用这样的好官,是朝廷的幸事,是百姓的福气。”
“那你呢?”林媚儿的眸子向着他眨了眨,“你不也是立志做一名好官么?”
“像于大人那样,我恐怕一辈子也达不到,”杨牧云微微摇头,“况且我还不知自己有没有起复的可能?”
“要不我请公主殿下去皇上那里去帮你说几句好话......”
话未说完便被杨牧云出声打断:“这万万不可,因为我的事,已经闹得公主跟皇上、太后不合,你再让公主为了我出面,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公主殿下她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别说了,”杨牧云少见的冲她变了脸色,“我倒希望她把我忘了。”
“你这人真是无情无义,”林媚儿没好气的乜了他一眼,“为了你公主她在自己的宫中都做了道姑了,每日里念咒打坐,你倒好,嘴里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杨某出身寒微,又已有了妻子,实在不值得公主挂念,”杨牧云面沉似水,“若断了彼此的念头,对我,对公主而言都是好事。”
“若公主她断不了对你的挂念呢?”林媚儿目光凝视着他问道。
“那她不仅害了我,还害了她自己,”杨牧云一锹深深嵌入土中,咬着嘴唇沉声道:“还惹得皇上和太后不快......我与她之间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么吗?”林媚儿轻叹一声,眼眸
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女人可以不问出处死心塌地的去爱一个男人,为了他可以不惜与最亲最近的人翻脸,可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很理智的做出最现实的选择。”
她说这番话时杨牧云就当没听见。
这时只见莫不语领着一个人匆匆向他走了过来。
“这便是我们杨大人。”莫不语刚介绍完毕,那个“啪”的抱拳行了个军礼,“卑职五军营左哨军把总路玮,方才来了一个年少的妇人,说是要找杨大人。”
“找我?”杨牧云皱了皱眉问道:“那个年少的妇人是谁?”
“她说姓周,是您的夫人......”
路玮的话未说完杨牧云便脱口而出,“梦楠,是她?她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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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楠,果然是她。”杨牧云远远看见营外一辆马车旁俏生生立着一位雍容美丽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妻子,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
“相公——”周梦楠也看见了他,面容开始激动起来,迎着他走了过去。
两人在相距尺许处站定,互相凝视着对方。良久,杨牧云方长吁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素月在城内从一人处打听到你的消息......”周梦楠侧目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素月,“我便让那人带路到这里来了。”
“婢子见过老爷。”素月裙裾微摆向着杨牧云盈盈一礼,脸微微一红,垂下螓首。
“你们有心了......”杨牧云淡淡一笑,“许久不见,娘子可好?”
“我这里安好,多谢相公过问......”周梦楠仔细打量了一下杨牧云,几月未见,他变黑了,皮肤也粗糙了许多,脸上的五官变得有棱有角,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
“这些日子你一定过得很苦吧?”周梦楠的眸子开始潮润起来,咬着嘴唇说道。
“没事,我都习惯了。”杨牧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前些日子府军卫的兵马回京,那里面没有你......”周梦楠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当时我真担心坏了,托人去修武伯府上打听你,却被告知相公跟着兵部侍郎于大人,要晚些日子才能回京。”
“唔......于大人那里离不开我,”杨牧云不想向她过多解释,“我这不已经回来了么?”
“嗯,回来了好......”周梦楠衣袖微动,素月忙递过去一块帕子,她接过举袖在眼角摁了摁,展颜一笑,“相公现在便能随我一同回去么?”
“现在可不成,”杨牧云侧目向后看了一下,“于大人正在那里安排善后事宜,我得跟他一起走。”
“那......不妨事的。”周梦楠淡淡笑道:“我在这里等相公便了。”
“这样......不妥吧?”杨牧云眉头一蹙说道:“这里昨晚上死了那么多人,血腥气太重了些,你待在这里
不太合适,还是和素月回去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梦楠笑了笑说道:“相公征战沙场归来,妾身翘首以待,军营里不方便女子进去,我便在这里等上几个时辰又能如何了?”
“你若执意如此,由得你便是了,”杨牧云心中微微感动,“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我又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你待多久我便在这里等多久,”周梦楠毅然说道,转向素月,“你这便回府让下人们好好准备准备,若哪处做的不到,我决不轻饶。”
“是,小姐,”素月福了一福,“婢子晓得了。”
“不,我不回你那里。”杨牧云迎着她们诧异的目光说道:“我还是去宝巷胡同我原来的住处便了。”
“老爷......”素月心中登时不平起来,勉强压抑住波动的心绪说道:“自从您走后,小姐她整日整夜的为您担惊受怕,人都清减多了......她好歹是您的正室原配,您怎能急着去找那黛羽姑娘呢?”
“黛羽还在那里么?”杨牧云奇道。
“她当然一直都在那里,”素月说道:“小姐让我把迎到府里去住,她不,说要一直守在那里,不管您回不回去......”
“她这又是何苦?”杨牧云摇摇头,看向周梦楠,“不是我不愿去你那里......”顿了一下声音放缓,“那里原是太平侯的府邸,侯爷因获罪急需银钱打点免罪,便将他的府宅低价卖与了你。”定定的看着她:“要知道,我在京里只是一个无根无基的五品散官,蒙圣上眷顾,才得以入京任职,住那样的宅子着实僭越了......娘子你想,京里四品以上的大员有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他们都住什么地方?更别说那些高爵显贵人家了,我这样的人住在那样的高宅大院里,不是给了那些言官标靶用来弹劾吗?何况现在皇上已将我冷落至一旁不再见我,我再不知好歹的话,这京里就不用再待下去了......”
一番话说的周梦楠俏脸一变,转向素月说道:“相公所言极是,你就按相公说的办吧!”
“可是......”素月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去把相公在宝巷胡同的那座宅院好生布置一下,需要什么人手、物件只管去府里调拨分派便是了,”周梦楠说道这里重重加了一句,“回来我会和相公一同去那里。”
“什么,你也要去?”杨牧云不解。
“怎么,我去不得么?”周梦楠抬手轻抚了一下鬓发,笑道:“你那宅子虽不大,还是能容得下我吧?”
“当然容得,”杨牧云苦笑,“我是怕你在那里待不惯。”
“相公待得,我还有什么不惯的?”周梦楠还想再说几句,陡然瞥见杨牧云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凝目注视着自己。那是一位跟相公年纪相若,相貌极为俊秀的少年。
“这是谁?真好生轻薄......”周梦楠心中恚怒,一个男人盯着一个女人看是很失礼的表现。
第四百八十七章 心绪愁绝
“哦,这位是林姑娘......”杨牧云揉了揉鼻子介绍道。
“她是一位姑娘?”周梦楠一怔,又仔细看去,见她脸型娇小,五官精致,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细腻得有如凝乳一样,哪里像个男人了?
“林姑娘她也是朝廷的人......”杨牧云解释道:“一路上她帮了我很多忙。”
“原来是这样,”周梦楠浅浅一笑,盈然上前,拉起林媚儿的手道:“妹子生得好俊,连姐姐我看得心都动了呢!”
林媚儿脸微微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姐姐过奖了,其实姐姐才好看呢!”
“妹子,”周梦楠瞥了杨牧云一眼,柔声说道:“相公他这一走,我不知有多担心,战场上刀剑又不长眼睛,万一他要有个好歹,我可真不知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说着眸子一红,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
“姐姐不要这样,”林媚儿劝道:“牧云他武功高强,又兼智勇双全,在战场上多次化险为夷呢......这不,他囫囫囵囵一个人回来了么?”
“我还从未听见有人如此夸他呢!”周梦楠莞尔一笑,“妹妹真不愧是相公的知己,有你在她身边,我便放心多了。”
林媚儿看着她一脸的笑意,一点儿也不似作伪的样子,心下暗暗纳罕,“杨牧云的这位夫人心胸倒蛮开阔的,自己相公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女子,她不妒不恨,反而姐姐妹妹叫得如此亲热......”
两人说着话,周梦楠把发髻上斜插的一支莲花嵌宝累丝金簪摘了下来向林媚儿递了过去说道:“跟妹妹初次相见,姐姐我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支簪子是纯金打造,足足有二两重呢,还望妹妹勿嫌粗陋,收下为是。”
“不不,”林媚儿忙摆手道:“我怎能要姐姐你的东西......”
“拿着,”周梦楠不由分说把金簪硬塞到了她手里,“相公一路上得你照顾,我还不知怎么谢你,些许之物,又值得什么?”
“娘子,”杨牧云走过来轻咳一声说道:“我和林姑娘之间没有什么,你不要想多了。”
“相公误会了,”周梦楠眸子一霎,“妾身与林姑娘一见如故,又兼心生感激,不知如何表达,区区一支簪子不过是聊表寸心罢了。”
“姐姐实在太客气了,”林媚儿不知该如何推脱,遂道:“我很少打扮的,这支簪子真用不上......”
“用不上就收着,”周梦楠握着她的手,使她攥着簪子的手心不致松开,“女人总不能一直穿男人的衣服,哪一天厌了,总得换回女儿的装束,真有那一天,妹妹可得穿出来让姐姐我好生瞧瞧。”
林媚儿脸更红了,缓缓垂下螓首。
“等回了城,你可得来姐姐这里,咱们俩好生聊聊......”周梦楠眸子一转,“聊聊相公他跟你在一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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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这位夫人倒是挺健谈的,”林媚儿
和杨牧云回营的时候,她拿起那支金簪仔细看了看,“这支金簪打造得好生精致,应该值不少银子吧,尊夫人出手真大方。”
“她是没有把你当成外人......”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想起在南都时周梦楠第一次见紫苏时,给了紫苏一对冰花芙蓉玉镯。紫苏接受的同时,也默认了周梦楠大妇的身份。“她该不会认为我跟媚儿之间有什么吧?”想到此杨牧云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见他样子颇为古怪,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杨牧云言辞有些闪烁。
“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林媚儿追问道。
“没有啊,你想多了吧?”杨牧云快走几步,超出她约摸一丈的距离。
“喂,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林媚儿追了上去,“你夫人送我这支簪子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她能有什么用意?”杨牧云头也不回的答道:“她家里是经商的,最不缺这黄白之物,随手送出一支金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唔,是这样,”林媚儿若有所思,“一见人就自来熟,便是尊夫人的行事风格了?”
“媚儿你这么聪明,说什么都是对的。”杨牧云忽然扭头冲她一笑。
......
营中终于挖出了一座长宽各数十丈,深数丈的巨坑。等把全部尸体搬运到里面,再掩埋起来,天已全黑了。朔风怒吼,于谦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杨牧云和宁祖儿行至他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大人......”
于谦抬起一支手臂,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用多说,我便在这里待上一晚,明早再进京便是。”
“大人之风骨,卑职甚是感佩,”杨牧云说道:“可大人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夜里寒风甚重,您总不能在这里站上一夜吧?”
“牧云......”于谦长叹了一声,“你说老夫我这次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营啸造成几千人的伤亡,成了他一块心病,让他感觉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使他久久不能释怀。
“大人悲天悯人,安葬死者,救治伤者,这些人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怨恚大人,”杨牧云劝慰道:“行军露宿,难免有意外发生,大人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了。”
“本官若不将他们从居庸关一线调出,昨晚之事便不会发生......”于谦怆然道:“我心中一念及于此,便不胜痛悔。”
“大人的思虑有些过重了,”杨牧云缓缓道:“他们受了观音教的暗中蛊惑,才发生了昨晚的惨剧。就算不将他们调离居庸关一线,仍让他们驻守的话,是大人您放心呢,还是皇上会放心?”
于谦霍然转身,怔怔的看着杨牧云。
“居庸关乃京西锁钥,得失直接关乎京师的安危,大
人您愿意赌上一把么?”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于谦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在不住变化着。
“卑职相信大人读过不少兵史,”杨牧云继续说道:“两百多年前,蒙古骑兵就是突破了居庸关,才纵横驰骋中原如入无人之境,那时死的人何止千万?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呐!如果让一支不安稳的队伍继续驻守这雄关要地,一旦出了疏忽,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无数的黎民百姓可都要遭了殃,到那时大人您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于谦长吁一口气,默然半晌方道:“牧云你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是老夫拘泥了,不该患得患失。”
“大人心慈,痛惜这么多人身死......”杨牧云看着他道:“可也不能把这全背在自己身上,罪魁祸首是那观音教,私通外敌,策动守关将士,乱我大明江山。一计不成,便煽动军营生乱,实万死莫赎其罪。越是如此,大人您越是要稳住心绪,革新军制,增强边关的守备力量,这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剿灭观音教......”目光转向宁祖儿,“那是锦衣卫和地方各级官府的事,大人又何必感伤至此?”
“牧云,你说的对,”于谦目中闪光,“本官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怎能像一女子在这里自怨自艾?你说的我现在就想进京城了。”
“大人,”杨牧云一拱手,“现天色已晚,京师城门已关,再大开城门恐有所不便......大人您也累了一天了,应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进京就是了。”
“嗯,”于谦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已经填平的墓坑,“本官总得给他们上柱香,拜祭一下,才好放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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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中灯火通明,年轻的皇帝一边审阅奏章一边和一位红袍老监说着话,这老监便是王振。
“这么说延庆卫的事都已经了了?”朱祁镇抬眼看着王振问道。
“回皇上,”王振恭恭敬敬答道:“首犯马氏兄弟已经缉拿,现已押解入京关入锦衣卫的诏狱里了。余下的士卒也被于谦押送回来,昨晚抵达京师西郊,因天色已晚在郊外安营扎寨,不料晚上突然发生营啸,延庆卫的士卒自相杀伐践踏,死伤惨重......”
“哦,还有这事?”朱祁镇脸露诧色,紧接着一笑,“不会是怕朕欲惩处他们,因此给吓疯了吧?”
“这个老奴可就不清楚了,”王振笑道:“圣天子在位,心怀不轨之人自戕以谢天恩,也是有的。”
“你这张嘴呀,”朱祁镇哧的笑了一声,摇摇头,“于谦呢,他怎么不来见朕?”
“于大人......”王振愣了一下说道:“大人正忙着善后呢,据报他正和临时招募的民夫还有五军营的士卒一起,埋葬那些延庆卫死去的军卒。”
朱祁镇闻听皱了皱眉,不悦道:“区区小事交给底下人办就是了,他一个兵部侍郎不赶快来见朕,在那里磨蹭什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禁城对语
“于大人是位性情中人,做起事来心中难免挂碍,”王振笑道:“况且死了这么多人,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像他这样的人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性情中人?”朱祁镇鼻腔中轻哼了一声,“这读书人比那些武将就是会卖弄,难不成他还要披麻戴孝做足个头七再来见朕么?”
“皇上说笑了,”王振脸上笑容不减,“于大人他明日一早准进京来见皇上。”
“你就这么肯定?”朱祁镇乜了他一眼说道:“不会是东厂给你传来的消息吧?”见他嘿嘿干笑几声没有答话,若有所悟道:“朕倒忘了,守在于谦身边的可都是锦衣卫。”把手中的奏折摆在案上,欲长身而起,移开话题说道:“那个鞑子番王赛因孛罗可安顿好了?”
“回皇上,”王振连忙躬身上前托住他的手肘,“那番王所住的会同馆周围已派驻了重兵,东厂和锦衣卫也调派了不少人手过去,决不致再出什么乱子。”
“嗯,好,”朱祁镇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抽走衣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此番北征,朕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总想着派一支轻骑过去闹腾一番,虽不致有大的斩获,可也不会损失什么,谁知......”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皇上,”王振拱手说道:“此次北征,无关胜败。主要是展示了我大明的一种姿态,鞑子能打过来,我大明亦能够打过去。何况我军虽损失大了些,但鞑子也伤亡不小,还被俘获了一个王爷,总的来说还是我大明略占上风......”
“你这张嘴呀,总是变着法的哄朕高兴,”朱祁镇笑笑,话音一转说道:“赛因孛罗想要见朕,脱脱不花却拼命阻止,这其中的动机实在是耐人寻味呐!”
“皇上,”王振说道:“据可靠线报呈上来的消息,漠北鞑子各部之间也是龃龉不断,脱脱不花虽贵为草原各部之汗,但手中实力有限。能威胁其地位的是斡剌特绰罗斯部的首领,被称为太师的也先,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一直暗中蓄积力量,欲取脱脱不花之位而代之......”
“好哇,敌人相攻,实我大明之福,”朱祁镇淡淡说了一句,侧目看向王振,“朕闻这个也先威名远播,手里有精锐骑兵十余万,曾远征过西域各国,最近又击败了朵颜卫,真不可一世呀!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了脱脱不花,不夺取汗位,他还等什么呢?”
“在等候草原各部人心的归附,”王振笑道:“自两百多年前乞颜部的铁木真一统漠北以来,草原上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非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不得称汗。那也先虽有实力,但却没有名望,草原各部是不会接受一个西边来的部落首领做他们至高无上的大汗,况且还有一些实力较强的部落支持脱脱不花,他取代脱脱不花的时机还不成熟。”
“那赛因孛罗来求见朕的目的是什么呢?”朱祁镇又问。
“赛因孛罗是也先的亲弟弟,”王振缓缓说道:“此人能征惯战,被也先倚为左膀右臂,经常代替也
先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这么说,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完全代表也先喽?”朱祁镇看了他一眼说道。
“皇上英明,”王振躬了躬身说道:“此人对也先忠心耿耿,也先对这个弟弟也是极为信任的,他来见皇上一定为了绰罗斯部的利益。”
“那朕能给予他什么呢?”朱祁镇皱了皱眉头。
“皇上,”王振笑了笑,“我大明乃天朝上国,文明昌盛,威播四海,周围各番邦小国无不以得到我大明的支持和诰封为荣,他绰罗斯部实力虽然强大,但声望不足,若是能借我大明来抬高自己的话,那就可以跟脱脱不花的鞑子汗廷平起平坐了,如此下去,取其而代之那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唔,不错,是这个道理,”朱祁镇点点头,瞥了王振一眼说道:“没想到你王先生心中倒颇富韬略,让你做一个内官倒真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到外廷出将入相才是。”
“皇上的话真折杀老奴了,”王振扑通跪倒在地,“老奴只知道侍候皇上,别的是一概不懂的,一些个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起来,起来,”朱祁镇额头一蹙,“这又不是外殿,动不动就跪,成什么样子?”
“是,是,”王振站起身来,一抖袍袖,连连作躬道:“老奴一时激动,有些忘乎所以了。”
“赛因孛罗来求见朕,朕也不能急着见他......”朱祁镇沉吟道:“此事还是拿到朝堂上讨论一下,看诸位臣工有什么说法?”
“皇上圣明,”王振笑着说道:“先吊一吊他,杀杀他的气焰,让那个番王知道知道我大明天子的威仪。”
“朕有什么威仪,”朱祁镇嗤的一声自嘲道:“他们的骑兵说进来便进来,在京师城下晃了一圈儿又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不把朕看轻就不错了。”
“皇上万不可如此说,”王振忙道:“一时的疏忽,怎能拿来较真,这老虎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呢!他赛因孛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大明的忠勇之士给生擒活捉了,说好听点儿把他当一个番邦使节供着,其实还不是一个阶下之囚,又岂能在皇上面前托大?”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脸色缓和多了。
“皇上......”王振踌躇了片刻恭恭敬敬禀道:“活捉赛因孛罗,使我大军安然回到关内,避免全数倾覆塞外,这其中有一人居功至伟......”
王振话还未说完,朱祁镇便打断道:“别说了,朕知道你说的是谁?”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替他说话。”
“老奴为国荐才,绝无二心,请皇上明察!”说完王振一脸正气。
“是么?”朱祁镇淡淡道:“难得王先生如此有心,那此人的妻子跟王先生也是毫无关联了,是么?”
王振身子一震,登时脸色变了。
“数月前鞑子兵临城下,京城人心浮动,
一时有人谣传朕动了迁都之念,一些豪绅大户和官员勋贵纷纷低价变卖京城的产业南逃......”朱祁镇的一对龙目紧紧盯着王振,“王先生这财可发得不小啊!”
“皇上......”王振一脸恐惧,膝盖一软,“噗通”曲到了地上。
“王先生,今儿你可是第二次给朕行这大礼了,”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怎么,给朕说中了么?”
王振以头触地,浑身有如筛糠般,“老奴一生侍候皇上,从没生过异心,还请皇上明鉴啊!”
“王先生的忠心,朕自是晓得的,”朱祁镇轻叹一声,“朕还在东宫之时,你就陪着朕,这么多年来,也真是苦了你了。”
“老奴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王振叩头如捣蒜,“只求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声音抖颤,微带哭腔。
“朕继位转眼也有十二个年头了,”朱祁镇静静的看着他,“一开始满朝的臣工视朕年幼,动辄以祖制和朝廷律法来压朕,上面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那时在朕身边真正给朕办事的人,苦哇!有一次太皇太后想要打杀了你,是朕苦苦求她保下了你......”
“皇上洪恩,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王振瑟瑟发抖。
“起来,”朱祁镇拉起了他,见他依然面如土色,放缓了语调说道:“你不像那些大臣,可以封侯拜爵,封妻荫子,等你死后,连个供奉祭奠的人都不会有。”
王振见他脸上没有震怒之意,一颗悬着心慢慢放了下来,唏嘘道:“老奴应一心侍奉皇上,不该存有私心的。”
“人非圣贤,又怎能做到无欲无求?”朱祁镇淡然道:“那些弃朕而走的人,朕又岂会为了他们而问罪你......”
“那......那皇上您是?”王振张口结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牧云这个人朕一直记在心里,不用你为他出头,”朱祁镇脸色一沉说道:“他救过郕王和公主,他的夫人也救过朕,这些朕一直都记着。此次出征在外,他立的那些功劳就算沈荣不说,别人也会奏给朕......你知道朕为何现在还不能重用他么?”
“老奴愚钝,不敢妄加揣度圣意?”王振垂下头去。
“王先生但说无妨,你跟朕之间如此拘束。”朱祁镇笑了笑。
“是因为太后?”
“......”
“是因为成国公?”
“......”
“老奴愚鲁,请皇上明示。”
“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朱祁镇淡淡说了一句,“他才十五岁,便爬到了正五品这个位置上,这满朝公卿中也只有他一人吧?”
“皇上......”王振愕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你应该也知道吧?”朱祁镇静静看着他道。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君心臣节
“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再多历练历练?”王振试探着问道。
“人忠心能干是好事,”朱祁镇说道:“朕不是瞎子,能看得到。是他的,朕会给他,至于什么时候给,怎么给,朕说了算。他自己就甭惦记了,好好当好他的差便是。”
“是,老奴明白了。”王振垂首说道。
“还有......”朱祁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朕素闻他的夫人也很能干,但能干也不能太过招摇。太平侯的府邸不错,又大又宽敞,但并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京城人多口杂,蓦然见到凭空有人住进这么大一座府邸,让他人如何议论啊!”
“皇上说的是,”王振忙道:“老奴回去后马上按皇上的意思提点提点他。”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朕虽然让人摘了那块宦官不得干政的牌子,但你也不可跟外臣走得太近,私下里培植些势力也无不可,不过切不可做得太过,懂么?”
“是,是,”王振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老奴是一个断了根子的废人,这一辈子只能待在宫里了,惟知忠心耿耿侍候皇上,举荐的人也是为皇上忠心办事,老奴一早便这么提点他们的。”
“王先生的忠心还用向朕表白么?”朱祁镇的嘴角带着一丝戏谑,“朕越信任你,重用你,朝廷上下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这从关于你的折子越来越多就可以看出来,那些人怎么说你,相信你心里不会一点儿不知道吧?”
“那些个外臣不管怎么说老奴,老奴只求能办好皇上交待给老奴的事就行了。”他说着脸色放松了下来。
“很好,”朱祁镇面色如常的瞥了一眼桌案上堆积得高高的奏折,放慢语调说道:“说也奇怪,这些奏折里面都写的是对王先生的赞誉之辞,倒没有一张写你不好的。”
“老奴......老奴惭愧。”王振虽如此说,脸上却微带得色。
“看来王先生倒一点儿也不惊讶呀!”朱祁镇悠悠道:“朕倒希望里面出现一些骂你的奏章,这样倒还正常一些。”
“皇上......”王振的心弦又绷紧了,一脸紧张的看着朱祁镇,腿肚子又开始抽起筋来。
看着他一脸惊惧的神色,朱祁镇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司礼监积压的奏章太多了,朕担心王先生忙不过来,就私下里令人取了些来,从中随意抽了一张来看,啧啧......你猜上面写了些什么?”
“老奴......老奴......”王振牙齿开始打战,又想跪下,却被皇帝托住了手肘,没能跪下去。
“写奏折的人朕就不说了,上面的内容......”朱祁镇意味深长的一笑,略微拉长了声音说道:“嬉笑怒骂,蔚为大观,将王先生你比作汉末的十常侍,唐时的仇士良......”
“皇上——”王振大惊,脸上的肉一哆嗦,“这都是小人的造谣中伤,老奴对陛下一片赤诚,绝不敢有半分的不敬。”
“朕知道,”朱祁镇轻抚了抚他的背,缓声道:“那些可都是盛极一时的权宦,手中还握有兵权......”凝目看着他道:“据朕所知,王先生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吧?”
“皇上......”王振哭丧着脸道:“老奴就是一侍候皇上的奴才,皇上可怜老奴,让老奴跟在皇上身边分分忧,若是老奴不得用了,皇上一句话,就可把老奴贬到南都去给太祖爷守陵去。”
朱祁镇哈哈一笑,“王先生,折子上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你是朕身边最信任的人,很多人都盯着你看呐,这里面有些人会捧你,还有些人会傍你。”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王振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万没想到只是为杨牧云填几句好话,却换来这年轻的皇帝一番敲打。心中暗道这小皇帝一天天长大,威势日重,越来越不好哄了。
“其实听一些逆耳之言也不是坏事,”朱祁镇看着他慢慢道:“最起码可以时时修正己身,警醒自己少犯错误......王先生不是自小教导过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么?”
“老奴惭愧,惭愧之至,”王振赧颜道:“皇上天纵英姿,老奴愧对之前与皇上的教导。”
“其实朕很怀念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朱祁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憧憬,“那时先生与朕无话不谈,不像现在,很多事先生都不与朕说了......”
“但老奴对皇上的这一片忠心没变,”王振一脸真诚的说道:“老奴扣下的那些奏章固然攻讦老奴,其实何尝不是编排皇上的不是?皇上想重振大明军威,可他们却说皇上穷兵黩武......”
朱祁镇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王先生累了,下去歇着吧!”
“是。”王振心怀忐忑的跪下磕了个头,慢慢退了出去。
朱祁镇轻叹一声,重新坐回龙案前拿起先前的折子慢慢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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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守在营门外么?”第二日一早,杨牧云随于谦出得营门时看见周梦楠的马车仍然停在那里,佳人俏立于外翘首以待,颇为讶异的问道。
“相公还在这里,妾身又怎好独自回去?”周梦楠看到他时嫣然一笑,在野外待了一晚上她的神情也看不出有任何委顿,相反格外精神,目泛异彩的向杨牧云问道:“相公入京后准备先去哪里?”
杨牧云瞥了眼一辆正在款款而行的马车,于谦正坐于其上,他没有注意到杨牧云跟妻子的答话。
“我先送于大人回兵部,”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再去一趟五军都督府,我毕竟还是府军卫的人,去见一下上官点卯归队还是必须的。”
“相公随我去见一见王公公吧?”周梦楠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王公公他一直为相公的事而奔走,为了今后的仕途,相公也应该前去拜望一下他。”
“你让我去求一个太监?”杨牧云皱了皱眉。
周梦楠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快,微微笑道:“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凡求他答应办的事没有不成的。”
杨牧云没有说话,脸沉了下来。
“相公......”周梦楠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们读书人的风骨,不愿为了官场上的事折节去求一个内官,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要实现抱负,是不能死守一个人的清高的,与其那样,不如去学靖节先生那样,干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罢了。”
“娘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杨牧云终于张开了口,“我总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去说是靠一个阉人谋官。”
“相公这样想就错了,”周梦楠语音轻柔的说道:“这官职都是皇上派的,又怎能说是王公公为你谋的呢?现在皇上在很多大事上都任用内官,相公想要做官谋事又怎能绕得开他们?”
杨牧云默然。
“相公......”周梦楠言辞恳切的说道:“你孤身一人来京任职,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过硬的靠山,成国公那里已经被你得罪了,你若还想还在京城官场上继续安然行走下去,只能拜在王公公门下......”
杨牧云蓦然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要真这样的话,那我就辞去一切官职,回乡当一名教书先生便了。”说着打马扬鞭,向着于谦的马车追去,无论周梦楠在背后如何喊他,他都置之不理。
......
“怎么?你跟她吵架了?”林媚儿看杨牧云脸色不愉,小声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哦?”
“可能你不知道,”杨牧云看了一眼林媚儿说道:“我岳丈是湖州第一富商,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气。梦楠是她唯一的女儿,与别的富家小姐不同的是,梦楠并未束之闺阁,而是自小跟她父亲走南闯北。所以别看她年纪不大,见识、魄力、手腕俱非常人可比......”
“那挺好呀!”林媚儿眨眨眼说道:“你当官,她替你铺路,一个富,一个贵,相得益彰。”
杨牧云苦笑一声,“可她铺路铺到王振那里了,我当官任职要求一个阉宦,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你夫人她也没做错呀,”林媚儿说道:“王振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很多人求上门他都不理的,你夫人能够替你找到这个门路,可真了不起。”
“你就别讥讽我了,”杨牧云摇摇头,“我怎能屈身于一个阉宦门下,这说出去羞也羞死了。”
“牧云......”林媚儿深深凝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既然选择了仕途,你就不能用一种超然的眼光去看待一些世俗的事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一种隐士的节操,而不能用于官场。”
“你怎么跟她说话的口气都一样了?”杨牧云睇了她一眼,用一丝嘲讽的口气说道:“看来她送你的那支金簪可真值,这么快你都帮着她说话了,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随便你怎么说,”林媚儿不以为然道:“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有一点和她是共通的,那就是都盼着你好,求到王振那里看似不体面,可能够让你的仕宦之路更好的走下去,你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学而优则仕,以此来报效朝廷么?你这么年轻,稍遇挫折便寄情山水做一隐士,你甘心么?”
“那我也不能去投王振那个阉宦啊!”杨牧云看着前方行驶的马车说道:“我跟着于大人,不也很好么?”
“我也没说不好,”林媚儿淡淡笑道:“你是武职,他是文官,只是临时交集在一起,若是今后再见面,那就难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五军都督府名义上虽然归兵部辖制,可你不会真以为兵部的大员能够管得了那些公侯勋贵吧?拿于谦来压你的顶头上司成国公朱勇,这份量未免太轻了些,如果换成王振就不一样了,京城里谁还能不卖他几分薄面呢?你投到王振门下,成国公今后也不会再难为你。”
林媚儿一番话说得杨牧云无言以对,这些日子来,他已摸清了整个武官系统的运作。要说这五军都督府,与各地卫所的关系之密切,实际上远在兵部之上。凡武职世袭官、流官、土官的袭替、优养、优给等项,皆须上报五军都督府,再由五军都督府转送兵部。兵部批准之后,具体的发放、任命,还要通过五军都督府。 也就是说,在明前期的时候,兵部只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才是总揽内外军事的中枢机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外任职的武官来京都要到朱勇的成国公府来拜望。
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向是由公侯勋戚们担任的,职位最高的是大都督,能担当这一级别的官员是张辅、朱勇一类的公侯,次一级的官员大多也是勋戚,少部分是循资历一步步熬上来的。京城里有爵位的勋贵基本上入了都督府,在里面担任大小官职,他们又不像文官有流动性,基本上一进去就在里面混一辈子了。他们有爵位有资历,兵部的指令和调令等闲不放在眼内,因此一般兵部要跟五军都督府协调军事上的大事,就得向皇上请一道旨意,否则就行不通。那群丘八才不理会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书生呢!
后来爆发了土木堡之战,很多武臣勋贵都死在了那里,其中就包括军方的两个大佬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这也造成了武臣集团一下子衰落了下去,文臣集团崛起开始左右朝局。五军都督府威风不再,变成兵部的应声虫儿,处处受制于兵部,这已是后话了。
第四百九十章 中军都督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杨牧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虽然于谦说过,现把他调至自己身边当差,可也要没有任何阻碍才成,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到这儿,杨牧云忽然感到有些意兴索然起来。
“你夫人是真心为你谋划的,”林媚儿轻声说道:“虽然方式让你有些看不惯,但确是为了你好。”
“这我知道,”杨牧云默默道:“比起她的行事风格,我太囿于己见了。”
林媚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
杨牧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跟平常有什么不对么?”
“你当然没什么不对,”林媚儿眨眨眼,“我只是觉得你跟你的夫人之间很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杨牧云的眉毛挑了挑问道。
“你跟她之间太客气了,”林媚儿若有所思的道:“客气得感觉不像是夫妻......”
“哦?”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我跟她自成亲后便聚少离多,可能在别人眼里显得彼此不那么亲近。”
“是这样么?”林媚儿看着他时似笑非笑,“你自见了她后并没有露出太过亲昵的态度,而且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她就算想离你近一些,你都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你看得蛮仔细的嘛,”杨牧云脸一板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偷看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也不怕羞。”
林媚儿脸一红,有些着恼,“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才懒得偷看你的事呢,不过是觉得你有些对不起她。”
“我怎么对不起她了?”
“你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你的妻子。”林媚儿一句话把杨牧云说得呆住了。
“你,你......”杨牧云抬起手指着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悟道:“昨晚你跟待她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是不是?”
“怎么,你把自己的妻子扔在营门外,”林媚儿秀眉一扬说道:“我过去陪她说说话,这就让你心虚了么?”
“我心虚什么?”
“啧啧啧......”林媚儿的目光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撇撇嘴,“周姐姐这么好的人,又对你死心塌地的,你这人却总是对她不冷不热,未免太对不住人家了吧?”
杨牧云苦笑,这女人的同情心一旦泛滥起来,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的了。
......
他们这一行人是从阜城门进的城,进城后,于谦家也没回,径直去了兵部衙门。
临进衙之前,他拉着杨牧云的手殷殷嘱咐道:“你此番回五军都督府,一定要低调行事,同僚之间少生龃龉,我这就想办法把你调至兵部,你只管在那里安心点卯当值好了。”
“是,卑职谨遵大人教诲。”杨牧云拱了拱手,目送于谦进了兵部的大门,再看着这曾经待过兵部衙署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方才
转过身来。
“杨兄,”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我也要带人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了,不知杨兄欲至何往?”
“我既不能在皇上身边侍候了,”杨牧云看了看他,精神有些倦怠,“虽在你们都指挥使司挂个千户衔,可没什么具体差事,这便去五军都督府报个到吧!”
宁祖儿见他兴致不高,笑了笑劝慰他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杨兄通过此次出征,已渐露锋芒,他日封侯拜将,定当不远矣。”
“借宁公子吉言......”杨牧云脸上虽挤出一丝笑,心中却大摇其头,沈荣和朱仪都曾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在他们手下当差,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什么区别。
“我刚进都指挥使司的时候,也不甚顺利,”宁祖儿说道:“这不也相处过来了,义父前些日子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若是我在这儿待得不顺的话,再想办法将我调回南镇抚司呢!”
“如沈大人需要的话,我倒想回南都。”杨牧云自嘲的一笑。
“这个我义父恐难办了,”宁祖儿笑笑,“你现在是五军都督府的人,要是兵部提调的话,尚能转圜一二,南镇抚司要你,怕是不行。”
“我不过开个玩笑,宁公子你不必往心里去。”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紫苏她现在还好么?”
“当然好,”宁祖儿说道:“教坊司的歌舞艺妓都归她管,?萝院的事她也没放下,她现在可是忙得很......”唇角一翘压低声音说道:“你若在五军都督府不忙的话,不如去她那里帮忙好了。”
“宁公子慎言......”杨牧云向身后看了看,周梦楠挑开车帘不知在跟林媚儿说着什么。
宁祖儿嘻嘻一笑,细长的眉毛一挑说道:“杨兄可真是个多情种子,每出外一趟总能有所收获,想当初在庐州时这位林姑娘恨不得取你性命,没想到此刻却被你给收服了。”
“宁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杨牧云苦笑一声,话音一转说道:“芷晴郡主近来可好?”
宁祖儿闻听表情有如吞了个鸭蛋,说不出的古怪,当即一抱拳说道:“宁某还要回都指挥使司复命,就不陪杨兄闲聊了,告辞!”说罢转身招呼一众手下快步而去。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觉得宁祖儿这个人很怪,如此俊秀的一个人,却视女子如洪水猛兽一样。
......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六部衙门的对面,分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其中以中军都督府为首,依着长安街右门一字排开。府军前卫为天子幼军,归中军都督府管辖。
中军都督府的大门很是气派,两队侍卫自两边一字排开。杨牧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总旗官凭是陈思羽给他的,他拿了之后便去了三大营,并未到这儿),莫不语看得呆呆出神,“这阵仗,比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也是不遑多让......”向杨牧云道:“大人,要不要俺陪您进去?”
“不
用,你待在这里别给我惹事儿就行。”杨牧云整了整衣襟,昂然上前,向侍卫头儿禀明来意,给他验过了官凭和腰牌,被一名侍卫领进了大门。
杨牧云随他进了一间签押房,见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名吃茶的官员。 那官员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两眼有些浮肿,好像一晚上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侍卫向他行了一礼,介绍道:“夏经历,这位大人是府军前卫的,是来向沈佥事沈大人(沈荣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报归的。”
那位夏经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府军前卫的?府军前卫的人前些日子不是早就都回来了么?怎么又来一位府军前卫的?”
不等那侍卫回话,杨牧云上前一步道:“本官因另有差事去办,所以没有跟沈大人一同归来。”
“哦?”夏经历抬起头来,眯着两眼打量着杨牧云,“这倒没听沈大人提起过......官凭和腰牌带了么?拿来我看。”得,还得再验一回。经历这官儿虽不大,可在这中军都督府,那是门神一样的存在,无论在地方上权柄多大的武官,对他都得客客气气的,否则就得给你使绊子。
杨牧云将官凭和腰牌呈上,夏经历乜起眼看了看,腰牌上是御前五品带刀官,官凭上却是府军前卫中军总旗。
“嗬,五品的总旗,”夏经历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可真让下官开了眼了,竟然会有这样的稀罕事。莫非阁下在御前待着不快活,一心想着去战场上立军功么?”
“夏经历说笑了,”杨牧云脸色如常,不卑不亢的说道:“似我等样人,都是奉上命办差的,调至御前便在御前当差,需要去战场拼命,便是血溅沙场那也是毫无二话的。”
“啧啧......”夏经历咂咂嘴,像看一个稀罕动物似的看着杨牧云,“这么说此次出征你的斩获那是蛮大的了?”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佥事大人不在这儿,有事出去了,”夏经历故意拉长声调说道:“你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那我何时再来比较合适?”杨牧云强抑住胸中怒气说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夏经历下巴一场,望空吐了一口茶叶沫子,瞅都不瞅他,淡淡地道:“你就安心等着吧,每天来点个卯,啥时碰见佥事大人回来了,不就见着了。”
......
“相公他执意不愿走王公公的门路,”中军都督府大门外,周梦楠一脸忧色的看着林媚儿,“妹妹,你说我该怎生劝他才好?”
“姐姐不必忧心,”林媚儿劝慰她道:“他是个直性子,你总得给他点儿时间让他慢慢考虑一下。我想,他总能想通的。”
“希望如妹妹你所说吧,”周梦楠轻叹一声,“他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折节求人,恐非他所愿......”
“主要是他走到今天,太一帆风顺了些,”林媚儿笑道:“多磕碰一些,人就变得圆滑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火锅酒宴
周梦楠听了微微一笑,用一种极为亲近的口气对林媚儿说道:“跟妹妹这一席话,真让姐姐我感觉相见恨晚呢!不知妹妹住在哪里,可否告知姐姐我,如有什么疑惑了还可以登门讨教呢!”
“我......我没有住的地方,”林媚儿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待在师父那里。”
“哦,”周梦楠眸子一霎笑道:“那妹妹你就住在姐姐这里吧,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我想相公他也会同意的。”
“不不......”林媚儿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是妹妹不敢应承,实在是我师父那里须臾离不开人。”
“是么?”周梦楠轻轻一笑,正要再劝她几句,突然听到莫不语的大嗓门叫道:“大人,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梦楠和林媚儿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杨牧云缓缓从中军都督府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落寞。莫不语走上前不住问这问那,杨牧云充耳不闻。
“相公......”周梦楠来到他身前刚启朱唇便被杨牧云抬手止住了。
“娘子,我想静一静。”杨牧云没有过多解释,便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解缰上马,踽踽而去。莫不语也打马跟了上去。
“老钱,”周梦楠吩咐驾车的车夫,“赶快掉过马头,追上去。”
“是,小姐。”老钱恭恭敬敬应了。
“姐姐,”林媚儿在一旁开口劝道:“看样子他刚才进去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他既不愿意开口,你也不用迫他,让他好好想一想,或许就会答应姐姐的建议了。”
“可是......”周梦楠看了看她,“妹妹,你身手好,能不能替姐姐过去看着他,我怕相公他会想不开......”
“姐姐放心,”林媚儿眯着眼瞅着杨牧云的背影,“牧云他千军万马的拼杀中都挺过来了,小小挫折还不至于让他走不出来。”
......
“你不用跟着我,”杨牧云瞪了一眼跟在身后莫不语,“让我一个人静静行不行?”
“是,大人。”莫不语见他心情不太好,当即放缓了缰绳,也不敢撇下他,只远远的缀着。
京城的街道上依然熙来攘往,寒冬的气息并没有挡住人们外出的热情,仿佛逢年过节般一派喧闹景象。杨牧云策马行走其间,对眼前的热闹场景视而不见,脑海中思绪万千:中军都督府一个小小经历也敢给自己脸子看,看来这个勋臣贵戚聚集的衙门不好进呀。即使今日见到了沈荣,他也不会为自己撑腰的,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他又想到了于谦对自己的劝诫,一切以隐忍为主,万不可因一时意气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于大人不是说过么,会想办法把自己调离五军都督府,又何必此时跟一个小人争闲斗气?想到这儿,他波动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马忽然停了下来,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拦在了自己马前。
这是一个相貌极为平常的小人物,穿一声灰布短袄,肩搭短巾,一副讨好的模样。
“公子,”那人点头哈腰,脸上带着笑,“您里面请!”
“里面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杨牧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骑马来到一座酒楼前,由于日已近午,来酒楼吃饭喝酒的食客众多,马被挤得步子慢了下来,店伙计不失时机的过来他这里兜揽生意。
杨牧云哑然失笑,也不多说,反正他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在这儿盘桓一下也好,于是翻身下马。
店伙计乐得眼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伸手牵住了马的缰绳,招呼另一个伙计把杨牧云领进去。
“公子,您请!”另一名店伙计伸手挑开了店门口的棉布帘,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里面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口铜锅,底下烧着旺旺的炭火,锅子里热气蒸腾。锅边摆满了各色清菜、肉片、鱼丸和蘸料,食客们围桌而坐,举起筷子夹起桌上的菜肴在沸腾的锅里一涮,
蘸了蘸酱料大快朵颐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涮锅店。”杨牧云怔了怔,他自幼生长在江南,那里不及北方苦寒,是很少吃涮锅的。他只是听闻,还真没这样吃过。
“小二,”杨牧云停住脚步对那店伙计说道:“我一个人可吃不惯这个,你不用费事了。”说罢转身欲走。
“公子且留步,”店伙计叫住了他,陪着笑说道:“是一位客官让小的将公子请进来的,你走了,小的可没法向那位客官交代。”
“哦?”杨牧云听了一脸诧异,他还以为自己是被随意拉进来的呢!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问道:“那人是谁,现在哪里?”
......
这间涮锅店分上下两层楼,楼上被分隔开了一个个雅间,是专门面对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的。
店伙计将他领到楼上角落的一个雅间,只将门推开一条缝便退下去了。
“这里面会是谁呢?”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王......王爷,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张大了眼睛,雅间中坐着的人居然是郕王朱祁钰。只见他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还是那样的风流倜傥。
“请坐!”朱祁钰冲着他淡淡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
“谢王爷!”杨牧云向他作了一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顿酒早就应该请你的,”朱祁钰端起酒杯,向着他遥遥一祝说道:“也是我失礼,直到今日才好好坐在一起一聚,还望你不要怪我!”
“王爷言重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杨牧云双手碰杯遥相一敬,“让王爷这般相待,真是折煞小人了。”
“本王每日派人去城门口打探你到来的消息......”朱祁钰伸手拈起酒壶想要给他斟酒,杨牧云赶紧起身接过先满了他面前的酒杯,尔后再给自己斟酒。
朱祁镇笑了笑,续道:“直到今日才候到了你,不容易呀!”
“小人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相待,真是惭愧......”
“来,尝尝,”朱祁钰夹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到他碗里,“这可是上好的塞外羔羊,肉质鲜嫩肥美,没有一点儿膻味儿。你在江南的时候一定吃不到吧?”
“多谢王爷。”
“你不用一口一个谢字,弄的你我之间都生分了,”朱祁钰的目光看着他道:“说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你,本王又如何坐在这里跟你把酒言欢?”
“王爷......”杨牧云的脸色有些惶恐,“这都是我做臣子的本分,您这样说可折杀小人了。”
“杨公子慎言,”朱祁钰看了看他,“你是皇上的臣子,本王也是。你切不可再说出如此糊涂的话了。”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杨牧云闭住嘴不再言语。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挑在此刻请你喝酒,”朱祁钰两眼盯着他一字字道:“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机会了。”
杨牧云一惊,迎着他的目光道:“王爷怎么这么说,难道您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么?”
朱祁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淡然的说道:“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把杨牧云都听糊涂了。
“你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么?”朱祁钰嘴角弯出一抹笑意,笑得有些苦涩,“为什么整个京城只有我一个王爷?”
事涉皇家私密,杨牧云只有默默听着。
“我大明的皇子封王后必须得就藩外地,不得在京城停留,”朱祁钰道:“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够例外,除非他死了......”
“王爷......”杨牧云忙道:“您切不可说如此不祥的话,圣天子在位,温
厚慈和,王爷又怎会有杀身之祸?”
“你认为皇上会杀我?”朱祁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玩味,“我如果手握重兵,称雄一方的话,或许会,但我孑然一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没有任何危害,他杀我做什么?”悠悠长叹一声:“到明年,我就整二十岁了。而那时,皇上应该也已经有皇子了。”
杨牧云恍然,他见过周妃,知道她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应该也快生产了,如果诞下一个男婴的话,那将是皇帝朱祁镇的皇长子。
看着他脸上不住变化,朱祁钰道:“你也想到了吧,周妃娘娘快临盆了,御医说看胎相应该是一位皇子。如果真这样的话,明年开春后本王便要离开京城了。”
“王爷这么说,难道皇上下明旨了么?”杨牧云问道。
“何须皇上下旨,”朱祁镇道:“我自上表便是,等皇上下旨撵我,不是让皇上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么?我这做臣弟的怎能让皇兄为难?”
“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杨牧云劝道:“不会是王爷所想,再说皇上只有您这一个王弟,怎好将你发往外地就藩。”
“你不知道,”朱祁钰摆摆手,“把本王留在京城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原先的说法是皇上年幼,留本王在这儿给皇上做个伴......可太皇太后薨逝后,皇上已经亲政,孙太后也没提过让本王就藩的事,”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这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皇上没有子嗣,把本王留在京城,实际上是作为一个储君......”
“当啷——”杨牧云刚端起的酒杯滑落到桌上,酒水溅了半个桌面。
“王爷,你喝醉了......”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怕了?”朱祁钰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放心,这些话出的本王之口,入的你耳,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王爷对小人倒是信任得很。”杨牧云苦笑。
“你虽然也挂着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但本王并不怕你拿办。”朱祁钰笑笑,用筷子敲了敲铜锅,“光顾着说话了,吃菜,吃菜......”
杨牧云:“......”
“本王听说湖州紧邻太湖,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江南数得着的富庶州府呢!”朱祁钰眼神一挑似重还轻的说道。
“那是当然,在湖州很多人都经商,大明建国之初的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便是我们湖州府人。”杨牧云边吃边道。
“听说你岳丈是当今湖州第一豪富,此话可真?”
“小人的岳丈经商有成,不过在湖州像他这样的人物还有很多,”杨牧云抬起头眼珠子一转,“不知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朱祁钰悠然一笑,“就快离开京城了,多打听点儿地方,如果知道哪个地方好的话,本王可以奏请皇上,把本王藩封到那个地方去。”
“王爷倒是好盘算,”杨牧云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如果就藩的话,柳姑娘会随同你一起去么?”
朱祁钰闻听一怔,放下手中酒杯说道:“她说过,今生和本王不分离的,本王就藩,她是一定会跟去的。”
“是么?”杨牧云微微一笑,“那个女人可不简单,王爷还是防着她些好。”
“本王要防她什么?”朱祁钰奇道:“难道本王这里有什么她值得图谋的吗?”
“小人不知,不过柳云惜是个不甘于平淡的人,”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要她放弃京城的繁华去随你到外地就藩,我看不可能。”
“所以本王要争取去一个繁华富庶之地,”朱祁钰轻叹一声,“她既然要跟着本王,本王总不能委屈她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那女子心怀大志,可不是你所能了解的,恐怕你出京之日,就是她与你这个郕王爷的分别之时......”思虑再三,这些话也没有宣之于口。
第四百九十二章 春威难折
两个失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着边际的话,倒似越来越投机。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正喝得高兴,突然几名身着劲装的汉子推门而入,把杨牧云吓了一跳,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谁知来人向着朱祁钰齐齐躬身一礼,“王爷......”
“你们来干什么?”朱祁钰的脸黑了下来。
“王妃让小的们前来请王爷回府。”当先一人恭恭敬敬说道。
“知道了,”朱祁钰沉声说道:“等一会儿本王自会回去。”
“是——”几人齐声应道,然后立于一旁,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酒杯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正待发作。杨牧云起身向着他施了一礼,“王爷,天色已晚,小人该告辞了。”
“哎?”朱祁钰摆手说道:“杨公子,你我好不容易在此相聚一回,得好好喝他一个痛快呀!不要走,再喝上几杯......”
“王爷......”杨牧云垂首道:“小人自回到京城后还未往家中一趟,恐家人担心,他日有暇,由小人做东,跟王爷再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
见他态度坚决,朱祁钰便不再强言挽留,遂淡淡一笑,“那说好了,改日你可一定要请本王。”
“一定,一定,”杨牧云再三出言保证,“小人绝不敢失信的。”
朱祁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冲着旁立的那几人沉声说了句:“走,回府!”
......
杨牧云目送朱祁钰出门后,又在雅间中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下得楼来,突见一正在吃涮锅的食客立起身来,向他躬身说道:“大人......”
此人身材奇高,又兼肩宽背厚,把杨牧云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杨牧云被惊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是莫不语,不禁笑骂道:“你个夯货,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俺一直在这里等大人,”莫不语说道:“总算把大人等来了。”
“哦?”杨牧云向桌上看去,满桌的菜蔬和鱼丸肉片都已吃得七七八八了,遂笑道:“你在这儿倒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话音一凝,目光落在饭桌对面的一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长相很可爱的少女,髻挽双鬟,穿一身湖绿色的袄裙,见他的目光看来,便起身甜甜的一笑,“杨公子......”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的眉头一拧,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柳云惜身边的贴身婢女蓉儿。
“婢子奉小姐之命在此专门迎候杨公子。”蓉儿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福。
“你们小姐也在这里么?”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处扫去,想在一楼的食客中搜寻出柳云惜的踪影。
“我家小姐不在这儿呢?”蓉儿掩嘴一笑,盈盈转身,“杨公子请随我来。”侧目瞥了莫不语一眼,“莫爷若还没吃饱的话,还请继续慢用。”
“唔......”莫不语手足无措的向杨牧云看去。
“真是一个吃货,”杨牧云肚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难得蓉儿姑娘她请客,你要不把满桌子的菜吃完的话,不亏了吗?”
莫不语一愣,“大人说的是。”坐下来接着大吃大嚼起来。
杨牧云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冲蓉儿说道:“蓉儿姑娘,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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涮锅店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蓉儿上前一掀马车的帘帷,对着杨牧云笑道:“杨公子,请!”
杨牧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红毡毯,温暖如春,甫一进去杨牧云便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息,让人熏然欲醉。
柳云惜斜梳一弯月髻,穿一身玫瑰粉绕领缠枝花卉的对襟圆领褙子,状态慵懒的斜倚在一个靠垫上,见杨牧云进了来,冲他嫣然一笑,直了直身子,伸出纤纤玉手从一个红
泥小炉上提起一个青花茶壶,将黄绿色的茶水斟入一个碧玉茶盅里,双手轻举,语音娇柔的说了一句,“杨公子,请用茶,这可是上好蒙顶甘露,对解酒的效果是很好的。”
“多谢柳姑娘,”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柳姑娘,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有不妥,杨某还是先行告退,柳姑娘若有什么话要问杨某的话你我改日换个地方再叙......”说罢正欲转身。
“杨公子......”柳云惜叫住了他,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道:“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杨公子是不敢见我,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呢?”
“柳姑娘,”杨牧云目不斜视,“王爷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却与我相处于暗室,说出去恐对你我都不好。”
“你怎知他对我情深意重,莫非你方才和他的谈话中提起我了?”柳云惜眸波一转说道。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杨公子,”柳云惜的目光盯着他道:“我柳云惜并不属于某一个男人,你我之间不必忌讳,坐吧!”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方挨着门边坐了下来。
“此次一路征战可好?”柳云惜微笑着问道。
“好,非常好,”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下头,“能够活着回来的感觉已足够好了。”
柳云惜笑了,“杨公子福大命大,经此一役,前途当不可限量。”
杨牧云一笑,“你我之间就不用再客套了,想问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杨公子快人快语,倒显得小女子不够坦率了,”柳云惜的眸子凝视着他道:“你跟王爷都说了些什么?”
“柳姑娘想知道些什么?”杨牧云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谈天、说地、叙旧......还有话别。”
“话别?”柳云惜的眸子霎了一霎,意在询问。
“王爷没跟你提过么?”杨牧云道:“他可能就要离开京城了,到那时杨某再想见他就不容易了,所以王爷特招杨某来此一叙......”
“他要走,去哪里?”柳云惜讶异道:“为什么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
“或许王爷不想你为他担心吧,”杨牧云道:“大明的藩王是不能留京的,迟早都要去皇上藩封的属地去,王爷也不能例外。”
“可王爷说他自己留京是先帝的遗诏,是不用藩封外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先帝只有皇上和王爷两个皇子,皇上还没有子嗣,太皇太后为大明社稷计,自然不会放王爷轻易离京,可现在太皇太后早已薨逝,周妃即将临盆,据太医说是个皇子,如此一来皇上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子嗣。王爷再留在京师有些不太合适了......”说到这里顿住不语。
“你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矫先帝的遗诏,为的是把王爷当成大明实际上的一个储君?”柳云惜秀眉微蹙问道。
“应该是这样,”杨牧云续道:“大明皇位的继承关乎天下的安危,太皇太后她不得不慎重。如果皇上真有了皇子,王爷就不能再留京了......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等周妃一诞下皇子,那些言官御史们就会纷纷上折子,敦请皇上将王爷藩封出去。所以王爷他现在心情很是不好,把我叫来一是叙旧,二是一舒心中的苦闷。”看了柳云惜一眼,“王爷他还想带你离京,但不想苦了你,因此想打听一个富庶的地方先上奏给皇上,这样就可以占据主动了。”
“难得王爷他有心,”柳云惜咬了咬嘴唇,“如果周妃生的不是皇子的话,王爷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京师了?”
“当然,”杨牧云说得很肯定,“国无储君,社稷不稳。”
“那就好,”柳云惜脸色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王爷他既不想离京,那我就尽力帮他留在京城便是了。”
“你......你可不能乱来。”杨牧云面色一变,目光盯着她道。
“你放心,”柳云惜看着他笑道:“王爷待我这么好,我是决
计不会害他的。”眸波一转,“你既已回了京,不去见见紫苏妹妹么?”
“她......她还在?萝院么?”一提起紫苏,杨牧云心头一热,期期艾艾的问道。
“她不在那里还能在哪儿呢?”柳云惜轻笑一声,“像我和她这样的人自然是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可又怕男人对自己不好,还怕受到正室的欺压,原来手头的那一摊生意自然不能轻易的丢了......杨公子,你不会怪她吧?”
“不,不,”杨牧云忙道:“只要她过得开心,她做什么,我自然不会过问。”
“她现在管着教坊司,还住在?萝院那里,可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柳云惜缓缓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姑娘家的身子,身边带着一个孩子......”
“圣文?圣文一直养在她那里么?”杨牧云脸露一丝诧异之色问道。
“怎么?你认为她的身份不配给你养孩子么?”柳云惜的目光一凝,有些不悦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微一沉吟说道:“我还以为她不再养那个孩子,把他给送人了。”
“杨公子真是妙人,”柳云惜秀眉一竖,哂笑道:“你把紫苏妹妹看成什么人了,你既然已认了他做自己的孩子,紫苏妹妹就会一心一意待他如己出,岂有再送人之理?我们虽然都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人,可也不会去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柳姑娘,你......你误会了。”杨牧云结结巴巴的道。
“我误会?”柳云惜嗤笑一声,脸色一寒说道:“你跟紫苏妹妹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吧?为什么她直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你就如此轻贱她,连碰都不碰她一指么?”
“你......你怎么知道?”杨牧云愕然。
柳云惜冷笑不语,稍顷方道:“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是你的原配夫人那儿,还是随我去?萝院?”
“我......我......”杨牧云语塞。
“你们这些虚伪的男人......”柳云惜暗暗摇头,遂道:“好,我也不迫你,你是紫苏妹妹的男人,原也轮不到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你这就下车,好好想一想吧!”话说到最后开始下逐客令了。
杨牧云默默的选择下了车,随着一声马鞭声响起,车子发出辚辚的响声驶向远处。
“大人......”莫不语不知何时从涮锅店里出来到了他身边。
“你吃饱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问道。
“唔,饱了。”莫不语拍拍自己的肚皮,还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那你把咱们的马都牵过来吧。”杨牧云吩咐道。
“是,大人。”莫不语转身时又问了一句,“大人,咱们接着去哪里?您府上么?”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杨牧云翻了翻白眼呵斥道:“这么晚了,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啊?”莫不语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这都到家了......”见他脸色不善,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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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谨身殿,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章。
“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要求见皇上。”一名小太监进来向他禀道。
“哦?”朱祁镇的眉毛挑了挑,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龙案上,“宣他进来。”
“宣——,兵部右侍郎于谦觐见!”小太监跑到殿外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于谦身穿大红官服,头戴双翅纱帽快步走入殿中,来到皇帝的御案前约摸两丈远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臣于谦叩见皇上!”
“平身——”朱祁镇的声音不高不低。
“谢皇上!”于谦站起身来。
“于大人,你可总算是来了,”朱祁镇看着他唇角微微一翘说道:“朕盼你盼得真是望眼欲穿呐!”
第四百九十三章 君臣相托
“臣没能及时回来复命,”于谦躬身道:“臣来迟了,臣有罪。”
“朕并没有给你规定期限,”朱祁镇笑了笑说道:“于大人何罪只有?”
“臣昨日便当来见皇上,”于谦垂首说道:“直至今日方姗姗来迟,有负皇恩,请皇上降罪!”
“于大人重情重义,将事情善了之后才来见朕,”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说道:“朕敬重你还来不及,哪儿能治你的罪呢?”
“臣惶恐!”于谦将头伏得低低的。
朱祁镇站起身,踱步来到于谦面前,悠悠道:“自兵部右侍郎的位置空缺以来,群臣为朕推荐了很多人选,朕却独独选中了你来补这缺,你可知是为什么?”
于谦将头伏得更低了,默然不语。
“你为人稳重,是个可堪当大事的人,”朱祁镇的目光盯着他道:“兼知人善任,所荐举的人无不能独当一面......开封的事就做的很好嘛!没有给朕捅出大乱子来。”
于谦将头抬高了些,神情肃然道:“臣愿为了大明,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的好!”朱祁镇目光闪烁,“于大人学识渊博,为人忠诚刚毅,自比诸葛武侯,若朝中人人都如于大人般,我大明重兴有望了。”
“皇上......”于谦的脊背挺直了些,“臣何德何能,当得皇上如此赞誉?”
“于大人何必过谦?”朱祁镇微微笑着说道:“你这趟宣大之行差事办得令朕很是满意!”
“臣......臣无能,”于谦的眼神一黯,“臣督军塞外,使宣大的精锐折损大半......”
“此非战之罪,你就不要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了,”朱祁镇看着他道:“经过这几番接触,朕也看明白了,我大明的军旅已远不能与太祖太宗时相比,你能带领一部分人马全身而退,已很难得了。”
经年轻的皇帝一番夸赞,于谦心潮澎湃,扬了扬下巴说道:“臣和一部分将士能够安然退回关内,其中一人居功至伟,他就是......”
“是啊,全凭将士们用命,”朱祁镇截住了他的话头,“朕已吩咐下去,凡是入关的将士均有赏赐......”最后定定的说了一句,“于爱卿辛苦了。”
“皇上......”于谦热泪盈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给朕上的折子朕看过了,”朱祁镇说道:“上面说边镇的卫所军已不能用,朕深以为然,他们自太祖太宗那一代人起,可能还有一些战斗力,到了如今这一代,除了握锄头种地尚还熟练外,其余的刀枪战阵应已完全生疏了。要是真跟鞑子爆发大战的话,这些人是不足恃的。”
“皇上英明,”于谦说道:“朝廷与其每年花费大量的财力养这些不能打仗的兵,不如把他们都裁撤了,招募一些忠诚勇武之士重新组军。这样可大大加强边镇的防卫力量,大同镇和宣府镇就有这样一部分招募来的军士,战斗力比卫所军要强得
多了。”
“爱卿言之有理,”朱祁镇点点头,略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可改变我大明军伍的弊病非一朝一夕能成,依目下情势,宜缓不宜急。这一点,还要你们兵部跟五军都督府多多沟通才成啊!”
“皇上,”于谦听了眉头一皱,急道:“如今五军都督府与天下各镇卫所的利益关系纠结在一起,势力盘根错节,要兵部跟五军都督府一起改革军制,那......那不是与虎谋皮么?”
“那你想如何?”朱祁镇的目光盯着他道:“撇开五军都督府,你们兵部单独改革军制?这怎么可能,你以为兵部的指令可以绕开他们直接下达给天下各军镇卫所么?”
于谦为之语塞,鼓了鼓腮帮子没有说话。
“你想让朕亲自出面,是么?”朱祁镇盯着他的眼睛,“使朕来做这个恶人,对不对?”
“臣不敢!”于谦又重新垂下头。
“于谦,”朱祁镇的声音抬高了些,有些肃厉:“朕觉得你是个正臣,有着铮铮铁骨,不畏权贵,跟其他庸庸碌碌的官儿不一样,才把你从河南巡抚的位置上调来京师,做了兵部的右侍郎,你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皇上......”于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臣身单力薄,怕担不了这么重的担子,让皇上失望了。”
“这可不像是你于节庵的话,”朱祁镇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相当初先帝在时,平汉王之乱,让你当着群臣的面斥责朱高煦之罪,那文采,那语气,当真是慷慨激昂,朕现在读了都感佩不已呢!”
“臣当时年轻,不知所谓,”于谦说道:“让皇上见笑了。”
“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风吹柏树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朱祁镇高声吟道。
于谦心中打了一个突,“这不是我所做的诗词么?”
朱祁镇吟诵完冲着他轻轻一笑,“这首诗词于爱卿想必比朕更为熟悉吧?”
“这是臣的拙作。”于谦硬着头皮回道。
“朕每读一回这首词时,就会去想,这该是有着怎样一副风骨的人才能做出如此荡气回肠的诗作,”朱祁镇目光炯炯,“爱卿虽不再年轻,但当年的傲骨都已不复在了么?”
于谦额头一紧,忙道:“臣不该让皇上为难的,臣惭愧!”
“朕想做一名有为之君,但也少不了你们这些能臣干吏的辅佐啊!”朱祁镇的语气柔和了些,“朕希望爱卿能像你诗作上所写出的棱棱风骨一样,冰霜历尽心不移。”
“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于谦挺起胸膛昂然道。
“你想怎样做尽管放手去做好了,”朱祁镇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看着他道:“要知道朕是支持你的。”
“臣肝脑涂地,亦难报皇上深恩。”于谦双臂平平端起
,向朱祁镇作了一揖。
“朕也知道你难做,但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一天天的沉沦下去,”朱祁镇喟叹一声,“听之任之,朕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你我勉力而为之吧!”
“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于谦说完这句话沉吟了片刻道:“皇上,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奏请皇上......”
“是关于杨牧云的事吧,”朱祁镇悠悠一笑,“这几天想为他说话的人倒不止你一个。”
“皇上明鉴,”于谦道:“臣能回来见皇上,实赖杨牧云之功,敌酋赛因孛罗也是为他所擒,居庸关能够转危为安,他也是从中出了大力的。此人文武双全,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
“哦?”朱祁镇的眉峰一扬,淡淡道:“那你希望朕如何拔擢赏赐他呢?封公还是封侯?”
“皇上......”见他一副平淡的样子,于谦一时摸不透这位年轻的皇帝是怎么想了。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于爱卿有一位女婿是官居锦衣卫千户吧?”朱祁镇睨了他一眼道:“他年方几何呀?”
“小婿他年方二十七。”于谦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二十七岁就做了锦衣卫的千户也是难能可贵了,”朱祁镇一笑,“他是袭的祖荫吧?”
“正是。”于谦答道。
“杨牧云今年十五岁,比你女婿小了十二岁呢!”朱祁镇说道:“可朕封他为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千户,品秩跟你女婿不相上下呢,难道朕薄待他了么?”
“皇上,”于谦说道:“杨牧云的才干远在小婿之上,在塞外与鞑子周旋时,臣做主给了他一千人马,他带的是有声有色,还直趋鞑子的中军大营,擒获了赛因孛罗......”
“这在你的奏章上都已经说了,勿须赘述,”朱祁镇道:“杨牧云立的功劳何止你奏章上所述?朕并不糊涂。”
“是。”
“一个人冒得太快,对他而言并非是好事,”朱祁镇缓缓道:“朕闻听江南的竹子最容易被风吹折的并不是长得最细的,而是最长的,于爱卿是江南人,不知朕说的可对?”
“皇上,”于谦恍然大悟,“臣明白了,皇上是想让杨牧云多历练历练,不宜拔得太高。”
“朕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朱祁镇神情淡然说道:“杨牧云虽然不在朕身边当差了,可他的官衔朕一直没有拿掉,俸禄按双倍照发,难道朕做的还不够么?”
“皇上洪恩浩荡,是做臣子未能体恤圣意,”于谦身形略微一躬道:“臣替杨牧云向皇上陈个不情之请......他想调回兵部,还请皇上允准。”
“好哇,这么快他也学会钻营了,”朱祁镇唇角一勾说道:“朕想听听,是个什么样的理由?”
“皇上,”于谦脸色郑重的说道:“杨牧云在军中毫无根基,那些勋臣贵戚出身的军官都排挤他,使他感觉在军中待得很不如意。”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夜静无声
“所以他托你把他调到兵部去,是么?”朱祁镇的嘴角微微一翘,“于爱卿为人还是太刚直了些,区区小事本不用对朕说的。”
于谦脸色微红,有些赧颜道:“他毕竟是在皇上身边侍候过的人,臣要用他,多请示一下皇上总不会错的。”
“看来于爱卿对是他颇为欣赏呐,”朱祁镇笑了一笑,“他原本便是在兵部当差的,你可知朕为何将他从兵部调出呢?”
“臣不知,”于谦下颌略低,垂眉道:“还请皇上明示。”
“我大明不缺文臣,”朱祁镇声音放缓,“而能征惯战的武将越来越少了,满京城皆是承荫袭爵的庸碌之辈,朕遣朕亲自操练出来的幼军去出征,就是想试一试这群膏粱子弟的斤两......”说着连连摇头,“这些人真是大失朕望,不过也好,最起码还能拔擢一些下层军卒出来,杨牧云打得就不错么,否则你也不会去抬举他......”
“臣是为国荐才,绝无私心。”于谦面色一正说道。
“你刚入兵部,想身边用一些得力的人手,这本无可厚非,”朱祁镇看着他道:“可朕认为,在军伍中多磨炼一下这个杨牧云,更合适些......那些勋臣子弟眼高于顶,排挤为难他是很正常的。毕竟让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把自己的风光夺了去,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皇上说的是,”于谦附和道:“依臣看来,与其将杨牧云留在京里,不如把他派到边关上去。他带过宣府兵,宣府的都督佥事杨洪杨老将军对他很是欣赏呢!”
“你呀,”朱祁镇伸指点了一下他笑道:“总是想方设法帮着他说话,怎么用他,如何用他,朕心中有数,你就不必再置喙了。”
“是,皇上。”于谦神态恭谨的说道。
“好了,先不说他了,”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自京师三大营的军队大部南调后,亟需补充新兵,朕以为应从山东和两河的备倭军和备操军中抽调,爱卿以为如何?”
“两河与山东地近京师,抽调新兵自是方便快捷,兼又都是地处北方,到来之后不会产生水土不服,臣以为甚善。”于谦答道。
“那好,这件事朕就全权交予你督办,务必将至少十万人的新兵在十二月底之前调入京师,”朱祁镇说着又深深加了一句,“不光京城的百姓,朕也想着安安稳稳的过个年。”
“臣遵旨,”于谦面容整肃,“臣一定想办法在年前将京师三大营的兵力补充完整,若办不到,便脱下这身官袍呈给皇上。”
————————————
“不好意思,客官,”一名店伙计陪着笑脸说道:“小店里客已满了,要不您去别处看看?”
“呔——”莫不语忍不住大吼一声,揪住那名店伙计的衣襟说道:“怎么这么巧客都满了,俺不信,你领俺进去看看。”
“这......这......”店伙计苦着脸看向杨牧云。
“不语,放开他。”杨牧云沉声道。
“大
人......”
“我让你放开他。”杨牧云又提高了声调。
莫不语悻悻的松开了那店伙计的衣襟。
“得罪了,”杨牧云向那店伙计拱了拱手,转向莫不语,“我们走。”
......
“大人,”出了这家客栈后莫不语忍不住说道:“也真是邪了门了,问了好几家客栈,家家店满,怎么就这么巧呢?”
“你哪里知道,”杨牧云像是在意料之中,一点儿也不惊讶,“明年是春闱之年,今冬京城的客栈里自然住满了应试的举子,若是有空余的客房那才是很奇怪的事。”
“是么?那俺就不清楚了,”莫不语挠挠硕大的脑门吗,嘟囔了一句,“到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呢,这帮书呆子,来得也恁早了些。”
“你知道什么?”杨牧云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来京应试的举子全国各省的都有,离京师近的,自不必着慌,若是远隔千山万水,譬如云南广西等偏远之地,现在出发的话,不知开春时能否赶到呢!”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大人说的是,这帮读书人也忒不怕折腾了。”
“折腾?”杨牧云乜了他一眼,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道:“十年寒窗苦读,所为何来?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就算京师再远个十万八千里,天下读书人也会趋之若鹜的。”
“俺明白了,”莫不语嘿嘿笑着说道:“大人您说的金榜题名便是被皇上给选中了,一选中便是有了官做。”
“你也不笨么。”杨牧云哂笑道。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莫不语接着说道:“这京城里的客栈问一个满一个,如果要是都没有空房的话,咱们今晚住哪儿啊?”
杨牧云抬头看看漆黑如墨的夜空,上面只隐隐约约挂着几颗星辰,唇角一勾笑道:“天当被子地当床,怎么,你住不得么?”
“俺倒是没什么,”莫不语从小跟哥哥流浪惯了,露宿街头是常有的事,自不以为意,“这么冷的天,俺是怕大人您受罪。”
“咱们这都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杨牧云面色淡然,“一路自塞北而来,哪一日不风餐露宿,这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
“可大人您在京里有住处呀!”莫不语道:“又何必自找罪受?”
“闭嘴,你这夯货懂得什么?”杨牧云呵斥道:“你若不愿跟我,可自去找你兄长,我决不拦你。”
“俺不过随便说说......”莫不语嗫嚅道:“大人您又何苦生这么大气?”
“不语,”杨牧云放缓了声音说道:“你也都看到了,我可能要有一段时间赋闲在家了,你跟着我左右没有事做,不如回宁公子那里继续跟着他当差吧!”
“不,”莫不语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他,断然道:“大人,俺既然跟了你,便辈子不会离你身边的,你便是赶俺,俺也不走。”
“那便由得你,”杨牧云的目光和他对视着,“你可不要后悔。”
“俺从来没感到后悔过,以后也不会,”莫不语的话没有丝毫犹疑,“就是日日跟着大人天当被子地当床,俺也绝不后悔。”
......
在一条幽僻的小巷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说是客栈,不过是临时改成的。这座宅子的主人常年不在京城,于是看管宅子的老两口便自作主张把宅子临时改成了客栈,这么多举子入京,到处找住处,这钱不赚白不赚。在这里,杨牧云没有再吃闭门羹。
老两口人看起来很和蔼,但价钱要得挺凶,一看杨牧云和莫不语两人两马,便向他们要一晚二钱银子。杨牧云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块一两的银锭递了过去。
老头子大喜,忙招呼老伴去打扫房间,自己亲自把马牵去马厩。
“两位客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老头子笑眯眯道:“小老儿一定让二位满意。”
杨牧云看了看虽显陈旧,但尚算干净的房间,点点头道:“有的话我自会说,你先下去吧!”
“二位如果早半日来的话,还有两个房间,”老头子脸带歉意的说道:“如今你们二位只能挤一挤了。”
“不妨事的。”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
“大人,”莫不语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说道:“俺可要先睡了。”
“唔,”杨牧云微点了一下头瞪视着他道:“我丑话先说前头,若是你晚上睡觉打呼噜的话,我就一脚把你蹬下去。”
“俺不敢,”莫不语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真那样的话,不等大人你蹬俺,俺就自己滚到院子里睡去。”
......
夜深了,杨牧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身边的莫不语还是忍不住响起了鼾声,但杨牧云也懒得蹬他了,就算他不打呼噜,杨牧云也睡不着。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呢?”杨牧云眉头深锁,“每天去中军都督府签个卯么?就算遇见了沈荣又怎么样,他还会把自己召入麾下?”满腹的心事让他睡意全无。
蓦然,纸窗前黑影一闪。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人?”他抓起佩刀跳下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屋内,莫不语兀自酣睡未醒。
当他冲入院中时,见一条黑影飞身跳上了院墙,当下更不迟疑,一个箭步奔向前,脚尖在地上一点,腰身一拧,身子拔地丈余,稳稳落在了墙头。
那条黑影跑得很快,在屋宇墙头如履平地,转瞬间已至十余丈开外。
杨牧云心中略惊,胸中深提一口气,拔足紧追了上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那条黑影飞身跳入一个院子,晃了几晃便不见了踪迹。杨牧云紧跟着跳进了院子,略一凝神,便向一道月亮门奔去。
刚穿过那道月亮门,便觉脑后劲风飚然,他毫不惊惶,拧身挥肘,手中刀连着刀鞘向身后击了过去......
“啪——”对方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刀鞘上。
第四百九十五章 镜中花月
杨牧云的身子被震退数丈,一惊之下,“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刷——”一刀向对方扫去,却见对方身子微晃,刀锋堪堪离他半寸距离划过,没有伤及分毫。杨牧云大惊,出刀更加凌厉如风,手腕翻动间,已连劈出十余刀,刀刀狠辣,刀刀致命,可却连对方身上的一块衣袂也没碰到。
谁知对方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句,“不错。”身形瞬间移至杨牧云身侧,左手竖掌如刀,若鬼魅般探了出去,在他脖颈上一划,然后倏地立于一旁。
杨牧云只觉颈侧被人触碰了一下,不禁一呆,收住刀势,怔怔的看着那人,“你,你是......”
那人双眉微扬,摘下了脸上的蒙巾。
“师父——”杨牧云瞳孔一缩,失声叫了出来。
那人微笑颔首,“这么多日子不见,没想到你的功夫又进步了。”
“弟子拜见师父,”杨牧云向着那人一揖,脸色黯然道:“弟子的这点儿功夫,比之师父还是差得有些太远了。”
“能认识到这点,孺子可教也,”那人一笑,“你的武功比为师虽然差距尚远,可也不致于这么快被为师所趁......”面容一肃,缓缓道:“遇见高手,更应该平复心绪,以不变应万变,似你方才那般,失了先着心便乱了,大砍大杀一气,看上去威势汹汹,可在真正的高手眼里不值一哂。若是刚才在你脖颈上划过的是不是为师的手,而是一把刀的话,你现在还有命么?”
“师父说的是,”杨牧云垂首赧颜道:“弟子有负您的教诲。”
“也罢,”师父轻叹一声,“这段日子你一直在行军打仗,功夫能不落下就很不易了。”
“师父,”杨牧云声音有些激动的说道:“那日在开平卫堡的鞑子大营外与你一别,弟子真一直担心你呢!”
“担心我什么?”师父淡淡一笑,“怕我被鞑子掳了去么,你师父我又岂会如此不济?”
“师父,你把弟子引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难道有事为师才能见你么?”师父的目光甚是柔和,“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最近可好?”
“师父......”杨牧云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儿夺眶而出。
“看来你心里很是委屈啊!”师父轻声叹息了一声说道。
“没有啊,师父过虑了,”杨牧云佯装笑容道:“弟子此次出征归来,恐要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这样就能跟师父在一起,日日聆听您的教诲,岂不是好?”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师父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为师听闻你所立的功劳不小,怎么,朝廷不会重用你么?”
“此次天子幼军出征几近全殁,”杨牧云苦笑一声,“皇上不下旨降罪就不错了,至于重用,弟子更不敢奢望。”
“不用这么悲观吧?”师父笑了笑,“不过在
天子幼军中担任军官的都是勋臣子弟,你一人表现太过耀眼的话,的确太扫他人颜面了。”
杨牧云默然不语。
“皇上把你安插在这支出征的队伍中,一则是要你在军旅之中多加磨炼,二则是要你结交这些勋臣子弟,”师父悠悠道:“看来第一个目的你是达到了,第二个目的么......”摇了摇头。
“弟子得罪了成国公世子朱仪,”杨牧云道:“他父亲成国公朱能现在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旁人避我还来不及,至于结交,弟子可是高攀不上。”
“你呀,”师父指着他笑道:“就是放不下你清高的架子,也难怪,比起你一刀一枪拼杀赚来的功劳,那些袭爵封荫的勋贵子弟的确不大让你看得起......”面容一肃,续道:“可你既然想打入这个圈子,就得放低身段,好好高攀一下他们,就是高攀不上,也得摆出一副谦逊的低姿态来......官场可不比江湖,不能只顾自己的一时快意而触怒他人。”
“师父教诲的是,”杨牧云眉峰微拧说道:“可弟子一开始便触怒了世子朱仪,北征时不愿与他们一起屠戮草原部落冒功又惹了众怒。这个圈子弟子看来不好再待下去了。”
“怎么,就遇见这么一点点难处便打退堂鼓了?”师父睨了一眼杨牧云道:“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弟子么?”见杨牧云不答,面带有追忆的神情说道:“为师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十二岁,别看年纪不大,说话却带着冲天的豪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常以国之干梁著称......”
“弟子当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杨牧云的面容有些尴尬。
“若果是如此,为师当年就不传授你武功了,”师父定定的看着他,“为师收你为徒,便是认定你为一可造之人,你也没让为师失望,不到一年时间便由一介白丁升为五品官衔,还受到当今皇上青睐,做了御前的五品带刀官。”
“可现在皇上已不信任我了,”杨牧云慨叹,“我也早不在皇上身边当差了。”
“那皇上为何不把你的官衔一并拿掉呢?”师父说道:“这御前五品带刀官和锦衣卫千户的官印和腰牌还在你身上带着吧?就连那俸禄,也仍旧是双倍照发,你以为皇上是真的忘了让人收回你的官凭么?”
“那师父您是说......”杨牧云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
“皇上并没有忘记你,”师父淡然道:“把你搁置在一边冷落冷落也是为了你好。不然的话,你是很容易成为朝廷内外的众矢之的的,”瞥了他一眼续道:“你是不该招惹公主的,否则的话又怎会招来这么多眼睛盯在你身上?”
“这个......这个却非弟子故意为之。”杨牧云双手一摊,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个为师知道,”师父笑了一笑,“说实话,你也挺不容易的了。”说着话音一转,“为师听说你在南都时结交了几位勋臣子
弟,可是真的?”
“师父你是说他们......”杨牧云抬起头,眼前浮现出宋平、陈成锋、蒋文英和张天合几人来,除了宋平跟国色馆的红姑娘蝶雨私奔隐姓埋名在居庸关安家落户外,其他几人都来了京城,尤其是陈成锋,出征时还在这支天子幼军中当了一名千户。可能是出于被人告诫,出塞期间他与杨牧云从未说过一句话,很多时候他像是在躲避自己,对此杨牧云也并未太过意外。后来在无名山谷一战,这支府军前卫的兵马被鞑子切为两段,杨牧云最终将指挥使沈荣,千户朱仪、郭聪、徐永宁给救了出来,陈成锋和另一千户郑宏却陷在了谷中生死不知。
“听说你跟宁阳侯陈懋的孙女陈思羽的关系倒是非同一般呐!”师父似笑非笑的说道。
“师父......”杨牧云脸一红说道:“思羽她已嫁入成国公府,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
“你不提人家便会忘记么?”师父说道:“你出征的这张总旗官凭还是她帮你弄来的吧?”
“思羽她不忍我一直赋闲在家,因此想帮我一把,”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我和她之间并无别的意思。”
“她为你创造了这个机会,而你又把握好了这个机会,”师父轻笑一声,“在校阅过后,皇上并未反对你出征,看来这个宁阳侯陈家对你是有大助的。”
“可弟子与陈成锋交情泛泛,跟宁阳侯府的其他人也从未谋过面,”杨牧云不解道:“他们又怎会助我?”
师父冲他神秘的一笑,“你救了宁阳侯陈懋的长孙陈成锋回来,卖了这么大一个交情给宁阳侯府,他们又怎会不好好的助你?”
“师父怎么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杨牧云奇道:“陈成锋陷在塞外,生死不知,我又怎会救他回来?”
“没有么?不见得,”师父微微一笑,“待会儿我让你见一个人,等你见着了他,便知为师所言非虚了。”
“是谁?”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跟我来。”师父转过身,向庭院中的一条幽径走去。
杨牧云随他过了庭院,穿过一道角门,来到一座清幽的小院内,院内只种了几棵松柏,掩映住了一间不大的小屋。
“到了。”师父侧过脸对着杨牧云一笑,伸手推开了屋门。
屋里面陈设比较简单,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下站立一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相貌。
“这便是为师想让你见的人,”师父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神秘,朝立在那里的人说道:“你转过身来吧!”
“是,师父!”立在那里的人爽朗的应了一声。
“这也是师父收的徒弟么?”杨牧云心中陡然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师父为何要带我来见他呢?”待对方完全转过身来,借着朦胧的灯光看清他的面容后,杨牧云大吃一惊,这人的相貌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宁阳侯府
“你,你......”杨牧云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一笑,向他作了个揖,“怎么,不认得了么?敝人姓杨,名牧云。”举手抬足,连语气腔调都跟他一模一样。
“这个人怎么会跟我如此的相像?”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师父。
师父一笑,看了看那假“杨牧云”,又转向他道:“怎么样,如果让他到你熟识的人面前,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不会,”杨牧云摇摇头叹道:“别说旁人,连我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杨公子夸奖了。”假“杨牧云”嘻嘻一笑。
“陈成锋呢?他现在哪里?”师父问那假“杨牧云”。
“我把他安顿在了京城外北郊的榆河镇,”假“杨牧云”瞥了一眼真杨牧云,“剩下的事可以交给杨公子去做了。”
“嗯,”师父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陈成锋有没有看破你的身份?”
“杨公子刚才不说了么?”假“杨牧云”笑道:“我的扮相连他也看不出破绽。”
“好,”师父颔首道:“那郑宏呢,跟陈成锋一起么?”
“郑宏当日就战死了,”假“杨牧云”说道:“连同几千府军前卫的将士,都埋在了那山谷中。”
“可惜、可惜......”师父面带惋惜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如果能把郑宏也救出来,你也能卖武安侯郑能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师父的意思是让弟子把陈成锋领回来?”杨牧云顺着他的目光说道:“把他交给宁阳侯?”
“怎么,这事你还要让他去做么?”师父的目光瞧向假“杨牧云”道。
“杨公子若不反对的话,”假“杨牧云”笑着说道:“敝人倒是极愿代劳的。”这话说得杨牧云的心“嗵”的一跳。
“不成不成,”师父笑着摆手,“其他人倒还好说,只是陈思羽跟牧云生过情意的,他们又曾经共处过一室......你是瞒不过他的。”
“这我倒没想到,”假“杨牧云”似笑非笑的睨了杨牧云一眼,“看来我想好人做到底也是不成了。”
“行了行了,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师父对他笑道:“这一路上可辛苦你了,任务已经完成,你还是早些下去休息吧!”
“多谢师父,”假“杨牧云”向着师父拱手一礼,“其实鞑子看管的这位陈公子并不紧,弟子救出他并没有费太大力气......”抬头与师父对视了一眼,“弟子告退。”又转向杨牧云,“杨公子,告辞。”
“哦......”杨牧云想还礼,却不知他如何称呼,总不能也叫他一声“杨”公子吧,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假“杨牧云”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待门板合上后,杨牧云忍不住问道:“师父,这人是谁?他为何跟弟子长得这般相像?”
“找个和你一模一样之人何其困难,”师父悠然一笑,“你在江湖上闯荡也有些日子了,难道看不出他是用了易容术么?”
“师父说他是易容装扮的?”杨牧云奇道:“他怎么连说话举止也......”
“也和你这般相像,是么?”师父轻轻一笑,“其实这也很好解释,他以前是见过你的,以他的聪慧,记住你的形貌举止再模仿出来并不难。”
“他以前见过我,是谁?”杨牧云的脑海开始飞速转动起来,极力搜索这个人会是谁。
“不要去想这个了,”师父打断了他的思路,“现在你需要做的是把陈成锋从城外接进来,然后安然送回侯府......宁阳侯陈懋可是前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他要是能够帮你的话,你今后的仕途走得可就顺畅多了。”
“唔,师父说的是。”杨牧云收起思绪应道。
“还记得他给你说过陈成锋被安置在哪里了么?”
“京城外北郊榆河镇。”
“很好,”师父凝视着他说道:“接下来你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吧?”
“弟子这就出发,”杨牧云沉吟了片刻又道:“可弟子如到了榆河镇,又该如何寻找呢?”
“你到了就知道了,”师父微微一笑,“现在是丑时,以你的轻身功夫,应该会在辰时前到达榆河镇,那时天大概也快亮了,正好接了他返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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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天总是亮得很晚,而且也异常寒冷刺骨,通常这个时候路上不会有什么行人的,特别是荒郊野外,更是连一个鬼影也不会出现。
京城北郊的一条官道上,正飞驰着一辆马车,马车向正南的德胜门行驶而去。
车厢内,一个神情有些委顿的青年向着杨牧云连连拱手,“杨贤弟,这一路上愚兄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的好。”
“哪里哪里,”杨牧云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陈兄福大命大,是上苍护佑,能把你从鞑子那里救出来,纯属侥幸而已。”
“杨贤弟你那是真本事,哪里侥幸了?”陈成锋还以为他故作谦虚,“换一个人,恐怕你我都得葬身塞外,回到京城?等下辈子吧!”
“哦?”杨牧云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话道:“陈兄莫非还记得我当日是如何救你的?”
“怎么不记得,”陈成锋眉峰一扬说道:“杨贤弟那日可是飞天遁地,大杀四方啊!”
“唔......”杨牧云脸色有些不自然,含含糊糊的说道:“陈兄......陈兄有些太夸大其词了吧!”
“杨贤弟何必过谦,”陈成锋笑道:“你的本事愚兄和天合、文英他们都知道,那日鞑子军营四处火起,你骑一匹白马,使一杆长枪,带了愚兄,在营中左突右冲,不知多少鞑子丧命在你的枪下......古时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亦不过如此。”
“嗯,原来他使枪......”杨牧云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中。
“贤弟,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你继续说,他骑马带着你......不,不我骑马带着你左冲右突,然后呢?”
“你这人真是奇怪,”陈成锋目露异色,“当日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么?”
“不是不是,”杨牧云忙辩解道:“陈兄说的如此传神,我都感觉那都不是我了呢!”
“是么?”陈成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没有之前那么洒脱了?”
杨牧云嘿嘿笑了笑,“快要进京城了,想得未免多了些,陈兄不要见怪。”
“哦,”陈成锋恍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道:“贤弟莫不是怕回去那位朱世子再来为难你?”
“陈兄所料不错,”杨牧云神情一黯说道:“小弟比不上陈兄这等勋爵人家,一旦触怒了显贵,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那愚兄替你撑着便是,”陈成锋接过了他的话头,“朱仪是我妹夫,他父亲成国公虽然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可也只能待在中军都督府,我爷爷可掌握着前军都督府呢!到时我求爷爷发一道调令过去,把你调来前军都督府,我那妹夫又如何能再难为你?”
“这个......那小弟就在这里多谢陈兄了。”杨牧云说着向陈成锋拱手一礼。
“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又何须如此多礼?”陈成锋话锋一转,“不过愚兄也是知道你是怎样跟我那妹夫结上梁子的......”眼一瞪说道:“你思羽之间可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
“原来他之前一直与我保持距离,便是因为这个。”杨牧云心念及此,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道:“陈兄放心,我已有了妻室,而思羽她也嫁了人,我和她之间是再无任何私情了。”
“是么?”陈成锋睇了他一眼道:“没有私情,不见得吧?出征前皇上检阅全军,你那张总旗的委任官凭是不是思羽她交给你的
?”
“什么都瞒不过陈兄,”杨牧云苦笑,“小弟那些日子整日赋闲在家,思羽她是可怜我,才为我弄了这么一张委任官凭来,其实我跟她是真的没有什么,我可以赌咒发誓......”
“行了行了,”陈成锋摆手道:“你也莫赌咒发誓了,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不要净整些幺蛾子出来,我保证你和我妹夫的恩怨就此揭过。”
“陈兄如此看顾小弟,小弟又怎能不识抬举?”
“你知道就好,”陈成锋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这人武功高强,又通文墨,我爷爷见了你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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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阳侯府坐落在小时雍坊的庆封胡同,杨牧云见到了侯府,便要告辞,陈成锋哪里肯依,硬扯着他下车去敲府门。
朱红嵌着铜钉的侯府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露出一个须发花白的头颅。
“窦伯,是我呀!”陈成锋笑着向那个花白头颅打了个招呼。
“你是......大孙少爷?”花白头颅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了激动的大叫起来,“大孙少爷,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当即转过身向门内大声喊道:“大孙少爷回来了!”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平静的侯府登时如同炸了锅一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分别从各个庭院,各间房屋内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二门前的院子。
“成峰,你回来了?”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脸色激动的走上前来,眉宇间跟陈成锋有几分相似,想是他的父亲了。
“孩儿拜见父亲,儿让父亲担忧了。”陈成锋说着就要跪拜下去。
“好好好......能回来就好,”中年男子忙伸手托住他,目光看向他身边的杨牧云,“这位是......”
“他是孩儿的救命恩人,”陈成锋介绍道:“叫杨牧云,孩儿被鞑子俘虏后,是他把孩儿从鞑子那里救出来的。”
“晚辈杨牧云拜见伯父!”杨牧云上前恭敬一礼。
“勿须多礼,勿须多礼,”中年男子连连摆手,“你救了小儿,便是我陈家的恩人,快里面请!”又对陈成锋说道:“你爷爷一直念叨着你,你快随我去见他老人家吧!”
......
宁阳侯府虽比不上成国公的规模,但也是一座豪宅深第,府内高阔平和,远眼过处还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杨牧云跟着中年男子穿过几座庭院来到内院一座高大的厅堂前,由一个老家人将他们领了进去。
厅堂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年约六十开外,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穿一件赭石色的团花圆领棉袍,脚蹬步履,坐在那里很有威严。陈成锋一见到他,便紧走几步,在离他丈许处双膝跪地,叩下头去,“孙儿成峰叩见爷爷!”
“好好,你总算回来了,”老人声如洪钟,笑眯眯的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杨牧云吃了一惊,这老人身材高大,比寻常人都高了一个头,肩宽背厚,身形一点儿也不佝偻,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上满是老茧,应是常年抓握兵器所致。
“沈荣回来时说你陷在塞北,我正想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老人说道:“没想到到锋儿你却安然回来了。”眯着眼看向他身后的杨牧云。
不等那老人发问,杨牧云便上前拱手施礼道:“小人杨牧云拜见侯爷。”见这老人如此派头,应该便是宁阳侯陈懋了。
“爷爷,”陈成锋对那老人说道:“他是随孙儿一同出征的,在军伍中任一名总旗,孙儿被鞑子俘虏,是他不顾危险救了孙儿出来......孙儿才能回来见到爷爷。”
“这么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老人笑道:“既是同过生死共患难的,那就不是外人了。”袖子一摆,“杨总旗,勿须客气,请坐!”话语中自有一股威势,让人无法相拒。
第四百九十七章 心生隔阂
“谢侯爷!”杨牧云身子微躬,脸色淡然,却并不就座。
陈懋微微一笑,向着那中年男子说道:“我跟他们说会儿话,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大人。”中年男子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你们来得正好,”陈懋的目光扫了一下孙儿和杨牧云,“我正想出去走走,你们两个就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去后园散散心吧!”
......
侯府的后花园种了很多蜡梅,隆冬时节梅花竞相开放,让人感到这里依旧一片生机盎然。缕缕北风吹过,冬日的晨雾弥散出浓浓寒意,一夜冰凌霜结,梅花枝头上探出冰晶玉洁,剔透着珠光宝气,宛若玉女亭立。透着绿芽含苞红颜顶立着白雪,红梅欲绽严寒,洋溢着别样的姿彩。
陈懋在碎石径上慢慢踱步,杨牧云和陈成锋在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
“这么说你所领的那支千人队已全部覆没,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陈懋站定脚步,吐出一口气说道。
“是的,爷爷,”陈成锋脸一红,嗫嚅道:“我们中了鞑子的埋伏,跟沈指挥使他们失去了联系,只有我和郑兄率领所部浴血奋战。激战了一日一夜,矢尽刀折,左右伤亡殆尽,郑兄他想尽最后一搏,以期突出重围,谁知身上连中十余箭,命丧当场......孙儿并未贪生怕死,想着多杀几个鞑子,也不能辱了父祖的威名,谁知......”脸色一黯,“谁知马失前蹄,失手被擒......”
陈懋面色凝重,缓缓道:“此非战之罪,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侧目看了杨牧云一眼,“你方才说你跟沈指挥使他们一起冲了出去?”
“是的,侯爷,”杨牧云说道:“小人在前方探路,并未跟大队人马一起......”将那夜的情形详述了一遍。
陈懋点点头,“后来你们遇见了罗总督和于大人他们所率的宣大兵马,这才返回关内......可你又怎么回去救了我的孙儿呢?”
杨牧云被问得心儿一跳,暗道这个谎可不好圆。当即答道:“小人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份,朝廷在关外布置了不少眼线,专门侦测鞑子的动向,是他们传来消息说鞑子押送一批俘虏正准备返回漠北,其中就有陈兄。于是小人就带了一帮弟兄夜袭鞑子军营,将陈兄救了出来。”
“哦?你是锦衣卫?”陈懋转过身定定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爷爷,”陈成锋在旁插口道:“在南都孙儿与杨贤弟相识时他就已经是锦衣卫百户了。”
“这就奇了,”陈懋伸手捋了捋颔下胡须,目光炯然道:“锦衣卫怎么到府军前卫里当了一名总旗?这是朝廷的意思么?”语气隐然变得有些不善。
“爷爷,不是这样的,”陈成锋忙道:“此事说来话长......”
“老夫累了,”陈懋沉着脸开始下逐客令,“改日再聊吧,锋儿,送客!”说完迈开步径自走了。
“杨贤弟,”陈成锋面带歉意的对杨牧云说道:“我爷爷他岁数大了......说的话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侯爷是长辈,教训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是应该的,”杨牧云笑了笑,话音一转,“看来侯爷对锦衣卫成见很深。”
陈成锋叹了口气说道:“这说来也话长......”
“那咱们就改日再聊吧,”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说好了,你可不能躲着我哟!”
“愚兄这条命都是贤弟你给的,”陈成锋讪讪的笑笑,“你就是让愚兄去一趟刀山火海,愚兄也欣然去一遭。”
......
陈成锋亲自送杨牧云出了大门,又连连致歉。杨牧云慰藉了他几句,准备要走,一辆马车向侯府这边行驶过来。
“哥哥——”马车还未停下,便传来一句女子娇柔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张俏丽的面庞探出了车窗外。
“思羽......”两人齐
声叫出了这个名字,互相对视了一眼,又转向一边。
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丫鬟景莲跳下马车,掀开车帷,扶陈思羽从车内下来。
陈思羽身穿一件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发髻上插着五凤朝阳金丝累珠衔红宝的大头钗,耳坠一对红珊滴珠嵌赤金流苏耳环,浑身珠光宝气,更衬着她明媚动人。
“哥哥,你回来了?”陈思羽脸带喜色的说道:“你不知道全家有多担心你......”声音蓦然顿住了,目光怔怔的落在杨牧云身上,灿然的双眸中满是惊喜、羞涩......带着浓浓的情意。
陈成锋看得脸色一沉。
陈思羽丝毫没有觉察出哥哥的不悦,对着杨牧云深深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杨牧云淡淡的应道。
“你......还好吗?”
“我很好,”杨牧云目不斜视,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多谢朱夫人关心。”
看着心中一直牵挂的人如此漠然的回应,陈思羽贝齿轻咬着朱唇道:“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你怎么会跟我哥哥一起来侯府的?”
杨牧云正要答话,却听陈成锋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间的交谈,“思羽,你今日怎么来了?”
“我是想过来陪陪爷爷,”陈思羽道:“自打听说哥哥你出事了以后,爷爷一直心情郁郁,我怕他会闷出病来......”说着霁颜一笑,“你既然回来了爷爷的这块心病应该也就好了。”
陈成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既来了便随我进去吧!”向着杨牧云说了一声,“我要带舍妹进去,就恕不远送了,杨贤弟请!”
“陈兄不必客气,告辞!”杨牧云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杨公子......”陈思羽正想追上去,却被哥哥拉住。
“哥,你干什么?”陈思羽秀眉一蹙。
“思羽,”陈成锋沉着脸道:“你已嫁作人妇,还与外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可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可以讲给哥,哥再转述给他也是一样,”陈成锋沉声道:“你要再跟他纠缠不清的话,就只会害了他,懂么?”
陈思羽俏脸一黯,默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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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给我打的好盘算恐怕要落空了,”杨牧云边走边喃喃自语,“宁阳侯那个老头儿好像对锦衣卫很有成见......也是,我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出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心中懊悔不已,但转念一想,“不对,在南都时陈兄他们就已知道了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迟早还是要说给他爷爷听的。”
此时离宁阳侯府已远,他来到一人流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站住脚步,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渐高,遂思忖道:“去哪里呢?中军都督府的夏经历让我每天去那里点卯等那位沈伯爷......我用不用去理那个茬儿?在塞外时,沈荣还私底下派人杀我,在他底下当差,可得时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了。”杨牧云心中犹豫,“此次出征,府军前卫这支天子幼军几乎全军覆没,回京的人个个应该都是戴罪之身,看夏经历阴阳怪气的样子,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我若是那个姓沈的,便告病在家算了,哪有脸面日日入衙当值?”想通这个关节,心中便敞亮多了,去中军都督府的念头立时就淡了。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杨牧云向人打听了修武伯府的位置,便去那附近打听消息。
修武伯府在小时雍坊北面安富坊的银带胡同,路程并不算太远,走到那里时天还没到正午。修武伯府大门紧闭,看起来很是冷清。杨牧云在伯府大门前来回踱了几步,见斜对面不远处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便走上前去。
原来那群人在观看两个老者下象棋。其中一名老者洋洋自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另一名老者眉头紧锁,苦思下一步的走法。
杨牧云在湖州府学读书时也经常和人下象棋的,便饶有兴致
的向棋盘上看去。洋洋自得老者的车和马已逼得对方老帅没有腾挪的地方,眼看是要输了,周围人也开始议论,都说这是一步死棋,再无盘活的可能,劝那眉头紧锁的老者放弃,老者却执意不肯。
“如何?”洋洋自得老者乜了他一眼,“都快到晌午了,你还不认输,难道要请大家伙儿吃饭不成?”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眉头紧锁老者又凝视片刻,叹息一声,正待出言认输。杨牧云这时开口说道:“其实这步棋是能解开的......”
众人侧目看去,见他年纪很轻,都颇不以为然。
洋洋自得老者哂笑道:“你个娃娃真是口出狂言,若是能破开这死局的话,我便磕头拜你为师。”
眉头紧锁老者摇摇头,也是不信杨牧云的话。
“把炮拉过来,不就成了。”杨牧云伸手把遗忘在角落里的炮拉在士和帅之间,对准了对方的车。这一下情势逆转,若车吃士,炮便可以飞过去打掉对方的老将,这棋便赢了。若车不吃士,炮就可以打掉车,而且车还不能跑,车一跑,炮越过士照样可以打掉对方老将。
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有些钦佩。
这下换成洋洋自得老者皱紧眉头,盯着棋盘半天也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好忍痛让对方的炮打掉了自己的车,这一下攻势大减,眉头紧锁老者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感激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下面棋路就顺畅多了,杨牧云又出言指点了他几步,洋洋自得老者很快便拱手认输。
“没想到这小娃娃棋下得蛮厉害的。”必胜的棋输了,洋洋自得老者有些意兴索然,眼见已到晌午,站起身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走了。
“这老王怎么就走了,他还没有向这小兄弟磕头拜师呢!”围观的人中有人凑趣道。
在众人的一片起哄声中,那老者只当没听见,步子走得更快了,转眼消失在胡同的拐弯处。
“多谢小兄弟,”眉头紧锁老者赢了棋,心情大好,连连向杨牧云道谢,“要不是你出言指点,我这一上午呀都别想赢他一局。”
“小事一桩,老丈不必言谢,”杨牧云看他兴致挺高,便开口问道:“老丈,有个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小兄弟请讲,”老者呵呵笑道:“只要是小老儿我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请问这沈伯爷在府内么?”杨牧云伸手一指斜对面的修武伯府。
“哦,你想见沈伯爷啊,”老者摆摆手,“这恐怕不成,伯爷他自从回来后便紧闭府门,概不见客。”
“这却是为何?”杨牧云问道。
“听说伯爷他回来后生了重病,”老者说道:“连五军都督府的衙门都去不成了。”
“真的?”杨牧云惊讶道。
“我骗你做什么?”老者瞪了他一眼,“我天天坐在这里下棋,就前些日子见他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而且有人来看他也不开门。”
“沈伯爷他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生病的?”
“这小老儿就不清楚了。”
“我看八成是吓病的,”一个围观的闲汉说道:“我有一亲戚也在府军前卫里当差,就是在那一天和沈伯爷一同回来的,听他说,这一趟出征,府军前卫五千精锐,回来仅剩三百,其余的人全部死在塞外了,其中好些都是勋爵人家的子弟,这让沈伯爷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那些勋爵人家交代?”
“还交代什么?”另一个闲汉说道:“这沈伯爷自己不是也差点儿把命丢在塞外了么?想当初太祖太宗皇帝的时候,出关征讨鞑子的大军从来就没下过十万,五千人,想想就是去送死的。”
“这话原也不错,”先前那人说道:“可那沈伯爷出征前是拍着胸脯向皇上保证不但有所斩获还会全军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