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营畔絮语
“谁说要嫁给你了?”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跟着你便要嫁给你么,你想多了吧?”
杨牧云愕然。
“我不过觉得你这人挺有趣而已,”林媚儿的眸子眯了起来,“或许哪一天我觉得你无趣了,就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你。”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脸庞,见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什么,”杨牧云的笑有些不自然,“我也觉得你嫁给我,太委屈了些,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
“所以,”林媚儿的眸子一霎,“你心里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只需每一天哄我开心就可以了。”
“哦。”杨牧云点点头。
“牧云,”林媚儿一双晶莹透彻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你今天打算让我如何开心呢?”
“这个,”杨牧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你说呢?”
林媚儿的目光扫过满院的琼花玉树,“这满园的美景可不能辜负了,你今天就陪我游游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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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的数万蒙古骑兵已不知去向,派出去的斥候都无法探知他们的踪迹,尽管如此,宣大一线的长城各口也不敢放松戒备,时刻提防着蒙古骑兵卷土重来。
罗亨信和朱冕等大同官兵返回了大同,沈荣领着府军前卫的残军准备回返京城。
于谦和杨洪的队伍也启程了,正行进在去宣府的路上。杨牧云和一部分伤重的府军前卫将士随同这支队伍一起去宣府养伤,等伤愈后再行回京归队,沈荣虽然心中不悦,但于大人发话了,他也只能应允。当然,莫不语也在这支队伍中。
于谦静静的躺在车里,闭目养神。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时刻不能停歇,他都有些吃不消了。这次随军征战增长了他的阅历,也使他体验到了战场的残酷。鞑子骑兵在机动方面是大大强过明军的,他们一名骑兵配备了两到三匹快马,不像明军,连人手一匹都很紧张。另外,鞑子骑兵的骑射功夫和悍勇也是明军所不及的,而这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训练出来。虽然明军里也不乏猛将,例如石亨和石彪叔侄俩,可整体素质偏低却是事实。以现在明军的战斗力,躲在高大的城墙后面防守勉强可以,拉出去和鞑子骑兵打野战,除非集中数倍于敌的优势,一对一的话,很容易形成一边倒的溃败。
但鞑子方面也有弱点,也就是他们的整体力量整合得还不够,各部之间矛盾甚深,临时拼凑在一起无法配合默契。这也是几万明军能够在损失巨大的情况下还能回返关内的原因。一旦塞北草原各部像成吉思汗时代一样重新整合成一股力量,那将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真这样的话,整个大明北疆的噩梦将要到来了。于谦读过很多史书,知道两百多年前蒙古骑兵是怎样横扫中原的,军力不济的话,绵延数千里的长城不过是一道脆弱的篱笆,只要敌人高兴,随时可以冲进来。处处设防,处处防不胜防。
一想到这儿,于谦的胸口便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不过让他稍感慰藉的是,发现了杨牧云这一员智将。他所率领的小队灵活机动,就像是一把尖刀,戳进鞑子的腹心处,一举擒获敌酋首领,为被困的大队人马解了围。擒贼先擒王,他把这个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是要有非凡的胆气和缜密的思维,这两样气质在杨牧云身上体现得都很充分。以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战果,是一员智将所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这样的将领是非常难得的,以彪悍勇猛著称的大同军中没有这样的人物;宣府兵里,只有杨洪,但他也老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同军的损失要远远大于宣府兵的原因,杀敌一万,自伤八千,大同军的将领只会喊打喊杀,连总督罗亨信也约束不住,两万出塞的大同军精锐,回来时已不足四千,精锐力量过多的消耗掉了,给如今大同一线的防务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如何调配兵力成了最让人头痛的问题。
这个问题罗亨信也跟他讨论过,沿边各镇的兵马都不能动,那就只有从京师三大营中抽调人马了。可三大营中的精锐力量都
已南下征调到了西南的麓川战场,山东河南训练的新兵最快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全部补充进来,一句话,京师方面也缺兵啊!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讲和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这位年轻气盛、一心向往太祖太宗武功的大明天子能够答应吗?
送赛因孛罗进京,是一步不得已要走的棋,罗亨信想要脱罪是事实,可怎样让宣大一线获得喘息之机也是他这位宣大总督需要考虑的。赛因孛罗京后这步棋子落下了,皇帝怎样落子便成了关键。
这一晚队伍停驻在贾家营,离宣府已经不到五十里。
晚上,营地里生起了处处篝火,将士们的脸上都变得轻松起来,在塞外草原的生死搏杀已然远去,宣府就快要到了,终于可以好好的修整一番,不用再过天天绷紧神经的日子。
篝火边的笑声也多了起来。
“老方,明日到宣府咱们可得去好好快活快活。”一名满脸胡茬子的小军官对另一名小军官说道。
“那还用说,”老方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群芳楼绣红那个小娘皮了吧?”
“在塞外草原憋了这么天,我就不信你不想,”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嘿嘿笑道:“一个绣红怎么够老子快活,最起码叫她四五个过来伺候才能让老子尽兴啊!”
周围一阵哄笑。
“这么口无遮拦,小心将军大人打你军棍。”一名看起来军阶高些的军官呵斥道。
“都是死人堆爬出来的,说几句话又怎么了,”满脸胡茬的小军官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一次我们宣府兵打得不错,出塞一万,回来还有九千多,哪儿像他们大同军,牛皮吹得震天响,说什么打鞑子就跟砍瓜切菜一样,结果两万人,只回来四千。灰溜溜的由他们朱总兵带着回大同了。”
“这还不是因为我们杨大人指挥有方,”一名士卒说道:“还有一位小杨大人,他带的那个千人队可出尽了风头,不但捉了一个鞑子王爷还有几员鞑子将领,还把兵部的于大人也给救回来了。啧啧......我表弟便在那位小杨大人麾下,这军功立的,可比我要高多了。”
“那位小杨大人是什么来头,”满脸胡茬的小军官问道:“不会是杨大人自家的亲属吧?”
“这个倒不知道,以前宣府兵里也没这号人物,听说是从府军前卫那里过来的,”那名士卒说道:“人家可是手刃鞑子无数,实打实的功劳,跟杨大人是否沾亲带故可没关系。”
“这么厉害的人物我也想见一见,”满脸胡茬的小军官一摸下巴,“跟着他打仗想必痛快得很......”一瞪眼,冲那个士卒嚷道:“那位小杨大人长什么样子,你见过没有?”
那个士卒一怔,随即说道:“见过啊,怎么没见过?他长得人高马大,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嘴大得跟簸箕一样,他那胳膊,比你的大腿还要粗,手就跟那蒲扇一般,抓起一个人就跟捏一个小鸡仔似的......”
“哦,”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寻摸着那士卒说的话,“怪不得,能立如此大功的一定长得异于常人。”突然听到噗哧一声笑,引得坐在篝火边的众将官士卒都转过脸看去,只见一名穿着寻常军服的十五六岁少年正掩嘴而笑。
“小子,你笑什么?”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冲他吼道。
“听这位仁兄一说,”少年的眼珠子一转,“我才明白小杨大人长得是这个模样,不过诸位要是真见了他,说不定会大失所望。”
“你小子懂个屁,”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叫道:“能立大功的人一定长相威猛,难道长成你那个样子?”睇了他一眼,“瞧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连女人都没见过吧?”
所有人又一阵哄笑。
“老秦,”老方笑着说道:“这小子说不定还是一个雏儿呢!要不今晚你教教他?”篝火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啪——”两声,老方的脸上多了两个红掌印。
“是谁?”老方睁大了眼,扫了一圈篝火边的众人,气急败坏的说道:“是谁打了老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好像是那个小子打的。”方才说话的那个士卒伸手指向少年站着的地方。老方看去,哪里还有半条人影,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恨恨道:“这小子跑得挺快,要是被老子抓住,绝饶不了他。”
......
营地偏僻的角落,出现两条人影。
“媚儿,你打他作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没的脏了你的手。”
“打他算是便宜了他,”林媚儿也穿一身普通军服,满头秀发用一条月白色的丝带束了一个发髻,显得分外的俊俏,她秀眉一挑,“要照我以前的脾气,非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不可。”
“几个丘八而已,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杨牧云淡然说道。
林媚儿睨了他一眼,“现在大半个军营都在说你的事情,你现在的风头可是把杨老将军和于大人都给盖过了。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嘻嘻,亏他们想的出来。你真该亮明身份让他们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其实他们把我说得挺威武的,”杨牧云笑笑,“我这个样子倒真不好站出来了。”
“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在夸你?”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把你说的跟个怪物似的,我听了都不爽。”
“那你不听也就是了,”杨牧云说道:“你总不能每个人都给两巴掌吧?”
“我替你出气,你还怪我?”林媚儿俏脸一板,撅起了小嘴。
“我可没这个意思,”杨牧云看看她,“我只是怕你手疼。”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娇俏模样儿,杨牧云心中一动,“媚儿,让你跟着我在这满是丘八的军营里,真是委屈你了。”
“你也知道我委屈呀,”林媚儿眸波一转,“那你要我委屈到什么时候呢?”
“这眼看就要到宣府了,”杨牧云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直待在军营里也不是办法。”
“你要怎生安顿?”林媚儿眯着眼睛说道:“像安顿黛羽一样扔在一个宅子里,然后巴巴的望眼欲穿等你回来?”
“我......”被她看穿了心思,杨牧云一时语塞。
“我说过,哪天我对你没兴趣了,就会离开,”林媚儿说道:“你不用老想着怎生来安顿我。”
“媚儿你的侠女风范真让杨某汗颜,”杨牧云向她一拱手,“倒是杨某想的龌龊了。”
“你当然龌龊,”林媚儿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把女人的心捏在手里,而把人撇在一边?”
“唔......”杨牧云哑口无言,他这才发现跟一个女人斗嘴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
“大人,杨大人......”一个熟悉的呼声在耳畔响起,杨牧云循着声音侧目看去。只见两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在军营的篝火间来回穿梭。
“是莫不语和阿列克赛。”杨牧云转身向他们走去。
“大人,可算找到你了。”莫不语一见他便欣喜的奔了过来。“于大人正派人到处找你,要你去他那里一趟。”
“于大人找我?”杨牧云目光一动,“是什么事?”
“这个俺就不知道了,”莫不语挠挠脑壳,“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哦,”杨牧云转向林媚儿,“于大人有事找我,我过去一趟。你......”
“他叫的是你,又不是我?”林媚儿嗔道:“看着我作什么,还不快去。”
第四百三十九章 回京密议
于谦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忽然听帐外亲兵唱喏:“杨千总到——”眉毛一扬,“请他进来。”
“于大人,”杨牧云一进入帐内,便向着于谦深深一揖,“不知您叫卑职来有何吩咐。”
“牧云,坐下来慢慢说。”于谦一笑,挥手说道。
“谢于大人。”杨牧云直起身子,并不就坐。
“牧云啊,”于谦笑道:“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擒赛因孛罗、拿阿噶多尔济、又救本官出敌营,真是劳苦功高哇!”
“大人过奖了,”杨牧云一脸谦逊之色,“这都是大人洪福,将士用命。卑职实无什么功劳。”
“牧云年纪轻轻居功而不自傲,甚是难得,”于谦微微颔首,“你的功劳我一并写进呈给皇上的奏章里,想必不日便会有封赏下来。”话音一转,“以牧云你的才干,独领一军也是不在话下,年轻人么,在军中多锤炼锤炼,对你未来的仕途会多有助益。你这个千总就干得很好嘛!”
“大人的意思是让卑职留在宣府?”杨牧云问道。
“老夫是这样考虑的,”于谦拈着胡须沉吟片刻说道:“此次出塞,大同军损失最重,老夫拟将牧云你调往大同,你看如何呀?”
“大人您的安排,自有大人您的道理,卑职不便置喙,”杨牧云说道:“不过卑职年未及弱冠,在军中毫无根基,骤然搁置到地方上,恐难施展,还是追随大人左右妥当一些。”
“牧云你未免顾虑太多了,”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明日即将返京,难道你还要随老夫回京不成?”
“于大人要回京了?”杨牧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您明日不去宣府了?”
“老夫这里有些事委实放心不下,”于谦叹道:“需要回京面禀皇上。明日一早便动身返京。”
“是因为那赛因孛罗进京一事么?”
“嗯,”于谦微微颔首,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敌酋虽在我手,可鞑子大军还在关外游弋,怎生安抚,不使其再生事端,方为要务。罗总督的用意也是如此,可皇上那里......”说到这里声音便顿住了。
“于大人是怕皇上忍不下这口气,意气用事,处置了赛因孛罗那个敌酋?”
于谦脸带忧色,“皇上毕竟年轻,有些......政事处理起来还欠缺些火候,再加上受他身边一些内宦小人的蛊惑,一些寻常的事情办起来都极为棘手。因为府军前卫出征塞北一事,连带着宣大兵马也元气大伤,这个冬天我大明北疆实在折腾不起了。”
“于大人的意思是让皇上跟赛因孛罗议和?”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于谦叹息一声。
“可赛因孛罗只是塞北鞑子汗廷治下绰罗斯部的一个首领而已,让皇上纡尊降贵与他讲和,怎么可能?”
“这也正是老夫担心的地方,”于谦说道:“塞北斡剌特人势力强大,已远远超过了汗廷。可就是缺了一个名分,让我大明跟鞑子汗廷的下属讲和,有失礼仪,皇上怕是拉不下来这个脸面啊!”
“既然如此......”杨牧云眉头一凝,思索了片刻说道:“那让我大明皇上给斡剌特人一个名分如何?”
“哦?”于谦眉峰一挑,“这个名分我大明也可以给么?”
“怎么不可以?”杨牧云说道:“以卑职在鞑子大营待的这几日来看,斡剌特人只是表面上还对汗廷恭顺罢了。鞑子大汗治下的察哈尔人私下里都称斡剌特人为突厥蛮,对他们也是极为忌惮和不信任的。而斡剌特人势大,也根本不把察哈尔人看在眼里。我看不如从此处着手,请皇上册封斡剌特人的一干首领,把他们置于和鞑子汗廷同等的位置。每年可以斡剌特的名义单独派出使节和汗廷的使者一齐出使我大明。只要稳住了斡剌特人这股塞北草原的最大势力,鞑子汗廷便势单力孤了,这样我大明北疆各镇的防卫压力便大大减轻了。”
“这......可行么?”于谦迟疑了一下
问道。
“大人满腹经纶,当知道隋时长孙晟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分化瓦解强大的突厥汗国的史事......”
“唔,”于谦面色凝重,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当前塞北草原与隋时的漠北何其相似。斡剌特人居于西边,势力最强,汗廷居中,与汗廷关系密切的科尔沁部在汗廷的东边。如今斡剌特人大破朵颜卫,福余、泰宁二卫也臣服于斡剌特人脚下,所谓唇亡齿寒,科尔沁部一定会更加和汗廷靠拢,以对抗斡剌特人的势力......”杨牧云侃侃而言,“斡剌特人虽然力量最大,但并不被草原上的各部落认可。要知自成吉思汗以来的两百多年间,漠北草原各部都是以奉其后裔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为主,绰罗斯部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取其而代之。称汗这个名分既然在草原上无人响应,不如我大明帮他们一把,先抬高绰罗斯家族的身份,这样鞑子大汗便会对其更为忌惮,一些心向孛儿只斤家族的部落便会群起而攻之。说不定不用费我大明一兵一卒,整个漠北草原便会乱了起来,我大明到时坐收渔翁之利,北疆之患自然就解除了。”
“照你的意思,是要让皇上封赛因孛罗为汗么?”于谦看着他说道。
“赛因孛罗还不够份量,”杨牧云说道:“现在斡剌特人的最高首领是自称汗廷太师的也先。就算皇上册封他为汗,也先也不会答应,更不用说赛因孛罗了。”
“那如何抬高他们呢?”于谦又问道。
“可以先封他们为王,”杨牧云说道:“只要他们接受了我大明册封的王爵,再示以笼络,这样可以加速斡剌特人与汗廷之间的裂痕。漠北各部非铁板一块,只要善加利用,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于谦听了在帐中来回踱起了步子,沉思有顷停住脚步抬头说道:“好,就依牧云之言,我这去写奏折,写好后连夜发出,希望在赛因孛罗进京之前便能够呈给皇上。”
“光写奏折还不够,”杨牧云说道:“大人进京后一定要面见皇上,把此中利害关系详细说给皇上听,毕竟大人你经历过战场厮杀,您的话比旁人更有说服力。”
“嗯,牧云言之有理,”于谦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你不如回去收拾一下,随老夫一同回京如何?”
“卑职愿随大人驱策。”杨牧云笑着一拱手说道。依他本意,便是跟随在于谦左右,于谦改变主意回京,他也不愿在地方上领兵了。
“你要不愿再待在府军前卫里,”于谦说道:“老夫回去后便从兵部发一调令,将你从府军前卫调出再行安置。”
“谢大人。”杨牧云深深一躬。
“好了,天太晚了,”于谦一摆手,“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京呢!”
......
“这么说,我们不用去宣府,直接随于大人回京了?”林媚儿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问道。
“于大人是担心皇上处理不好敌酋赛因孛罗进京一事,”杨牧云见她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便道:“你怎么了,不高兴么?”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玩尽兴便要回京了,”林媚儿意兴索然,“真是无聊。”
杨牧云明白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柔软滑腻的纤手,“无论去哪里,我都不会冷落了你......”
林媚儿咯咯一笑,甩脱了他的手,“这不正合你的意么?我不高兴了,说不定真的不纠缠你了。”
“我......”杨牧云刚想再说什么,就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走了过来,忙止住话头,离林媚儿远了些。
“大人,”莫不语的兴致显得很高,“兄弟们都等着你过去给你敬酒呢!大家伙儿说今夜要跟大人你一醉方休。”
“去什么去?”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明日一早我便要跟于大人回京了,要乐呵你跟他们乐呵去吧!”
“什么,回京?”莫不语瞪大眼珠子说道
:“不是去宣府么?”
“事情有变,于大人有要事返京,我随他一起回去,”杨牧云乜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当兵打仗么?就留在这里吧!多立他几个军功,便能当上将军了,前呼后拥,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岂不快哉?”说罢转身就走。
“大人,你别呀,”莫不语忙跟过去恳求道:“俺跟着你习惯了,您走到哪儿俺跟到哪儿,哪怕一辈子在您身边做个小跟班,俺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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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刁斗已打了三声。
仁寿宫内,孙太后卧在床榻上似睡非睡,金英在旁轻轻的给她揉捏着肩背。殿角的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散发着异香的香烟。
“还是你这力道拿捏的准,”孙太后睁开微阖的双眼,瞅了他一下,“这宫里换了不知多少拨人了,谁都没你揉捏得舒服。”
“只要娘娘觉得舒服,老奴愿意在这儿给娘娘按摩一辈子。”金英笑着说道。
“你这老猴儿的嘴是越来越甜了,”孙太后微微一笑,“内官监的大总管在哀家这儿干这下等奴才的活儿,不觉得屈才么?”
“娘娘要是不让老奴伺候了,那老奴才觉得屈才呢!”金英脸上皱纹一根根绽放得有如菊花般,“能伺候娘娘那是老奴天大的福分,这福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老奴......”
“行了,”孙太后大袖一挥,“你的好哀家这里都记着,等你女婿回来了哀家会去皇上那里说叨说叨,交给他一份美差。”
“老奴在这里多谢太后了。”金英说着作势欲跪。
“下去吧,哀家倦了,”孙太后挥挥手,“这安南国的犀角香哀家闻得很是舒服,连着几日都没有起夜,你再多拿些来,在这殿里多摆几盏香炉。”
“是,太后。”金英跪下说道,见孙太后不再说话,便悄悄起身退出了仁寿宫。
刚出了仁寿宫的大门,便见一名年轻的绿袍小监向他走来。
“是金公公么?”绿袍小监上前笑着施礼道。
“唔,你是?”金英见他面生,又不称自己为总管,便没有太拿架子。
“皇上有请金公公过去一趟,”绿袍小监笑道:“您这就随小的过去见驾吧!”
“皇上要见我?”金英心中一惊,“不知皇上何事召见?”
“小的不知,到皇上那里您就知道了。”小监笑道。
......
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镇正坐在榻上批阅奏折,一名小监进来禀报,“皇上,金英金公公到了。”
“让他进来吧。”朱祁镇头也不抬,在奏章圈了一大大的红圈。
“老奴金英叩见皇上。”金英一进来便跪倒在地深深的叩了下去。
“不用多礼,起来吧。”朱祁镇冲他一笑,放下了手中奏折。
“谢皇上!”金英起身垂首肃立于一旁。
“金总管不必拘礼,”朱祁镇笑笑,“朕只想找人来陪朕说说话。”见金英没有吭声,便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金总管是永乐年间入的宫吧?”
“承蒙皇上提起,老奴是永乐五年入的宫。”金英心下惴惴,连忙答道。
“永乐五年,”朱祁镇沉吟一声,“现在是正统十二年,这么说金总管在这宫里待了有四十年了。”
“回皇上,”金英拱拱手,“老奴在宫里这些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实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只记得先后伺候过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先帝还有皇上您。”
“不容易呀,”朱祁镇拉长了声调,“你算起来也是四朝老臣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很想自己的家乡吧?”
金英身子一震,踌躇道:“皇上,老奴自幼入宫,这宫里便是老奴的家乡,至于桑梓之地,老奴早就记不清了。”
第四百四十章 伴君之侧
“金总管忘了桑梓之地不要紧,”朱祁镇悠然道:“可你家乡的人却忘不了你吧?最近可有故人来访?”
“皇上......”金英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老奴既已入我大明,身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二心啊!还请皇上明鉴!”
朱祁镇一笑,起身下榻,行至金英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金总管请起,您是四朝老臣,太后也颇为倚重你,朕对你还有什么不信任的?”
金英战战兢兢起身,不敢看他。
“朕虽年轻,也看过你们内臣的一些档案,”朱祁镇悠然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金总管是原交趾布政使司清化府的人吧?”
“回皇上,”金英老老实实答道:“老奴是清化府九真郡合罗峒人。”
“看来金总管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桑梓之乡么,”朱祁镇微微一笑,“方才刻意向朕隐瞒,莫非有何隐情?”
“老奴,老奴......”金英嗫嚅的说不出话来。
“数日前听说你府上来了一位南边的贵客,”朱祁镇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金总管跟他没说几句便把他关起来了,朕倒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皇上......”金英大惊,作势还要跪倒,手臂却被朱祁镇伸手托住了。
“金总管在这宫里待了四十载了,去南都外放了几年还能回京,可见手段非常,”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这对我大明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你我君臣之间还得推心置腹才行呐!”
“是,是,老奴愚钝,辜负了皇上的圣恩,”金英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伸袖抹了一下额头,“那人名叫丁文,是安南谅山君黎宜民麾下都司。”
“小小一个藩君都司,找到你这里来,总不是来叙旧的吧?”朱祁镇笑道。
“皇上,”金英身子一颤,伸手探入怀内,摸索一阵拿出一封上了火漆的牛皮信封递了过去,他倒不是有心带在身边,而是怕这封信放在府内遗失,所以贴身收藏,“这是丁文交给老奴的信,说是凉山君写给皇上的,老奴不敢擅自开启......”稍顿一下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老奴想在一便宜的时候交给皇上,现在皇上问起来,老奴这就呈给皇上。”
“你倒是有心,”朱祁镇瞥了一眼那信封,并没有伸手去接,“黎宜民一外藩封君,竟然把一封信交给你一内宦,走这非常路径再转给朕,个中缘由耐人寻味。你也没有多问便把那人扣在了府内,莫非知晓这安南国内发生了什么变故?”
“老奴不敢隐瞒皇上,”金英诚惶诚恐的说道:“谅山君黎宜民是安南国王黎元龙长子,本为安南世子,后因母妃杨氏贲骄横失宠,被废去了世子之位,降为谅山君。现黎元龙第三子黎邦基被立为安南国世子。黎宜民这人素怀野心,被废去世子之位后,心中愤懑,暗地里私蓄兵甲,这次派丁文过来,一定是要借我大明的势,来达成他个人篡取安南王位的目的。”
“这人胆子倒是挺大,”朱祁镇嘴角一翘,“走你这条线,摆明了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谋逆的事。”
“皇上圣明,”金英躬身说道:“我大明泱泱天朝,怀柔四方,岂能为不臣的宵小之徒所利用?是以老奴把那丁文给暂时扣押在府里,如皇上准允,老奴这就把丁文发送回安南,交予黎元龙处置。”
“金总管便是这样想的么?”朱祁镇微微一笑,“此事须慎重,万不可轻率行事。”
“皇上的意思是应那谅山君黎宜民所请,介入他安南国之事?”说这句话时金英压低了声音。
“安南国内谋逆之事小,而黎元龙勾结叛匪乱我大明事大,”说到这里朱祁镇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安南国紧挨我云南广西,据一些线报,黎元龙与我大明的一些土司私相勾连,麓
川的思机法便是受他挑动,一再叛我大明。此獠面上虽对我大明恭顺,暗地里竟做一些对我大明不利的勾当......”
“听皇上的口气是要对安南用兵么?”金英心头一跳。
“他老子黎利当年以为陈氏复国为名,一再与我大明为敌,还弄出了一个叫陈嵩傀儡来,”朱祁镇脸色变得激动起来,“当年父皇忍了,从安南撤军,封陈嵩为王,谁知这个黎利一俟我大明的军队全部撤出,便把那个陈嵩给杀了,上表让父皇封他为王。父皇为了息事宁人,答应了他的要求,封其为安南国王。这姓黎的一家便当我大明软弱可欺,一再挑动西南各土司暗中叛我大明,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息怒,”金英在一旁劝道:“现我大明正多事之秋,南北都要用兵,这安南国的事暂时可以不用理会。”
“金总管,”朱祁镇目光盯着他道:“听说安南的陈氏后人你给暗中给安置在我大明了?”
“皇上,”金英脸颊一抖,“陈氏后人在我大明为民,早已不复当年的事了。”
“也难怪,”朱祁镇眉尖一挑,脸上带着些许不屑,“都二十年过去了,姓黎的一家已在安南站稳了脚跟,这安南的百姓都把那姓陈的给忘掉了吧?”
金英默然不语。
“看来这文章只能从这姓黎的一家内部来做了,”朱祁镇看着他道:“这黎宜民的封地在谅山府么?”
“正是,”金英说道:“他既为谅山君,封地自然是在谅山府的。”
“这个地方不错,”朱祁镇下巴微点,“紧靠我大明广西布政使司的太平府和思明府,只要他肯做内应的话,我大明的军队便可直捣安南国都,重新恢复我大明太宗时代的交趾布政使司了。”见金英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道:“怎么,金总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
“皇上容禀,”金英正了正脸色说道:“安南为我大明太祖皇帝钦定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太宗皇帝时虽并入我大明,然兵戈不断,每年需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来维持当地的治理,这细细算起来实得不偿失,这也是先帝当年撤军的原因。黎元龙心中不臣我大明,我大明换一个听话的黎氏子孙便了,重新设置交趾布政使司,据老奴看来,实非上策。”说这番话时见年轻的皇帝脸色不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朱祁镇听完笑了笑,“金总管老成谋国,朕记下了,”微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听说杨牧云是你的女婿,此话可真?”
“皇上,”金英心里猛地一跳,忙道:“老奴膝下有一义女,唤作紫苏。皇上在万安寺白塔曾见过的。”
“嗯,”朱祁镇点点头,“你这个义女可真是天姿国色,连朕的后宫也比不上呐!”
“小女卑贱,无福侍候皇上。”金英不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出口搪塞道。
“你这女婿倒是艳福不浅,”朱祁镇笑道: “最近朕这里上了几份奏章,其中便有夸赞你这个女婿的,不但作战英勇,还生擒敌酋,好生了得啊!”
“老奴这个女婿年轻气盛,做了不少有悖圣意的事,还好皇上宽宏大量,准其戴罪立功,这点微末之功,实不知一哂。”金英垂首说道。
“他之前一直是朕身边的御前五品带刀官,这回外放只当了一个总旗,心中不会有怨言吧?”朱祁镇笑着说道。
“皇上垂怜,才让他有了去边关立功的机会,”金英说道:“要不是皇上网开一面,他现下还在狱中待着呢!”
“你倒是个明白人,”朱祁镇面色一正,“朕让他去边关历练历练也是对他好,年纪轻轻站得太高的话,是难免受人攻讦的,只要他对朕忠心耿耿,用心做事,朕就绝不会亏待了他。”
“是,是,能得皇上垂青,是那小子几辈子
修来的福分,”金英说道:“老奴回去一定把皇上的话带给他,好让他更加谨慎给皇上当好差事。”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天很晚了,你回去吧,那封信便放在朕这里,还有,明日一早你便把那丁文交予锦衣卫北镇抚司,记住,此事万不可让他人知道。”
“老奴遵命,老奴告退!” 金英说着向后退去,心中暗捏了一把汗,“原来皇上在我府内安插了锦衣卫,怪不得对那丁文的事了如指掌。”
金英直到退出了门外,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只觉背后凉凉的,原来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金公,这么晚,还没回去歇息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金英耳边响起,他循声看去,一个红袍老监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王振?”金英心中泛起一抹异样的感觉,他虽与王振年龄相若,可王振是永乐末年入的宫,论资历,他要老得多。可就是因为王振当过东宫局郎,在朱祁镇还是太子时间就伴在他身边,朱祁镇继位后,他水涨船高,浸浸然已凌驾于他之上,之前自己被贬至南都当镇守太监,据说便是王振暗中所为。
“哦,是王公,”金英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也没再像从前一样称呼他为王局郎,“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王振笑着走上前来,“这司礼监的差事可不比内宫琐事,忙得很呐,这边关急报一封接一封的发过来,都是需要让皇上亲阅的,不瞒金公,咱家已陪着皇上连续好几天都没好好合眼了。”
“皇上这么倚重王公,王公的前程实不可限量啊!”金英拱拱手。
“金公取笑咱家了,”王振苦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在宫里当差的,有什么前程不前程的,这差事当到你我这份儿上,也算是到头了。难不成还能像宋时的童贯一样,也头上顶个王爷当当?”
“这事儿还真说不准,”金英冲他一笑,“宫里那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牌子不也摘掉了么?”
“哎哟,”王振乜了他一眼,“这话儿那帮外臣说咱家也就算了,怎么金公也跟着起哄?”咧咧嘴,“宫里谁不知道皇上要拿捏那帮外臣,就把咱家端出来,咱家只有替人背锅挡箭的份儿,干预政事?咱家就是有那个心思,皇上也不会借咱家这个胆儿。”
“王公,咱俩都是永乐年进来的老臣了,”金英说道:“你我之间可不能互相拆台,让那些外臣看笑话。”
“金公多心了,”王振目光一转,笑了笑说道:“之前你去南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跟咱家可没什么关系,咱家在太皇太后那里可也没少挨板子呢!咱们做奴婢的就是命苦,只求主子瞧咱们不生厌,能够多捱些日子罢了。”
听王振这么一说,金英也不好再怼他,压低声音问道:“王公,咱家这里向你讨教一下,这边关的战事还没消停么?”
“自太祖爷到如今,鞑子什么时候让我大明消停过,”王振叹了口气,“这塞北地大如海,要探知鞑子的动向那是难之又难,我大明边关万里,防又防不胜防......”
“听皇上说抓获了一名敌酋,”金英说道:“这个人的来头应该不小吧?”
“金公也听说了?”王振睇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这跟你那个女婿也有关呢!他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就不用你为他到处奔走了。”
金英嘿嘿干笑了几声,“这小子也不知是怎么蒙到的运气,只要能不再给咱家捅娄子咱家也就谢天谢地了。”
“他蒙到的运气可着实不小,”王振说道:“想来再过几日他也应该回到京城了,详细的情形还是由他说给你听罢,好了,咱家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要赶快呈报给皇上,就不给金公你多说了,告辞!”说着拱了拱手。
“敌酋已经被押解进京了吗?”金英一句话说的王振身子一震。
第四百四十一章 雪日村堡
王振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金公管着内宫之事,没想到朝廷上的事也留意颇多呀!”一句话承认了金英的猜测。
“皇上忧心国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能让皇上太操劳了不是?”金英嘴角微微一翘,压低声音说道:“王公在皇上面前还能说的上话,就请劝一下皇上,我大明正在多事之秋,南疆虽然暗流涌动,但实在不宜再动兵戈......”
“金公这话咱家就不明白了,”王振讶异道:“南征的大军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金公还......”一眼瞥见金英有些不太自然,立时会意,“咱家倒是忘了金公是那边的人了,怎么,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么?”
“咱家倒不怕王公你笑话......”金英面目耸动了一下,把安南国的情形说了一遍。
“金公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桑梓之地呐,”王振悠悠道:“不过金公放心,光南征麓川的大军都几乎把我大明今年的府库给掏空了,再加上鞑子屡屡犯境,皇上就是有征讨安南之心,也没这个力了。不过任由那黎元龙在我大明背后捣乱甚为不妥......”话音一转笑道:“稳住安南也很是必要的,这其中关键还是得着落在这个黎宜民身上,如何用好他,对稳定我大明南疆至为重要,相信皇上心中也已有了决策,你我还是静候圣意吧!那个丁文皇上既然让你交给锦衣卫北镇抚司,便是不想声张出去,这中间转圜的余地还是很多的。”
“如此有劳王公了。”金英拱手说道。
“哎?”王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肘,“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说起来你这个女婿跟咱家也是颇有渊源呢!”
“哦?”金英一愕,还没缓过神来,王振已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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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于谦便已动身了。他身上有伤,兼之年事已高,骑不得马,就坐在马车上出了军营。杨牧云、林媚儿、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还有一应亲兵随扈在旁。一行人上了官道便直奔东南而去。
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杨牧云感叹北方多雪之余,有些意外冷一飞没有跟他们一起上路。
“冷兄呢?怎么在军营里没有见到他?”杨牧云问林媚儿。
“怎么,你舍不得他?”林媚儿秋泓般的眸子一眨问道。
杨牧云笑了笑,“冷兄如不愿与我们一起走,我总得向他告辞一下。”
“啧啧啧——”林媚儿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了?我师兄可不像你们酸腐的读书人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要走便走,婆婆妈妈的让人着恼。”
“你是说,冷兄他走了?”杨牧云看着她道。
“嗯,”林媚儿不置可否,眸波一横,“我师兄不在身边,你是不是觉得便可以欺负我了?”
“我哪儿敢呀,”杨牧云笑了一声,“论武功,我不一定胜过你。”
“那你若是胜过我呢?”林媚儿紧追着问道:“便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了,是不是?”
“女人真是麻烦,”杨牧云暗暗说了一句,“一件小事就揪住你说个没完没了。”一拍马,从林媚儿身边超了过去。
前方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哇哩哇啦的说个不停。杨牧云听不懂蒙古语,便在马上观赏起四下里的雪景来。
冬天道路上的行人不多,一路之上显得异常平静。
“大人,”莫不语策马来到他身边说道:“那个阿列克赛说他们那里往西还有很多国家,人人都长得如他一般,啧啧......那该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想知道么?”杨牧云笑了一笑,“跟他一直往西去不就成了。”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俺才不去呢,太远不说,每个人都长得怪模怪样,看着就不舒服。”
“你觉得他们怪模怪样?”杨牧云笑道:“说不定在他们眼里,你长得也很是奇怪呢!”
“大人,有时候俺也挺佩服那群鞑子的,”莫不语说道:“西方那么远的地方他们都能骑马过去,而且还征服好大一片地方。”
“你也想学那群鞑子么?”杨牧云饶有兴味的看了他一眼。
“嗯,”莫不语点了一下他那颗硕大的头颅,“听那阿列克赛说,鞑子打到他们那里时,并不跟西方那些国家的军队面对面生磕硬碰,而是像打猎一样把他们先围起来,一通乱箭射过去,然后拨马就走,诱他们来追。大人你想啊,一开始他们还能保持整齐的队列,跑上个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人跟人之间的距离便拉开了。等这些西方国家军队的队列变得松散,人困马乏时,鞑子再掉过头一口一口的把他们吃掉。”
“鞑子打起仗可真有耐心。”杨牧云听了心下暗暗吃惊,莫不语描述蒙古人打仗的情景远不像他说起来那样轻描淡写,这对军队乃至每一个士卒的素质要求极高。对军令的执行力度,甚至耐力都要远远超过对方才行。如果这仗要是由明军来打,那么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经过这一段时间跟这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草原骑兵交手,对方屡屡压着明军打,野战中根本沾不到丝毫便宜。
“大人,要是跟着这样一支队伍南征北战,那该有多畅快呀!”莫不语的语气中掩饰不住艳羡之情。
“怎么,后悔跟着我来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我可以去向于大人那里讨一支调令,把你从府军前卫里调至宣府镇,你看怎么样?”
“大人?”莫不语脸一红,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要不是你,俺和俺哥现在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混呢!自从跟了大人,俺才混得有了个人样。俺心里发过誓,不管大人你去哪里,俺都绝不离开。”
“你又何必这样,”杨牧云心中顿时一暖,“你到了边镇上,多立军功,要是真当上了将军,我只会替你高兴。”
“大人不也是一心想着脱离府军前卫么?”莫不语说道:“为何现在又巴巴的要赶回京城?”
“我跟你不一样,”杨牧云的目光向后面的马车一扫,“于大人有事要回京师,他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我跟他从相遇到相知,实不忍看他一脸作难的样子。”
“这就是了,”莫不语瓮声瓮气的说道:“您不负于大人,俺也不能负您,总之俺跟您跟定了。”
“你个夯货,”杨牧云摇摇头叹道:“比起我你更适合待在军伍,边镇能经常跟鞑子交战,有军功可立,在府军前卫这支天子幼军里只能跟那些勋贵子弟拿饷混日子,有什么好?你如此意气用事,岂不知把自己的大好前程都给耽误了。”
“要没有大人您,俺能有什么前程?”莫不语咧嘴一笑,“跟了大人俺就从来没后悔过。”
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怎样跟他分说,摇了摇头。
“对了,我让你教那个阿列克赛说汉话,”杨牧云话头一转说道:“他学得怎么样了?”
“这个?”莫不语挠挠额头,“这教人学话儿俺可不大在行,教那个阿列克赛说几句简单的汉话他隔天就忘了,俺也不知该怎么教他了。”
“真真两个一对夯货。”杨牧云笑骂道。
一路上雪下得渐渐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人脸上凉凉的,地上的积雪也越发的厚实起来。于谦坐在马车上,行得本来就不快,车轮轧过厚厚的积雪,这走得就更慢了。
临天黑的时候,一行人远远看见前方有一个村庄,村庄建在一座并不高的山上。
“于大人,”杨牧云勒转马头来到于谦的马车旁,“天色已晚,积雪塞途难行,前边有一个村子,您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早雪下得小了再上路,您看如何?”
于谦掀开车帷眺望了一下前方,点点头说了一句,“甚好,牧云你过去安排吧!”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依山腰而建,村子周围用石头垒了一道并不高的墙。杨牧云过去向村民询问了一下这个村庄的名字,知道这里叫土木堡。
村子里有百十户人家,都是军户,村子的里正姓廖,叫廖成,也是这里的百户。看他一副淳朴憨厚的面孔,跟一个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两样,杨牧云实在无法将他和一名威风凛凛的百户军官联系起来。
村里来了客人,廖成廖百户便召集村民将他们逐个安置到各家各户,于谦、杨牧云、林媚儿被安排在廖百户的大院。莫不语、阿列克赛和十余个亲兵安排到其他村民家。阿列克赛的长相过于奇特,村民们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色目人,好奇之余谁也不敢收留到自己家里。还是于谦果断,让阿列克赛晚上睡在自己的马车里,阿列克赛也不在乎,俄罗斯人冬天里躺在雪窝中也能呼呼大睡,能够睡在侍郎大人温暖舒服的车里,已经是赚着了。
廖百户见这些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杀了几只羊,取出窖藏自酿的酒招待他们。
土木堡这些军户是洪武年间到这里的,已过去六七十年,到他们这一代已是第三代了。由于洪武永乐年前对漠北的积极拓取,把这里变为了内地,宣德时明军防线虽然向南收缩,可这里仍离边境尚远。长久太平日子的熏陶,使他们早已不复祖先的勇武之气。他们现在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了。当年朱元璋的本意是让这些军屯户自给自足,闲时种地,战时打仗。可长时间种地不打仗让这些军户对弓马技艺生疏起来,除了跟民户户籍不同外,其他已没什么两样。
“当年我祖父跟随徐达徐大将军在这里与王保保打仗,那一仗,杀得鞑子是丢盔弃甲......”廖百户在席间说的是口沫横飞,好像祖先的荣光是出在他身上一样。
于谦三人坐在旁边,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廖大人,”于谦说道:“最近你们这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廖百户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叹道:“难,太难了,主要还是缺水。不瞒于先生你说,年景好的时候我们这里还能存些水,要是碰到大旱......”摇摇头,似乎一言难尽。
“这村子里没有水井么?”杨牧云忍不住在旁问道。
“有哇,怎么没有?”廖百户的夫人是个爽朗的农妇,张口便道:“村里打了四五口水井呢!都是洪武年间打的,那时候的水浅,拿起铁榔头在地上刨不多深,这水便咕嘟咕嘟的冒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把土木堡设在这里。可这后来,这井里的水便越来少了,直到前几年,井里的水已完全干了,甭管再打多深,愣是一颗水星也没有。现在啊,土木堡的人都靠收集雨水和雪水过活。还好今年雪下得早,光我们家,这雪水就收了好几十坛子,铺满了一地窖呢!”话语中欣喜不胜,似乎对今年的年景很是满意。
“可这非长久之计,”廖百户说道:“你总不能指望着老天爷年年向着咱们吧?”
“以后的事儿呀以后再说,”这廖夫人倒很看得开,“这人总不能被尿给憋死,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朝廷不管咱们,咱们自己还不会找条活路么?这南边十五里便是淆水河,你不会给延庆右卫的刘大人上个表,让我们全土木堡的人都迁到淆水河边去?”
“我们这军户镇守地方是太祖皇帝订下来的规矩,岂能随便移动?他刘兴堂只是个卫所指挥,还能改太祖皇帝的规矩不成?”廖百户眼一瞪,“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啧啧啧——”廖夫人撇撇嘴,“都什么年月了你还守着太祖皇帝的规矩不放,要是全土木堡的人都守在这里渴死了,还有谁去守太祖皇帝的规矩?”
“你......”被自己夫人在外人面前一顿抢白,廖百户顿觉失了面子。
第四百四十二章 秉烛夜谈
可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又不好发作,廖百户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时无语。
“令夫人快人快语,”于谦举起酒杯想要打破酒桌上的尴尬场景,“也是为土木堡的人着想,廖大人,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来,于某陪你干了这一杯。”
廖成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也端起酒盅说道:“山野村夫,当不得什么大人的称呼,于先生,请!”两盅酒饮罢,酒桌上的气氛又活络了些。
“此处虽然荒僻,朝廷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于谦朝着廖成拱拱手,“廖大人为朝廷防守地方,于某很是敬佩!”
“于先生这么说,咱这心里很是惭愧,几十年了,这堡内的军户除了种地之外,日常兵械的操练都落下了,就算碰上个盗贼,恐也无法应对啊!”廖成说着叹息不已。
“你还提什么兵械操练,”廖夫人这时又插口说道:“我们这儿虽然都是军户,可朝廷拨付给咱们什么了吗?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我们自己?各家各户的那些兵甲器仗,都是几十年前的旧物,那弓连弦都没有,还有那甲衣,也锈蚀破烂得不成样子......”
“行了行了,”廖成打断她的话,“你个妇道人家,就少说些,没的让人听了笑话。”
“怎么?”于谦脸上现出诧异之色,“上面连兵甲器械也不拨发给这里么?”
廖成苦笑一声,“我每一年不知要去怀来城跑多少趟,可指挥使刘兴堂总是说朝廷连拨付给他那里的都不够用......唉,我看朝廷是把这土木堡给忘了。”
于谦听了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一时默然不语。
这时一个头上梳着朝天辫,脖颈戴着个铜项圈的小娃娃来到桌前,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桌上的羊肉说道:“肉肉,吃。”
杨牧云见那小娃娃不过三四岁,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便俯下身子笑着对他说道:“你想吃肉肉,是么?”
小娃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使劲的点了下头。
杨牧云从盘里拿了一大块羊肉给他,“拿去吃吧!”
小娃娃咧嘴一笑。
廖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张口喊道:“萍丫头——”
一个年约十二三岁、荆钗布裙的少女走了进来。
廖成板着脸教训她道:“你怎么带弟弟的,怎么让他跑到客人这里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少女垂下头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拉起弟弟的小手便要出屋子。
“姊姊,肉肉,你吃!”小娃娃把那块羊肉高高举起,奶声奶气的对那少女说道。
这一幕让杨牧云想起小时候姊姊杨兰总是偷偷拿好东西给自己吃,眼眶一热,从盘中夹起几块羊肉卷在煎饼里,起身递至那少女手中,“拿着跟你弟弟一起吃吧!”
少女胆怯的退后几步,眸子闪烁的看了看父母。
廖百户还没说话,就见廖夫人笑着说道:“萍丫头,客人给你的,还不快接着。”
少女脸上一红,伸手接过煎饼卷肉。
“好了,萍丫头,”廖百户脸色缓和了些,对她说道:“带弟弟下去吧,没事儿不要让他再跑进来了。”
少女应了一声,拉着弟弟的小手出去了。
“这小哥心眼儿挺好,”廖夫人笑着问于谦,“他是于先生你的子侄吧?”她方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刚进来不久,还不知道杨牧云和林媚儿的身份。
“他们俩都是我的外甥,”于谦笑笑说道:“牧云,见过廖夫人。”
杨牧云向着廖夫人作揖一礼。
廖夫人看看杨牧云,又看看林媚儿,笑道:“于先生的外甥一个赛一个的俊俏,我们堡里可找不出这样的人儿。”
杨牧云不知她这话何意,就见林媚儿朝自己挤了挤眼。
廖成跟于谦又说了几句话,见外面天色已经变得黑沉沉
的,便道:“于先生,你我干了这杯酒,这便歇了吧?”
“如此有劳廖大人了。”于谦笑了笑说道。
......
廖成让人收拾了两间房出来,一间给于谦歇息,杨牧云和林媚儿住另一间。
林媚儿一听这样安排,忙向廖成说道:“廖大人,您能不能再腾出一间房来,我有些不方便跟别人一起住。”
“唔,”廖成的额头一皱,“房倒是还有几间,不过全堆满了杂物,要都清理出来不大容易......”瞅了她一眼,“你们两个男人住在一间屋里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林媚儿一时语塞,跺跺脚,正要再说,却见杨牧云插口说道:“这么晚了,就不劳烦廖大人了。”对林媚儿说道:“林儿,我看你就委屈跟我将就一晚得了。”
“你......”林媚儿俏脸一红,眸子闪过两道厉芒。
廖成没看出他们之间不对,说道:“那你们就早些休息。”转身去了。
待他走远后,林媚儿狠狠的瞪了杨牧云一眼,美丽的脸庞像是罩了一层寒霜,“你要是敢踏进这屋门一步,我就杀了你。”聘聘婷婷的转身入伍,“砰——”的一声房门重重的关上了。
这闭门羹未免来得太快了些,杨牧云苦笑的摸了摸下巴,“你便是让我进去,我也是不敢呀!”
冬夜里寒风凛冽,他孤身一人站在院里,情形有些尴尬,正想找个去处时,只听“吱呀”一声一扇门扉开了。
于谦笑着在门内向他招了招手,“牧云,外面寒气重,还不快进来。”
......
杨牧云进房后,于谦将灯芯挑亮了些,披着衣服坐在桌前。
“于大人不休息么?”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都在车里躺卧了一天了,在这里坐着舒服些,”于谦对着他微微一笑,“倒是牧云你,骑在马上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暖意,也来到桌边坐下,“其实我也不累,陪于大人你在这里坐坐好了。”
于谦也不勉强,在桌上摊开纸笔,挥毫在一张素白的纸张上写起了字。
“原来于大人是准备要写奏章。”杨牧云顿觉不便再在旁边坐着,就起身转过去背对着于谦立在一旁。
于谦似乎心中已有腹稿,提起笔来没有丝毫滞涩,一笔而下,劲透纸背,不多时便写了半张。越往后写便慢了下来,俄顷,用笔管轻轻敲击着额头,眉峰微锁,抬起头见杨牧云背对着自己立于一旁,唇角微微一动,“牧云呐,你也不必在那里站着,想休息的话便去睡好了。”
“卑职不便搅扰大人,”杨牧云说道:“在这里站着就行。”
于谦缓缓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行至杨牧云身旁,“牧云你莫非心中有事?”
“大人忧心忧国,卑职怎好心安理得就此安寝?”杨牧云转过身微微一躬,“卑职的职责便是守护大人,就不烦劳大人过问其它了。”
“牧云呐,”于谦的目光注视着他道:“自开封老夫见你时就觉你非同常人,当时要不是你,这中州腹地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如今我大明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塞北的那些鞑子就不用说了,东边的倭寇时刻窥伺我大明海疆,南边的土司也伺机作乱,还有各地的乱党......”叹息一声,“我大明的卫所居然都已颓败成这样,万一有警,则何以恃之?”
“大人说的不错,”杨牧云也心有感触,“我大明像土木堡这样的卫所不知有多少,保家卫国靠这些扛锄头的人就有如抱薪救火一样太过于儿戏了。”
“独石口的开平卫何尝不是这样,”于谦叹道:“看到鞑子攻关便心惊胆裂,这样的兵将守我大明边关如何让人放心呐!”
“可杨老将军带的宣府兵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杨牧云若有所思道:“还有大同军,他们的战斗力其实也是很强的,若不是领
兵的人指挥无方,也不会损失这么惨重。”
“这些都是招募的兵员,并不是世袭的卫所兵,”于谦淡淡一笑说道:“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大明的冗兵冗员之多,让人触目惊心呐,这样的结果便是朝廷只能挤出有限的财力物力招募一支规模不大的能打仗的队伍,一旦招募的军队损失过巨,世袭的卫所兵又顶不上。则我大明的边防就吃紧了。”
“于大人是想裁汰这些世袭的卫所兵,改以招募兵员为主?”杨牧云说道:“这样朝廷内外一定会有很多人抵制的。”
“老夫又何尝不知道,”于谦叹息一声,“席间那位廖百户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朝廷的粮饷供给他们不一定按时能够拿到。至少他们军户不用缴纳税赋,虽说朝廷可以因为战事去征召他们,可让他们抓惯了锄头的手去拉弓持盾,那岂不是笑话?”
“是呀,”杨牧云说道:“卑职也听人说过,那些草原上的人从小便骑在马背上,五六岁时便会射猎狐兔,长大了不用训练便是一名彪悍勇猛的战士,远非我大明的将士能够与之相比。”
“所以,”于谦沉吟了片刻说道:“本官提前回京除了劝皇上礼待那赛因孛罗,暂时与塞北各部讲和以争取时间外,便是对我大明军队进行整编,把无用的兵员全部裁汰掉,多招募能够打仗的士卒,这样才是我大明的长治久安之道。”见杨牧云脸有异色,问道:“怎么,牧云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么?”
“没有,大人目光如炬,见微知著,非卑职所能及,”杨牧云说道:“不过大人胸中的格局这样大,可不是一个兵部就能把一切都能够改变得了的,这还牵涉到户部、工部、吏部,裁汰冗兵冗员,那些世袭的勋贵怎么办?他们会任由大人您把他们裁掉么?还有工部专管军火甲械,鞑子居然能够源源不断的得到工部所制造的火药器械,这个中缘由令人寻味。强兵离不开财力的支撑,如果没有皇上的允准,户部肯敞开了供应兵部么?”
“牧云呐!”于谦伸手拍拍杨牧云的肩膀,“做大事者不能瞻前顾后,亦不能惜身,你我尽力而为之。凡事但有顾忌,那你我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于大人您说的是,”杨牧云拱手道:“卑职受教了。”
“牧云,你还年轻,”于谦说道:“如果能好好磨炼一番,定会成为我大明的股肱之臣,我老了,如果一些事我未能完成的话,还希望你能替我做下去。”
“于大人......”杨牧云身子一颤,声音被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重新上路奔京城而去。他们向着东南方向走了十余里,便遇见了一条河,这便是廖夫人嘴里所说的淆水河了,河水不宽,由于连降大雪,河面已经封冻,但却不知冰层能否承受得住这些人车马的重量。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这两尊门神首先骑马踏着冰面向对岸行去。
于谦掀开车帷,站在车驾上向后看去,土木堡在风雪中变得朦胧起来。
“洪武年间在此处设堡应该便是看中了此处面山背水,是个险要之地,”于谦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如今......”摇了摇头。
“现在这山水依旧,”杨牧云接口道:“难道有什么不妥?”
“山上的水源已干,不再适合固守了,”于谦说道:“鞑子骑兵如果开过来只围不攻,又封锁住这边的河道,山上的人只能坐以待毙,试问,如果没有水喝,再强悍的兵马又能挺过几天?”
“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说道:“困于一地便已成为死兵,不管有没有水源,终不能长久。倒不如像鞑子骑兵一样,快如迅风,处处皆活,牢牢把握主动。”
“你能看透这一点,”于谦看着他轻轻一笑,须髯飘拂,“当真孺子可教也!”
“大人过奖了。”
这时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已经骑马到了对岸,向他们挥动手臂大喊,“可以过河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骤起变故
“大人,”杨牧云对于谦说道:“我们走吧?”
“嗯。”于谦又向土木堡方向凝望了一阵,方转身回到车里。
一行人沿着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踏过的冰面向对岸走去。寒风吹过亮洁如镜的冰面,卷起片片雪屑,丢进人的衣领中,让人禁不住打了寒战。吱吱的踩雪声钻入人的耳朵里,叫人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杨牧云这是第一次骑马行走在冰面上,江南的冬天无论是河水还是湖泊都是不结冰的,他也从未在结冰的水面上走过,那种滑溜溜直打颤的感觉使他很不习惯,他更怕冰面突然裂开,然后连人带马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干脆从马上下来,用手我着马的缰绳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这时,一匹马快速从身边驰过,是林媚儿。
“喂——”杨牧云张口叫道:“小心点儿,别骑这么快!”林媚儿只回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抖缰绳,仿佛奔得更快了。
自昨日起,林媚儿便一直对杨牧云不理不睬,行走时也拉开远远的距离。
“女人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着了她,”杨牧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对你使小性儿的时候会把你劝她的话当空气一样。也罢,由她去吧,或许她这一不高兴就真的不再纠缠我了。”
正想着,突听前面“喀喇喇——”一声响,马儿“唏律律”嘶叫起来,冰面裂开一个大洞,林媚儿连人带马掉进了冰窟窿里。杨牧云大惊,甩开马的缰绳冲向前去。冰面底下的水流似乎甚急,马首先没了下去,眼见林媚儿也要被卷入冰层下,杨牧云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扑倒,手臂疾伸,堪堪抓住林媚儿的皓腕,却被冰层下面的激流一带,“噗通——”和林媚儿一齐坠入了冰面下的激流中。这下变起仓促,其他人都看呆了。
“快,快去救人。”于谦目睹了这一切,掀开厚厚的棉布车帷对身边的护卫亲兵喊道。一众亲兵护卫忙从马上下来,朝那冰窟奔去,可杨林二人早被激流卷进了冰层下,冰窟窿里哪有丝毫人影?
“大人——”莫不语心急如焚的冲阿列克赛说道:“阿列克赛,怎么办?”
阿列克赛一脸凝重的从马上一跃而下,大踏步的向河下游的兵面上奔去,莫不语不知他要干什么,也跟了过去。
河面上的冰层虽厚,可清澈明净,一眼可见冰面下的情形,阿列克赛眼见着杨牧云和林媚儿抱在一起顺着冰层下的激流而下,估摸了一下水流的速度,向前跑出老远停下来,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重剑就朝着冰面狠狠的砸去,莫不语也不多问,也拔出腰间佩刀跟着砸向冰面......
......
杨牧云在随着林媚儿一起掉入水中的时候,感觉整个头部的血液都被冻得凝固住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裹住了全身。他紧紧抱住林媚儿想要挣扎着透出水面,结果“咚——”的一下额头撞在了厚冰上,心中一沉,知道他们二人已被冰面下的河水卷向下游。
“唔......”林媚儿拼命挣了几下,杨牧云凑过去耳语道:“不要乱动,越动我们就下沉得越快。”心下大急,厚厚的冰层一直延伸至下游,这要如何才能自救?他生长在江南水乡,自幼便会游水,在水下闭气就算两盏茶时间也不在话下,可林媚儿她呢?他垂头看了一眼,林媚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显得无力,双目紧闭,一连串的气泡从口鼻漂出。
杨牧云的心弦一紧,晃了晃她的身子,见她的螓首无力的垂了下来,再不迟疑,鼓足气息向她唇上凑去,与她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蓦然,林媚儿睁开双眸,俏脸现出惊怒交加之色,抬起双臂使劲向他胸口推去。
或许是窒息之下双臂无力,没能将他推开,不禁又羞又急,“你......”檀口刚启,便咕咚灌了一口冰水。
杨牧云忙打手势,让她不要乱动,两人正在冰面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头顶“喀嚓——”一声响,
厚厚的冰层居然裂开了。杨牧云没有丝毫犹豫,力灌双臂将林媚儿高高举起,推出了水面。
“大人,快,把手给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杨牧云耳畔响起,他眯了眯眼,刚抬起手臂,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人拉出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耳边几声欢呼过后,杨牧云趴在冰面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方睁开眼,就见两个异常高大魁伟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莫不语,阿列克赛?原来是他们两个。”杨牧云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仰面瘫倒在地上。他侧目看去,只见林媚儿坐在冰面上,一张俏脸冻得发青,阿列克赛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袍罩在她身上,犹冷得瑟瑟发抖,见杨牧云向她看来,便恶狠狠的瞪了过去,那神情,像是恨不得把他给撕了。
杨牧云感到背心一凉,忙别过脸去。“呼——”一件厚厚的皮袍罩在了自己身上,接着便见莫不语咧嘴向自己笑了笑。他腾的坐了起来,双手撑起那件皮袍,想要丢回给莫不语,却被他的一双大手死死按住。
“俺不冷,大人您就披着吧,”莫不语说着斜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袒露一对毛茸茸粗大胳膊的阿列克赛,“说起来也多亏了他,准确的判断出大人您和林......林公子将会流经的位置,及时凿开了冰面,这才把您俩给救了出来。”
“哦。”杨牧云抬头向阿列克赛看去,欲说几句感谢的话,又想到他听不懂汉话,便朝着他拱了拱手。
阿列克赛却面带微笑的左手按在胸前,俯身一礼。
“牧云——”于谦和一众护卫也赶到了,见他们俩都已脱险,方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吧?”
“于大人,我......阿嚏——”一股寒气直冲杨牧云脑门,他忍不住打了个打喷嚏。
“快,”于谦向身后姗姗来迟的马车招了招手,又转向他说道:“快到车上去,不然的话就会冻坏了。”
“我,我没事,”杨牧云连连摆手,看向林媚儿,“她冻得更厉害,还是让她到车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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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觉得身上更冷了,由于全身的肌肤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稍动一下便觉得浑身生疼,可又不能把这身寒湿的衣衫换下来,林媚儿现在于谦的马车内呢!只得裹紧了莫不语递给他的皮袍在寒风中捱着,一件不够,还加了一件阿列克赛的。偏偏老天又不向着他,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这鬼天气!”他暗暗咒骂了一句。
于谦的马车让给了林媚儿,自己只能骑马,这是一名护卫的马,林媚儿的马被河水卷走,一名护卫便将自己的马让给于大人,和另一名护卫共乘一骑。
看着杨牧云冻得发青的脸色,身子不住瑟瑟发抖,于谦安慰道:“前面不远应该便是居庸关城了,到了城里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好好歇息一晚,应该就舒服了。”
“耽误了大人行程,卑职心中甚感不安。”杨牧云说道。
“牧云说哪里话,”于谦微微一笑说道:“就算没发生这件事,我也是要在居庸关城歇息的。”说着背过手轻轻锤了捶自己的腰眼处。
“大人你的伤......”
“不碍事的,”于谦摆摆手,“年纪大了,不耐长途跋涉,多休息休息就会好的。”看着他话音一转,“没想到牧云的你的水性竟然如此之好,从林姑娘落水处,到你们上来,中间怕不有数百米,若是常人恐怕早已气息不畅晕过去了。老夫当时真为你们担心呐!”
“让于大人您见笑了,”杨牧云说道:“卑职是湖州府人,那里挨着太湖,自小卑职便在太湖边玩耍,水性尚可,有一次跟府学同窗比赛谁能在水中闭气时间最长,卑职整整在水下闭了两盏茶的时间。”
“哦,难怪,”于谦拈着胡须微微颔首,“若是老夫年轻个三十岁,也想跟牧云你比一比。”
“于大人您也会水?”杨牧云讶异道。
“你我都出自江南水乡,”于谦笑道:“那里很多学子都是会水的。不过......”摇摇头,“太多年过去了,这游水的技艺老夫已经生疏了。”
“我倒忘了于大人是杭州府人,与卑职的湖州府是相隔不远的,”杨牧云耸了耸鼻子,强忍下一个喷嚏,“这北方的水太过冰冷,若不是他们两个砸开冰面的话,卑职就算还能闭气,再过片刻也会被冻僵晕过去。”
“他们二人对你倒是不离不弃,”于谦看着前面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二人那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依他们二人的体魄和本事,在军中谋个前程并不困难,而他们却宁愿待在牧云你的身边,甚是难得。”
“如果于大人看好他们的话,还请替他们谋个前程,”杨牧云说道:“卑职在这里替他们谢过了。”
“你舍得?”于谦目光闪烁。
杨牧云笑了笑,“他们能够出人头地的话,卑职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舍得?”
“这个容易,”于谦淡淡道:“我大明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等回京后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如此多谢于大人了。”杨牧云手握马缰拱了拱手。
“那牧云你呢?有何打算?现在不妨跟老夫说说。”于谦看着他道。
“我?”杨牧云怔了一怔,“这个卑职倒没仔细想过。”
“这次征战府军前卫虽然元气大伤,但毕竟是天子幼军,是皇上一手操演出来的,”于谦说道:“就算不再出征,也会担任皇城禁卫,不会被冷落一边,不过里面勋臣贵戚的子弟居多,你要在这里面有所建树的话恐怕很难。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你可愿意?”
“回哪里卑职如何能够左右?”杨牧云苦笑,“如果皇上一直弃用卑职的话,在家赋闲倒是很有可能。”
“如果真这样的话事情倒是好办了,”于谦反而笑了笑,捋须说道:“皇上若是用你,老夫如何插手?你赋闲在家,老夫可以向吏部发道公文过去,把你讨到兵部来。”
“真的么?”杨牧云两眼放光,身上也不觉得寒冷了,“我可以回兵部去?”
“吏部有你在兵部任职的存档,”于谦微笑着说道:“若你身上不担任实职的话,老夫可以把你要回兵部去。”
“卑职在此先行谢过于大人了。”杨牧云连连拱手,一脸的喜色。
“你先不要谢我,”于谦却摆摆手,“前事难料,你我要真是有缘玉成此事,一个谢字未免太轻了,起码你要为老夫摆一桌酒才行。”
“一定一定,”杨牧云兴奋道:“别说一桌,就是让卑职天天摆酒请大人,卑职也心甘情愿。”
于谦呵呵一笑,“那可就说定了。”
就在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停了下来,前方是个三岔路口,他们俩不知要走哪一条路。
“沿着向东的那条路走就是了,”于谦高声说道:“再走三十里前面应该就是居庸关了。”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车轱辘轧过雪地发出的吱扭吱扭声响,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另一边岔路过来一支车队,大概有五六十辆,都是牛拉的平板车,车上装的满登登的不知是什么,上面覆盖着厚厚毛毡,押车的汉子个个体形彪悍,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大声吆喝着。
当先一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貌相威猛,头戴尖顶皮绒帽,穿一身裘皮大衣,像是这支车队的首领。却见他策马来到杨牧云一行人的面前,拱手抱拳一礼,高声说道:“请问,那条路是到居庸关的?”
“你也去居庸关么?”莫不语乜了他一眼,咧开大嘴,“正好,跟俺们一路。”
第四百四十四章 居庸关城
莫不语粗豪的嗓门让那人一怔,看了一眼他和阿列克赛,目中闪过一抹异色,向着他俩身后的于谦和杨牧云说道:“阁下莫非也是要去居庸关么?”
“正是,”于谦正襟回礼道:“此处往东行便是居庸关了,阁下若是不嫌我等脚程慢的话,我等倒愿与阁下一起同行。”
那人向后望了一下排成一长列的牛车,笑了笑一拱手道:“在下的车慢,就不耽误各位的行程了,见谅见谅!”言下之意便是婉拒。
于谦也不勉强,拱了拱手,策马先行。
“请问阁下车上拉得都是皮货么?”杨牧云骑马经过那人之时向他问道。
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在马上浑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少年会突然询问自己,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道:“唔,都是关外来的上好皮货,小兄弟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不用了。”杨牧云淡淡一笑,策马从他面前而过。
对方似乎要等他们先走,站在那里谁也未动,等他们走到约摸一里开外,长长的牛车队伍才缓缓挪动起来。
“这些行商之人倒挺是辛苦,这么冷的天还到处奔波。”于谦感叹道。
“于大人真的以为他们都是普通的商旅么?”杨牧云唇角一勾笑道。
“牧云莫非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于谦目光一凝问道。
杨牧云不答,向着前面开路的两尊门神问道:“方才那人说车上装的都是皮货,你们怎么看?”
莫不语嘿嘿一笑,扭过头来,“这个俺就不懂了......”
没等他说完,旁边的阿列克赛便哇哩哇啦的张口大说一通。
“他说车上装的确实都是皮货,”莫不语瞅了他一眼,解释道:“他都闻到皮子的腥膻味了,不过......”
“不过什么?”于谦好奇的追问道。
“他说车轮轧过的印记很深,”莫不语道:“如果车上只装皮子的话,车轮在这道路上是轧不出这么深的车辙印的。”
“哦?那车上装得会是什么东西?”于谦看向阿列克赛道。
莫不语把于谦的话翻译成蒙古话给他听,阿列克赛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他说这不好说,如果皮子里夹杂一些金银铜铁的话,这车子就要重很多了。”莫不语说道。
“瞧不出来么?”于谦颇为欣赏的看了阿列克赛一眼,“这个色目人看得还挺仔细的。”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你认为这些车子里有夹带?”
“有夹带并没有什么奇怪,”杨牧云笑笑,“千里奔波只为财,很多商旅都会夹带些私货,就拿数月前鞑子走私我大明的甲械军火来说,他们就是把火药放在酒坛子里偷运出京城的。”
“这些人是鞑子?”于谦侧目向后看了看,眉头微皱问道。
“不好说,”杨牧云微微摇头,“我大明往来的胡商甚多,他们不是汉人也很正常。这皮货也是我大明紧俏之物,特别是在冬天,需求量很大。鞑子没有对皮子硝制深加工的技艺,转手卖与我大明的中间商,就可将之裁制成柔软华丽的皮袍、裘衣、皮毯、毡褥,利润可翻上十几甚至几十倍,很多人甘冒风险也愿意往来中原塞北贩运皮货。”
“牧云对商贾之事看来也知之甚详。”于谦有些讶异的说道。
“不瞒大人,”杨牧云说道:“卑职的岳丈便是湖州大商,因此对这行商坐贾之事略之一二。”
“难怪,”于谦点点头,又向后看了一眼,只见那支牛车队伍始终跟自己这边保持一里左右的距离,不疾不徐的跟着,“这些人好像对咱们很是警惕呢!”
“大人想查一查他们的货?”
“老夫倒是很想,”于谦叹息一声,“不过还有重要的事去做,不能有所耽搁,查他们事还是交给居庸关的守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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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地处京师西北,与倒马关、紫荆关、固关并称京西四大关口,有京西锁钥之称。高大壮丽的关城如同巨人屹立在两山夹峙的关口,两边延伸至山上的灰色长城有如巨人的双臂,护持着身后秀丽的河山。由西而东的商旅行人十有**是从此处去往京城。
于谦和杨牧云一行人来到巨大的关城下的时候,关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杨牧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居庸关城比之前他见过的独石口、镇宁关都要高大雄伟。青灰色的关墙约摸有五六丈高,关墙上高耸的关门楼直插云霄,楼高三层,为重檐歇山顶,四角高高翘起,好似展开的双翼。关城上和关城下都站满了顶盔披甲、握刀持矛的官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边关闻警,这里的盘查也比平时严了很多。在守门将官的吆喝声中,入关的人流缓慢的向前挪动着。
于谦的眉头皱了一下,策马越过关门前长长的队伍直至关口。依照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是不想如此招摇的,可有事急着过关,他便顾不得许多了。
守门将官见一身穿便服的老者直冲他而来,既不排队,也不下马,便大声喝道:“那个老儿,骑着马乱闯什么,还不快下来。”话音未落,一名士卒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马的辔头,马一惊,前蹄腾空,差点儿没把于谦掀下来。
杨牧云一见不好,左手揪紧罩在身上的皮袍,纵身一跃,落在于谦身侧,右手疾伸,稳稳托在了他的腰间。
“大人......”他张开口,“啪——”肩头吃了一记鞭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军官挥鞭指向他,“小子,跟这老儿闯什么闯,还不快滚到后面去......”他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冷哼,“啪啪”左右两边的脸上各吃了一记,愕然看去,一个俊秀无比的少年冷冷的瞪视着他,这两巴掌想必是她打的。
“你......你竟敢打本官,反了反了,”小军官气得涨红了脸,一挥胳膊,“弟兄们,把他给我拿下。”
“呼喇——”一队士卒涌上前来,莫不语、阿列克赛和于谦的亲兵也迎了上去。
“呛啷啷——”刀锋雪亮,互相指向对方。
“你们干什么?”于谦在马上威严的扫视了一圈,“还不快把刀收回去。”
莫不语等人略一迟疑,便收刀回鞘。
此时守门将官分开众人走上前,睇了于谦等人一眼,“你们是什么人?”
于谦翻身下马,行至他的面前,从袖口抽出一份官防递了过去。守门将官目光略一扫视,见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兵部大印,心中惕然一惊,脸上立时堆起笑容,“哎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京里面来的大人,耽搁了大人您的行程,怒罪,恕罪。不知此行几位大人,随从几人,还请一一指点出来,下官这就放行。”边说边扭过头去,用连鞘的单刀指着众手下嚷道:“嗳嗳嗳,不开眼的东西,还不快把刀收回去,将鹿砦移开,给大人车驾让路。”
小军官和众士卒唯唯诺诺的收起刀枪,转过身向关门前排队等着入关的人喝道:“你们没听见么?京里来的上官要入关,还不快滚到一边去。”有几个士卒快步奔至关门前,手脚麻利的移开了鹿砦。
“大人,您请!”守门将官向着于谦点头哈腰的笑道:“还有什么需要小的为您效力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于谦皱着眉摆了摆手,“本官来此的事情不必声张,也不可因此扰民。”
“是,是。”
“还有,待会儿有一队贩卖皮货的商旅会由此入关,你要好好盘查一下。”
“是,是,小的明白。”守门将官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
入了居庸关关口,杨牧云向着林媚儿一拱手,“媚儿,刚才多谢你了。”
林媚儿俏脸一红,不敢看他,“你还是赶快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不然的话受了寒就不好了。”
“唔,知道了。”杨牧云话还未说完,林
媚儿已钻进了车里。
“牧云,”于谦在他身旁说道:“过了瓮城,到驿馆里就赶快歇下,好好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多谢大人。”杨牧云抽了抽鼻子,心劲儿一松,突然感觉头一晕,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子。莫不语连忙上前扶住他,“嗳,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杨牧云眼一翻,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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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驿馆,一名身穿青衣的老者正在替杨牧云把脉。于谦、林媚儿、莫不语等人一脸紧张的在旁看着。
老者把了一会儿脉,又伸手掀开杨牧云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林媚儿忍不住问道。
“这位公子因为连日奔波,不曾好好歇息,气虚体疲......”老者掀开他的衣衫,“你们看,他身上大小伤痕十一处,应该都是旬月之内产生的创口,失血过多,疲劳过甚,又兼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寒衣裹身在风雪中行了好几个时辰,寒湿彻骨,寒气入颅导致晕厥。”叹了口气,“老夫先开几服药试试,醒不醒得来就看他造化了。”说着起身提笔在一张草纸上写起方子来。
“这其中有几副药极为难得,老夫这里没有,”青衣老者指着药方说道:“紫衣草和血莲参你们不妨出去找找,居庸关城南来北往的药商很多,城中几个大的药铺应该会有。”
“多谢先生了,”于谦向他拱拱手,“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还有,”青衣老者叮嘱道:“门窗一定要关紧,万不可透入一丝寒气,屋内多置火盆,让他多多发汗,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
于谦送青衣老者出去后,林媚儿深深的凝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牧云,咬了咬樱唇,冲莫不语说道:“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去抓药,要是他有什么闪失,我......我可不饶你。”说着眼圈红了。
“林姑娘放心,”莫不语拍着胸口,“要是俺出了啥差错,就把俺这颗大脑袋拧下来给你!”
“我要你这颗头作什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仔细点儿也就是了,你听着,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
“是,俺一定钉在这里,就是屙屎撒尿也不离开半步。”
听他说的腌臜粗俗,林媚儿秀眉一蹙,幽然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林媚儿出门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脚步咚咚直响,转身侧目一看,是阿列克赛。
“林,”阿列克赛冲着林媚儿抚胸一躬,“请让我跟你一起去,救主人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他说的是蒙古语,跟林媚儿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你跟不语一起留在这儿照顾牧云......”
“不不不,”阿列克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照顾主人莫不语他一个人就行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我出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林媚儿心中一阵好笑,但又拗不过他,便点点头答应了。
......
居庸关城地处京师和西北往来的咽喉要冲,往来商旅众多,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因此市面十分繁华。商号、当铺、油铺、药店、珠宝店、茶肆、酒馆应有尽有。街道上除了中原百姓外,还有各地的商人,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胡商,因此这里人见到阿列克赛的一副色目人的相貌并没有感到太惊异。阿列克赛紧紧护在林媚儿身边,好像怕她受到什么冲撞和伤害。
看着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林媚儿心下恍然,“原来他把我当成是杨牧云的女人了,保护主人的女人,原是他分所应当的事。”心念及此,却没有感到一丝着恼,反而心里涌起阵阵甜意,“这个冤家,偏偏那样去救人,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想着想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有些发烫起来,竖起纤细的手指轻抚了一下,心中顿感一阵异样。
第四百四十五章 路遇不平
“紫衣草和血莲参?”药铺的伙计听了直摇头,“没有没有,这两味药我们药铺从未进过,客官要不去别处瞅瞅?”
......
“这紫衣草么?产自西海之岛上,在西方也是极为难得,流入中原更是少之又少,”另一个药堂掌柜大摇其头,“至于血莲参,通体赤红若血,在极北的冰原之地才能寻得,而那里少有人迹......就算达官贵人求这两味药也不得,你家的病人,怕是看病的郎中恐瞧不好病,写出来难为你的吧?”
......
林媚儿一连走了七八间药铺,一无所获。
“怎么办?”她不禁心急如焚,眼见天色暗了下来,站在人流如潮的街头有些彷徨无措。
“林,”阿列克赛在一旁劝慰道:“你也不要着急,我们再找找看,药铺里没有,可这居庸关过往的商旅很多,其中不乏有贩运药材的商人,他们可能有会有这两样药材,我们不妨去客栈投宿的人里面问问看。”
“嗯。”林媚儿觉得阿列克赛的话说的有理,遂点了点头。
......
“你们是说商人们投宿的地方?”一名居庸关百姓向南一指,“客栈旅店都在城南,商人们不急着赶路的话,都会去那里投宿。”
“多谢告知!”林媚儿拱手道谢,和阿列克赛直奔城南。
一路之上,从城南过来的人不少,其中还有一些妇人。
“你看这梅花嵌玉的累丝簪子,可是今年的新款呢!”一个妇人得意的一扬手中的簪子,“才二十两,比在京城还便宜。”
“这簪子没什么出彩之处,”另一个妇人说道:“倒是这银丝缠翠碧玉镯子,嫩生生的就像一朵绿玉兰。这玉呀,可是上好的缅玉呢!那杀才,居然向我要三十两,我跟他还到二十五两,怎么样?”说着炫耀似的一晃自己的手腕,玉镯叮咚作响。
两个妇人说着话,从林媚儿的身边走过。
听这几个妇人谈论珠宝首饰,林媚儿听得心中一动,女孩儿少有不爱美的,对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尤其趋之若鹜。
“林,快走吧,不然天就要黑了。”阿列克赛见她脚步慢了下来,催促道。
“哦。”林媚儿心神一凝,步子便加快不少。
城南是南来北往的行商聚集之地,不但客栈林立,也是茶馆酒肆和勾栏瓦舍集中的地方。居庸关城是延庆卫所指挥衙门的驻地,城池相比北方的一些州府也不逊色,一到晚上便热闹非凡。虽然边境闻警,过关盘查严了许多,但还未实行宵禁,晚上仍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林媚儿想和阿列克赛分头询问,可想到他不会讲汉话,只得作罢。
“小娘子,你想到哪儿去呀?”几个汉子满脸淫笑的拦住一个女子,“跟我们哥儿几个说说,我们领你去。”
那女子垂着头,一言不发,想要转身离开,却又被一个汉子抢身挡在面前。
“让开!”那女子蛾眉一蹙,俏生生的叱喝了一声。
“哎呦,生气了,”挡在她面前的汉子挤眉弄眼的笑道:“如果得罪了小娘子,那在下便请小娘子去喝一杯作为赔罪。”
“对,去喝一杯。”其他几名汉子哄笑道。
那女子脸色愠怒,伸手便去推那汉子。不想却被那汉子捉住了手臂。
“你,你给我放开。”女子的脸色变得煞白,想要挣脱他。
“小娘子,你摸我作什么?”那汉子嘻嘻笑着说道:“莫不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跟我去快活一番?那好,我便成全了你。”说着一张大嘴便向着女子脸颊和秀颈亲去。
女子尖叫着想要推开他,可无奈力气太小。那汉子的手臂像铁钳一样越收越紧,嘴巴在女子脸上乱吻乱嗅,“好香,好香!”
旁边的几名汉子更加起哄得放肆大笑起来。
林媚儿生平最恨男人欺负女人,一见之下更不迟疑,快步上前,伸
手扣住调戏女子的那汉子后颈。
那汉子正待去拱女子的酥胸,陡然背后一麻,全身的力气顿失,手臂变得绵软无力。女子挣脱了他,仍然吓得不住尖声大叫。
林媚儿虽然身子娇小玲珑,但抓住那汉子的后颈提溜起来一点儿也不费事。
“是谁,快放开我。”那汉子看不到身后,又惊又怒,手脚不住在空中乱舞。
林媚儿冷哼一声,皓腕一甩,那汉子便飞出一丈多远,“噗通——”一声摔落在地上。
其他几名汉子大惊,连忙上前扶起他。那汉子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极为俊秀的少年,发一声狠,“兄弟们,给我一起上,揍他!”
几名汉子捋起袖子将林媚儿团团围住。
“我道是谁多管闲事,”那名被摔的汉子乜着眼说道:“原来是个比娘们长得还要俊俏的小子,怎么,看老子跟那个小娘们亲热不忿了是不是?瞧上老子了......”话未说完,脸上“啪——”的一下吃了个**辣的耳光。其他几人大怒之下正要动手,陡见眼前人影一晃,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胸口、小腹甚至下体一阵揪心的剧痛,便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痛呼起来。
吃了耳光的汉子惊惧之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见林媚儿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你、你要做什么?”见一名汉子从地上爬起,连忙喊道:“塔尔哈,快去叫人。”说的是蒙古话。
从地上爬起的汉子正要拔足飞奔,蓦然一堵墙挡在了自己面前,他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一步抬头看去,只见一名铁塔般的大汉圆睁着一双蓝眼睛瞪视着自己,一头金发在夜幕下闪闪发亮。
“是色目人......”他身子一颤,想要换个方向奔逃,突觉领口一紧,呼吸顿觉不畅起来。
阿列克赛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他的衣襟提在半空。
吃了耳光的汉子心中一颤,便觉咽喉处一凉,一柄锥子一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是要死还是要活?”林媚儿冷冷的瞪视着他道。
“当......当然是要活。”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好,”林媚儿一指被他调戏的女子,“你过去给她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然后就可以滚了。”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让我给一个女人磕头......”他话还未说完,喉头便是一阵刺痛,接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对他说道:“不然的话你就只有去死。”
“这位公子,有话好说,”那汉子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我愿意掏银子赔偿给她,你看可好?”
林媚儿的秀眸眯了起来,“好啊!我现在便将你杀了,然后赔银子给你,你觉得如何?”手一紧,一缕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锁骨流向胸口。
“公子饶命!”他禁不住喊出声来,咽喉处的痛感愈发灼热起来,连忙改口,“我、我这就去磕头。”
林媚儿手中的精钢峨眉刺一收,呵叱一声,“还不快去!”
那汉子颤巍巍的向女子走去,还未走到她跟前,突然人群一分,走出十几个人,当先一人貌相威猛,头戴尖顶皮绒帽,穿一身裘皮大衣,像是个领头的。那汉子如同见了救星,忙跑到他面前,“大人,有人欺负小的。”
那人的目光一扫向他看来的林媚儿和渊渟岳峙般的阿列克赛,黑亮的瞳仁闪过一抹异色,甩手狠狠的给了那汉子一个耳光。“勾栏院里没有你们想找的女人么?竟然在大街上调戏起良家女子来,还不快滚!”那汉子一愕,忙灰溜溜的钻出人群跑了。
“本人御下不严,望公子恕罪!”那人上前向着林媚儿一抱拳,“底下人不懂事,已经得到了教训,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林媚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向阿列克赛递了个眼色,阿列克赛会意,蒲扇般的大手一扬,手中的汉子便飞了出去,“噗隆通”在地上连摔了几个筋斗。
“统统给我滚!”那人
喝了一声,几名汉子连滚带爬的从围观的人群中跑了出去。
待他们跑远,那人方来到女子面前,拱手道:“手下人行事无状,惊吓到了小娘子,我在这里替他们向你赔罪了。”作了一揖。
女子看他的样子感到有些害怕,忙躲到了林媚儿的身后。
“不知他们可否伤到了小娘子?”那人说道:“本人愿意做出赔偿。”
“我,我不要什么赔偿,”女子颤声道:“你们快走吧!”
“赔偿就免了,”林媚儿开口说道:“希望你回去后能好好约束你手下的这些人。”
那人下颌轻点,拱了拱手,转身和一同随他来的人出了围观的人群。
“多谢公子相救。”待周围的人散了,女子对着林媚儿盈盈一礼。
林媚儿仔细看去,见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相貌清秀,秀发绾成堕马髻,一身莲青刺绣月华裙,端的靓丽可人。
“小娘子不必多礼。”林媚儿心中有事,不欲跟她多说,便道:“晚上闹市之中切勿一人行走,还是赶快回去吧!”想要让阿列克赛送她回去,突见前方有几人向她们这里跑来。
当先一人是一位身穿紫色衣袍的圆脸青年,他向着女子招手道:“娘子,你没事么?”圆圆的脸上露出欣喜不胜是神情。
“你怎么才来?”女子嗔怪的瞥了他一眼。
“我,我一接到信就赶快带人赶了过来,”圆脸青年嗫嚅道:“幸好娘子你没事。”
“其实多亏了这位公子,”女子看向林媚儿,“不然的话......”眼圈一红,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多谢公子救了拙荆,”圆脸青年向着林媚儿深深一揖,“我宋平在这里谢过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公子不必多礼,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林媚儿拱手道:“我姓林。”
“原来是林公子,为表谢意,”圆脸青年说道:“宋某当宴请林公子,还请勿要推却。”
“多谢了,”林媚儿心中有些不耐,“我还有要事去办,贤伉俪的心意我只能心领了。”
“哦?”宋平看着她道:“我观林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如果方便的话不妨一说,说不定宋某能帮上一二。”
“是啊,”女子也对林媚儿说道:“我家相公最是热心,林公子有何难处请尽管说来便是,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你的忙呢!”
林媚儿看了他们一眼,略微踌躇片刻便将找药的事跟他们二人说了。
“这可真巧了,”女子说道:“我家相公也开了一间药铺呢!或许真有林公子需要的东西。”说着一脸热切的看向宋平。
“唔,”宋平的额头微皱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林公子所说的这两样药材确实罕见......”
听他这么一说,林媚儿的心蓦的一沉,就见宋平继续说道:“贵友需要这两味药调治,想必病势沉重......这样吧,林公子随宋某去见一个人,说不定这个人能对贵友的病情有所帮助。”
“哦,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林媚儿话刚出口,就见女子插言道:“你想带林公子去见他么?”
宋平点了点头。
“不成不成。”女子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那个人疯疯癫癫,满嘴的胡话,而且还是个酒鬼,也就只有你,把他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你信他也就罢了,怎么还扯上林公子,若是耽误了林公子朋友的病情,那就真太对不住人家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宋平呵斥道:“人家那是大智若愚,虽是外表疯癫,可心里却是比谁都明白,你不是也亲眼见着他把一将死的乞丐给救活转了来么?”
“那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女子反驳道:“给人嘴里灌屎尿......这也算是救人么?”话未说完,一脸恶心作势欲呕。
“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宋平跺跺脚,转向林媚儿,“林公子,你看......”
第四百四十六章 梁上老者
“听宋公子一说,看来找这两味药材甚难,”林媚儿对宋平所说之人产生了兴趣,“见见此人倒也无妨。”
......
一辆驰向城西的马车上,坐着林媚儿和宋平夫妇,车外,阿列克赛迈开大步不疾不徐的跟着,他身高腿长,跟在奔驰的马车后面毫不费力。
林媚儿从宋平口中知晓了女子的名字,叫蝶雨。
“蝶雨?这名字风尘味儿怪重的,”林媚儿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心中暗道:“而且人又长得妖娆妩媚,难怪被人当成风尘女子当街调戏。”
听蝶雨说,她听闻城南的万福客栈住进来一位准备西去的珠宝首饰商人,所贩运的都是当下流行的新货,便与几位要好的闺阁密友一同前去。或许她的姿色在几人当中尤为出挑,便受到几个登徒子的觊觎,这才发生之前的一幕。
“戚夫人她们赶过来报信,我便赶紧带人去了,”宋平显得有些后怕,“要不是林公子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林媚儿又跟他们客气了一番。
宋平掀开车窗上的帷布,向外看了看,那个阿列克赛还在后面大踏步的跟着。
“这个色目人高大魁伟异于常人,林公子是在哪里找到这样的手下?”宋平问道。
“他不是我的手下,”林媚儿淡淡道:“他是我......我朋友的一个仆人,而正是他,急需药物救治。”
“哦?”宋平眉毛一扬,“那令友也定非常人喽,不知可否方便说出他的名讳?”
林媚儿迟疑了片刻,方启口说道:“他姓杨,叫杨牧云。”
“杨......杨牧云?”宋平夫妇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现出吃惊的神色。
“怎么?”林媚儿见他们脸色怪异,便问:“你们认识他?”
“不、不认识。”宋平夫妇同时摇头。
马车在城西大街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林媚儿下车抬首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不大的一间店铺,门楣挂一横匾,上书“青囊阁”三个字。天色已黑,药铺也已打烊。所以显得周围有些冷清。
宋平夫妇引着林媚儿来到药铺旁侧,打开一个小门。
“你在这里守着。”林媚儿吩咐阿列克赛,然后与宋平夫妇进了这道侧门。
居庸关城的很多商铺都是这样,前铺后院,后面一般都是店主和其家人居住的地方。
宋平夫妇年纪尚轻,没有孩子,而且上无老人,只有他夫妇二人居住在这后院之中。
后院有两进,宋平领着林媚儿来到后边院的一个厢房前站定。
宋平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衣襟,方走上前拍门,“老先生,老先生......”
“这是十数日前我与相公在街上碰见的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蝶雨向林媚儿解释道:“当时我家铺子门前躺倒了一名乞丐,其肚大如鼓,不知是生是死。我正欲叫人把他拖走掩埋,可相公他不同意,非要去救他,正在我俩相持不下之际,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就晃晃悠悠的过来了,他先是绕着乞丐走了一圈,掀开其眼皮看了看。然后......”一副恶心作呕的样子,“他抓起路边的狗屎竟然往那乞丐的嘴里塞去,接着又灌了些水,说也奇怪,那乞丐居然醒了过来,呕吐了一地的污秽之物,鼓起的肚子也收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摇摇摆摆的走了。”叹了口气,“相公深以为异,便把他领入家中供养起来,唉......”似乎一言难尽。
这时宋平返回来脸带歉意的说道:“老先生像是睡下了,林公子你看......”
“一个老叫花子,供养了他几日,他倒拿起架子来了。”蝶雨柳眉一竖,走上前去。
“娘子你......”宋平话还未说完,就听“砰”的一声,门被蝶雨一脚给踢开了。
宋平苦笑了两声,向林媚儿做了个请的姿势。
......
屋里没有一点儿灯光,也
没有生着炭火,显得生冷异常,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蝶雨回过头来,瞪视着自己的相公,“人呢?”
“人不在?”宋平一惊,上前几步,目光向四下里扫去,屋里空空荡荡,确实没有人。
“这,这......”宋平瞠目结舌,一时怔在了那里。
“那老儿骗吃骗喝,还不告而别,”蝶雨埋怨相公,“这都是你揽的好事,不但费了好几坛子药酒,还耽误了林公子寻医问药......”看向林媚儿时一脸歉疚,“林公子......”见林媚儿抬起额头,目光向上扫去。
她听到了一丝细微的鼾声,声音很轻很轻,常人根本无法听到。鼾声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她眯起眼,只见屋顶房梁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宋平夫妇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人。
“是他,”宋平面带喜色,“原来老先生没走。”长吁了一口气,行至房梁的正下方,拱手作揖道:“老先生......”连喊几声,上面的人纹丝未动,鼾声却越发响了起来。
“别叫了,”蝶雨乜了他一眼,“再叫他也不会睬你,赶快搬一架梯子,上去把他揪下来。”
“不可无礼。”宋平忙摆手让她噤声,正待再说。陡见人影一闪,林媚儿纵身腾空跃起一丈多高,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房梁上,姿态优雅之极。
“前辈......”林媚儿向着那人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有一朋友身患重症,危在旦夕,还望前辈不吝出手相救。”
那人鼾声一顿,喉咙里咕哝了一下,身子一翻,侧了过去,给了林媚儿一个脊背。
“这个人还挺端架子。”林媚儿见他不理睬自己,心中不悦,一时拿他无法,便又纵身跃了下来。
“林公子好俊的身手。”宋平赞道。
“宋公子,”林媚儿问道:“这位前辈我唤他不醒,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唔,”宋平正沉吟间,突听他娘子说道:“这老儿不是最喜欢喝药酒么?你不如把今日刚得来的那坛双龙参茸酿端过来,说不定这老儿就醒了。”
“这......”宋平一脸不舍,“这坛药酒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准备出关的老潘那里得来......”
“行了,不就是一坛药酒么,”蝶雨向他使了个眼色,“林公子口中的那个人,说不定是他。”后面那句话压得声音极低。
“哦。”宋平不再言语了,转身出了屋子,再进来时,双手搬着一个青花白瓷坛子。他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打开了坛口的泥封。一股带着腥气的浓烈药酒味立刻充溢了整间屋子。
“这什么味儿呀,好怪!”林媚儿和蝶雨赶紧捂住了鼻子。
谁知屋梁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叫了一声:“好酒!”酒字刚落,人就如幽灵般到了酒坛子前。
以林媚儿的异于常人的目力,也未看出此人是如何从房梁上下来的,心下暗自骇异。仔细打量起那人,那人白须白发,似乎年岁不小,可红扑扑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油腻,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他一见那青花白瓷坛子便两眼放光,伸手过去却被宋平拦住。
“老先生,”宋平笑着对他道:“宋某今日有一事相求,还请你务必答应。”
老者一翻白眼,哼了一声说道:“我道你今日这么好心,是有事挟老夫来着,”白眉一挑,“老夫若是不答应,这酒便喝不得了?”
“岂敢,老先生在宋某这里多日,宋某待如上宾,何尝吝啬过?”宋平笑道:“实在是有一朋友身患急症,想请老先生出手医治。”
“老夫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并不懂得医术,你怎么就不信呢?”老者摇摇头,转过了身不去看他们。
林媚儿正欲开口,却见宋平向自己摆摆手,到了嘴边的话便生生止住。
屋内的药酒气息越来越浓烈,老者耸耸肩,仿佛实在忍不住了,又回转身来,“罢罢罢
,你给老夫说说那人得的是什么病,看能不能医治得了。”
“老先生这是答应了?”宋平看了林媚儿一眼,喜道:“是何病症宋某也是不大清楚,只是听他朋友说正在给他找两味药,是紫衣草和血莲参。”
“噗——”老者瞪大了眼,“什么什么,紫衣草和血莲参?他干脆去找一颗九转还魂丹得了,这样直接能起死回生。”
“听说这是一个郎中给他开的药方,需要这两味药来治病。”宋平说道。
“这些个庸医,”老者愤愤然骂道:“一旦束手无措便在方子中开上几味世间难寻的药物,这样寻不着也不用背上医术不精这口锅。”
“前辈如此说便是前辈的医术定然高超了?”林媚儿的眸子一亮。
“老夫可没这样说,”老者睨了她一眼,“你个女娃儿为什么打扮成一个男人的样子?要治的人是你的情郎么?”话一出口,三人都是一惊。
“没想到林公子你......”宋平的目光不住在林媚儿身上打量。
“难怪林公子你长得比女人还要俊俏,”蝶雨的眼中闪露出一抹异色,“原来你原本便是女儿身。”
林媚儿的俏脸一红,向老者拱手道:“那人是我朋友,还望前辈救他一救。”
“女娃儿的武功着实不错,”老者点点头,看了宋平一眼,叹了口气,“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他替你出面,老夫就勉为其难,随你去一趟吧!”
“多谢前辈!”林媚儿兴奋得拱手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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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深深注视了一眼裸袒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昏迷未醒的杨牧云,面色凝重。
“前辈,”林媚儿一脸担忧的问道:“他......他可还有救么?”
老者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他身上中了苗人的情蛊,你可知晓?”
林媚儿眉眼低垂,贝齿咬着樱唇点了点头。
“有人想要解去他身上的蛊毒,可惜缺一味药,给他的药疗效便大打折扣,仅能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蛊毒而已,”老者说道:“能压制多长时间,尚不好说。他这一段时间与人交手频繁,身上伤痕累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顿了一顿说道:“他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没有及时更换寒透的衣衫,还在风雪中一连行了好几个时辰,如果此时再不倒下,那就真正奇怪了。”
“前辈,你说的都对,”林媚儿急道:“可有法子将他医好?”
“老夫可以权且一试,”老者一捋颔下的胡须说道:“至于能不能让他醒来,就看老天佑不佑他了。”
......
杨牧云赤身露体盘坐在床榻上,老者掀开自己脏兮兮衣衫的内衬,里面点点亮光闪烁,林媚儿看得真切,那是一根根银针。
老者将银针一根根的扎入杨牧云身上每一处的穴道中,不一会儿,杨牧云的头上、脸上、前胸、后背、手臂甚至腿上都扎上了明晃晃的银针。
林媚儿仔细数了数,老者一共在杨牧云身上扎了一百零八根银针。
莫不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吃惊的吐了吐舌头,“哎呀,这老头儿怎么把俺家大人扎得跟个刺猬似的?”
“闭嘴,”林媚儿声音低低的呵叱了一声,“你现在到外面去,跟阿列克赛一起守好门户,不可让旁人进来。”
“哦。”莫不语挠了挠后脑勺,不敢违拗她的话,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杨牧云身上渐渐蒸腾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全身的皮肤也如同充血似的涨红起来,可针扎的穴道之处隐隐泛青,形成一个个青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身上的雾气逐渐散去,身上的血色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全身穴道处的青斑慢慢变黑,显得极为可怖。
老者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待青斑全部变得浓黑如墨,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第四百四十七章 旧人相见
老者从身上取出一支木筒,拔下筒上的木塞,里面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媚儿凝目看去,只见筒内钻出一个尖尖的小脑袋,黑黑的眼珠子四下里转了转,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倏地跳了出来。这是一只跟壁虎差不多大小的活物,只不过通体火红。
这只活物朝着老者吱吱叫了几声,老者指了指坐在榻上的杨牧云轻轻说了声,“去吧!”
这只活物像是听懂了老者话般,向着杨牧云快速爬去。
林媚儿见它顺着杨牧云的腿弯爬上他的身子,再到脖颈、下颚,最后钻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啊——”林媚儿娇呼一声,顿觉不妥,抬手按住了自己的樱唇。
这时杨牧云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肌肉起伏不定。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杨牧云身上满布黑得发亮的黑斑渐渐褪去,直至消失。他的脸色也开始急剧变化,忽青忽白,蓦然,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啪嗒”一声,那个壁虎一样的活物也被他吐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林媚儿看得真切,那活物原本火红的身体现在变得漆黑无比,而且出了一圈儿。
老者脸上露出微笑,将木筒口贴近地面,竖起嘴唇学着那活物吱吱叫了两声。那活物立刻调转身子,飞快的钻入了木筒。
“好了。”老者看了林媚儿一眼,用木塞堵住木筒口站起身来。
这时杨牧云也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媚儿。”他张开口轻轻说了一声。
“牧云,你醒了?”林媚儿激动得兴奋起来,来到他身边,全然忘了他现在袒胸露背。
“是这位前辈救的你,”林媚儿目光转向老者,“对了,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何必问那么多呢?”老者淡淡一笑:“不过你们也不用谢我,老夫我也是拿人好处,给人办事的。”缓缓来到杨牧云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去过开封府通许县的药仙庙?”
“前辈如何得知?”杨牧云一怔,显是承认他所说不错。
“你身上被人施过鬼门十三针,”老者目光炯炯,“是谁?小三子还是玉儿?”
“小三子?玉儿?”杨牧云略一凝思,目光一亮,“前辈莫非是王药仙?”
老者呵呵一笑,看着他说道:“少年人不知自爱,跟爱施情蛊的苗人女子牵扯在一起,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么?”嘴角带着一丝戏谑之意。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的确糊涂。”杨牧云脸一红。
“小三子和玉儿无法根除你身上的蛊毒,老夫也不能,”老者面容一肃,“方才老夫只是将你身上发作出来的蛊毒清除,但毒根未能除净,今后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损伤自己的身体过巨或是身受剧寒之气,蛊毒还是会发作的。”
林媚儿一惊,向那老者问道:“请问前辈,那如何才能根除他身上的蛊毒呢?”
“你这女娃儿倒是对他一往情深,”老者睇了她一眼,“你这情郎虽然招惹了给他下蛊的苗人女子,所幸没有失去处子之身,否则老夫也救不过来他了......”话未说完,林媚儿面红过耳,羞赧道:“前辈,你胡说什么?”
“给你配解药的是谁?”老者盯着杨牧云说道。
“是玟玉。”杨牧云回答道。
“你这小子,”老者摇摇头,“玉儿是小三子心中爱慕之人,她对你倒是挺关心呐!”斜了他一眼,“玉儿应该给你说过解药里缺一味药吧?”
“嗯,玟玉她说过里面缺一味仙竺虫,这是产自西南缅甸的一种奇虫,大明太医院的御药库里也没有......”
“等等,”老者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玉儿在大明太医院的御药库里为你找药?”
“前辈或许还不知道,玟玉姑娘已经入了宫,在尚食局当了一名女官,官阶是六品司药。”杨牧云说道。
“啧啧啧,玉儿真好造化,居然入宫当官了,”老者叹道:“我还以为她会在周王家的那个小三子身边待一辈子呢!”
“玟玉是用鬼靥蛛替代的仙竺虫,说可以保
证晚辈身上的蛊毒很长时间不再发作。”杨牧云继续说道。
“好,看来玉儿这个丫头把老夫留下来的医书给吃透了,”老者连连点头,“用鬼靥蛛来替代仙竺虫,她还挺知道变通的,不枉我教导她一番。”叹了口气,“按说小三子朱子埅的资质不低,可惜做事太过中规中矩、拘泥不化,承袭老夫的医术不难,再要有所拓展就非他所能了。对了,玉儿是怎么进京的?”
“她是跟郡主一起进京的......”杨牧云后面的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她一周王府的侍女,进京做什么?”老者略一沉吟又问道:“小三子呢,他也进京了?”
“没有,三殿下还在开封,”杨牧云又加了一句,“大明律法,宗室子弟是不能随便出封地的。”
“狗屁律法,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个死人了,”老者摇头叹道:“他这个宗室子弟不当也罢,一点儿也不逍遥快活。自己心里喜欢的人进京了,要是换成老夫我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追过去。”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不对,”老者的目光盯向他,“玉儿进京一定是为的你。”
杨牧云身子一颤,脸颊抖动了一下,“前辈说笑了。”
“为一个男人去御药库里找药,看来你在她心里的份量不一般呐!”老者目光一闪,“我们师徒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夫便会去京城见她。”嘿嘿一笑,转身飘然出了屋子。
“前辈......”杨牧云赶紧披上衣衫,追了出去。
......
“你请老夫办的事老夫已经替你办成了,”老者板着脸对守在门外的宋平说道:“那坛双龙参茸酿一口都不能少。”
“那是那是,”宋平眯着眼笑道:“宋某怎会言而无信,老先生放心好了。”目光在他身后一扫,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眯着的眼蓦然睁得老大。
杨牧云出来后看到他的神情也很吃惊。
“杨贤弟......”
“宋兄......”
四目相对,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南都。
“好久不见,宋兄,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相见,你还好么?”杨牧云上前拱手问道。
“我很好,”宋平的眼眶激动得有些湿润了,“当时若不是杨贤弟你,我和蝶雨又如何能在一起?”转过脸,“娘子,真的杨贤弟。”
蝶雨向前盈盈一礼,“杨公子——”
“嫂夫人不必多礼,”杨牧云回礼道:“杨某一直挂念着你们,你们能够平安无事,我也就心安了。”
“杨公子,”蝶雨抿了抿嘴唇问道:“姑娘她现在可好?”
“紫苏她也很好,”杨牧云说道:“她现在到了京城,一切比在南都时还要风光。”
“那我就放心了。”蝶雨眼帘低垂。
“好了,咱们别一直站在这儿说话了,”宋平说道:“杨贤弟,你我难得在这居庸关再次相见,今晚由我做东,好好喝他一杯。”
“你看你,”蝶雨乜了他一眼,嗔怪道:“杨公子现在刚醒过来,正该好好静养才是,喝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现在天已经很晚了。”
“哦,”宋平一拍额头,“是我考虑不周,杨贤弟呀,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亲自过来请你!”
......
杨牧云送他们夫妇从驿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他目送宋平夫妻俩坐上马车远去,然后回转过身,见林媚儿正站在他身后。
“媚儿,谢谢你!”杨牧云向她拱手说道。
“你我之间要一直这样客气么?”林媚儿咬了咬樱唇看着他说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因为蛊毒复发而生命垂危,要谢也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那好,你欠我一次,我又欠你一次,你我现在之间算是两清了。”杨牧云笑着说道。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我划清界限么?”林媚儿的眸子闪了几下,美艳
动人的脸庞变得黯淡下来。
“媚儿,”杨牧云上前一步,离她又近了些,“我本不该惹你生气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掉进冰窟里......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连累你为我担心奔走,这份情是我永远都还不了的......”
两颗晶莹透彻的泪珠顺着林媚儿如玉般的脸颊淌了下来,“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惹我,我本来都快要忘了你了,你......”声音哽咽住了,一对粉拳在杨牧云的胸口擂了几下,扑到他身上一口向他肩膀咬去......
杨牧云的脸扭曲了一下,忍住疼没叫出声。
“疼么?”林媚儿扬起脸看着他问道。
杨牧云憋住气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我再咬你一口。”林媚儿眸子霎了一霎。
杨牧云身子一颤。
“怎么,你不愿意?”林媚儿眸波一转,显得有些妩媚。
“我怕硌着你的牙。”杨牧云开口说道。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说实话,刚才我真想把你咬死,这样你便不能再害我了。”
“现在呢?”
“现在我累了,咬不动了。”林媚儿抿嘴笑道。
杨牧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有点儿摸不透她的心思,先前还是一脸的伤心欲绝,现在便又破涕为笑了,唉——”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的目光盯着他道。
“没、没想什么。”杨牧云躲闪着她那灼热的目光,“我想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我身体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出发了。”
“天这么晚了,于大人已经睡下了,”林媚儿轻轻说道:“你刚刚醒过来,还是再歇息一日的好,不用急着上路的。”
“唔,不碍事的,我......”杨牧云正说着,突然瞥见阿列克赛不知何时也走出驿馆,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杨牧云借机离林媚儿远了些,向阿列克赛说道。
阿列克赛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林媚儿。
林媚儿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用蒙古话跟阿列克赛交谈起来。
杨牧云这时候只能干瞪眼,像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
好不容易等她们说完了,便向林媚儿询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林媚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说我跟他在城南遇见的那帮汉子便是在之前在岔路口碰到的那群押运牛车的人。”
“怎么回事?”杨牧云眉头一蹙。
林媚儿便将事情的经过跟杨牧云说了一遍,末了便道:“没想到那帮汉子调戏的女子便是蝶雨,把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她丈夫宋平就来了,之后我便同他们和那位前辈一同来了驿馆......”
“你是说那群自称贩运皮货的人安然入关了?”杨牧云道。
“嗯,不然的话怎么会在城内又碰见他们?”林媚儿对他的反应很奇怪。
“于大人要居庸关的关门守将严查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给放进来了?”杨牧云的眉头锁得又紧了些。
“那就说明那群皮货商没有什么问题罢了。”林媚儿不以为意。
“事情没那么简单,”杨牧云看着林媚儿,“我想去城南打听一下,他们住在哪里?”
“就算打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林媚儿劝他道:“你看天已经很晚了,所有的店铺应该都关门了,不如明日一早我陪你过去打听一下你看如何?”
“唔......”杨牧云点点头。
“他们倒底有哪里不对,值得你那样挂心?”林媚儿问道。
“我也不清楚,”杨牧云淡淡一笑,“或许是直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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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城一早便重新热闹起来,驼铃阵阵,出关的、入关的、商人、百姓、各色人等,挤满了整个穿过鼓楼中轴线的长街。
第四百四十八章 遗踪难寻
“你便是在这里遇见他们的么?”城南人流涌动的街道上,杨牧云向林媚儿问道。
“没错,就是在这里。”林媚儿微颔螓首,“当时这里还围了很多人。”
两人正说话间,莫不语、阿列克赛领着于谦的几个亲兵快步走了过来。
“大人,我们都打听遍了,所有客栈都没有这么一帮皮货商人入住。”莫不语喘了口气说道。
“难道他们走了?”林媚儿看着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摇摇头,“不可能,昨日你遇见他们是在傍晚的时候,那时城门都已关闭。如果早上走的话,那么多辆牛车又怎会不引人瞩目?”来回走了几步,思忖道:“所以,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在这居庸关城有一个特定的居处。”
“那这样的话打听起来可就难了,”林媚儿秀微蹙眉,“居庸关城虽不比京城,但也是一大埠,挨家挨户排查起来就难了,要不然让于大人给这里的延庆卫指挥使一道手令,派些官兵来协助搜索?”
“那样动静未免太大了。”杨牧云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而且于大人也不会同意。”
“要不咱们就坐等他们出现,”林媚儿想了想说道:“莫不语和阿列克赛都见过他们,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总得要出城吧?居庸关城共一东一西两个关门,他们俩人各盯住一个,静待他们现身也就是了。”
“那他们要是十天半月不现身怎么办?”杨牧云皱了皱眉又问。
“这说明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嘛,是你想多了,”林媚儿笑着安慰他,“放心,他们装了那么多的皮货,不可能全部在居庸关城交易的,又怎会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好了,你现在着急也没用,身体刚好些便一大早跑出来,连早饭都没吃,你饿着,难道要大家伙儿都陪着你不成?总得填饱肚子才好办差呀!”
林媚儿的一番话说的杨牧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向着众人行了一个罗圈揖,“辛苦大家了,今儿早上这顿饭,我请!”
众人松了一口气,发出一阵欢呼。
前方不远处便有个专卖早点的粥铺,虽然不大,但吃客蛮多的。里面供应各类粥饭、煎饼、油条、卤蛋和酱菜等。粥铺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张圆圆的脸总是挂满笑意,看起来很和气,可谁要是欠了他的饭钱,他那和气挂满笑意的圆脸转瞬间便会变得像要吃人一般。
杨牧云等一行人进来坐定后,老板便热情的上来招呼。
“有什么尽管上就是了,”杨牧云瞥了一眼莫不语等人,“我的这些伙计都很能吃,不会少你饭钱。”
“好嘞——”听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老板的眼眯了起来。
......
“等会儿我回去跟于大人说一下,看能不能晚点儿启程?”杨牧云喝了一口碗里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对林媚儿说道。
“你对他们就这么感兴趣?”林媚儿睨了他一眼。
“他们一路上神神秘秘,和我们刻意保持距离,而且车上装的东西很有问题,”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我大明边境正处于多事之秋,不揭开他们的秘密,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好,我支持你!”林媚儿一笑,其实她心里也不愿意他回到京城,最好这条回京之路一直走不到头。
“你这小崽子......”铺子的老板大骂道:“小小年纪便偷人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那老板正揪着一个孩子破口大骂,那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穿得破破烂烂,是一个小叫化,他手里正抓着一个包子。
“快给老子放下,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那老板恶狠狠的叫道。
“好吧,那我放下。”小叫化嘻嘻一笑,把手中的包子又放回了笼屉里,但白白的包子上已留下几个污黑的手印,再也发卖不得。那老板大怒,挥拳向那小叫化打去,
“哎呀,打死人了。”小叫
化抱头大喊一声,一低身子躲了过去。店里的食客们见了不禁哈哈大笑。
那老板更怒,追上去还要打他。小叫化滑溜得跟一条泥鳅一般,东一躲,西一避,那老板就是打不着他。
小叫化又躲到杨牧云的身后,那老板气哼哼的撵过来欲打,却被杨牧云拦住,“老板,一个包子值不了几个钱,你就放过他吧!那个包子的钱就记在我帐上。”
“要不是这位公子好心,我非打死你不可。”那老板瞪了小叫化一眼吼道。
小叫化吐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小兄弟,”杨牧云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你饿坏了吧,来,拿去吃吧!”把自己盘子里的包子和煎饼推到他面前。
“多谢公子。”小叫化也不客气,抓起来便吃,狼吞虎咽,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似的。
“小兄弟,别急,”林媚儿一笑,也把自己面前的一份煎饼推了过去,“不够吃的话,我这里还有。”
“谢谢......了。”小叫化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时口齿也变得不清起来。
“小心噎着。”杨牧云把没有喝完的粟米粥也推至他眼前,“这碗粥你也把它喝了吧!”他是江南人,北方的粟米粥他喝不惯,一碗粥只喝了小半碗。
小叫化端起粥碗,一气喝完,抹了抹嘴笑道:“两位好心的公子,你们就再行行好,再多买一些吃的让小人带走好不好?”
“好啊,”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二十张煎饼和二十笼包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叫化欣喜异常,“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说着便想跪下来磕头。
“不用不用,”杨牧云忙扶住他,“要拿这么多吃的东西,你家里的人口一定很多吧!”
小叫化嘻嘻一笑,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不瞒公子,我家里有好几十个跟我一样的兄弟正找饭吃呢!我吃饱了,也不能撇下他们。”
“你倒挺讲义气,”杨牧云笑道:“你需要的我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一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我。”
“看公子说的,”小叫化抬起头,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说道:“别说一件,你就向我打听一百件事,那也使得。”
“好,”杨牧云的目光向外瞅了一眼,“看见前边那个地方了么?昨晚有几个人在那里调戏一个女子,后来有人过来把他们打跑了,这件事你可知晓?”
“当然知道,”小叫化不假思索说道:“被调戏的那个女子是城西青囊阁宋掌柜的娘子,把那几个人打跑的是一位年少的公子,那公子生得可俊俏了,比燕春楼里最漂亮的思艳姑娘还要俊......咦?”看向林媚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你认出我来了,是么?”林媚儿启齿一笑,“我便是昨晚那个打包不平的公子,是不是?”
小叫化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你的眼力不错么?”杨牧云赞道:“你昨晚定是也在一旁看热闹了,是吧?”
“不瞒公子,”小叫化不好意思的笑笑,“小人每日在这城里晃悠惯了,很多事就算没亲眼见到也能够知道一二。”
“那好,”杨牧云又说道:“调戏宋家娘子的那几个人你熟悉么?”
小叫化摇摇头,“我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过路的商队里的人。”
“他们住在哪里,你可知道?”杨牧云接着问道。
“小人不知,”小叫化说道:“他们没有住在城南,不过公子想要知道的话,小人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他们住的地方。”
“哦?”杨某眉尖一挑,脸上带着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公子不信任小人么?”小叫化挺直身子,一拍胸膛说道:“你别看我小,我小柱子身边也有几十个兄弟,对这居庸关城再熟悉不过,在这里,没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事情。”
“好,”杨牧云一拍手,从袖口里
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小兄弟,你若能把那几个人的消息打听出来说给我听,这锭银子便是你的。”
这锭银子足有三两重,小叫化看得两眼放光,咕咚吞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杨牧云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银子一走了之,再也不会见你?”
“你不会,”杨牧云微微一笑,“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你若打听的消息确实,我还会再赏你一块银子。”
“那......咱们就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小叫化抓起桌上的银子揣进了怀里,好像怕杨牧云再收回去似的。
“我想今日便要知道他们的消息,要快。”杨牧云又叮嘱了一句。
“放心,过不了午时我便会将他们的消息带来,”小叫化一龇牙,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不过到时还得让你破费请一顿午饭。”
“好说,”杨牧云点点头,“一有消息你便来居庸关驿馆找我便是,就说找杨大人,便会有人领你去见我。”
“杨大人?”小叫化瞅了瞅杨牧云,心中暗道:“看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居然便是大人了?”
“你别看他年轻,”林媚儿笑道:“他这位杨大人可是如假包换的。”
......
“没想到你竟然会从一个小叫化子身上着手,让他帮你去探寻消息,”在回驿馆的路上,林媚儿对杨牧云说道:“你与他素不相识,他若骗了你,你那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打就打了吧,”杨牧云倒是一脸轻松,“他们每日靠乞讨生活,挺不容易的,就算他不帮我做事,这银子也是要赏给他的。”
“啧啧啧,”林媚儿眸波一转,笑道:“杨大人真是财大气粗呀,看来娶个出身于富商之家的夫人就是不一样,打赏起来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有自己的俸禄,你扯上她做什么?”杨牧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别忘了,我虽无实职,但还是挂着锦衣卫千户和御前五品带刀官的衔儿,累加起来一个月也有五十两银子,打赏这点儿钱我难道还拿不出来么?”
“这我倒忘了,”林媚儿娇笑着向他投去耐人寻味的一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那位药仙前辈说你没碰过女人,这可是真的?”
杨牧云脸一红,瞪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便证明此事是真的了,林媚儿俏脸带着一丝诧异,“你那位姓周的夫人难道长得不漂亮么?还有你娶的那位南都第一美人,无论才貌那都是人间极品,我就算是女人也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呢!......喂,跟你说话呢,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见杨牧云越走越快,止住话语紧跟了过去。
......
驿馆前,宋平的马车早就等在了那里,宋平站在驿馆门口东张西望,一见到杨牧云向这边走来,便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
“杨贤弟,你怎么才刚好一点儿就到处跑呀?”宋平亲热的扯住他的袖子。
“宋兄在这里一直等我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在南都第一次见他面时他便喜欢扯自己的袖子,现在一如既往。
“也没多长时间,”宋平笑道:“只是没想到贤弟会出去......昨日天晚,没能跟贤弟好好聚一聚,今日我便巴巴的赶来看你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贤弟看起来已经大好了,做哥哥的心里着实为你高兴得很......你我许久没有见面,我与我娘子在城里的颐福苑酒楼置酒一桌,权当为贤弟你接风了。”
“宋兄何必如此见外?”杨牧云一笑,“说起来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要不是宋兄请来王老前辈,我现在说不定还昏迷未醒呢!”
“哎?”宋平摇摇头说道:“这是贤弟你的造化,跟我有什么关系?当时要不是贤弟你,我早被我大哥带回京师了,又怎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这顿酒,说什么我都要请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闹市追凶
杨牧云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况且王药仙是他请过来治好自己的。正犹豫不决时,感觉林媚儿推了一下自己。
“难得宋公子如此盛情相邀,”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他请人救了你还得让人家请你,你若不去,实在太有些说不过去了。”
“对,对,”宋平的眼睛眯了起来,“林姑......”见她依然一身男装,便改口道:“林公子也一起去。”
“我去合适么?”林媚儿大睁着眸子说道:“你们之间互相致谢叙旧,我去做什么?”
“林公子跟我杨贤弟也不是外人,”宋平笑道:“况且我娘子也在那里,有林公子作陪要更热闹一些。”
一句跟杨牧云不是外人,说的林媚儿心里暖陶陶的,嘴角含笑不再言语了。
“你看,林公子也答应去了,”宋平对着杨牧云笑道:“贤弟不会再拂我的意了吧?”
“请宋兄放手,”杨牧云瞅了瞅他扯着自己衣襟的手,苦笑道:“我随你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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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福苑酒楼是居庸关最大的一家酒楼,座落在居庸关鼓楼附近最繁华的街市上,楼高三层,气派恢宏,虽说比不上京城的飞鸿居酒楼,但在这居庸关城可是首屈一指。
宋平定的是个临窗的雅间,从这里向外看去,半个居庸关城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蝶雨精心打扮了一番,环佩叮当,头上乌油油的绾了一个髻,珠钗环绕,脸上薄施脂粉,一双描黑黛眉弯弯如新月,着一件靛蓝色的襦裙,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身段婀娜,更加楚楚动人。
“难怪宋平为了她可以舍弃在西宁侯府的名分,与她一起流落江湖。不过,看起来他们日子过的不错。”杨牧云心中暗道,又想起了在南都时她在画舫中翩若惊鸿的舞姿。
“杨贤弟,请!林公子,请!”宋平热情的邀请他们入座。
“这里没有旁人,”蝶雨笑着说道:“何必再称林姑娘为公子呢?”亲热的拉林媚儿坐下,“妹妹生得好漂亮,连姐姐我都自愧不如呢,若是换回女装,好好梳洗打扮一下,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呢!”
一番恭维,让林媚儿欣喜不已,“姐姐过誉了,我不过会些拳脚功夫,哪里像姐姐说的那样好呢?”
“要不是妹妹的拳脚功夫,姐姐昨晚可就吃大亏了,”蝶雨笑道:“妹妹这么俊的身手,姐姐我也想跟你学呢!来,姐姐敬你一杯,为妹妹昨晚的相救之恩聊表寸心。”说着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姐姐客气了。”林媚儿伸手接过。
见她们二人姐姐妹妹叫的甚是亲热,宋平也请杨牧云坐下。
“来,贤弟。”宋平端起酒杯,“为兄先敬你一杯。”
“宋兄,”杨牧云举起酒杯,“若不是你请王老前辈过来为我医治,小弟性命堪忧,说起来这一顿酒应该我来请你才对。”
“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宋平与他一碰酒杯笑道:“只是王老先生说什么也不愿前来,只你我兄弟在此,这酒未免就喝得寡淡了些。”
“江湖异士行事非常人所能猜度,”杨牧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率先擎起酒壶逐一斟满空杯,“对了,自那日南都一别,宋兄怎么到这居庸关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宋平说道:“我本是我父亲的庶子,母家商贾出身,在这居庸关留有一份产业。离开南都后,我便携蝶雨来这居庸关安家落户了。”
“原来如此,”杨牧云又问道:“可这居庸关离京师甚近,难道兄长不怕西宁侯获悉消息寻到这里来么?”
“我父亲笃定我已在洪泽湖落水身亡,怎会再来寻我?”宋平苦笑道:“西宁侯府的子弟本不只我一人,父亲中意的是我大哥宋杰,这侯府的爵位定是要传给他的,我这庶出子在侯府待着也是多余,经此一事,正好一了百了,各安其便。”看了他一眼,“对了,贤弟不是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么?怎
么会来到这居庸关呢?”
“你走后不久,我便奉调入京了,”杨牧云说道:“现在军中任职,前些日子随军出关征战,现正归京途中,不想在这里跟兄长相见。”
“哦?”宋平脸露异色,“之前听闻皇上派天子幼军出征塞外,贤弟这么一说便是真的了,不知此次出征战况如何?”
“一言难尽,”杨牧云脸色一黯,“我军在关外折损严重,现在鞑子的骑兵已兵临长城一线。”
“怪不得这些日子关上盘查严了许多,”宋平的面容变得紧张起来,“那鞑子会不会打到这里来?”
“至少鞑子现在还未突破宣府大同一线,”杨牧云安慰他道:“居庸关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宋平松了口气,脸上忧色不减,“我之前曾听父亲讲起鞑子骑兵,说他们来去如风,一昼夜连续不断奔驰数百里战力也不会衰减......我大明将士与他们对阵,便这么不经打么?”
“事情并不像宋兄想的那样不堪,”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鞑子也是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居庸关城防坚固,鞑子的骑兵再厉害,没有翅膀也飞不上居庸关的城头,宋兄不必过于忧心。”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扰攘之声,四人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队队明军甲士按刀持矛冲上街头,把行人与商旅赶至路的两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打仗了么?”宋平一脸紧张,自言自语道。
这时只见下面骑马过来一个大胡子军官,扯着嗓门大声喊道:“从现在起,所有人等一律不许出入关门,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到处乱走动。”
“难道鞑子打到关下了?”蝶雨不禁花容失色。
“姐姐不用怕,”林媚儿在一旁安慰道:“我们才从宣府那边过来,鞑子是到不了这里的。”
下面的人群骚动起来,一些官兵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人的肖像,揪出路两边的行人逐一比对。
“摆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搜寻人犯的,”杨牧云看向宋平,“居庸关没有管理民政的衙门么?为何动辄便是官兵出来抓人?”
“城里倒有个延庆知州,但不过是个摆设,”宋平摇摇头,“这里的延庆卫指挥使马大人手里有兵有将,赋税户籍都一把抓了,把个知州大人架的跟个寺庙里的泥雕木塑似的,凡事想管也管不了。这不,知州大人前一阵子还向朝廷上了个奏折。”
“他想参倒这位指挥使马大人么?”杨牧云问。
“不,”宋平叹道:“居庸关乃京西第一关,有京西锁钥之称,只要驻扎在这里的延庆卫不撤,换谁也不买他这个知州的帐。于是这位知州大人脑洞大开,延庆卫不能动,他就想把他这个知州衙门移到别处去。据说他想搬到百里之外淆水河北岸的妫川堡。”
“什么?”杨牧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地方不是在居庸关外么?这个知州大人倒底是怎么想的,这里不是中原腹地,鞑子的骑兵随时都可能突破宣大防线到这里劫掠一番,没有卫所官兵的保护,他这个知州如何治理州境?”
“我看也是,他号召居庸关百姓随他一起搬至新的州城治所,可无人响应,”宋平唇角翘了翘,“对老百姓来说,居庸关城是由指挥使衙门管还是知州衙门管跟他们关系不大,赋税交给谁都一样,而且官兵保护这里更安全些。”
“老百姓们倒是挺实在的......”杨牧云笑笑,耳尖一动,目光向下面的人群中扫去,纷扰的人群中,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妪缓缓自人群中穿行而过,她一身青布棉衣,额头戴一条暗青刺绣抹额,右手撑着一根乌木拐杖,左手拿着的一串黄灿灿的珠子,一边走一边咳嗽。这是一个在北方乡镇间打扮再平常不过的老妪,可杨牧云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了她身上。
“你一直看那个老人家做什么?”林媚儿奇怪的问道。
“我总觉的她有些古怪。”杨牧云喃喃说道。
“一个上了
年纪的老婆婆而已,”林媚儿睨了他一眼,“有什么地方古怪了,你总是疑神疑鬼。”
“不对,”杨牧云的眉峰耸动了一下,“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她。”杨牧云说着转身对宋平说道:“宋兄,我有事要下去一趟,失陪了。”说着匆匆出了雅间。
“喂......”林媚儿跺跺脚,身形一动,也跟了出去。
“他们去追一个老婆子作什么?”蝶雨有些难以理解。
“谁知道呢?”宋平苦笑一声,“别忘了他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份,随时可以对一个可疑人物进行追踪缉捕。”
......
杨牧云快步出了颐福苑酒楼,由于官兵把行人都赶至路两边,禁止行人随意走动,因此道路被人群堵塞,很不好走。杨牧云眼看那老妪便要拐入路对面的一个胡同,心中大急,拼命向人群中挤过去。
“回去,”一个身披甲胄的士卒横着长矛拦在杨牧云面前喝了一声,“没听见么?站在那里别动,等候我们大人查验。”
“可那个人......”杨牧云指了指快要没入胡同中的老妪。
士卒嘴角撇了撇,“我们大人要抓的钦犯是个男人,你,退回去。”声调又加重了些。
“让开!”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在那士卒胸口一推。
那士卒只觉胸口被一股大力一顶,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定不住势子,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竟敢殴打官兵?”那士卒瞪大了眼,指着杨牧云大声喊道:“钦犯在这儿,快来人呐!”
“呼喇——”一下人群乱了,杨牧云趁机从那士卒身边一跃而过。
“抓钦犯,钦犯跑了......”那士卒正喊着,突然头部被什么重重一敲,眼一黑,晕了过去。
“让你喊。”林媚儿在他身上踢了一脚,紧追杨牧云去了。
......
杨牧云快速转入了那个胡同,可展目一看,哪里还有那老妪的影子?
“奇怪,”杨牧云的目光不住在四下里扫视,“她怎么会突然走得那么快呢?”继续向前走去,胡同里的住户大门紧闭,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逐一敲开门扉仔细看看,正走着,突然,“嗤——”一丝轻微的破空之声袭来。他反应极快,“刷——”的侧身抽出背后的双刃刀。
“当——”的一声,他感觉手臂一震,不由自主的向旁侧退了一步。
“嗤嗤嗤——”一连串的破空之声再次袭来,他的手腕不住抖动,刀光上下左右翻飞,“当当当——”犹如炒豆一般的声音响过,一粒粒黄灿灿的东西落了一地。
“是那个老妪手中拿的念珠。”杨牧云的眼睛眯了起来,鬓角的发丝微微拂动,他霍然转身,双刃刀闪电般向身后划出一道弧线。
“嘡——”的一声巨响,杨牧云的身形飘出数丈。
“你总算现身了。”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老妪。
她方才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后正准备出手时终被杨牧云发觉,硬接了那老妪一杖后迅速动身闪开。
“是你?”老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我果然是以前见过她的。”杨牧云从她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你怎么认出我的?”老妪沉声问道。
“你的一切装扮都很完美,”杨牧云淡淡的说道:“完美得我甚至看不出来你是假扮的,如果你就这样在我面前走过,我是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话音一转,“但有一点,你做的有些多余了。”
“哦?”老妪的眉毛扬了扬。
“你的声音,”杨牧云说道:“听起来并不太像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你本不该咳嗽那几声的。”
第四百五十章 东瀛魅影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敏感,”老妪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总能遇见你呢?”
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没有说话。目光所及之处,老妪鬓边的一朵白花异常的显眼。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楚明心?”杨牧云轻轻的说了一句。
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老妪眼中的错愕之色一闪而过,随之涌起一丝浓浓的恨意。
“杨牧云,”老妪的目光像是要择人而噬,“上一次在开封没能要你的命,这一次不知你还会不会那么走运?”
“二殿下他......”
“住口,”老妪怒喝一声,“你不配提子墐,要不是你,他也不会死,我在他坟前发过誓,一定拿你的头颅祭奠他的在天之灵,天可怜见,让我在这里碰到你,好得很,省得我去寻你了。”
“你来这居庸关做什么?”
“想知道么?”老妪阴恻恻一笑,“让我割下你的头,我自然会告诉你。”说着身形一动,手中的乌木拐杖卷起一蓬乌光向着杨牧云当头罩下。
“铿——”刀光杖影一交即逝,杨牧云后退几步,稍稍喘了口气。
“数月不见,你的武功怎么反而大不如前了?”老妪眼中闪过一抹诧色,“不会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吧?”
杨牧云没有说话,暗自调息了一下,毕竟身子刚好不久,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可对方不会再给他拖延的机会了,“呼——”乌木拐杖的杖头直捣他的面门,夹杂着凌厉的劲风,又准又狠。杨牧云不敢硬接,闪身避过。还未站稳身子,杖头又直向他后心捅过来......
老妪手中的拐杖像影子一样紧紧撵着杨牧云,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也不给他留有反击的空隙。
对方连续不断的攻击使得杨牧云体内的气息有些紊乱,心知再这样下去便要落败,遂一咬牙,深吸一口气,待对方又一杖击来,身形微侧,杖头贴着自己面门而过,手腕一动,刀光骤起,向着对方持杖的手卷去......
“锵——”乌木拐杖落地,杨牧云的心却蓦然一沉,电光石火的刹那,对方抽出了藏在杖尾的兵刃,疾刺自己的咽喉,眼看势难躲开......只听“叮——”的一声,一道炫目的光芒闪处,对方身影暴退,一张薄薄如蝉翼般的面具自空中缓缓飘落。
楚明心露出了自己原本娇艳的容颜,容颜满是惊怒与错愕。
一条倩影突然出现在她的对面。
“你人长得蛮漂亮么?”林媚儿的一张俏脸似笑非笑,“为什么要扮成这副怪样子?”转向杨牧云,“你还好么?”
杨牧云长出一口气,“放心,死不了。”
“那就好,”林媚儿的眸子又瞥向楚明心,“你的武功不错,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是你对手,我来陪你玩玩。”
楚明心脸色一变,转身欲走,林媚儿身形微晃,已拦在她面前,“美人儿,你往哪里去?还不留下来陪陪少爷我?”说着嬉皮笑脸的伸出手向她下巴勾去。
“你找死!”楚明心娇叱一声,手中利刃疾戳向她心口。
“哎哟!”林媚儿惊呼一声,身子稍动,利刃擦身而过,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绕至楚明心身后,伸手在她臀部摸了一把,“嗯,不错,很有味道。”向着楚明心挤眉弄眼的笑笑。
楚明心快被她这个油头粉面的伪男子给气疯了,手中利刃狂风骤雨般向她身上招呼过去,可却没有伤到对方一片衣角。鬓边微拂,楚明心再去看时,林媚儿正笑盈盈的注视着她,手中拿着一朵白花。心中一惊,抬手去摸,鬓边的白花已不翼而飞。
“她这是在激怒我,”楚明心心中暗道:“我越沉不住气,露出的破绽便越多,这样我便着了他的道儿。”一想到此,她躁动的心绪便慢慢平复下来。
“你想要的话,我给你便了,”楚明心屏住气说道:“不用偷着去摘的。”
“我要的并不是花,”林媚儿手指一弹,白花
被弹落至一边,看向她的眸子眯了起来,“而是人。”
“是么?”楚明心秀眉一挑,冲着她妩媚的一笑,“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过来。”
林媚儿笑了笑,“我可不敢,这样你会吃了我的,这样,你把手里的兵器放下,我这就过去。”
“好......”楚明心想也不想,将手中兵刃往空中一抛,趁对方微一愣怔之机,手指连弹,“嗤嗤——”一粒粒黄色念珠夹着轻微的破空声向林媚儿飞去。
林媚儿一惊,闪身躲过几粒,一抬手,手中峨眉刺将最后一粒磕飞。眼睛一花,一道寒光飙至眼前,猝不及防之下,只有赶紧伏低身子......
“嚓——”她头顶束发的丝带被挑开了,满头乌发披散开来。
“怎么样,你......”楚明心得意的一笑,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吃惊的瞪大了眸子。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少年青丝拂面,眸如秋水、柳眉弯弯,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鼻子腻如玉脂,光洁柔致的面容让人观之心动,这......这哪里是个男人?分明是一个柔媚可人的少女,一想到这儿,楚明心心中由于先前被轻薄产生的怒气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林媚儿躲过这一击,显得有些狼狈,但很快镇定下来。
“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俊呢?”楚明心目光一霎,“原来是个易钗而弁的雌儿,这个男人是你的情郎么?你这么护着他?”
“是又怎么着?”林媚儿脸上的嬉笑消失了,又羞又怒的看向她,“你若敢动他,我便跟你拼了。”
楚明心一笑,“我可不想跟你为了一个男人拼命,他就留给你吧,今日我不动他了,告辞!”刚欲转身,一道刀光迎面劈至,心中微惊,撤后折身避过。
“媚儿,”杨牧云冲林媚儿喊道:“不要让她跑了,你我一起将她拿下。”
“嗯。”林媚儿纤细的身形倏然跃起,两柄峨眉刺向着楚明心狠狠扎了过去......
杨牧云和林媚儿两人联手,楚明心很快便有些撑持不住了。
“嗤——”她左臂被林媚儿的峨眉刺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依然咬着牙,左支右绌,勉为招架。由于没有还手之力,手中利刃又险些被杨牧云的双刃刀给磕飞。
“把兵刃丢掉,我可以不伤你。”杨牧云高声说道。
“你休想。”楚明心柳眉一竖,一副要豁出命来的架势。
“噗——”她左腿又被林媚儿给刺中了,伤口虽不深,但行动起来脚步慢了许多。
“怎么,还不撤兵刃么?”林媚儿冲着楚明心笑了笑,“下一招我就要在你脸上刻花了,你生得这么美,就不怕便成丑八怪么?”
楚明心一声不吭,身形一顿,手腕翻转,招式大变,不顾对方兵刃及身,招招向着对方要害招呼过去,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嘡——”的一声,杨牧云刀势横劈,楚明心接招不及,手中兵刃荡了开去,胸前门户大开,林媚儿觑准机会揉身而上,一对峨眉刺向着楚明心的肩头插落。楚明心想要退已来不及了,眼看要受伤被擒。
一条幽灵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倏地在他们面前飘过,“铿——”的一声暴响,林媚儿双臂剧震,手中峨眉刺差点儿脱手而飞。那条幽灵般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歇,抓起楚明心便飘至丈许开外。杨牧云一惊,持刀欲追,“咻咻——”之声飒然,无数泛着蓝光的古怪暗器向着自己和林媚儿飙来。
“媚儿,快躲开。”杨牧云大声喊道。
“叮叮当当——”杨牧云一边闪避一边将飞来的暗器磕开。
“啊——”林媚儿躲闪不及,被一支飞镖击中了右肩。杨牧云大惊,待要继续追上前去,只听蓬的一声,前方弥漫起一团紫色烟雾,将楚明心和那条幽灵般的身影罩住,等烟雾散去再仔细看时,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怎么样?”杨牧云止住身形,转至林媚儿身边问道。
“我......”林媚儿脸现痛苦之色,刚张开口,只听一阵呼喝之声传来。
“是他们,就是他们方才出的手。”一名手持长矛的披甲士卒冲进胡同指着杨牧云和林媚儿大声喊道。
“抓钦犯!”一群官兵呼喝着持刀掣枪冲入了胡同。
杨牧云再不迟疑,上前抱住林媚儿提气纵身高高跃起,噌的一下登上了高约一丈的墙头。
“钦犯要逃,快放箭!”一名小军官高声吼道。
待一对士卒拉开弓箭对准墙头的时候,杨牧云抱着林媚儿沿着墙头和房顶早跑得远了。
“追——”那名小军官气得大吼一声。众士卒攀墙的攀墙,绕路的绕路,哪里还能追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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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你怎么样?”杨牧云看着怀里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的林媚儿,他右肩的肩头上插着一支形制古怪的飞镖,飞镖呈星形,有五个尖,在光线下发着幽蓝的光。
“这镖上该不会有毒吧?”杨牧云心中一阵紧张,“如果媚儿真中了毒,去找谁呢?”正思索着,眼前一亮,“王药仙王老前辈在哪儿?”他低声问怀里的林媚儿。
“城西,青囊阁。”林媚儿伸手向西一指。
杨牧云凝神向西看了看,大踏步飞奔而去。
......
王药仙正躺在房梁上瞑目酣睡,突然“砰——”的一声房门洞开,把他惊得差点儿从房梁上跳下来。
“是谁?”他侧目看去,只见杨牧云抱着林媚儿冲进来正抬头看着自己。
“王老前辈,求您救一救她......”杨牧云一脸焦急的向他恳求道。
“怎么回事?”王药仙纵身跃下房梁,几步来到他们面前,看了看抱在他怀里的林媚儿,白眉一挑,“快把她放下来。”
......
林媚儿肩头的暗器被取下来了,伤口也已包扎好。暗器入肉不深,所以伤并不重,暗器上喂的毒只能使人血液凝固,行动滞涩,并不致命。也被王药仙解了。
看着林媚儿并无大碍,杨牧云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媚儿,你知不知道我方才担心坏了,真怕你......”说到这儿声音便顿住了。
“你怕我什么?”林媚儿睇了他一眼追问道。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杨牧云笑笑。
“你怕我死了,对不对?”林媚儿咬了咬嘴唇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杨牧云斩钉截铁说道,四目相对,两人脸色俱各一红,目光又转向一边。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遐思,杨牧云看去,只见王药仙拿着那支形制古怪的飞镖仔细端详起来。
“前辈莫非知道这支飞镖的出处?”杨牧云问道。
“这不是中原之物,”王药仙一脸肃然,“这是东瀛忍者惯用的暗器,忍者镖,我们这里称之为流星镖,”看了他一眼,“你们怎么碰见会使流星镖的人?”
“忍者镖?难道会是她?”杨牧云的思绪又回到了开封城南燕门外十里处的那个林木葱郁的小山岗,那晚,他追踪盗走朱子墐尸体的观音教少主和楚明心一行人。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位极为厉害又极为古怪的对手,一个神秘的黑衣蒙面女子,据那位白衣少主说她是日本伊贺门门主服部武藏手下高足芊鹤樱子。她的东瀛刀法刁钻凌厉,遁术让人防不胜防,要不是宁祖儿和冷一飞及时赶到,恐怕他就真的会死在那柄倭刀之下,现在想起那晚的情形,他还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牧云,你见过那人,是么?”林媚儿起身走到他身边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不光我,你师兄冷一飞也见过她,我们都与她交过手,这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对手。”顿了一下说道:“她是东瀛人,叫芊鹤樱子。”
第四百五十一章 关城幽困
“东瀛人,怎么跑到居庸关来了?”林媚儿皱了皱眉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他是江浙人,在小时候的印象中老是听到祖辈的老人说洪武永乐年间江浙沿海倭寇闹的是如何的凶,没想到在这北疆的边关也碰见了东瀛人的踪迹,“东瀛人与我大明境内的乱党勾结起来欲对我大明不利。”
“小子,”王药仙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身边的麻烦事不少,连东瀛人被你都招惹出来了。”
“真是叨扰前辈了,晚辈......”杨牧云正说着被王药仙挥手止住。
“既然你的小情人没事了,那就请便吧,”王药仙似是要下逐客令,“啰里啰嗦恁的聒噪。”
说的杨牧云和林媚儿脸俱各一红。
“前辈的大恩,晚辈在这里谢过了......”见王药仙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便道:“那就不打扰前辈了,晚辈告辞!”
......
从王药仙的房中出来,宋平夫妇还未返回,杨牧云和林媚儿便出了青囊阁,向驿馆而去。
“那个假扮老妪的女人看起来恨你入骨,”林媚儿向他眨眨眼,“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杨牧云把在开封所经历过的事跟她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庐州、淮安、开封,我已经连着坏了观音教的三次大计了,不光那个楚明心,观音教上下都恨我入骨吧?”
“那个楚明心又出现在居庸关,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林媚儿问道:“所以你要抓住她欲拷问个明白?”
“不光如此,”杨牧云说道:“周王府的三殿下朱子埅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二哥朱子墐的尸体被楚明心给盗走了,我总得想办法帮他再找回来,好不容易在这里遇见楚明心,可惜又让她逃了。”
“你想找回朱子墐的尸体恐怕不容易,”林媚儿说道:“听你方才所说,那个朱子墐对楚明心一往情深,楚明心虽然一直在利用他,可最后也是对他动了真情的,”眸子一霎,“你看到她鬓边的白花了么,那是她一直在为一个人守孝,那个人应该便是你所说的朱子墐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朱子墐已被周王剔除了宗籍,”林媚儿说道:“你就算找到他的遗体运回开封,周王也不会接收的。楚明心盗走他的尸体一定会妥为安葬,这反而是对逝者一个很好的交代,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见杨牧云不说话,继续说道:“我大明自立国以来,内忧外患就一直没断过,这个心也并不是非得你来操才行,你没听王老前辈叮嘱你的话么,要好好歇养一段时间,在蛊毒没有根除之前,不要再轻易与人交手了。那群皮货商的消息,即使能探听的到你也不要再过问了,把他们交予地方官府盯着就行了,毕竟于大人回京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杨牧云叹了口气,“我管的事未免太宽了些?连那个楚明心都说我凡事过于敏感。”
“你既然想开了,”林媚儿一笑,“那我们回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明日一早便启程返京吧?”
“回京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杨牧云突然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林媚儿沉默了下来,良久方说了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是么?”
“可......这筵席能不散么?”杨牧云又低低的说了一句。
林媚儿的娇躯一震,抿了抿嘴唇说道:“回到京城后便有你的夫人陪着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话说到这儿两人之间一时沉默无语。
快要走到驿馆时,发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两人加快脚步。就见驿馆门前一个小叫化跟守卫在争吵着什么。
“是小柱子。”杨牧云暗道。
这时小柱子也看到了他,舍下守卫向他跑来。
“杨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小柱子脸色变得灿烂起来,回首瞪了驿馆门口守卫一眼,“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我
进去找你,我报出了你的名号也不行。”
“我都在这里了,你还进去作什么?”杨牧云冲他笑了笑,“这么急着找我,莫非消息打探出来了?”
小柱子向他挤挤眼,拍拍自己的肚子,只说了句,“我有些饿了。”
杨牧云一笑,“跟我来。”又看了一眼林媚儿,“你也要来吗?”
“嗯,”林媚儿瞄了他一眼,“我怕你被这小子给拐跑了。”
......
小柱子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酱肉面,又啃了两个酱肘子,方抹了抹嘴,打了一个饱嗝儿。
杨牧云看他吃得满脸油光,惊讶的睁大了眼,“真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的。”
小柱子嘿嘿一笑。
“饱了么?”杨牧云说道:“不够吃还有。”
“饱了,不过......”小柱子还未说完杨牧云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还有你那帮兄弟们,”说着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怎么样,够你们那帮兄弟好好吃一顿了吧?”
“嗯,”小柱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再废话,“他们住在城东将台胡同的马家大院,也就是东关门往西第三个胡同向南一拐就是了,那马家大院气派得很,一眼便能认出来。”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这马家大院是何方神圣的宅子?”
小柱子嘻嘻一笑,没有说话,又拿起一个酱肘子啃了起来。刚啃了几口,突然“啊呀”一声痛呼起来,酱肘子也“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林媚儿用一双筷子夹住了他左手的腕骨,刁起稍微运劲往里一别,小柱子只觉痛彻心肺,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快,快松手,我的手都快断了。”
“杨大人好生好气的问你,你倒拿起架子来了,”林媚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不老老实实回答,我便让你这只手废了,信不信?”
“信,信,我信,”小柱子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姊姊快放手,我听你吩咐便是。”
“你说什么?”林媚儿一愕,撤回了筷子。
小柱子揉捏着自己的手腕,怯怯的偷瞄了一眼说道:“姊姊这样的人物比画上的都好看,这......我老早便瞧出来了。也只有姊姊这样漂亮的人,才配得上这位杨大人。”
“你胡说什么?”林媚儿抬手欲打,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杨牧云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冲小柱子说道:“我刚才问你的话现在可以说了么?”
“唔,小的无有不言,”小柱子一脸老实的样子,“那马家大院不是别家,就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的宅子。”
“什么?”杨牧云一怔, “你不是说从未见过这些皮货商么?怎么他们一来便住进了马指挥使的宅子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了林媚儿一眼,“姊姊就是掰断我的手腕子,我也是真的不知道。”
“嗯,还有,”杨牧云又问:“今儿城内官兵大索全城,究竟是在搜寻谁?”
“这个......”小柱子挠挠头,“我不识字,只看到画像上的人长得挺威武的,别的便什么也不知了。不过这些官兵不是延庆卫的。”
“不是延庆卫的?”杨牧云奇道:“难道这居庸关除了延庆卫之外,还有别的卫所?”
“不不,”小柱子连连摇头道:“多年来居庸关一直都是延庆卫驻扎在这里,不过今儿一大早便有一支官兵从东关门开了进来,接管了整个居庸关城的防务。”
“哦?”杨牧云心中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
杨牧云和林媚儿回到驿馆,刚一进门就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迎面走来。
“我不是让你们去东西关门蹲点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大人,”莫不语说道:“今儿东关门开进来一大群官兵,有好
几千人呢!他们封锁了居庸关全城,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俺觉得不对劲儿,就赶紧跑回来禀告大人。”
阿列克赛取出一张画,伸手指了指上面的画像,嘴里呜哩哇啦的连说带比划。
杨牧云向画上看去,上面画着长着一张国字脸大汉,年约三十**岁,棱角分明,唇上的两撇胡须向上翘起,眼神很有威势。
“这不是赛因孛罗么?”杨牧云脱口而出,目光向画像下扫去,下面却无任何落款字迹。“难道颐福苑酒楼下的那群官兵搜寻的是赛因孛罗?不对呀,罗总督不是派石亨将军亲自率领三百精兵护送赛因孛罗进京么?按日子推算,他们应该早已到了京城才是,怎么会有官兵在这居庸关搜寻起他来?莫非此人只是跟赛因孛罗长得很像而已?”心中疑窦丛生。
一声咳嗽声传来,众人抬首看去,只见于谦从里面走了出来。
“于大人——”杨牧云引领众人向于谦躬身施礼。
“嗯......”于谦向他们点点头,目光落在了阿列克赛所持的画像上。
“大人,”杨牧云说道:“官兵现在已经封城,任何人都不准出城......”
“你说的本官已经知道了,”于谦打断他的话道:“进城的官兵都是昌平卫的,他们所搜寻的人便是赛因孛罗。只是不便在画像上署名而已。”
“赛因孛罗不是由石亨将军护送进京了么?”杨牧云吃惊道:“难道赛因孛罗跑了?”
“这个中原因很难揣测,”于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赛因孛罗现在不知所踪。皇上已下了严旨,封锁边境各口,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赛因孛罗给挖出来,”目光注视着杨牧云道:“这回京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了,先找到赛因孛罗再说。”
“这......”杨牧云登时头大起来,“离开京城的路线有很多,这赛因孛罗无论是私下里逃跑,还是遭人劫持,不一定会走居庸关这条线。他如果不在这里,我等又如何寻起?”
“若是赛因孛罗走这一条线呢?”于谦说道:“本官既然在此,就不能不问,牧云,凡事尽力而为,切不可畏难而却步。”接着说道:“据报,赛因孛罗是昨晚在京城会同馆失踪的,从时间上来看他现在绝不会出了关外,只要他还在我大明境内,此事便有可为。”
“于大人,”杨牧云说道:“如果他是晚间便已离开了京城的话,距京城最近的慕田峪不过三百里,骑快马的话两个时辰便到......”
“居庸关离京师也只有三百里,宣大一线的长城并未完全建成,出了居庸关回到草原的机会也是很大,”于谦辩驳道:“我们在此搜寻的话,未必一无所获。”
“是,大人说的是。”杨牧云垂首回道。
“牧云,”于谦上前一步对他说道:“你与那赛因孛罗打的交道甚多,他也是由你生擒的,你就带着人在这城内仔细搜寻一番,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是,大人,”杨牧云抬头问道:“有一事卑职不解,封锁这居庸关城下令给城内的延庆卫便是了,为何让昌平卫的官兵开过来封锁全城呢?”
“皇上也是为了应不时之需吧?”于谦说道:“居庸关的位置极其险要,而且胡人商旅过往极多,若是有人跟鞑子暗通款曲的话,一个延庆卫恐怕防不胜防。”
“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这延庆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个不好说,”于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把持着居庸关的民政与赋税,据说私下里跟关外还做着很多买卖......”话音一转,“我们志在找人,没必要的话,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是,大人。”杨牧云拱手说道。
......
“我们本来是想禀明大人准备明早回京的,”出了驿馆大门,林媚儿冲杨牧云笑道:“没想到却如你所愿留下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如果赛因孛罗走的不是居庸关一线,那我们在这里搜寻他岂非缘木求鱼?”杨牧云苦笑。
“事情还没有做你又怎么知道不可能?”林媚儿向他眨了眨眼说道:“你知道你跟于谦于大人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杨牧云缄口不言。
“就是敢作敢为的勇气和担当,”林媚儿说道:“当每个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时候,而他却能坚持下来。自塞外我们跟于大人第一次碰面以来,他哪一次不是担负着最重的担子?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能收拢上万人的队伍平静有序的撤回关内,你不觉得很了不起么?”见杨牧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止住他的话头道:“是,我也承认,这其中你的功劳也很大,数次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可你只是作为一支奇兵存在,要照顾一万多人的行程、宿营、吃喝......还要保证他们的士气不溃散,恐怕就非你所能了吧?”
“听你的话好像对于大人很是欣赏。”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
“能够处逆境而不拔的男人,谁都会对他很是敬佩的,”林媚儿笑着说道:“可惜于大人岁数大了,否则我一定会嫁给他。”
听到后面这句话时杨牧云的面容僵了一下,转开话题,“你既然如此乐观,那现在要如何着手去寻那赛因孛罗呢?跟昌平卫或是延庆卫的兵马一起把这居庸关城翻个底朝天么?”
“扰民还需要你跟他们联手么?”林媚儿的眸子一霎,“别忘了我们一直都是作为一支奇兵存在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我就要请教林把总了,”杨牧云向她拱了拱手,“您是打算如何运用我们这支奇兵呢?”
“别忘了一路之上除了于大人外,包括我,都是以你马首是瞻的,”林媚儿把他踢过来的球又给踢了回去,“你一个大男人,这回要做那缩头乌龟么?”
“可我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啊!”杨牧云苦笑着双手一摊,“若无这件事,我本是要探查那支皮货商有何不轨举动的。后来又遇见了观音教金缕旗旗主楚明心,跟她打斗了一番却被那位东瀛忍者横插一刀给救走了......”
“等等,”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你觉得他们的出现跟这赛因孛罗的失踪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没有?”
“这个......”杨牧云皱了皱眉,“那群皮货商是从关外来的,并非京师方向。观音教这群乱党不知要在这里鼓捣什么阴谋......”抬起眉眼看向林媚儿,“你不会认为赛因孛罗是观音教的人给劫持的吧?他们劫持一位鞑子王爷做什么?”
“我问你,赛因孛罗去京师是不是要跟我大明和解?”林媚儿问道。
“那是自然,”杨牧云说道:“大明需要休兵,赛因孛罗想要抬高斡剌特人在草原上的地位,和则两利。”
“那好,我再问你,”林媚儿又道:“大明和斡剌特人和解,谁最不愿意看到?”
“鞑子大汗脱脱不花,”杨牧云想也不想便答道:“汗廷的力量不如斡剌特,仅靠黄金家族的声望笼络草原各部,要是斡剌特连声望都盖过了汗廷,那么黄金家族统治草原的时代便会彻底结束。”
“所以汗廷对于斡剌特与大明的和解一定会横加阻挠,对不对?”
“不错。”
“可是汗廷得知消息再派人去我大明京师劫持赛因孛罗已经来不及了,”林媚儿推断道:“要你是脱脱不花,会怎么做?”
“鞑子汗廷一心想着如何恢复昔日的大元天下,”杨牧云思忖道:“他们一定私下里与我大明内部的反叛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若是脱脱不花,就会请这些反叛势力暗中动手将赛因孛罗劫下,然后再悄悄送返草原。”
“那为何不会悄悄把他杀了呢?”
“这......”杨牧云一惊,“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林媚儿微微一笑,“就按你所说,假定他没有被杀,而是被人劫持,那劫持他的人又会是谁呢?”
“嗯......”杨牧云思索了片刻,眉毛一扬
说道:“难道会是观音教的人干的?在南都时,她们就曾劫持郕王和永清公主到庐州的深山里,在开封,又曾挟持过周王一家。她们做这样的事并不让人感到奇怪。”
“这就是了,”林媚儿的唇角微微一翘,“你以为在这里碰到楚明心是很偶然的么?”
“你是说观音教把赛因孛罗给劫持到居庸关来了?”杨牧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听你说楚明心是观音教的什么旗主?”
“金缕旗旗主。”
“那她在观音教中的地位不低么?”林媚儿笑了笑,“她易容乔装出现在居庸关,应该不会是为了好玩吧?”
“当然不是,”杨牧云皱了皱眉,“可惜没能抓住她,要问也无从问起了。”
“那我们就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或许会有意外发现呢?”
“什么地方?”杨牧云不解。
“你不会这么健忘吧?”林媚儿澄澈的眸子一转,“你花银子向那个小叫化子买来的消息不打算用一用么?”
“这个消息有用么?”杨牧云看着她道:“不过是关外来的一支皮货商队而已,一进关便住进了延庆卫马指挥使的家中,说不定是马大人派出去的私商呢?于大人说过让我们寻人,而不是多生事端。”
“去看看而已,不被人发现也就是了。”林媚儿的眼神向他一挑,“凭你我的武功连这点也做不到么?”
......
居庸关的街市上现在到处都是官兵,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拦住过路的行人便拿着画像比对,一时间居庸关城里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昌平卫的官兵接管居庸关的东西关门后,本想封住关城不让任何人进出,可挡不住人潮汹汹,其中有些商队是京中一些显贵背后支持的,还有一些公干的官员需要出关入关,他们拿着盖有京中衙门大印的官凭在守关官兵面前一晃,一副你不放我过去就吃不了兜着走的盛气凌人态度,给了把关的昌平卫官兵极大的压力,不得已,封关又改成了严加盘查,每过一个人都恨不得把他扒光再仔细瞅瞅,比原先延庆卫把关又严了许多。
杨牧云和林媚儿问明了马指挥使的住处,沿着鼓楼大街东行,还未拐入将台胡同,便远远看见一片恢弘气派的宅院,不用说,这便是延庆卫马指挥使的大宅了。大门前竖着一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荡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马”字。
朱漆大门,门上镶嵌铜钉,门前两个石狮子把门,门口两边还列着两队披甲戴盔的官兵,手握腰刀,一片肃杀的气氛。
“一个指挥使好大的排场,”杨牧云心中暗道:“这规格,直追兵部衙门和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司了。”
“看来这正门不好进呀!”杨牧云低声对林媚儿说道。
“那咱们绕着这宅院看看,”林媚儿小声道:“看有没有偏僻点儿的角落......”
正低声说着话,就见一名小旗官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小旗官上下打量着他们。
“过路的。”杨牧云笑笑回道。
“过路的?”小旗官又看了他们几眼,一挥手,“此路不通,你们另找别路吧?”
“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折回去多麻烦,”杨牧云陪着笑脸说道:“军爷就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
“啰嗦什么?”小旗官虎起脸,“再不滚,小心老子把你们抓起来。”
杨牧云正待再说,就觉林媚儿扯了扯他的衣角,“哥,看来我们是走错路了,还是回去吧!”
两人刚转过身,就听见嗵嗵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就见一群昌平卫的官兵拿刀持矛冲了过来。小旗官顾不得他们了,上前呼喝道:“停下!”
那群昌平卫官兵恍若不闻,直冲到他跟前。
“让一边去,”一名军官乜了一眼那小旗官,“老子要搜查钦犯!”
“你们瞎了眼啦,”小旗官怒道:“这是
我们指挥使马大人的宅院,你们也敢撒野?”
“奉上峰的命令,”那名军官挺胸凸肚叫道:“居庸关城内所有地方都要搜查,如有违抗,一律拿下!”说着一挥手,后面的官兵便手持刀枪涌上前来。
“你们要做什么?”小旗官的脸色一变,后退几步,发一声喊:“来人——”
大门前列队的官兵便聚了过来。
“你们要抗命么?”那名军官瞪着一双大眼说道。
“我们马大人也有令,”小旗官瞪的眼比他还大,“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如有违抗,按军法处置。”
“你们昌平卫的人把住关门也就罢了,”他身后的一名士卒似乎鼓了一肚子气,“连马大人住处也不放过么?”
“也不抬头看着这是什么地方?”另一名士卒把刀拔出一半,“也是你们能来撒野的,再不滚,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真是反了,”那名军官大吼一声,“弟兄们,这帮延庆卫的兔崽子在跟咱们示威呢!咱们怎么办?”
“打他丫挺的!”一名昌平卫士卒说着一拳捣在一名延庆卫士卒的胸口,打的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
“昌平卫的人动手了!”不知谁发一声喊,双方对峙的人登时炸了锅,立刻扑在一起扭打起来。
见他们大打出手,杨牧云不禁目瞪口呆。
“傻瓜,看什么,快走哇!”林媚儿一扯他的袖子,嗔道:“这么好的机会,咱们还不赶快过去。”两人趁乱溜向胡同深处。
......
“这位马指挥使住的宅院可真大,”杨牧云绕着围墙跑了老远叹道:“比起成国公府,好像也小不了多少。”在一处看起来较为僻静的墙角处停下脚步,转向林媚儿说道:“这里看起来如何?”
“嗯,”林媚儿走上前,耳朵贴着墙壁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方向杨牧云点点头,“就这里吧,我先上去,没事的话,然后你再上来。”说着抬头看了看,这马家宅院的院墙甚高,大概有丈余,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扣墙缝,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纤细的身子便腾空而起七八尺高,双手扒住墙头慢慢抬起身子向院里面看去。
“怎么样?”杨牧云替她感到有点儿紧张。
林媚儿没有说话,轻轻攀上墙头,伏低身子向杨牧云伸出手臂点头示意。
杨牧云屏住呼吸,全身运足气息“呼”的纵身跃起,大约跃起七八尺高,足尖在墙壁上一点,“蹭”的又跃上三四尺,稳稳的落在了墙头。放眼看去,这里应该是马府的一个花园,皑皑白雪上长着一些梅树,黄的、粉的梅花在冬日里盛开,甚是惹眼。一股活水绕园流淌,并没有封冻,水中还有一些鱼儿在嬉戏。除此之外,园中还有一个角亭,一座木桥和一些嶙峋的怪石。
杨牧云和林媚儿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跃了下去,触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要从哪里出去呢?”两人正想着,突然闻听一阵话语声传了过来。冬日草木皆枯的花园中能够躲避的地方甚少,两人不暇多想,便在一块怪石后藏了起来。
脚步声细碎,不类男子。
杨牧云偷偷看去,却见两个女子的身影步入园中。
当先一人是个年约四十的贵妇,满头珠翠,身披一件棕红色的狐裘大衣,一身贵气,后面跟着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丫鬟,头梳两个双丫髻,一身青布棉衣裙。
贵妇步入亭中,看着满园的梅花,一言不发。
“夫人,”那丫鬟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您要不要坐下来歇歇。”说着将一个厚厚的锦垫铺在了亭内的石墩上。
贵妇叹了口气,说道:“老爷还没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