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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三章 内宅私语

    “回夫人,”那个丫鬟恭恭敬敬答道:“新儿去请老爷了,老爷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嗯......”贵妇微微颔首。

    “夫人——”一个身着青衣的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中。

    “出什么事儿了,把你慌成这样?”贵妇眉头一蹙呵斥道。

    “夫人,不好了,”青衣丫鬟在亭外站定,喘匀了口气说道:“外面......外面打起来了,老爷带着人过去了,留下话说让夫人留在府内,今日不要去泰安寺上香了。”

    “什么?”贵妇瞪大了眼睛,踏步从亭内出来,“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闹事闹到我们马家来了?”

    “就是早上进城的那群外边来的兵将,他们非说要到府里来搜什么钦犯,”青衣丫鬟说道:“把门的人不让进,于是他们就跟我们的人打起来了,报给老爷,老爷一听就急了,抓起佩刀领着府里的人就过去了......”

    “唉,”贵妇听了跺跺脚,“老爷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这摆明了是有人下了一个圈套,随便丢几个小卒子过来想要把事情闹大,老爷端坐府内调派人手把他们赶走也就是了,怎么就亲自出去了?这不是凭空惹人猜疑么?”叹了口气,“我平时便规劝他做人要收敛点儿,不要随便结交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他总是不听......”对那青衣丫鬟道:“快,领我去前门,看能不能拦住老爷?”

    青衣丫鬟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去,就听那贵妇吩咐先前随她进园的那个丫鬟,“你去告诉甄管事,让他把那些关外来的客人带到后面的偏院去,没事的话千万不要他们出来。”

    “是。”那名丫鬟垂首应道。

    ......

    杨牧云和林媚儿在怪石后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跟上她。”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林媚儿一笑,首先闪身而出,杨牧云紧随而去。

    丫鬟是在一座库房找到甄管事的,他正指挥府里的家丁将一个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搬入库房,一听丫鬟传达夫人的话,不敢怠慢,赶紧给身边一个年轻的管事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去了。

    他穿过几座院子,来到一栋大屋前,左右看看,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把甄管事让了进去。

    屋前的院门处闪出两条人影,杨牧云正欲趋前,却被林媚儿拉住。

    杨牧云不明其意,正待开口,就见林媚儿指了指屋顶。

    “还是媚儿想的周到。”杨牧云心中暗赞。两条人影跃上墙头,迅速接近至屋壁处,翻身上了屋顶......

    林媚儿很小心俯下身子,倾听下面的动静,然后轻轻揭开一块瓦片,屋内的情形就尽收眼底了。

    屋内,甄管事正跟一个人小心的说着话,杨牧云看得分明,那人头戴尖顶皮绒帽,貌相威猛,便是岔路口遇见的那位皮货商人。只见他脸色颇为不悦的对甄管事说道:“你说什么,莫不是姓马的要把我们关起来么?”

    “不不不,”甄管事陪笑道:“诺颜大人误会了,现在城内出了点小变故,我们老爷和夫人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诺颜大人的安全考虑。”

    “考虑我的安全?”那人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这居庸关城还有谁能大得过你们那位马指挥使么?”

    “诺颜大人说的是,”甄管事连连点头,陪着小心说道:“在这居庸关城是我们老爷最大原是不错,可今天一早昌平卫的人马就开进了居庸关城,他们手里拿着兵部的调令,已接管了居庸关的城防......”

    “什么?”那人瞪大了眼睛,“怎么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那我要的人呢?”

    “这......”甄管事期期艾艾的一时说不出来。

    “难道出了什么不测?”那人脸上变色道。

    “应该不会,”甄管事目光闪烁,“城内有变,接头的人没能及时过来也是有的,不过

    不用担心,一俟风声稍缓,一切便按原计划进行。”

    那人乜着眼看了看甄管事,“你们不是在跟我耍花枪吧?”

    “诺颜大人多虑了,”甄管事笑道:“我们老爷跟大汗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他什么时候拂逆过大汗交待的事情,事发突然,还请您多担待担待。”

    “你们要的东西我可都交给你们了,”那人冷哼一声,“可没有一丝的不爽快,这可是大汗交待的事情,你让我如何担待?”

    “诺颜大人,”甄管事满脸堆笑,“我们都是为大汗办事的,何分彼此?这样吧,您就在这居庸关城多待几天,”眉毛一挑,眼中带着暧昧之色,“我们这儿燕春楼里的思艳姑娘可是整个居庸关城首屈一指的红牌,诺颜大人要不要尝尝?”

    “这......你做的了主吗?”那人乜了他一眼。

    “不瞒诺颜大人,”甄管事笑了笑,说道:“这本是我们老爷的意思,但就怕诺颜大人您走的急,这才没提。可......现在风雪大,道路难行,诺颜大人停留几天也无可厚非呀!”说着话两个男人嘿嘿相视笑了起来。

    “那好,”那人的语气缓和了些,“既然你们大人如此盛情,如我却之可就显得有些不恭了。”

    “那......诺颜大人就请随小人来吧?”甄管事笑道:“枫香斋地方虽偏了些,可比这里要舒适多了,而且还留有一道小门通向外面。”咳嗽几声续道:“思艳姑娘要从这正门进来终是不大方便,诺颜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嗯,”那人不再废话,“那还多说什么,这便走就是了。”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诺颜大人,请——”甄管事笑着转过身,向外走去。

    ......

    林媚儿向杨牧云招了招手,两人悄悄从房顶一跃而下。

    “那个皮货商是蒙古人无疑,”林媚儿在杨牧云耳边低声说道:“甄管事称他为诺颜,那他一定是一个蒙古部落的头领。”

    “他向姓马的要人,”杨牧云看向她,“那人难道就是赛因孛罗么?”没亲耳听那人说出赛因孛罗的名字,他终究有点儿不放心。

    “这个不好说,”林媚儿向他眨了眨眼,“他办的可是鞑子大汗交待的事情,脱脱不花要的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吧?”

    “唔......”杨牧云不言语了。

    两人顺着来时的方向又回到那处花园,花园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人,林媚儿走到跳进来的那处墙壁下,凝神倾听了片刻,方向杨牧云打了个手势,两人腾身跳上墙头,跃了出去。

    花园里依旧梅花傲雪,分外静寂,似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

    “做这种事情看起来你比我老道多了。”一出了院墙,杨牧云笑着对林媚儿说道。

    “你这是赞我呢还是挖苦我?”林媚儿仿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瞪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杨牧云讪讪笑道:“媚儿你穿墙入院的本事,我望尘莫及。”

    “是呀,”林媚儿唇角一勾,笑道:“这说起来还是你们锦衣卫的看家本领呢!”

    两人说着话,又来到马家宅院的正门前,双方仍然在那里大打出手,可有一点,谁也没有动真刀真枪。因为都是朝廷官兵,彼此都顾忌三分。

    在越过那群人时,林媚儿向之前挑衅的那名昌平卫军官使了个眼色,那军官会意,嘬了个口哨。昌平卫的一众官兵们撂下对方掉头就跑。唬得一群正和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延庆卫官兵都愣怔在了那里,不知该追是不追,目光齐齐撒向一名头带凤翅盔,身穿山文甲的中年将官身上。那将官约摸四十开外年纪,眼睛细长,颔下三绺长须,看上去有些文气。

    不过他此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斯文,气得满脸涨红,胡须一颤一颤的。他戟指朝着昌平卫官兵逃去的方向大声骂道:“老子要去找你们那

    邓祖鹏算账,到了老子地盘上设卡也就算了,还要搜查老子的住处,老子不能与他干休......”他便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而邓祖鹏是昌平卫的指挥使。

    “儿郎们,”马崇韬红着眼对众手下喊道:“快给本官去追,抓住那帮王八羔子......”

    “老爷......”一位身披棕红色的狐裘大衣,满头珠翠的贵妇从正门走了出来,走到马崇韬身边说道:“一群闹事的兵痞而已,打跑了也就是了,老爷犯不着因为他们生气,更犯不着再追过去,没的失了老爷您的身份......”

    “可邓祖鹏竟然指使一群小喽啰闹上门来,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当我这个延庆卫指挥使只是个摆设么?”马崇韬嘶吼着声音叫道。

    “老爷......”马夫人蹙了蹙眉头又近前一步,用只能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越是这样老爷越是得沉住气,别忘了家里还住着客人呢!”

    一句话提醒了马崇韬,他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转过目光,“夫人说的是......”抬高了声音,吩咐道:“把弓箭都拿出来,昌平卫的那群王八羔子要是再来,都给老子射他娘的......”

    ......

    杨牧云和林媚儿转出了胡同,没走出多远,就见“呼喇”出来一群人,正是方才门口打架的那群昌平卫官兵。

    把杨牧云吓了一跳,正要拉开架势,当先那名马府门前挑衅的军官摘去头盔,把脸一抹,冲杨牧云露出一张笑脸。

    “莫不语,怎么是你?”杨牧云错愕道。心说这小子的扮相,方才自己竟然没瞧出来。

    “大人,”莫不语一拱手,向林媚儿看了一眼,“林......林把总怕不好接近马府,便布置了我们在胡同口待命,一俟情况不对便发信号让我们进来为大人您解围。”

    “可这些人......”杨牧云看着他身后的官兵,刚想问这些人是哪里找来的。莫不语便抢先答道:“这是于大人从昌平卫里拨出的一些人专门听候大人您调用,”挠了挠脑壳,讪讪笑道:“俺还没来的及告诉大人您呢!”

    “我看你不是来不及,”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林媚儿,“是她不让你告诉我的吧?”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不言语了。

    “兄弟们都辛苦了,”林媚儿对他们笑道:“待会儿杨大人请大家伙儿吃酒!”

    众官兵一阵欢呼。

    杨牧云狠狠盯了林媚儿一眼,从身上掏出锭银子交给莫不语,“你带兄弟们去吧,我这里跟林把总还有些事。”

    “谢大人。”莫不语嘻嘻一笑,招呼着众官兵们去了。

    “怎么,生气了?”林媚儿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杨牧云。

    “你跟我说一声好像也不多。”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是,这次是我错了,”林媚儿莞尔一笑,“我不该瞒着你的,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记恨我。”

    看着她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杨牧云绷起的面孔还是不自禁的松垮了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么会做人,想记恨你恐怕都很难。”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笑得很妩媚,“多谢杨大人您的夸奖,小女......小人可是愧不敢当呢!”

    “好了,别贫了,”杨牧云话音一转,“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经此一探,”林媚儿收起笑脸,正色道:“证明小叫化说的没错,那个皮货商果然住在马指挥使的家中,跟马崇韬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要不要请于大人出面,派兵围了马府,把那个皮货商揪出来细细拷问?”杨牧云问道。

    “不可,”林媚儿断然道:“俗话说捉贼捉赃,赛因孛罗没有现身,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况且听那个甄管事说人不在马崇韬手里,他也得跟人接洽。”

第四百五十四章 燕春楼曲

    “那怎么办?”杨牧云皱了皱眉头,“难不成我们再偷入一趟马府,学那梁上君子坐等人出现不成?”

    “你一向是很聪明的,怎么这时候脑子却跟裹了一团浆糊似的?”林媚儿说着伸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或许我们可以其它方式混进去,你没听那个甄管事说要把这城里燕春楼的思艳姑娘寻来服侍那位诺颜大人么?我们可以从这思艳姑娘身上着手。”

    “你的意思是让那思艳姑娘为我所用?”杨牧云皱了皱眉,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青楼女子甘心去做卧底,那她这个人可信么?

    “先见见人再做定计吧!”林媚儿俏皮的朝他一笑。

    “也只有先这样了,不过我们得抢到马府来接人之前见到那个思艳姑娘才行,”杨牧云看了看林媚儿,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燕春楼那种地方你也去么?”

    “我不能去么?”林媚儿甩开袖子,款款的走上两步,向杨牧云回眸一笑,“如此风流倜傥的俏公子,难道还还不招姐儿们的喜欢么?”

    杨牧云看得瞠目结舌,半晌方道:“你倒真把自己当男人了,”抖抖索索的摸出自己身上日渐干瘪的钱袋,有些赧颜的说道:“听说这位思艳姑娘是居庸关城的红牌,这点儿钱不知够不够见她一面。”

    “啧啧啧,”林媚儿眸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唇角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连南都第一美人都让你给拿下了,区区一个居庸关红牌能难住你么?”

    提起紫苏,杨牧云的脸色变得有些不乐意了。

    “放心,”林媚儿拍拍他的肩,冲他一笑,“所有开销包在小爷身上,不会让你掏一个子儿的。”

    ————————————

    燕春楼是居庸关最大的青楼妓馆,这种风月场所总是伴随着商业而兴的,在这商旅过往如云的京西关钥自然也少不了这种地方。燕春楼牌子的名气之大,连过往的胡人商旅都知道。

    它坐落在居庸关城最繁华的地段鼓楼南侧的弄月巷中,随便拉一个人打听都能指出它的具体所在。这里占地很大,前后左右都算上的话,共计一楼二阁三十六园,每一处所在都各有特色,风格迥异。虽然比不上京师的?萝院和清韵馆,但在居庸关这个地方已算很难得了。

    这里的姑娘跟过往的商人一样,来自各个地方,不但有汉人、蒙古人、朝鲜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异域胡姬,不管客人来自于哪里,只要舍得出银钱,都能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姑娘倾心侍候。

    燕春楼无论是在白日还是晚间,都来客如云。

    杨牧云和林媚儿刚在燕春楼的门口一站,有如两株玉树临风。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立刻围了上来,嘴里叽叽喳喳的一个劲儿不停说着公子相公。眼前鬟鬓缠绕,鼻孔间浓香扑鼻,杨牧云登时蒙了,以前他去过南都的国色馆,京师的?萝院和清韵馆,但这阵仗还是第一次碰到。林媚儿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乱,向一个身材风韵的中年妇人招了招手,那中年妇人便是燕春楼的鸨母,只见她腰肢款摆的走上前来,挥着团扇让姑娘们退至一边。

    “两位公子,可是对姑娘们不满意么?”鸨母笑吟吟的说道。

    林媚儿掏出锭银子递了过去,说道:“我们想见一下思艳姑娘。”

    鸨母过银子轻轻一拈,两眼瞬间就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媚笑道:“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居然也知道我们思艳姑娘的名头。”

    “不瞒妈妈,我们是从京师来的,”林媚儿“刷——”的甩开折扇笑着说道:“听闻思艳姑娘的芳名,特来一见。”

    “二位玉树临风,大老远的跑来这里与我们思艳姑娘相见,这是她的福气,”鸨母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思艳姑娘福薄,身体不适,恐不能侍候二位公子了,”接着一笑,“我们这里刚新来了几位清倌人,可是来自江南水乡的佳人,论才貌不输于思艳姑娘,二位公子要不要见见

    ?”

    “思艳姑娘就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么?”林媚儿笑笑说道:“我们只是想见姑娘一面,说几句话即可,不会耽误姑娘静心修养的。”

    “二位如此心诚,老身原不该阻拦,可思艳姑娘病恹恹的,怕二位公子见了不喜。”鸨母笑着说道:“二位公子远来,老身一定让你们满意就是。”

    林媚儿轻咳一声,上前来到鸨母身边,手持折扇掩口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瞄了一眼立于一旁的杨牧云,“这是我们千户大人,有几句话想询问思艳姑娘,妈妈还是行个方便吧!”

    鸨母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见这两个少年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可能是正五品的品秩的千户官呢?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媚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走了过来,掏出身上的锦衣卫千户腰牌向着鸨母晃了一晃。

    鸨母的眼珠子差点儿溢出了眶子,脸上的笑意也立时僵住了,“这小子,难不成是承袭祖上的职缺吧!”当下再不敢怠慢,忙收起扇子,神态惶恐起来,“二位请跟我来。”

    ......

    过了正堂,二人随着鸨母到了后园,入眼是一排排的青松翠柏,隐约能看到周围一栋栋大大小小的屋子阁楼。穿过一道月亮门,三人停在一间古香古色的阁楼前,鸨母推开门走进去,杨林二人紧跟着她上了二楼。

    正行间,杨牧云和林媚儿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曲音袅袅,如倾如诉。到了楼上,鸨母掀开一片珠帘,将二人领入一间雅室。

    一进雅室,杨牧云和林媚儿但觉暖风拂面,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房中布置典雅,棋盘书柜各置一角,墙上还挂着一些笔墨字画,让人感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一位长发逶迤,身纤如月的佳人正在背对着他们抚琴,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古朴的长琴,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一道道清悦亮丽的音符便充盈飘荡在这整间雅室,顺着珠帘又飞了出去。

    “姑娘......”鸨母对着那佳人身后轻轻唤了一句。

    “琤琮”一声,一曲终了。佳人头也不回,“妈妈,我知道了,你去吧!”

    鸨母转身对着杨林二人点头致意,一掀珠帘出去了。

    杨牧云本以为思艳姑娘的居处是个俗不可耐的地方,心里也一直暗暗戒惧着,以防一进房门便被一个妖媚的女人扑上身来。却不成想此处竟颇为清新淡雅,一点儿没有烟尘俗气。

    “这位思艳姑娘倒与门口那些莺莺燕燕大有不同。”杨牧云心中暗道。

    抚琴佳人长身而起,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娟秀的面庞。

    “二位请坐,”佳人一笑,“思艳未能出迎,还望二位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思艳姑娘客气了。”林媚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在靠墙的两张黄花梨木椅上坐下。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鬟端着果盘茶水袅袅的走了进来,放在椅边几上,然后退了下去。

    “二位是从京城而来?”思艳的眸子向他们投去盈盈一瞥。

    “正是,”林媚儿拱了拱手,笑道:“久闻姑娘芳名,特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谬赞了,”思艳的面容平静如水,“比起京师的繁华,此处相差何止凡几,公子能听闻奴家的贱名,倒令人感到有些意外呢?”眸子眨了几眨,唇角微微一勾,“二位莫不是有事来找奴家?”

    “姑娘冰雪聪明,所料自是不差,”林媚儿站起身来,将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姑娘的容貌,当真世间少有!不知我若穿上姑娘这身衣服,跟姑娘比起来,会如何呢?”

    “公子说笑了......”思艳话未说完,便见林媚儿走上前,手指在长琴的琴弦上轻轻一拂,一曲亮丽的音符在她的指下倏然飘荡而出......

    “公子也会琴艺?”思艳的眸子一亮。

    “略懂。”林媚儿笑了笑说道,她的笑说不出的妩媚,让思艳观之不禁一愕。

    林媚儿在长琴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一展衣袖,十指上下飞舞,天籁般美妙的琴音瞬间倾泻而出......

    思艳惊愕的睁大了眸子,她之所以成为燕春楼的头牌,除了不俗的姿色之外,琴棋舞蹈无一不精。特别是琴艺,有人曾出大价钱,就是为了能亲耳听她弹奏一曲,可客人中如此精通琴艺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林媚儿所弹奏的琴曲柔婉动人,仿佛山泉水在丛林石隙间静静的淌过,又好像鸟儿在山林里啾啾鸣叫,百转千回,让人听之欲醉。蓦然曲音一转,变得急骤激昂起来,若海浪涛击,狂风折木,门口的珠帘似乎都颤动起来。少顷,曲音逐渐放缓,琤琤琮琮,如马蹄踏雪,若雨落蕉叶,使人心弦悠荡。

    “没想到这位公子的琴艺竟然精妙若斯,奴家也是颇有不如呢?”思艳的眸子闪露出异彩。

    “叮咚——”一声,一曲已毕,余音依然袅袅,环绕在雅室中久久未散。

    室内一时寂然无声,稍顷,思艳轻启朱唇,“公子琴艺如此高超,奴家方才真是班门弄斧了。”

    “献丑献丑,”林媚儿笑道:“这梅花三弄的琴曲我也只是记了个大概,好久未弹,所幸未全然忘记。”

    “这梅花三弄是根据《太音补遗》和《蕉庵琴谱》所载,音谱已残缺不全,经永乐年间一著名乐师整理,才得以重见天日,”思艳眸中带着艳羡之色,“全曲分为十段,而奴家只得前六段曲谱,后四段遍寻不得,没想到公子居然会弹全套曲谱。”

    “我也是在一偶然之机才得以一观全曲罢了,”林媚儿笑道:“这前六段只是抒怀了梅花的静谧,而未展现梅花的动感,而这后四段弥补了这一缺憾,使全曲浑然天成,再无破绽。”

    “正是正是,”思艳姑娘的眸子放光,向林媚儿投去深深一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林。”林媚儿淡淡笑道。

    “林公子,”思艳姑娘用一种能融化人心的深情音调说道:“你能教教奴家这梅花三弄的后四段曲子如何谈么?”

    “这个不难,”林媚儿悠然一笑,“不过我有一事要求姑娘,不知姑娘能答应么?”

    “别说一件,十件也成,”思艳姑娘嫣然一笑,“林公子可随时来这里找我,我不会向你收取分文的。”

    ......

    “媚儿真好手段,一段曲子竟然打动了这燕春楼头牌姑娘的心,”杨牧云心中暗叹,“这思艳姑娘也是一位琴痴,为得一曲连身价也不要了。”

    “我拜托姑娘的事情说起来也不难......”林媚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会意,起身关上了房门。

    “公子这是......”思艳姑娘秀眉一蹙,心说这林公子也真是急色,弹完一曲话都没说几句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心中对她的好感登时淡了几分,微露不悦之色,“你们也不用两个人都留在这里吧?”

    “姑娘误会了,”林媚儿笑着说道:“此事我不想让外人看见,还请姑娘勿怪。”紧接着道:“我想求姑娘几件衣物,使得么?”

    ————————————

    “女人换衣服总是比男人繁琐得多,”杨牧云叹息一声,“早知道我就不跟她来了。”他两眼盯着快要触碰到鼻尖的门板,心里有些不耐烦起来。

    “杨公子,请转过身来吧!”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杨牧云闻言扭转身子,入眼处室内多了一个出尘脱俗的丽人,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精致到极处的面庞,身着一袭素白长裙,如流云一般委地,衣带轻束纤腰,恰似雾中芍药,弱不胜衣。把身边的思艳姑娘立时比了下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鱼目混珠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他很少见过林媚儿着女装时样子,实在不成想林媚儿恢复女儿身竟如此的惊艳。

    “怎么,杨公子不认识奴家了么?”林媚儿启齿一笑,百媚丛生。

    “奴家也没想到呢!”思艳姑娘看向林媚儿时带着一丝嫉羡的目光,“林公子原来是林姑娘,经过这一番打扮,连奴家也自愧不如了呢!”

    “你、你为何打扮成这个样子?”杨牧云有些不解。

    “打扮成这个样子不好么?”林媚儿眸子散发出慑人的异彩,“我如果坐在房中弹奏一曲,外边的人会不会把我当成思艳姑娘呢?”

    “你的意思是......”杨牧云的脸色有些变了,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想假扮成思艳姑娘只身到马府去。

    “林......林姑娘你这是何意?”思艳姑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思艳姑娘勿惊,”林媚儿笑着安慰她道:“我不过想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而已,待会儿有人会接你去马指挥使府中,这一趟就由我来代替你去吧!”

    “可是......可是林姑娘你跟奴家长得并不一样呀,”思艳姑娘说道:“旁人怎能看不出来?”

    林媚儿莞尔一笑,“我闻听思艳姑娘经常在人前蒙面弹奏乐曲,此话可真?”

    “嗯,”思艳姑娘点点头,“这是妈妈教给奴家的,说是会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那就是了,”林媚儿从身上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蒙在自己脸上,眨了眨粲然的眸子,“这样是不是就看不出来了?”

    “不行,这万万不可以,”杨牧云脸上变色道:“你一个人去马府,这太危险了。”

    “看你......”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胡乱担心什么?又不是没去过那里,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会有什么危险?”

    “那也不行,”杨牧云的表情毅然决绝,“你我只初探过那里一回,里面有没有真正的高手,还未可知......如果观音教的人也到了马府,你如何应付的过来?”

    “瞧你那模样,”林媚儿哂笑道:“好像我真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不就是区区一座卫所指挥的宅院么?至于紧张成这样?”

    “你要非去不可的话,”杨牧云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跟我一起?”林媚儿眸波一转,“你一个男人,如何跟我一起去?”

    “我......”杨牧云负气似的说了一句,“反正我决不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话音一落,林媚儿的身子微微一颤,眸子似乎变得有些潮润起来,缓缓来到他身边柔声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这么重要么?”不待他回答,又道:“我所做的,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近距离接触到那个诺颜,因为......直到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之间所交易的就是我们想找的那个人。”

    “但是......”杨牧云刚张开口便被林媚儿打断了,“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娇怯怯的一个小女子,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我脱身也不是难事。”话说到最后加重语气,似不容别人再劝。

    “那......你一定要小心,”杨牧云叹了口气,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我会悄悄的跟着你,决不会让你吃亏的。”

    林媚儿一笑,笑得很甜蜜,她转向思艳姑娘,对这位一直在旁倾听的燕春楼头牌说道:“思艳姑娘,我想麻烦你一下......”

    思艳姑娘一惊,心说她在两人旁边听了这么多不该听是话,他们......他们不会对自己不利吧?会不会把自己控制起来,甚或......越想越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林姑娘请讲......”她强笑着说道,表情是那么的不自然。

    林媚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思艳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是京里来这里办案的公差,非是强盗贼人,这一点你们妈妈也是知晓的。我

    在这里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身份,你现在换上我的衣服离开这里吧,杨公子会安顿好你的,等事情一了,你就可以回来这里了。”

    “奴家遵命。”思艳姑娘向着林媚儿福了一福,表情甚是无奈。

    ————————————

    酉戌之交的时候,一顶四人抬的绿尼小轿停在了燕春楼的门口。

    不大会儿工夫,林媚儿便从里面出来坐进了轿子里被接走了,走时她仍旧薄纱蒙面,来接的人也不以为意,看来之前思艳姑娘也经常不以真面目示人。

    杨牧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吩咐莫不语,“待会儿我会跟着这顶轿子偷偷潜入马府,你和阿列克赛就带人埋伏在马府周围,随时接应。”

    “大人放心,”莫不语拍着胸脯说道:“您和林姑娘要是一直不出来的话,俺便带人杀进去......”

    “不可胡来,”杨牧云呵斥道:“你若敢妄动,我便砍了你这颗头。”

    莫不语倒抽一口凉气,挠挠脑壳讪讪笑道:“俺听大人您的吩咐便是,你让俺不动,就是天雷劈过来,俺也不会挪一挪的。”

    ......

    那顶绿尼小轿没走马府正门,而是从一旁侧的小门进去的。杨牧云换上了一身夜行衣,一俟轿子入内,便飞身跃上马府的院墙,一闪身,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林媚儿坐在轿中,也不知向前走了多远,待缓缓停下后,轿帘一掀,便看见一张堆满笑容的熟悉脸孔。

    “思艳姑娘,请——”甄管事笑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媚儿微微颔首,怀抱长琴盈盈步下轿子。

    甄管事向旁边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上前接过林媚儿怀抱的长琴。

    林媚儿抬头看了看,轿子停的地方是个宽阔的院门前,左右各悬挂着一个灯笼,灯笼上书一个大大的马字。

    甄管事在前引路,林媚儿随他进了院门,沿着一条青石板路来到一间宽阔的厅堂前,里面灯火辉煌,看起来好像正在饮宴。

    “思艳姑娘请稍待,”甄管事对她说道:“我进去代你通传一声。”

    林媚儿为颔螓首,待甄管事转身朝里走时,抬眼向厅里看去。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眼睛细长,颔下三绺长须,看上去有些文气,他身穿一件赭石色的燕居常服,跟厅内的客人谈笑风生,频频劝酒。他便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日间林媚儿在马府大门前见过他,那时他顶盔贯甲,指挥手下跟莫不语率领的昌平卫官兵打成一团。坐在他左首案边的客人相貌威猛,正是那名皮货商。而右首案边坐的居然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白衣,相貌极为俊秀。他身后站着一人,一袭黑衣劲装,黑巾蒙面,一对眸子甚是冷厉,身形却凹凸有致,不类男子。

    林媚儿的目光在白衣少年的身上略一停顿,那少年的眸子就向着她这边扫视过来,仿佛觉察到有人看他似的。两人的目光稍一碰撞,白衣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林媚儿忙把目光移开。

    “这位少年公子不知是何来头,倒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呢!”林媚儿心中暗道。

    “思艳姑娘,”甄管事又回转来,向她招呼道:“老爷让你进去呢!”

    ......

    “奴家见过大人!”林媚儿进了厅中向着端坐正中的马崇韬盈盈一礼,怕他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头垂得很低,心中也有些忐忑起来。

    “免礼,”马崇韬一笑,并没有看出站在眼前的女子是冒充的,摆摆手,“坐吧!”立时便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厅中。

    林媚儿道声谢,并不急着就坐。

    “这位是......”马崇韬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左首那位貌相威猛的客人,轻咳一声说道:“关外大商蒙伊格,”目光又转向白衣少年,“这位是白公子。”

    林媚儿心中暗笑,“想是这位马大人说出皮货商的蒙人名字多有不便,便替他杜撰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至于这位白公子,穿一身白衣,就姓白么?如果穿一身黑衣过来,难道便称呼他为黑公子?”心念电转,但还是一一答礼。蓦然一道寒芒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来自白衣少年身后的那位黑衣蒙面人。林媚儿心中一动,难道他见过我?

    蒙伊格看向她时眼睛放光,虽然她面上蒙着一层薄纱,但与生俱来的一种迷人的姿色是掩饰不了的,若不是有旁人在场,他早就按奈不住扑上来了。

    白衣少年向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便是我方才与二位说的思艳姑娘,”马崇韬介绍道:“思艳姑娘的才貌在我们居庸关城可是一绝,许多人想见她一面也是非常不易呢!”

    白衣少年目光一闪,“思艳姑娘就这么吝于以真面目示人么?为何到了这里也是一袭纱巾覆面呢?”

    林媚儿心口突的一跳,还未说话,就听马崇韬笑着说道:“白公子有所不知,思艳姑娘见客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倒不是有意为之。”

    听这位马大人出言为自己解了围,林媚儿刚松一口气,但白衣少年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弦绷紧起来。

    “对一些俗客,思艳姑娘此举倒没什么,”白衣少年悠悠道:“在马大人这里,思艳姑娘也要敝颜自珍么?”

    马崇韬闻听哈哈大笑,“白公子,思艳姑娘可不是因为容貌鄙陋不敢示人,不说才艺,单论相貌,在整个居庸关城可是首屈一指呢!”转而对林媚儿说道:“白公子似乎对你覆纱来见很不满意呢!你还是把纱巾去了,让在座的诸位好好观一观你那艳绝全城的容颜吧!”

    “马大人说笑了,”林媚儿心头一紧,马崇韬应该是见过思艳相貌的,自己一旦摘下纱巾,那什么都戳穿了,屏住气欠了欠身,说道:“您把奴家说的这么好,奴家倒真羞于见在座的公子老爷了......奴家这个样子没的让人笑话呢!”

    “人家思艳姑娘不愿,白公子何必一再相逼,”蒙伊格这时开口说道:“姑娘的相貌原是需要对着一人慢慢品的,大庭广众之下硬摘去纱巾,没的掉了身价。”

    “马大人都发了话,”白衣少年被他开口一怼,也不生气,笑道:“思艳姑娘也并非真的不愿,蒙老爷这里就先怜惜上了。”

    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着两人之间的不对。

    “你身后的那个随从不也蒙着脸孔吗?”蒙伊格一指白衣少年身后的那个黑衣蒙面人,“我若是硬摘下他的蒙巾,白公子想必也不介意吧!”

    话音刚落,黑衣蒙面人的眼中便闪过一道厉芒。

    “蒙老爷扯上一个下人,不嫌自贬身份么?”白衣少年笑着说道。

    眼见两人之间越来越僵,马崇韬便出面来做这和事佬了。

    “两位,”马崇韬笑着说道:“我们之间还有大事相商,些许小事何必做无谓争执?相比容貌,思艳姑娘更出色的便是这琴艺,两位不想听一听么?”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人搬来一张条案放置厅中,替林媚儿抱着长琴的丫鬟过来把长琴放在条案上。

    林媚儿不失时机的略欠了一下身子,“奴家献丑了。”坐于椅中,十指一拂琴弦,琤琮悦耳的曲调便倾泻而出......乐音袅袅,如倾如诉,瞬间便充盈了整座厅堂。

    “二位,请!”马崇韬满脸带笑,举起了酒盅。蒙伊格与白衣少年也举杯相和,厅内的气氛似乎又缓和了下来。

    蒙伊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瞪视着白衣少年说道:“姓白的,我要的人你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蒙老爷何必着急呢?”白衣少年笑道:“我也想尽快了结此事,可惜天不遂人愿,风声突然变得这么紧,我这里也是很难做呀!”

第四百五十六章 唇枪舌剑

    “你是不急,”蒙伊格气哼哼的说道:“价钱我这里都已经交了,人却还没有给我,你自然是不着急了。”

    “蒙老爷言而有信,在下甚是敬服呢?”白衣少年的目光向厅外瞥了瞥,“不过,外面兵马重重,人贸然带过来,蒙老爷就不怕保不住么?”

    蒙伊格哈哈大笑,瞄了一眼坐在正位上的马崇韬,“这居庸关可是马指挥使的地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会闯到他府里来拿人?”

    “之前你说这话在下没有异议,”白衣少年悠悠道:“可现下情形已大不同了,别处的官兵已掌控了居庸关的关门,进出可都森严多了呢!现在白日里都有人敢在马府门前撒野了,”目光看向马崇韬,“马大人,在下所言非虚吧?”

    马崇韬尴尬的笑笑,“白衣少年说的也有道理,为人行事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

    “那要谨慎到何时,”蒙伊格冷笑,“大汗还在关外等候消息呢?”

    “大汗亲自来了么?”马崇韬一惊。

    蒙伊格自知失言,嘿然冷笑不语。

    “蒙老爷或许还不知道吧,”白衣少年乜了他一眼说道:“我的人日间准备来马府时便是接洽交人一事,可是不巧,被朝廷的高手识破了踪迹,迫不得已大战一场,我的人还受了伤......”

    “铮——”弦声欲断,使厅内人的目光为之一侧。

    林媚儿的眸子露出一丝歉然之色,微欠了欠身说道:“因来得急,琴弦未曾好生调适,还请大人及在座的老爷公子恕罪。”

    “没事没事,你接着弹。”蒙伊格呵呵笑道。

    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着林媚儿笑道:“非是琴弦不适,是姑娘听者有心吧?”

    “白公子说笑了,”林媚儿很镇定的说道:“奴家是风月场上的人,是专门服侍客人,让客人高兴的,至于别的事,奴家听不懂,也理会不得。”

    “哦,”白衣少年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谈话吓着了姑娘呢!”

    “行了,”蒙伊格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别拐弯抹角的净扯些没用的,人什么时候送来,白公子还请给个痛快话儿!”

    “马大人都把居庸关最红的姑娘给请来了,”白衣少年笑道:“蒙老爷难道就仅仅听其弹奏一曲?舍却这天生尤物,不觉得可惜么?”

    蒙伊格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来来来,我们再干上一盅,”马崇韬笑容满面的又端起了酒盅,“二位难得来我府上,今晚便喝他个一醉方休。”看向蒙伊格,“蒙兄,你也不要心急,事情要办得稳妥一些才好,白公子都已亲自来了,想必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他小小年纪,说话当真作数么?”蒙伊格乜着眼睛瞄了白衣少年一眼,脸色有些不屑,“要说白莲教在我大元兴盛之时便是江湖第一大帮派,跟我们可没少作对,怎么跟姓朱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成了让小孩子当家做主了?”

    “蒙兄,你......”马崇韬脸上变色。

    “蒙老爷觉得我年幼,做不得主么?”白衣少年嘻嘻笑道。

    厅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烛光闪动,倏然一黯。

    等明亮的烛光再次跃动起来的时候,蒙伊格一脸惊愕,他手中的酒盅不知何时到了白衣少年的手里。

    “你,你......”蒙伊格的舌头变得僵硬起来,连话都吐不清楚了,白衣少年如何在他面前将酒盅取走,他一点儿也未看清楚,“这小子,当真有些邪门。”他心中暗道。

    “在下年幼,说起来得敬蒙老爷一杯才是,”白衣少年拈起酒壶,在酒盅里斟满了酒,伸指一弹,“啵——”的一声酒盅平平的飞了过去,稳稳的落在了蒙伊格的桌案上,悠然一笑,“请满饮此杯,权当在下赔罪了。”

    蒙伊格愣怔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林媚儿看得分明,白衣少年的身法极快,腾挪跃动间兔起鹘落,有如鬼魅,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小小年纪轻身功夫竟有如此造诣,当真骇人。

    蒙伊格端起酒盅的手有些颤抖,还好对方只是拿走自己的酒盅,若是取自己的项上人头......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把酒一饮而尽。

    “教中比我厉害的人比比皆是,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实在是献丑了,”白衣少年笑着扫了一眼蒙伊格,“顺便提醒一下蒙老爷,敝教的教名已经改了,不再是白莲教,而是观音教。”一只手掌竖起,另一只手掌作手托净瓶状,一脸肃然,口中念道:“观音大士临凡界,慈航妙手度众生。”

    “好好好,”马崇韬拍手笑道:“白公子的功夫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可蒙兄也是奉命而来,白公子还是不要让他太难做才是。”

    “明日,”白衣少年淡淡道:“明日我便交人,你们看如何?”

    “嗯,”蒙伊格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如此......如此甚好。”

    “蒙兄醉了,不如叫人扶你休息吧?”马崇韬拍拍手,这时过来两位女婢侍立在蒙伊格身侧。

    蒙伊格摇摇摆摆站起身,好像不胜酒力的样子。在两位女婢的搀扶下,出了厅堂。

    “叮咚咚——”悠扬清越的琴声也弹完了最后一支曲调,嘎然而止。

    “思艳姑娘,”马崇韬目光看着她道:“今晚你就留在府内服侍这位蒙老爷,他出手大方得很,你若服侍他周到的话,光赏钱都是极为可观的,这个赚钱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了。”

    林媚儿站起身福了一礼,算是回应。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思艳姑娘的琴艺拿捏的恰到好处,在下倒是极为佩服呢!”

    林媚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

    蒙伊格回到自己的住处,刚关上门。便听到“笃笃——”一阵敲门声。

    “谁?”他仿佛惊魂未定。

    “奴家思艳,奉马大人之命前来侍奉蒙老爷。”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哦,”蒙伊格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

    “吱呀——”一声门板开了,一位身穿白色襦裙,脸上蒙着白色纱巾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外。

    “快进来。”蒙伊格招呼林媚儿进门,目光又向外洒扫了一遍,方关上门板。

    屋内烛光摇红,佳人在侧,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蒙伊格一阵酒意上涌,感觉浑身燥热,有些按奈不住,张开双臂向林媚儿抱去。

    谁知那美人咯咯一笑,闪身躲了开去,让蒙伊格扑了个空。

    “美人儿,怕我吃了你么?”蒙伊格乜着眼笑道:“放心,我不会很粗鲁的。”

    “奴家既然进了这个屋,就是蒙老爷你的人了,”林媚儿一双眸子如欲滴出水来,“你急什么?”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叫**一刻值千金,”蒙伊格嘿嘿笑道:“如此良宵美景,你还是跟我早些歇息了吧!”说着又张臂想要去抱她,仍然抱了个空。

    蒙伊格张开朦胧的双眼四下里乱看时,却见美人俏生生的立于桌前。

    “美人儿你这是何意?”一连扑空两次,蒙伊格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悻悻然道:“马崇韬让你过来便是戏弄于我的么?”

    “蒙老爷别生气,”林媚儿纤手拈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酒递了过去,“奴家敬您三杯,算是给您赔罪了。”

    “这还差不多......”蒙伊格伸手去接酒盅时想拉住她的手,谁知对方反应极快,一俟他触碰到杯沿手便缩了回去。

    “还有两杯酒呢,你莫急嘛!”林媚儿嗔怪的睨了他一眼。

    “好,好......”蒙伊格有些无奈的笑笑,“三杯酒喝完,你可不能再躲了。”

    林媚儿妩媚的一笑,没有说话。

    ......

    “这可是第三杯了。”蒙伊格眯起眼坏笑一声,端起酒盅正欲一饮而尽。

    “大汗派你来,便是让你

    在这里花天酒地么?”这句话是林媚儿用蒙古语说出来的,语音冰冷。

    “什么?”杯沿刚触碰到唇边,蒙伊格一哆嗦,“当啷——”一声,酒盅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林媚儿冷冷道:“到了汉人的地方,连原来的话都不会讲了么?”话仍旧是用蒙古语说的。

    “是谁派你来的?”蒙伊格吃惊的问道。

    “谁派我来是你该问的么?”林媚儿的眸子变得锐利起来,“大汗在关外风餐露宿,你却在这里醇酒美女,不怕回去后大汗扒了你的皮么?”

    “你,你是大汗派来的?”蒙伊格后退几步,脸上的肌肉不住抖动。

    林媚儿哼了一声,“亏你还有脸提大汗,你就是这样为大汗办事的?”

    蒙伊格再无迟疑,依着草原的礼节上前向着林媚儿深深一躬,“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博日都在这里知罪了。”

    “他果然不姓蒙,”林媚儿暗暗好笑,“起个汉人的名字又起得不伦不类。”绷起面孔依然冷冷道:“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大汗派我过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这人为何还没有带出来?”

    “回大人的话,”博日都神态恭谨的答道:“今日突生变故,明人别处来了一支兵马,控制了居庸关城,局面已不是马崇韬所能掌握,白莲教那里也被明人的探子给盯上了,事情现在变得有些棘手得很!”

    “变得棘手就不用做事了么?”林媚儿冷冰冰的道:“大汗亲冒风险来到关外,你就用一句棘手来搪塞大汗么?”

    博日都额头冒出的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媚儿面前,连声道:“大人息怒,博日都知错了,请大人惩罚!”

    “你起来吧!”林媚儿没想到虚言恫吓一番,竟然砸对了地方,这个假冒皮货商的汗廷特使真把她当成大汗派来的人了,声音一缓,“只要为大汗忠心办事,大汗绝不会治你罪的。”

    “谢大人,”博日都站起身,“他们说了,明日......”

    “这些我在大堂上都听到了,”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须知大汗在关外多待得一刻,便会多一分风险,这事你得抓紧了,千万不可懈怠!”

    “我明日一早便会再去催他们,”博日都面露难色,“可是居庸关的关门已不在马崇韬的控制之下,倒时要如何脱身呢?”

    “如何脱身让马崇韬自己去想办法,”林媚儿说道:“他得了大汗这么些好处,总不能一点儿力也不出吧?他若是推三阻四,你就把他的把柄透露给明人朝廷知道。”

    “是,大人高见。”

    “你来的路上,可曾见到过斡剌特人的探子?”林媚儿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斡剌特人也来了么?”博日都惊讶的问道:“他们难道也得知了消息?”

    “我也盼着他们没动静才好,”林媚儿说道:“在大汗眼里,他们比明人更危险,一个赛因孛罗都敢私下里跟明人朝廷眉来眼去了。”

    “大人说的没错,”博日都顺着她的话恨恨道:“等他们把那赛因孛罗交给我们,一定把他押到大汗驾下重重治他个僭越之罪。”

    “果然是他。”听博日都嘴里亲口说出了赛因孛罗的名字,林媚儿心中一喜,脸上却不露声色,“还是等把人安全接到手再说吧!”乜了他一眼,“你还让我今晚陪你么?”

    “小人不敢。”博日都被她唬得连退了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林媚儿的眸子一眨,“怕我吃了你么?”

    “小人方才对大人不敬,”博日都躬身说道:“实在......实在该死,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小人吧!”

    “所谓不知者不罪,”林媚儿笑道:“你又不知我的身份,就算有些许不敬又何罪之有?”

    “谢大人,”博日都说道:“小人这就出去,让大人在这里好好歇息。”说着转身便要去开门出外。

    “回来,”林媚儿叫住他,“你这样做不是泄露了我的身份么?”

第四百五十七章 倾心话语

    “是,是,”博日都点头哈腰道:“小人考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你就睡在这里。”林媚儿吩咐道。

    “小人......小人万万不敢。”博日都怯懦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我让你睡便睡,”林媚儿柳眉一竖,“现在就躺上去,没我的命令不准下来。”

    “是,是。”博日都低着头来到床边,不敢看她,连衣服都没脱,爬上床去拉过来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林媚儿一阵好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吹灭房中的蜡烛,屋内立时变得漆黑一团。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屋内的地上,像下了一层霜。林媚儿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现在是把这个博日都给唬住了,明日该怎么办呢?她感觉心里有些乱,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已能确定赛因孛罗被观音教的人给劫持了,如何解救出来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这种江湖秘密宗社组织里奇人异士甚多,就拿厅上那个白衣少年来说,别看年纪比她还小,武功却是不弱,尤其是他身后的那位黑衣蒙面随从,一双刀锋似的锐目就没在自己身上移开过。

    “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林媚儿心中暗道,那人给了自己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

    就在她思潮翻涌之时,窗棂外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林媚儿腾身而起,“吱嘎——”一声门板开处,她的身影箭一般窜至门外。目光及处,一条人影飞一般正要纵跃上墙,她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追将上去,运足劲力一掌拍向他后心。

    “啪——”对方反应不慢,拧腰回身一掌,两掌相交,那人身形如陀螺般连转了几转抵在了墙根下。林媚儿不想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瞬间又向他击出六掌,掌掌不离他要害。

    那人左躲右闪,似是不愿与她交手。

    “呼——”林媚儿一拳挟着劲风直捣他面门。

    “是我。”那人低呼一声,不闪不避,一把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巾。

    “你......”林媚儿吃惊的睁大了双眸,生生止住拳势,粉拳离对方的鼻尖不到半寸,拳风激得他鬓边的发丝都拂动起来。再往前递一些,就要砸对方一个满面桃花开了。

    立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

    “幸好,”杨牧云一脸紧张,“你若收不住的话,我这相可就让你给破了。”说着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

    “你来这里干什么?”林媚儿问道。

    “怕你有危险呀,”杨牧云说道:“你这个假身份万一被拆穿了,那可就不妙了。”见林媚儿眸中漾着一丝得意,笑笑,“看来我想多了......”

    “我一直没有摘下蒙在脸上的纱巾,”林媚儿眸光闪过一丝骄傲之色,“他们自然就无从知道我们的身份,这你就勿须担心了。”

    “你......跟谁在里面?”杨牧云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屋子,突然问了一句。

    “就是那位以皮货商掩盖其身份的鞑子大汗特使呀,”林媚儿眸波流转,话语间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那位马指挥使让我今晚服侍他,怎么了?”

    “啊?”杨牧云明知她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是吃惊得瞪大了眼,“你,你不会真的......”

    “真的什么?”林媚儿的眸光闪动着,“看你这样子,是怕我会被他怎么样么?”

    “你武功这么高,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深深的道:“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瓜田李下,就算在这间屋子里静静的坐一晚上,于名节上也是有亏的。”

    “那又怎么样?”林媚儿贝齿咬了咬樱唇,睇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对这个很在乎么?”

    “对在意你的男人来说不在乎是假的,”杨牧云笑了笑,“但若他真喜欢你,你所做的一切他都会理解的。”

    “那你说我会遇见这样一个男人么?”林媚儿的眸子向他眨了眨。

    “嗯,”杨牧云点点头,突然回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如果那个懂你理解你的男人已有了妻室,你......会不会接受他?”

    “不会。”林媚儿的目光一收,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为什么?”杨牧云愕然。

    “因为我们女人也有尊严,”林媚儿说道:“一个女人委屈自己,活成男人想像中的样子,就是为图一个妾室的名分么?”

    林媚儿的话让杨牧云浑身一震,口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他一脸复杂的表情,林媚儿话音一转,“我刚进马府时先去的是一个宴会大厅,马崇韬正在那里招待客人,其中之一便是屋里那位扮成皮货商的鞑子大汗特使,汉名叫蒙伊格,蒙古名字叫博日都。另一位是个白衣少年,马崇韬称呼他为白公子,真实名字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他是观音教的人,看起来地位不低,因为马崇韬对他很是尊重。而且......”声音微顿了一下,“他的武功很高,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取人性命。”

    “白衣......武功很高,”杨牧云喃喃几句,抬眼问道:“他有多大年纪?”

    “大概十二三岁吧,模样倒是挺俊俏的,”林媚儿回忆道:“听他说话让人感觉是一位很厉害的角色,跟他的年龄相比很不相称。”

    “十二三岁......难道是她?”杨牧云的眉头一皱。

    “你见过这个人?”林媚儿奇怪的问道。

    “没亲眼所见我不能确定......”杨牧云眼前浮现出一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女形象,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狐狸,脸上媚惑的笑意就像一个小妖精。庐州深山里的翠薇山庄,开封城外的乱林冈,她都是以观音教少主的身份出现的,那个白衣少年......会是她么?

    “鞑子特使跟观音教的人接洽,这事听起来倒挺有意思。”杨牧云说道。

    “那是因为赛因孛罗在观音教手里,”林媚儿淡淡道:“鞑子大汗想要人,只能跟他们接触。”

    “事情果然与你所料不错,”杨牧云看了她一眼,“马崇韬这个人背后倒挺复杂的,身为朝廷延庆卫指挥使,与鞑子和乱党私下里居然都有勾连。”

    “要运送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出关,当然要找一个非常稳妥的地方,”林媚儿嗤的一声冷笑,“能选择居庸关这条线路,说明这位延庆卫的马指挥使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看来朝廷对此也是很有警觉,不然也不会让临近的昌平卫官兵过来接管居庸关了。”

    “这么隐秘的事情,为何并不忌讳你旁听呢?”杨牧云皱了皱眉头说道。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一个风尘女子会捅出去什么吧?”林媚儿说道:“还有一件事,这位博日都特使急着催促观音教那边交人,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鞑子的大汗也来到了居庸关外。”

    “什么?”杨牧云吃惊道:“脱脱不花领着大军开过来了?”

    “不知道,”林媚儿摇摇头,“这是博日都在酒宴上不经意间说露了嘴,消息应该不假。至于脱脱不花是领着大军过来,还是只身犯险来到居庸关外,这就不晓得了。”接着一笑,“方才我在房中假装脱脱不花派来的人咋呼那个博日都,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当真了。”

    “哦?”杨牧云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他现在对我是毕恭毕敬,”林媚儿有些得意,“根本不敢对我再生非分之想。”

    “你真有手段,”杨牧云赞了她一句,“那博日都有没有对你说出别的更有价值的信息?”

    “我现在只能先镇住他,”林媚儿说道:“还不能跟他说太多话,以免露出破绽让他生出疑心。”顿了一顿,续道:“这样也好,我可以一种特殊的身份待在这个博日都的身边,盯着他把赛因孛罗交易过来,只要赛因孛罗一露面,一切就好办了。”

    “这么说你不打算跟我走,要待在这里?”杨牧云看着她道。

    “有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轻易放弃么?”林媚

    儿的眸子一霎,“我一走,这条好不容易找到的线路便断了。”

    杨牧云沉默片刻,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抬头深深凝注着她说道:“那......我走了,你万事小心。”

    “嗯,”林媚儿轻点了一下娇巧的下巴,“我晓得了,据那位白公子说明日便会将赛因孛罗送到博日都这里来,所以我必须得看紧他了。”

    “那万一有事你应付不来怎么办?”杨牧云有些担忧。

    “放心吧,”林媚儿安慰他道:“我有玄鸟卫特制的烟花,遇到危险便会发出,你们如果守候在马府外面的话,一定能够看得到的。”

    “媚儿?”杨牧云欲言又止。

    “嗯?”林媚儿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我不想看到你有事。”

    “嗯......”林媚儿默默答应了一声。

    杨牧云重新蒙上黑巾,纵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林媚儿目送他的身影隐没在夜幕中,方转过身来,门板后,一个脑袋缩了回去。她心头一紧,飞身快步上前,探出手便抓个正着。

    “是你?”林媚儿看着抖抖索索转过脸的博日都,呵叱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大人息怒,”博日都干笑几声,“我方才见大人开门去追贼人了,怕你有失,所以出来看看。”

    “你都看到什么了?”林媚儿脸色一变。

    “没......没看到什么。”博日都结结巴巴的说道。

    “当真没有?”林媚儿目光紧盯着他。

    “没、没,真没有,”博日都抚着胸口,“我可以向长生天起誓......”

    “你看到也好,没看到也好,”林媚儿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你想知道的话,我都会说给你听的。”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博日都连声道。

    “方才那位也是大汗派来的人,”林媚儿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说道:“他问我事情办得如何了,你说我该怎样回他?”

    “这......”博日都脸色遽变。

    “别以为躲在这里碰不见大汗的面便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林媚儿的声音转冷,“办事不力,不要说你,连我的头随时都会被人割下来。”说着并指如刀在颈侧一划。

    “咝——”博日都倒抽一口凉气,抚胸躬身道:“大人明鉴,小人是绝不敢懈怠的,明日......明日事情便会见分晓了,绝不会让大汗犯险在关外一直等下去的。”

    “你知道就好,”林媚儿的语气放缓了些,“大汗亲自到来,足见对这件事的重视。他身边带的人不多,时间一长,难免不会被明人发现......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你我担待得起么?”

    博日都被骇得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小人明日一早便过去催那姓马的和那白的小子尽快交人......”

    看着他一脸惊骇莫名的样子,林媚儿唇角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

    ————————————

    杨牧云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马府的外墙下,看看四下无人,腾身跃起,还未踏上墙头,眼角一抹寒光闪过,心头一颤,不及细想,拧身移向一边。“嚓——”他脸上蒙着的黑巾飘落下来,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圈子,方落下地。

    身子还未站稳,一道寒芒已逼至眼前,杨牧云大骇,伸手去拔背后的双刃刀,眼看不及拔出,头一偏,身子一扭,“锵——”的一声对方的利器刚好劈在拔出一半的刀刃上。

    杨牧云身形一转,拔刀在手,眯着眼看去,一个装束奇怪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头用黑色头巾包了起来,脸蒙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身穿黑色紧身裙裤,手臂覆有黑色手甲,腿缠脚纽带,双足上是一对草鞋。

第四百五十八章 暗流涌动

    她手握一柄造型奇异的钢刀,刀身极长,刀刃极薄,刀柄也极长,她双手握住了刀柄,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站立的姿势也颇为怪异,右脚向前踏出,左脚略为靠后,脚尖和前脚的脚后跟呈一条笔直的直线。一抹流光在锋刃极薄的刀身上闪过,弥漫一股肃然的杀气。从她纤细的身形上看,这是一位女子。

    “倭刀——”杨牧云看向她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前的人和场景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数月前,开封城南燕门外十里处的一个林木葱郁的小山岗上,一个神秘的东瀛忍者......

    “是你?芊鹤樱子?”杨牧云的眉峰一动,一道凌厉的寒光迎面暴射过来。

    “刷——”杨牧云身形疾动,匹练般的刀光在他身侧一闪而过,劲气飒然,让人通体生寒。脚尖刚一触地,凌厉的刀光又拦腰扫来......杨牧云接连闪避了五六次,可对方的刀光如影随形,一直黏在他身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叮——”杨牧云闪至墙边,钢刀斫在墙上,划出一连串的火花。他不及细想,身体贴着墙根揉身而上,刀锋自他靴底划过。

    杨牧云双手在墙上使劲一撑,凌空一跃,双刃刀已擎在手,手腕一动,刀刃划过一道耀眼的光弧直劈向对方身后,刀锋挟卷着劲风发出“嘶嘶”声,似要把空气都要撕裂。

    可刀光过处,撕裂的只是对方的影子,人倏忽消失,隐入墨色的夜幕。

    开封城外那夜的情形再现,对方人凭空不知所踪。

    杨牧云心一沉,急忙贴墙而立,以防对方突然现身、无处不在的攻击。

    “呼——”头顶刀光显现,杨牧云猝不及防,挥刀仓促相迎......

    “锵——”对方不知何时从他头顶飞身跃下,双手握刀一个大力劈斩,直要将杨牧云连人带刀一劈为二。在对方的全力一击之下,杨牧云双臂剧震,手中刀几乎脱手而飞,“蹭蹭蹭——”连退数步,一跤坐倒在地。胸口不住气血翻涌,气息都紊乱起来。

    对方丝毫不给杨牧云喘息的机会,迅速随身而至,拧身沉臂又是全力一刀向着杨牧云当面劈了过去。

    “铿——”对方的刀斫在了地上,杨牧云就地一个翻滚躲了开去,有些狼狈不堪。眼看对方紧跟一刀又劈面而至,杨牧云避无可避,挡又无力可挡,情急生智,突然横腿疾扫,卷起地下大片积雪,猛向对方洒了过去。对方骤不及防之下,雪屑飞入眼中,一阵刺痛,为防杨牧云反击,立时纵身后跃。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杨牧云纵身扑上前去,抱住他的双腿着地一滚,蒙面人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杨牧云更不迟疑,出手抓向她咽下“天突穴”,谁知对方出手更快,掌缘如刀,反手已切向他手腕......

    两人在雪地上扭打在一起,各自出招甚速,争取最快制住对方。

    混乱之中,杨牧云一把抓去,触手绵软,原来触碰到的是对方饱满坚挺的胸脯,心中一怔,紧接着胁下一阵剧痛,却是被对方抬膝狠狠磕了一下。

    这一膝磕得杨牧云胸口的气息也为之一窒,对方趁机像一条鱼一样翻滚至一边,离他远了些。

    “不好——”杨牧云心中一沉,再想扑上前去时,对方的身影消失了。他情急之下,双手抓起地上的积雪向身周漫天挥洒起来。雪屑像一团白雾向他四周扩散出去......

    蓦然,他右侧挥洒的雪屑仿佛粘住了什么,形成一道模糊的雪影。

    杨牧云眼睛一亮,飞身而起,手握双刃刀向那道雪影斜劈了过去,刀锋瞬间幻化出数道刀光,将那道雪影四周牢牢封住......

    “叮叮当当——”一阵爆豆般的兵刃交击声响过,蒙面人现出了身形,在杨牧云一连串的攻击下逼得连连后退。眼见杨牧云又一刀凌空劈来,蒙面人后退几步,暗自运气正欲举刀相迎。谁知杨牧云只是虚晃一刀,身形自空中拧身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墙头,纵身

    一跃,跳出了院子......

    蒙面人一愕,正待去追,忽然一个人影拦在了自己面前。他凝目看去,是一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

    “少主......”蒙面人向那少年躬身施礼,说出的话语很怪,很生硬,好像才刚开始学说汉话不久。

    “不必追了。”白衣少年看向杨牧云消失的方向,淡淡的说道。

    “可是......”蒙面人还想再说,却被白衣少年打断,“没有可是,就让他走吧,院外埋伏着朝廷的人马,你若追出去,就会把事情闹大,懂么?”

    “是,少主。”蒙面人说道,眸子里带着一丝不甘和怨恨。

    “你方才太轻敌了,”白衣少年看了她一眼,“没有提防他的下三滥招式,被他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心神便乱了......”

    “下次我若再碰见他,一定用我的刀把他劈成十七八块,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蒙面人咬牙切齿,心中羞愤莫名。

    “不,”白衣少年目光一闪,“劈成十七八块还不够,要把他剁成肉泥,然后喂狗......”

    “少主......”蒙面人愕然抬头。

    “他碰了你身上不该碰的地方,而对我......”白衣少年的眸子眯了起来,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则是看了不该看的......”唇角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以后的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看向蒙面人,“樱子,方才在宴席上你为何一直盯着那个思艳姑娘看?难道之前见过她么?”

    “我不知道,”蒙面人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蒙着面,所以还不能肯定。”

    “一个青楼女子过府还蒙着面,真是故弄玄虚,”白衣少年说道:“我也想去掉蒙在她脸上的纱巾,仔细看看她的模样,谁知......”哼了一声,“蒙伊格那个呆瓜色迷心窍,马崇韬还没发话,他就先护上那个女子了。”

    “少主......”蒙面人迟疑了一下说道:“他说明天要我们交人,我们当真要把人带到这里交给他么?”

    “交给他?”白衣少年嗤笑一声,“就算人给了他,他有本事把人带出居庸关么?”

    “那,明日他问起来......”

    “不用理他,”白衣少年眸中带着不屑,“正主都出现了,还理他一个下人作什么?”

    “少主是说......他们的大汗?他真的来居庸关了么?”蒙面人惊诧道。

    “你没看她一听今日交不了人便急了?”白衣少年瞄了她一眼,“说他们的大汗还在关外等候消息。若不是脱脱不花就在居庸关附近,他何至于如此坐卧不安?”

    “还是少主您观察得仔细,”蒙面人说道:“那脱脱不花是带了大军过来么?”

    “应该不会,”白衣少年思忖道:“如关外真有鞑子大军出现,城内一定会有预警......据此来看,脱脱不花应该没有带多少人。”

    “那这个鞑子大汗的胆子可真够大的,”蒙面人说道:“他难道不怕大明朝廷的兵马把他给抓了?”

    “他既然敢这样做,便是有备而来,”白衣少年笑了笑,“这样的人物亲临到此,我怎能不去拜会一下?”

    “可他在城外什么地方,我们还不知道。”

    “或许他进了居庸关城也说不定,”白衣少年目光一闪,“楚明心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她伤的并不重,”蒙面人说道:“要不是我及时将她救下,她就要落在杨牧云手中了。”

    “哦?”白衣少年的脸色有些讶异,“方才我观杨牧云的武功,比之数月前在开封时并没有多大进境,明心应该还不至于输给他。”

    “杨牧云身边还有一个帮手,武功比他只高不低,两人

    联手,明心就不是对手了。”蒙面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白衣少年点点头,“那就不要让明心再露面了,你去代我传令给玄水旗的岳旗主,让她率领教中弟子在城内城外探察一番,务必要找到脱脱不花。”

    “是,少主,”蒙面人踌躇了一下说道:“城内官兵正在大索,教中弟子行事多有不便......”

    “你提醒岳旗主小心行事便了,她懂得分寸,”白衣少年说道:“找到脱脱不花后让她不要声张,立刻禀报与我。”

    “是。”蒙面人躬身应道。

    白衣少年沉吟了一下又道:“另外派人给我盯紧了那个马崇韬,这人不简单,我不想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卖了......还有那个思艳姑娘,你去查一查她的底细,看她究竟是什么人。”

    ————————————

    杨牧云跃出马府大院,一阵狂奔,好像身后一直有人撵着他似的,也不知跑出了多远,直到两个渊渟岳峙的大汉拦住他才止住脚步。

    “大人,您没事吧?”莫不语讶异的看了看他的身后,“您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你才见了鬼了。”杨牧云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回头向后看了一眼,生怕那个蒙面人紧蹑着他。

    莫不语咧嘴笑了笑,“大人,林姑......林把总呢?没有跟您一起么?”

    “她暂时还得留在那里,”杨牧云对他说道:“你去请示一下于大人,看能不能从昌平卫里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

    “大人您是要带队抄了这马府么?”莫不语大睁着两眼问道。

    “抄是肯定要抄,但不是现在,”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先给我严密盯起来,但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哼哼......”

    “俺明白,”莫不语忙道:“俺听大人您的,绝不敢坏了大人您的事。”

    “你明白就好,”杨牧云点点头,目光瞥向另一侧的阿列克赛,“不语,你替我问问他,有没有见过鞑子大汗脱脱不花?”

    “大人您怎么提起脱......”话还未说完便见杨牧云狠狠瞪视着自己,脖子一缩,便转向阿列克赛,把杨牧云的话转成蒙古话问了他一遍。

    阿列克赛倾听完便表情骄傲的呜哩哇啦说了一通。

    “大人,”莫不语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他说他本来便是金帐汗献给脱脱不花大汗的,之前在脱脱不花大汗帐下做过护卫,对脱脱不花大汗的相貌很是熟悉。”

    “嗯,那就好,”杨牧云听了微微颔首,“现在他能派上大用场了。”

    “啥?”莫不语一双眼珠子张得跟铜铃一般,扫了阿列克赛几眼,“熟悉一个鞑子大汗相貌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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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庸关周边的军情很快报到了驿馆于谦那里,得出的结果是关外百里之内并无鞑子的大队骑兵,这让于谦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鞑子大汗就在居庸关外这则消息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宁可信其有,绝不会信其无。

    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私下勾结鞑子和邪教乱党,这让于谦心下更为震骇,居庸关乃京西锁钥,一旦有失,两个时辰内鞑子骑兵便会直趋京师城下。

    对于这件事,他没有采取过激的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延庆卫不只是马崇韬一个人的事,全卫官兵里面究竟还有多少人可靠,他这个兵部侍郎心里也没有底,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还是先稳住这位马指挥使的好。

    为此,于谦给身居马府不敢露头的马崇韬去了一封信函,大意是说他镇守居庸关这些年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等等。并阐明最近鞑子闹得厉害,恐有不测之虞,因此调昌平卫过来协防,请他不必担心。最后浓墨重彩的写道,两卫官兵屯于一城,难免会起摩擦,为搞好联防,请马指挥使过知府衙门一叙。

第四百五十九章 寻迹蹑踪

    信一大早就被送入了马府,马崇韬回复得很快,说自己突感重疾,卧床不起,不能过来拜会于大人云云,等身体稍有好转,即来听命。

    于谦听马崇韬派来的亲信禀告完事情的原委后,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微动,淡淡的说道:“既然马指挥使身染重病,那就好好歇养吧,不过,朝廷交办的差事还得要办,延庆卫所有官兵的花名册还请你回复马指挥使,让他派人送来,还有,请马指挥使传下令去,所有延庆卫官兵于午时正集合瓮城校场,本官要按花名册逐一清点人数,好分派防务。”

    那亲信的眉头皱了一下,禀道:“于大人,我延庆卫官兵防区分布于居庸关两侧长城,从常峪口到黄花镇,分布于绵延百余里的城墙与烽燧,数千人于午时正集合于瓮城校场,恐怕很多人来不及赶到。”

    “哦?”于谦捋了捋胡须,目光一凝说道:“那就先将居庸关城内的延庆卫官兵集合于瓮城,本官于午时前要亲赴瓮城城楼,还请马指挥使在午时前把本卫所官兵的花名册送来。”

    “是......”那亲信眼中目光闪烁,拱手答道。

    ......

    待那亲信出外后,杨牧云方现身出来。

    “牧云,”于谦看向他道:“没想到马崇韬会托病不来,由此来看他也不会痛快的将兵马与名册交接出来......”在房中走了几步,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想亲自去马府探视一番,你看如何?”

    “大人不可,”杨牧云断然说道:“林把总已探知马崇韬勾结鞑子和邪教乱党,可知其居心叵测,现在他又托病不来,一定是心中有鬼,大人若是此时去马府的话,他要对您不利怎么办?”

    “他也是朝廷命官,”于谦说道:“怎会如此乱来,真这样的话与造反作乱又有何异?”

    “大人......”杨牧云急道:“他既然胆敢私下里跟鞑子勾结,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待其不轨之事败露,他就是有一千条命,也不够朝廷砍的,到那时他大可以把大人您扣住,召集军中一应乱党投奔鞑子也就是了。”

    于谦面目凝重,半晌沉吟不语。

    “还有一件要事,”杨牧云说道:“那鞑子特使说他们的大汗脱脱不花就在居庸关外,身边带了多少人马还未可知,若是他带人干脆降了脱脱不花,引鞑子入关,那居庸关城危矣......”顿了一顿说道:“居庸关一失,京城门户大开,那事情可就大了。”

    于谦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看向杨牧云,“如你所说,那岂不是奈何他不得了?居庸关有失,你我万死莫赎。”

    “所以现在当要之事便是把那位马指挥使先稳住,”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他还是不会跟朝廷撕破脸的。大人您当好言慰抚,让他暂时不起异心......”

    “嗯,”于谦点点头,“看来朝廷单单派一个昌平卫过来是压制不住他的,本官拟将附近的镇边卫和怀来卫的一部分兵马也调过来,牧云你看如何?”

    “大人所想甚是稳妥,”杨牧云又加了一句,“马崇韬在这里经营多年,军中官兵应该大多都已被其收买......不论马崇韬暗中使何绊子,大人您一定尽可能多的接触延庆卫的下层官兵,让他们脱离马崇韬的影响,尽可能多的让他们站在朝廷这边来。”

    “牧云所言甚是,”于谦颔首道:“至少这居庸关城本官绝不让他为所欲为。”

    “大人,”杨牧云躬身说道:“卑职想领一支人马到城外去......”

    “你想去探知脱脱不花的踪迹?”于谦脸色一沉,“不行,这太危险了。”

    “唯其这样才能保我居庸关安全,”杨牧云没有丝毫动摇,斩钉截铁道:“居庸关在则京师安,京师安则天下太平,为了我大明安危,卑职一人得失又有何足惜?”

    于谦长吁了一口气,深深凝注了他一眼,“那好,你一切皆小心为是,需要多少人尽管直言。”

    “人贵精不贵多

    ,”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我只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两人足可。”

    ————————————

    居庸关城,将台胡同,马府。

    “什么?”马崇韬听了亲信的回报后瞪大了眼,“那于谦向我要手下人的花名册,还要所有人集中到瓮城校场?”

    “是的,”那亲信恭恭敬敬答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大人,您看怎么办?”

    “他这是想削我的兵权呐,”马崇韬眼珠子一转说道:“把我手下人全拾掇了,最后再向我下手便不用费吹灰之力了。”

    “大人,”那亲信说道:“这名册不能交,人也不能依他所言全集中到瓮城校场去,可......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回绝呢?”

    马崇韬皱了皱眉头,“这老儿,一上来就掐我的软肋......他是兵部侍郎,我的顶头上司,巡查卫所官兵是分内之事,要回绝也不能硬回,这样无疑是抗命,没事也要授人把柄了。”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你去跟他说前几日指挥使司衙门失了火,案牍库被烧,卫所官兵的花名册已成灰烬,现正在整理中,他要把人都集中于瓮城校场,你让马威随便找几百个人先应付一下,对他说因为昌平卫的兵马入城,原城中人马大部分都调去别的烽燧和隘口守御去了,一时不好都集中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那亲信刚要转身又被他叫住。

    “把蒙伊格让人给我叫来,”马崇韬说道:“就说我有要紧事。”

    ......

    门“吱呀——”一声开了,博日都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

    “他们什么时候交人?”林媚儿迎上前问道。

    “不好说......”博日都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姓马的现在和那姓白的沆瀣一气,说什么外面风声甚紧,人一时没法送过来。”

    “他们什么意思?”林媚儿眸光一闪,佯怒起来,“想耍无赖么?风声再紧由他们自己应付去,扯上我们做什么?”

    “看来我们不帮那姓马的解除眼前的危机,他是不会轻易交人了,”博日都瞥了林媚儿一眼,“他还说让大汗帮帮他......”

    “让大汗去帮他,怎么帮?”林媚儿眸子一转,“他肯献出居庸关城给大汗么?”

    “他就算敢这么做,大汗又如何能应承?”博日都苦笑,“大汗此来并没带多少人?”

    “你怎么知道......”林媚儿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连忙止住。

    “大人不是从大汗那里来的么?”博日都奇怪的看着她,“他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大汗乃天之骄子,”林媚儿清了清嗓子,镇定道:“纵然只身犯险,其他的部落臣民也一定不放心,这几日来又有多少人潜入明境守卫在大汗周围,你知道么?说不定大汗身边现在真的有夺取居庸关的足够人手,这也说不定呢!”

    “大人说的也是,”博日都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抬头说道:“方才那姓马的透露给我的也是这个意思,若是能把居庸关城献给大汗,这份量可比一个赛因孛罗重多了。”

    “既如此,事不宜迟,”林媚儿催促他道:“你赶快派人去面见大汗,将这一切说给大汗听......要是真夺取了这座关城,你还立了一大功呢!”

    博日都脸上也变得兴奋起来,忽然眉头一皱,“可怎么把人派出去呢?明人现在把守关口很严,寻常人根本不让出关。”

    “那就让姓马的帮你想想办法,”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这点儿小事他没有理由再推三阻四了吧?”

    ......

    “嗤——”一颗石子从马府内飞了出来,被守候在外面的昌平卫官兵捡到,上面还绑着一张纸条,那官兵没有拆开看便交了上去。

    杨牧云展开纸条看了看,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巳时三刻有马车出府,勿拦!”杨牧

    云微微点头,忙领着莫不语和阿列克赛直趋城门。

    巳时,马府的门打开了,一名中年贵妇领着一名丫鬟上了马车,向着西边的关门而去......

    西边出关的人排了长长一队,城门前设有鹿砦,官兵们握刀持矛如临大敌,一名长有络腮大胡子的守门将官在关门前喝骂着,把很多要出关的人都赶了回去。

    一阵车轱辘转动的辚辚声远远传来,守门将官眯着眼望了一下,握刀走上前去。

    “站住——”他把快要驶到近前的一辆马车拦了下来,大声喝道:“车上人下来,接受检查!”

    “你们瞎眼了吗?”马车的车帘一掀,一名丫鬟露出脸来向守门将官呵叱道:“这是我们马指挥使夫人的车子,我看哪个敢过来搜我们夫人的车子。”

    “吆喝,小丫头还挺厉害的,”守门将官乜着眼睛笑道:“俺从昌平那边过来,奉命检查出关的一应人等,可不识得什么马指挥使夫人?”

    “你不识得我们夫人,但总认得这个吧?”那丫鬟拿出一块刻有篆文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唔......”守门将官收起笑脸,拱手说道:“原来真是马夫人,失礼失礼!”

    “看来你还算识货,”丫鬟的秀眉一扬,“还不快把路障撤下,打开大门,让我们夫人过去。”

    “是,是,”守门将官拱了拱手,“现在非常时期,小人斗胆问一下,夫人要去何处,上边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我说你这人......”丫鬟的额头一皱,正待再要呵叱,车内一个雍容的声音朗声道:“新儿,退下!”

    “是,夫人!”丫鬟合上了帘子。

    “马指挥使病了,我欲到泰安寺为我夫君上香祈福,这你听明白了么?”那个雍容的声音说道。

    “是,是,小人听明白了。”守门将官忙侧身立于一边,向着关门前的官兵喝道:“撤路障,开关门!”

    ————————————

    泰安寺在居庸关外,始建于元时,入明后依然香火繁盛,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都会来此膜拜佛祖,祈求保佑。

    马车在泰安寺的山门外停了下来,迎客僧将马夫人迎入了寺内。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们也要跟进去么,大人?”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莫不语向身边的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从马上下来,对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说道:“我进去探视一番,你们守在寺外继续盯着。”

    “是,大人。”莫不语把杨牧云的话转成蒙古话又对阿列克赛说了一番。

    杨牧云信步走进泰安寺山门,这山门跟别的寺庙也没什么不同,四大天王立于山门的两侧,怒目瞪视着每一个进入山门的人。

    “施主,可是来上香的?”一名知客僧上来双手合十向他问道。

    “唔......”杨牧云微微颔首示意。

    “施主请随我来。”知客僧作了个请的手势。

    ......

    杨牧云在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毕恭毕敬的为佛祖上了一柱香,然后布施了十两银子。

    “多谢施主!”知客僧合十称谢。

    “大师,”杨牧云低声向他问道:“请问方才进入寺中的那位女施主去了哪里?”今日进入寺内上香的香客不多,他应该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施主认识那位女施主?”知客僧诧异的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

    “那为何不随她一同进来?”知客僧又问。

    杨牧云微微一笑,“大师若能告诉我,我愿再布施十两银子。”

    “阿弥陀佛,”知客僧口宣佛号,“那位女施主是本寺的贵客,现正在方丈处听方丈讲经,施主对此也有兴趣么?”

    杨牧云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那她何时会出来?”

第四百六十章 雪地陷阱

    “这个不好说,”知客僧说道:“那个夫人在这里待个三天两天的都有可能。”

    “三两天?”杨牧云眉头微微一皱,实在不明白林媚儿让自己关注她来做什么。心中突然莫名一阵烦躁,跺了跺脚。

    “施主......”知客僧见他脸色不善,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蹬蹬——”冲了进来。

    “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看到是莫不语,杨牧云额头蹙起喝道。

    “大人......”莫不语看了一眼那知客僧,俯下身子低声道:“阿列克赛不见了。”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

    ......

    泰安寺外,马夫人的马车仍在,可车夫却不知去向。

    “方才那个车夫下车后,向那边去了,”莫不语指了指山门墙角处的树林,“阿列克赛暗暗跟了过去,就再也没回来,俺过去一看,两个人都不见了。”

    “那你还不去找他们,过来寻我做什么?”杨牧云怒道。

    “大人您叫俺盯在寺门口的,”莫不语有些委屈,“俺怕离开后耽误了大人您的大事,所以......”

    “别说了,快去找他们。”杨牧云心中蓦然一惊,光盯着车上的大人物了,谁知不起眼的小角色才是真正的主角。

    ......

    居庸关,瓮城校场。

    在这个长五百大步,宽三百大步的瓮城校场,稀稀拉拉的站立着几百人,有老有少,怀抱着锈迹斑斑、平时很少用的大刀长矛懒洋洋的站立在那里。看那架势,跟搂着一把锄头铲子没有什么区别。估计令旗一下,他们拿着手中的兵器就能直接刨起地来。

    “这便是守卫京师锁钥的兵马么?”于谦在关门城楼向下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身后有两个人寸步不离紧跟着他。左边是这里的延庆知州吕惟敬,右边的是延庆卫副指挥使马威,他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的弟弟。

    “于大人,”马威一脸的诚惶诚恐,“数日前指挥使司衙门失火,所属官兵的花名册尽数烧毁,现正着人重新整理中,还请于大人您见谅。”

    “唔......”于谦表情木然,不置可否。

    “哦?”吕惟敬倒像是个凑趣的,下巴一扬说道:“最近十日居庸关城中并无失火记录,马副指挥使所说的指挥使司衙门失火是指哪一天呐?”

    马威目光闪烁,碍着于谦的面子又不好对这位摆设的知州发作,鼓了鼓腮帮子说道:“衙内案牍库小小失火,很快便扑灭了,怎好惊动了知州大人。”

    “那这火可真失得巧了,”吕惟敬笑道:“连兵部于大人的面子都不给,说烧便烧起来了,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一顿冷嘲热讽使得马威的脸色甚是尴尬,干笑了两声说道:“卑职怠忽职守,请于大人降罪。”

    于谦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指着瓮城中或站或蹲的一群农民兵说道:“平常守卫居庸关的就是这么一群人么?”

    “大人误会了,”马威连忙说道:“平常守卫居庸关当然不止这些人,昌平卫的邓指挥使突然带兵进城接管了关门,指挥使大人为避免两卫官兵在城内产生摩擦,将大部延庆卫官兵从城内调出,充实两翼......”

    “嗯,好,”于谦点点头,“难得马指挥使在病中也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看了他一眼,“不过居庸关乃京西重地,得失直接关系京师的安危,就算涉及调动,也不能尽留下些老弱病残吧?这样关城一旦闻警,又如何应对?”

    “于大人说的是,”马威垂首一躬道:“卑职回去一定禀过指挥使大人,请他按照于大人您的吩咐重新安排居庸关的防务。”

    “马指挥使不是病了么?”于谦笑笑,“本官公务繁忙,也不能过府去探望一下,这些事务就不必烦劳他了。延庆卫的官兵最好都集中在瓮城让本官仔细瞅瞅,这样方能心中有数,更好分派

    下去,承担防务,你说是不是呀?马副指挥使?”

    “于大人所言极是,”马威躬身道:“不过我延庆卫布防分散,全部集中在这里非一两日能成,况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一旦离开,所负责的那段城墙的防务怎么办?现在鞑子在关外闹得厉害,把人抽走,那防务上出了纰漏怎么办?”

    于谦捋了一下胡须,目光闪烁,“马副指挥使的话也有道理,那此事本官再斟酌斟酌......”瞥了一眼瓮城里的老幼农民兵说道:“让他们都散去吧,站了这些时辰,应该也很累了。”

    ......

    待马威退下离开后,吕知州不失时机的凑了上来,“于大人,这姓马的弟兄两个在糊弄大人呢!”

    “哦,此话怎讲?”于谦乜了他一眼问道。

    “马氏兄弟手底下兵强马壮,绝不是你眼前看的这些老弱残兵。”吕惟敬压低声音说道。

    “吕大人好像很了解他们。”于谦淡淡道。

    “自下官上任以来,就没少跟这兄弟二人打交道,”吕惟敬摇头苦笑,“下官这个延庆知州在这里就是个摆设,什么事都办不了。”

    “朝廷规制,地方上的军政民政是分开的,马崇韬他敢逾越朝廷的规制?”于谦目光一闪。

    “这居庸关是他马家的地盘,”吕惟敬叹道:“一切都是他马崇韬说了算,下官说句实话,再过不久,这里就没有下官这知州衙门了。”

    “马崇韬他安敢如此?”于谦眉头一皱,“延庆知州是朝廷设立的,岂是他一延庆卫指挥使说取消便取消的?”

    “取消下官这知州衙门他当然办不到,”吕惟敬看了一眼于谦说道:“不瞒大人,下官已向朝廷上表,把延庆州的州治移至他处。”

    “是马崇韬他逼迫你的?”

    “算是吧?”吕惟敬无奈的笑笑,“虽不至于明逼,但暗中迫使你离开的阴招可没少使,居庸关城的关卡税收由他的人掌管。我这里根本无从过问,连捕贼缉盗这样的事他指挥使司衙门也代劳了......”

    “马崇韬手下有兵有将,”于谦说道:“你争自然争不过他。”

    “就是不争,你也没辙,”吕惟敬仰天长叹,“州境出过几出马贼盗匪强抢商旅的案子,他手下的兵将一出马,案子总是很轻松的就破了。因此所有过往的商客无不依附于他的指挥使司衙门以保障安全,久而久之,谁还能想得到城里还有一个知州衙门。”

    “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怀疑马贼盗匪是有人故意为之?”

    “于大人,”吕惟敬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一人在侧,方用小的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马崇韬手下有两支兵马,一支是明面上的......”向着瓮城里正在散去的老幼军兵说道:“便是这些卫所兵,他们祖祖辈辈被固定在了军籍里,只能以当兵为业,可平时除了种地外,极少操练,可以说跟一个普通农人已没了任何区别,所不同的仅剩民籍和军籍的不同而已。”

    “嗯。”于谦很同意他的观点,土木堡的那些军户什么样子他都已瞧在了眼里,与他们的祖辈相比,这一代人的战斗力退化得厉害。

    “另一支是他招募的私兵,来源很杂,有马贼匪盗、流民、甚至还有蒙古人......”

    于谦听得暗暗心惊,“怪不得杨牧云说马崇韬跟邪教乱党和鞑子都暗中勾结,看来他的私兵里都夹杂了这两者大量的人。”

    “这些人的人数不详,”吕惟敬说道:“至少应该不下于三千人。”

    “要养这些私兵光银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于谦说道。

    “那是自然,”吕惟敬点头说道:“不然他也不会把持着关税不放。不仅如此,他还让手下人贩卖私货。铁器、丝绸、茶叶......总之什么挣钱他就做什么。有时还会公然劫掠一些与他不对付的商旅,劫走财物,人全部杀掉并毁尸灭迹....

    ..”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上报给朝廷?”于谦两眼盯着他说道。

    “下官这里缺乏确凿的证据啊!”吕惟敬哀叹一声,“不过下官可以对天发誓,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

    听了吕惟敬一番话,于谦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没想到马崇韬把居庸关经营的如此根深复杂,看来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想到此处,他的目光瞥向居庸关外的苍茫原野,外面,或许还隐藏着一支隐秘的力量,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关城的一举一动。

    “于大人......”吕惟敬见他想的怔怔出神,便低低唤了一声。

    “唔......”于谦收回目光,面色平静的对他说道:“这些事你千万不要跟人说已透露给本官知道,还有,你不要显得跟本官过于亲近,以防有人猜忌。”

    “是,下官明白。”吕惟敬躬身一揖说道:“下官这就告退。”

    “你还有什么要跟本官说的或是发现了什么,”于谦说道:“可派一信的过的人来驿馆找我。”

    “是。”吕惟敬不再多说,转身而去。

    “牧云他们不知现在怎样了?”于谦的目光又洒向关外,脸上显露出一丝忧色。

    ————————————

    居庸关外,一处山间密林。两个人正走在皑皑白雪上,这山虽不甚高,也不陡峭,可在厚厚的积雪上行走,还是颇费气力的,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怪兽在张牙舞爪。

    “大人,”在前面行走的莫不语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杨牧云,伸手指了指前面,“您看......”

    “噢?”杨牧云快走几步,行至他身边顺他手指看去,却见前面树枝散落了一地,一些树也被放倒了,使得路更加难走,但看雪地上的足印,却一直延伸至这些杂枝遍布的雪地里。

    杨牧云眯起眼睛凝视了一阵,发现一些枝干上明显有踩踏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行过。

    “大人,”莫不语看了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砍过柴吧?”杨牧云实在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拍拍他后背,“别停,继续追,他们应该不会离太远了。”

    “大人,您说这阿列克赛怎么会跟那个车夫一起失踪了?”

    “或许他看出这个车夫有什么可疑之处,便跟踪过去,”杨牧云嘴里哈出一口雾气,“答案应该就在前面,我们过去了便一切都明白了。”

    “那家伙一跟便跟出了这么远,连个招呼都不打。”莫不语嘴里嘟囔道。

    “回来跟你打招呼的话,人恐怕早就跑远了,追也追不上了。”杨牧云笑笑,仔细看了看雪地上留下的印迹,一大一小,大的在小的后面,几乎跟莫不语的脚印一样,应该是阿列克赛的足迹无疑。

    “大人说的也是。”莫不语心说既然都走到了这里,难道还能回头么?双肩一摆,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树枝踩在脚下,发出“喀喇——”、“嘎吱——”的声音。

    “这两人,什么路不好走,偏偏走这里,”莫不语嘴里咕哝着说道:“要是挂坏了俺的衣裳,俺非让那个大金毛赔俺不可。”

    “这夯货......”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

    只听“喀喇喇——”、扑通一声,莫不语踩断一棵横卧在雪地里小树的树干后,整个人突然陷了下去。

    “不语——”杨牧云一惊,跑上前去,眼前出现一个大坑,莫不语掉到了坑里面。

    这个坑很深,大概有两丈多深,莫不语陷在里面,一时没能爬出来。

    “大人,快救俺出去。”看到杨牧云,莫不语哭丧着脸喊道。

    “你等一下。”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周扫去,看能不能找到一根结实点儿的树枝把莫不语从陷坑里拉出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罡风劲气

    “刷——”他刚站直身子,一道金光打着旋儿向他飞来,他急忙一闪身,金光贴着他额角飞过,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咔嚓——”将他头顶一棵树的枝丫生生切断。

    杨牧云的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凉气,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刷刷——”又是两道金光一左一右向他包抄过来,杨牧云堪堪躲过一道,眼看另一道无法再避过,“嚓”的一声拔出身后背着的双刃刀,向那道金光劈了过去,“锵——”的一声巨响,他只觉手臂震得发麻。金光被刀刃一磕,折返了回去。

    “好强的劲道!”杨牧云暗暗心惊。

    一阵细微的踏雪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目光一动,几条红色的身影从不同方向朝他逼过来。

    “一个,两个,三个。”他心中默念,三个红衣喇嘛戴着红顶尖帽在三个不同方位站定,与他相隔约摸有三四丈距离。

    杨牧云紧握双刃刀,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

    “是个汉人。”正对面那位年纪最大的喇嘛开口说道。他约摸有四十余岁,面皮坑坑洼洼的很是粗糙,一双眼睛精芒四射。

    左右两边的喇嘛年轻一些,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黝黑干瘦,看向杨牧云时目露凶光。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作什么?”大喇嘛盯着杨牧云沉声喝道。

    杨牧云与他对视着没有吭声。

    “师兄,”其中一名年轻喇嘛开口说道:“不用跟他废话,把他拿了,带回去请主人发落。”

    “主人?”杨牧云心中一动,“难道会是脱脱不花?”

    “嗯,”大喇嘛下巴轻点,对杨牧云说道:“小子,把刀放下。”

    杨牧云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握着刀的手更紧了,隐隐可以看到手背上青筋直凸,方才那三道金光是这三个喇嘛分别掷来的三个金钹,气势惊人,可见这三人的武功非同泛泛,尤其是最后磕开的那个金钹,劲道更是霸烈。随便一人都很难缠,现在以一对三,这胜算......杨牧云的眉毛不禁颤了一下。

    “师兄,这小子好像听不懂你的话,”另一名年轻喇嘛阴恻恻一笑,“还是让我将他拿下吧!”说着踏前一步。

    大喇嘛点点头,“格杰增,小心一些。”

    那喇嘛嘿然一笑,袍袖一动,身形已飞跃而起。

    人还没到近前,两道金光迎着杨牧云的面爆射而出。

    杨牧云脚尖轻点,凌空一个筋斗,避过这两道金光,挺刀劈向格杰增的面门。

    “噹——”的一声,格杰增袖中翻出一柄利刃,格挡住杨牧云的劈面一刀。

    杨牧云的身形还未落地,对方变招奇快,利刃贴着刀锋直戳杨牧云的胸口。

    杨牧云侧身避过,双刃刀闪过一道寒芒划向格杰增的颈侧......

    两人的动作与出招都是奇快,转瞬间**招已过。

    “这小子的武功还不低,”另一个年轻喇嘛惊异的看了大喇嘛一眼,“格杰增不一定拿的下他。”

    大喇嘛脸色木然,目光却显得凝重起来。

    一开始见杨牧云年少,格杰增心中颇为轻视,谁知连过十余招都耐对方不得,心中不由焦躁起来。袍袖一甩,两道金光一左一右向杨牧云飞去,试图封堵住他闪避的空间,手中利刃划出数道凌厉的光影,夹杂着呜呜的劲风,似乎想把这个少年生生撕裂成几块。

    “锵——”,“噗——”金属交击声过后是沉闷的入肉声,金光在杨牧云身侧划出两道长长的亮弧,“咔咔——”两声分别深深嵌入两棵树的树干里。

    一红一青两条人影闪电般交错而过。

    年轻喇嘛的眼睛睁得老大,大喇嘛的一对浓眉微微一挑。

    一道血线自格杰增的胸口喷溅而出,他的身子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雪地中。

    “格杰增师兄——”年轻喇嘛大叫一声,奔向前去,将倒在雪地里格杰增扶起,却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纸,胸口一道长长的血槽仍然不断涌出鲜血。

    年轻喇嘛转向杨牧云,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给格杰增进行简单包扎后,便起身奔向杨牧云......

    “扎旺仁吉,”大喇嘛喝止了他,“你且退下。”

    “师兄......”扎旺仁吉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大喇嘛,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退下——”大喇嘛的声音又加重了一些,“你不是他的对手。”

    扎旺仁吉狠狠剜了杨牧云一眼,悻悻然的退至格杰增身旁,重新审视他的伤势。

    “年轻人能有这样的高深的功夫,很是难得,”大喇嘛的目光紧盯着杨牧云说道:“本尊曲桑达瓦,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说给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要打便打,何必恁多废话?”

    曲桑达瓦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袖口微拢,“那公子便请吧!”

    “大喇嘛,”杨牧云后退一步,向他拱了拱手,“在下是来找人的,并不想跟人打架,你若不愿动手,那在下先把同伴救出来再说。”刚转过身,蓦然感觉眼前红影一闪。

    曲桑达瓦不知何时已拦在他面前,“公子,既然你不想与本尊动手过招,那就请放下兵刃,至于你的同伴,本尊会让人把他从坑里拉出来。”

    “让开!”杨牧云眉毛一竖,拔刀向他劈去,却劈了个空。

    曲桑达瓦如幽灵般闪至一边,“公子,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么?”

    杨牧云猝然一惊,这个曲桑达瓦比其他两人的武功要高得多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巍然不动。

    掉进陷坑里的莫不语忍耐不住大声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没事吧......”见外面没有回应,兀自不停的喊叫。

    杨牧云凝神静气的站了一会儿,莫不语却叫个不停,忍不住出声呵斥道:“闭嘴,夯货!”

    “呼——”一道红色的人影飘至杨牧云眼前,趁他开口之时,曲桑达瓦出手了。

    杨牧云刚举起刀,“啪——”右手臂弯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整个半边身子跟着一麻,心下大骇,忙纵身退出老远。

    曲桑达瓦的双手仍拢于袖中,看不出他方才使的是何兵器。他未等杨牧云立稳,又欺身到他面前,衣袖一动,一股凛冽的劲风扑面而来。

    “叮——”杨牧云的刀锋似乎触碰到什么硬物,力道被卸得无影无踪。他心中暗道奇怪,眼中一道幽黑的光芒一闪,急忙闪身,“嗤——”的一声,肩头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疼。

    连过了两招都处于下风,杨牧云心下越发骇异,凝神盯着他的袖口。

    “刷——”急骤的破风声自身后响起,杨牧云侧目看去,一道金光已如风般卷来,刚一侧身,一丝劲风向自己的太阳穴袭至。他想也不想手腕一动,双刃刀挽起一朵朵刀花在身周洒开一片光圈......

    “铿——”,“叮啷——”金铁交鸣过后紧接着是一声脆响,一只金钹已被磕飞,而杨牧云的刀锋也被一物缠住。

    这是一串念珠,颗颗通体乌黑,一看便是精铁所铸。

    “原来这便是他的兵器,”杨牧云暗道:“难怪打在身上如此疼痛。”

    两人分别收起兵刃后撤。

    曲桑达瓦目光一闪,“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这么猖狂!”

    “我和同伴不过路经此地,大师为何一直为难于我?”杨牧云不想和他一直纠缠下去,放缓语气开口说道。

    “路径此地?”曲桑达瓦冷笑一声,“这个时候才想起要辩解了么?可惜晚了!”

    “如果打扰了三位清修,我和同伴向您赔罪便是,”杨牧云暗暗提气说道:“大师又何必苦苦相逼?”

    “伤了人赔个罪便想离开么?这未免也太便宜了吧?”曲桑达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而是故意追踪至此的明人朝廷的高手,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吧?”

    “大师的话在下有些听不懂,”杨牧

    云嘴角一翘说道:“我想您是有些误会了,告辞!”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想走?”曲桑达瓦眯起了眼睛,身形已然飘起,捻着念珠的手微一使劲,几颗念珠已飞了出去,直取杨牧云身后“大椎”、“灵台”、“命门”诸穴。

    “叮叮叮——”杨牧云早有提防,拧身划出数道亮弧,将念珠一一磕飞。

    “好功夫,你再接接看。”曲桑达瓦十指微动,“嗤嗤——”之声大作,几十颗念珠如雹雨般向杨牧云飞去。

    “叮叮当当——”杨牧云双手握刀,身形如一支利箭穿过这片飞来的念珠直奔曲桑达瓦。

    几颗念珠击中了杨牧云的肩膀和大腿,溅出了鲜血,可他犹如不觉,箭一般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咚——”最后一颗念珠击中了杨牧云的胸口,他身子晃了晃,前扑的身形一滞。

    曲桑达瓦眼角翘起,使出金钹,准备迎去作最后一击。却见杨牧云左手手腕一动,一道乌芒闪电般朝自己咽喉飞来。

    骤不及防之下,他想要躲开却已晚了,头刚偏出少许,那道乌芒已袭至颈下......

    “噗——”一支箭矢斜斜的插入了曲桑达瓦的脖颈,虽然偏离咽喉少许,可入肉很深。他蓦然睁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喘息也开始有些粗重起来。

    “他......居然还有这样的后招。”曲桑达瓦看向杨牧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杨牧云向着他走了几步,看来终于有些撑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

    曲桑达瓦头脑一阵眩晕,血水汩汩自颈项子里冒出,一个踉跄,也倒在了雪地里。

    “师兄......”扎旺仁吉惊呼一声,也顾不得怀里的格杰增了,扑上前去,却见一向庄严雍容的曲桑达瓦师兄翻着白眼,身子阵阵抽搐着,血水顺着脖颈不住的往外淌。

    杨牧云的情况要稍好一些,可胸口膻中穴被对方的铁念珠给击中,胸腔内的登时气息不畅,眼前阵阵发黑,再加上肩膀和大腿也被念珠给击中,手脚都有些发麻,使不出半分力道。

    扎旺仁吉一脸悲愤,从袖口抽出一柄戒刀,挥舞着向杨牧云奔来。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勉强举起手中的双刃刀......

    “铿——”的一声双刃刀被扎旺仁吉手中的戒刀劈飞,杨牧云的身子一晃。紧接着“嗵——”的一脚,扎旺仁吉狠狠踢在杨牧云的胸口,把他踢得仰面便倒。

    “我要给曲桑达瓦和格杰增两位师兄报仇。”扎旺仁吉面目狰狞的扭曲着,双手高举戒刀,正要狠狠戳下。

    杨牧云使出全身最后一分劲力,左手手肘微抬,“嗤——”一支袖箭飞出,准确的扎入扎旺仁吉的咽喉。

    扎旺仁吉双目大睁,口中嗬嗬连声,高举的双手一松,戒刀垂直掉落下来,贴着杨牧云的脸颊插入雪地中。

    “好险——”杨牧云还未喘匀气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扎旺仁吉双手捂着脖颈,鲜血不住自指缝中渗出,蹒跚的走出几步,便倒地不起。

    大地重新恢复了静寂,远处,又出现了几条人影。

    ————————————

    杨牧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入了一个木笼子里。莫不语一脸欣喜的看着自己,“大人,你终于醒了,可吓死俺了。”拍拍胸口,仿佛有些后怕。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向木笼子外看去,只见外面立着一群身穿毛皮劲装的大汉,身背弓箭,腰挎弯刀,个个都十分的剽悍。

    “俺也不知道,”莫不语压低声音,“俺被一个网兜罩了,被人拉出陷坑,然后跟你一起被关到了这里。”

    “这些是什么人,山贼还是土匪?”杨牧云又问道。

    “都不像,”莫不语摇摇头,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咱们好像找到想要找的人了。”

    莫不语的话让杨牧云全身一震。

第四百六十二章 蒙古大汗

    “何以见得?”杨牧云刚要起身,感觉全身一阵阵疼痛,曲桑达瓦弹射铁珠的劲力十分刚烈霸道,换成一般人早就伤重不治了。

    “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莫不语连忙扶住他,让他的身子靠在木栏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大人,你的伤怎样了?”

    “死不了,”杨牧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懂得蒙古话,他们都在说什么?”

    “他们说......”莫不语迟疑了一下道:“说您连伤了三位**师,其中一个回来就死了,另外两个重伤未醒,主人震怒,要......要狠狠的惩治您。”

    “他们是想杀了我吧?”杨牧云悠然一笑,“既然落到他们手里了,也只能由得他们了。倒是你......”声音微顿了一下,“到时可不要嘴硬,否则有的苦头吃了。”

    “俺既然跟大人一道,生生在一起,死死在一起。”莫不语拍着胸脯一脸仗义的说道:“怎能看着大人一人受难?”

    看着他那慷慨激昂的样子杨牧云觉得很意外,点点头,话音一转,“他们嘴里的那个主人是谁?”

    “俺不知道,”莫不语看了外面的人一眼,摆了摆硕大的头颅,“也没听他们说起。但应该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压低了声音,“他们所背的都是鞑子制式的牛角弓,箭壶里的箭有轻箭也有重箭,与中原的大不相同。”

    “你的意思他们都是鞑子?”杨牧云说道。

    “嗯,”莫不语重重的点了下头,“而且都是鞑子精锐。”

    “由鞑子精锐护持的人物,一定是......”杨牧云正思索着,“哐啷”一声木笼子的门打开了,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威猛的人物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甫一见到那人,都惊诧的瞪大了双眼,比见到一个怪物还要不可思议,因为那个人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阿列克赛。

    “阿列克赛,你怎么会在这里?”莫不语用蒙古话向他问道。

    阿列克赛一声不吭,对他理也不理,向杨牧云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出来。

    杨牧云脸上肌肉牵动了一下,不顾浑身疼痛,艰难的站起身,趔趄着准备出去。莫不语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叫了一声,“大人......”

    “他们要见的是我,你激动什么?”杨牧云甩脱了他的手,喝道:“给我一边老老实实待着,休得聒噪。”看了一眼阿列克赛,“我真是看走了眼,以为你真是走投无路,看来赛因孛罗王把你从身边撵走,是很有道理。”

    阿列克赛脸色木然,对他的话恍若不闻。

    杨牧云这才想起他听不懂汉话。他走出牢笼后,周围劲装武士的目光纷纷向他洒来,有的阴狠、有的愤怒、有的冷酷......在众目睽睽的异样目光之下,由阿列克赛在前引着,杨牧云随他来到一座大帐前。

    这是一座典型的蒙古毡帐,毡帐前的卫士向阿列克赛颔首一礼,掀开了帐帷。

    进入帐中,一股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杨牧云定了定神,仔细看去,毡帐里铺着厚厚的红毡毯,两边各摆放着一只黄铜雕纹的炭炉,炉中燃烧着熊熊的炭火。

    居中的红木座椅上坐着一人,穿着一身柔软的裘皮袍子,脚蹬马靴,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相貌比较文雅,留有髭须,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迥然如炬。他只是随随便便在那里一坐,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

    “他便是蒙古大汗,草原上的王者脱脱不花么?”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这个人与草原上那些相貌威猛的男人截然不同,如果换上一身儒衫,倒很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举子。

    这个男人身旁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很妩媚的女人。她大约有十**岁,身穿一件玫瑰紫遍绣芙蓉花的锦缎褙子,湖绿色湘裙,堕马髻斜插一支金托底红

    宝石珠钗,完全是汉人女子的打扮。她见杨牧云的目光看向自己,一点儿也不羞涩,反而冲着他嫣然一笑。杨牧云忙把目光转向一边。

    男人左下首坐着一位红衣红帽的喇嘛,目露凶光瞪视着自己,一副欲择人而噬的模样。右下首坐着的是一位圆脸环眼络腮胡须的大汉。

    阿列克赛上前抚胸颔首一礼,男人点点头,用蒙古语向他说了一句话。阿列克赛恭恭敬敬答了,然后躬身退出了毡帐。

    “杨大人一路劳累,”男人开口用汉话对杨牧云说道:“又受了惊吓,坐吧!”一指最下首的一张红木椅子。

    杨牧云对他知道自己身份并不感到意外,阿列克赛一定是什么都告诉他了。遂淡淡一笑,“大汗赐座,在下愧不敢当,还是站着好些。”

    男人目光一闪,“你知道我是谁?”

    “草原上至高无上的脱脱不花大汗,”杨牧云说道:“除了阁下谁还能有如此威严?”

    “好眼力,”男人微微一笑,“杨大人年纪轻轻能有这份见识,当真难得。”

    “多谢大汗夸奖!”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道。

    “大汗,”脱脱不花身边那个漂亮妩媚的女人眸子眨了眨说道:“生擒赛因孛罗和二弟的,便是这位少年么?他看起来......”

    “看起来太年轻了,是不是?”脱脱不花笑道:“娜仁托娅,你可别看他年少,武功也是很高呢?红教的三位法师一死两重伤,便是拜他所赐呢?”

    “是么?”女人惊讶的瞪大了眸子,走上前,将杨牧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见他模样俊秀,脸上的稚气未完全脱去,身高与自己相若,妩媚的一笑,问道:“杨大人贵庚?”

    蒙古女人跟汉人女子不一样,议事的时候并不回避男子。杨牧云被这女子火辣大胆的问话弄得很不习惯,脸转过一边说道:“在下......在下十五岁。”

    “哦?”女子长长的睫毛一动,转向脱脱不花,“大汗,这位杨大人比臣妾还要小三岁呢!”接着冲杨牧云一笑,“我十八岁!”

    杨牧云无语,抬头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脱脱不花,他面色平静,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女子大胆露骨挑逗似的言语。

    “诺布丹增大师,”女子又看向左首那红衣红帽的喇嘛,“曲桑达瓦、格杰增、扎旺仁吉三位大师便是伤在这位小兄弟手上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喇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样子像是十分尴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们明人的锦衣卫专以暗箭伤人,本尊的三位师弟便是着了他的道儿。”说着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两支短箭呈至脱脱不花面前,“大汗请看,曲桑达瓦和扎旺仁吉两位师弟便是伤在此等暗器之下,扎旺仁吉更是不治而亡,还请大汗把这小子交予本尊处置。”

    “大师想怎么处置?杀了他么?”女子眸子一霎说道:“曲桑达瓦大师的玄铁佛珠不也可以当暗器使么?格杰增和扎旺仁吉两位大师武功高强,又岂是寻常暗器能伤得了的?啊哟,说错了......”女子一笑,“格杰增大师中的并不是暗器,而是刀伤,是实打实败在这位小兄弟手上的。”

    诺布丹增的脸色更加难看,对那女子说道:“小可敦夫人,你为何一再向着这个明人说话?”

    “我向着他了吗?”女子的眸光一转,看向脱脱不花,“臣妾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大汗,你说臣妾的话对么?”

    “托娅,”脱脱不花面色平静的向她一招手,女子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晃动着裙摆又偎依回他身边。他握住女子纤白的柔荑,轻轻拍了拍,“男人们说话,你不要随便插口。”

    “臣妾知道了。”女子眸子一黯,流露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脱脱不花又安慰了她几句,方转向诺布丹增说道:“大师,本汗知道你心伤三位师弟或伤或死

    ......说句实话,对于三位大师的事,本汗也是极为痛心的......”看了看杨牧云,话音一转,“就算要处置他,也不应该是在当下,要知道我们此行的大事还未完成,留下这个人还是很有价值的。”这番话他是用蒙古语讲给诺布丹增听的,“不过大师放心,待此间事一了,本汗一会将他交予大师处置。”

    诺布丹增强压下心中怒气,站起身朝着脱脱不花合十一礼,“大汗既然发下话了,那本尊也无话可说,如有用得着我红教的地方,大汗尽管开口,本尊现下要去照顾受伤的师弟,就不奉陪了,告辞!”

    “大师慢走!”脱脱不花微微一笑,待他出了大帐,方转向右首边那位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的圆脸环眼络腮胡须大汉,“沙布丹,我们的第三批人什么时候能够过来此地?”

    “回大汗!”沙布丹恭恭敬敬的向他抚胸一礼答道:“据飞鹰传报,他们已过了龙门川,相信明日晚间便应该到了。”

    “明日晚间?”脱脱不花的眉头微微一蹙,“如果明日晚间到的话,展开行动最快也要到后日了。到那时明人恐怕已经重新布防好了,给我们的转圜余地不会太多。”

    “大汗说的是,”沙布丹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说道:“我沙布丹这便去信一封,催促他们加快行程。要他们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赶到。”

    “嗯,”脱脱不花微微颔首,“要想成事,手中必须有足够的力量,而且还要比对手行动得更快,这样才会有胜算,懂么?”

    “是,大汗!”沙布丹朝他深深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帐中现在就剩下脱脱不花、娜仁托娅和杨牧云三人了。

    “大汗,”娜仁托娅向脱脱不花说道:“如果阿格勒率领的第三批人无法在明天白日里赶到的话,我们可以提前动手,马崇韬不是想跟我们里应外合么?趁居庸关城现在只来了昌平一卫的兵马,以我们目下的人手和他联合,胜算还是很大的。”

    “宝贝儿,”脱脱不花一拉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一点儿也在乎杨牧云还在一旁看着,“你把事情想得太好了,马崇韬这个人可以联合我们,也可以出卖我们。这些年,他是私下里交易给我们不少军械和盐茶铁,可也砍下不少我蒙古健儿的头颅向上邀功,你如果真信了他,到时候死在他手里你还不自觉呢!我必须等到手里的力量能够压制他时,再谈联手的事更稳妥些。”

    “那时你不怕赛因孛罗被明人给搜出来再送回京师么?”娜仁托娅纤长的手指一点他的额头,“到时候你的计划落空了怎么办?”

    “现在马崇韬的脑袋已别在了赛因孛罗的裤腰带上,他怎敢让我的计划落空?”脱脱不花悠然一笑,“我设下的计划只是早一刻晚一刻达成而已,宝贝儿不必担心,一个赛因孛罗事小,怎么收服所有的斡剌特人可就让人有些头痛了。只要本汗打消掉了赛因孛罗的企图,那绰罗斯部就翻不起太大的风浪。”唇角微微一勾,深深的看了娜仁托娅一眼,“当然这也离不开你们科尔沁部的支持。”

    “你我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自然不能让那些来自西边的突厥蛮给压在头上。”娜仁托娅一笑,“大汗放心,我父王誓死也会拥护你的。”

    “我们当然不会让突厥蛮给压在头上,”脱脱不花嘻嘻笑道:“不过本汗压在宝贝儿你的身上,还是可以的。”

    娜仁托娅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一对妩媚的眸子看向杨牧云时,发现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

    他们之间说的都是蒙古话,杨牧云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听出了“马崇韬”、“居庸关”等词汇。

    “他们是想要跟马崇韬一起动手了么?”杨牧云心下大急,看到帐中除了自己外,只有他们二人,不由心中一动。

第四百六十三章 雄心勃勃

    杨牧云强提一口气,感觉经脉运行还有些滞涩,牵动伤处更加疼痛,遂咬了咬牙。鼻端陡然嗅到一丝兰麝之香,眼前人影一闪,不知怎么娜仁托娅就到了自己面前。心下一惊,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肩肘“巨骨”、“肩髃”两处穴道似乎被蛰了一下,一股阴柔的力道透进体内,使得半边身子一麻,连抬起步子都很艰难。

    “你认为帐内就剩下我和大汗了,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么?”娜仁托娅的秀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

    被她戳破了心事,杨牧云脸一热,垂下首不去看她。

    “这女人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一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杨牧云暗暗心惊。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我会一直在大汗身边么?”娜仁托娅眸波流转,娇声笑道:“小兄弟,把女人看得太轻的话会吃亏的。”倩影一动,笑着坐回脱脱不花的怀里。

    “大汗,”娜仁托娅朝着脱脱不花轻轻吹了口气,“你说我若不在你身边的话,你会不会成为赛因孛罗第二呢?”

    脱脱不花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乜了杨牧云一眼,摇摇头说道:“不会,本汗会将他五花大绑过来,让后带一百名护卫在身边,然后再见他。”

    娜仁托娅“噗哧”一笑,眼神说不出的妩媚,“大汗这么夸奖臣妾,臣妾可不敢当呐!”睨向杨牧云道:“小兄弟......应该叫你杨大人,嘻嘻,明人朝廷里你这个年纪的大人可真是少见得很,你知道大汗为何叫你过来这里么?”

    “你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杨牧云目光闪烁,“难道是想杀了我?”

    娜仁托娅格格一阵娇笑,“杀了你的话不如把你交给那位红教的大喇嘛就行了,我想他恨不得要将你大卸八块吧?”眸波如秋水横了杨牧云一眼,“把你带到这儿来其实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想看一看能将红教高手一死两伤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杨牧云淡然道。

    “有那么一点点......”娜仁托娅笑着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能相信一个比我还小的男人居然会有这么俊的身手,”斜了脱脱不花一眼,“大汗,你说呢?”

    “本汗也是没有想到,”脱脱不花手指抚了抚颔下的髭须,“不过也没太意外,能让齐齐克心仪的男人应该不会太差。”

    一提到元琪儿,杨牧云的身子一震。

    “大汗的意思是这位杨大人把阿噶多尔济给比下去了,是么?”娜仁托娅笑道。

    “他若长进的话,又怎会为杨大人所擒?”脱脱不花目光看向杨牧云时眉毛一挑,“杨大人觉得本汗的话对吗?”

    他的面相看不出喜怒,杨牧云又不得不答,“大汗太看得起在下了,若不是阿噶多尔济轻率冒进,又如何为人所执?”

    “说的好,”脱脱不花面色不变,目光炯炯,“他不该太相信那些明人,能够出卖自己朝廷的人,也是能够出卖他的。”说着睇了娜仁托娅一眼。

    “明人不可信,可有些心怀叵测的人也不可信,”娜仁托娅面带笑容的看向杨牧云,“杨......我还是叫你小兄弟吧,叫你一声大人还是挺拗口的......小兄弟你追到这里来意欲如何呀?”

    “我突然发现我的人不见了,便一路追踪了过来,”杨牧云苦笑一声,“没想到他......”摇摇头,叹息不语。

    “没想到他又回到了大汗身边,是么?”娜仁托娅唇角微微一翘,“小兄弟这么聪明的人,竟然栽在一个俄罗斯奴隶手里,啧啧啧......”

    “看来我没有姊姊你想像得那样聪明。”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

    “你叫我什么?”娜仁托娅转向脱脱不花,“大汗,你听见了么?他叫我姊姊。”

    “你一直管他叫小兄弟,”脱脱不花微微一笑,“他自然叫你一声姊姊了。”

    “小兄弟你的嘴可真甜,”娜仁托娅伸手在杨牧云脸上拧了一把,“难怪齐齐克会喜欢你。”

    “琪儿她在这里么?”杨牧云一脸欣喜的向她问道。

    “你很想见她?”娜仁托娅眨眨眼,“想见他也不难。你只要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大汗就成。”

    “什么事情?”杨牧云的眼珠子转了转。

    “赛因孛罗现在哪里,是否已被你们给拿回去了?”娜仁托娅笑容一敛。

    “没有,”杨牧云的眼皮眨也不眨,“他应该还在观音教的手中,观音教的人和你们的人都在马崇韬的府内,你让大汗去问他们或许会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油嘴滑舌,连大汗你都敢取笑,”娜仁托娅的眸子露出一抹寒意,“别以为你叫我一声姊姊我就不忍心动你了。”她纤长的手指扣住杨牧云的肩头,微一使劲......

    “啊——”一股痛彻心肺的感觉袭上心头,杨牧云额头冷汗直冒,忍不住叫出声来。

    “看来小兄弟的骨头并没有姊姊想像中的硬,”娜仁托娅哂笑道:“还没开始你便受不了了么?”

    “姊姊想问什么我如实说就是了,”杨牧云的额角一抖一抖,“我绝不敢有所隐瞒。”

    “那好,”娜仁托娅松开了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现在居庸关城除了延庆卫的兵马外,还有何处的兵马?”

    “昨日就来了一支昌平卫的兵马,此外再无别处的兵马了。”杨牧云揉了揉肩头,心说反正此事也隐瞒不住,索性照直说了。

    “大汗在这里的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娜仁托娅继续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你们大汗在这里?”目光一动不动,“于大人让我们盯紧了马府的一举一动,我见马夫人出府,便带了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在后面悄悄缀着,看她会跟什么人接触,谁知......谁知阿列克赛和马府的车夫一同失踪,害得我和莫不语一路追踪至此,跟几个喇嘛无缘无故的交手,又莫名其妙的被带到了这里。”关于林媚儿告诉他脱脱不花就在关城外一事,他只禀报给了于谦,连莫不语都没有说。

    “看来小兄弟的话不尽不实呀,”娜仁托娅娇笑着伸手又搭在了杨牧云肩头,“你不是问阿列克赛有没有见过大汗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杨牧云一愕,突然想起确实让莫不语问过阿列克赛这话。

    看他目光一闪,娜仁托娅的手加了些劲道,“还有,你在得知大汗的身份时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过异样的表情,显然是已知道大汗就在居庸关外,只不过不能确定大汗的具体方位而已,你跟踪马夫人,是不是就想找到大汗?”

    杨牧云只觉肩头的骨节咔吧作响,对方如花的笑靥之下竟能使出如此辣手,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姊姊住手,哎哟......”

    “你不老实回答,就别怪姊姊我把你的骨头给捏碎了,”娜仁托娅眼露寒芒,娇叱一声,“还不快说实话!”

    “我说,我说......”杨牧云喘了口气,“我不过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你还想狡辩么?”娜仁托娅轻笑一声,“你以为阿列克赛他真听不懂你们说的汉话么?”

    “......”杨牧云惊呆了,这个他倒真的没有想到,赛因孛罗舍弃这位看起来极为忠诚的俄罗斯护卫,不是没有原因,或许已经觉得他有些不对了。

    “你没话说了,是么?”娜仁托娅眼神一挑,“在姊姊面前撒谎,你还嫩了些。”面向脱脱不花,“大汗,看来于谦已知道你在关城外的消息,所以派人出关打探你的所在。”

    “嗯......”脱脱不花一脸凝重,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除了你们,于谦还派了谁

    出关打探消息?”

    “没有了,”杨牧云连摆双手,“于大人身边人手紧缺,还得防备马崇韬的一干延庆卫人马,哪儿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出关探察?”

    看杨牧云的脸色不似作伪,娜仁托娅对脱脱不花说道:“大汗,知道你在关城外的事情只有博日都一人知道,此事既然泄露了,那博日都会不会......”

    “于谦不是还没动手去抄马崇韬的府邸么?”脱脱不花说道:“消息应该是博日都无意间透露出来的,那家伙,见了酒和女人嘴就不会把门了。”

    “大汗,”娜仁托娅俏脸微微变色道:“明人既已知道了大汗您就在关城外,如果派大队人马搜索的话,您岂不是很危险了?”

    “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脱脱不花看起来很沉得住气,“于谦手里只有一卫人马可用,我若是他,定会赶紧重新布防,哪有多余的人手大肆出来搜索?”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道:“没见到赛因孛罗,本汗是不会回去的,我要亲手将他拿回草原,让他在自己的部众面前威信全无,让也先的这条臂膀完全废掉。”

    “可这些事情臣妾也会替你做呀!”娜仁托娅说道:“行踪已露,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么,不见得,”脱脱不花的脸色显得有些兴奋,“托娅,你知道么,两百多年前,我的祖先成吉思汗就是攻破居庸关后,直取燕京的,现在本汗若是能再一次打进这居庸关,会不会重现昔日的辉煌。”

    “会的,”娜仁托娅淡淡的笑了一下,眸中却尽是忧色,“大汗您一定会再次领着蒙古健儿直趋关内,重复我大元天下......不过不是现在,当年成吉思汗带着十万大军横扫整个黄河以北,可您现在身边只有区区千把人,就算阿格勒将军现在带人过来,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人......”

    “托娅,”脱脱不花脸色有些不悦,“数月前斡剌特人绕过明人的防线直至大都城下的时候,不也才几千人么?他们这群突厥蛮能够视明人如无物,本汗乃黄金家族正统后裔,到了关前,就要灰溜溜的在明人眼中露出马的后臀么?”

    看着他一脸坚决的神情,娜仁托娅知道再劝也是无益,遂轻叹一声,看了一眼杨牧云,“这个明人大汗打算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脱脱不花说道:“等破关拿到赛因孛罗之后,再一齐押回草原。本汗要让那群突厥蛮看看,是怎样重兴我孛儿只斤家族的辉煌的。”

    ......

    “哐啷——”一声木笼子的门被再次打开了,在莫不语一双大眼的瞪视下,杨牧云一个踉跄被推了进来。

    “大人,”莫不语忙起身将他扶住,“您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着您?”

    “还好,”杨牧云叹息一声,“不语,我们这次真的撞着大鱼了。”

    “啊?”莫不语的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人您是说......”

    “不错,”杨牧云说道:“我刚才见着鞑子的大汗脱脱不花了。”

    “啥?他、他还真来了。”莫不语心说这还真是一条大鱼,不过可惜的是鱼没捕着,自己反被鱼吞到肚子里了。

    “你说,我们怎生想个法子,能够从这里出去?”杨牧云瞥了他一眼。

    “这......”莫不语伸出棒槌般粗大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硕大的脑壳,一脸茫然的看看木笼子外严密的守卫,憋了半天才喃喃说了句,“这个嘛,有点儿难!”

    ————————————

    居庸关城,将台胡同,马府。

    马府宅院外走动的人多了起来,这其中有小商贩,有赶车的、算命的、卖包子馒头的......他们穿着普通人的衣服,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腰间微微隆起,每个人目光都紧紧瞅着一个地方,那便是马府大院,似乎从里面飞出一只苍蝇都能被他们给盯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深夜暗袭

    鼓楼中轴大街斜对面一座酒楼三楼的一扇窗子开了一条缝,两双眼睛朝着马府大宅眺望了一会儿,便又合上了窗子。

    “人都布置好了么?”酒楼三楼的一个雅间内,于谦正问一名身材魁梧、很有气势的汉子,“可有什么情况?”

    那汉子一抱拳,毕恭毕敬的答道:“回于大人,卑职暗地里派人把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盯得紧着呢!别说人,就是跑出来只耗子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他便是昌平卫指挥使邓祖鹏,面对这位上司,他自然表现得很卖力。

    “嗯,”于谦点点头,忽问了一句,“马夫人回府了没有?”

    “没有,”邓祖鹏回答得很干脆,仿佛知道于谦接下来会问什么,一口气说道:“杨千总也未传回来任何讯息。”

    “哦?”于谦闻听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侧眼瞄了一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天都已经晚了,马夫人还不回府,这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还有杨牧云,蹑着马夫人出城,直到现在都没一点儿回音,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要不要卑职派些人出去打听一下?”邓祖鹏心下有些惴惴的问道。

    “不用了,”于谦斟酌了片刻道:“怀来卫和镇边卫的兵马还未到,你的人还是把守好居庸关城为是,别的事就不要多管了。”杨牧云的身手他了解,就算遇到变故脱身应该不难。

    “于大人,”邓祖鹏又道:“一整天了,马府除了早上马夫人出府外,就再无别的动静,您看要不要卑职带人进去看一下?”

    “你想抄了马崇韬的府邸?”于谦的目光盯着邓祖鹏说道。

    “唔,不......不是,”邓祖鹏脸上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意,“卑职只是觉得总这么盯着也不是办法,不如、不如进去看看稳妥些。”

    “如何稳妥?”于谦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马崇韬现在还是朝廷任命的延庆卫指挥使,如无确凿不法证据,就是本官也不能随随便便带兵进入他的私人府邸。”加重语气,“约束好你的部下,若是有人敢轻举妄动我定唯你是问!”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是,是,”邓祖鹏被他唬得面容失色,“卑职一定谨遵大人您的命令。”

    ————————————

    “阿嘟噜熟哇姆矣......”木笼子里,杨牧云说出一连串的蒙古话,他记心极好,在大帐中时虽听不懂脱脱不花他们用蒙古话在说什么,但说话的音调语气却记了个**不离十,此刻正照葫芦画瓢讲给莫不语听,讲完了还对他眨眨眼,“刚才这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莫不语挠挠头,目光很是惊异,“大人好记性,居然能记下这么多蒙古话,真太了不起......”

    “少废话!”杨牧云眼睛一瞪,打断他道:“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给我扯些没用的干什么?”

    “噢,”莫不语一个激灵,“”大人您这段话说的是阿格勒率领的第三批人已过了龙门川,大概明日能够赶到这里。”

    “阿格勒是谁?什么第三批人?”杨牧云有些莫名其妙。

    “俺也不知道哇,”莫不语双手一摊,撇了撇嘴说道:“俺只是照直翻译,至于什么意思俺就不知道了。”

    “嗯......”杨牧云陷入了沉思,自诺布丹增出帐后,脱脱不花跟右首的汉子说话时,称他为沙布丹,不过说了几句,那汉子便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连连应承,之后便匆匆出帐了。从脱脱不花颇为不悦的脸色看,应该是催促那个叫沙布丹的汉子去办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向木笼子外看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劲装大汉们三三两两的开始忙碌,看样子是在准备晚上的饭食。从他们放松的神情和愉悦的脸色来看,晚上除了吃饭休息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事情。

    “他们一共

    有多少人,你数过没有?”杨牧云突兀来了一句。

    “这个嘛,”莫不语嗫嚅道:“一提到数数俺就蒙了......他们人来人往的,看上去总得有几百人吧?”

    “几百人跟马崇韬里应外合,是少了点儿,”杨牧云喃喃道,突然眼睛一亮,转向莫不语,“所以他们在等援兵,等援兵到了,他们就可以动手了,而阿格勒率领的第三批人就是他们的援兵。”

    莫不语吓了一跳,忙应和道:“大人认为是这样,那便应该是了。”

    “不语,”杨牧云盯着他,“你可知道龙门川在哪里?”

    “龙门川?”莫不语思忖了一下说道:“那是北边独石水流经龙门卫的一条河谷,离居庸关这里大概有不到三百里的路程吧?”

    “不到三百里?”杨牧云皱了皱眉头,算上雪后路途难走和避开明军卫所注意,能明天到这里已经很是兵贵神速了。宣大一线的长城未全部筑成,有一些空隙如果防守不严的话确实会让鞑子的游骑渗透进来。

    要想不引起明边军注意的话渗透进来的人不能太多,像之前直抵京师城下的斡剌特骑兵就只有五千人左右,那脱脱不花口中所说的阿格勒第三批人应该也不会超过这个数,这支人马如果明日能正常到达的话,那么与马崇韬里应外合谋取居庸关的行动应该不迟于明日晚间。想到这儿杨牧云的心里不禁紧张起来,现在居庸关城中于谦能够指挥的只有昌平卫一支兵马,如果明日晚间力量对比没有变动的话,那么居庸关城危矣。

    这些来自草原的劲装武士没有像在草原一样生起熊熊的篝火,而是三四人聚在一起在地上挖个深坑,在坑中生火,上面搭以锅釜烹煮食物,最大限度掩盖火光外泄以防暴露行踪。

    杨牧云用手握住木笼子的木柱使劲撼了撼,这些木柱比平常人的大腿还粗,坚硬若铁,他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撼动分毫,不由叹了口气,双刃刀也不在身上,要赤手空拳的掰开木柱脱出牢笼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大人,”莫不语过来他身边说道:“俺看过了,这木笼子是用极北苦寒之地的铁桦木做的,这种木头比钢铁还要硬,就算你那把宝刀也未必能劈得开,您还是不要白费劲了。”

    杨牧云抬头看看黑下来的天色,心蓦的一沉,难道自己就要被困在这里了么?

    ......

    在山间密林中千余名劲装武士吃晚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嘈杂的声音,完全没有草原上引吭高歌的场景,可见训练有素,纪律性很强。他们随时随刻都没有放松对杨牧云二人的看管。

    “大人,您吃点儿东西吧?”莫不语把一个大铁盘子端至杨牧云面前,里面放着对方送进来食物,乍一看还不错,几张烤得焦焦黄黄的面饼,还有几大块牛肉干和一盆散发着热气的汤水。

    杨牧云心急如焚,一点儿吃的心情都没有,伸手把铁盘子一推,“我吃不下,你去吃吧!”

    “唔......”莫不语抿了抿嘴唇,端着铁盘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心怀忐忑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大人,那俺就不客气了。”抓起一块面饼狠狠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

    杨牧云倚着木栏,目光看向外面,思绪不断翻动着:自己被关在这儿不能回去,不知居庸关城里现在情况如何。于大人有没有稳住延庆卫兵马?林媚儿在马府怎样了,是否遇到危险......他从来没像现在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杨牧云心潮澎湃,突然打了个寒噤,冬日山林的夜晚异常寒冷,尤其露宿野外,一般人根本抵受不住。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襟,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正要看过去时,几个人影一闪而没。

    “什么人?”他心中一惊,如果是脱脱不花的手下,根本没有必要躲闪,难道是......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希冀。

    夜深了,大部

    分的劲装武士都钻进了帐篷内休息,少数人散布在四周警戒。木笼子遮挡不住夜里的寒气,杨牧云无法入眠。莫不语却毫无感触,吃饱喝足倒头便睡,不一会儿木笼子里就响起了如雷般的鼾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身子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倒。就在似梦似幻的时刻,耳边突听“哐啷”一声铁链子想,身子颤了一下,扭过头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去。

    木笼子的门打开了,两个人影站在外面,其中一人向他说道:“小子,我们大汗要见你,快点儿出来吧。”

    “这么晚了,你们大汗要见我?”杨牧云抬眼看了看天,夜色如墨,至少应该是在丑时和寅时之间。这个时辰去见人确实很少见。他也没多想,迷迷糊糊的出了木笼子,两人一前一后夹着他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杨牧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路越来越难走,周围也越来越荒凉,白日里去见脱脱不花时走的不是这个方向啊!一阵冷风吹来,他一哆嗦,脑筋清醒了些。

    “二位,”杨牧云开口问道:“这路是不是走错了,你们大汗住的大帐并不在这里呀?”

    “错不了,”前面那人头也不回说道:“大汗的营帐移地方了,与白日里的布置是不一样的。”那人说着加快了脚步。

    “不对......”杨牧云隐约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刚想转动身子,“呼——”的一声一根冰凉的铁链子当头罩下,紧接着喉咙一紧,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仰面便倒。

    眼中寒光一闪,前面那人转过身,手握一把长刀向他迎面劈了下来。他不及思索,忙一翻身,“当——”的一声,刀锋斫在了雪地上,激得雪屑乱溅。

    “他们是想杀我。” 杨牧云心弦一紧,就地一个翻滚,欲要把勒在脖子上的铁链扯落,突然又是几道寒光向他闪来,他一拧身,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几把锋利的刀锋尽数斩在了铁链子上。

    “他们这里还埋伏有人,”杨牧云脑筋一片混乱,“是谁要杀我,大汗脱脱不花么?那他白日里为何不动手,偏挑这深更半夜......”周围人影晃动,至少有七八人已经现身。

    只听叽里呱啦一阵呼喊,仿佛是在招呼自己身后那人,杨牧云喉头的铁链又被勒得一紧,当下更不迟疑,身子一摆,一个凌空翻身,双足狠狠踹在身后那人的胸口。

    那人大呼一声,口喷鲜血,向后便倒。

    杨牧云喉部一松,将铁链抓在手中,朝冲向他最近一人甩了过去。

    “啪——”铁链准确的击中那人面部,那人狂嗥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其余人丝毫不惧,齐刷刷亮起刀向着杨牧云砍了过去。

    “铮”、“叮”之声不绝,浓黑的夜幕里不断冒出火星。

    这些人使刀颇有章法,全都身负武功,虽然不甚高,但都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让杨牧云颇有些招架不来。而且从他们眼中如欲喷出的怒火来看,都是对自己恨之已极。其中有几人势若疯虎,使出的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们倒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杨牧云越打越心惊,“为什么怀有如此深的恨意?”

    “当——”杨牧云的铁链缠住一人手中的刀刃,他使劲一扯,那人手中刀脱手而飞,可那人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张开双臂扑上来抱住自己的腰狠狠咬了下去。

    杨牧云只觉腰间一阵剧痛,大骇之下曲起手肘沉下去直捣那人背心,那个喷出一口血线扑倒在地,仍死死抓住杨牧云的脚不放手。杨牧云想踢开他,这时又有五六柄刀从不同的方向朝自己砍了过来,情急之下他举起铁链横挡,“叮叮当当——”铁链从中断为两截,他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向后便倒。

第四百六十五章 崖深雪密

    杨牧云趁势一脚蹬开那人,眼见七八柄雪亮的刀锋又向自己砍来,情急之下,左手的一截铁链子掷了出去,刚好卷住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脖颈,运劲一带,那人立足不稳,扑到自己怀里。

    “噗噗——”一阵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响起,落下的刀尽数砍在那人的背上。那人口喷鲜血,软倒在杨牧云身上。

    杨牧云奋力将他推开,一只手撑在他的脑门子上,入手触摸到的是不盈寸的短发。心中不由一怔,天下间男子族类不同,发式各异,汉人束发纶巾,蒙人是三搭头辫发,和尚是光头,像这留有短寸头发的是......

    杨牧云突然明白这群来杀他的人是什么来头了,这是一群喇嘛。想起大帐内诺布丹增满含怨毒的目光,杨牧云就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会让人在这深夜对自己动手。面前人影憧憧,不知对方来了有多少人。杨牧云知道不能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了,奋力一跃而起,将手中的两截铁链舞得虎虎生风,“啪——”将身后包抄过来的一个喇嘛打得脑门鲜血迸流,踩着他的肩头纵身一跳,踏在一棵树的枝丫上,双足再一点,整个人飞出三四丈远,踩上另一棵树的枝丫......

    喇嘛们呼喊着追了过去,他们的轻身功夫不如杨牧云,只能在下面紧紧蹑着。

    杨牧云又一次腾空而起,准备向另一棵树枝丫落下时,“刷——”劲风飒然,一道金光向着他太阳穴划来,骤不及防下,杨牧云头一低,身子向下一沉,金光贴着他头顶飞过,划开了他的发髻,万千发丝披散开来,在夜空中不住拂动。

    “嚓——”双足刚落到地面,众喇嘛便围了过来。杨牧云飞起一腿,正中拦在面前一名喇嘛的心窝,那名喇嘛口吐鲜血,身子斜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杨牧云没有丝毫迟疑,拔腿飞奔,也不知跑出多远,身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心中一宽,陡然一股凌厉的劲风迎面扫来,刮得脸隐隐生疼,不及细想,出掌挥去,“蓬——”与对方两掌相交,杨牧云的身子转了个圈子,方才稳住。

    “果然是你!”接着微弱的雪光,杨牧云看清了拦在他面前之人的面目,正是白日里在脱脱不花帐中所见的诺布丹增大喇嘛。

    “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诺布丹增阴恻恻的笑道。

    “你带了这么多人想杀我,是你们大汗的意思?”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因为你,本尊的三位师弟一死二伤,”诺布丹增满眼怨毒,“如今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么?”微顿了一下,“得罪了红教,就算是大汗也无法庇护于你。”

    “这可怪不得我,”杨牧云淡淡道:“是他们非得逼我动手,我是不得已才还击的。”

    “多说无益,”诺布丹增冷冷道:“你是自我了断呢,还是让本尊送你归西?”

    “大师,你私底处治在下,不怕你们大汗怪罪你么?”杨牧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审视着周遭情势,还好,其他喇嘛还没追过来。

    诺布丹增桀桀一阵怪笑,“小子,巧言令色,谁说本尊私底处治你了,你夤夜潜逃,被本尊发现,连伤我弟子,本尊出手将你格毙,大汗又怎会怪罪于我?”话未说完,“嗤——”一条铁链如蛇一般向他面目击来。

    “咔——”诺布丹增伸出两指夹住铁链,冷哼一声,“小子,别急,本尊陪你慢慢的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话音未落,杨牧云飞一般向一旁纵跃开去。

    “想跑?”诺布丹增的一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袍袖一拂,两道金光风驰电掣般撵着杨牧云而去。

    ......

    “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了。”杨牧云心中暗道。正疾行间,陡听前方头顶“咔嚓——”一声,抬眼看去,一根巨大的枝杈“呼喇

    喇”自树冠断裂,向着正在下面经过的自己重重砸了下来。

    杨牧云闪身避过,一道金光又扫向自身腰间。他身上没携带兵刃,不敢硬接,遂腾空而起,双臂勾住头顶一根粗大的树枝,腿一蜷缩,金光贴着靴底飞过。紧接着双臂加力,使劲一悠,整个人便远远的荡了出去。

    “嚓——”双脚落地时杨牧云感觉有些异样,身子一歪,人像失去重力般坠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灌满了杨牧云的口鼻,他的心紧张得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这下面不知有多深,如此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眼见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就要掠过自己身边,他想也不想便将握在手里的铁链子挥了出去。

    “嘎吱——”一声,铁链子像是缠住了什么东西,巨大的惯力扯得杨牧云整条手臂一麻,人也差点儿没有甩出去。在空中悠悠荡荡的像是在荡秋千。

    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铁链子缠住了一条从悬崖峭壁上斜伸出来的树枝,他又低头向下看了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才想起方才落地时脚踩到悬崖边的一堆积雪上,一打滑,便不由自主的滑下了悬崖。

    “好险......”杨牧云深深吐了口气,双手攥紧了铁链一点一点向上收,快接近枝干时,只听“喀喇喇”一声响,差点儿没把杨牧云的心给震裂。他不敢再动弹,等了一会儿后,方大着胆子攥着铁链慢慢向上收,收一阵,停一阵,直到手触摸到树的枝干。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子摆动,双手握住枝干一寸一寸的往里挪。正挪着,突然“喀嚓——”一声,树枝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从中折断,在断裂的一刹那,他腰身一拧,身体猛地向上摆去,在手松开断裂的树枝时,双足也紧紧的勾住了里面的枝干。

    他头朝下凌空吊了起来,耳听得断枝掉落下去,久久听不到回响,心弦不由一紧。猛提一口气息,勾起身子,使双手缓缓接触到里面的枝干,扒了扒,感觉足够结实后,方使自己整个身子爬上枝干,他继续往里攀爬,离开枝头足够远方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沿着陡峻的峭壁向上看了看,不知距离上前有多高,反正听不到人声。

    “他们定是觉得我摔下去必死无疑了,”杨牧云嘀咕道:“想来此刻都回去了吧?”想到这儿又不禁犯了愁,“我现在该如何下去呢?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把罩在身上的几件外衣都脱了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的,再把每根布条连接起来。

    这时天逐渐蒙蒙亮了,杨牧云又向下仔细看了看,莹然隐隐有一片雪光。心中一喜,谢天谢地,看来离崖底不远了。怕天亮后上面有人发现自己,事不宜迟,便把布条的一头系在紧贴峭壁的树干上,另一头慢慢放下去,挣了挣,确定足够结实后,再顺着长长的布条向下爬。爬了约摸十数丈后,已到了布条的末梢,可离下面还有大概两三丈的距离。

    此时下面看得越发清楚,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底下根本不是什么崖底。而是一面是近七十度的陡坡,陡坡远远的延伸下去,似乎看不到尽头。一旦跳下去后,他就会像一个圆球一样骨碌碌滚到底部,那滋味......他闭上了眼不敢想象。

    可不跳呢?难道回去么,上面不过是悬崖峭壁上斜斜长出的一棵树而已,待在上面也支撑不了多久,还不如......杨牧云咬咬牙,拼了,去搏他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运足了气息,瞄了瞄下面一块稍平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陡坡上的积雪日照短,表面已经晶化,杨牧云不出意外的顺着陡峭的坡面迅捷无比的滑了下去。

    风声嗖嗖地在他耳边拂过,犹如风驰电掣。那感觉,比从悬崖上向下跳更刺激些,陡坡上树木稀少,被积雪压弯了腰的小灌木和杂草

    刮破了他贴身的小衣,划出了一道道浅浅的创口。

    眼见快到尽头,以现在的冲速和角度就要象炮弹一样直接砸进下面的雪地中了,杨牧云猛地撑开四肢仰面向上,重心后移,头使劲儿地向上拱着翘离雪面,生怕磕在下面的岩石上。

    “呼喇——”他滚过一片夹杂着碎石的灌木丛,下滑之势稍缓。杨牧云眼疾手快,见不远处有一棵小树,将手中的铁链子甩了出去。铁链子如蛇般绕树几匝,将杨牧云疾速下滑之势生生止住。远远看去,他就像被斜斜的挂在陡坡上一样。

    前方丈余处就是一方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巨石,真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杨牧云心中暗暗庆幸,手中的铁链一天救了自己两次。他松开手,让自己缓缓滑落至底下,方站起身来。这时他全身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衣服裤子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了。

    一阵寒风吹来,他双臂抱肩蜷成一团,也难怪,身上的衣服早已扯成一条条留在了峭壁上,身上仅有的一件贴身小衣也碎成了一片片,肌肤裸露在外,一接触凛冽的寒风,便刺冷入骨。

    杨牧云抬眼向四周看去,群山环绕之下,除了光秃秃的树木,就是青面獠牙的怪石,大地一片萧索。

    “我要向那个方向走呢?”杨牧云仰起脸望了望天空,漆黑的夜幕逐渐褪去,可还是阴沉沉的,不见阳光。皱了皱眉,只能茫无目的的向前方走去......

    这时连天似乎都要寻他的不痛快,天空中又飘荡起了雪花。前方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山林里行走。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脖子里,有一种凉凉的感觉,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沙沙声响。

    山林里没有路,就算有,也被雪掩盖得严严实实,无论你走多远,走多长时间,感觉总在一个地方打转,因为周遭的景象都差不多,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杨牧云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树木稀疏的雪坡上。抬头四望,周围山势错落起伏,除了树干色是灰黑之外,满山满野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就像是一座迷宫一样,不知哪里才是出口。

    他的肚子现在饿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心里感到一阵后悔,早知落到这步境地,昨晚那顿晚饭不应该都让给莫不语一人去吃的......一想到那个憨憨的大个子,杨牧云就不禁发出一阵感叹,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那些人不会难为他。

    正走着,突然耳边听到一阵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一脸警惕的向四下里望去。

    蒙蒙的雪雾中,闪出几点绿莹莹的幽光。

    “是狼!”杨牧云的心一紧,握了握手中仅剩的一根铁链子,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双刃刀和袖箭都被搜去了。

    五匹健壮的灰狼穿过细蒙蒙的雪雾,从不同方向朝他围了过来。它们的眼珠子闪着黄色或绿色的光,呲着森白的獠牙、令人胆寒。

    十五丈、十丈,五丈......它们越来越近了,头狼发出一声瘆人的低嚎,预示着将要进入捕杀的前奏,它的前爪在雪地上挠了几下,强健有力的后腿一缩,身子腾空而起,朝杨牧云狠狠扑来。

    杨牧云正要挥舞铁链迎击,“咻——”的一个急骤的破空声袭来,一枝利箭如长虹贯日噗地一声刺穿了那匹头狼的腹部。箭的力道很大,箭簇自另一侧钻出,余势未衰,一下扎进了雪地里,头狼发出一声悠长的惨嚎,连着在雪地上翻滚了几下,鲜血迅速染红了一片。

    其余的四匹狼呆住了,身子迅速地转了一圈儿,想要逃走。

    “咻咻——”之声不绝,又是几支利箭飞来,奇准无比地将这四匹狼一一射杀在地,其中一匹狼被射穿了颅部,当即一命呜呼。

第四百六十六章 言浅情深

    没死的狼也在雪地里哀嚎着,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杨牧云惊讶循着箭矢的来处看去,只见雪中密林里闪出十几匹快马,马上骑士个个身穿皮裘,搭弓背箭。当先两人身披黑红大氅,英姿勃勃。

    “朱兄,”其中一名生得无比俊秀的少年对身边脸色黧黑的青年说道:“真不好意思,这次抢了你的先了。”

    脸色黧黑的青年笑笑说道:“宁贤弟的箭术一日千里,愚兄现在是望尘莫及呀!”

    “朱兄过奖了,”少年嘻嘻一笑转向身后一名身材瘦小,看起来异常机灵的骑士,“不言,你过去问问那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路过?”

    “是,宁大人。”那名骑士策马前行,很快来到杨牧云面前,“这位小兄弟,我向你问一下......”

    “你......不言?”杨牧云抬起头一对他的目光,惊异的睁大了瞳仁,马上骑士不是别人,而是莫不语的胞兄莫不言。

    “您是......”莫不言的双眼也睁得老大,看清了眼前衣衫褴褛,遍身伤痕的人的脸孔,“您是杨、杨大人?”当即转身高声道:“朱大人,宁大人,他是杨牧云杨大人。”

    “什么?”那青年和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难以置信,不约而同的一抖缰绳,打马前来。

    “果然是你!”两人看清了杨牧云的面孔齐齐说了一身。

    “朱骥,宁祖儿......”杨牧云看到他们时顿时怔住了。

    宁祖儿从马上一跃而下,解下大氅给杨牧云披上,一脸关切的问道:“杨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激动,嘴里呜咽着上前和宁祖儿紧紧拥抱在一起,“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宁祖儿脸一红,伸手推开了他。

    “我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杨牧云的眼眸回望身后,“脱脱不花和他的手下就在那个方向,我失手被他们擒住,夜里侥幸脱身,再辗转来到这里......”期间的惊心动魄他一语带过,但脱脱不花这个字眼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惊异。

    “你说的是草原上的那个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么?”宁祖儿打断他的话问道。

    “嗯,当然是他,”杨牧云使劲一顿下巴,“我还亲眼见了他面呢!”

    “脱脱不花来这里干什么?”朱骥和宁祖儿的目光交汇了一下,“难道他要取居庸关么?”

    ......

    一行人寻了一个背风遮雪处,杨牧云、朱骥、宁祖儿三人面面而坐,其余人在外围巡视警戒,他们都是锦衣卫里的精干校尉,办起事来很是利落默契。

    杨牧云也是饿得狠了,拿过干粮和肉脯,大吃大嚼起来,那样子就像是饿死鬼投胎。

    宁祖儿与他相识已久,还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禁有些惊讶。

    “来,喝口酒,别噎着,”朱骥递给他一只皮囊,里面装满了酒,笑了笑说道:“还能暖暖身子。”

    “谢谢......”杨牧云口齿含糊不清:“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我和朱兄追踪观音教的乱党至此,不成想却碰见了你,”宁祖儿笑着劝他,“先别急着问这问那的,等你吃好了我们再说不迟。”

    “观音教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杨牧云心中暗暗升起了疑窦。这疑窦刚升起片刻便消散了,注意力又放在吃食上......他一连吃了五个馒头,三大块干肉,鲸饮了半皮囊酒,方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脖颈和脸都泛红了。

    “你是怎么脱身的,脱脱不花的人追得你很紧么?”宁祖儿的眼眸眨了眨,开口向他问道。

    “一言难尽......”杨牧云长叹一声,“关键是我伤了几个红教的喇

    嘛,他们不肯放过我。背着脱脱不花私下里要取我的性命,我能逃过他们的追杀,真是老天护佑了。”

    “杨兄的福气一向是很厚重的,”宁祖儿促狭似的笑道:“你若是有个好歹,留在京城里的娇妻美妾怎么办?”

    杨牧云瞪起了眼,鼓了鼓腮帮子,忽然长出一口气,嘴角撇了撇说道:“你以前说话总是忘不了阴损我几句,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是没变。”

    “不过才两个月没见而已,”宁祖儿笑道:“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像隔开了十年八年一样,你......有这么想我么?”

    “换作以前,我与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可现在......”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自有出身高贵的佳人念叨你,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宁祖儿知道他说的是谁,脸颊隐隐生晕,啐了一口。

    “杨公子,”朱骥还是用以前的称呼,一脸凝重的问道:“那脱脱不花现在哪里,你可否还记得?”

    “朱千户想带人去抓他么?”杨牧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不远处俱各一脸警惕注视着周遭情势的十几名锦衣校尉,用一种慎重的语气说道:“脱脱不花身边的护卫武士不下数百,想要动他可不能轻举妄动。”

    “这个我晓得,”朱骥淡淡说道:“此地离居庸关不远,脱脱不花亲临到此,定然有大的图谋,我身为朝廷命官,总不能不闻不问。”

    “这个人的性格倒跟他的岳丈很像......”杨牧云又想到了于谦,一天一夜不见,不知居庸关城里怎样了,于是关切的问:“你们是从居庸关过来的么?现在城内情形如何?”

    “我们是从白羊口出的关,”宁祖儿看了一眼朱骥说道:“并没有走居庸关,听说于大人在那里,是么?”

    “嗯,现在居庸关情势很复杂,有人暗中勾结鞑虏,于大人居中调度,很是艰难,”杨牧云对朱骥说道:“脱脱不花现在身边人手不多,想打居庸关的主意还不能够,不过......”顿了一顿,话音一转:“今日有一支兵马过来要与脱脱不花汇合,到时他力量增强了要图谋什么就不好说了。”

    “今日?”朱骥一惊,抬头望了望天,天空呈青黑色,毛绒绒的雪花不断从上面悠悠荡荡飘落下来。虽然不好辨明时辰,但估摸着应该近午了。喃喃说了一句,“那现在说不定他们已经汇合了,如果他们图谋的是居庸关的话,居庸关一失,那么京城就彻底暴露在鞑子的铁蹄之下。”

    “嗯,”宁祖儿点点头,似是同意他的意见,瞄了一眼风雪漫天的天空,轻轻说了一句,“我要是那脱脱不花的话,就会选择今天晚上动手。”

    朱骥霍的站起身,一脸严肃的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赶紧去居庸关,把此事禀报给我岳父,让他早做准备。”

    ......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莫不言似满怀心事,“大人......”

    杨牧云知道他想问什么,开口道:“我与不语昨日一起出的居庸关,又一起被擒,昨晚那群红教喇嘛要杀的是我,因此我才有机会脱的身。不语还留在那里,不过你放心,他们是不会难为他的,他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谢谢大人告知我弟弟的事,”莫不言向着杨牧云深深一揖,转向宁祖儿,“宁大人,卑职与弟弟自小相依为命,幸得您和杨大人提携,才有今日,现闻弟弟有难,我做哥哥的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想请您......”

    “不言,”宁祖儿打断他道:“不语的事,我和杨兄都不会不管不问的,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的事只能先放放了。”

    “宁大人,”莫不言垂首说道:“卑职兄弟俩出身卑微,不敢劳烦两位大人,不言一人去寻他即可,绝不会误了大事的。”语气谦恭,但态度甚是坚决。

    宁祖儿一皱眉,还想再

    说什么,却见杨牧云走上前来,拍拍莫不言的肩膀,“不言,不语是你亲弟弟,你心存挂念也在情理之中,你若执意要去,我与宁公子都不便拦你,不过他们势大,你一人去救不语太过危险......”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真找到了他们,先不要动手,保护好自己,把他们盯紧了,然后想办法悄悄告诉我和宁公子,多几个人帮你总还是好的。”又对他低语了几句。

    “大人......”莫不言眼圈一红,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杨牧云继续说道:“你和不语答应过的,要跟着我当差,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是......”莫不语跪下地来,恭恭敬敬朝杨牧云磕了一个头,紧跟着又向宁祖儿磕了一个头,方站起来,转身欲走。

    “慢——”宁祖儿又叫住了他,从马背包裹里取出一个梅花形的铁筒,杨牧云认出这是锦衣卫特制的梅花袖箭,自己也有一个,不过在脱脱不花那里被搜走了。

    “这是锦衣卫特制的暗器,”宁祖儿将之递至莫不言面前,“校尉是不能配发的,我现在交予你,救了你弟弟后,再还回来。”

    “是!”莫不言的神色有些激动,接过梅花袖箭向宁祖儿深深一躬,方转过身,一跃上马,抖起缰绳向着杨牧云走过的方向飞奔而去......

    “宁公子,”杨牧云涎着脸向他笑道:“梅花袖箭你那里可还有?也给我一个吧?”

    “你的呢?”

    “被脱脱不花的手下给搜走了,”杨牧云双手一摊,叹道:“不瞒你说,我还有一柄随身携带的双刃刀,甚是好用,是取自赛因孛罗身边的护卫,在昨日也一并被搜走了。现在我是身无寸铁啊!”

    “你身上有两套梅花袖箭么?”宁祖儿眸子一转笑道:“我的给了人,怎会还有?还有,我的兵刃很轻,你使起来并不顺手吧?”

    看他一脸不讲义气的模样,杨牧云恨得牙一咬,正待再说,“呼——”的一声,一把连鞘的刀横在自己面前。杨牧云侧目看去,却是朱骥。

    “我这儿还有一把刀,你拿去试一试,”朱骥面带微笑看着他,“看合不合你的手?”

    杨牧云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比之前用过的双刃刀只重不轻。“呛——”拔刀出鞘,一道森寒的刀光扑面而来,直耀人眼。

    “好刀!”他刷刷舞了几下忍不住赞了一声。

    “喜欢的话你便拿去用吧,”朱骥淡淡一笑说道:“这把刀我用起来太沉了,并不应手。”

    “那就多谢朱千户了,”杨牧云又惊又喜,向他抱拳一躬,“待此间事一了,便双手奉还!”

    “不必,”朱骥摆摆手,“你能用它,便是这把刀跟你有缘,上阵杀敌,正当其时,搁在我这儿,左右不过是件摆设罢了。”自马鞍上的包裹中取出一个梅花形铁筒又递了过去,“宁公子说的没错,这袖箭是锦衣卫秘制武器,每人只有一套,他既给了莫校尉,怎还能给你变出一个来?所以你也不用懊恼,我的拿给你用便是了。”

    “这怎么行?”杨牧云连连摆手,“得你赠一把宝刀,就已经让我感到很惶恐了,怎好再拿你的贴身之物,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朱骥不以为然的笑道:“不过是一物件,我很少使用,带在身上很是累赘,你出外较多,经常会碰到危险,怎好少了这东西,拿着——”不由分说扔进了他怀里,“再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爷们,我便要看轻你了。”

    见杨牧云一脸错愕,宁祖儿在旁笑着说道:“朱千户给了你你就拿着,你跟在于大人身边,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要是有人欲对于大人不利,还需要你挺身而出呢!你又跟他客气什么?再者说了,你现在还挂着我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衔,都是自家人,别扭扭捏捏的让人笑话。”

第四百六十七章 紧锣密鼓

    “都是为朝廷办事,杨公子就不必推脱了,”朱骥说道:“天色已然不早,咱们还得赶回居庸关呢!”

    ————————————

    居庸关,将台胡同,马府。

    博日都刚一回到自己的居处,便见林媚儿迎了上来。

    “见着人了么?”林媚儿单刀直入,说话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

    “唔,”博日都点了点头,“回大人,见着了。他就关在后院西南角的一间厢房,由观音教的人和府内护卫一同看管。我让姓马的交人,可那姓马的和那姓白的小子沆瀣一气,”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说现在风声甚紧,就是交了人给我也出不了这居庸关,反正人在这里也丢不了,等外面情势一缓再交人也不迟。”

    “嗯......”林媚儿沉吟了片刻又道:“那赛因孛罗看起来如何?”

    “应该还不错,”博日都说道:“我见他满面红光,跟我说话时喜笑颜开,一点儿也没有被囚于此的颓丧。”

    “他倒挺想得开的......”林媚儿目泛异彩,悠悠道。

    “他想不开又能如何?”博日都嗤笑一声,“姓马的好酒好肉款待,又派了两名妖娆美丽的女子侍奉,这位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王爷都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他没跟你说什么吗?”林媚儿眨了眨眼问道。

    “他对我说一时犯了糊涂,做了对不起大汗的事,等回到草原,一定去汗廷负荆请罪。”博日都说道。

    “他哪里是糊涂了,相反清醒得很,”林媚儿秀眉一扬笑道:“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反正身陷囹圄,不能自已,不如放低身段,这叫曲折有度。”

    “由得他潇洒几日,”博日都哼了一声,“等大汗身边的人手备齐,就会亲自入关把他请回草原......嘿嘿,姓马的不是一直跟我虚与委蛇么?那他就当着大汗的面去交代吧!到时他脚踩两只船的好日子怕也是要到头了......”

    “大汗要攻打这居庸关么?”林媚儿惊讶的问道。

    “大人您不知道么?”博日都脸上的表情比林媚儿更惊讶。

    “我只是有些担心,”林媚儿自知失言,忙稳定了一下情绪,淡淡道:“大汗如果不明关城内的情况,贸然动手的话,怕是要吃亏呢!”

    “大汗做事雷厉风行,重在一个快字,”博日都说道:“关城内于谦手里只有昌平一卫的兵马可以调动,且还要跟姓马的延庆卫互掐,大汗的人手想必今日便能集齐,那可是数千草原上的精锐,出其不意,破关夺隘那是不再话下......哼哼,敢跟大汗摆谱讲价钱,大汗会让那姓马的输得连条裤子也不会剩下。”

    林媚儿心中默念了一会儿,方凝目看着他道:“大汗若是今日真能集齐人手的话,是不是晚间便会动手了。”

    博日都闻听怔了怔,喃喃道:“这个......还没有消息传递进来,不太好说。”

    林媚儿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要大汗传递消息给你?你算哪根葱呀!你身在马府,暗通消息还想瞒过他们,真当这姓马的和观音教的人是泥雕木塑的不成?兵贵神速,这条铁律带过兵的都懂,把自己人都瞒过了,对手自然也在懵懂之中。”心中不由暗自发起愁来,终于知道了赛因孛罗的确切位置,可怎样把他救出去呢?他跟随杨牧云从草原上一路征战过来,鞑子骑兵的战斗力是亲眼见识了的,博日都口中所说的精锐战斗力应该比之前见过的斡剌特和察哈尔骑兵只高不低,一旦祸起萧墙,又有外敌窥伺,那么居庸关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就算将赛因孛罗救出,也必须迅速移至城外,以免又被脱脱不花给抢了回去。

    “大人......”博日都见她眉尖紧蹙,玉面薄罩轻纱,虽看不到脸上表情变化,但眸子流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小心的招呼了一句。

    “哦,”林媚儿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去盯紧了他们的好,要是他们私下里把人转移走了,你和我都不好跟大汗交代了。”

    “唔,大人说的是,”博日都若有所思的说道:“姓马的一直跟那姓白的小子嘀咕个不停,我瞧在心里憋闷得很,这些汉人鬼心眼儿多,可不能让他们把我给算计了。”嘴里嘀咕着又推开门出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在门框边消失,林媚儿在屋内缓缓踱了几步,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色,心中暗忖,“白日里要有所动作恐怕很难了,只能捱到天黑,但愿赛因孛罗仍是关在那里......”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牧云现在怎样了,一天一夜没见他了,这个冤家,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死活不露面了。”

    ————————————

    居庸关外一处较为隐蔽的山谷密林,肃立着一排排身穿皮甲,背弓挎刀的武士,他们一个个披着白毛披风,一动不动,一点儿声响皆无,与雪中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亘古便矗立在那里的一排排雕像。

    一名高大壮硕的汉子走进脱脱不花的大帐,向着正中端坐的大汗抚胸深深一躬。

    “阿格勒,你来了,”脱脱不花脸上涌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一路上可还顺利?”

    “托长生天和大汗的福,”阿格勒恭恭敬敬的答道:“由于二殿下和斡剌特人活动于独石一线,永宁、龙门各卫所调出的兵力增援,致使明人在很多隘口兵力薄弱,臣下很轻易的就把三千人马给带了进来。”

    “很好,”脱脱不花站起身,眼中精芒四射,显得很是兴奋,“你先下去吧,我随后便会出去和勇士们相见。”

    “勇士们恭迎至高无上的大汗。”阿格勒深施一礼,退出了帐外。

    娜仁托娅给脱脱不花披上一件金色翻毛大氅,又拿起一金顶镶红珊瑚珠的钹笠冠给他端端正正的戴上。

    “诺布丹增大师,”脱脱不花目光扫向立于一旁的红衣大喇嘛,“你方才说昨晚杨牧云脱出牢笼,欲夤夜出逃,结果被你发现,率众弟子捉捕于他,结果大战一场,杨牧云慌不择路,最后失足摔下悬崖,是么?”

    “回大汗,”诺布丹增的目光闪烁,投至别处,“那杨牧云极为凶悍,我门下弟子多人伤于他手。本尊曾劝他束手就擒,绝不伤他性命,可此人置若罔闻,本尊无奈,为护本门弟子不再遭他残害,不得已出手,谁知此人与我连过数招后,自知不敌,想要逃走,却不熟悉道路,惊惶之下,一脚踩空,落下万丈深渊......”说着双目微闭,合十连宣几声佛号。

    “这是什么时辰发生的事?”脱脱不花问道。

    “天太晚,本尊记不得了。”诺布丹增垂首说道。

    “这么晚的天,大师还能率领众弟子出来夜游,当真难得!”娜仁托娅突然笑着插了一句。

    诺布丹增干笑两声,目光四下里乱窜,“小可敦夫人这话说的......说的本尊有些听不懂了。”

    “不是么?”娜仁托娅眸波流转,“亥时起大汗和我还有所有的卫士都歇下了,那时看守最后禀报了一次被囚二人的情状,据报杨牧云和他那个手下已睡下了,并无异状......”

    “或许他是趁所有人入睡才撬开铁锁逃走的吧?”诺布丹增打断她的话道。

    “大师猜测或许有些道理,”娜仁托娅笑脸一收说道:“可我带人前去仔细查看了一下,铁锁断裂处十分光滑平整,似是用利刃砍断的......他二人身上的利器早就被搜去了,如何砍断的铁锁链呢?”

    诺布丹增嘿嘿笑了几声,“小可敦夫人的话很是有趣,这得去问那杨牧云,本尊又如何知晓?”

    “大师的话才有趣呢,”娜仁托娅秀眉一挑,嘴角噙着冷笑,“杨牧云已被大师打下悬崖了,我又如何能去问他?”

    “小可

    敦夫人这话就错了,”诺布丹增辩解道:“那小子是自己摔下悬崖的,他是大汗的囚犯,本尊自当擒他回去,又岂能私下处置?”

    “大师知道就好,”娜仁托娅下巴微扬,“大汗虽然待人宽厚,可也不容许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见诺布丹增脸色微变,微微一笑,“大师说杨牧云摔下悬崖,有没有带人下去看看,他究竟是生是死?”

    诺布丹增额角一皱,“当时天太黑了,悬崖深不见底,如何下去找寻?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摔成齑粉了。”言下之意人掉下去断无生还之理。

    “大师年高德昭,见识自是远远胜过我了,”娜仁托娅悠悠道:“不知大师有没有听过汉人常说的一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亲眼见到尸体,又如何笃定他确是死了?”

    诺布丹增闷声不语。

    “我并不是非要难为大师,”娜仁托娅唇角一翘,“大汗在此的事万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任何人都是担待不了的。”

    “好了,托娅,”脱脱不花整装已毕,气势威严的说了句,“诺布丹增大师是帝师萨喀巴大师座下的六大弟子之一,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是拿捏得了分寸。”嘴角稍稍一挑,“她被本汗宠坏了,说的话还望大师不要往心里去。”

    “大汗言重了,” 诺布丹增身子微微一躬,“小可敦夫人提点的是,此事却是我的不是,不该草草便下结论的。”

    脱脱不花一笑,向帐外行去,在经过诺布丹增身边时略微驻足顿了一下,“你想杀他,光明正大向本汗要人便是,如此草率行事,有伤修为啊。”语音很轻,确保只他们两人能够听见,一语已毕再不停留,飘然出了大帐,空留下这位大喇嘛一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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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楼中轴大街路南的一座酒楼三楼的一个雅间,于谦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街对面将台胡同里的马府大宅,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看外面的天色再一次渐渐暗了下来,脸上的忧虑越发浓重了。

    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是邓祖鹏上来了。这个行伍出身的汉子性子大大咧咧,做什么事都不顾忌。

    “于大人。”邓祖鹏一进来便对着于谦拱了拱手,腰身只微微一欠。

    “你来了。”于谦收回目光看了看他。

    “这天马上就要黑了,”邓祖鹏说道:“外面还在下着雪,您看要不要等天一黑就......”

    “怎么,你和你手底下的人忍受不住了么?”于谦乜了他一眼打断他道:“本官也一直待在这里,不曾回去休息。你们还没我一个老头子有耐性么?”

    “于大人,”邓祖鹏脸一红,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您一声令下,卑职就是领着弟兄们赴汤蹈火、血溅五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可这样等下去何时是个头呀!”

    “邓指挥使,坐!”于谦淡淡的说了一句。

    邓祖鹏踌躇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于谦斟满一杯酒递至他面前,“外面天寒,还飘着雪,真难为邓指挥使领着众兄弟们一直守在外面。”

    “谢于大人,”邓祖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抱拳垂首道:“还请于大人下令,让卑职领着弟兄们等天黑就冲进马府......”

    “冲进马府,做什么?”于谦微微一笑。

    “搜人!”邓祖鹏说出的话很干脆。

    “要是搜不到怎么办?”于谦说道:“或是马崇韬情急之下把人暗害了,你该如何?”

    “那,那也不能一直待在外面干瞪眼吹寒风、冒冷雪呀!”邓祖鹏仰起脸说道:“弟兄们都在抱怨什么时候能够冲进去,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

    于谦叹了口气,这就是大明卫所军的现状,稍吃些苦就满腹怨言,这如何能与敌人对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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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