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北疆孤云
阿噶多尔济愕然,看向阿失帖木儿。这位经常和妹妹斗嘴绰罗斯部二王子很难得的与元琪儿保持了一致的口径,“最起码明人不会去害他。”
这话什么意思?明人不会去害赛因孛罗,那谁会害他,我们察哈尔人吗?阿噶多尔济询问的目光瞥向性格憨直的卜儿塔。这位赛因孛罗麾下的第一号猛将对他们兄妹的话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明人遵照约定送回了二殿下,我们也得守信,”卜儿塔浑厚的声音说道:“不然那就是害了王爷。”
三人的立场出奇的一致。
阿失帖木儿站起身来,向着阿噶多尔济略微欠了欠身,“二殿下且请慢用,小王现在得出去集合人马拔营后撤,就让齐齐克和明使在这里陪二殿下多喝几杯了,”目光盯向卜儿塔,“卜儿塔将军,走吧。”
卜儿塔应声而起。
“于大人,”阿失帖木儿走到帐门口,突然转首看向于谦,“我部遵照约定后撤,如二殿下有什么不义之举,概与我等无关,”又加了一句,“齐齐克,请多替我向明使解释一下。”
“知道了,”元琪儿明眸一动,向着于谦笑道:“草原跟明国不同,向来是各领其众,我二王兄只能节制斡剌特部众,至于察哈尔人......就要看二殿下的态度了,还请于大人见谅。”
于谦脸带微笑,轻轻颔首道:“多谢二王子信守承诺,只要二王子能够约束好自己和王爷的部下,那我方便会维护好王爷的日常生活,绝不致慢待了王爷。”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和卜儿塔一齐出了金顶大帐。
“如果二殿下累了,便在这里歇息吧!”一见兄长出了大帐,元琪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克岱钦跳起来叫道:“你们斡剌特人要软禁我们殿下吗?”
“二殿下昨晚受了惊吓,”元琪儿不冷不热的说道:“在明人那里吃不好睡不着,多歇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此时日头已高,透过帐幕可以看到外面人影憧憧,显是这座大帐已被人包围。
“齐齐克,我们蒙古人的刀子指向自己是很不吉利的,”阿噶多尔济苦笑一声,“我所带的人马不过万人,离开了你们的支持,难道还能单独去攻打独石口么?”
“你们可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过蒙古人,”元琪儿冷笑一声,“就连你的那些部下,私下里也叫我们突厥蛮。他们为了先换你回来,不惜要假借明人之手毒死我叔父......”
“啪嗒——”阿噶多尔济手中的酒碗掉落在面前的条案上,吃惊道:“你说什么?”瞅瞅端坐一边正看向他的于谦和杨牧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明人狡猾,齐齐克你不可上了他们的当......”
“有没有误会你去问哲罗巴吧,”元琪儿寒着一张俏脸,“有时候你们这些人比明人还要阴险,”看向杨牧云遽然一笑,“杨大人,你说是么?”
“唔......”杨牧云不敢看她的目光,只顾低头饮酒。
“明使倒是挺给你面子的,”元琪儿转向阿噶多尔济时俏脸瞬间又变得阴冷,“如果你答应随我们一同向北后撤百里,我这就送你出帐。”说着一双俏目紧盯向他。
“对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没答应过?”阿噶多尔济无奈的笑笑,“要知道我手里只有一万人,而不是三万人。”
“你明白就好,”元琪儿的唇边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为了让明使放心,你这就下令你的部下随我们一同北撤吧。”
......
所有的蒙古人都开始移帐北上了,于谦和杨牧云和随行的一众亲兵也开始收拾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关键是如何带冷一飞一起上路。好在冷一飞已醒,咬着牙坚持自己上马,连杨牧云心中也不
禁暗暗佩服这个硬汉。
元琪儿骑马过来与他们同行,杨牧云不敢与她过分亲近,远远躲至一边,可元琪儿根本不来纠缠他,反而与于谦攀谈起来。
“于大人一介文官,一路上没有把人马带散,倒是很有本事呢!”元琪儿一脸钦佩,“于大人以前带过兵么?”
“郡主过奖了,本官任职兵部才刚不久,在军中也没什么声望,这一路上不过是众将士用命而已,本官居中调度,还好没出什么大的疏漏。”于谦谦虚的笑笑。
“罗亨信的大同军也交于你带的话,你们的损失或许还能更少些。”元琪儿说道。
“罗总督忠诚谋国,督边以来,功勋卓著,岂是本官所能比?”于谦说道:“这次若不是接应天子幼军,他也不会带着宣大军队前出草原。”
“你们那个年轻的皇帝倒很是有趣,”元琪儿俏脸扬起一抹笑意,“侵我草原只派了区区五千人来,真当他们个个都是万人敌不成?”说着向杨牧云瞟了一眼。
“皇上此举确实是轻率了,”于谦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的骑兵深入到京师城外,京畿重地处处闻警。让我天朝大失颜面,皇上年轻气盛,忍不得一时之气,想挥军北征,可大军南下云南征讨麓川去了,京师兵力不足,便让身边带出来的这支天子幼军出征,多少砍一些首级回来,也好稍稍挽回些颜面,谁知......”
“谁知兔子没打到反而被鹰给啄了眼,”元琪儿嗤的笑出声来,“就是你们的大军不去南征,悉数开往草原,我们也绝让你们讨不了好去,相比二十多年前,你们明人吏治**,军事布防图这样的机密物件也轻易的卖给了我们,不但如此,连军队的战斗力也退化得厉害。拜依儿将军率领五千骑兵穿过你们的边镇防线,竟然没有一支卫所军队能及时反应过来......”轻叹一声,“早知这样,我便让父王率十万大军开过去,把你们的京师给围起来。重新恢复大元的天下......”
“哦?”于谦目中精光闪烁,“若本官是也先太师的话,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不知那时你们的十万大军在哪里?”
“我父王当时正在率大军西征,”元琪儿叹道:“西域的察合台汗也先不花是我父王支持上位的,他的兄长羽奴斯汗不服,投靠到河中地区的帖木儿汗沙哈鲁那里,沙哈鲁要派兵护送羽奴斯汗回国即位,也先不花便向我父王求救,我父王当即率领十万精锐进军西域,现在也不知战况如何?”俏脸显露出一丝忧色,显然甚是挂念。
“那就真是可惜了,”于谦伸手捋了捋颔下的胡须,“西域远不如中原富庶强大,也先太师劳师远征,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这机会以后还是会有的,”元琪儿悠悠道:“我父王总得稳定了东西两线,才能全力南下,到那时你们明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郡主这么说,不怕我大明今后会严加防备么?”于谦看了元琪儿一眼。
“你们明国哪一天不严加防备我们了?”元琪儿一笑,“自你们立国时算起,我们之间打了有八十年了,不死不休,不是一直互相严加防备对方么?”
“但除了我大明,还有一人严加防备着你们。”于谦也笑着说道。
“谁?”
“你们的大汗脱脱不花,”于谦目光一闪,“他要维护自己作为大汗的权威,自然不会希望你们过于强大。”
“你倒看得挺准,”元琪儿的眸子眯了起来,“不过脱脱不花一心想恢复大元,与你们明国可是水火不相容。”
“郡主的话不错,可是这复元大业若是为他人作了的嫁衣,脱脱不花想必也不希望看到吧?”于谦悠然道。
元琪儿俏脸洋溢的笑意越发灿烂起来,“于大人妙语慧眼,相信我父王见了你也一见如故。”
于谦呵呵一笑,“能够得见也先太
师,于某足慰平生。”
“于大人愿意留在我们草原吗?”元琪儿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您如此大才,我父王一定会重用你的。”
“郡主高看本官了,本官乃一书生,比不得草原上的猛士,况身为明臣,当谨守臣节。”于谦手握马缰拱了拱手。
“您这书生可是很厉害呢!”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只言片语便做到了草原猛士也做不了的事情。”
于谦微微一笑,瞥向一旁的杨牧云,“杨千总文武双全,且心思缜密,假以时日,成就将会远大于我。”
“他比起于大人,还嫌太年轻了些。”元琪儿也看了一眼杨牧云笑道。
杨牧云正看着骑马而行的冷一飞,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冷一飞的身体还很虚弱,冷峻的面孔苍白没有半分血色,虽然双手紧握马缰,腰背挺得笔直,但细心的人还是能看出他的身体不自禁的在微微颤抖。
“希望三日后送回赛因孛罗,他们会收兵回返漠北。”回想到不确定的未来,杨牧云感到一阵忧心忡忡。
......
大军向北行至百里开外便停下步伐安营扎寨。一个个白色毡帐瞬间便布满了雪后的草原。
“这群鞑子兵行军扎营的速度比我大明将士要快多了......”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就算争取了三天的时间,百里的距离对自幼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来说,不过像散步一样转瞬间便会杀回去。大明卫所的兵马又有多少能够真正准备好应付这次来自草原骑兵的入侵。
他扶着冷一飞入到毡帐里歇下,心潮翻涌不已。
“没想到他们会把阿噶多尔济的话头给顶回去。”杨牧云从毡帐里出来后跟于谦说道:“当时在大帐里卑职真是紧张极了。”
“因为哲罗巴的事,他们欠了我们一个人情,”于谦面目平静的说道:“而且他们也确实对察哈尔人产生了厌恶......赛因孛罗还在我们手里,他们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说着脸色变得有些沉重,“不过三日后可就难说了,百里行军他们不过用了两个时辰。如若急行军的话,应该一个时辰便能重新推回到独石口下。”
“我们当时应该多说几日,”杨牧云暗暗后悔,“三日的时间对我大明边军来说,还是太紧促了些。”
“他们能够答应我们等待三日已经很不容易了,”于谦叹道:“我大明军力废弛已非一日两日,不是几天的时间便能够脱胎换骨的。这一点他们恐怕比我们更清楚,这便是他们答应等候三日的真正原因。”
“大人也认为三日后我们送回赛因孛罗他们也不会撤回漠北吗?”杨牧云说道:“那我们干脆不放人又能如何?”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于谦眼中目光闪烁,“如果我们毁约,阿噶多尔济便会以鞑子大汗亲弟弟的身份逼着阿失帖木儿兄妹出兵,到那时所有的斡剌特人都会把心中的怨恨全部加在我们身上,战端一开,责任在我大明,赛因孛罗便会由一张筹码变成一块烫手的热山芋,放或不放都会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拾,到那时......”说着摇了摇头,“失信于蛮夷,轻挑边衅,置朝廷于不利的局面,本官就万死莫赎了。”
“真这样的话,”杨牧云道:“我便护送大人偷偷离开这里,独石口不能没有大人您坐镇啊!”
“我和你恐怕都走不了了,”于谦长叹一声,“那位鞑子郡主陪同我们走了一路,她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言谈之中对本官显露出招揽之意,三日后他们是打定主意等赛因孛罗一到便将我们扣住,然后挥军南下,至于攻打的地方,不一定是独石口,我大明的北疆漫长,随便攻破一个关口便可以长驱直入。”目光凝重的注视着杨牧云,“牧云,本官自打来到这敌营,就没打算能够回去,只是你,不必和我一齐困在这个地方。”
四百二十四章 堡中对话
杨牧云闻言一惊,“卑职如何能丟下大人,自己脱身?”
“本官已经老了,”于谦的神情倒很淡然,“马上就到知天命之年,你还年轻,大明的未来更需要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不管大人您怎么说,卑职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大人您的。”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看着这位少年一脸坚毅的模样,于谦知道再劝他也无用,只得轻叹一声,“那你一定要答应本官,一定要好好的保全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无谓的事情。”
“卑职谨记!”杨牧云心头一热,躬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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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堡,方圆不超过二十里,只有前后两道城门,主街道是一条十字街。没有寻常城池过多错综复杂的胡同、小道,这样便于迅速集结部队,出征、守城都要方便得多。是一座典型的边境军事堡垒。
城堡中一座座军营整整齐齐,但是大多数都是夯土夹板建筑的泥坯房子,房顶呈人字形上面铺着渗了黄泥的厚厚的柴草。直至到了军营中心,才见到五六幢砖石砌成的房子。不用说,这些房子都是卫所军官居住的。
因为这里面驻扎的都是军户,没有寻常城市里士农工商群体,所以整个城池建造得简单粗陋。
赛因孛罗王被关进了一幢最大最宽敞的房子,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青砖地面的砖缝里都精心清理过了,没有一丝尘土。房子外面把守着几十个兵丁,连房顶也设有暗哨,可见除了走动受限外,这位王爷还是挺受优待的。
可赛因孛罗的心情很不好,谁也不愿意当阶下之囚,尤其是他,绰罗斯部的第二号人物,被明人俘虏让他觉得很丢面子。
“一旦让本王走出这里,”赛因孛罗咬着牙暗暗发誓,“本王一定带兵将这个地方扫为平地,以雪前耻。”
正当他烦躁不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眼看去,惊讶的张开了嘴,来人约摸四十开外,着一身青布直缀,头戴方巾,看上去甚是丰神俊朗。
“朱先生......”赛因孛罗睁大了眼,“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微微一笑,“朱某不顾安危来见王爷,王爷就让我站着说话么?”
“哦,快快请坐,”赛因孛罗忙问:“朱先生是如何进来的?”
朱先生笑而不答。
赛因孛罗眼睛一亮,“朱先生是来救本王的?”
“王爷在这里待得好像不错,”朱先生目光在屋内略微一扫,“又何必着急出去呢?”
“唉,朱先生就别再取笑本王了,”赛因孛罗咧嘴苦笑,“本王在这里度日如年,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整个独石堡现在就是一座大军营,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兵马,朱某就算把王爷带出了这间屋子,可要是出独石堡那就难比登天了。”
“那你来本王这里做什么?”赛因孛罗怫然道。
“王爷何必动气?再有三天,他们就会放王爷走了,”朱先生笑道:“不必急在这几日吧?”
“他们会放本王?”赛因孛罗微微摇头,“这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罢了。”
“今早他们不是刚放了阿噶多尔济么?”朱先生目光一闪,“又如何会对王爷您爽约呢?”
“那不过是明人暂安本王部众的心罢了,”赛因孛罗冷笑,“阿噶多尔济手下只有一万人,如何能跟本王比?他们不过是怕本王立即报复罢了。”
“事情可不像王爷想得那样,”朱先生淡淡笑了笑,“要知道,现在无论是斡剌特人还是察哈尔人,都是由阿失帖木儿王子率领,他本来是要求明军先放王爷您回来的。”
“噢?”赛因孛罗浓眉一挑,显然颇觉意外。
“可红教的哲罗巴横插一手,暗地里交给明使一瓶药欲给王爷服用,”朱先生悠悠道:“据说可使王爷大病
一场,这样就能让明军先放阿噶多尔济回来了。”
赛因孛罗脸色一变。
“看来王爷猜出来了,”朱先生瞥了他一眼,“那瓶药不是什么致病的药,而是致王爷命的。”
“他,他们竟敢......”赛因孛罗气塞胸臆。
“萨喀巴是脱脱不花的帝师,整个红教是向黄金家族效忠的,至于你这个斡剌特的王爷,他们有什么敢不敢的?”朱先生的嘴角翘了翘。
“嘭——”赛因孛罗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碟一阵乱颤。
“王爷以为只有大明是脱脱不花的敌人么?”朱先生说道:“你们绰罗斯部的势力发展得很快,连西域的察合台汗王也先不花也支持你们,你们若是再征服了东方的朵颜三卫和科尔沁部,岂不是整个黄金家族也要向你们俯首称臣?”
赛因孛罗身子一震,两眼紧盯着他。
“要是明使依照哲罗巴之言行事,王爷恐怕会大病数日然后一命归西,”朱先生意味深长的一笑,“到那时谁来背这口黑锅?药可是明使让人下的,斡剌特人的怒火只能向大明发泄。王爷之死如断也先太师的右臂,而斡剌特人会因为要给王爷复仇而和大明互相功伐不断。借大明之手来削弱绰罗斯部的实力,谁会是草原上最大的胜者,只能是以大元苗裔标榜的孛儿只斤家族。”
“本王现在安然无恙,这说明明使并未听从哲罗巴之言。”赛因孛罗沉声道。
“不错,”朱先生颔首道:“明使揭露了哲罗巴的阴谋,双方撕破了脸,哲罗巴欲杀明使,结果被明使护卫打成重伤......”
“他没死么?倒是便宜了他,”赛因孛罗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待本王回去,再跟他好好算账。”看了朱先生一眼,“可阿噶多尔济还是先被放了回去,这是明使的意思么?”
“王爷也说过,阿噶多尔济手下只有一万人,”朱先生笑了笑,“因此先放了他明使会更放心些。”
“也罢,”赛因孛罗微阖双眼又蓦然睁开,“就当本王卖给明人一个人情吧。”顿了一顿,缓缓道:“朱先生,你找到本王来就是说这些么?你当真不救本王出去?”
“现在救你出去的话很难,”朱先生说道:“王爷何不等上三日,或许他们真放你回去呢?”
“不会不会,”赛因孛罗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些明人可不傻,放了我,好让我亲率大军来攻打他们?除非他们的脑袋都泡到酒囊里了。”
“不放你,四万多草原骑兵就会乖乖的撤回去么?”朱先生笑道:“他们仍然会打过来。要知道,阿噶多尔济的地位是比阿失帖木儿高的,不管斡剌特人承不承认,都是这位汗廷的二殿下领着他们来救王爷,明人不杀你,是阿噶多尔济攻下独石口,救了王爷您。明人杀了你,那阿噶多尔济领军攻破独石口,为王爷复仇。总之,是你们斡剌特人流血,功劳薄子上写的是孛儿只斤家族阿噶多尔济的名字。”
“这,这......”赛因孛罗惊呆了。
“王爷被明军俘虏做了阶下囚,这件事肯定会被支持汗廷的人广为在草原上传颂,以用来打击王爷的声望。就算王爷能够安然无恙再回到草原,你的威望和影响力也会大不如从前。脱脱不花和萨喀巴也会大作文章,借此削弱绰罗斯部的势力。”
“那,那本王该怎么办?”赛因孛罗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心也有些乱了。
“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王爷不如赌上一把。”朱先生微微一笑。
“赌,怎么赌?”赛因孛罗心中一动。
“你出去跟外面看守你的兵丁说,你要见宣大总督罗亨信罗大人。”朱先生说道。
“本王见他作甚?”
“你跟他说,你要去京师,见大明皇帝。”
“本王要借去见大明皇帝赌一把么?”赛因孛罗听得有些糊涂了。
“对,王爷能不能翻身,就要靠去
见见这位大明皇帝了。”朱先生解释道:“这几次与你们的明争暗斗,大明军力不歹,都落了下风。你去见大明皇帝,不啻于给了大明皇帝一个台阶下......”
“你是意思是让明人把本王去献俘给那明国皇帝?”赛因孛罗的脸色变了。
“王爷身份尊贵,如何能是献俘呢?”朱先生笑着说道:“别忘了关外还有大军做你的后盾,你是去跟大明皇帝谈判去的。为了不让你的铁骑攻入大明的疆土,大明皇帝会对你大加封赏,这会让你挣足面子重新回到草原......”
“明国皇帝会封赏本王?”赛因孛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不会?”朱先生一笑,“天子幼军几乎全灭,宣大的精兵损失过半,大军南征,大明北疆的兵力连防守都捉襟见肘,你这个大人物一去,怎能不好言慰抚一番?大明皇帝跟你讲和,便是抬高了绰罗斯部的身价,使你们在名义上也能跟汗廷叫板了。”
赛因孛罗头脑一阵混乱,朱先生说的一时消化不了。
“罗亨信会让本王进京面见明国的皇帝么?”赛因孛罗思索了一下问道。
“怎么不会?”朱先生冷笑一声,“他率领三万宣大精锐出塞,结果只带回来一万多残兵。他这位宣大总督难辞其咎,也只有把你送至京城,才能稍稍掩盖他出师不利、损兵折将的罪过。”顿了一顿,“这话说白了,在这些大明官员眼里,你进京是献俘;在大明皇帝眼里,你是来向他求和;而在你这边,是逼大明皇帝来向你们斡剌特人讲和。同样一件事,就看你怎么说。”
“荒唐,真是荒唐!”赛因孛罗连声叫道,不知是说朱先生讲的荒唐,还是事情本身就很荒唐。
“能让各方都满意,王爷又何乐而不为?”朱先生嘴角一勾,“对和你交战的大明官员,是将功折罪;对大明皇帝,是满足了他四夷宾服的虚荣心;而对你,是抬高了斡剌特人在草原上的地位,可以单独于汗廷之外向大明派出使节,不必再借助于汗廷的名义。”
赛因孛罗在房间里来回踱起了步子。
“好,本王就如朱先生所说,进京,见那明国皇帝去。”赛因孛罗抬起头说道。
“在这之前,你得约束好关外的数万人马,总不能你见到大明皇帝了,边关上还打得热火朝天吧!”朱先生悠悠道。
“嗯......”赛因孛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那两万多骑兵现在暂归卜儿塔统领,本王一句话,他绝不敢不听。我侄儿和侄女也很听我的话,他们那一万人也不会妄动。至于阿噶多尔济那一万人,是汗廷直属的兵马,本王的话恐怕他们就不会听了......”
“那是自然,”朱先生眼角一翘,“必要时,他们都可以置王爷于死地,更何况王爷你的话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赛因孛罗身子一震,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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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蒙古军营里热闹非凡。
在几名军中诺颜的指挥下,一群矫健骑手骑在骏马上往来如飞,他们能在极快的移动速度下,骑在颠簸的马儿背上张弓搭箭,箭箭命中百步外的靶心,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一些军中魁梧的勇士,他们脱去上身衣甲,露出雄健的躯体和贲起的肌肉,甩开膀子互相角力,当一方被摔倒在地,另一方挥舞粗硕的双臂吼叫时,围观的人群便哄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冷一飞斜倚在草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到他。他不耐一直待在毡帐中,便让人把他扶出来透透空气。在他旁边,杨牧云坐在草地上,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有心事?”冷一飞看着前方,这句话却是冲着他说的。
“唔,”杨牧云仿佛突然从思绪中醒悟过来,微微摇头,“没,没有。”
第四百二十五章 马场较技
“你是担心三日后我们都走不了,是么?”冷一飞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看向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比起你,我们玄鸟卫的人更明白这些鞑子的伎俩,”冷一飞的唇角微微一勾,“赛因孛罗可是绰罗斯部紧次于也先的二号人物,他被拿捏在我方手里,这帮鞑子心有顾忌,必不致轻举妄动。一旦赛因孛罗放回,那情势便会立即翻转。”
杨牧云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周围一片呼喝声响起,蒙古勇士们喊着号子把一根根粗大的树干抬入营中。
“看见了么,他们已经着手准备制造攻城器械了,”冷一飞眸光一闪,“你与于大人争取的这三天未免太少了。”
“总比没有强一些,”杨牧云叹息一声,“我大明边镇军备废弛,战斗力与太宗时代不可同日而语,整顿起来非一朝一夕可成。就算多迟得几日,也会准备不足的。”
“国家大事不是我们这等小人物可以左右的,就算于大人他也不能,”冷一飞看了他一眼,“想想三日后怎样安然脱身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事。”
“我若一人可能还有些机会,”杨牧云沉吟道:“冷兄身负重伤,于大人又不会武功,如何脱身就破费思量了。”
“我的事不用你来思量,”冷一飞说道:“于大人如何脱身我不管,只要能把你带出去我就算只有一口气也会办到。”
“噢?”听他说的如此坚决杨牧云不由一愕。
“三日后你就不用担心我的伤了,”冷一飞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答应过师妹一定要把你安然带回去的。”
“是林媚儿嘱托他的么?”杨牧云心中一动,看向冷一飞,“冷兄,我已有了妻子,不可能跟林姑娘她......”
“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冷一飞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师妹喜欢跟着你,那是她的事,你不必跟我解释。”
杨牧云只有闭上嘴。
“你不能欺负她,更不能让她伤心,否则......”冷一飞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杨牧云不禁打了个寒噤,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据我所知,乔兄好像也对林姑娘有意。”
“他们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冷一飞寒声道:“谁也不能勉强师妹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乔子良是我的师兄也不行。”
“冷兄跟林姑娘的......同门之情倒真的非比寻常。”见他一脸森然,杨牧云脸上的笑意一僵。
冷一飞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杨牧云干笑几声,也不知再跟他说什么好。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了过来,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元琪儿头戴圆形尖顶毡帽,帽沿挂着一长串流苏,身穿斜襟短袄,长裙及膝,踢踏着一双小蛮靴,脸上薄施脂粉,纤腰轻摆,如风吹杨柳。阿噶多尔济紧跟在她身边,满脸堆笑。
今天元琪儿的心情仿佛格外好,跟阿噶多尔济有说有笑,看上去就像一对相处得很甜蜜的情侣。
“看来阿噶多尔济是真的喜欢元琪儿。”杨牧云之前听元琪儿身边的侍女索木吉雅说过,这位蒙古大汗的亲弟弟对元琪儿很有意。元琪儿看上去也并不讨厌他,与他言谈甚欢。心念及此,他便不再躲避元琪儿的目光。
远远看去,不知元琪儿对阿噶多尔济说了什么,阿噶多尔济走向一边大声吆喝起来。元琪儿秀眸四顾,看到坐在草地上的杨牧云正望向她,嫣然一笑,抬起修长的美腿向他走了过来。
杨牧云心头一跳,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已来不及了,只得遥相向着她一拱手,硬着头皮说道:“郡主......”
“你原来在这儿,”元琪儿笑道:“我说怎么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郡主找我作什么?”
“想让你陪我说说话呀,
”元琪儿行至他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我现在无趣得很。”
“不是有那位二殿下陪你么?”杨牧云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了些,“我看你跟他说的挺开心的呀!”
“他呀,”元琪儿粉润的樱唇一撇,“一直缠在人家身边,赶也赶不开,真烦死了。”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手拿两根长四尺的木杖,杖头有一横斜的档,向着元琪儿快步跑了过来。“齐齐克,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看到坐在元琪儿身边的杨牧云,脸色一沉。
“二殿下......”杨牧云刚张开口,就听元琪儿俏脸一板,截住了杨牧云的话头,冷冷的看了阿噶多尔济一眼,“我找个人陪我说话也不行吗?”
“行行,怎么不行?”阿噶多尔济讪讪的递过去一根木杖,“齐齐克,你看这根球杖可中你的意?”
元琪儿没有去接,眸光向身侧的杨牧云身上一转,“牧云,你会打马球么?”
“马球?”杨牧云自小在江南长大,只听说过这种极为奔放的运动在北方很是盛行,可从未见过,便摇摇头,“郡主......”
“叫我琪儿!”元琪儿一眨秀眸,纠正道。
“琪儿?”阿噶多尔济听了一脸讶异。
“忘了跟你说,”元琪儿一笑,“我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元琪儿。”转向杨牧云,“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唔......”杨牧云不知如何回答,看了脸上阴气渐盛的阿噶多尔济一眼。
“你起了汉名吗?怎么从来没跟我说?”阿噶多尔济说道。
“跟你说作什么?”元琪儿一翘秀气的小瑶鼻,嗔道:“只有牧云知道就行了,他是汉人,我就让他叫我汉人的名字。”不待阿噶多尔济发怒,便一把抓过那根球杖,起身向杨牧云说道:“牧云,走,我们一起去打马球。”
“可是,”杨牧云尴尬的笑了笑,“打马球,我不会呀!”
“我教你!”元琪儿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杨牧云,“很简单的,只要你会骑马,这打马球你一学就会。”
杨牧云的手被她温软滑腻的小手握着,脸一红,正要推脱,只听冷一飞在一旁说道:“你去就是了,我这里不用你照顾。”
“教授杨千总马球技,何须齐齐克你亲来,我教他便了。”阿噶多尔济一把扯住杨牧云手臂,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使杨牧云的手脱去了元琪儿的掌握。
杨牧云无奈,只得任由阿噶多尔济拉扯着自己走向一块空旷的场地。
马球是一种风行于唐代的马上运动,带有很强的观赏性和竞技性。马球是实心球,用熟牛皮为面, 里面填进柔软之物, 如毛、 绵等。比人的拳头略大,球面很光滑,一般绘上彩色,很漂亮,所以又称为“彩球”、“画球”、“七宝球” 等。球杖是骑在马上的比赛者击打马球的工具,长约四尺,球杖的顶端如偃月一般弯曲回来,成一横档,可以将急速滚动的马球挡住。杖身上根据个人喜好往往雕上精美纹彩,因此又被称为“画杖”、“月杖”。
马球运动风靡于唐宋元各朝,建立元朝的蒙古人出身马背民族,对这种运动犹为喜好。元代的宫廷还在端午和重阳两个节日举行马球比赛。元人傅若金曾诗曰:“鸣鞭纵辔捷一发,左回右折如旋风,流星逆乱拂衣里,飞电歙忽生马鬃。”可见元时打马球的盛况。
蒙古人退出中原后,打马球的热情犹是未减,行军打仗时军中若是无事,军中便开展马球运动。杨牧云是读书人,虽曾习武,但自幼在江南长大,连马都很少骑,如何能够接触到这项运动。
马球场地极为宽阔,长五百步,宽三百步,两侧各竖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绘有彩图,木板贴近地面正中有一个洞,呈钟形,比球大一些。球场周围遍插旌旗,旗帜迎风猎猎起舞,显得整个场面很有气势。
“喏,”阿噶多尔济一指场
上球门,“你只要把球打入球门洞中,便算你进了一球,比赛马球,便是比谁进的球多,球进多着为胜,明白了吗?”
杨牧云点点头,眯着眼在场上看了一圈,说道:“可是这马球我从未打过,恐贻笑大方,还是算了。”
“别价,””阿噶多尔济目光一闪,“杨千总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万马军中往来如飞,擒一人在手也是无人能挡,怎会惧怕这一小小的马球?”见元琪儿站在杨牧云身侧,下巴微微一扬,“能让齐齐克看上的男人一定非同一般,齐齐克,我就与他比上一场,你不会不同意吧?”
“二殿下既然这么有兴致,我和他理当奉陪。”元琪儿轻轻一笑说道。
“什么,你和他?””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睛。
“怎么,怕了?”元琪儿的秀眸霎了一下,“你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要跟他比试么?”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的脸色一沉,“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一起?”
“我喜欢。”元琪儿莞尔一笑,也不跟他多说,伸臂揽住了杨牧云的胳膊。
“琪儿......”杨牧云想甩开她的手臂,可被她盈盈如秋水般的眸子一瞥,心中一软,也就由她揽着了。
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阿噶多尔济的眼睛如欲喷出火来,刚想发作,又强自忍住,手拿球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沉着嗓音说道:“既然要比,就要有个彩头,我输了,便把我这匹马给你!”说着打了个响指,一名护卫牵了一匹马过来。
杨牧云举目看去,那匹马毛色乌黑油亮,四蹄雪白,体型比一般的马都要高上一头。蒙古草原上的马匹少有这么雄骏高大的,这匹马看起来就是一个异数。
“怎么样?”阿噶多尔济见他一脸惊异,得意的说道:“这是西域名马,我给他起了个名叫‘乌云盖雪’,这样的马别说你们明国,就算在我们草原,也是相当罕有。”
“这么好的马二殿下真舍得拿它来赌马球么?”元琪儿也不禁动容,草原上的人都对马极为珍爱,特别是宝马,更是爱逾胜过自己的生命。阿噶多尔济拿它来和人赌马球,当真大出她的意料。
杨牧云啧啧啧连叹几声,摇摇头道:“如此神骏的马世间少见,若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二殿下拿出这么大的赌注,我这里可没什么能够与之匹配的。”
“我也不要你拿出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作赌,”阿噶多尔济看着元琪儿,抬高了声音说道:“若是我赢了,你就离开齐齐克,不许再跟她在一起。”
“我......”杨牧云侧目看向元琪儿。
“这匹马是大汗送给你的,你爱若珍宝,”元琪儿秀眸上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怎么能这样轻率作赌?”
“在我眼里,你才是最珍贵的,”阿噶多尔济放缓了声音,“为了你,我可以舍弃一切。”
“你又来了,”元琪儿秀眉微蹙,“我不是一个物件,怎......”说到这儿,手臂紧了紧。她愕然抬头,见杨牧云冲自己笑了笑。
“二殿下既然说出了口,杨某又怎能不应承?”杨牧云一拱手,“杨某虽然不通此技,也必竭尽全力。二殿下,请——”
“好!”阿噶多尔济拍了一下‘乌云盖雪’的马背,“就冲你这句话,待会儿上场的时候我这匹马就暂时让给你骑!”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杨某怎能夺人所爱,我的马纵然比不上二殿下的神骏,上场也能够一赛。”
阿噶多尔济嘿嘿几声,一操球杖翻身上马,手握缰绳一动,那马喷了个响鼻,甩开四蹄驰向场中。
“他刚才要把那匹马让给你骑,你为什么不要?”元琪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一般的马怎能跟那匹马比,而且你又不会打马球......”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么?”杨牧云淡淡笑了笑,“有你在身边我怕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 球场暗流
“你就这么信任我?”元琪儿贝齿轻咬樱唇睇着他说道。
“自我认识你以来,就从未见过你办不到的事。”杨牧云笑笑。
“你真的是这样看待我的?”元琪儿眸子一亮。
杨牧云微笑着点了点头。
谁知元琪儿却叹了口气,“我要真如你说的这样,就把你留在草原和我一起了。”
说的杨牧云心儿猛的一跳。
......
马球场上分为红白两队,每队十人。阿噶多尔济为白队,杨牧云和元琪儿为红队。
阿噶多尔济骑在高大健硕的“乌云盖雪”上,白衣紧袖,得意洋洋的策马步入场中。
杨牧云和元琪儿身着红衣,看着他顾盼神睨的样子。元琪儿骑在马上拐了一下杨牧云的胳膊,淡淡道:“你可别小瞧他,这位汗廷的二殿下武功稀松平常,打马球却很是厉害,尤其他座下那匹马,更是万里挑一的神骏,跑起来不是你我胯下的坐骑能够撵得上的。”
“那怎么办?”杨牧云掂了掂手中的球杖,目光一闪,“你让我弃杖认输不成?”
“你会为了我而拼命么?”元琪儿的美眸眨了几下。
“嗯。”杨牧云似是而非的颔了下首,目光却盯向阿噶多尔济胯下的那匹“乌云盖雪”上,“要是能赢下这匹马,带着于大人离开这里的几率便又多了几分。”他心中如是想。
阿失帖木儿、卜儿塔、阿克岱钦等军中一众高级将领都来观战。大汗的亲弟弟和也先太师的掌上明珠在马球场上一搏的场景可不是轻易能够看到的。
场边正中的香案上摆放着一尊鎏金双耳的香炉,炉中插着一支粗如儿臂,约摸三尺长的檀香。
随着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阿失帖木儿亲手点燃了炉中的檀香,以示庄重。随着香烟袅袅飘起,一名诺颜一劈令旗,由一位力士抡圆了手臂将马球掷入场中,这便算是开球了。
马球如流星般飞入场中,杨牧云刚举起球杖,就听身边呼的一声,阿噶多尔济纵马高高跃起,马儿身上装饰的红色牛毛缨络随风舞动,黄金的马笼头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啪——”阿噶多尔济手臂探出,球杖刚好击在飞入场中的马球上,马球登时转变弧度飞向后场。一名白衣骑士很默契的接住球势已衰的马球,一拨,圆溜溜的球儿打着转儿飞向后场的球门。
“快,把球截住。”元琪儿一抖马缰,冲杨牧云和其他红衣骑士喊道。
一众穿红衣的马上骑士像风一样卷向后场。
“嘚嘚——”一骑冲在了最前面,却是阿噶多尔济胯下的那匹神驹。它像一支黑色的箭镞最先撵到了在草叶子滚动的圆球,阿噶多尔济伏低身子,甩开手臂向下一抡,球杖的横档敲在球上,圆球登的跳起,打着旋儿飞进了又矮又小,比它大不了多少的球门。
一比零,察哈尔人欢声雷动,阿噶多尔济的马球队取得了领先。
所有围观的人都看直了眼,要知道,球离球门还有六七十步的距离,在运动状态下,把球击进那么小的球门,这球技简直比神箭手从百步开外射中箭靶靶心的技巧还要高明。
穿红衣的骑士看得都呆住了,刚开场就让对方打入一球,对己方的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
元琪儿俏脸一沉,娇叱道:“看什么看,再来。”眼见捡球的人将球扔出,她一抖马缰,率先冲出,玉臂疾伸,球杖横档的档尖在圆球上一挑,球如流星赶月般向前场飞去。
“驾——”她毫不停歇,勒转马缰撵着球而去。杨牧云和红衣骑士们紧随其后。
“杨牧云,接着。”元琪儿见白衣骑士包抄上来,围在自己身周,毫不犹豫的把球传给了不远处的杨牧云。
眼见圆球滚到了自己坐骑的蹄下,杨牧云俯身挥杖去击,却击了个空。毕竟是第一次打马球,手感生疏。眼见那球落在自己身后,他正要勒转马头,只听有人哈哈一笑,一骑横飞而过,“啪——”将球又
击向了后场,定睛一看,是阿噶多尔济。
杨牧云正扼腕叹息时,却听见元琪儿对自己喊道:“愣什么愣,快上呀!”当即凝神一拍马臀,又回向后场。
......
随着再一次的欢呼声响起,这已是阿噶多尔济进的第三个球了,而红队还一球未进。阿噶多尔济挥舞着双臂,洋洋自得。
杨牧云向元琪儿投去满是歉意的目光。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瞥了一眼杨牧云,转向元琪儿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这个明人,不但骑术一般,这球技也......”啧啧连声。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俏脸冷然,“这比赛还没结束,你狂什么?”
“好,”阿噶多尔济的笑脸一正,“我便让你看着,怎么使他输得体无完肤。”又转而对杨牧云说道:“小子,你可是跟我约定好的,输了的话再不能跟齐齐克往来。”
杨牧云瞪视着他没有说话,握着球杆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毕竟少年心性,好胜心强,眼见被人占了上风,脸上有些挂不住。
“别心急,”元琪儿看着他柔声道:“离这柱香燃完的时间还长,只要凝神静气跟他拼,就一定能够赢他的。”
“嗯。”杨牧云重重的点了下头。
......
圆球又骨碌碌的滚向后场的球门,眼见就要到球门口了,阿噶多尔济正要举杖欢呼。人影一闪,一根球杖的横档刚好挡在了球门边,紧接着档尖一挑,圆球高高跳起,向着前场倏然飞去。
所有人的欢呼声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阿噶多尔济瞪大了双眼,“怎么会?”仔细看去,却见杨牧云已离了马鞍,飞身斜出,只有右脚还挂在马镫里,整个人如一弯新月,勾在球门前,球杖在地上一撑,人又回到了马鞍上。
阿噶多尔济转身侧视,就见元琪儿远远的接住了圆球,带着球向前场球门奔去。
“快,截住他。”阿噶多尔济大喊一声,众白衣骑士忙不迭的奔向前场。
可已经晚了,由于所有白衣骑士都压在了后场,助攻这位二殿下进球。却未想到突兀发生变故,必进之球被这位自称不懂球技的明人给生生的挡了下来。
杨牧云憋了一股劲,把球回挑得又远又高。或许是跟他心中生了默契,元琪儿见他疾冲球门,便勒转马缰奔回前场,正好远远的将球给接了下来。她没有丝毫停顿,趁前场没有一个白衣骑士,挥杆带球直奔球门。
由于距离太远,阿噶多尔济胯下宝马就算奔得再快也撵不上了,只得眼睁睁的目送元琪儿把球击入己方无人拦截的空门。
四周呼啸声爆然响起,不用说,这些人全部都是斡剌特人,他们已经憋屈了很久,终于可以把胸中的郁闷全部发泄了出来。毫不吝惜的向他们的郡主高声欢呼。
耳中闻听斡剌特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阿噶多尔济的脸色沉了下来。
“阿勒善,”他对一名白衣骑士说道:“你给我盯紧了那个明人,恩巴蒙克......”又转向另一名白衣骑士,“你留在前场,不用靠后压那么紧。”
由于杨牧云不会打马球,阿噶多尔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元琪儿身上,由之任之,根本没有派人盯他。他的突然爆发,让这位球技精湛的二殿下重新做出了调整。
球场上马蹄纷飞,杖影憧憧,圆圆的球像一个精灵绕着球场飞舞。
杨牧云逐渐适应了场上的节奏,打马球的技术也熟稔起来,说起来学打马球对一个骑术精湛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困难。杨牧云虽然不如这些蒙古人自幼生活在马背上,可这一段时间随军征战,骑术也是突飞猛进,再加上他武功不弱,自小学过使暗器的功夫,对击打马球上手自然也是极快。
一球在手,红方士气大振,他与元琪儿之间的配合也愈加默契。
球被打得飞起,球杖忽合忽离。杨牧云出手暗含劲力,将球击得又快又稳,他与元琪儿交替传接,又逼向了前场球门。“咻——”马球带着风声
向杨牧云飞来,他正要举杖去接,“呼——”的一下劲风拂面,一杆球杖看似和他争球,实则迎面向他打来。情急之下他不及细索,杖上档尖在球身上轻轻一拨,人急忙仰面躺在了马背上,躲开了这迎面一击。两马交错驰过,他拧身而起,手腕一抖,挺杖勾住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圆球,将它拨回给了一侧疾驰的元琪儿。元琪儿抡出一条弧线,球杖横档重重砸在了球身上,圆球像受了惊的兔子激射向球门......“嗵——”球偏了一些,砸在了门洞上方木板,弹了一弹落了下去,还没触着地面,杨牧云的马已到了,“啪——”杖尖稳稳的将球送入了球门。
“哄——”全场再次暴响,所有的斡剌特人沸腾了。
“是那个明人把球击进去的,你们激动什么?”一名察哈尔诺颜说道。
“那个明人是跟我们郡主一起的。”几名斡剌特人当即反驳。
“你们突厥蛮要靠着明人来进球么?”那名察哈尔诺颜不服气的顶了一句。
“你说什么?”几名斡剌特人围了上去。
“你们想打架不成?”那名察哈尔诺颜一呼喝,一群察哈尔人便聚了过来。
“打就打,还怕了你们?”更多的斡剌特人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嚷嚷道:“别以为你们是大汗帐下的,就耀武扬威,要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你们算个屁!”
......
眼看就要打了起来,卜儿塔和阿克岱钦赶忙过来约束各自的部众。
看着场外的乱象,阿噶多尔济也紧张起来,三比二,就差一球了。若真输了这场比赛,胯下这匹“乌云盖雪”输给对方事小,自己这位黄金家族的二殿下如何在部属面前抬起头来,要知道,斡剌特人也在一边看着,怎好再去追求元琪儿这朵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心念及此,他向着一众白衣骑士使了个眼色。
牛角号再次响彻球场,比赛继续进行,红队一方士气大振,打得更加风生水起。白队显然慌了神,之间的配合也乱了起来。
杨牧云和元琪儿觑准机会,突破对方拦截,又将球传到了前场。
阿噶多尔济忙呼喊全队大举压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再进一球。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杨牧云眯起了眼瞄准球门洞方向,待元琪儿将球一传过来便抬手一杆挥去......还未发力,“蓬”的陡觉一股大力撞来,座下马儿“唏律律——”一声惨嘶,侧翻在地。就在他身子落地之前,挥杆将球击出,元琪儿趋前接住一拨,圆球在草地上弹跳着入了球门。
三比三,周围的欢呼声还未起,杨牧云只觉眼前一黑,两只碗口大的马蹄向自己迎面踏来。他急忙就地一滚,险之又险的躲了开去。刚要起身,“啪——”肩头又吃了一记。
“二殿下,你干什么?”元琪儿拨马转来举杆架住了阿噶多尔济击向杨牧云的球杖。
“他竟然敢骑马撞我。”阿噶多尔济气急败坏的说道。
“明明是你把他撞翻的,”元琪儿怒道:“反要恶人先告状吗?”
这时白衣骑士也纷纷围了上来。
“分明是这个明人撞我们殿下的。”
“对,我们都看到了。”
“若不是我们殿下马好,吃亏的就是我们殿下了。”
红衣骑士也聚了过来,都帮着元琪儿说话,双方吵成一团。
元琪儿顾不得再说,从马上一跃而下,把杨牧云从地上扶起。“你怎么样?”她一脸关切的问道。
“还好!”杨牧云感觉肩头一阵火辣辣的,安慰元琪儿说自己没事。
“你把他撞倒也就罢了,还纵马去踩他,”元琪儿圆睁秀目,冲着阿噶多尔济叫道:“输不起就想要人命么?”
第四百二十七章 虽平犹胜
“他把我的马撞得受了惊,”阿噶多尔济咆哮道:“明人做事就是阴险,使用无赖手段来取得进球。”
“你......”元琪儿气得双眸都快喷出火来了,做事阴险、手段无赖不就是你阿噶多尔济么?堂堂汗廷二殿下倒恶人先告状了。
阿失帖木儿这时步入了场中,来到他们中间。
“二哥......”还没等元琪儿继续说下去,阿噶多尔济便截住了她的话头,“二王子,你不会也向着这个明人说话吧?”
“殿下,”阿失帖木儿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比赛还要不要继续打了?要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用手中球杖指了指杨牧云,“这个明人冲撞了我,二王子当如何处置?”
“你把人撞成这样,还要不依不饶么?”元琪儿忍不住叱道。
阿失帖木儿摆了摆手,让妹妹不要说话,对着阿噶多尔济说道:“要跟这个明人比赛打马球,是殿下你提出来的,现在处置了他,比赛还如何进行?”
“难道就这么算了?”阿噶多尔济浓眉一竖。
“你想怎样?”元琪儿上前一步,一双秀目瞪视着他。
“殿下,”阿失帖木儿脸上微露笑意,“处置这个明人也要等这场比赛完了之后才好,否则的话......”目光向周围洒了一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殿下你又没吃什么亏,当场处置了他,难免不为人诟病,说殿下你怕了这个明人......”嘴角上翘,“殿下你说呢?”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杨牧云,”阿失帖木儿转向他,“你还能继续打么?”
“二王子,在下没事。”杨牧云拱手说道。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正要说话,只听一声悲鸣,杨牧云骑乘的马儿挣扎了几下没能从地上爬起,看来方才那一撞使这匹马受了伤,无法再站起来了。
“二哥,牧云的马不能再骑了。”元琪儿说道。
阿失帖木儿眉头一皱,对身边的护卫说道:“去,把我平时骑的马牵过来。”
护卫还未应声,只听阿噶多尔济说道:“这个明人与我打球,怎能让二王子你让出自己的坐骑,阿勒善——”他向一名白衣骑士使了个眼色,“去,牵一匹马来给这个明人,让他继续比赛。”
“是。”阿勒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功夫,便牵了一匹沙栗色的马过来,这匹马四肢粗壮,躯体健硕,鬃毛一甩,不住喷着响鼻。
“怎么样?”阿噶多尔济看向杨牧云,“这匹马比之你的坐骑要强多了吧?”
杨牧云细细看去,这匹马虽然比不上阿噶多尔济的“乌云盖雪”神骏,但仍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踢踏着四蹄,目中还带着一丝野性,显然驯化未久。
见杨牧云没有说话,阿噶多尔济向着元琪儿高声道:“齐齐克,我们继续吧!”
元琪儿瞥了他一眼,低声对杨牧云道:“牧云,这匹马恐不太好驾驭,我还是给你再换一匹吧!”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这位殿下一番好意,我又怎能不识抬举?”说着昂首上前,从阿勒善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重新开球,比赛继续,马球场上马儿扬起四蹄继续奔腾起来。
球杆挥舞间,杨牧云发现胯下这匹马有些不大对劲,真如元琪儿所说,这匹马的确不太好驾驭,虽然它奔跑的速度更快,可转身腾挪间有些不大听杨牧云这个新主人使唤。梗着脖子该转身不转身,该放慢速度仍疾速飞奔,这样便错过了很多机会。
阿噶多尔济趁机又连进两球,五比三,察哈尔骑手们士气大振。
元琪儿有些沉不住气了,看向杨牧云道:“你怎么样,还是给你再换一匹马吧?”
“你以为这位二殿下会让你如愿么?”杨牧云瞅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阿噶多尔济,又看看场边已烧了大半的檀香,一甩球杆,面沉似水的说道:“时间还长,我们未始没有机会。”
一句我们说得元琪儿的心暖暖的,“我让庆格尔泰跟你换一下坐骑,他不会发现的。”她柔声道。
“不必。”杨牧云沉声说了一句,挥舞球杖在马臀上敲了一记,向着马球滚动的地方飞驰而去。
激烈的比赛仍在继续,在杨牧云的驾驭下,这匹沙栗色的骏马野性收了不少,不再像之初那样不听使唤了。
一名白衣骑手挥杆击球欲从杨牧云马肚子下穿过,传给另一侧的阿噶多尔济。被杨牧云提前洞悉,他侧着身子转动臂膀,上半身已低到马肚子以下,“啪——”如同闪电一样挥杆截住了从马肚子下滚过来的球,球应手跳起,远远的飞向了前场。元琪儿抬手接住,带着球直奔前场球门。
“快,截住她!”阿噶多尔济大声喊道,布置在前场的两名白衣骑手挥杆向元琪儿迎面奔来。元琪儿杖尖在球身上一挑,圆球高高弹起至半空中,使劲一勒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嘶叫,人立而起。元琪儿挺直身子蹬着马镫站起,高举球杆抡圆了将球狠狠的击向球门,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直奔球洞而去。
“咚——”高了少许,圆球从球门板上弹了回来。杨牧云此时策马冲到,一勒马缰想要让马放慢速度,可这匹马转首跑向球场另一侧,眼看圆球要擦身而过,杨牧云身形飞离了马鞍,舞动球杆在草地上一扫,“嘭——”球碰到了横杆上,又弹了回去,“咕咚——”一声擦着洞沿滚进了球门洞里。
四比五,场边又沸腾了起来。杨牧云手掌在地上一撑,身形飞跃而起,脚尖在一名红衣骑手的马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自空中飘落,稳稳的坐回了原来的马背上。
这一手兔起鹘落,离鞍、击球、回身一气呵成,动作漂亮之极,场边的人都看呆了。直到杨牧云飞身回到马上,所有的斡剌特人发出震天价的喝彩声。
阿噶多尔济的脸色黑了下来,扫视了一下场边快要燃尽的檀香。对所有的白衣骑手喊道:“都给我压到前场,不能让他们再进球了。”
众白衣骑手齐声应是,守在前场各个方位,摆出一副铁桶阵,不再进攻的架势。
元琪儿看穿了阿噶多尔济的布置,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看来他们不再向后场发动攻击了,怎么办?”
“他们不出来,便想办法把他们调动起来,”杨牧云眯着眼睛望了一下身居前场正中的阿噶多尔济,“只要把他引出来,他们的防守阵型就乱了。”
球重新开出,杨牧云和元琪儿一左一右,率领一众红衣骑手向前场发动攻击。阿噶多尔济居中调度,带领白衣骑手们左迎右挡,将对方发动的攻势一一化解,当真是一打马球的高手。
元琪儿见硬攻不成,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会意,指引着红衣骑手们向球场的左右两侧同时发动了攻势。
圆球在如林般球杆挥动下,左右传接,向着前场球门逐渐推进。
“啪——”阿噶多尔济在马上拧身挥动球杆,将左右传接的马球切了下来。眯着眼睛瞅了一下,后场空荡荡的竟然没人,好机会,他再不迟疑,一抖马缰,挥杆带着马球向后场球门疾奔而去。
“要是再进一球,便能一举锁定胜局了。”他心中如是想,抖着缰绳催促马儿加速前进,“场上没有人的马比我的‘乌云盖雪’更快,他们回追不上来。”他心中更加笃定。
“近了,更近了......”他凝目注视了一下球门,将球向上一挑,正要挥杆击出。“呼——”的一声,身边人影一闪,元琪儿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啪——”先他一步将球击了出去,圆球挟着劲风如离弦之箭般疾飞向前场。
阿噶多尔济心一沉,转身眼见圆球飞过一众白衣骑手的头顶,竟然没有一人反应过来出手拦截。准确的说球速太
快,有些人想拦截却来不及出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球飞了过去,驻足在前场球门不远处的杨牧云一蹬马镫,长身而起,正欲接球,一名白衣骑手撮唇发出一声口哨,杨牧云胯下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猛地人立起来,他身子一歪,圆球擦着横档的边飞了过去。
场边响起一片惋惜声,所有斡剌特人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个绝好扳平的机会,失去后,便没有时间了,那根即将燃尽的檀香眼看就要熄灭。
杨牧云心一急,勒转缰绳要冲过去。又是一声唿哨,马儿腾空而起,扬起后蹄使劲一甩,他登时坐立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
众人齐齐发出惊呼声,圆球砸在球门板上落了下来,在地上弹了一下跳起,还未再次落地,一杆球杖飞了过来,正好横档磕在球身上一推,圆球弹跳着蹦进了球门洞里。原来是杨牧云在落地的一刹那凝目瞄准圆球将手中球杖掷了出去,球杖准确的击中了即将落地的圆球,把它推进了球门里。
五比五,打平,檀香散出最后一缕青烟,完全熄灭。场边一时静得可怕,但随即爆发出震天价的狂呼声。剧情翻转得过快,以致于很多人还来不及回味过来。
红衣骑手们振臂高呼,欢庆这来之不易的平局。元琪儿眸中噙着泪花,策马奔至前场,见杨牧云从地上爬起,忙问:“你怎么样?”
“没事!”杨牧云满不在乎的拍拍身上的尘土。
“来,上马!”元琪儿伸出手去。
杨牧云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略一犹豫,禁不住她催促,拉了一下她的手上马坐在她身后。元琪儿和他共骑一马,绕场一圈,尽情的接受斡剌特人的欢呼。
所有的察哈尔人沉默下来,白衣骑手们垂头丧气,阿噶多尔济的脸黑如锅底,到手的胜利就这样飞了,而且飞得莫名其妙。如果自己稳健一些,守在前场不攻过去,如果那匹马早些把杨牧云颠下来......可惜,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欢庆胜利一样高声狂欢。
“把那匹马给我宰了。”阿噶多尔济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只得拿那匹马出气。
话音一落便有几名白衣骑手去抓那匹沙栗色的马。马儿嘶叫着踢腾着四蹄,似乎预感到了不祥。
一名白衣骑手骂了一句,挥动球杖在马身上一阵乱打。
“住手!”杨牧云看着不忍,远远喊道。
“怎么,我教训自己的马,你也要干涉么?”阿噶多尔济乜着眼说道。
“在下侥幸与殿下打平,”杨牧云遥一拱手,“这匹马没有罪过,还请殿下放过它吧。”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吩咐手下人把这匹马拉走。
“二殿下,”元琪儿向着他盈盈一笑,“之前你与杨千总约定好如果输了的话,便把坐骑输给他。”
“可我并没输!”阿噶多尔济硬邦邦的说了一句。
“不错,可也没有赢,”元琪儿笑道:“不如退而求其次,你把这匹马给了他吧?”
阿噶多尔济冷着脸没有说话。
“莫非二殿下舍不得?”元琪儿眸波一转,“二殿下一向很大度的,应该不会跟这位杨千总争一时之气而斤斤计较吧?”
阿噶多尔济冷冷的瞪了杨牧云一眼,圈转马首向场外走去,白衣骑手们放开了那匹马,紧随主子身后而去。
看着阿噶多尔济的背影渐行渐远,元琪儿收回目光,转过身深深凝视着杨牧云,“我知道,你为了我会拼尽全力的。”伸开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你疯了,这么多人看着。”杨牧像触电一样浑身打了个激灵,想推开她,可不知怎的手臂上没有一丝力道。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到,”元琪儿媚眼如丝,“你是我喜欢的男人。”
第四百二十八章 暗中奏对
元琪儿大胆的表白让杨牧云呆住了,紫苏在他面前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爱与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草原女子的**和坦率极大的冲击着他的胸臆,这让一向含蓄守礼的他变得很不习惯。
杨牧云凝了凝神,再向她看去,却见元琪儿高举双臂,正接受所有斡剌特人的欢呼,仿佛她赢下的不仅仅是一场比赛,还包括他身边最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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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堡,开平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一个幽静后院的房间里,宣大总督罗亨信奋笔疾书,正在写一封奏折:
臣宣大总督罗用实,永乐二年进士。自太宗皇帝起,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忧心国事,已历四朝。太祖生于草莽,翦灭群雄、驱逐鞑虏、光复我大汉天下。太宗起于行伍,南征北战,播我大明国威于四海。陛下冲龄即位,天资聪颖,大有太祖太宗之风。我大明立国八十载,除西南群丑、北地残元余孽之外,四夷无不宾服。陛下当惜太祖太宗创下不世之基业,修生养民,储蓄国力。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擅动兵戈,谓之不祥。北地草原大漠,地域广阔,北虏诸部逐水草而居,无城郭之繁,不易征讨。想太祖太宗武功盖世,犹不能根除虏庭,况今焉!太宗以降,仁宗、宣宗文治天下,海清河晏,我大明子民安居乐业,北疆偶有边衅,防之御之即可。实不易轻兵深入虏境,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
罗大人非行伍丘八,文采斐然,奏折写得洋洋洒洒,字斟句酌到此处,犹豫了一下,怕年轻的皇帝阅至此处心生不快,把后面一句‘而况于无算乎!’略去不写,前面废话写了这么多,下面才真正进入正文。这也是当时文官的通病,好像奏折上的废话不写多一些,就显不出自己的文采似的。朱元璋时期的刑部侍郎茹太素,朴重敢言,唯一的缺点就是废话太多,一次给这位草莽皇帝上奏折,文笔一挥洋洋万言,上面一万七千字中一万六千三百字都是在夸朱元璋,朱元璋听中书郎王敏念了半天都不知上面在说什么,不由龙颜大怒,让人把这酸儒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直到第二天,让人念到最后五百字时,才得出四条建言。这位朱皇帝吹胡子瞪眼说道:“五百言即可说清楚,写恁多废话作什么?”责茹太素以后上书要言简意赅。朱皇帝身边不设宰相,一切政事亲力亲为,事务繁重,当然没时间听那么多废话。可文人身上通常都有一股倔劲儿,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岂有说改便改的,被皇帝打上一顿,还博得一铮臣的美名,我行我素,依然繁文不该,朱皇帝也不能天天打人板子,窥得窍门之后,那些奏章啰嗦的朝臣,直接从后面看起,便省却了不少时间。罗总督进士出身,写奏章自然不能开门见山,做了一些铺垫之后,才写入正题。
“......修武伯率铁骑五千出塞,归来不足四百,千户陈成锋、郑宏下落不明,百户、总旗以下损殁大半。臣与兵部右侍郎于谦、大同总兵朱冕,宣府都督同知杨洪领宣大精兵三万出塞接应,遇虏兵十万......臣与之恶战,身披数创,血透甲衣,护修武伯等人且战且退,至独石口,所领宣大精兵折损半数以上,大同军伤亡犹重。虏兵紧追不舍,直至独石口关城之下,臣率部血战昼夜,方退虏敌。获虏酋赛因孛罗,愿乞服我大明圣天子。臣即着人护送进京,望陛下妥为安置。臣总督宣府、大同军务罗亨信百拜叩首。正统十二年冬十一月初六。”
写完奏章,盖上自己印信,沉吟了片刻高声道:“快,请石佥事过来一叙。”
......
石亨匆匆来到罗亨信的房间,一身甲胄未去。
看着这位大同第一悍将憔悴的脸色,罗亨信忙让人设座上茶。
“总督大人召末将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石亨开口问道。
“本督有伤在身,不能亲冒矢石,”罗亨信看了看
他,示意他坐下,“不知关口上军情如何?”
“鞑子暂时还没有大举攻关,”石亨回道:“不过将士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罗亨信微微颔首,“你侄子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谢大人关心,”石亨一拱手,“彪儿虽身披十数创,但并不严重,现仍能上城守御。”
“好,”罗亨信目光一闪,“石佥事,本督现交办给你一件差事,”顿了顿,肃容道:“你现在点齐麾下兵马,护送敌酋赛因孛罗进京......”
“现在么?”石亨愕然,“这是于大人的意思?”
罗亨信怫然道:“本督乃朝廷大员,有事可直奏天子,不必征询他人。”
“原来这是总督大人的定议。”石亨心中暗道。又拱了拱手,“总督大人,我方与鞑子私相约定,如其撤兵百里休战三日,便将敌酋赛因孛罗送回,怎么又要护送进京?”
“休战三日?”罗亨信嘴角一勾,“那三日之后呢?”
“于大人不是跟鞑子谈判去了么?”石亨说道:“估摸着再有两日便会有结果。”
“可敌酋赛因孛罗不想回去了,”罗亨信看着他淡淡道:“他要进京面见圣上。”
“他要见皇上?”石亨不解,“这却是为何?”
“这其中自有他的计较,你也不必多问,只管送他进京便了。”
“可鞑子过来要人怎么办?”石亨担心道。
“这事赛因孛罗自会令人办妥,不用你担心。”罗亨信瞥了他一眼,将一个封了火漆的封筒递了过去,“这是本督写给皇上的奏章,你也一并带到京里吧。”
“是,大人。”石亨躬身将封筒接过,又问了一句,“于大人那里......”
“于大人由本督知会好了,勿须你操心,”罗亨信站了起来,叮嘱他道:“这一路上你可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出分毫差池。”
“末将晓得。”石亨深深一躬。
“石佥事,”罗亨信凝望着他道:“此次出塞,你伙同朱总兵邀功冒进,致使大同镇精锐折损大半,边塞守备为之虚耗......”加重了语气,“这次护送敌酋进京,能不能稍抵你的罪愆,就看你的了。”
“总督大人放心,末将绝不敢有丝毫懈怠。”石亨的头垂得更低了,浑身冷汗直冒。
“你若护送敌酋安然进京的话,”罗亨信沉吟片刻说道:“皇上多半会召见你,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可明白?”
“末将,末将愚鲁,还请总督大人提点。”石亨忙道。
看他一脸恭敬的样子,罗亨信点点头,“本督亲率大同军为救天子亲军,舍生忘死,将士们浴血奋战,斩敌不下万人,我大同军孤军血战竟日,于侍郎所领宣府兵姗姗来迟......”
“总督大人,这,这......”石亨抬起头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难道不是么?”罗亨信嘴角一勾,目光透着寒意。
“是,是,总督大人所言甚是。”石亨连连点头。
“本督所率大同军不顾伤亡,掩护于大人和天子亲军撤退,奈何虏兵太多,漫山遍野,不下十万之众,我大同军两万,拼杀至独石口,已不足四千......”
“总督大人,鞑子兵好像不过才四五万人。”石亨迟疑了一下插口道。
“石佥事,”罗亨信目中厉色一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皇上居于深宫,难道还要跑到边塞来看着鞑子一个一个的去数么?”
“末将鲁钝,末将鲁钝。”石亨连声说道。
“当然,”罗亨信说道:“你若有幸亲得皇上召见,也可以把自己的功劳在皇上跟前详述一下
。”
“末将不敢。”
“你能不能翻身,大同军能不能翻身,就看你是否能安然护送敌酋进京和在皇上面前的表现了。”罗亨信说道这里语气变得十分郑重,“要知道赛因孛罗在草原诸部中威名素著,是仅次于也先的第二号人物,你能执他入京,一份功劳首先就到手了。”
“末将省得。”石亨激动得抱拳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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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重新降临,草原上燃起处处篝火。人喧马嘶、热闹非凡。杨牧云和于谦被邀请至金顶大帐外巨大的篝火前,冷一飞居然也跟了过来。
巨大的火堆燃烧起冲天的火焰,蒙古军中的重要人物都围坐在这里。阿噶多尔济和阿失帖木儿分左右主位而坐,元琪儿居然坐在阿噶多尔济的身侧,与他谈笑甚欢,杨牧云来的时候她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早把白日里与他卿卿我我的那一番话忘诸脑后了。
“女人看来真是善变,”很少说话的冷一飞竟然感叹一声,“白日里与一男子深情款款,现在却跟另一男子言笑晏晏。”
“冷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慨了?”杨牧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冷一飞冷峻的面容难得露出一抹隐隐的笑意,“我本来也没想到你打马球会打得这么好的。”
“这个本官也没想到,”于谦也饶有兴致的插了进来,“杨千总这马球打得真是精彩,昔日先帝宫中的马球队也不及今日场面火爆啊!杨千总此举真是大涨我朝威风。”
“于大人过奖了,微末技艺,何值一哂。”杨牧云谦逊道。心说这对会武功、精于骑术的人来说掌握起来并不很难。况且有元琪儿这样的高手配合,打出这样一个局面并不太过让人意外。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向元琪儿看了一眼,只见她正跟阿噶多尔济说说笑笑,与平时的冷面相对截然不同。而阿噶多尔济的心情也变得大好,一改白日里的颓丧之气,变得意气风发起来。阿失帖木儿对他们之间的亲热言谈恍若未见,与周围的部下频频对酒。
于谦等人被邀请过来,反而晾至一边,无人过问。没人对他们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他们一眼的人也没有。
这种冷场让人感觉有些怪怪的。
“大人,不如我们回去吧。”杨牧云在于谦身边低声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于谦却微微一笑,“我等又不是贵客,一定要被人家捧着才会觉得心安么?”不以为意的一掸袍袖,在一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来。
“还是于大人有大将气度。”杨牧云心中暗赞一声,跟冷一飞在于谦身后分左右而立。
那边阿噶多尔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元琪儿“咭儿”的一声娇笑,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杨牧云心底生出一丝难言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他一直避免跟元琪儿产生交集,但见她跟别的男人言谈甚欢,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不想接受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意,可也不愿见她对别的男人示好。
“你还是心里有些喜欢她。”冷一飞看出了他脸上的异色,淡淡的说了一句。
杨牧云默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努力的别过脸去,不去看元琪儿那边。
侍者过来在于谦面前摆了一副条案,端上来一壶酒和一副漆盘,漆盘着放着几块烤得焦黄的羊肉和一副刀叉。显得没有忘记他们的存在。
“奇怪,今晚他们为何如此怠慢大人?”杨牧云蹙起眉头,陷入了沉思,“白日里还好好的以礼相待。莫非......”他的目光向周围扫视了过去。
“独石口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冷一飞低声说道。
杨牧云心中一动,收回目光向他看去,“冷兄看出了什么?”
“他们有些太放松了。”冷一飞说道。
第四百二十九章 意外相见
冷一飞顿了一顿,瞥了一眼正与阿噶多尔济言笑晏晏的元琪儿,“而她,未免转变得太快了些。”
“她与阿噶多尔济本就应走在一起的。”杨牧云倒没注意到这个,话语中仍带着酸味儿。
“你这醋未免吃得有点儿昏了头了,”冷一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难道白日里那个郡主跟你全都是在做戏不成?”
杨牧云心头一动,马球场上的默契,还有那极具风情的一吻,把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意都包含在了里面。他又看了看那边洋溢着一脸笑意的元琪儿,她的目光现在都放在了阿噶多尔济身上,是那样的**,又是那样的让人怦然心动。自己随于谦过来,她不可能不知道......难道,她是故意的?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气气自己,还是有其它用意?
场中的篝火越烧越旺,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亮堂堂的,一群蒙族少女挥起长袖,舞动着裙摆,踢踏着靴子步入场中,翩翩起舞。她们脸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虽然看不到面貌,可妖娆的身姿,妩媚的眼神已令人十分心醉。场中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一名蒙古汉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踉跄着脚步步入场中,姿态笨拙的和那群少女跳起舞来,哄笑声中,越来越多的人站起,在场中手舞足蹈。在这个时刻,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似乎都放下了成见,把酒言欢了。
阿噶多尔济站起身,垂眉顺目背起左手潇洒的向元琪儿做了个请的姿势。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突然跳起身来像一只欢快的云雀迈着轻盈的步子飘入场中,阿噶多尔济愣了一愣,也快步跟了过去。场中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载歌载舞,好像在欢庆一个盛大的节日一样。只有阿失帖木儿还端坐在那里,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于谦这里看上一眼,仿佛这位大明使臣不存在一般。
“大人,”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是他第二次劝于谦离开了。
“不急,”于谦神色坦然,淡淡的说了一句,“看看再说。”说着不紧不慢的切下一块羊肉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他们打定主意要冷落大人你一个晚上,还有什么要看的?”杨牧云心里虽然暗自嘀咕,但也只能随于大人待在这里。
一位蒙面的蒙人少女迈着修长的美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娉娉婷婷的来到杨牧云面前,盈盈一礼,伸出双臂,雪白的皓腕上纤纤玉指就像盛开的兰花。
“姑娘要做什么?”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对方没有说话。
“或许她是要请你一起去跟她跳舞吧?”冷一飞在一旁说道。
“哦,”杨牧云猛然醒悟,连连摆手,“这个,我不会......”
少女澄亮的眸子眨了眨,又欠了欠身,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或许听不懂你的话,”冷一飞乜了杨牧云一眼,“好在大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你就勉为其难,跟她跳上一段吧!”
“冷护卫说的是,”于谦抬起头颔首道:“杨千总也不能随本官白来一趟,一直站在这里岂不乏味,一起过去乐呵乐呵也是好的。”
见于大人也发了话,杨牧云不再多说什么,和那少女一起步入场中。
悠扬的马头琴声把场中的气氛推到极处,杨牧云心事重重,挥臂抬腿时动作僵硬,跟欢快的节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本想应付几下便返回座席,谁知那蒙人少女围绕着他款款起舞,一点儿也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她边跳边纠正杨牧云的动作,似是对他很感兴趣。杨牧云几次想开口,都被她的动作打断。
“算了,反正她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杨牧云的目光向一边看去,元琪儿和阿噶多尔济仍在欢快的跳着舞,可阿噶多尔济一贴上去,元琪儿便格格笑着转向一边,始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看来他们之间并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亲密。”杨牧云心中一动,“她如此亲近这位汗庭的二殿下,究
竟是为了什么?”
突听一声尖叫,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一位察哈尔部的诺颜抱起一位少女拔腿便走,很快消逝在了夜幕中,只有那少女的尖叫声还在夜空里飘荡。所有在场的人不禁哈哈大笑,一双双醉醺醺、色迷迷的眼睛不住的在场内其她的少女身上逡巡,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相中的人儿被别人抢了去。
杨牧云的眉头皱了皱,正想趁此时退场,突然手一紧,被一只温软滑腻的小手给握住了。接着他便看到了那蒙人少女**的目光。
“姑娘,我......”杨牧云脸一红,刚想解释,突然想到她听不懂汉话,正不知该如何分说,却被她一扯,向场外走去。不由一怔,任由她扯着走了出去。身后响起了一阵哄笑声,“真便宜了这个明人......”
“是呀,那个女人本是我看上的,却被他抢了先去。”
“别说了,哈丹,看好剩下的女人,不然的话你今晚就一个人在帐子里睡吧。”
“滚你的,”那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喷着满嘴酒气说道:“我要抢不着,就去你的帐子里。”
“哄——”周围的笑声更响了。
......
“喂,你不要拉着我呀。”杨牧云被那蒙人少女拉着越走越远,来到一幽僻之处,正想扯脱她掌握,却觉得她的手一紧,“嘘——,不要说话!”蒙人少女瞪了一眼让他噤声。
“原来你听得懂汉话......”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诧异,她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蒙人少女拉着他来到大营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毡帐前,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有旁人,便一把掀开帐帘,把他拉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杨牧云顿时心里感到紧张起来。甩脱她的手,几步退到帐帘处,大睁着两眼看向她。
蒙人少女也不点灯,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艳绝俗的面容。
“媚儿,是你?”杨牧云惊讶的张大了嘴,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蒙人少女居然会是林媚儿。
“那你认为我是谁?”林媚儿嫣然一笑,“我装扮起蒙人来是不是很像。”
“像,像极了,”杨牧云说道:“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你,而且你跳的舞跟那些蒙人女子一样,丝毫让人看不出来有何破绽。”
“我跟那个都兰比起来谁跳得更好?”林媚儿一脸俏皮的问道。
“你好端端的提她作什么?”杨牧云讪讪的说了一句,忽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扰了你那天晚上的好事?”林媚儿亮丽的眸子弯成了两道月牙,“要不要今晚我来补偿你?”说着向他挨近了两步。
“你,你别跟我开这玩笑,”杨牧云伸手抓住了帘帷,一副想要夺路而逃的样子,“你再这样说我就要走了。”
林媚儿笑了,笑得很妩媚。
“你就这么怕女人么?”林媚儿娇笑道:“真不知你跟你的夫人们是怎么相处的。”
“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个作什么?”杨牧云板起了脸。
“没什么,只是好奇,”林媚儿忍住笑,“你是不是也像躲着我一样躲着她们。”
“我躲着她们又怎么样......”话刚一出口,杨牧云连忙收住。
林媚儿惊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啧啧啧,有时候我在想,你长得这么俊,是不是个女人装扮的。”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脸现怒色,挺起胸膛,“宁祖儿比我长得还俊,不也是个男人么?”
“你怎么知道?”林媚儿眸波流转,“你难道对他真的很了解吗?”
杨牧云移开目光不去看她,话题一转,“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独石口那里没什么异动么?”
“大的异动没有,”林媚儿不再逗他了,正容道
:“不过私底下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什么事情?”杨牧云心弦一紧。
“赛因孛罗被人押送走了。”林媚儿说道。
“什么?”杨牧云一惊,“是谁?”
“宣大总督罗亨信,”林媚儿看了他一眼,缓声说道:“押他的人是大同镇都督佥事石亨连同他手下的三百健卒。”
“怎么会这样?”杨牧云皱起了眉头,“他们要把赛因孛罗押至哪里?”
“京城,”林媚儿说道:“赛因孛罗在囚室里突然提出要见罗大人,我便悄悄跟去,听见了他跟罗亨信之间的谈话。他提出要进京面见皇上,而罗大人也就答应了。”
“罗大人让石亨押送他进京,那于大人怎么办?独石口怎么办?”杨牧云急道:“再有两日鞑子便要向我们要人了,若交不出来,他不怕害了于大人的性命么?还有,鞑子要是一怒之下攻打独石口,他拿什么来抵挡?”
“把人交出去鞑子便会守约不再犯我大明边关了吗?”林媚儿睨了他一眼,话音里略带讥讽,“你不会读书读迂了吧?”
“可是,罗大人做此决定,怎么也要跟于大人商议一下才行,他毕竟是兵部侍郎,奉圣命巡视边关......”
“于大人在鞑子营中,罗亨信怎会跟他商议此事,”林媚儿说道:“这次因为他轻敌冒进而导致大同军损失惨重,他这个宣大总督难辞其咎,姓罗的为了脱罪,与敌酋赛因孛罗一拍即合。至于于大人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原来他这是要借献俘邀功脱罪,”杨牧云突然明白了,“可赛因孛罗为什么突然抽风要去京城面见皇上?”
“这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算盘要打,”林媚儿轻轻一笑,“察哈尔人一定会借他被俘之事大肆宣传,用来打击他在草原的威望。他又如何能就此灰溜溜的回去,不如一棍子戳倒底,干脆去京城,借觐见皇上的机会来重新抬高他的威望。”
“那皇上会见他么?”
“应该会,毕竟他还是草原上的一个王爷,无论是漠北还是关内都鼎鼎大名,皇上也从兵部的奏章里听说过他,况且......”林媚儿唇角一勾,“关外还有数万大军做他的后盾,由不得皇上不见。”
“哦,”杨牧云沉吟道:“那鞑子这边呢?不再蓄谋犯我大明边关了么?”
“至少暂时不会,”林媚儿说道:“斡剌特各部接到他命令后不会再妄动,察哈尔部那里就难说了。不过这位王爷既然敢踏上去京城的路上,当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真的吗?”杨牧云陡然脑光一闪,怪不得元琪儿今晚跟阿噶多尔济很是亲近,原来是在利用他来约束察哈尔部。“这么说他们会很快放于大人回去了?”他不由心中一喜。
“未必,”林媚儿的话仿佛浇了他一头冷水,“这一切的交易都与于大人无关,他们也不介意多扣留你们几个。只要大明跟鞑子罢兵休战,几个人的性命和去处又算得了什么?”睇了他一眼,“别的不说,那位鞑子郡主会放了你么?”
“这......”杨牧云抗辩道:“我见她跟阿噶多尔济很是亲热......”
“你不会把那逢场作戏给当真了吧?”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你可见那位鞑子二殿下碰了她一指头?”见他怔怔的没有说话,续道:“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把你拉到这里来跟你废话半天了。”
“林......媚儿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杨牧云看着她问道。
“我来把情况告诉你们不要再傻等了,”林媚儿说道:“现在你就回去让于大人准备一下,等四更的时候我们就走。”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于大人。”杨牧云重重的点了下头。
“冷师兄现在怎样?”林媚儿又问:“他的伤要不要紧?”
“你也听说了?”杨牧云思忖片刻,“他行走还是没问题的。”
第四百三十章 星夜低语
“听说他跟那个番僧又交了手,我很是担心他呢!”林媚儿说道:“他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
“冷兄的身手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那好,牧云,事不宜迟,你现在赶快回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我们夜里四更左右就准备出发吧。”
“嗯。”杨牧云吐了口气,心说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
夜深了,营盘里除了少数的大帐,几乎所有的毡帐都陆续熄灭了灯火。
于谦毡帐里的灯火也熄了,但里面的人并没有歇息。
于谦、杨牧云、冷一飞坐在漆黑一团的帐中,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现在没有人在外面了。”冷一飞开口说道。
杨牧云目光一闪,“元琪儿身边的那个索木吉雅武功不低......”
“她也不在外面。”不等他说完,冷一飞便打断了他的话。
杨牧云不再多话,冷一飞说没有就没有。他便低声把见到林媚儿的一番话全部说了一遍。
冷一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他已看出那蒙人少女便是林媚儿所扮。
于谦听到关键处眉峰稍动,脸上却没有太大惊异。
“罗用实做出此举并不奇怪,”于谦说道:“宣大精锐在他手里折损大半,他这个总督难辞其咎,堂堂地方军事最高长官,连底下这群骄兵悍将都压制不住,当真失职,我本待回京之后参他一本,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着自救了。”
“罗总督这一手,把大人您直接给晾在了这儿,”杨牧云说道:“不知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赛因孛罗竟然以退为进,借进京见皇上来抬高他的被俘之辱,看来是背后得高人指点呐!”于谦说着叹了口气。
“这会是罗总督跟他之间的谋划么?”杨牧云问道。
“应该是吧,”于谦捋了捋颔下胡须,“一个想要洗刷被俘之辱,一个欲要脱损兵折将之罪,自然会一拍即合了。”
“那皇上呢?会如他们所愿么?”杨牧云又问道。
“罗用实答应赛因孛罗这么做,一定是摸透了皇上的心理,”于谦说道:“皇上年轻气盛,好大喜功。然却出师不利,面对汹汹朝臣,也急于想找一个台阶下,正好赛因孛罗送上门来,他又岂有不借此大作文章之理?这样对君、对臣、对敌三方都有利。至于本官,最好待在这里永远回不去,岂不更好?”
“鞑子不会放您回去么?”
“不好说,”于谦沉吟道:“总之放不放本官却是无关紧要了。”
“我跟林姑娘合计过......”杨牧云低声把林媚儿的打算跟于谦说了。
“胡闹,”于谦摇摇头叹道:“本官乃大明朝的兵部侍郎,要走也要堂堂正正,岂能偷偷摸摸的跟蟊贼一般,朝廷的威严何在?本官就算永生不履中土,也不能行此下作之举。”
“可是大人......”
于谦摆摆手,“他们未必不放本官,一切待明日再说吧!你去跟林姑娘说,身在敌营,要小心不要被他们发现。”见杨牧云还想说什么,续道:“本官累了,你和冷护卫下去吧!”
“是,大人。”杨牧云和冷一飞对视一眼,起身离开了毡帐。
......
夜已深,整个军营一片静寂,只有还未燃尽的篝火还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
“你不回去休息么?”杨牧云看了一眼笔直立在帐门前的冷一飞问道。
“别忘了我的身份是护卫,”冷一飞淡淡的说道:“自然是要留下来护卫于大人安全的。”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能行么?”杨牧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你何不过来试试?”冷一飞迎着他目光道。
“我留在这里就行了,”杨牧云笑笑,“你还是找个地方休息的好。”
“我现在就是在休息,”冷一飞面
无表情,“对我来说,站立,行走皆是休息,躺着对我来说反而很不习惯。”
“哦。”见他执意如此,杨牧云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在帐门前分左右而站,一时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夜越发的深了,关外的夜风出奇的寒冷,杨牧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不必待在这里受罪的,”冷一飞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是毡帐里暖和些。”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嗖——”一条人影突然在他们眼前一掠而过,很快的没入了夜幕中。
“什么人?”杨牧云腾身而起,向着黑影逝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他连着追过了几个毡帐,那条黑影却消失了。
“这人好快的身法。”杨牧云暗暗心惊,后背贴着一座毡帐的帐幕,正要四处察看,陡然头顶风声飒起。他刚抬头,一个人影呼的一下飘至眼前,一掌向他面门拍来。
杨牧云一惊,侧身闪开,一掌切他手腕,一掌并指如刀,直戳对方咽喉。对方也变招奇快,闪身跃至他身侧,掌缘划向他脖颈......
两人武功都不低,顷刻之间就过了十余招。对方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看不到面孔,只见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在夜色中粲然生光。
“此人好俊的身手,”杨牧云心下暗赞,“不知他夜间来此有何目的?”
正想着,“啪——”两掌相交,两人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杨牧云正欲揉身再上,对方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媚儿,是你?”杨牧云生生止住了前扑的身形。面前的人正是林媚儿。
“你莫非忘了我们约定的事情么?”林媚儿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没忘,”杨牧云说道:“于大人他不想就这样走,他想堂堂正正的离开。”
“真是迂腐,”林媚儿嗤笑一声,“他难道还想让这些鞑子敲锣打鼓、隆重列队的送他回去?”
“于大人他是朝廷重臣,一举一动关乎着朝廷的体面,原不像你我做事毫无顾忌。”杨牧云解释道。
“那你呢?”林媚儿看着他,“你也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于大人不走,我怎好离开?”杨牧云叹了口气。
“啧啧啧,说的冠冕堂皇,”林媚儿唇角微微翘起,螓首微摇,“我看你是别有目的吧?那个鞑子郡主就这么让你放不下么?”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的脸一红,“我是跟大人一起来的,怎好独自离开,你平白无故又扯上她做什么?”
“看看你,脸都红了,还嘴硬,”林媚儿眸波如水,“白日里你们在球场上比翼齐飞,晚上她却另寻新欢,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你......”杨牧云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噎住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跺跺脚,转身欲走。陡觉胳膊一紧,却是被她伸出手臂擓住了。
“反正晚上没人陪你,”林媚儿冲他莞尔一笑,“不如跟我一起说说话吧?”
“快放开,”杨牧云想拨开她的手臂,却被牢牢的圈住了,急道:“要是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人来看?”林媚儿润泽性感的小嘴一噘,“事情有变,也不过来跟人家说一声,让我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该好好补偿一下人家么?”
看着她娇嗔的模样,杨牧云狠不下心来拒绝她,遂道:“冷兄一人在那里......”
“他需要你陪么?”林媚儿眨了眨眼睛,“他习惯一个人在那里,你偏偏不识趣的凑上去惹人不快吗?”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续道:“放心吧,有我师兄一人在那里,于大人定会无恙的。就算他身上有伤,寻常人也不会是他对手。”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两人越过无数的毡帐,很轻松的便出了大营,沿着一个斜坡来到一座小山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一切。星星点点的篝火旁立着无数白色的毡帐,就像一朵朵洁白的蘑菇。
林媚儿在一块平地上坐了下来,一拉杨牧云的胳膊,让他也坐下。杨牧云犹豫了
一下坐在她身边,缩缩肩,离她稍远一些。
漆黑的天幕上只有几点黯淡的星光,林媚儿还是饶有兴致的抬起手指,嘴里数着,“一,二,三......”
她拉我来这里便是让我看她数星星么?杨牧云啼笑皆非,不忍打断她,看着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甚是可爱。
“今天出来的星星不多......”林媚儿好像颇为失望,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你很喜欢数星星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不是,”林媚儿摇摇头,“我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数,我心情一不好晚上就睡不着,便出来数星星,数着数着便睡着了。”
“是吗?”杨牧云淡淡一笑,“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别在阴天和下雨天,不然的话晚上可没有一颗星星。”
“我是被师父带大的,”林媚儿若有所思的说道:“小时候晚上我睡不着觉的时候都是由师父哄着睡着的。”
“是欧阳先生么?”杨牧云说道:“说起来也真怪,为什么她一个女人却自称为先生呢?”
“师父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林媚儿说道:“她从小待我们就很严厉,除了练字便是习武,做不到位的话还要责罚呢!”
“哦?她这么严厉的师父教你们,你们的父母不心疼么?”杨牧云问道。
“我没有父母,”林媚儿的眸子一黯,“我们所有人都是孤儿,被师父收养后由她教导。”
杨牧云愕然。
“师父对我还算好一些,”林媚儿说道:“对乔师兄、冷师兄他们就严厉得多了。”
“你有没有想过去寻找自己的父母?”杨牧云缓缓说道。
“没有,”林媚儿轻轻摆了一下螓首,“师父说我们的父母都死了。”
“死了?”杨牧云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师父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骗我们,”林媚儿说道:“我在襁褓中便被师父收养了。而冷师兄......”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吗?因为在他九岁的时候就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去......”见他一脸惊异的样子,续道:“若不是我师父救下了他,他也会随他亲人一起被人杀掉,然后弃于荒野。”
“怪不得......”杨牧云长长吐了口气,看来欧阳先生的每个弟子背后都有一个难言的故事。
“冷师兄虽然对别人都摆出一副冷面孔,可私下里对我一直不错,”林媚儿眸光闪烁,“小时候记得一次阿古拉师兄抢了我的东西,是他拼了命的帮我夺了回来,那时候他还打不过阿古拉师兄,可却还拼了命的跟他打,遍体鳞伤也不退缩。”
“唔,他对你倒是真好。”杨牧云抿了抿嘴唇说道。
“嗯,”林媚儿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之前他还有一个妹妹,据他说跟我一般年纪,而且长得还有点儿像。”
“原来冷兄把你当作他的妹妹了,”杨牧云与她的目光一对,又转向一边,“我看乔兄对你也不错......”
“可他却不像冷师兄一样把我当成他的妹妹,”林媚儿的俏脸冷了下来,“那人有事没事便献殷勤,真让人烦透了。”
“你不喜欢他么?”
“不喜欢,”林媚儿说道:“尤其是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我见了便恶心。”她说的有点儿累了,便倚在杨牧云肩头。
“媚儿。”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林媚儿眼帘低垂,有些想睡的样子。
“这里太冷了,我扶你回到毡帐里睡吧?”杨牧云低声说了一句。
“不要,”林媚儿闭着眼睛说了一句,“我还不想睡,就想这样靠着你,静静的靠着你,行么?”
“你喜欢的话,便靠着吧。”杨牧云打了个哈欠,眼睛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大睁着眼,可眼皮还是不听话的打起架来。终于忍不住,头一歪,和林媚儿靠在了一起。
第四百三十一章 幽谷险流
夜幕下,两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时间都仿佛已经停止了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牧云突然打了喷嚏,睁开眼睛时,天边已微露晨曦,漆黑的天幕也渐渐变浅。
“媚儿......”他转过脸时,伊人已不在身侧,芳踪杳杳,不知去了何处。杨牧云腾身站起,四下望去,枯黄的草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看不到半点人的踪迹。
“她会去哪里呢?”杨牧云愣了一会儿,便顺着来处下了山。
......
他从大营一角悄然跃入,没有惊动任何人。快步来到于谦的毡帐前时,天还没有大亮。冷一飞仍然如标枪般笔直的站在毡帐门口,好像连位置也没有丝毫移动,见杨牧云出现,也不说话,只是看他的眼色有些异样。
杨牧云不敢看他的目光,怕他会问什么,讪讪的站在了毡帐门前的另一侧。
过不多时,帐帷一掀,于谦衣冠齐整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杨牧云侧身行了一礼。
“嗯。”于谦微微颔首,吩咐道:“你们随我去一趟大帐。”
“是。”杨牧云应道。
......
“二王子他不在里面,”金顶大帐前的护卫说道:“去了何处不是我这等下人所能知晓的。”
“那阿噶多尔济殿下呢?”杨牧云又问道。
“不知道,他应该去找齐齐克郡主了吧?”
“大人,你看这......”杨牧云转向于谦。
于谦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刚刚跃升出地平线。
“时间还早,本官便在这里等一会儿吧。”于谦淡淡的说道。
日头逐渐升高,大帐前人来人往,看着他们三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窃窃私语声不萦于耳。连带着大帐前护卫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大人,”杨牧云低声在于谦耳畔说道:“看来他们是故意躲着您,您再等下去他们也不会出来见您的。不如回去再做计较。”
于谦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
他们回返至自己的毡帐前时,前面站着一大队顶盔贯甲的卫士,挎刀背箭瞪视着他们三人。
杨牧云目光一凝,跟冷一飞交换了个眼色,紧走几步,挡在了于谦身前。
“你们要做什么?”杨牧云冷然问道。
当先一名身披黑铁甲,身材魁伟的卫士上前抚胸一礼道:“于大人,我们殿下有请!”
“哪位殿下?”杨牧云一脸警惕的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阿失帖木儿殿下,”黑甲卫士说道:“听说于大人等了殿下一个早上,甚是过意不去,特命我们来请。”
“只有阿失帖木儿殿下一人吗?”杨牧云盯着他说道。
“还有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齐齐克郡主,”黑甲卫士恭恭敬敬的说道:“他们都在等于大人您过去。”
“嗯,”于谦上前挥挥手让杨牧云退至一边,向那黑甲卫士说道:“那你便头前带路吧!”
......
黑甲卫士和一众其他卫士把于谦三人领至一处营门前,那里列队站着一群骑兵,还有几十匹无人骑乘的马。
“于大人,”黑甲卫士侧身让至一边,又看了下杨牧云和冷一飞,“三位请!”意思是让他们三人上马。
“你不是领于大人去见二位殿下的么?”杨牧云看看骑在马上严阵以待的骑兵,又看看他问道。
“二位殿下和郡主在外打猎,特请你们过去相见。”黑甲卫士躬身说道。
“我们?”杨牧云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看向于谦,“于大人......”
“二位殿下盛情相邀,本官若是不去反倒失礼了。”于谦微微一笑,上前骑上了一匹马。
杨牧云微一迟疑,便听冷一飞说道:“走吧,是福是祸都躲不过。”见他随后上了另一匹马,就也紧跟了
过去,上马和冷一飞紧紧护在于谦左右。黑甲卫士和其他十几名卫士也上了马,再加上那四五十名骑兵,一共有六七十人护在他们三人身周。
一行人出了营门,奔向辽阔的原野。
“你们是察哈尔部的人么?”杨牧云骑在疾驰的马上问那位黑甲卫士。
黑甲卫士似乎愣了一下,连忙道:“我们都是斡剌特绰罗斯部的人。”
“那你们是谁的卫士,二王子还是郡主?”杨牧云盯着他又问。
“当然是郡主,”黑甲卫士说道:“郡主怕怠慢了你们,便让我们领你们前去。”
“二位殿下和郡主真是好兴致,”杨牧云的话似有弦外之音,“一大早就出去打猎。”
“这是我们蒙古人的习俗,”黑甲卫士谈兴甚浓,“很多时候殿下他们天不亮就带人出去打猎的。所以你们早上去大帐的时候才见不到人。”
“那郡主她可真是神机妙算了,”杨牧云笑笑说道:“打猎的时候便知道我们于大人一早去拜望,把巴巴的让你们过来相请。”
“我们郡主她人聪明得很,自然......自然会算到你们一早会去。”黑甲卫士也笑了一声,却把脸转向一边。
一行人不知跑了有多远,大营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直到看不见。
杨牧云抬起脸看看天空上的日头,又冲那黑甲卫士说道:“看来二位殿下和郡主跑得还挺远。”
“那是你不知道我蒙古人的习惯,”黑甲卫士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蒙古人打猎,一天骑马跑好几百里很是平常。”
“哦?”杨牧云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鞭马快驰几步,来到于谦身侧,皱了皱眉,“大人,我肚子疼。”说着挤了挤眼。
“你是吃坏了肚子么?”于谦抬手一勒马缰,让马放慢了步子。
“不知道,”杨牧云也一勒马缰,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趴在了马背上,“卑职想下来方便方便。”看了一眼很默契的同时放慢马步的冷一飞,“冷兄,你没事么?”
“我还好,”冷一飞迎着他的目光,“不过我也想方便方便。”
三人说着话,跟前面的卫士和骑兵转眼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见他们落在了后面,前面的人也放慢了速度。
“怎么回事?”黑甲卫士回首问道。
“我的两个部下想下马找个地方方便方便。”于谦冲他说道。
黑甲卫士点点头,用蒙古话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勒转马头从两边分开绕了一个圈子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他们防范的倒是很严,”杨牧云下马时跟冷一飞低声说了一句,“看来这群人来者不善。不像是带我们去见两位殿下和郡主的。”
“不这样说于大人会跟他们出来么?”冷一飞倒不觉得如何惊异。
“你说他们想干什么?”杨牧云问。
“想知道么?”冷一飞乜了他一眼,“你问他们去。”
“难道他们是想找个地方暗害于大人?”杨牧云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自从来到这里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冷一飞脸上不动声色,“就看他们什么时候一刀切下。”
“你的伤现在要不要紧?”杨牧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道。
“对付这群人还不在话下。”冷一飞淡然道。
“可于大人怎么办?”杨牧云有些担忧,“他可不会武功,要护得他周全可不容易。”
“你有什么计划?”冷一飞低声问道。
“我挡住他们,你伺机带于大人赶快走。”杨牧云沉声道。
“如何挡?”冷一飞眼皮抬了抬,“他们有六七十人呢,完全可以分出几人缠住你,再拦住我和于大人。他们都骑着马,而且背负弓箭,一见情势不对,便可以分散开来,用箭作远距离攻击,就算是武功高手也不容易全身而退!”眯着眼看向远处,“此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想跑他们便会死死的咬住你,绝不容易脱身。”
“那你说怎么办?”听他这么
一说杨牧云也没辙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冷一飞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见机行事。”
“看方向他们是带我们朝北走,”杨牧云咬了下嘴唇,“只怕前方他们已设好了圈套,就等我们钻进去。”
“那咱们就钻一下试试,”冷一飞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他们把手都放在了弓背和箭壶上,唇角勾了一下,“若是现在你我妄动的话,恐怕顷刻间他们便会将我们攒射成刺猬。”
骑在马上的黑甲卫士有些不耐烦,“你们好了么?要知道殿下和郡主就在前面等着呢!”
“好了好了,”杨牧云冲他喊道:“我们于大人不耐在马上久骑,想在此多歇一下。”
“到前面再歇吧,”黑甲卫士冷冷的说道:“离殿下和郡主打猎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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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向北奔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几座起伏的山峰,杨牧云的眉尖蹙了一下,看向黑甲卫士,“殿下和郡主便在那山里么?”
“当然,”黑甲卫士的嘴角一翘,“草原上的猎物遭到围猎通常都会躲进山里,我们快去吧,说不定殿下和郡主他们的围猎已经结束了。”
杨牧云心弦一紧,勒转马缰让马速放慢了下来,使得和冷一飞能够并行。
“怎么办?”他低声道:“看样子他们是想在前面动手,我们和于大人还要过去么?”
“山里躲藏会容易一些,”冷一飞眯起了眼睛,“不像在这草原上,无遮无盖。”
“跟着我们的共有六十四人,”杨牧云的视线扫了一下周围,“山里又不知隐藏了多少?”
“不会很多的,”冷一飞看向他道:“他们会藏,我们也可以。只要能把于大人先藏在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你我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杨牧云点点头,策马挨的于谦近了一些,“于大人,这群人看起来很可能是想对你不利的。估计在前面进山的时候就会动手,”声音低得只能两个人听见,“到时候一旦动起了手,你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卑职和冷护卫解决了他们,再带你离开。”
于谦脸上不露声色,只轻轻说了句,“你和冷护卫万事小心。”看他一脸镇定的样子,像是早已窥透了对方的动机。
行到近处,杨牧云这才发现这几座山并不甚高,山上稀稀疏疏的的长着一些树木,由于天寒地冻,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树干,山上的石头也不多,并不容易藏人,虽是如此,他和冷一飞还是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一行人从一个山口进入,里面并不开阔,两边各有一个斜坡延伸至山顶。空谷幽寂,没有任何鸟兽的声音。
“殿下和郡主挑的好地方,”杨牧云悠悠一笑,“看来他们的收获一定很大吧?”
黑甲卫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前面山间道路变得越发狭窄,两边也露出了险峻的山石。杨牧云与冷一飞对视了一眼,勒住马不再向前。
黑甲卫士额头一皱,正要发话,只见杨牧云转向他,双眼有如利箭,“是谁让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究竟有何图谋?”
黑甲卫士一惊,正要去摸腰间佩刀,陡觉脖颈一凉,一把森寒锋利的刀刃已架在了上面。
“不想死的话,就快说。”冷一飞在他后面冷冷的说道。
黑甲卫士张了张嘴,“咻——”的一声一支羽箭插入了他的咽喉,他仰面便从马上摔了下来。不好,杨牧云一把将于谦推落马下,从马背上腾身跃起,双刃刀已然拔出,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弧,几名骑兵登时惨叫着跌落马下。
这里是两山之间最为狭窄之处,几十名骑兵挤在这里施展不开,被杨牧云和冷一飞一阵砍杀,片刻间便解决了二十多个。两边山上突然冒出两排弓箭手,拉满弓弦把箭矢如雨点般向下面攒射过去。
“快,快去保护大人。”杨牧云冲冷一飞喊道。
冷一飞一眼瞥去,只见于谦躲到了马腹下,箭矢如数钉在了马背上,马儿一声悲鸣,倒了下去。他更不迟疑,上前拉起于谦便冲着朝着一处斜坡奔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鸣镝阵阵
“嗤嗤——”数支利箭擦着冷一飞的身子飞过,“噗——”一声入肉的轻微的响声窜入耳际,眼角扫处,一支箭射中了于谦右边的肩头,使得他身子一晃。
冷一飞的眼眯了一下,一把将于谦扯到自己身后,手中的弯刀掷了出去,泛着青色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光弧,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迎面的数名弓箭手脖颈处鲜血狂喷,扑倒在地顺着斜坡骨碌碌的滚了下来。他背负起于谦摇晃欲倒的躯体,咬着牙顺着斜坡“蹭蹭蹭——”往山顶奔去,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一阵疾奔,伤口迸裂,鲜血隐隐浸透了他的衣衫,刺痛的感觉由体表钻入了内里,但他已顾不得这些了。他背着于谦飞快的越过山上弓箭手布置的防线,提气快速向上奔去。
“咻咻——”身后不断有箭矢擦身而过,冷一飞心弦一紧,脚下迈的步子又快了些,眼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巨石,他心中一喜,身子腾空跃起,想要跃至巨石后以躲避箭矢。谁知脚尖还未落地,就见“刷刷——”几道寒光迎面劈来,心中一惊,拧身躲开,堪堪落地,又有几道刀光拦腰扫来。他闪身躲过,手腕一动,森寒刀光乍现,只听几声惨叫。登即有几人中刀倒下。
“噗——”冷一飞头也不回,手中弯刀刺入身后一人的胸膛。那人高举长刀,刀锋离冷一飞后脑只有一寸,但他的心脏却已被刺穿,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愣愣的瞅了冷一飞片刻,便仰面倒了下去。
刀锋上的鲜血还未滴落,冷一飞的面前便已躺倒了三人。最后那人夷然不惧,挺刀飞身向冷一飞劈来,他手中的刀刀身笔直,血槽规整,日光辉映下显露出刀身上的彩虹纹理。
冷一飞的眼睛眯了一下,弯刀划出一道炫目的寒芒。
“锵——”那人前冲的身形瞬间向后退了数步。
冷一飞的面容微动了一下,似乎被对方躲开自己这一刀而感到诧异。
那人喘了一口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冷一飞。握刀的手微颤了一下。方才那一刀他使出了十足的力道,可没想到冷一飞的刀居然后发先至,刀锋离他还有半尺,对方的刀尖几乎已触到自己的眉心。惊骇之下刀势立转,在他刀身上一磕,身体疾速后退。
“你竟然能够看清我的刀路,”冷一飞看着他说道:“你是哲罗巴的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他,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哲罗巴来了么?”冷一飞继续说道:“是他派你们来杀我的?”
那人仍没有说话。
“你不是我对手,”冷一飞说道:“若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那人向他凝视片刻,突然一声暴吼,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冷一飞快速驰来,手中刀幻化出一圈刀影划了过去。
冷一飞目中寒芒一闪,刀已出。“铿——”的一声,那人与冷一飞错身而过,向他身后奔出老远才止住脚步。
“扑通——”,那人双膝跪地,然后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他的咽喉处汩汩流出了鲜血,脸上的表情已经冻结,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嚓——”冷一飞的握刀的手臂一痛,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一道金光在他面前划过,甩出一道耀眼的光弧,一条红色人影腾空飞出,将那道金光操于手中。
冷一飞的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你!”
桀桀一声怪笑,哲罗巴那张极为怪异的脸孔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样?”哲罗巴怪笑道:“本座为你准备的这块风水宝地还不错吧?”
“你用他的命换我一条手臂,是么?”冷一飞冷冷的说道。
“难道他的命不值么?”哲罗巴乜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多朗吉是本座最得意的弟子,我本想用他的命来换你一条命的。”
“可惜,未遂你愿。”冷一飞说道:“但愿他死得有价值才好。”
“他不会白死的,”哲罗巴的面孔转冷
,“有你陪葬他也该瞑目了。”
“是么?你就这么自信?”冷一飞唇角一勾,话音中带有嘲讽的意味。
“你怕了?”哲罗巴踏前一步,阴恻恻的说道。脖颈处一道长长的伤痕显得异常狰狞。
“请等一下。”
“怎么,莫非你想留什么遗言?”哲罗巴冷笑。
冷一飞没有理会他,侧首问道:“于大人,你怎么样?”
仿佛失血过多的缘故,于谦的脸色异常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听他说话,强打起精神说道:“还好,死不了。”
“于大人,得罪了。”冷一飞说着将于谦放下,见他肩头的箭矢微微颤动,后背处竟然还插着一支箭矢,心下一惊,应该是向山上飞奔时被射中的,不知有没伤到要害。可现在也没时间好好检视一下。
于谦好像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我真的没事,”瞥了一眼对面的哲罗巴,“你若不将他解决掉,恐怕你我都活不了。”
冷一飞点了点头,扶着他在巨石旁坐下。转而对哲罗巴说道:“你不是想杀我么,这便放马过来吧!”
“这已经是你跟我之间的第三次交手了,”哲罗巴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希望不会再有第四次。”
“你这么处心积虑,难道会盼着还有下一次么?”冷一飞盯着他,“想杀我,何必把别人也卷进来?”
“你错了,”哲罗巴淡淡道:“把你们引到这里来,是因为你们三个人都该死!”
“哦?”冷一飞的面容耸动了一下。
“你的命,我想要,”哲罗巴看他的目光似乎化作一道利箭,“杨牧云的命,二殿下他想要。”稍顿了一下,“你死了,我开心;杨牧云死了,他安心。这样便不会有人跟二殿下争齐齐克郡主了。”
“那他呢?”冷一飞的目光瞥向倚着巨石而坐的于谦。
“他么?”哲罗巴笑了一笑,他颧骨高耸,面颊深陷,作态一笑,让人观之毛骨悚然,“绰罗斯部的那把小算盘瞒得了旁人,瞒不过本座,赛因孛罗勾结明国,欲要反叛大汗,那本座就帮他加把火,把这个明使除了。断了赛因孛罗的念想......怎么样,本座思虑得对么?”
“你以为你办得到?”冷一飞踏前一步冷然道。
“你好像对自己很自信,”哲罗巴嘴角一撇,“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山下的精兵不下数百,个个配了强弓硬弩,杨牧云就算长了三头六臂......”眼角一扬,“你觉得他能支撑几时?现在恐怕就会有人过来,趁你和本座交手之时把这个姓于的给一箭射死!”
冷一飞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手臂伤口处渗出的血液顺着臂弯流至手腕,再沿着刀柄滑落至锋刃,最后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
“你最好在你的血流光之前动手,”哲罗巴说道:“否则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你的废话太多了。”冷一飞的话音未落,身形骤起。哲罗巴的面前便飚起一道寒光。
“锵——”两人各自后退半步。
“这就支撑不住了么?”哲罗巴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你还是莫让本座失望的好。”
冷一飞的目光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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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嚓——”杨牧云的双刃刀舞动处,几颗头颅飞起,腔子里的血如喷泉般溅出。
“噗——”他的后肩又中了一箭,他咬咬牙,伸手撅断箭杆,沿着另一侧的斜坡飞奔而上。迎面箭如雨下,后面的人越涌越多,他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嗵——”他一脚将扑过来一人踹飞,夺过他手中的盾牌,顶在头上揉身而上,正奔行间,大腿又中了一箭。他不敢去拔,掰断箭杆继续前冲
,因为对方射的都是狼牙箭,箭镞上还有倒钩,强行拔出会扩大创口,使伤势更重。
眼见冲到山上几名弓箭手的跟前,趁他们弓弦还未拉满,他就地一滚,双刃刀已然挥出,将他们的大腿齐根削断。几名弓箭手发出瘆人的惨嚎,扔掉手中弓箭扑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杨牧云正要疾冲而过,眼前一黑,“咚”的一声,一股大力击在左手持的盾牌上,手臂一麻,脚下不稳,连着后退几步。凝神一看,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粗壮的鞑子将官手持一个大铁锤嚎叫着向他扑来。他正要闪避,脚下一紧,原来是被那几个断腿倒地的弓箭手抱住了小腿。
他正欲把他们踢开,大铁锤已迎面击到,眼见情势危急,一个铁板桥仰面避过,手一挥,一道寒光切向那鞑子将官握着铁锤的腕部。
“咔嚓——”双手连同铁锤被生生砍断。那鞑子将官狂呼着扑上前,抱住杨牧云向山下滚去。他心中一急,举刀扎入他后心,鞑子将官大叫着一口向他面部咬去,急切间杨牧云横肘狠狠的顶住了他咽喉,鞑子将官嘴张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好不容易把他推开,一群鞑子兵又扑了上来。杨牧云挥刀砍杀几人,但鞑子兵越聚越多,自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嗤——”腿弯处被一支长矛戳中,杨牧云单膝跪地,头发散乱,眼见一个鞑子举刀当头向自己劈来,他左腕一抬,一支袖箭没入对方咽喉,那鞑子仰面便倒。
杨牧云鼓足气息拔地腾空而起,踩在几人肩膀上拧身凌空一个筋斗,立时跃出数丈,双足一着地面,立刻踉踉跄跄的朝着一处人少的地方飞奔而去。
奔出没多远,蓦然便见面前突然站起一排弓箭手,杨牧云心一沉,知道再难幸免,缓缓闭上了眼睛。
“咻咻——”箭矢擦着鬓边飞过,身后爆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他愕然睁眼看去,面前的弓箭手将一连串的箭矢射向了身后的鞑子兵。
“这是怎么回事?”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张清秀之极的面庞映入了眼帘,“牧云......”
“是你,媚儿?”杨牧云心头一阵激动,却见林媚儿手腕一翻,两根闪着寒光的峨眉刺戳进他身后两名鞑子的胸口。
“大人,俺来了。”一个异常高大壮硕的身影冒了出来,长着一张憨憨的长满络腮胡须的面孔。
“是莫不语。”杨牧云讶然,只见他挥舞着一杆大砍刀势若疯虎的冲入鞑子群中,左劈右砍,所向披靡。一个同样高大健壮的身影也冲了出来,他那满头金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睛在人群中异常醒目,是阿列克赛,他向着杨牧云打了个招呼,便挥舞着一柄重剑向众鞑子杀去。
他们带来的人射出一通箭后,便抽出刀剑也杀了上去。
哲罗巴挑选了二百精锐健卒埋伏山谷两侧,连同押送杨牧云三人来的六十余名骑兵。共二百多人对他们三人发难。
杨牧云拼死砍杀了六七十人,由于身中数箭,渐渐的已力不能支。正彷徨无措间,林媚儿带人杀到。
事发突然,众鞑子也没想到还会有一彪人马杀到,猝不及防,被一通箭雨,立时射翻了数十人。林媚儿、莫不语、阿列克赛率数百生力军向剩下的不到两百名鞑子杀过去,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然后赶过来的?”杨牧云与他们并肩作战,向林媚儿问道。
“晚上你陪我一起数星星说话的时候,你先睡着了,”林媚儿俏皮的向他眨了眨眼,“我本想陪你到天亮的,可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出了鞑子大营,便跟了去,谁知他们埋伏在这里想要对你们不利,我便赶忙跑去找莫不语他们......还好,来的不算迟!”
“莫不语和阿列克赛怎么会带着人马出独石口的?”杨牧云又问。
“是我让他们带人偷偷出来的,这都是我们带的那八百人里的,一共挑出来两百,本想昨晚救你们出鞑子大营,谁知在这里救了你们。”林媚儿笑道。
第四百三十三章 惊心动魄
“怪不得我黎明前醒来时她已不在了。”想到这儿,心头一松,身上便处处感到一阵阵抽痛。究竟受了多少处伤,他也不记得了。有几处箭创他撅断了箭杆,箭镞还在肉里面,紧绷神经作战时他还不觉得痛,一放松便感觉全身无处不疼。
“你怎么样?”林媚儿见他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没事儿,还死不了。”杨牧云一咬牙,双刃刀掷出,捅穿了一名偷偷瞄准林媚儿正欲弯弓搭箭的鞑子的胸口。
杨牧云一瘸一拐的上前将双刃刀从鞑子尸身上拔下。手肘一紧,被林媚儿伸手给扶住了。
“你竟然受了这么多伤?”林媚儿秀眉一蹙,“快去一旁歇着吧,不要再动了。”
“我不要紧,”杨牧云喘息一声,眼睛盯着对面山上,“冷兄和于大人就在那边,不知道现在怎样了,解决掉这里的鞑子,我们得赶快过去。”
“我知道,”林媚儿劝慰他道:“一切交给我就行了,你还是......”
杨牧云挥手止住了她后面的话,一瘸一拐的向山下走去,两名鞑子一左一右向他冲来,刀光一闪,胸口和脖颈的腔子里喷溅出血花,俯身扑倒在地。
林媚儿怔了一怔,紧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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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两条人影电闪般一错而过,一道金光剖为两爿分落在地上,是切成两半的金钹。
冷一飞背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血水浸湿了他背后的衣衫。
哲罗巴侧过脸一阵阴笑,“冷一飞,本座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血好流。”
“在我的血流干之前,”冷一飞森冷的目光紧盯着他,“我的刀锋便已划开了你的咽喉。”
语音中森寒的气息让哲罗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冷到骨子里的对手。他身上已受创两处,虽不致命,却也不轻,可他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痛苦之色,仿佛这具**并不是他的。他就像一只狼,一只孤独受伤的草原狼,无论受多重的伤,这只狼也不会哀嚎一声。
哲罗巴脸上肌肉抖了一下,拢了拢袖口,里面藏着一柄锋锐的利刃,就是这柄利刃在冷一飞背上划出一道伤痕。
“可惜,”他心中暗叹,“如果再快半分的话,就可以直透入他的心脏,使其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想到这里他的眉毛一挑,他能躲开这一次,就绝不能让他再避开下一次。握着利刃的手紧了紧,正欲再使出致命一击......
“哲罗巴大人......”一阵急促的喊声响彻他耳际,使他不得不侧过半边脸循着声音来处看去。
几名手下急惶惶的从山下跑上来。
“哲罗巴大人,”最先一人喊道:“他们......他们杀过来了,我们的人几乎全被他们杀死了。”
“是谁?”哲罗巴惕然一惊,“难道是齐齐克那个丫头?不会,别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布置,就算她知道了,他们绰罗斯部也不敢公然跟自己撕破脸,那会是谁呢?”
“咻——”一支利箭如流星般飞来,刺入一人背心,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哲罗巴大人,快跑,”另一人急忙喊道:“他们人多,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又是几支利箭飞来,剩下几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不好,是明军。”哲罗巴瞠开双目,从弓弦的声音和利箭的形制他能够看出,这是明军的制式武器。“奇怪,怎么明军到这里来了?”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一群人疾奔而至,他们虽然都是一身草原汉子的打扮,哲罗巴还是能看出其中的不同,他们身上缺少一种草原勇士的悍戾之气。
“于大人......”一位伏在一名如山大汉背上的少年冲倚在岩石上的于谦喊道。那少年便是杨牧云,冲上山坡的时候,他再也撑持不住了,莫不语和阿列克赛抢着要去背他,他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了莫不语。
于谦看了他一眼,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快,放我下来。”杨牧云拍打着莫不语浑厚的脊背。等他稍一矮身便一跃而下,一瘸一拐的向于谦奔去。
“杨牧云?”哲罗巴心中一震,“他居然还没死?”
一名蒙人打扮的俊美少年从人群中飞奔而出,向着冷一飞喊道:“师兄,你,你受伤了!”她戴着厚厚的绒帽,穿着长长的袍子,仍掩饰不住婀娜的体形。
“别过来!”冷一飞喝止了他,又缓缓加了一句,“我没事!”
少年澄澈的眸子有些湿润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
冷一飞冷峻的面孔少见的显露出一抹隐隐的笑意,“你很好,来的不晚。”
少年瞥了一眼哲罗巴,身形骤起,手腕一翻,两道寒芒向他刺去。
“叮——”冷一飞的身形不知何时横在了她面前,把她迫退数步。
“师兄,你......”少年惊愕的瞪大了一双妙目。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冷一飞冷冷的说道:“你给我站到一边去。”
“媚儿,”杨牧云招呼人去照顾于谦,向她走来,劝道:“冷兄自己的事不喜欢让别人插手,你还是跟我一起退下吧!”
林媚儿看他走起路来颇为吃力,忙过去扶住他,“你看你,伤这么重,还到处走......”见很多人张弓搭箭对准了哲罗巴,便喊道:“快把弓箭放下!”
众人愕然。
“林把总的话你们没听见么?”莫不语跟着大声喊道:“还不快放下!”
......
见自己已被包围,哲罗巴的脸色变了变,优劣之势立转,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怕了?”冷一飞看他时嘴角微微上翘,似带一丝嘲讽,“放心,你是我的,谁也不会动你。”见他目光惊疑不定,又加了一句,“你若胜了我,便可以离开,谁也不能阻你。”
“要是我杀了你呢?”哲罗巴冷笑。
“你照样可以离开,”冷一飞一脸肃然,“没有人会拦你。”
“是么?”哲罗巴的目光向着杨牧云、林媚儿等一干人看去。
“当然。”冷一飞的声音颇具份量,看了一眼师妹和杨牧云。
“冷兄的话,我和媚儿一定会照办的。”杨牧云高声说道。
冷一飞点点头,又转向了哲罗巴。
“谁让你替我答应的?”林媚儿有些嗔怒的瞪着杨牧云。
“冷兄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杨牧云笑笑,“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我不管,”林媚儿捶了杨牧云一下,“要是师兄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那个番僧。”
“嘘——”杨牧云让她噤声,“你的话会让冷兄分心的。”
......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哲罗巴嘿声笑道:“本来不用你动手,便可以要了本座的命的。”
“我动手也可以要了你的命,”冷一飞淡淡说道:“我不愿假手于人。”
“你可别后悔。”哲罗巴阴笑一声。
“没让你死在我手里,我会更后悔,”冷一飞说道:“你败在我手里两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真的么?”哲罗巴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
冷一飞的面目一寒,与他目光相对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动。周围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整座山上一时寂静无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依旧纹丝不动。冷一飞伤口处的血水不断渗出,从手臂流至手腕,顺着弯刀的刀锋躺下,最后滴落在脚下的草皮上。
林媚儿看着不忍,刚想说话,便被杨牧云制止住。
“冷兄正在凝神找他的弱点,你一出声便是害了他。”杨牧云在她耳珠旁低语道。
林媚儿咬了一下红唇,不再言语了。
“滴答——”一颗血珠滑落刀尖,坠落在地上,发出异样的响
声。冷一飞握刀的手臂颤了一下。
哲罗巴的瞳孔一缩,身形暴起,一条金光闪电般划向冷一飞。
“铿——”冷一飞奋力将那个金钹劈开,哲罗巴已欺身到了他面前,一道寒芒直刺他胸口。“噗——”哲罗巴甚至已听到了入肉的声音。
“冷一飞,结束了。”他一脸狞笑。蓦然,他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冻住了,瞳孔瞬间张得很大。
冷一飞迅速后撤一步,离他远了些,胸口汩汩冒出了鲜血。
“师兄——”林媚儿惊叫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杨牧云死死拉住。
“你看那个番僧。”林媚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啷——”哲罗巴手中的利刃掉在了地上,双手捂在了咽喉处,血水不断从他的手指缝里淌出来,他像见了鬼似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冷一飞的左臂。
“你,你......”下面的话他已说不出来了。
冷一飞的弯刀不知何时握在了左手,刀锋滴答着血水,不过这血却不是他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冷一飞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的说道:“我左手使刀比右手还快,你不该一直盯着我的右手的。”
在哲罗巴手中利刃刺入冷一飞心脏之前,冷一飞手中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咽喉。
咽喉切开的一瞬间,哲罗巴全身的劲力已然消失,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利刃刚刚刺入对方的胸口便再也进不了一分。他的脚下开始变得虚浮起来,口中嗬嗬连声,像喝醉了酒似的东摇西晃,他强自稳住身子,看向冷一飞的双目暴凸血红,撤下捂在脖颈处的双手,向冷一飞狠狠抓去,腔口处的血如喷泉般狂溅出来,他只踏出一步,便扑倒在冷一飞脚下,抽搐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
“我说过,”冷一飞瞥了一眼地上的尸身,“你败在我手里两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还刀入鞘时,身子晃了一下。
“师兄——”林媚儿奔向前,扶住了他,“快,来人,给我师兄包扎一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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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临时搭起了几座营帐,其中一座营帐内。
“当啷——”又一枚箭镞从杨牧云肉里剜了出来,扔到了一个铁盘里。
“......”杨牧云全身的肌肉绷起,嘴里咬着一条厚布,牙根似乎都要被咬断。现在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上身和大腿都是**的。手里拿刀为他取出箭镞的林媚儿额头上也满是冷汗,取出这枚箭镞后,她方吐出一口气,这是杨牧云身上取出的最后一枚箭镞了,铁盘里,整整有五枚箭镞。
“没想到,你身上竟然受了这么多处伤。”林媚儿眸中噙着泪唏嘘道。
杨牧云嘴一松,不住喘着粗气,厚布掉落下来。他抓起衣衫正要披在身上,却被林媚儿拦住,“急什么?还没有上药包扎呢!”
“这......还是我自己来吧!”杨牧云抿着嘴唇,目光有些闪烁。
“你这样子,怎么自己来?还有后背的伤口,你又如何够得着?”林媚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看都看过了,这会儿掩饰又有什么用?”说罢俏脸一红。
“不语他们也可以帮忙的......”杨牧云话未说完便被瞪了一眼。
“他们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可不放心,”林媚儿一叹,“我师兄不顾自己的伤势去医治于大人,不知怎样了?”
“于大人中了两箭,又不是要害,应该不会有大碍。”杨牧云宽慰她道。
“但愿吧,”林媚儿目光微动,“于大人是文人,不会武功,况且又上了年纪,这两处箭伤不知能否吃得消?我师兄他的伤......”
“我的伤没事,”帐帘一挑,冷一飞走了进来,看着杨牧云说道:“你的伤若无大碍的话,现在便准备准备一起上路吧!”
“这么快?”林媚儿吃惊道:“休息一晚上明早上路不行么?牧云的伤这么重......”
“鞑子不会给我们休息的时间的。”冷一飞冷冷道。
第四百三十四章 风雪夜行
“如果再耽搁的话,那晚上便回鞑子大营歇息吧。”冷一飞说着一挑帐帷,走了出去。
“牧云......”林媚儿一脸担忧的向杨牧云看去。
“我没事,”杨牧云支撑着想要站起,被林媚儿扶住,“冷兄说的没错,再耽搁的话就会被鞑子发觉,到时所有的路都被封死,那就只能重新成为阶下囚了,”侧目看着她,“元琪儿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们必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赶回关内。”
“那你的伤......”
“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杨牧云转向冷一飞去后依旧飘动的帐帷,“他的伤其实比我还重,他能撑得住,我也能!”
......
几百人的队伍很快重新集合了起来,迅速向西开拔,或许是上天也不眷顾这支小队伍,在他们行进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大地很快就变得白茫茫一片,再加上暗下来的天色,方向也不太好分辨了。
于谦、杨牧云还有一些伤兵身上都裹上了一层厚毡,趴在马背上任其颠簸前进。
冷一飞骑在马上,冷峻而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前方,他依然是一身劲装,没有多披一件衣物,他喜欢这寒冷的气息,这气息很符合他的性格。
林媚儿策马驰至他身边,看了看他,问道:“师兄,我们从这个方向走需要多久才能到达关内?”
“不知道,”冷一飞瞥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如果想要避开他们追踪,我们或许要绕远一些。”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又加了一句,“他没有那么脆弱,只不过不习惯北地寒冷的天气而已。多走一阵,也就好了。”
“嗯。”林媚儿忍不住回首看了马背上的杨牧云一眼,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毡,身子做直了些,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强打起了些精神。
“他身上有那么多伤......”她喃喃道。
“我身上的伤比他更多,”冷一飞说道:“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在乎身上这点儿伤疤的。”
“......”林媚儿不说话了。
“说起来也真是有趣,”冷一飞目视前方,嘴角微微一勾,“数月前在庐州时,你恨不得要杀了他,如今,你却又这么关心他,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当时还是师兄你拦的我,”林媚儿睨了他一眼,“不然的话可能我当时真把他杀了。”
“要知道你现在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决不拦你。”冷一飞说这话时声音加重了些。
“为什么?”林媚儿芳心一跳,有些不解的问道。
“因为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冷一飞的话音变冷了些,“他有妻子你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不止一个。”
“我知道......”林媚儿脸色一黯,垂下螓首。
“他还在苗地跟两个苗女成了亲,”冷一飞说道:“然后抛下她们就跑了,现在他还有苗女施种在他身上的情蛊,能活多久还不好说。”
“这些你也跟我说过。”林媚儿脸上并未起太大波澜。
冷一飞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在开封时,他跟一位周王府郡主身边的使女牵扯不清,那个使女为了他竟然进京来寻他了......”见她默然不语,接着说道:“他在京师鸣玉坊宝巷胡同有一座外宅,里面安置了一位凤鸣院的花魁,那个女人你也见过的,不是么?”
林媚儿贝齿咬了咬着樱唇,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抬起澄澈的双眸,“你对我说这些作什么?”
“我是要让你知道你喜欢的男人是多么的不堪,”冷一飞侧目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杨牧云,声音冷硬,“你看不上乔子良,说他拈花惹草,可这个人跟乔子良又有什么两样?你喜欢他,值么?”
“他跟乔子良不一样,”林媚儿睁大双眸,开口辩解道:“乔子良把女人视为玩物,别说我,连师父也看不惯他。可牧云他不同,他尊重每一个他所遇见的女人
,就他安置的那个花魁黛羽,他也从未施之一指。苗女将他掳至苗地,逼迫他成亲,他当然要跑。周王府郡主身边的那个使女已入了宫,还做了女官,跟他之间也没了交集......”
“那又怎么样?”冷一飞打断她的话,“他有妻子是真的,你跟着他是准备给他做妾么?”
“这我从来没有想过,”林媚儿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没有逼着他要接纳我,我只是觉得跟着他很开心,这就足够了。至于名分,我也不想奢求......”见冷一飞的脸色变了变,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能跟他在一起多久,跟他一天便感到开心一天。师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在暗暗照顾我,不希望我受委屈,我也想听你的话离开他,可是......可我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冷一飞劝她道,“你要是不狠心,将来一定会后悔。”
“将来的事我不愿去想,”林媚儿说道,“非要我离开他我现在就会后悔。”说着一勒缰绳,让马的步子慢下来,静候杨牧云赶上来。
冷一飞叹息一声,策马向前去了。
......
“冷兄真识得路么?”杨牧云赶了上来,与林媚儿一起并辔而行。
“你初来塞外草原,自然对这里生疏得紧,”林媚儿冲他一笑,“可我师兄一年中至少有半年是在关外度过的,即使大雪把一切都遮盖住了,他也能刨出一条路来。”
“哦,冷兄真了不起,”杨牧云眼露钦佩之色,“这么冷的天,他身上的伤不轻,就一件单衣,不碍事么?”
“再恶劣的环境如果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林媚儿说道:“你自幼在江南长大,塞北冬天的寒冷是你无法想象的,有时候雪下数尺厚,能把整个人埋住。我师兄有一次奉命追踪一名武功高强的叛党,一直追出塞外数千里,由秋天追到冬天......终于在一个大湖边追上了那个叛党,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海,因为根本就看不到边,可那海里的水是甜的,入口能喝,一点儿也不咸也不涩。据说那便是汉时苏武牧羊的北海。冬天时北海都封冻了,两人便在北海的冰面上追逐,追着追着,冰面一裂,两人陷到了冰层下,就在冰层下的水里打了起来......”
“后来呢?”杨牧云听得入了迷。
“那个乱党的武功本来是比我师兄高的,可却捱不住冰面下刺骨的寒冷,在头露出冰洞换气时被师兄他一刀杀死。”林媚儿侃侃说道。
“我明白了,”杨牧云若有所思,“有时候输赢靠的不一定是武功,而是恶劣环境下的忍耐力,谁先忍耐不住谁便输了。”
“对了,”林媚儿笑道:“冷师兄是我三个师兄里最能忍的一个,这方面大师兄乔子良也不如他。那个番僧也是输在忍不住先出手,被冷师兄窥出了破绽。”
“幸亏他是你的师兄,没成为我的对手,”杨牧云呼出一口气,“做你冷师兄的对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若你对不起我的话,”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唏......”一句话让杨牧云倒吸一口冷气。
天已全黑,不但雪下得越来越大,而且风越刮越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夜行走,对每个人都是很严峻的一个考验。马儿踟蹰不前,很多人从马上下来硬拽硬赶着自己的坐骑向前走。
“大人,”莫不语上来对杨牧云说道:“这风雪太大了,这马都受不了了,还是停下来歇一歇等风雪小一些再走吧?”
“这......”杨牧云迟疑了一下,向冷一飞看去。
“不能停,”冷一飞冷然道:“要知道这样的天气鞑子是不会停下来的,只要歇上一个时辰,那便永远也走不了了。”
“冷护卫说的对,”于谦这时也颤颤巍巍的从马上直起身子,好让自己精神一些,“大家咬牙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我大明的关城。要想战胜鞑子,就要比他们更有忍
耐力,他们能做到的,我们要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要做到,这样才......咳......”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一个不稳,差点儿从马上摔下。
“于大人......”杨牧云忙吩咐人上前扶住,“阿列克赛——”他喊了一声。
身材与莫不语一般魁梧高大、金发碧眼的阿列克赛忙大步走上前来。
“你背着于大人走。”杨牧云伸手指了指于谦,比划了一个背的动作。
阿列克赛悟性不低,上前伏低身子把于谦背下马来。
杨牧云点点头,神情颇为满意,对莫不语说道:“你跟他一起的时候,多教教他汉话,这样我使唤起他来也更方便些。”
“大人您说的是,”莫不语看着背负于谦前行的阿列克赛,赞赏道:“这个俄罗斯人不怕冷,一路帮着兄弟们牵马背东西,用他的话说他的老家比这儿冷多了,冬天他们俄罗斯人都是用冰雪来擦身子洗澡的,这点儿风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唔,”杨牧云大感意外,见阿列克赛上身穿一件短衣,两条毛茸茸的粗大膀子露在外面,的确不怕冷。啧啧称奇,“拿冰雪擦身子洗澡,这西方来的人不但长相奇特,连习惯也大异于常人。”
“传我的命令,”杨牧云对莫不语说道:“除了伤重者外,所有人下马,牵马前行。违令者......”他瞟了一眼阿列克赛,“扒光他衣服,用冰雪涂抹他全身。然后绑在马尾巴后拖着走。”
“是。”莫不语大声应了一声,大踏步去了。
“我若不下马,你是不是也......”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俏脸不禁一红。
“你是女人,当然不用跟男人一样。”杨牧云说着解下身上厚毡,翻身下马。
“喂,你的伤还没好。”林媚儿一急,跳下马来,嗔道:“你是伤重者,下马作什么?”
“我是这里最高统兵官,”杨牧云说道:“几百号兄弟都看着我呢!我若不做出个表率,这队伍便难带了。”舒展眉眼,咬着牙一扯马的缰绳,埋头向前走去。
“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冷一飞转过脸看着林媚儿,冷峻的面孔舒缓了些,“这个男人有点儿意思。”
......
在雪夜里不知行走了几个时辰,每个人只觉脚下的雪越来越厚,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狂风夹杂着雪片打在脸上,仿佛刀割一样生疼。
“大人,”莫不语过来对杨牧云说道:“有十几个弟兄失踪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他们?”
“现在这个境况如何找人?”杨牧云说道:“让兄弟们后面的拉着前面的马尾巴,都跟紧点儿,千万不可私下里乱走。”
“大人,”莫不语迟疑了片刻又道:“有些弟兄实在吃不消了,要不停下歇它半个时辰再走吧?”
“不行,”杨牧云断然道:“本官身上有伤,不也牵马行走么?本官能吃得消,他们为何不能?再有妄言,军法从事。”
“是,大人,”莫不语看看在前面骑马而行的冷一飞,“这路好像不对,那个姓冷的是不是带岔了路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停下来......”
“没那个必要,”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只管跟着他走就是了,你哪儿那么多怪话?敢动摇我军心,小心我把你的头砍下来。”
“是,是,俺不敢,是俺错了。”莫不语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说道:“您让俺干啥俺干啥。”
就在这时,前方远处有几点微弱的光芒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中闪了几下。
“这是......”杨牧云怔了怔,正待眯起眼仔细看时,一匹马迎面驰来。
“报——”马上斥候驰至他面前一跃而下,满脸激动的说道:“禀告大人,前面便是我大明的关城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镇宁关城
“哦?”杨牧云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何关口?”
“禀大人,是镇宁关口。”
“好,”杨牧云冲莫不语吩咐道:“快,通令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前面就是我大明的镇宁关口了。”
“是。”
这一好消息给风雪中艰难行进的每个人极大的鼓舞,众人不由欢呼起来,迈开的步子瞬间快了许多。
......
镇宁关口位于独石口西南,也归开平卫管辖。镇宁关口后面是镇宁堡,驻扎着一个百户所的兵力。这个百户也姓冯,是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的侄子,叫冯良翼。他本来一直待在镇宁堡里,很少到关上来,数日前上面发来急令,说是鞑子大举进犯,已经开始攻打独石口了,要各关口加强防范。这一下把他吓得不轻,立即召集起堡内官兵,全部开到镇宁关口。但这一百来人散在关城和两边的城墙上实在有些单薄,这位冯百户已经连着好几晚上没好好合眼了。这一晚上狂风夹杂着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都没停止,从关城的门楼上向外看去,黑漆漆的根本看不了多远。
“这天气鞑子如果来个偷袭,实在是防不胜防啊!”冯百户忧心忡忡,一旦关口遇袭,大雪塞途,援兵到来都很困难。就凭着这百十来人?他摇摇头,问身边的一名士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百户大人,”那名士卒说道:“应该是卯时初刻。”
冯良翼松了一口气,“还好,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冬日北疆的夜特别漫长,也是鞑子骑兵侵扰频繁的时节。鞑子经常利用夜间的风雪天气接近防守薄弱的长城关口。一捱到天亮,情况便好多了。
“百户大人,”关城上的一名小旗官伸手一指前方,“前方好像有人过来了。”
“什么?”冯良翼的心弦一紧,急忙向前方看去,“在哪儿?”
在微弱的雪光中,影影绰绰仿佛有很多人影在晃动。
“快,”冯良翼大声喊道:“把所有人都叫醒,鞑子上来了。”
镇宁堡百户所中的重装备不多,火铳也只有十几把,原先城头还有火炮两门,由于年久不用,炮膛都锈蚀了,跟本不能用,只能摆在那里装装样子。这几日加紧修理军械,也不过修复了七成,面对小股鞑子骑兵,勉强还可以应付,要是鞑子的大队骑兵开过来......冯良翼想想都要打个寒噤。
......
“城上的人快开门,”莫不语扯开喉咙向关城上吼道:“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在此,你们赶快把城门打开。”连喊数声,关城上寂然无声,接着是“哗喇喇——”一阵弓箭上弦的声音,城上碟口处寒芒点点,分明是一支支箭镞对准了城下。
“妈的,”莫不语忍不住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么?”
杨牧云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上前一步朗声道:“本官乃宣府镇千总杨牧云,护送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到此,还请关上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百户大人,”一名小旗官对冯良翼说道:“他们自称是宣府镇的,还说护送的是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兵部侍郎这么大的官儿,不在京城好好待着,怎么跑到关外去了?”
冯良翼大着胆子向外看了看,关下面只聚了一百多人(林媚儿带去的二百精兵,除去山谷中战死的,夜里走失的,还有一百五十人左右。)都戴着风雪绒帽,脚蹬马靴,一身蒙古装束。暗暗起了戒心,“传令下去,他们一靠近,立刻放箭。”他吩咐完,便大声向关城下喊道:“尔等身份不明,夜间看不清楚,待天亮后本官仔细查验无误后,再行打开关门放你们进去。”
“大人,怎么办?”莫不语气忿忿的转向杨牧云说道:“他说天亮后才能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于大人和一些重伤的弟兄们能捱到那一刻么?”
杨牧云又提气向关城上喊道:“我们这里有一些人身负重伤,经一夜奔波,已经快捱不下去了,还请你们行个方
便,现在就放我们进去。”
冯良翼怫然道:“你们说是宣府镇的人,怎么一身鞑子的装束?这么急着要我们打开关门,莫不是替鞑子来赚关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莫不语大声骂道:“老子杀的鞑子,比你见过的都多,替鞑子赚关,亏你说的出口,再不开关门,老子......”话未说完,只听“嗖——”羽箭声响,一支利箭从关城上射下,钉在关下众人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若再口出不逊之言,”冯良翼在关城上喝道:“我便一箭射杀了你,趁本官现在心情好,你们快快离开,再迟得一会儿,万箭齐发,要走就晚了。”
“大人,他们竟然敢拿箭射咱们,俺这就上去扒了他们的皮。”莫不语说着转身欲取兵刃,被杨牧云喝止住。
“看来好生说话他们是不会开关门了。”冷一飞从马上一跃而下,刚走两步,面色一变,俯身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伤都这么重了,你还逞什么强?”林媚儿冷冷的说了一句,“还是好好待着,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办到。”
“媚儿,你......”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媚儿打断道:“你也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说着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她是想......”杨牧云看向冷一飞,就见他缓缓点头,“不错,事出非常,不得不为,还请你见谅。”
“她要是出了危险怎么办?”杨牧云急道:“不行,我也得过去。”
“你身上伤不轻,现在过去就是给她添乱,”冷一飞拦住他,“放心,我师妹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静候在这里就是了。”
......
冯良翼见站在关下的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又大声喊道:“你们要是再不离开,我就真让人放箭了......”就听身边几声闷哼,愕然止声看去,站在身边的几个亲信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他刚张开口,喉部一凉,一柄尖锐的利物抵在了他咽喉上。
“不许吭声,”一个声音冷冰冰的说道:“再说一个字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好汉饶命。”冯良翼登觉浑身瘫软。
“现在你就命令他们把关门打开。”那个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冯良翼稍一犹豫,抵在喉部的利物一紧,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快,大开关门——”他再不迟疑,大声喊道。
关门隆隆的开了,杨牧云赶紧指挥众人列队入内。待所有人入关,一缕微光穿透了重重夜幕,天快亮了。远处又传来阵阵马蹄踏雪的声音。
冯良翼看到前方隐隐又过来大队人马,心中砰砰跳得愈发厉害。“好汉......”他刚吐出两个字便听到一声沉喝:“快关城门。”
“媚儿,”杨牧云一入关门便快步登上关城,见林媚儿仍然手握峨眉刺抵在冯良翼的咽喉上,便道:“把他放开吧,我们的人都已经进关了。”
林媚儿哼了一声,一撤峨眉刺,伸手在冯良翼的肩膀上一推,把他推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请问大人如何称呼?”杨牧云对这位守关百户还是很客气,拱手一礼。
“本官......本官是镇宁堡百户冯良翼。”他忙还了一礼。
“姓冯?”杨牧云问道:“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冯大人是?”
“是我叔父。”
“哦,幸会幸会,”杨牧云说道:“数日前我在独石口时曾见过冯大人......”
“你们废话完了没有,”林媚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们,“鞑子的骑兵都快兵临关下了,等打退了他们你们再叙旧不迟。”
杨牧云侧目看去,果见前方正有大队骑兵黑压压的向镇宁关前扑了过来。
“鞑子骑兵来得好快,”杨牧云
顾不得再跟这位冯百户寒暄了,忙问:“现在镇宁关上有多少人?”
“总共一百三十四人。”
“这么少?”杨牧云眉头一皱,对跟过来的莫不语说道:“快,把咱们的人也叫上城来,协助冯百户守关。”
“是。”莫不语转身匆匆去了。
“就算两边的人都加起来,也不超过三百,”林媚儿瞥了一眼关城外,“看鞑子兵的声势,应该不下数千。还得仔细商量对策才行。”
林媚儿的话让杨牧云皱起了眉头,地上晶亮的东西在眼前闪烁了一下,是冰,此刻天将明未明,空气奇寒,落在关城上积雪踩踏几个来回便滑溜无比,难怪方才林媚儿推那一下未使多大力气,冯百户便差点儿滑倒。杨牧云眼前一亮。
......
元琪儿带着人赶到关城下的时候,关门已经合上了。
“还是慢了一步,”元琪儿的轻叹一声,“追了一天一夜,还是眼看着他入了关。”
“郡主,怎么办?”纳察儿在她身边说道:“要不要让属下带人现在就攻关。”
关城上,一队队明军官兵穿梭其上,将一桶桶水浇在城头上,寒风一吹,便很快结成一层厚厚的冰,触手滑溜无比。
“这家伙,脑子转得蛮快么!”元琪儿唇角微微一勾,握着马缰的手一抬,“战机已失,冒然攻打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便这样放过他们么?”纳察儿不甘心的说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那你想怎样,白白牺牲我斡剌特勇士的生命为你出气么?”元琪儿乜了他一眼,“这只能怨你没能追上他们。”
“可是就这样回去......”
“阿噶多尔济做的蠢事便让我们斡剌特人拿命来填么?”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尽力了,明人倚关恃险,而我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除非马背插上翅膀像鹰一样把我们带到关城上......”说到这里语气加重,“我不会为了阿噶多尔济那个蠢材白白牺牲我们族人的生命,二殿下要是不满意,便让他带察哈尔人过来吧!”说着向关城上凝望了一眼,神情一动,上面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那张面孔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她咬了咬樱唇,勒转马头......
“鞑子撤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看着关下数千鞑子骑兵潮水一般的退去,关城上所有的明军官兵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还挺有默契的么!”林媚儿对杨牧云的话语中带着一点儿酸味儿,睨了他一眼,“你若舍不得她可以下去跟她走啊!”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伸手轻轻拍着城头,“我们若是晚一步便会被她堵在关外了。她没选择血拼是她聪明。”
“我看她是怕伤了你吧?”林媚儿撇撇嘴说道:“你们倒是心照不宣。”
“你们这些女人,”杨牧云哭笑不得,“两军阵前竟想些无聊的事。”目送鞑子骑兵远去,方转过身,“不知于大人怎样了,我们赶快去看看。”
“嗯。”一个们字把林媚儿说的心头一暖,下面尖酸刻薄的话便咽了回去。
......
于谦被安置在了镇宁堡冯百户的住处,这间屋子很宽敞,还烧着火炕,很是暖和。可是这位于大人身上裹了几层棉被,还是浑身颤抖,双目紧闭,额头摸着有些烫,而且神志也有些迷糊不轻。他已年近五旬,身负两处箭伤,又顶风冒雪走了一夜,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看来于大人病得不轻,”杨牧云心中极为担忧,看向冯良翼,“这堡里可有郎中?”
冯良翼没想到躺在炕上的真是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心中诚惶诚恐的说道:“镇宁堡住的都是军户,没有什么药铺郎中,只有一名军医还是个二把刀,于大人病得这样重只能送去宣府就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堡内妙手
“于大人这样子如何去得了宣府?”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上很是难走......”他转身出了屋子,莫不语和阿列克赛立在门口如两尊门神。
“真不过瘾,”莫不语喃喃道:“那群鞑子还没打就跑了,俺正想着要跟他们大战一场呢......”正说着,“啪”后颈吃了一记,他愕然回头,杨牧云似怒非怒的瞪着他。
“不过瘾是吧,”杨牧云感叹他个子太高,否则狠狠敲在他后脑勺上,非把他敲晕不可,“要不你跟我练练,好好让你过过瘾。”
“不不,俺不敢,”莫不语高大如山的躯体仿佛矮了半截,“俺哪儿是大人您的对手啊!”
“行了,”杨牧云呵斥一声,“别傻杵在这儿,赶快带人帮我找个郎中过来,越快越好,”又瞥了另一旁的阿列克赛一眼,“把这个大金毛也带上,记住,甭给我惹事。”
“知道了,大人,”莫不语一躬一躬的应道,用蒙古话招呼了阿列克赛一声,拉着他出了院子。
他们俩刚出了院子,林媚儿便过来了。
“冷兄现在怎么样?”一见她杨牧云就关切的问道。
“没有什么大碍,”林媚儿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跟那个番僧一战受了伤,紧接着又奔走了一日一夜,现在正运功疗伤,估计休息几日也就没有什么了。”
“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显露出一抹倦意。
“你......你没事么?”林媚儿柔声道:“还是去休息一下的好。”
“我......”杨牧云身子一晃,咬咬牙,“我没事。”
林媚儿娇呼一声,忙扶住了他,嗔道:“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强撑着做什么?我扶你去休息。”
“不,不用,”杨牧云摆摆手,“现在于大人高烧未醒,关外态势又不明朗,我怎敢合眼?”
“还有我啊,”林媚儿一笑,“别忘了,我是你亲封的把总,这些兵还是我带来的呢!就算是这儿的卫所兵,我也有办法让他们服从我的命令。”
杨牧云想起镇宁堡百户冯良翼对她一脸畏惧,这话倒也不错,吐出一口气,“关城上的事情,就烦劳你多操操心了,我就守在这里,于大人一刻不醒,我这心就一刻放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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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连树也挂起了银装,要不是地上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连路也要被遮掩得没了丝毫痕迹。
铃声阵阵,一辆骡马车行走在山间的道路上,赶车的汉子不紧不慢的扬起马鞭吆喝拉车的大青骡子赶路,骡车的车门上挂着厚厚的毡帷,车厢里坐着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和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老者的身旁,放着一个棕红色的木箱子。
老者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不住的打着哈欠,但神情很是轻松愉快。
“爷爷,你累坏了吧?”小男孩不顾骡车颠簸,扶着厢壁站起身,来到老者身后,伸手去揉捏他的肩膀。
老者闭着眼睛发出一阵呻吟,“嗯,好,我的乖孙儿,会照顾爷爷了。”
男孩揉捏一阵,说道:“爷爷,昨晚孙儿真有些怕,那丁老爷浑身烧得发烫,还胡言乱语,真怕爷爷医治不了他。”
老者缓缓睁开眼,轻吁一口气,侧目看向他,“那丁老爷得的不过是伤寒而已,寒毒侵入脑髓,容易引起幻觉,自然就会胡言乱语。不过不要怕,只要对症下药,自然就会药到病除。”顿了一顿,“我开的方子,你还记得?”
男孩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爷爷您先用石斛、甘草粉熬成汤药给丁老爷浑身散热,然后用针灸调理血脉,使之通畅。待丁老爷静下来后,又用人参、地榆、乌梅、仙鹤草、山萸肉等大补之物熬药服下,还别说,爷爷的治法真灵,卯时还没到,那丁老爷便醒过来了。”
听男孩说的头头是道,老者听了颇为满意,“那每一味药的药量你还记得么?”
“孙儿记得,”男孩眨眨眼,侃侃言道:“石斛五钱,甘草粉三钱,人参一两......”竟是如数家珍。
“好,”老者手捋胡须,脸上挂起了笑意,拍拍男孩稚嫩的肩膀,“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替爷爷出去行医治病了。”
“嗯,”男孩眼中目光闪烁,“孙儿一定不负爷爷所望。”
老者点点头,突然长叹一声,“你爹当年若是肯下功夫跟我学习医术,也不会轻易被派去跟鞑子打仗,也就不会......”摇摇头,止住不语。
“爷爷,”男孩问道:“您说我们老家原是在湖广那里吗?”
“噢,那是在太祖皇帝时候,你太爷爷随徐达大将军北伐,然后咱们全家就落籍在了这里成为世世代代的军户,这医术便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老者一说起过去的事就收不住话匣子,“你太爷爷传给你曾祖父,你曾祖父又传了给我......”轻抚着他的头,“你要好好学,切不可像你爹那样,没有一技傍身,只能去打仗......孩子,这世道活下来最重要啊!”
“孙儿记住了,”男孩怕老者说起父亲的事伤心,便转开话题,“孙儿曾读太爷爷留下来的医书,上面提到一种叫山魅的怪物,那怪物是什么?”
“哦,那怪物生活在湖广西部的大山里,你太爷爷年轻的时候曾见过,也就记到医书里了,”老者思索片刻说道:“我小时候听你太爷爷说过,那怪物长得跟人类似,比常人要高大得多,浑身长毛,毛色金黄,还会学人的动作,爱冲着人笑,有时还会把人掳至山里......”
“那怪物把人掳至山里是要把人吃掉吗?”男孩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老者微微摇首,“总之湖广那里的人进入深山老林时,身上都穿一件草披子,以防碰到那怪物时被扯掉草披子还能脱身。”
“唔......”男孩支起下巴,想像那怪物的模样。
突然车厢一抖,外面拉车的骡子停住脚步嘶叫起来。
“怎么回事?”老者刚直起身子,就见毡帷一掀,探进来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头颅上长着金黄的头发,一双眼睛跟猫一样是浅蓝色,他一见到老者和男孩,便咧嘴一笑。
“啊——”男孩吓得缩到了角落里,指着那颗硕大的头颅说道:“爷爷,是山魅,山魅下山来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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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宁堡,冯百户大院屋内。
一名老者愁眉苦脸的给于谦把过脉,又掀开被褥仔细检视了一下,摇了摇头。
杨牧云在一旁看得心一沉,问道:“请问老先生,于大人的病情如何?”
“嗯......”老者站起身来,“这位于大人年岁已高,身受两处箭伤,又迎着风雪走了一日一夜,寒气侵入肺腑,气若游丝,要想治好却是难了。”
“老先生,”杨牧云急道:“无论如何还请您救一救于大人。”
“请恕老夫才疏学浅,”老者向着杨牧云深深一躬,“或许在宣府这样的大埠有能够治好于大人的名医,事不宜迟,还请把于大人移至宣府就医。”
“可于大人这样如何上路?”
“熬一剂参汤吊一吊气,或许可行,”老者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小人这里实在没有法子。”
杨牧云心中一阵烦乱,挥了挥手,老者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去了。
“大人,”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一齐走了进来,“这个郎中不行的话,俺再去找一个。”莫不语瓮声瓮气的说道。
“嗯,”杨牧云瞥了阿列克赛一眼,“他就不用去了,这里的民众没有见过域外之人,免不得把他当成山魅吓个半死。”
“俺明白。”莫不语呵呵一笑,冲阿列克赛说了几句蒙古话,阿列克赛一
摊双手,露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附近要找不到合适的郎中,你就去一趟宣府......”杨牧云正说着,忽然瞥见房内多了一个人,静静的站在于谦床前。
“冷兄?”杨牧云愕然,走上前,“冷兄,你的伤......”见冷一飞抬手让自己噤声,忙把话头止住。
冷一飞凝目注视于谦片刻,拉开被褥,手指触至于谦颈下,只见于谦脖颈上出现点点紫斑。冷一飞手又探至于谦颈后,后颈有一大团紫斑。
“这......难道于大人中了毒?”杨牧云看向冷一飞,冷一飞脸色严峻,拿过一只药碗垫至于谦后颈处,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在于谦后颈紫斑处一划,一股紫得发黑、带有腥臭味的血水汩汩的流至药碗中,直到流出的血液变红,冷一飞方用一块布把创口包扎起来。说也奇怪,于谦脖颈处的紫斑消失了。
“拿碗热水来。”冷一飞说道。
杨牧云忙吩咐人端上一碗热水。却见冷一飞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指头肚般大小的药丸,放至热水中化开。登时室内充溢着药香,杨牧云上前扶起于谦,让冷一飞将那碗药汁给于谦服下。
待一切都忙完,杨牧云扶于谦躺下,重新盖上被褥,向冷一飞问道:“莫非鞑子的箭上有毒?”
冷一飞微微颔首。
“可我为什么......”话刚出口,杨牧云突然省悟之前冷一飞说过自己身中情蛊,毒药难侵,话音一转,“于大人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不知道,”冷一飞淡淡道:“这就要看他造化了。”瞥了他一眼,“你也不用费事派人去找郎中了,一切静观其变吧!”说着走出了屋子。
“没想到冷兄还有这本事,”杨牧云说着看了一眼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你们两个就守在门外,不得让旁人靠近这间屋子。”
“是,大人。”一听不用再去找郎中,莫不语心下一宽,便和阿列克赛出了屋子。
杨牧云看着躺在床上的于谦,虽然他还未醒,但呼吸均匀了很多,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烫了。便转身坐在床边的一个靠椅上,心中一松,一股倦意袭上心头,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头一歪,很快便睡着了。
睡着睡着,突然感到身上一沉,蓦然惊醒,一条厚厚的紫花被褥不知何时覆在了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林媚儿清秀之极的面庞。
“你醒了?”林媚儿似笑非笑,“没扰着你的清梦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讪讪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林媚儿此时换回了汉人衣衫,虽然还是男装,但依然显得身材纤细,眉目如画,如芝兰玉树站在那里,有一种别样风情。“鞑子骑兵也没再出现,关上左右无事,我便回来了。”她睨了一眼躺在床上兀自未醒的于谦,“于大人现在怎样?可好些了?”
“看上去应该无大碍了,”杨牧云说道:“就不知何时会醒,说起来得谢谢冷兄,是他帮于大人去了毒,还喂了药,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冷师兄他经常出入域外,几经生死,救人的手段还是会一些的,”林媚儿说道:“要说师父身边最厉害的弟子,首推冷师兄!”
“乔子良和阿古拉也比不上他吗?”杨牧云问道。
“论武功,他们不一定在冷师兄之下,可要论狠劲儿,论隐忍,他们却是不如冷师兄了,”林媚儿说着冲杨牧云嫣然一笑,“说了这么多,你不饿么?要不要吃些东西?”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饿了。”杨牧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一天一夜未进任何东西了。
林媚儿笑着转过身,把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碗端至他面前。
“好香啊!”杨牧云深吸一口气。
第四百三十七章 梅花树下
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香油、葱花、芝麻搁得挺重,闻之令人食指大动。杨牧云也是饿得狠了,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吃,一口咬下去,“啊哟”,底下居然还有一个荷包蛋......
看着杨牧云吃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林媚儿一脸的幸福满满。
“好吃!”杨牧云风卷残云般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吃罢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媚儿,你的手艺当真了得,比大时雍坊飞鸿居酒楼的大厨手艺还要了得。”
“你经常去那里么?”林媚儿笑着问道。
“不是,”杨牧云摇摇头,“那是我娘子名下的产业,我替她打理过一段时间而已......”见林媚儿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道:“你怎么了,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没有,”林媚儿螓首微摇,“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你不歇息一下么?”
“我在这里挺好,”杨牧云看了一眼炕上仍在沉睡的于谦,“于大人还没醒,在这里守着他我这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那好,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林媚儿看了他一眼,收拾好碗筷转身去了。
“奇怪,刚进来时她兴致还挺高,可一转眼便闷闷不乐,”杨牧云目送她的身影出了屋子,曲起手肘支着下巴,“女人的心思真让人难懂。”
“那是因为你不该在她面前提她不喜欢听的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杨牧云倏然抬头,冷一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于谦的炕头边。只见他注视了于谦片刻,伸手在他额头、腮边、颈下探了探,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撇。
“于大人现在情况如何?”杨牧云站起问道。
“还算平稳,”冷一飞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不出三日便会醒来。”
“那就好,”杨牧云吁了一口气,“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冷一飞的目光凝望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我师妹做的面条好吃么?”
“唔......”杨牧云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连连点头,“好吃,甚是好吃,感觉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蛋面了。”
“里面放了几个鸡蛋,你有没有数过?”
“......”杨牧云一时语塞,他吃得太急,鸡蛋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至于几个,他真没有仔细去数。
“她在冯百户夫人那里讨得了五个鸡蛋,全部放在了你的碗里,”冷一飞看了他一眼,“顺便说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下厨做饭。”
杨牧云怔住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她在男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然便假以辞色,”冷一飞的目光一闪,“唯独对你,从来没有这么真情坦露过。”
“哦,是么?”杨牧云闪烁其词,“可能是我跟她一路走来,她觉得我太过劳累了吧?”
“真这么简单么?”冷一飞盯着他说道:“她若对你无意,你劳不劳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冷兄的话......”杨牧云干笑两声,“杨某有些不大懂。”
“你是真不懂也好,还是装糊涂也罢,”冷一飞的眉峰一挑,“总之你不可对我师妹不好,更不得令她伤心,否则......”言语中带着阵阵寒意。
杨牧云打了个激灵,脸色强挤出一抹笑意,“冷兄,你是知道的,我已有了妻室......”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冷一飞冷冷的说道:“我师妹也并不是非得在你这里讨个名分不可,她才十五岁,也许是一时小孩儿心性,对你暂时特别感兴趣而已,哪天她对你的兴趣消失了,或许就离开你了也说不定。”
“那......林姑娘之前是否对哪个男子产生过兴趣?”
“没有,”冷一飞扫了他一眼,“你是第一个......”稍顿一下,“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句话说的杨牧云心口一跳,“要是林姑娘一直跟着我怎么办?这......
这也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你自己想办法处理好就行,”冷一飞脸上带着寒意,“总而言之你要善待她。”说着身影一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你什么意思?”杨牧云见房屋门口挂着的厚棉布帘子微微掀动了一下,整个屋子似乎都布满了寒气,缩了缩脖子,把那条厚厚的紫花被子披在身上,“要是媚儿跟定了我,难不成要给我做妾么?”摇摇头,“她要跟梦楠、紫苏在一起相处的话,哪天一个不爽说不定就......”眉头一皱,“梦楠和紫苏可不会武功。”想到这儿便忧心不已,“要怎生像个法儿不动声色的让她离开自己呢?”想着想着一阵头痛,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
于谦是在第二天的下午申时才醒的,他醒来时杨牧云正打着瞌睡。他不忍心吵醒他,就在炕上静静的躺着。
蓦然,杨牧云支颐着下巴的手肘一滑,头脑一晃,悠悠醒来。
“咦?”他见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是于谦,不由欣喜若狂,“于大人,您醒了?”
于谦面带微笑的点点头,略微抬了抬手臂,“来,扶我起来。”
“是。”杨牧云掀开披在身上的紫花棉被,站起身,一只手抓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探至他腰背处,将他缓缓扶了起来。
坐直身子后,于谦长出了一口气,问道:“这是在哪里?”
“回于大人,”杨牧云说道:“这里是镇宁堡,我们是在镇宁口入的关,您已经昏迷了两日两夜了......这多亏了冷护卫,是他给您祛毒退烧,要不然您也不会这么快醒来。”
“鞑子呢?”于谦问道:“有没有攻打我大明各个关口?”
“镇宁口这边的鞑子退了,独石口那里的情况还不知晓,”杨牧云说道:“大人您先别问这些了,还是先吃口饭,恢复恢复体力再说。”
......
于谦刚大病初愈,脾胃虚弱,杨牧云吩咐冯百户府上的厨娘先做一碗稀饭端过来,让于谦坐在炕上慢慢喝。
于大人对这种北方的火炕感到很是稀奇,炕里烧火,和灶台相连,炕间墙中有烟道。烧火做饭休憩都齐了,不但炕铺被烘热,连整个房间都其暖融融。
“这镇宁堡也归开平卫管么?”于谦边喝稀饭边向杨牧云问这里的情况。
“是的,这里的百户叫冯良翼,是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的侄子。”杨牧云答道。
“哦,那罗总督和杨老将军他们还在独石口么?”于谦又问。
“这个不大清楚,”杨牧云沉吟道:“我这就派人去独石口那里打探。”话刚说完只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接着厚厚的棉布帘一掀,一名顶盔贯甲,白须飘飘的老将军走了进来。
“杨老将军,您怎么来了?”杨牧云愕然起身。
“末将听冯指挥使说于大人到了镇宁堡,便急着赶来了,”杨洪呵呵一笑,对杨牧云说道:“你收的那个金毛蓝眼的胡人护卫说什么也不让老夫进来,可费了好一番口舌呢!”
“哦,那个阿列克赛还不太懂规矩,”杨牧云躬身说道:“卑职这就去责罚他。”
“不用不用,不知者不怪嘛!”杨洪大手一挥,看向于谦,抱拳施礼,“于大人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末将一路上还很担心呢,这不,还带了个军医过来,要不要让他进来给大人您再看一下?”
“不妨事,不妨事,”于谦笑着说道:“本官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呐!来,坐在炕头暖和暖和,跟本官说说现在关外的军情如何?”
杨牧云见他们聊起了军情,便拱手道:“于大人,杨老将军,卑职告退!”
“嗯,”于谦点点头说道:“牧云,你出去吩咐府里的厨子,多炒几个菜,烧壶热酒,本官权当给杨老将军接风了。”
“是。”杨牧云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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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精心梳了一个流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长长的
珠翠流苏摇晃生辉,鬓边还压着一朵新鲜的腊梅花,俏脸薄施脂粉,上身穿一件月白色浅纹对襟长绸袄,下身配淡粉色百褶妆花裙,站在一株盛开着梅花的梅树下,简直就跟仙子一般。
这身衣服她一直随身带着,平时她都是一身劲装,很少打扮成淑女的样子。听说杨牧云来找他,她便唤上了,女为悦己者容,便是这个意思。
他要对我说什么呢?林媚儿芳心一阵砰砰乱跳。
“媚儿——”杨牧云远远的跟她打了个招呼。
林媚儿对着他笑了,笑得很好看,她相貌本就清丽无比,这一笑,能把很多男人的心给融化了。
“媚儿你......”杨牧云走到她跟前见到她这身打扮不禁一呆。
“我什么?”林媚儿一展衣裙,嫣然一笑,“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好看么?”
“好看,”杨牧云使劲的点了一下头,“好看的差点儿我都认不出你了。”
“是么?”林媚儿笑得更甜了。
“媚儿......”杨牧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想对我说什么?”林媚儿看着他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突然感到紧张起来。
“我其实想对你说,”杨牧云鼓起勇气,“我就要走了,此番便是来向你告别。”
“你要走?”林媚儿心一松,略带失望,“要去哪里?”
“去宣府,”杨牧云说道:“于大人要我陪他去一趟宣府大同,然后随他回京。”
“你不是府军前卫的总旗么?”林媚儿诧异道:“随军北征归来不回京复命,为什么要跟着于大人去宣府大同?”
“我跟府军前卫中的一些人一直不对付,”杨牧云解释道:“于大人便要我留下养伤,让府军前卫其他人先回京,等我跟他养好了伤,再随他一同返京。”
“我明白了,”林媚儿说道:“于大人是想保护你,才借机让你脱离府军前卫的序列。”
“嗯,于大人说会向皇上奏明此事,”杨牧云耸了耸肩,一脸轻松的笑道:“老实说,我也早不想在府军前卫里待了,哪怕只在边关当一小卒,也比在京城里尔虞我诈的强。”
“看来,你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林媚儿叹道。
“你说的不错,”杨牧云抬头望天,“跟着于大人让人感觉很是畅快,只需一心一意做事即可,而不用去想别的。”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告别呢?”林媚儿向他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回京的?”
“你,你不是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么?赛因孛罗已被押解进京,你不回京干什么?”杨牧云面对她**的目光有些吃不消,结结巴巴的说道。
“是啊,赛因孛罗一进京,便没我什么事了,”林媚儿嘻嘻一笑,“但我也并不一定非得返京的。”
“那......媚儿你作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林媚儿悠悠道:“在还没想清楚之前便先跟着你吧。”
“跟、跟着我?”杨牧云瞠目结舌。
“怎么,你不高兴?”林媚儿一双澄澈的眸子盯着他问道。
“不,不是,”杨牧云连连摆手,“承蒙不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让你一直跟着我,有些太委屈你了。”
“委屈我就不跟着你了。”林媚儿莞尔一笑,“别忘了,我还是你亲封的把总。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带兵,这么威风的感觉我还是真有些舍不得呢!”
“媚儿......”
“嗯?”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说道:“让你一女儿家一直跟着我真难为你了......”顿了一顿,“我已娶妻,不能虚正位以待汝,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来。”说着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两人之间一时沉寂无话。林媚儿的眸子一霎不霎的看着她,看了良久,突然笑了,好像听到一件很可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