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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八章 脱离险境

    那人便是赛因孛罗王身边的第一大将卜儿塔,他一落马,众斡剌特骑兵前冲的气势不由为之一滞,杨牧云趁此机会冲了出去。

    因为赛因孛罗王这个大肉盾在杨牧云马上,所以无论是斡剌特人还是察哈尔人都不敢放箭,显得杨牧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像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一般。

    他奋力将一名斡剌特骑兵挑落马下,肩头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而身后的林媚儿依旧没有一点儿声息,悬着的心更加紧了。

    “驾——”他抬头看了看方向,火光下明军的大旗似乎不远了,猛磕了一下马臀。

    “是杨千总——”明军将士们在看清了是他后,纷纷让至两边。

    “大人——”莫不语倒提一柄长杆大刀,浑身是血的迎了上来。

    杨牧云提起赛因孛罗王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马的缰绳递到莫不语手里,“把赛因孛罗带下去让人看好了,还有,林......林把总受了很重的伤,赶快让一个军医过来给她看看。”抓着赛因孛罗王的手一松开,立时上来几名明军士兵将他绑了。

    “是!”莫不语看了一眼趴在马鞍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林媚儿。

    “借用一下你的马。”杨牧云来到一名明军骑兵马前说道。那名骑兵二话不说下马将缰绳交给了他。

    莫不语见杨牧云又重新跨上马,忙问,“大人,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冷兄还在敌阵中,我得去把他接出来。”杨牧云挥了挥长矛,又向敌阵冲去。

    ......

    赛因孛罗王又被擒回去了,阿失帖木儿和卜儿塔无心恋战,纷纷收拢自己麾下兵马。阿噶多尔济还想挥兵杀入明军阵中去救人,却被元琪儿喝止住了。

    “我叔父又落入了他们手中,你若逼得太紧,他的性命便堪忧了。”元琪儿对他说道。

    “为了救王爷我们调动了所有兵马,”阿噶多尔济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元琪儿瞥了一眼远处,“我哥哥和卜儿塔他们都收兵了,你还想带着你这一万察哈尔人跟明人战到底不成?”

    “唉......”阿噶多尔济狠狠的拿刀斫地,“便宜了那小子,下次再让我碰见他,一定把他斫为肉泥!”

    “你在说谁?”元琪儿看着他道。

    “还能有谁,”阿噶多尔济气哼哼的说道:“要不是他,你叔父又如何被明人又劫了回去?”凝视着元琪儿的目光,“他......他还抱住了你,更加该死,我......”涨红了脸提起到刀,刀背在身边马臀上重重一拍,“我恨不得把他的那两条胳膊给砍下来。”

    “技不如人,便只会拿畜生出气么?”元琪儿冷冷的盯着他发狂的丑态,“那么多人挡不住他一个,你和你手下的察哈尔兵只会啃烤羊腿么?”说罢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径自去了。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想要追上去,可脚下沉重得一步踏不出去。遂一咬牙,吩咐左右,“快,发信号,收兵!”

    “是!”身边的亲信齐齐应了一声。

    阿噶多尔济正要翻身上马,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身边。

    “你......你是谁?”他声音一颤,待来人抬起头,他睁大了眼睛,“师兄,是你?你没事么?”

    哲罗巴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正想说话,突然脸现痛苦之色,捂住了胸口。

    阿噶多尔济看得真切,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溢出,显是受了伤。

    “师兄,快,快上马。”阿噶多尔济忙扶着他蹬上了自己的坐骑。

    哲罗巴的伤势仿佛不轻,整个人伏在了马背上。他的武功在帝师萨喀巴座下属于前列,据说比死在怀柔县城追寻传国玉玺的那位乌斯旺还要高。

    阿噶多尔济从来没见过他会成为这样,脸上难掩骇异之色。

    “他......”哲罗巴两眼带着恨意,咬着牙说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那个人么?”阿噶多尔济仿佛看到那个森

    寒冷厉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就像草原上一匹孤独的狼,在对手最不希望他出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然后给以致命一击。想到这儿,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师兄回去好好养伤要紧,”阿噶多尔济劝慰道:“那个人还在战场上么?”

    哲罗巴的身子抖了一下,目光不自觉的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好像怕那个人突然会出现一样。

    ————————————

    “冷兄离开这里了么?”杨牧云策马疾驰向前,斡剌特人、察哈尔人、明军骑兵像退潮一样各归本阵。战场上打斗的人已然不多。

    他正举目四望的时候,陡然马背上一沉,身后好像多了一个人。心头一跳,还未回过头去看,一个熟悉而又阴冷的声音钻入了自己耳朵里,“走,回去!”

    “冷兄?”杨牧云心中一喜,勒转马头奔向来路。

    “我师妹呢?”冷一飞在他身后问道。

    “我已把她送回营了,”杨牧云说道:“不过,她身上受的伤很重。”

    “是中了那个番僧的毒掌?”

    “嗯,”杨牧云点了下头,“那番僧呢?被你杀了么?”

    “没有,”冷一飞回答的很简短,“他跑了。”

    “跑了?”杨牧云忙问:“那冷兄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冷一飞加重语气,“赶快回营!”

    ......

    林媚儿躺在军营的一座大帐中,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俏脸隐隐泛起一抹铅灰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莫不语站在她旁边,一脸的焦急,一名军医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给林媚儿把脉。看那样子,显然是被这个大个子给硬拽来的。

    “她现在怎么样?”莫不语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倒是赶快说呀!”

    “这位军爷......”军医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莫不语,身子一哆嗦,压低了声音,“可是个女的?”

    “是又怎么样?”莫不语大吼,“我是让你给她治伤,谁管她是男是女怎地?”

    “她伤在胸口......”军医嗫嚅道:“需要解开衣衫察看,这男女授受不亲,实在......实在不方便呀!”

    “你这人,”莫不语急得一跺脚,“这人的命都快没了,你还啰里啰嗦的说这么多干嘛?不方便就任由着她断气么?”

    “这......”

    帐帘一掀,杨牧云和冷一飞走了进来。

    “你这夯货在喊什么?”杨牧云瞪了莫不语一眼,“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里面乱叫。”

    “大人,”莫不语连忙上前躬身道:“俺找了个军医来给林......林把总治伤,谁知他说......”看着杨牧云身后的冷一飞,下面的话便顿住了。

    “你们两个都出去。”冷一飞冷冷的说道。

    “你......你说啥?”莫不语圆睁着两眼,腮边的胡子都一根根的乍了起来。要不是杨牧云在旁边,他捋起袖子就要打人了。

    “这位是冷公子,”杨牧云不便多解释,“他让你们出去,你们还不赶快出去!”

    “......”莫不语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的一挑帐帘去了。那军医如蒙大赦,也连忙跟了出去。

    “我呢?要不要也出去?”杨牧云看着冷一飞说道。

    “你留下。”冷一飞淡淡的说了一句。

    ......

    冷一飞缓步来到林媚儿床前,细细的看了她一眼,眉峰微皱,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酒红色的小瓷瓶,拔下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转身递给了杨牧云,“你待会儿倒一碗热水,帮她服下。”

    “喂......”杨牧云刚张开口,冷一飞已飘然出帐。“你什么自己不帮她服下?”他心中暗道。

    这颗药丸呈深棕色,药味冲鼻,在他手心滴溜溜打着转儿。杨牧云没有丝毫耽搁,出帐吩咐莫不语找来热水,然后坐到床边,把林媚儿轻轻扶起,把药丸喂她服下。

    “希望这颗药

    丸能让林姑娘尽快好起来。”杨牧云扶着她重新躺下,为她盖上了被子。这时肩头一阵阵钻心的痛。

    “我也中了这番僧的掌毒,为什么却没有她发作得这么厉害?”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莫不语掀开帐帘一角压低声音说道:“于大人请您去他大帐一趟。”

    “知道了。”杨牧云转过身走出大帐,看着站立一旁的莫不语,“你守在这里,不可让外人扰了林姑娘休息。”

    “是!”莫不语躬身应道。

    ......

    “于大人......”杨牧云一进帐便见于谦、罗亨信、杨洪、朱冕、沈荣等人济济一堂,不由一怔。

    “杨千总不必多礼,”于谦上前虚扶了一下,一脸郑重的问道:“敌酋赛因孛罗看押好了么?”

    “卑职已令手下严加看管,决不会再出任何纰漏。”杨牧云回道。

    “那就好,”于谦微微颔首,脸色缓和了些,“本官决定今夜召集全军,向南开进,你回去后一定要妥善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这么急?”杨牧云一惊。

    “今晚一役,让鞑子的盘算落空,”于谦说道:“他们必不甘心......这里离我大明地界只有不到一日的行程了,本官与各位大人商量了一下,以免夜长梦多,我军连夜出发。”

    “可半个时辰未免太仓促了些。”

    “这些营帐就留在这里,”于谦成竹在胸,“连火把也不用熄灭,给鞑子造成我大军还在营中的假象。这样等他们发现真相的时候,我军早就走远了。”

    “大人高见。”

    “我军出发后,中间就不再停了,”于谦说道:“务必在明日申时之前到达独石口,只要进了关城,我们就一切便安全了。”

    “是,大人。”杨牧云心中暗暗发愁,林媚儿昏迷未醒,如何耐得了一路颠簸?

    ......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杨牧云便吩咐莫不语指挥所属将士,营帐等不好携带的东西一概留下,只带上必要物品,半个时辰后出发。

    “那林姑娘呢?”莫不语低声说道:“她还没有醒,如何带她一起走?”

    “这我来想办法,”杨牧云看了他一眼,“冷兄呢?他在哪里?”

    “唔,那个怪人,”莫不语伸手指向一处不起眼的营帐,“他在那里面运功,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难道他也中了那番僧的密宗摧心印?”杨牧云一愕,忙快步向那座营帐走去。

    掀开帐帘入进一看,冷一飞盘膝闭目坐在里面,双手搁于膝上,头顶隐隐有一团薄薄的雾气。

    杨牧云怕影响他运功,便安静的立于一旁。

    过得片刻,冷一飞睁开眼来,看看杨牧云,没有说话。

    “其实你也中了那番僧一掌,是不是?”杨牧云开口问道。

    “他也中了我一刀,”冷一飞很平静的说道:“他的伤比我要重。”

    “林姑娘她把药服下了,”杨牧云说道:“不过她还未醒,不能像你那样运功疗伤,这......不碍事么?”

    “服了那药便不用运功了,”冷一飞脸色淡然,“只安然躺在床上静养便是,到明日她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你......难道没有服药?”杨牧云讶异道。

    “这药丸是我师父配制的,我这里只有三颗,要想把身上的毒驱干净,需要服用三次,”冷一飞瞥了杨牧云一眼,“我用了,林师妹怎么办?”嘴角微微一勾,“好在我这一掌挨得并不重,可以自己运功把毒驱出来。”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心里一阵失落,感觉肩头一阵阵疼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冷一飞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长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你身上中了苗女给你下的情蛊,早已百毒不侵,那番僧的掌毒伤不了你的。”

第四百零九章 夤夜南撤

    见他一脸惊讶的脸色,冷一飞缓缓道:“你的命控制在那个苗女手里,她是不会让别人先把你毒死的。所以......”眼皮微抬了一下,“那一掌的劲力不轻,你的伤也该好好养一下。”

    “我这伤恐怕现在是养不成了,”杨牧云苦笑一声,“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大军便要启程南下了,冷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这么快?”冷一飞目光一动,立知其意,遂微点下巴,“那林师妹怎么办?”

    “林姑娘还未醒,”杨牧云沉吟道:“耐不得颠簸,可大军难行,她又不能留在这里......”说话吞吞吐吐,是要让冷一飞拿主意。

    “林师妹是因为你才成为这样,”冷一飞的目光变得冷厉,“你若抛下她不管,我决饶不了你。”说完擦着他肩头而过出了营帐。

    “你这做师兄的怎么就把她扔给我了?”杨牧云差点儿破口大骂,“我又是她什么人了?有你这么做师兄的吗?”

    ......

    杨牧云是背着林媚儿出来的,她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但俏脸上多少现出了点儿血色。

    “大人,”莫不语拿来一条绳子,看着他道:“真要把你和林姑娘绑在一起么?”

    “废什么话?”杨牧云睨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冷一飞,呵斥道:“马上颠簸得厉害,只有把她固定在我背上,才可能稍好一些。”

    “大人,那俺就得罪了。”

    ......

    绑好后,杨牧云满意的拽了拽绳子,看看趴在肩头林媚儿那张熟睡的俏脸,她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对这样的绑缚很不习惯。

    “弟兄们都准备好了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他们就等着大人您下令了。”莫不语恭恭敬敬说道。

    “那个假冒王爷的亲随呢?是怎样处置的?”杨牧云接着问道。

    “那厮见情势不好,假冒不下去了,便夺了一匹马想要逃,结果被一通乱箭射了下来......”莫不语说得口沫横飞,声情并茂。

    “还有那位鞑子王爷呢?”杨牧云又问道:“这次可要严加看管,不能再让他化装潜逃了。否则......”他伸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大人放心,”莫不语拍着胸脯打包票,“就算俺的脑袋掉了,他也跑不了。”压低了声音,“俺把他绑得跟粽子似的,就放在俺的马背上,保准出不了任何漏子。”

    杨牧云眉头一皱,但想想也只能如此,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上马。突然瞥见一旁不远处呆呆坐在地上,面目颓丧的阿列克赛,他目光空洞,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

    “他坐在这里干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莫不语。

    “那个鞑子王爷不要他了,”莫不语撇撇嘴,“他坏了他主子出逃的大事,他主子一生气,干脆撵开了他,他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去又不知去哪儿,让他跟着又不合适......”

    “唔......”杨牧云转过身朝阿列克赛走了过去,莫不语赶紧跟着。

    “你是不是想回家?”杨牧云来到阿列克赛跟前问道。他听不懂汉话,莫不语忙用蒙古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阿列克赛神情呆滞的摇了摇头,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大人,”莫不语说道:“他说他的家乡在万里之外的莫斯科大公国,回去的话要走很久很久的路,况且他的家乡也没他什么亲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那好,”杨牧云对莫不语说道:“你替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愿意的话就跟着我走,我决不会亏待他。”

    “是,”莫不语用蒙古话向阿列克赛转述了一遍。

    阿列克赛湛蓝而空洞的眼神变得活泛起来,用蒙古话又问了莫不语一次,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欢呼雀跃的站了起来,“噗通——”一下跪在了杨牧云脚下,抱住杨牧云的靴子就往他

    的靴尖上吻去。

    “他这是干什么?”阿列克赛的举动吓了杨牧云一跳。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挠了挠大脑壳说道:“俺也不知道,可能这是他们俄罗斯人的礼节吧?”

    这番话说得杨牧云劝也不是,把脚缩回也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阿列克赛把这奇怪的礼节进行完。

    阿列克赛站起对着杨牧云抚胸深深一礼,大声说了几句什么。莫不语翻译说是向他发誓,杨牧云成为了他的新主人,他会做一个忠实的奴仆。

    “嗯,好......”杨牧云点点头,看看莫不语,“你先带着他吧,另外,你还得教会他说汉话,不然我总不能让你在旁边做翻译。”

    “是,大人。”莫不语毕恭毕敬说道。

    ......

    子时正,明军大队人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营地,整个过程很安静,马衔枚,蹄上都包裹了棉布,连每个人的嘴里都刁着一根木棍,以免发出些许声响。

    莫不语临时给阿列克赛找了一身明军衣甲套在身上,可由于他身躯过于庞大,这身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大号军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紧绷绷的,也只好凑合了。

    杨牧云背着林媚儿骑在马上,尽量绷直着身子,以免她在睡梦中感到不舒服,冷一飞也是一身明军士卒装束,紧紧跟在杨牧云身边。

    一万多人列成一线在黑夜中缓慢的移动着,连旗帜都收了起来。

    远远看去,明军大营仍是处处一片灯火,没有什么异样。

    夜幕下,空旷的原野上一个人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斡剌特和察哈尔的大营跑去,跑没几步,便摔倒在地,紧接着又站起来......也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突然“咻——”一支羽箭带着尖啸打破了夜的静寂,“噗——”的一声贯入了那个人的身体,那人晃了晃,又倒下了。

    两匹快马奔了过来,马上骑士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俯下身把他拉到马背上,向着大营的方向驰去。

    ......

    营内正中的大帐灯火通明,元琪儿、阿失帖木儿、阿噶多尔济还有卜儿塔在帐内争论着什么。

    “不如我们兵分四路,把明人的大营围起来,”阿噶多尔济说道:“到后半夜发动突袭,趁乱把王爷劫出来算了。”

    “经过今晚这一战,明人整夜都得戒备着,”元琪儿冷冷的说道:“岂会给你再偷袭的机会?我和叔父那时已出了明军大营,要不是你迟来一步,又怎会被明人拦住?”

    “你......”阿噶多尔济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对元琪儿发作。

    “齐齐克,”阿失帖木儿对元琪儿说道:“你不要再怪二殿下了,我和卜儿塔将军也没能及时赶到。说起来我们大家都有过错。”

    元琪儿沉着一张俏脸不再言语。

    “等他们明日一早启程,如果脚程快的话,天黑的时候就能到达独石口了,”阿失帖木儿一脸严肃的说道:“到了那时,他们入了关,再救叔父可就难了。”

    话音一落,帐内一阵沉默。

    “白日里不好动作,要救王爷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惜......”卜儿塔一巴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嘴里嘟囔着悔恨不已。

    “照我说,还是带兵围住他们,”阿噶多尔济老调重弹,“不放了王爷,也不能放他们走。”

    “要不是叔父在他们手里,我们早就把他们全灭掉了,”元琪儿脸带嘲讽,“你要真围了他们,他们敢放叔父么?”

    “那你说怎么办?”阿噶多尔济双手一摊,挤兑她道:“明天这个时候,王爷就要被押到明人的地界了,到那时你再想办法么?”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俏目闪过一丝怒芒,“你要不想帮忙的话,就带着你的一万人回去吧,不是同一座山上的鸟儿,始终落不到一处去,我们斡剌特人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们察哈

    尔人插手了。”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阿失帖木儿忙起身做和事佬,“齐齐克,都是草原上的人,何分彼此,你们这样争吵,难道让那些明人看笑话么?叔父是汗廷重臣,大汗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落难,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二殿下带一万人来了......”见二人安静了下来,遂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这里有四五万人,而明军只有一万多人,我们几个坐在一起,一定商量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的......”话未说完,一名亲兵进帐禀道:“多朗吉回来了......”

    “多朗吉?”阿噶多尔济脸现喜色,“他回来了么?快,快带进来!”

    多朗吉是哲罗巴的弟子,扮的是假阿噶多尔济身边的随从,赛因孛罗王离开明军大营的时候,他装扮成赛因孛罗王的模样留在了明军大营。

    后来事发后,他抢了一匹马想要逃走,刚出大营没多远便被一阵乱箭给射了下来,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装死。明军夤夜撤走的情形他都瞧在了眼里,一俟明军营里空无一人,他便起身往自己这边的大营跑去。

    当一身血肉模糊的多朗吉被抬进来时,他告诉了帐内诸人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军撤走了,现在的明军大营空了。

    一番话让元琪儿等人震惊不已,忙跑出营帐向西南方看去,只见明军大营内的点点灯火依然没有熄灭,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快......”阿失帖木儿和阿噶多尔济吩咐自己的手下,“快发军号,让所有人都起来,杀向明人的大营。”

    ......

    刚睡下不久的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被重新叫了起来,他们不情愿的披上盔甲,拿起弯刀和弓箭,跨上马背,汇聚成整齐的队列向闪烁着灯火的明军大营疾驰而去。

    营门前没有任何守卫,仿佛给他们上演了一出空城计。

    阿失帖木儿看得心头一紧,挥舞着手中的钩镰枪让部下们冲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果然没有一个人,空地上篝火的火焰无声的跃动着,像是在嘲笑他们这些来晚了的人。

    “快给我追......”阿失帖木儿涨红着脸刚想发令,就被元琪儿止住了。

    “二哥,”元琪儿眸波如水,一脸平静,“多朗吉说明军是子时出发的,”抬头看了看天色,皎洁的月光已被阴云遮住,“现在应该已快到寅时末了,已过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也全部都是骑兵,最快明日未时就能赶到独石口,追怕是追不上了。”

    “那便这样放过他们,”阿失帖木儿额头青筋凸起,“叔父可还在他们手里......”

    “我知道,”元琪儿一脸怅然,“但我们知道的太晚了,我们就算紧赶过去,也只能眼巴巴的进入关城。”

    “那也要追,”阿失帖木儿不甘心的说道:“长生天保佑,我们一定会在他们进入关城前追上他们......”

    “......”元琪儿没有言语,眸光闪烁,陷入了沉思。

    ————————————

    天边微露晨曦,明军大队人马整整奔驰了一夜,远远看去,就像一股向南涌动的红色巨流。

    “于大人,”石亨拍马上来说道:“我们停下歇息一会儿吧,弟兄们实在是太累了。”

    “不行,”于谦一脸刚毅之色,断然拒绝,“鞑子现在应该知道我们撤了,一定会加速赶来,一旦被他们撵上,后果难以预料。”

    “可是......”石亨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下面话便不好再说出口。这一次出塞他们大同军伤亡惨重,两万人马所剩不过四五千人,且大都带伤,在马上颠簸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石亨心中不忍,便来向于谦求情。

    “石将军,”于谦面色恳切道:“我知道将士们很累,可我于谦也很累,本官不比你们久经沙场,我乃是一文官,带兵打仗还是头一遭。可我不能停下,一停下所有人憋的这口气就散了......”

第四百一十章 草原絮语

    石亨的眉峰一动,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本官跟着你们也在马背上颠簸了整个晚上,”于谦声音轻缓,但却不容辩驳,“但本官还能挺得住,相信将士们也能挺得住......不是本官不想休息,而是不能,本官不想因为片刻的耽搁而导致更多的人送命!”

    他说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击着石亨的胸口,让他耸然动容,用目光重新打量这个身材瘦削、性情刚毅的文官。连日的奔波,使得他眼窝深陷,面目有些憔悴,可双目仍然熠熠生辉。把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尽可能的带回去这个巨大的信念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责任感是他获得动力的源泉。

    “让将士们撑住,”于谦的目光紧盯着石亨说道:“我们就快到大明的地界了。”

    “是。”石亨双手抱拳说道。

    ......

    微露的晨光有些刺眼,杨牧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拢在额上挡了挡。

    “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媚儿,你醒了?”杨牧云一脸惊喜的扭过头去,只见林媚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眸子张开一线。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着,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水,我要喝水......”

    “你再多挺一会儿,”杨牧云安慰道:“再过片刻于大人就会下令让大家休息了,到那时我再喂你喝些水......”话未说完,只见一名传令官领着一队骑兵在身边呼啸而过,“于大人有令,要大家加快行进速度,争取在申时之前到达独石口......”

    杨牧云的心咯噔一下,“看来中间于大人不会让我们停下来休息了。”

    “让莫不语过来见我。”他吩咐身边的一名骑兵道。

    ......

    “大人,你叫我?”莫不语纵马驰至杨牧云身边问道。

    “刚才传令官传下于大人的军令,”杨牧云说道:“在到达独石口之前是不会停下歇息了。”看了一眼背着的林媚儿,“我们倒没什么,只怕林姑娘吃不消,我带她停下休息片刻,再赶上去......”

    “大人,那俺让一小队人留下来陪你。”莫不语说道。

    “不用,有那位大高手在身边,可抵千军万马,”杨牧云轻声说着睨了一侧的冷一飞一眼,转而对他叮嘱道:“你要看好赛因孛罗那个敌酋,要是有丝毫闪失,我决饶不了你。”

    “大人,您就放心吧!”莫不语把胸脯拍得嗵嗵响。

    ......

    杨牧云策马驰离了大队,在一块坡地后停了下来。他小心的下得马来,解开身上绑缚的绳子将林媚儿轻轻放下,不满的看了跟来的冷一飞一眼,“冷兄难道不下来么?”

    “照顾她你一个人就够了。”冷一飞拨转马头,反而离他远了些。

    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将一个皮垫摊放在草地上,然后扶着林媚儿坐下。他取下身上的水囊,打开木塞,把口凑到了林媚儿唇边,“林姑娘,喝点儿水吧。”

    林媚儿嗯了一声,薄薄的嘴唇吸了吸,一条清冽的水线汩汩的流进了她那檀口里。

    “咳......”许是喝得急了些,呛着了嗓子,林媚儿一阵咳嗽。

    “慢些......”杨牧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用喝得那么急。”

    林媚儿微摇螓首,似乎不想再喝了。睁开粲然生波的眸子,“这是在哪里?”

    “还是在塞外草原,”杨牧云说道:“再往南驰骋半日,应该就到我大明地界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队明军,林媚儿讶异道:“他们怎么撇下我们就走了?”

    “于大人要赶着到独石口,”杨牧云解释道:“没有让将士们停下休息。我其实是......”

    他还没说完,林媚儿就明白了,“你是为了我私自离队到这里的,是么?”

    “你刚醒,总得好好歇息一下缓口气才是,”杨牧

    云说道:“昨晚我真是担心坏了,生怕你......”顿了一顿,下面的话没说出来。

    “你生怕我什么?”林媚儿浅浅一笑,一只纤手搭在了杨牧云的手背上。

    “还好冷兄身上有疗毒的药丸,”杨牧云转开了话题,手一缩,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冷一飞,“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如今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境,你少说话多休息,等精神好点儿我们就出发。”

    “嗯,”林媚儿白玉般的颊涡升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略显羞涩的看了杨牧云一眼,“你......在我昏迷的这段时辰里喊我什么?”

    “唔......我没喊你什么呀?”杨牧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撒谎,”林媚儿狠狠的乜了他一眼,“我明明听见有人喊我名字的,那不是你,又会是谁?”

    “我......”杨牧云突然省起,他曾喊过林媚儿什么,那是心急之下没有细想脱口便出,没想到她竟然记到了心里。他讪讪的笑笑,“杨某口不择言,还请林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这世上除了师父,你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男人。”林媚儿这句话一说出来,杨牧云便呆住了。

    “杨某失言......”杨牧云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牧云......我可以这样叫你么?”林媚儿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我是不是醒来的有些太早了。”

    “此话怎讲?”杨牧云愕然。

    “如果我一直未醒的话,你便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了。”林媚儿说完淡淡一笑。

    “......”杨牧云汗。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杨牧云急忙凝目看去,从南边飞驰过来两匹马,一匹马空着,另一匹马上骑着一位身躯异常庞大的人,那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显得分外刺目。

    “阿列克赛?”杨牧云讶然道。

    “他来作什么?”林媚儿看向杨牧云,“他不用守着那位鞑子王爷么?

    “你还不知道,”杨牧云解释道:“赛因孛罗因他坏了自己大事,不让他再在身边侍候了,我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他现在跟莫不语一样,成为我的手下。”

    “这倒挺好,”林媚儿打趣道:“一左一右两大门神,你都凑齐了。”

    说话间阿列克赛驰到二人面前,下得马来,跪伏于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

    杨牧云听不懂他说什么,求解似的看向林媚儿。

    “他叫你主人呢,”林媚儿笑道:“他专门跑过来便是要在你身边服侍的。”

    “我可不用他服侍,”杨牧云闻听摇摇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要这粗鲁莽汉侍候什么,还是让他回去吧!”

    “是你收留了他的,”林媚儿眸波一转,“转头又打发人走,不怕伤了人家的心么?”说着冲阿列克赛说了几句蒙古话。

    阿列克赛脸现喜色,起来躬身立于一旁。

    “你对他说了什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过替你夸了他几句罢了。”林媚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纤腰一折,如风摆杨柳。

    “你......没事吧?”杨牧云欲伸出手去搀扶,但想想不妥,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一匹马应该是为我准备的,”林媚儿看了看那匹空着的马,唇角微微上翘,“他人看起来粗陋,倒是挺有心的。”修长结实的美腿迈着盈然的步子,袅袅娜娜的走到那匹马前。

    杨牧云看得心中微微一荡,“林姑娘的名字里带着一个媚字,果然行走举止间风情无限。”

    林媚儿左手握住马的缰绳,右手扶在马鞍上,正欲上马,突然身子一斜......杨牧云几个箭步上前,伸手将她扶住,“你......不要紧么?”

    “只是身上乏力,使不上劲罢了。”林媚儿秀眉微蹙,斜倚在杨牧云肩头,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还骑不得马,你说怎生是好?”

    “那......”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你我还是同乘一骑好了。”

    ......

    林媚儿坐在前头,俏脸上一直挂着盈盈的笑意。杨牧云坐在她身后,双手拿着马的缰绳,远远看去,就像把林媚儿揽在怀里一般。冷一飞骑马在前,阿列克赛在他们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

    天上又飘起了悠悠荡荡的雪花,落在人脸上痒痒的。

    林媚儿心情大好,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任雪花飘落在自己的掌心里,化成凉丝丝的雪水。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 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 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 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林媚儿吟完这首诗,侧过俏脸冲杨牧云一笑,“李世民一马上皇帝,能做出这般有风情的诗文,可是很难得呢!牧云,你说是不是?”

    “唔,”杨牧云没想到林媚儿竟也能随口吟诵出古人的诗文,当即目露异色,“唐太宗一生征战,见识自是非凡,这样的诗,我便做不出。”

    “你不也是读书人么?”林媚儿眨了眨眼,“还中过秀才举人,若不是及早踏入官场,明年春闱也一定能高中进士。怎么会谦虚的连首诗也做不出来?”

    “读书人便一定做诗做得好么?”杨牧云笑了笑,“我自幼是在湖州府学就学,府学教谕只教授四书五经,诗文不过和琴艺一样,被斥为浮华无用之文。做诗做的好,反要挨一通训斥呢!”

    “怪不得今天的读书人没有古人的气概,”林媚儿叹道:“写不出‘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这样气势雄浑的诗句。”

    “你会的诗文倒是不少,”杨牧云大感兴味,“是你那乔师兄教给你的么?”他们师兄妹几个当中,就乔子良一身读书人打扮,是以杨牧云觉得他文采一定不错。

    “他?”林媚儿撇撇嘴,“不过是挑脚的穿大褂——装斯文罢了,成天挥舞个扇子,附庸风雅,其实肚子里的墨水没有几滴。”

    “你倒是对他挺了解,”杨牧云的眉毛挑了挑,话音一转,“乔兄对你其实很是不错。”

    “他是我的师兄,仅此而已,”林媚儿肃容道:“我跟他之间再没有别的什么。”说着痴痴的看着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轻轻的说了一句,“真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

    杨牧云默然不语,他心中却希望能一步跨入关内,从而结束这没完没了的逃亡生涯。为了不让林媚儿在马背上颠簸过巨,他让马儿放慢了步伐,就像在草原上散步一样。至于鞑子会不会追上来,那就祈求上苍保佑吧!

    无论林媚儿说什么,他都好言抚慰,希望她能够很快好起来。

    蓦然,前面冷一飞的身形陡然绷得笔直,握着马缰的手一紧。

    “师兄......”林媚儿的脸色一变,只听“蓬——”的一声,阿列克赛庞大的身躯很灵敏的跳下马,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然后一脸紧张的抬起头来,向着杨牧云大声说了几句什么。

    “鞑子追上来了,”林媚儿一脸凝重的看向杨牧云说道:“阿列克赛让你快走,他好留下来挡住他们。”

    “这么快?”杨牧云心头一紧,抬头看看天色,应该是巳时末了吧?鞑子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还是有些低估元琪儿了。

    他飞快的跳下马,使劲拍了一下马臀,高声道:“冷兄,你和林姑娘快走!”

    可冷一飞缓缓兜转了马来,看着他淡淡道:“我不会走,师妹更不会走!”

    “不错,”林媚儿俏脸上的慵懒柔弱之相一扫而空,双手抓住马缰一勒,马儿乖乖的兜转过头来,“你肯为我豁出了性命,为什么我不可以?”

    “师妹,接着!”冷一飞手一挥,两道寒光朝着林媚儿飞了过去,林媚儿接住攥在手里,原来是她的一对精钢峨嵋刺。她眯着眼向前看去,前面地平线隐隐出现一条黑线。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兵至独石

    “连媚儿的峨嵋双刺他都给捡回来了,还小心的收着。”杨牧云看着师兄妹两人一脸认真的样子,便一跃而上阿列克赛带来的那匹空马。对林媚儿说了句,“敌人势大,我们不过才四个人,拼什么拼?傻呀,还不快跑!”说罢向一脸呆萌的阿列克赛打了个快跑的手势。扯住林媚儿马的缰绳向南奔去。

    阿列克赛虽听不懂汉话,但杨牧云给自己打的手势还是看得懂的,二话不说,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紧跟了上去。

    四个人骑在四匹马上飞驰向南,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阿列克赛向后看了看,哇哩哇啦又说了几句话。

    “他说这是鞑子的一小支前锋游骑,看样子不超过百骑,”林媚儿向杨牧云解释道:“他想解决了他们后再跟来。”

    话未说完,只听阿里克赛“呛——”的一声拔出腰间重剑,呼喝着勒转马头向紧追不舍的鞑子骑兵迎了过去。

    “真是一个好汉子,”杨牧云赞了一句,“我不能丢下他一人,便与他一起解决了这帮鞑子骑兵吧!”便也勒转了马头。

    阿列克赛手中重剑舞得虎虎生风,当先一个鞑子骑兵高举一杆狼牙棒向他当头砸了过来。他夷然不惧,大膀子一挥,“锵——”的一声,磕开狼牙棒,重剑顺势一划,亮光闪处,那鞑子自颈部以下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槽,鲜血狂溅,惨叫着摔下马来。

    杨牧云见阿列克赛转变立场后,对旧主的人竟然毫不手软,不禁微微一愣。恰在此时,旁侧里冲出一骑,挺矛向他肋下刺来,他缓过神,身子急向后仰,尖锐的矛尖贴着他胸口刺了个空。

    只听那鞑子一声惨叫,咽喉处血如泉涌,扔掉长矛掉下马去。

    “你愣什么?”林媚儿娇嗔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怕丢了性命。”她手中握着的峨嵋双刺有一支滴着殷红的血,想是那名鞑子便是她杀的。

    “你......”看着她英姿飒爽的样子,杨牧云瞪大了眼,“没事了么?”

    “杀几个小喽啰还是不成问题的,”林媚儿说着手中的峨眉刺闪电一般掷出,又刺入一名鞑子的咽喉,瞥了杨牧云一眼,“你就只会看热闹么?”

    “唔......”杨牧云拔下背负的双刃刀,这才发现林媚儿双手手腕处各缠着一根细线,另一头连在峨嵋双刺上,可在马上掷出去击杀人。

    一名鞑子吼叫着执一把弯刀向杨牧云头顶削来,他矮身躲过,手握双刃刀向上一挑,那鞑子背上的衣甲裂开,鲜血如珠般迸出。相对于普通刀剑来说,这把双刃刀算的上是一件神兵利器,劈开甲衣如切一张薄纸。杨牧云运刀如风,刀光闪处,又有两名鞑子惨叫着落马。

    鞑子人虽多,但其中没什么武艺特别出众之人。而杨牧云四人是个顶个的高手,面对面的短兵相接,一时不落下风。

    鞑子军中似有高人,只听一声唿哨,鞑子骑兵立即变换了战法,将他们四人分隔开来,每一二十人转着圈围着一人狠斗。将杨牧云四人缠得发挥不出自身优势。

    杨牧云一刀挥去,便有三四杆长矛自背后戳来,不得已收刀避开,又有几把弯刀斫了过来......这群鞑子也不单独出手,只骑着马围着他转,似乎群狼围住一个强大的对手,抱着玩弄的态度想要把对手一步步耗死。其他三人的状况跟杨牧云这里也差不多。

    “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鞑子的大队人马赶了上来,那就谁也走不了了。”杨牧云心里越来越焦急,就在相持不下的当口,“咻咻——”破空之声不断,一蓬箭雨如飞蝗般降下。“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鞑子骑兵登时倒下一大片,阵势立时乱了。杨牧云趁机出手,“咔嚓——”、“噗哧——”如砍瓜切菜般将几人扫落马下。

    两支骑兵从远处一左一右包抄过来,看他们身上火红的衣甲,确是明军骑兵无疑。杨牧云四人大为振奋,出手更加凌厉了些。

    明军骑兵大概有四五百人左右,他们将鞑子包围起来,分出一支骑兵冲进鞑子军中,便大砍大杀起来,当先一人尤为勇猛,挥舞着一杆大砍刀,左冲又杀,所过之处鞑子骑兵纷纷落马,直如天神一般。

    杨牧云看得真切,那人正是莫不语。

    没多大会儿功夫,这支百余人的鞑子骑兵便报销了大半,剩下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保护什么人。

    “你们还不投降么?”莫不语高举着大砍刀吼道。

    “咻——”一支羽箭如流星般迎面飞来,莫不语头一低,“铮——”的一声他头盔上的盔樱被一箭射落。

    “放箭——”莫不语愤怒得额头青筋凸起,面目变得狰狞可怖,大砍刀“刷——”的落下。

    一蓬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去,剩余的鞑子骑兵虽然举起皮盾,但仍旧一个个的中箭倒下,最后只剩七八人,却还紧紧护着中间一人......

    “停下,不要射了。”杨牧云策马上前,冲着莫不语喊道。

    “停——”莫不语的大砍刀又高高举起,正弯弓搭箭的明军将士立即收手,动作整齐划一。

    “大人......”莫不语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杨牧云。

    “放他们走吧!”杨牧云说道。

    “什么?”莫不语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放他们走,你没有听见么?”杨牧云有些不耐烦的抬高了音调。

    “是!”莫不语有些不情愿的挥刀打了个手势,围成一圈的明军骑兵立刻在北边让开了一个出口。

    杨牧云的目光深深看向鞑子阵中,一人身穿寻常鞑子军服,相貌也极为普通,可那对眸子灵动之极,跟他平庸的相貌极为不称。这双眸子杨牧云是极为熟悉的,尤其是这双眸子一转,就会转出来一个个刁钻的主意,让人防不胜防......是元琪儿,杨牧云没有点出她的身份,只是微微向她颔了一下首,她也很知趣的轻点了一下下巴,眸光一敛,默默的和其他人一起顺着那个口子策马行了出去。临出去时,还略带感激的向杨牧云投去淡淡一瞥......

    不待元琪儿等人走远,莫不语所带的明军将士便下马切割鞑子的首级——明军的军功是要按上缴的敌人首级来论的,所以忙活了半天谁也不能把这个忘了。

    “都麻利点儿,”莫不语在马上叫道:“别磨磨唧唧的,待会儿还要抓紧赶路......说你呢,毛手毛脚的,连砍个人头都不利索。”那派头儿,已有点儿将军的雏形了。

    “你怎么带队过来了?”杨牧云策马上前问道。

    “一直不见大人您跟上来,”莫不语收刀向杨牧云抱拳行了个礼,“俺不放心,便禀过于大人,带着自己这一彪人马接应您来了......俺晚了一步,让大人您受惊了。”

    “看来在这军中你没白待,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杨牧云笑着看了他一眼。

    “赛因孛罗那个敌酋呢?”杨牧云问道:“你不会也把他带来了吧?”

    “俺哪儿能这么没长进?”莫不语笑道:“自然是把他亲手交给于大人看管,才来寻大人您的。”

    “好。”杨牧云点点头。

    “大人,”莫不语说道:“你为什么让俺放了那几个鞑子?他们要是把大队鞑子骑兵引来,那可怎生是好?”

    杨牧云抬头看看天色,说了一句,“让将士们别耽搁了,赶快上路,争取天黑前抵达独石口。”

    “是,大人。”莫不语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转身对着手下将士呼喝起来,“行了,别捡了,他奶奶的,一个人头还不够,你难道还想把整个囫囵身子带回去?还有你,能不能出息点儿,扒得人都只剩下个裤衩了......”

    林媚儿悄悄的来

    到杨牧云身边。

    “其实,那里面有一个人是元琪儿,对不对?”她低声问道。

    杨牧云身子一震,缓缓看向她,“你也看出来了?”

    “她那易容术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你我,”林媚儿轻叹一声,“你还是舍不得她......”

    杨牧云默然不语,片刻方道:“就快入关了,你有什么打算?”

    “怎么,这么快你便想着跟我分道扬镳么?”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杨牧云的目光转向一边,“能得跟林姑娘一起,让杨某毕生难忘。”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媚儿,”林媚儿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变得朦胧起来,“这条路还没走完呢,回京之路尚远,若说打算还早了些。”

    “唔,也是。”一提到回京,杨牧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次出征府军前卫几乎全军覆没,连带着宣大援军也损兵折将,要是皇上知晓,不知会怎样的龙颜大怒呢!

    “今后的事想那么多干什么?”林媚儿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遂宽慰道:“你这个千总不过是临时任命的,一入关便该卸任了。你在府军前卫中不过是个总旗官,纵皇上降罪,也落不到你头上来。”

    “希望如你所说吧。”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大人,”莫不语这时过来说道:“将士们已排好队列,敦请您上路。”

    “莫将军客气了。”杨牧云悠悠一笑。

    ————————————

    独石口是长城上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关隘,它比不上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闻名遐迩,但一直默默的矗立在边关,阻挡游牧民族的铁骑。独石口是横越毡帽山的一处山间孔道,毡帽山上窄下宽,远看形似毡帽,由此得名。山间有一条河流穿过,名为独石水,于是长城经过这里的时候,在这里盖了一座水关,以利河水通过。

    水关是砖石砌的一道拱门,可以行人,但是因为修建这里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河流通过,因此两侧道路狭窄,崎岖不平,并不做为常用的人马进出通道,所以名声不显,走这条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独石口后面有一座城,叫独石堡。一听名字便知是一座军镇,这座军镇建立的时间并不长,从宣德五年始,不过才十七年而已。独石堡虽然声名不显,但说起来另一个名字却是大名鼎鼎,无人不晓。因为驻扎在这里的是开平卫。

    开平卫,设置于大明洪武二年。其地本为元上都,入明后成为开平卫。在大明军力强盛时期,是大明楔入漠北的一颗钉子,但凡征讨漠北,必经开平。可自从永乐大帝仙逝后,后来的宣德皇帝全面收缩防线,开平卫是被弃置的关外卫所之一。原因是开平卫孤悬塞外,无险可守,粮饷军械皆靠关内输送,开支繁浩,让朝廷有些吃不消了。宣德二年五月,时任开平备御都指挥使的唐铭便上奏说:开平“孤城荒远,薪刍并难,猝遇寇至别无应援,请添拨官军神铳守备。”一步步加码向朝廷伸手要军备粮械,更有甚者,一些军官科敛军财行赂,以期离开开平地区,不想在此继续戍守,一时人心涣散。再加上北元势力的不断侵扰,使得开平卫的防御日益艰难,无法再在塞外坚持下去。

    宣德五年,开平卫撤至独石堡,从此便在这里扎下根来。

    这一日,独石堡内的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接到军报,说是有大队人马正接近独石口,不由大惊,以为鞑子来犯,忙领兵开赴独石口。后来与人接洽,才知是兵部右侍郎于谦和宣大总督罗亨信率领的兵马到了,赶紧带人迎了出去。

    平时冷清得连飞来一只鸟都觉得稀罕的独石口顿时热闹起来,人马络绎于途,在关城下穿梭而入。

    于谦看着并不太大的关楼和两侧逶迤延伸至山上的长城城墙,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了些。

第四百一十二章 独石烽火

    “杨千总他们可有消息?”于谦向立于一旁一名亲信问道。

    “禀大人,”那名亲信回道:“刚刚后队传来讯息,暂时还没有杨千总、莫把总他们的消息。”

    “那就多多派人去接应他们。”于谦吩咐道。

    “是,大人。”那亲信匆匆去了。

    ......

    “卑职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见过于大人。”一名亲兵引着一位全身披挂的将官来到于谦面前,介绍完毕后,那将官忙向于谦见礼。

    于谦打量了一下这位冯指挥使,见他不过四十出头,身材不高,脸颊瘦削,眼珠子不住转动,显得人极为精明干练。

    “呃,冯指挥使,”于谦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谢于大人。”冯国忠作势起身。

    “或许过不了几个时辰,鞑子的骑兵便会抵达独石口,”于谦拈须说道:“冯指挥使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哦?”冯国忠身子微微一震,一双眼睛睁大了些,“鞑子要从我独石口入关么?”

    于谦不置可否,淡淡道:“据悉鞑子有四五万人,冯指挥使从即刻起便布置防务吧!”

    “四五万人,这么多?”冯国忠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自开平卫移驻到独石堡以来,虽然也碰见过鞑子进犯,可那不过都只是数千人而已,好几万鞑子开到这里,还是头一次。心中不免忐忑起来,独石堡这地方穷乡僻壤,非京畿富庶之地,怎么会招来这么多鞑子?

    于谦见他脸上阴晴不定,遂问道:“怎么,冯指挥使有难处么?”

    “回于大人,”冯国忠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我开平卫在编官兵共六千一百一十四名,除独石堡外,还分驻镇安堡、君子堡、松树堡等十个堡,近的离这里四五十里,远的在二百里开外,若要几个时辰全部集中到这里,恐......恐怕......”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那你独石堡能集中多少人?”于谦皱了皱眉头问道。

    “我独石堡的驻军多一些,也不过千余人。”冯国忠垂首说道。

    于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吩咐左右,“来人,请杨将军来本官这里一趟。”

    ————————————

    冬日的天空总是黑得早些,由于天上还飘着雪,一过申时天空便如同涂抹了一层浓重的铅灰色,渐渐暗了下来。

    杨牧云在马上已经隐隐能够看见独石口的城门楼了,绷紧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了一些。

    “大人,看,独石口到了。”莫不语兴奋得大喊。明军将士们群情振奋,心中油然涌起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嗯。”杨牧云扭转身子向后看了看,还好,鞑子骑兵并没有追上来。

    “看来你没白放那鞑子郡主一马。”林媚儿在他身旁笑着说道。

    “好端端提她干什么?”杨牧云斜了她一眼,“就算入了关,也不真的就万事大吉了。”

    “是么?”林媚儿眸子霎了霎,“总好过在这草原上疲于奔命的要好。”

    “或许吧!”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转而对莫不语说道:“约束好你的部下,入关口的时候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大人您放心,俺省得了。”莫不语一拍胸脯,转过脸对那群明军骑兵大声呼喝起来,“都给俺列好队,娘的,二柱子,你都拐到哪儿去了?再给俺捣乱,小心俺踹你屁股......”

    一番话让林媚儿听了有些忍俊不禁,睨了杨牧云一眼,“你说这个夯货真的能当将军么?”

    “为什么不能?”杨牧云眼睛眨了眨,“你不觉得管一群大老粗他这个夯货正合适么?难不成你叫一名夫子来给他们说些诗曰子云之类的云山雾罩的东西?”

    “他如果当上将军了,你当什么?”林媚儿笑道。

    “我么,”杨牧云嘿然一笑,

    “如果运气好的话,但愿我那时还活着。”

    林媚儿脸上的笑容一滞,“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仕途凶险,”杨牧云叹道:“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在京城毫无根基,骤登高位,全凭皇上眷顾。如今圣眷不再,重回府军前卫也只能做一个小小的总旗官,”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指挥使沈荣和千户朱仪都想置我于死地,并派高手刺杀我......”

    林媚儿轻轻“啊”了一声,惊愕道:“为什么?”

    “他们屠戮了草原上的一个部落以冒领军功,”杨牧云轻声说道:“而我没像他们一样手上沾血......假如换成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办?”

    林媚儿沉默了,身为玄鸟卫的一员,她执行过的秘密任务不少,也见识过很多官场上的丑恶行径。一个浑身污垢的上司是不会容许身边下属清清白白的,这会让他如芒在背,甚至寝食不安。而作为下属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排挤出去,甚或......她看了杨牧云一眼。

    “朝堂上不比疆场,”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在草原上,你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能竭尽全力的和他们作战,这些凶险都是可以预见的。不像在朝堂上,有时候你甚至不知道暗箭从什么地方射过来......”看向指挥列队的莫不语,“希望他的运气会比我好一些。”

    “那......你回京后有什么打算?”林媚儿问道。这是之前杨牧云问她的话。

    “我?”杨牧云装出一脸轻松,“一切由不得我,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你要是还回府军前卫的话,岂不很是凶险?”林媚儿为他担忧起来。

    “不一定,”杨牧云思忖了片刻说道:“此次深入草原,府军前卫几乎全军覆没,连带宣大援军也折损过半,现在沈荣亟需考虑如何向皇上交代,暂时还顾不了我这一边,一切等回京再说吧!”

    “牧云......”林媚儿一双澄澈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

    “嗯?”

    “我想跟你一起回京。”

    “那回京之后呢?”

    “我......”

    “林姑娘,”杨牧云淡然一笑,“你的好意杨某心领了,关内不比塞外草原,人言可畏,你我同行,难免遭人非议......”

    “谁说只有你和我同行?”林媚儿嗔怪的乜了他一眼,“别忘了,冷师兄也是跟我一起的,若你欺负我,小心我冷师兄一刀......”

    “将我杀了?”杨牧云惊道。

    “让你变成太监。”林媚儿恶狠狠的说道。

    ————————————

    “卑职见过于大人,杨将军。”一入关城,杨牧云就在一名亲兵的引领下循着石阶登到关楼上,见杨洪也在旁边,便也向他施了一礼。

    “杨千总你总算到了,”于谦一见他便颔首笑道:“本官着实为你担心呢!”

    “卑职来迟,请于大人责罚!”杨牧云欲躬身下拜。

    “杨千总言重了,你能安然入关那就很好。”于谦一拂衣袖,“起来好生说话。”

    “谢于大人。”杨牧云作势起身立于一旁。

    “杨将军,”于谦转向杨洪,“援兵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龙门、万全、延庆的援军最快也得两日后到,”杨洪紧锁眉头,“不过宣府的精兵都在末将这里,再征调的兵马守城尚可,野战可就......”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分胜算,”于谦语气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鞑子闯进来。”

    “末将一定尽力。”杨洪犹豫了一下抱拳说道,显然心里对挡住鞑子把握不大。

    “杨千总,”于谦又对杨牧云说道:“本官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

    “不敢,于大人请讲。”

    于谦的目光看向北方无

    边无际的草原,枯黄的草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在逐渐变黑的天幕下泛着莹然的光。

    “敌酋赛因孛罗还在我们手里,”于谦说道:“按照约定,只要我们安然入了关,便要将他释放。鞑子的大军很快便到了,你说我们该当如何?”

    “于大人,”杨牧云思索了一下说道:“鞑子素来不讲信义,如您将赛因孛罗放了。他们没了顾忌,仍然执意攻关。那我军就全盘被动了。”

    “可要扣着不放,鞑子大军兵临关下,要是质问起来,我们该怎生回复呢?”于谦说道:“我们拒不放人,鞑子便可以指责我大明不讲信义,纵兵攻关劫掠。生灵涂炭不说,到时也得被朝中御史参上一本,罢官治罪是脱不了的了。”

    “这赛因孛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搁在手里真成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了。”杨牧云心中叹道。他当时劫持赛因孛罗,便是为了让于大人大军脱困,谁知入了关,如何处理赛因孛罗仍旧让人头痛。

    “这倒真的难办了......”杨牧云陷入了沉思,放不放赛因孛罗看来鞑子的大军都要攻关大大劫掠一番以泄愤了。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明军能不能挡住鞑子大军的攻击,他的目光看向了杨洪。

    “我军现在只有一万四千人左右,而且很多带伤,能够上城作战的应该一万出头,为了便于南撤,辎重都扔在了草原,仅凭手中器械防守关城很是吃力,”杨洪看出了他的意思,遂道:“开平卫只有六千人,且多数分散驻扎,集中起来也得一两日。现在能和我们一起作战的只有冯指挥使麾下直属的一千余人......”杨洪如数家珍。

    “集中起来也是不妥,”杨牧云说道:“我大明边境上关口众多,如把它处守卫都抽调到独石口,鞑子弃独石口不攻,专攻它处,那怎么办?一旦攻破一处关口,鞑子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冲击我大明腹地,那便真的不妙了。”

    于谦和杨洪对视了一眼。

    “杨千总所言甚是,”于谦说道:“这也是本官顾虑的地方,怎能让鞑子放弃攻打我大明边关,又能将敌酋赛因孛罗体体面面的送回去,这须得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赛因孛罗被一路劫持而来,像人质一样被看押,使南撤的明军免遭鞑子的攻击。早已失去了体面,一旦将其释放,必带兵前来雪耻。俗话说能战方能和,明军损失惨重,连正常的守备都无法组织起来。鞑子不是傻子,岂能不趁这个机会攻掠一番,要知道四五万人开到这里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便撤回去的。

    三人正束手无策间,突然楼台上瞭望的兵丁手指前方大叫,“鞑子,是鞑子的骑兵,他们冲过来了。”三人忙趴在城垛上展目向北看去。

    天边隐隐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黑线渐渐变粗,然后汇聚成黑压压一片向这里宣泄而来。

    “快,点烽火,示警!”杨洪冲楼台上的士兵喊道。

    “哄——”的一声一束火苗在楼台上窜起,紧接着关口东侧山上的烽火台也已点燃,熊熊烈火跃动起来。远远的、蜿蜒延伸到山林深处的城墙,也闪耀起了几点火光。

    与此同时,关口西侧山上的烽火台也轰地一声燃起了冲天火焰,火势猛烈,紧接着向西更远处的山脊上的烽火台也点燃了,向着更远方传递过去。

    杨洪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向于谦一抱拳,“于大人,这一战看来势所难免,末将这便去让将士们着手准备,决不让鞑子的骑兵冲过这关口。”说罢转身大步而去,一阵晚风吹来,他身后的大红披风猎猎飞舞,衬托出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身英勇的气概。

    “于大人,”杨牧云目光看向他道:“鞑子现在兵临关下,那赛因孛罗万不可放,否则徒增鞑子气焰,只有挡住他们,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跟你谈的。”

    “本官自有分寸。”于谦肃然道:“你这便随杨将军一起守关吧!”

    “于大人,”杨牧云拱了拱手,“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请您务必答应!”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口鏖兵

    于谦见他说的郑重,便道:“牧云,你我莫逆之交,何必如此见外?如我能办到的话,自无不允。”

    “于大人,卑职别无所求,”杨牧云说道:“只请您把之前我带过八百人马交予卑职。”

    “哦?”于谦目光一闪,“牧云莫非胸中已有了退敌之策?”

    “回于大人,”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含糊以答,“敌强我弱,援兵一时不能集,卑职领这支兵马,可待机而动,聊作周旋而已。”

    “嗯,”于谦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本官便准你所请。”

    ————————————

    “不语,”杨牧云一下关楼说道:“赶快集合队伍,我们即刻出关。”

    “大人,我们要出关作战了么?”听了杨牧云的话,莫不语兴奋起来,一扬手中的长杆大刀,“太好了,比憋在关内打仗畅快。”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万人敌了?”杨牧云瞟了他一眼,“只会喊打喊杀,可做不了一位真正的将军,”指指脑袋,“关键得用这个。”

    莫不语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挠了挠脑壳,“有大人您领队,俺就不再想那么多了。说实话,您指哪儿俺打哪儿就行了,让俺像大人您一样转那么多弯弯绕绕,俺想想都头疼。”

    “你呀,”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你派人去杨老将军那里一趟,把林姑娘原先带的那一支骑兵队伍领过来,就说是于大人的命令。”

    “林姑娘还跟咱们一起出关作战么?”莫不语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另外,鞑子的那身穿戴别忘了交待给将士们都带上。”

    “是,大人。”莫不语应了一声,忙着手安排去了。

    ......

    八百人的骑兵队伍集合好后,杨牧云并没有领他们从关门出去。而是让一名当地的士卒领路,沿着关口东侧长城行进数里,在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小关口处悄无声息的开了出去。这八百人由杨牧云指挥过,对这位临时任命的年轻千总都很信服,因此对他发布的命令凛尊不误。

    他们找了一个山背处的小树林里,即行换装。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之前便假扮过一次鞑子骑兵。并成功的混进斡剌特人的大营,把他们的首领赛因孛罗生擒活捉。

    “什么人?”一名骑兵像林外喊道。

    杨牧云心头一紧,“难道鞑子的骑兵从这边来了?”忙上马过去察看。

    莹白的雪光映照下,可以清楚的看见骑在马上的两个人影。

    “发生了什么情况?”杨牧云向那个发出喊声的士兵问道。

    “好像......好像是林把总。”那个士兵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之前被归在林媚儿麾下,对她的样貌自不陌生。

    “林媚儿?”杨牧云心中一动,凝目向那两个人影看去。其中一个少年长得俊俏之极,一双澄澈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是林媚儿是谁?他身边的人天生一副异常冷峻的面孔,自然是冷一飞了。

    杨牧云挥手制止其他人跟过来,一抖马缰,策马上前。脸上挤出一丝不大自然的笑容,拱了拱手说道:“林姑娘,冷兄,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你们。”

    “是呀,真是太巧了,”林媚儿秀眉一挑,嘴角撇了撇,“千总大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关,不知要去做什么?”

    “鞑子大兵压境,我不过奉命带兵寻机而动罢了。”杨牧云倒没有隐瞒。

    “哦?”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叫上我,别忘了,我还是你任命的把总,这么快千总大人便不认了么?”

    “林姑娘,”杨牧云一脸郑重的说道:“你还有你的差事,既入了关,杨某不便再相扰了,再说,你身中那番僧掌毒,需要好好休养才是。”

    “你不也中了那番僧一掌么?”林媚儿的眸中现出一抹幽怨,“我们一路

    上同生共死,一到这里,你便将我抛至一边么?”

    “林姑娘......”

    “我不听你解释,”林媚儿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跟我划清界限也可以,把敌酋赛因孛罗交给我就行。”又加了一句,“别忘了我的使命便是刺杀他,擒住他我也是出了力的。”

    “可......可他现在不在我这里,”杨牧云嗫嚅道:“这你得找于大人才行。”

    “我不管,”林媚儿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要我去办我自己的差事么?你把人带到我这里来,我的差事也算完成了,至于找谁,那是你的事。”说着小巧的下巴一扬。

    见她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杨牧云求救似的看向冷一飞。

    冷一飞冷冷的看着他,一声不吭。

    “这......这你真是难为我了,”杨牧云苦笑,“此事杨某做不得主,林姑娘你说怎么办?”

    “我说的话作数么?”林媚儿眸波一转。

    “当然作数,”杨牧云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杨某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那好,”林媚儿脸色一正,“我先前带过的那队人马还交给我,”唇角一勾,俏皮的一笑,“别忘了,我曾经做过她们的把总,再带他们可是轻车熟路,绝不会拖累你的。”

    “林姑娘乃大将之才,当一小小把总自是不在话下,”杨牧云心下明白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不想离开自己,有些无奈的道:“不过此行凶险,杨某实在不忍连累你......”

    “你连累得我还少么?”林媚儿咬了咬樱唇,“我不跟你废话,你究竟答不答应?”

    “冷兄......”杨牧云又向冷一飞看去。

    “我师妹既然这么有兴致,你不妨就答应了她吧,”冷一飞终于张开了口,冷峻的面容似乎刻上了一丝笑意,“冷某行走江湖,也想跟着我师妹尝尝带兵打仗的滋味。”

    “你们两个一起么?”杨牧云一脸惊异的说道。

    ————————————

    独石口关城下,火把星星点点如天上的繁星一样蔓延至天边,战马喷着响鼻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关内的明人听着,”火光的照耀下,一名身材壮硕,长着一脸络腮胡须的鞑子将领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遥指关城,用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喊道:“快把我们王爷放出来,不然的话,老子踏平你这关城。”

    “怎么办?”冯指挥使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骇得面无人色,有些沉不住气向杨洪问道。

    “不理他,”杨洪面沉似水,“让将士继续搬滚木礌石,一旦他们他们发动攻击,就砸他丫的。”

    “可......可他们这么多人......”冯指挥使战战兢兢说道。

    “怕什么?”杨洪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援兵很快就到,我军倚城据险,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之势......鞑子的骑兵再厉害,难道还会跳上城墙么?”

    “是,将军说的对。”冯指挥使深吸一口气,向身后看去,只见自己带来的开平卫军俱都一脸惧色,握着兵器的手都不住的抖动,心蓦的一沉,“一旦开战,他们不扔下兵器掉头就跑就不错了。”

    突然,楼台下响起了“轧轧——”的开门声。一员头戴凤翅盔,身穿银色山文甲的明军将领骑着马挥舞着一柄宣化大斧带领一支骑兵从关城内冲了出来,他手中的宣花大斧舞得虎虎生风,朝着那喊话的鞑子将领飞奔而去。

    那鞑子将领显然没意料到会有人从关城内冲出来,吃了一惊,忙举起手中的狼牙棒迎去。

    “铿——”的一声巨响,那明将借着胯下战马的前冲之势将双臂的力道使得十足,一招力劈华山,差点儿没将对方的狼牙棒磕飞。鞑子将领胯下战马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关城上的明军看得清楚,一阵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是小石将军。”有人眼尖,看清了

    那员明将的面貌,喊了出来。

    “小石将军是谁?”有人不解的问道。

    “切,大同军中石氏双雄的名头都没听过?”那人显然的大同军的士卒,一脸不屑的看着身边的宣府兵和开平卫军,“大石将军便是石亨,使的是一把大刀。小石将军便是下面的这位了,是大石将军的侄子,叫石彪,惯使一把六十斤重的宣花大斧。这叔侄俩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鞑子见了他们呀,没有不望风而逃的......”

    上面说的热闹,下面也打得激烈。

    石彪与那鞑子将领你来我往,转瞬间便过了十几个会合。

    两人的臂力与武艺相当,一时间不容易分出胜负。石彪虽一开始杀他个措手不及,但那鞑子将领稍作调整之后,稳扎稳打,倒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石彪见急切间不易取胜,与他又斗了几个回合,拍马便往回走。

    那鞑子将领以为他败了,高举狼牙棒呀呀怪叫着向他追来。鞑子军中也一阵鼓噪,关城上的明军将士见了不禁人人脸上失色。

    两人一前一后大约跑了十几丈远,鞑子将领眼看离他近了,将手中狼牙棒抡圆了向石彪后心砸去。

    石彪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般,身子向前一趴,“哧啦——”狼牙棒上的尖齿在他背后甲胄的金属鳞片上划过一连串的火星。

    待他力道使老,石彪猛然挺起身板,一勒马缰,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那马人立起来。石彪腰身一拧,嘴里一声大喝,抡起手中宣花大斧如泰山压顶,向着那鞑子将领当头砸了下来。

    那鞑子将领想要避开却已经晚了,虽然他手中狼牙棒的份量与石彪的宣花大斧相当,臂力也在伯仲之间。但石彪是自上而下挥斧直劈,他仓促之间纵然力气比石彪大上三分也是难以招架了,只得硬着头皮抬起狼牙棒一挡......

    “喀嚓——”一声,狼牙棒被石彪手中的宣花大斧劈为两断,势道不减,锋锐的斧刃划开了那鞑子将领的头盔,一条血线自额头直至肚腹......

    “噗通——”他一声未吭,仰面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周围一阵寂静,从树上落下一片叶子仿佛都能听得见。

    “小石将军赢了!”不知谁发一声喊,关城上的明军将士一片欢声雷动。

    苍茫夜色下,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鞑子军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一阵呐喊,高举着火把如潮水般向关城涌去......

    石彪想要退入城内已经晚了,只得率领麾下将士背倚关城与冲上来的鞑子战在一起......

    “杀呀,杀鞑子!”城下石彪和麾下大同军骑兵的怒吼声使得城关上明军将士热血沸腾。一张张弓弦拉得有如满月,一支支利箭带着尖啸声如流星般向着城下飞去,“噗噗——”刺入肉中的闷响此起彼伏,惨呼声连绵不断......

    紧接着城下如飞蝗般的箭雨冲天而起,向着城头的守军射去,明军将士匆忙间举盾遮挡,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惨呼着跌下城头......

    城下的大同军骑兵与鞑子搅在一起,高举刀矛短兵相接,每一刀砍下,便会溅起一连串的血珠......

    “杨将军,鞑子攻城了。”冯指挥使大睁着两眼,不知是惊恐还是兴奋。

    “你守在这里,”杨洪沉声道:“我去找于大人,”怕他临阵脱逃,又加了一句,“要是你敢后退一步,我便替于大人砍了你的脑袋!”

    “下官,下官绝不后退......”冯指挥使再去看杨洪时,入眼只见一大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

    一支鞑子的骑兵小队出现在独石口东侧山间蜿蜒的城墙外侧的山林中,他们不住往四周瞭望,好像在打探周围的情势。突然一座烽火台上的火势暗了下去,正在观望的一名鞑子骑兵眼睛一亮。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斗智斗勇

    领头的鞑子骑兵打了个手势,这支鞑子骑兵悄悄的像那座烽火台下走去。

    在城墙下站定,领头的鞑子骑兵抬起头低低的喊了一句,“老袁——”

    “吱扭扭——”一声响,上面降下来一个约摸半人高的筐子。领头的鞑子从马上一跃而下,进了筐子,待他上去后,空筐子又降了下来......不大会儿工夫,将这支鞑子的骑兵小队一个个全运上了城头。

    ......

    “老袁呢?”领头的鞑子上得城头,见城墙上布满了明军官兵,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汉子嘿嘿冷笑着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手不禁往腰间的刀柄摸去。

    “别动——”一个森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布满寒气的刀锋架到了他的脖颈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那鞑子惊恐的问道。

    “大明的人,”一名年纪很轻的将官冲着他呲牙一笑,一挥手,“把他带到里面好好询问一下。”立马上来两名士卒拽起他的膀子便扯进烽火台下的城楼里。

    “后面的只要一上来,便立即控制住,万不可发出半点儿声响。”年轻将官吩咐道:“另外,你好好审讯一下他们,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大人放心,俺省得。”那名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汉子说道。

    “时间紧迫,你这就去吧。”年轻将官嘱咐道:“撬开他们的嘴,可不要把他们给整死了......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够么?”

    “似这等货色,若是超过半柱香,便是砸了俺的招牌。”那汉子拍着胸脯保证。

    “开平卫总旗袁纪云通敌,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牧云饶有兴趣的向林媚儿问道。

    “知道这事的并不是我,”林媚儿瞄了一眼冷一飞,笑道:“这是师兄他挖出来的。”

    “哦?”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冷一飞。

    “我去找师妹时便是从这里出的关,”冷一飞淡淡道:“那时便发现袁纪云与鞑子勾结,贩运私货,便私下里查了他一下,发现他原来是蒙古察哈尔部人。”

    “这么说他是鞑子安插在我大明边关卫所的奸细?”杨牧云问道。

    “我大明北疆的每个边关卫所都有过来投效的蒙古人,倒不一定都是奸细,”冷一飞道:“总之非常时刻盯紧这样的人是没错的。”

    “怎么样?”林媚儿小巧的下巴一扬,乜了杨牧云一眼,“我这投名状纳得够份量吧?你想假扮鞑子故技重施,可他们先来撬这里的墙角了。”

    “林姑娘说的是,要不是林姑娘你,杨某......”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只见莫不语从烽火台下的城楼里匆匆走了出来,“大人,这些鞑子都是蒙古察哈尔部的,领头的人是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亲信,叫乌日珠占,他与袁纪云接头后,再过半个时辰便在烽火台鸣镝火箭为号,到那时阿噶多尔济便领着察哈尔骑兵直趋独石口东侧山间偏门,从那里入关,然后从后面包抄独石口。”

    “这袁纪云真该千刀万剐,”杨牧云听得悚然动容,看向林媚儿和冷一飞,“事不宜迟,我们抓紧赶到那里布防......”

    “你只有八百人,要怎样布防?”林媚儿秀眉一挑,“那些开平卫兵又不可靠,阿噶多尔济的察哈尔兵至少有上万人,他们巧取不成,难道不能强攻么?鞑子的大军正面攻击独石口,于大人他们能顶住都很吃力,是不会向你这里匀一兵一卒的。”

    “那这么办?”杨牧云从她眸中看到一抹狡狯之色,面容一振,“难道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斡剌特人数万大军被挟制得没了脾气,不就是因为赛因孛罗在我们手上么?”林媚儿笑了笑,“阿噶多尔济不是想进来么?那咱们就放他进来,只要把他和他麾下的察哈尔兵分隔开

    来,把他制住还不容易么?”

    “那怎么才能接近他呢?”杨牧云皱起了眉头。

    “想要接近他却也不难,”林媚儿唇角一勾,“就看这戏演得如何了。”

    ————————————

    相比于独石口前的杀声震天,其它地方显得出奇的寂静。一支人数众多的大军骑着马行走在独石口东侧的山间小道上,却仅仅发出一阵很细微的声响,可见马蹄上裹着棉布,马嘴衔着树枝。

    “二殿下,”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亲信大将阿克岱钦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对他说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跟他们联络一下,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口里的他们自然指的是正在攻打独石口斡剌特大军。

    “怎么,你怕了?”阿噶多尔济瞟了他一眼。

    “不是,”阿克岱钦见他的目光有些严厉,垂首道:“我觉得既然跟他们一起来了,还是互相通个声气的好,万一有个什么,也好互相支援。”

    “阿克岱钦,”阿噶多尔济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鄙夷之色,“你是察哈尔部中有名的勇士,有一次永谢布人叛乱,你带着三百人就冲向了他们五千人,连汗兄都对你刮目相看,这次对明人的作战,便认怂了?”

    “二殿下千金之体,不可有丝毫闪失,”阿克岱钦迎着他的目光,“还是让我领着察哈尔的勇士们代替殿下您去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灰溜溜的调转马头回去?”阿噶多尔济的脸色沉了下来,“别忘了,我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比关口前的那群突厥蛮要高贵一千倍,我们蒙古人纵横天下的时候,他们还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啃树皮呢!难道我要受他们的嘲笑么?”

    “二殿下......”阿克岱钦还想再说,却被阿噶多尔济挥手止住,“我忠诚的阿克岱钦,你不要再说了,当年我伟大的祖先也是亲冒矢石,打下一片广阔的天地,我身为黄金家族的一员,不能做让我的祖先蒙羞的事。”顿了一下,“如今独石口的明人并不多,除了刚刚入关的那些残兵败将,当地驻扎的兵马不过千人,而他们大部都被吸引到了关口上,其它地方不会有多少人。况且袁纪云也出身于我察哈尔部,有他做内应,破关如探囊取物,能有什么风险,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目光看向远处的冲天火光,喃喃道:“别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蒙古人,怎么能跟在那些突厥蛮的屁股后面去捡功劳?我身边这一万察哈尔勇士难不成是一群羊么?”

    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样子,阿克岱钦知道无法劝阻这位二殿下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临出行时大汗交代过,要保护好他这位亲弟弟,不可要他亲身赴险。之前元琪儿孤身去明军大营去见赛因孛罗王时,阿噶多尔济就想跟她一起去,要不是他和哲罗巴死命拦着,恐怕明军大营里又多了一个重量级人质了。如今哲罗巴和他的徒弟多朗吉都身负重伤没能前来,这位二殿下身边的得力护卫实在乏人,想到这里阿克岱钦摇了摇头。

    他可不知道这位二殿下的心思,阿噶多尔济是想在自己的红颜知己面前好好的露一把,至于赛因孛罗王的性命......他死了,是让斡剌特人失去一大臂助,对汗廷却没什么损失,现在以也先为首的斡剌特人势力大张,大汗脱脱不花如芒刺在背,一直想着如何削弱斡剌特人的力量,好掌握草原上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赛因孛罗王的死能使斡剌特人和大明朝廷结上仇恨,使他们之间兵戈不断,那么黄金家族将重新崛起,兴复大元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到那时,元琪儿还会拒绝自己的追求么?一想到这儿,阿噶多尔济满脸兴奋,紧紧握住刀柄,咬着牙暗暗说道:“杨牧云,你等着,若是再让我碰见了你,我定要割下你的脑袋,然后提到齐齐克的面前,好让她知道,谁是最配拥有她的男人。”

    “咻——”寂静而漆黑的夜幕下突然窜出一支冒着烟火的响箭,飞上高高的夜空“啪——”的

    一声绽放成一朵璀璨的烟花。

    “乌日珠占和袁纪云已接上了头,”阿噶多尔济兴奋的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这样攻破独石口的头功便是我们察哈尔部的了。”一抖缰绳,马儿放开四蹄向前奔去。

    “二殿下,”阿克岱钦愣了一下,急忙对着那些护卫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二殿下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加一块儿都不够砍的。”说着狠狠一拍马臀,紧紧追了上去。

    ————————————

    “二殿下——”乌日珠占和袁纪云远远见到阿噶多尔济一马当先飞驰而来,忙从关门内迎了出去。

    眼见冲到跟前数丈距离,阿噶多尔济一勒马缰,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马儿人立而起,四蹄落地时,离那两人已不到一丈。可见这位二殿下的骑术之精湛。

    他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对立在面前的两人说道:“里面的事情都料理好了?”

    乌日珠占上前一步禀道:“这个关口已被我们的人和袁总旗的部下控制住了,其他人都调去了独石口,只剩下我们,没旁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独石口那里打得很是激烈,明人快顶不住了呢!”

    这时阿克岱钦和一众亲信护卫也快马赶了过来,听到了乌日珠占说的话。

    “阿克岱钦,”阿噶多尔济一脸激动的看向他,“你听到了么?这里空了,明人在独石口那里也快顶不住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二殿下,”阿克岱钦向后看了一眼,“大队人马还没赶上来,我们稍息片刻,等他们都过来,再进去不迟!”

    “嗯。”阿噶多尔济重重的点了下头,眼中放光。

    察哈尔人的大队骑兵陆续开到后,阿噶多尔济又忍不住要先带人进去。阿克岱钦硬是不让,他看了看只能够容许一人一马通过的窄小关门,坚持自己带人先进去,而且要求等到全部人马几乎都过完,再让这位二殿下最后入关门。惹得阿噶多尔济很是不满,但又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先领兵进入关门。

    就在阿噶多尔济在关门外焦躁不安的看着察哈尔骑兵鱼贯而入的时候,一名察哈尔装束的士兵跑到乌日珠占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乌日珠占点点头,挥手让他去了。

    “乌日珠占,”阿噶多尔济看看那名退下去的士兵,“怎么回事?”

    “二殿下,”乌日珠占看似面目轻松的说道:“好消息,山下面斡剌特人攻破了独石口,您不必急着进去了。”

    “什么?”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睛,“独石口被那些突厥蛮给攻破了?”

    “是呀,听说那些明人正向独石堡撤退......”乌日珠占话没说完就见阿噶多尔济一抖马缰,向着窄窄的关门冲去。

    “二殿下,”他身边的护卫长想要拦下他,“阿克岱钦将军交代过了,让你最后入关。”

    “让开,”阿噶多尔济一马鞭抽到那护卫长的脸上,登时现出一条红红的血印,他戟指骂道:“萨布赫,别忘了你是我的护卫长,而不是阿克岱钦的,你若再敢拦我,我便斩下你的脑袋。”见萨布赫喏喏的退至一旁,便策马冲入窄窄的关门。

    “快,保护二殿下一起进去。”萨布赫对其他护卫喊道。他们呼喝其他察哈尔骑兵让至一旁,正要挤入关门。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火光迸现,那座窄窄的关门被炸塌了。

    “二殿下——”萨布赫一声嘶吼,一颗心脏差点儿从腔子里跳出来,“呛——”的一声拔出腰刀,“快,快给我冲进去,去救二殿下。”

    这座窄窄的关门前不易展开兵力,察哈尔骑兵挤成一团。

    他们面前的城墙高两丈有余,而马背上没有插翅膀,不能飞上城头,一时彷徨无措。

第四百一十五章 计入彀中

    萨布赫只是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一名护卫长,并不具备统驭全军的能力。制止不了全军的乱象,阿噶多尔济和阿克岱钦这两位统领全军的领袖人物都被困在了里面,现在外面军中并没有谁能够服众。

    正在纷乱之时,城墙上突然亮起一排火把,下面的察哈尔军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飞蝗般的箭矢便泼了下来。射箭的人甚至都不用瞄准,挤成一团的察哈尔军便倒下一片。余下的大骇,忙向山下退去,慌乱之中,又自相践踏了不少。

    萨布赫无奈,只得随着乱军先退了下去。

    ......

    由于这道偏僻的关门窄得只能容许一人一骑通过,因此在阿噶多尔济被困在里面时,察哈尔兵也没进去多少,统共不过六七百骑。阿克岱钦带队走在最前面,听见后面的爆炸声,知道情势不妙。勒住坐骑正想问个究竟,陡然四周火把大起,心头一紧,耳际“砰砰——”之声不绝,火光闪烁,硝烟弥漫,战马的惨嘶声,骑兵的吼叫声,在他眼中呈现出一副光怪陆离的乱象。

    “明人放的是火铳......”阿克岱钦大吼,“不要乱,随我冲过去!”可惜他身边没有人能够淡定的听他发号施礼令了,排列整齐的队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没有被火铳击中的战马驮着骑兵到处乱窜,他一咬牙,“呛——”的一身拔出腰间的弯刀,正想带头向前冲去。突见冲过来一名骑兵向他禀报道:“阿克岱钦将军,二殿下他......他也进来了。”

    “什么?”阿克岱钦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不看好二殿下,就这么让他进来了?”

    “二殿下听说独石口被那群斡剌特突厥蛮给攻破了,按奈不住便赶进来了,谁知......”

    “糊涂,”阿克岱钦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道:“别再说了,明人在这里布置了圈套,你现在便带人赶快护送二殿下退出去。”

    “将军......”那名骑兵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那关门被明人给炸了,现在我们全部被堵里面了。”

    “......”阿克岱钦一听只觉气血上涌,头脑一阵晕眩,差点儿没从马上摔下。他强自镇定下来,一挥手中的弯刀,“走,你赶快带我去找二殿下。”

    ......

    被炸塌的关门前,一群察哈尔骑兵紧紧护在阿噶多尔济的身周,在一通火铳的打击下,进入关门内的察哈尔骑兵死伤大半,剩下的各自为战。

    “二殿下,现在怎么办?”一名察哈尔骑兵问道。

    阿噶多尔济侧目看了看身后坍塌堵塞的关门,咬着牙说道:“给我向前冲,杀出去!”

    这时明军围了上来,两名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明军将官冲在了最前头,一名手持长杆大刀,另一名金发碧眼,手握重剑。

    一名察哈尔骑兵眼尖,指着那名金发碧眼的明军将官说道:“那不是赛因孛罗王身边的护卫长阿列克赛么?”

    阿噶多尔济的脸色一变,一挥手中的钢刀,沉声喝道:“杀——”一马当先向阿列克赛冲去。

    “锵——”的一声巨响,钢刀和重剑绞在一起,阿列克赛巍然不动,阿噶多尔济却翻下马来。

    “阿列克赛,你竟敢背叛大汗。”阿噶多尔济狼狈得从地上站起,手握钢刀凝视着对方,这位俄罗斯力士气力大得出奇,震得他虎口隐隐作痛。

    “二殿下,”阿列克赛叹了口气,“你是逃不出去的,还是投降吧。”

    “你做梦!”阿噶多尔济怒吼一声,双手高举着钢刀向他扑了过去。

    “铿——”刀剑相交,阿噶多尔济手臂发麻,向后退了一步。

    “二殿下,你不是我对手,还是弃刀吧!”阿列克赛撤身收剑,并未穷追猛打。

    阿噶多尔济喉咙里闷喝一声,手中钢刀向着阿列克赛划出一道厉芒,“嗤——”阿列克赛躲闪不及,胸前的甲胄被

    钢刀的利刃划开,露出黑毵毵的胸毛。阿噶多尔济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左一刀,右一刀,竟朝着他身上的要害招呼过去。

    阿列克赛顿时险象环生,全身没入对方的刀影中。

    “啪——”阿列克赛的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阿噶多尔济的手腕,森寒的刀锋离他的额头只有寸许。阿噶多尔济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使尽全身的力气将刀锋一分分的逼向阿列克赛的面部。

    眼看刀锋就要贴上他的肌肤,阿列克赛牙关一咬,魁梧的身躯向旁猛地一让,粗大的双臂使足力气一甩,阿噶多尔济整个人被摔了出去。“啪嗒——”一声钢刀掉落在地上。

    阿列克赛大步上前,正要去捉拿阿噶多尔济,陡然身后马蹄声骤响,一个声音大喝道:“你个俄罗斯奴隶,休得动二殿下!”他侧目看去,阿克岱钦骑马飞驰而来,手中弯刀眼看就要向他劈下。只听一声大吼,一个庞大的身躯猛然冲了过来,“蓬——”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疾驰的马上,阿克岱钦连人带马被撞得飞了出去,“扑通——”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待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时,几柄森寒的刀锋架在了他脖颈上......

    进入关门内的察哈尔骑兵很快全部被消灭了,阿噶多尔济和阿克岱钦也被生擒活捉。莫不语上前拍拍阿列克赛的肩膀,赞了他几句,便一起去见杨牧云了。

    “这位鞑子的二殿下倒是真听你的话,”杨牧云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都不用自己出手,阿噶多尔济便被拿住了,他从城墙上向下看去,关门内的战斗已经结束,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对身边的林媚儿一笑,“一步步按照你设计的圈套钻了进去。”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林媚儿向后看了一下,关门外的察哈尔骑兵已重新集结起来,并逐渐逼近城墙,“这群喽啰们还需要打发呢!”

    “如何打发?”杨牧云眉尖挑了挑问道。

    “把那两个人押到城头上去,”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让底下的喽啰们看看不就行了?”

    ......

    萨布赫和几个千夫长重新整合了一下队伍,开到关城下准备强攻。眼见明军排成一列站在城头上,一队察哈尔弓箭手上前预备放箭......

    “停下,不要放箭!”萨布赫骑马上前大声喊道。转向那几个千夫长,“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都在上面。”众人借着火光看去,几个明军士卒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押上城头,正是阿噶多尔济和阿克岱钦。

    察哈尔弓箭手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城墙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一名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明军将官站在城墙上用蒙古话向下喊道:“连你们的殿下和将军都被我们活捉了,你们察哈尔人还不投降么?”他声音洪亮,顺着夜风远远的传了出去。

    城墙下的议论声更大了,一双双眼睛向萨布赫和那几个千夫长看去。

    “城上的明人听着,”萨布赫高声喊道:“你们快放了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否则我们就要攻城了。”

    “好哇,”明军将官呵呵一笑,一挥手,两道闪亮的刀锋便架在了那两人的颈后,“你们若敢上前一步,俺就把他们的脑袋给砍下来。”

    “你......”萨布赫目眦欲裂,又看向那几个千夫长,只见他们摇了摇头。

    “萨布赫,”一名千夫长说道:“我们还是先撤下去吧,不然的话伤了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的性命,回去如何向大汗交代?”

    “是呀,”另一名千夫长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如何从长计议?”萨布赫急道:“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就在上面,若不能将他们救下来,同样不能向大汗交代。”

    “绰罗斯部的阿失帖木儿王子和齐齐克萨穆尔郡主就在独石口关前,”又一名千夫长说道:“他们手握数万兵马,一定有办法帮咱们把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救出来。”

    “难道我们要去求那些突厥蛮么?”萨布赫脸上变色道。

    几个千夫长沉着脸转过身去,纷纷命令各自的部下收起弓箭刀矛,调转马头向山下撤去。

    萨布赫忿忿然的举刀在空中虚劈了几下,他只是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一名护卫长,能听他命令的只有那百多名护卫。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在明军的鼓噪声中跟随其他人马撤退。

    ......

    “这些喽啰不会再回来么?”杨牧云远远望着察哈尔骑兵后撤的身影,向林媚儿问道。

    “那就要看他们在不在乎我们手中握着的筹码了,”林媚儿看了看城墙边绑缚的两人,笑道:“不管怎样,手里面的筹码多些,我们便更主动一些。”

    “现在我们便把他们押到于大人那里吧?”杨牧云的目光一转,“也不知道独石口现在怎样了?”

    ————————————

    独石口关门前死尸遍地,连城头也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斡剌特人终于撤退了,大同军、宣府兵、开平卫军齐齐松了口气。但于谦和杨洪的额头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斡剌特人再发动攻势的时候,会更加猛烈。

    独石口关城会撑过这个晚上么?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却只能相对苦笑。

    石彪是坐在一个木筐里被拉上城头的,所有杀出城的大同军只有他一个还活着,而他,也身披七个创口,差点儿也倒在了城下。他满身血污,蓬头乱发,是从尸体堆里爬起来的,可见这场战斗之惨烈。

    “嗖——”一个尖啸的破空声传来,“嗵——”的一声一块巨石重重的撞击在城头上,石屑纷飞,城头地上立时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嗖嗖——”一块块巨石如流星般从天而落,纷纷砸在独石口的关城上,城垛口被砸坏,有些士兵躲闪不及,被巨石堪堪砸中,整个儿的被砸成肉糜,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看着叫人怵目惊心。

    “是抛石机......”冯指挥使在楼台上大声叫着,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冲周围的士兵喊道:“快,快躲起来!”

    “鞑子哪里来的抛石机?”于谦心中一沉,向杨洪看去,却见他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想到,那日晚间,为了救罗总督和朱总兵突围,杨洪舍弃了所有辎重,这其中就包括了他带到草原上的抛石机。

    那日,杨洪用抛石机抛出的毒烟弹打败了赛因孛罗王的军队,并救出了大同军的石家叔侄和府军前卫的残余人马。而现在,鞑子却运过来攻打独石口关城......每个人的心都被这些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发凉,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如果关口要是守不住的话,”于谦看着杨洪,“便请杨老将军带着人先撤。”

    “那于大人你呢?”杨洪问道。

    “我的品秩比你高,”于谦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便留在这里挡一挡这些鞑子。”

    “不行,”杨洪老脸涨得通红,“哪儿有把你一个文官留在这儿的道理,要挡也应该由我们武将来挡鞑子。”

    “杨老将军,”于谦深吸一口气,“我是兵部右侍郎,此番便是奉旨巡视边关,岂能见到鞑子便逃,还是......”

    两人正争执不下时,突然传令兵过来禀告,“杨千总有事求见。”

    “快让他来。”于谦眼睛一亮。

    ————————————

    一拨巨石雨过后,一名鞑子将领骑马来到关口下,扯开嗓子用汉话大声喊道:“上面的人听了,再不把我们王爷交出来,我们便用抛石机把你们这个关口砸开......

    话音未落,只听关城上一个更大的嗓门喊道:“兀那番贼,抬起头看看,这上面的人是谁?”

    那鞑子将领眯起眼向关城上看去,只见火把下绑缚着两人,俱是蒙人首领装束。

第四百一十六章 鸿门晚宴

    “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鞑子将领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会被明人擒住的?”

    “你们要是再妄动的话,死的会是他们,”那名魁伟高大的明军将官粗着嗓门又不忘加一句,“当然,还有你们的首领赛因孛罗。”

    鞑子将领沉默了一会儿,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

    “大人,”莫不语转过头来对着杨牧云笑笑,“你看俺讲得可好?”

    “嗯,不错,”杨牧云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他太高,杨牧云只触着他的后背),“你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将军的样子了。”

    “真的?”莫不语眼睛一亮。

    杨牧云不再跟他说话,转向于谦,“于大人,看来鞑子暂时不会发动进攻了。”

    于谦的脸色深沉,“能多拖得一会儿是一会儿,这样沿边各镇都能多做准备。”

    “于大人,”杨牧云看着阿噶多尔济被押下去,遂道:“他是鞑子大汗的亲弟弟,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成员,在草原上的地位要高于那位绰罗斯部的敌酋赛因孛罗,有他在手,我们这里便又多了一个大大的筹码。”

    “但鞑子必不会甘心,”老杨洪这时开口了,“于大人还需做好应对之策才行。”

    “赛因孛罗不是鞑子大汗脱脱不花的嫡系,”杨牧云因为元琪儿的缘故,对草原上的事所知甚多,“他的死活察哈尔部是不会关心的,他们主张攻击独石口,便是想借我大明的手将赛因孛罗除去,这样既削弱了斡剌特人的势力,又可使绰罗斯部把仇怨发泄给我大明......如今阿噶多尔济也落在了我们手里,察哈尔部便也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攻打我们。”

    “杨千总对鞑子那里的事倒是所知甚详。”于谦看向他时脸露异色。

    “大人过奖了,”杨牧云谦虚的笑笑,“这不过是卑职的猜测,”顿了一顿,“待会儿鞑子一定会派人来请我们的人过去他们那里谈判,请大人现在斟酌一下人选。”

    “杨千总所虑甚是,”于谦沉吟了片刻,昂起头说道:“既如此,那本官去便是。”

    “于大人,”这时老杨洪上前一步说道:“您是朝廷大员,节制整个西北的军镇,怎可轻动?”一拱手,“说不得,让我这个老卒去一趟便是。”

    “杨老将军久经沙场,乃军中柱石,”于谦微微一笑,“于谦只是一文官,于军中之事所知寥寥......”上前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腕,“军中没有我于谦可以,没有你杨洪不成,”见他脸色激动,还想再说,抬手止住,“大同军伤亡过巨,开平卫不足恃,罗总督还需要你的宣府兵护持,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了。”转向杨牧云,“如果真能成行的话,便请杨千总随本官去一趟如何?”

    杨牧云拱手一礼,“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果然不出杨牧云所料,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一齐派出使者,敦请大明这方派人过去详谈。

    于谦坚持自己过去,杨洪也不好再说,要于谦多带些人马过去。

    “鞑子大军顿于关前,便是我全军一万多人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于谦笑笑说道:“城下之盟,何必虚张声势,让鞑子哂笑,便杨千总一人随我同去即可。”

    “只带杨千总一人,”杨洪瞪大了眼睛,“于大人这样未免太轻率了吧,您好歹是我大明朝中大员,怎能如此寒酸,不如我挑选五百精兵随侍在大人左右。”

    “此去前途未仆,”于谦倒是看得很淡,“或许本官会像汉时的苏武那样被鞑子扣下,多陷几人又有何益?”摆摆手,“老将军麾下的精兵还是协助你守关吧,我意已决,勿须再多言。”

    ......

    “什么,你要一个人跟于大人去?”林媚儿圆睁秀目,螓首微摇,“不成,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是我......”杨牧云见她俏脸含

    怒,忙改口道:“我这次去一定会见到元琪儿,你与她素有积怨,若她见到了你......”止住话头,只轻轻说了句,“我这是为你好!”

    “你巴不得想见到她是不是?”林媚儿怒道:“觉得我在一旁碍你们眼了,对不对?”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杨牧云气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眼见两人之间越闹越僵,冷一飞开口了,“你们不用再争了,我跟他一起去。”

    “师兄你......”林媚儿诧异的看向他。

    “我跟他去不会引人注目,”冷一飞淡然迎着她的目光,“我向你保证会带他回来。”

    “那我在这里谢谢师兄了。”林媚儿脸色缓和了些。

    “要谢我的应该是他,”冷一飞的目光扫了一下杨牧云,“你谢我做什么?”

    林媚儿俏脸一红,默然不语。

    “杨牧云,”冷一飞转向他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冷兄能够同行,甚好。”杨牧云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还有,”林媚儿扬起螓首,“让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也同你一起去吧?”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叮嘱。

    “他们还是留在独石口协助杨老将军守关的好,”杨牧云说道:“那八百人也需要他同你一起带不是?阿列克赛是新降之人,不宜与我一起同赴鞑子大营,还是留在这里为好。”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冷兄武功高强,有他一人也就足够了。”

    ————————————

    于谦出独石口时,就带了身边的一小队亲兵,不过十余人。冷一飞也换上了一身亲兵装束,和杨牧云紧跟在于谦左右。

    一行人向北行了不远,便到了鞑子大营门前。

    上前报了名号后,只听“呜......呜呜......呜......”数十只号角同时吹响,营门呼喇一声大开。一队铁甲骑兵冲出营门,驰奔到他们马前忽然一勒马缰避向左右,数百骑兵就像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片刻功夫就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齐齐。“锵——”长矛如林般在空中交叉在一起,列出一道森然的矛下走廊。

    “有请明国使者入营——”一名鞑子将领冷冰冰的喊道。

    “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杨牧云和冷一飞对视一眼,还未说话,就见于谦脸色不变,一抖马缰,昂然面向那两排长矛搭起的走廊行去。

    “于大人虽是一名文官,但却很有胆色。”杨牧云心下暗赞。

    于谦既没有头戴铜盔,也没有身披甲胄,而是戴着一顶双翅乌纱帽,穿一身半旧的绯色官服,跟那些甲胄铿锵的鞑子骑兵比起来,显得有些刺目。

    过了这道别开生面的迎宾门,只见大营正中生着好大一堆篝火,一群披头散发,袒胸露臂,身材健硕的鞑子兵一手拿着弯刀,一手持盾,围着篝火不住的跳着叫着。熊熊火光下,映着他们身上雄健的肌肉闪闪发光。见于谦一行人过来,不知谁发一句啸声,他们吼叫着举起手中的弯刀冲了过来。

    于谦身后的亲兵吓了一跳,忙伸手去腰间拔刀。于谦一抬手,要他们莫要妄动。

    那群鞑子将他们围了起来,嘴里不知大叫着什么,目露凶光,手中弯刀乱舞,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于谦夷然不惧,镇定自若的策马向大营内行去,说也奇怪,马行处,那群鞑子很自觉的让开一边。

    “虚张声势!”杨牧云嘴角翘了翘,向冷一飞看去,却见他一脸木然,没有任何表情。

    越过篝火,前方是一座金顶大帐,大帐前,立着一个步兵方阵,阵中每人都头戴铁盔,身披铠甲,持盾横刀,一脸肃杀。

    大帐口一名身材魁梧的鞑子将领高声喊道:“有请明国使臣!”

    “有请明国使臣——”步兵方阵也跟着喊了起来,弯刀击在铁皮盾上,“蓬蓬——”

    的声音有如山呼海啸,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这么大阵仗,他们真是太看得起我于谦了。”于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大人,”有一名亲兵忍不住说道:“他们看来要对您不利呀!”

    “既来之则安之!”于谦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从马上一跃而下。

    “哗啦——”步兵方阵的阵型突然变幻,列成两队相向而立,手中弯刀一举,“铿锵——”之声不绝,纷纷交击在一起,形成一道长长的刀幕拦在了于谦入帐的必经之路上。

    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向冷一飞微微颔首,两人同时下马,紧跟在于谦身后。其他亲兵似乎吓呆了,骑在马鞍上有些不知所措。

    于谦昂首信步而行,走到第一对交叉的刀幕前。“刷——”双刀撤开,让开了通道,于谦再一步跨过去,“刷——”又有一对双刀撤下......

    三人有惊无险的穿过刀丛,来到大帐前。

    “请明国使臣解下兵器!”帐门前的鞑子将领高声喊道,目光看向于谦身后的杨牧云和冷一飞。

    杨牧云脸色一变,握紧了双刃刀的刀柄。

    “把兵器解下,交给他们!”于谦的声音不高,却带有一丝不可抗拒的力量。

    杨牧云和冷一飞互相对视了一眼,依言将各自的兵刃解下,交给了守在帐外的鞑子兵。

    “有请明国使臣入帐——”那鞑子将领的声音一落,帐帷立即向两面掀开。

    ......

    大帐内很是宽敞,灯烛如炬,温暖如春。正中的一张雕花条案后端坐一人,穿一身名贵的貂皮袍子,目露精光,不用说便是阿失帖木儿了。他的右手依次坐着元琪儿、卜儿塔、还有一位身着红袍的喇嘛。

    “哲罗巴?”杨牧云认出了他来,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显是伤势未愈。

    他想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元琪儿一眼,只见她头戴一顶饰满了珊瑚珠和宝石的貂皮冠,穿一身玫瑰色高领妆花斜襟锦袍,脸上薄施脂粉,在烛光下异常美艳,她察觉到了杨牧云的目光,对着他嫣然一笑。杨牧云心儿一跳,赶紧垂下头去。

    “于大人,”阿失帖木儿脸上微微一笑,指着左手一张空着的条案,“请——”看向杨牧云时目光闪了闪,“杨大人,你也请——”指向下首的一张空条案。

    杨牧云只是向他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待于谦坐定后,与冷一飞一起站在于谦身后。

    阿失帖木儿拍了拍手,一众侍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菜肴端了进来。

    蒙人的烹饪远没有中原的厨艺那么讲究,可是那大锅大碗烹调出来的食物却十分可口,令人眼前一亮。肥嫩的黄羊肉、可口的沙半鸡、香味扑鼻的黑熊掌、酥烂浓香的犴鼻、飞龙吊汤、葱油鹿筋、喷香的手抓羊排,还有新鲜的薇菜,全都是草原上特有的珍肴。

    “于大人,请——”阿失帖木儿端起了酒碗,蒙人豪放,不像汉人那样用酒盅慢饮。

    “二王子,请——”于谦也端起了酒碗。

    几碗酒过后,阿失帖木儿眯着眼睛看向于谦,“于大人亲自到来,让小王真觉蓬荜生辉呀!”嘿然一笑,“不知于大人何时把我们的人送还回来呢?”

    “二王子的话让本官听不懂了,”于谦目光微动,“二王子这边大兵压境,我独石口危如累卵,不得已请赛因孛罗王爷和阿噶多尔济殿下过来一叙,本官想请教二王子,如何放还他们?”

    “当时小王曾跟你们约定,”阿失帖木儿说道:“你们一入关,即行放人。是你们未遵守约定,可怨不得小王大举攻关。”“啪——”的一拍桌案,加重语气,“若你们再不放人,小王当亲自领兵直捣你们独石口。”

    “二王子误会了,”于谦微微一笑,“本官并未说不放人,赛因孛罗王爷身份尊贵,一路鞍马劳顿,入独石口时天色已晚,怎能匆忙行事?那不显得我大明太没礼数了么?”

第四百一十七章 唇枪舌剑

    于谦见所有目光看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说道:“赛因孛罗王爷好歹随我们一路到此,乃是贵客,不管怎样都得好好招待一下,待第二日一早自然会将他送回,虽知贵方竟如此急不可耐,问都不问,便兵戎相见,实在是有伤和气啊!”

    “和气?”阿失帖木儿冷哼一声,“别忘了这是你们明人先挑的衅,你们深入漠北,屠我部族,这便是你们明国人所讲的和气么?”

    “二王子此言差矣,”杨牧云忍不住说道:“贵方在我大明京城安插细作,走私军火,收买朝中官员,窃取军事机密,更有甚者,你们居然派兵直入我京师城下,怎能说我们大明先挑的衅呢?”

    “你......”阿失帖木儿浓眉一竖,正待发作,却被元琪儿止住。

    “杨大人真好口才,”元琪儿唇角微微一翘,“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所有过失全推在我们身上,真真一个妙人!”

    “难道不是么?”杨牧云见她接上了口,依旧昂然道:“我们汉人在中原待得好好的,从来不去招惹你们,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纵兵劫掠关内,请问是何道理?”

    “你让我跟你讲道理?”元琪儿秀眉一挑,盈盈然的站起身来,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向他走来。

    “你要干什么?”杨牧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紧张,手不自觉的向身后摸去,这才发觉自己的随身兵刃双刃刀已被解到帐外了,不由后退一步。

    “你怕了?”元琪儿嫣然一笑,“怕我吃了你么?”

    此话一出,帐内一阵哄然大笑。

    “在我们草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怕被齐齐克郡主吃了的。”卜儿塔大笑着说道。

    杨牧云涨红了脸,闭口不语。

    “我这里没多少道理跟你好讲,”元琪儿的若秋泓般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扫,“若你在草原上住上个一年半载,就什么都明白了。”目光转向帐外,悠悠道:“我们身为草原上的贵族,自然有珍馐美味来招待你们这些贵客,可寻常部民呢?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塞外远比不上你们中原富庶,贫瘠荒凉,除了放牧的牛羊马匹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目光落在条案上一盘盘精致可口的菜肴,继续说道:“就连烹制菜肴的铁锅,在我们草原部落间也是奇缺的,有的人甚至用一匹马来换你们明人一口锅,也是千难万难......”

    “郡主,请恕我多言,”于谦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铁锅可以烹煮食物,也可以回炉重新打造成杀人的利器。贵方时不时便兴兵南下犯我大明疆土,此等铁器我大明朝廷怎能不严加控制?”

    “于大人跟你们的明国朝廷一样,想得未免有些太多了,”元琪儿嗤的一笑,“炒炼冶铁岂是寻常人能够掌握的?铁锅之珍贵,不亚于你们汉人眼中奇珍宝物,若是破了,牧人们就想尽办法去补,如果破损锈烂了,就只好弃之荒野,普通穷困的牧民,好几家合用一口锅来煮食,这种景况你们能够想象么?”她的声音缓了缓,“甚至有的人家分家嫁女儿,也要把一口锅一破为二,把它做为一件最贵重的嫁妆,再各用半口锅来煮食食物。还有布匹、一日不可或缺的砖茶,更是非你们中原而不可得。你们说我们时不时便兴兵南下,可是在草原上游牧,在天地间挣扎求生,那种心酸可是你们能够想象得到的?”眸中露出一丝伤感,“现在天气还不太冷,再过一月,天寒地冻,寻常牧人辛辛苦苦畜养的牲畜一夜之间冻死半数以上也非奇事,到那时我们草原上的牧民该如何活下去?于大人,杨大人,不如你们帮我们想个法子吧!”

    于谦的面容微微耸动了一下,端坐酒碗的手缓缓放下,“听郡主这么说,眼前的菜品本官都不忍心动箸了,”叹了口气,迎着元琪儿的目光说道:“草原诸部民众虽非我大明天子治下,然其生活困厄艰难本官听了也着实心酸,若塞北

    与我大明能够弭兵,双方和平共处,可解我两地百姓之困苦。”

    “哦?”元琪儿说道:“照于大人所说,我们与你明国怎样才能弭兵呢?”

    “首先,我们双方应该签约修好,保证互相不向对方用兵,这样......”于谦还未说完,就听元琪儿拍手笑道:“于大人说的很对,既然要签约修好,我们就要先彼此互信,不如于大人把我方的人都放还回来,修好的细节我们再慢慢谈......”

    “这丫头好生厉害,”杨牧云心下不禁暗暗说道:“示弱卖惨,兜了一个大圈子又把球踢到了于大人的脚下,不知于大人该如何接招。”正想着,就见于谦微微一笑说道:“郡主的话本官身有同感,彼此之间要互信嘛!这人自然是要放的,不过贵方也需拿出一些诚意来......”说到这里声音放缓了一些,“贵方数万大军驻扎在关口外,此举让我大明军民甚为不安,方才关口前大战,双方将士都伤亡不少,此时放贵方的人出关,恐引起我方将士的疑虑......这样吧,请贵方大军退至百里之外,本官再放人便没有任何阻碍了。”

    阿失帖木儿嘿嘿一笑,“想当初,你们明人的军队数次侵扰我草原,直入无人之境,不过才过了二十几年,便只会龟缩在城墙后面么?”

    对他的激将之词于谦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是呀,”卜儿塔也一拍桌案张口说道:“是好汉的就出来一战,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你们人少,我们出一万人,你们也出一万人,面对面的打他一场,你们输了,就把人交出来,我们输了,别说后撤百里,就是一直撤回汗廷老子也答应了你。”

    “卜儿塔将军,”元琪儿秀眉一蹙,“我二王兄在这里,有他主持一切,你就不要多言了。”

    “什么他主持?”卜儿塔眼一瞪,“我看就你一直在......”话未说完就见阿失帖木儿脸一沉,“卜儿塔,你喝多了么?怎么说的都是醉话?”

    “我......”卜儿塔梗着脖子还想再说,就听一旁的哲罗巴对他笑着说道:“卜儿塔将军,喝酒,喝酒......”说着端起酒碗向他一举,卜儿塔只得闭上嘴,端起酒碗和他遥相一碰。

    “于大人,你都看到了?”元琪儿粲然一笑,“要是你坚不放人,就算我二王兄答应后撤,在座的其他人和帐外的草原勇士们恐怕也无人会领命。”

    一句话云淡风轻,却让人感觉势成骑虎。

    于谦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你们进来的时候也都看到了,”元琪儿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是我二王兄故意难为你们,实在是各部勇士群情激昂,他们的首领没有回来,是没有人会善罢甘休的。我王叔麾下两万多人,阿噶多尔济殿下所部一万人可都在眼巴巴的瞧着,要知道我二王兄只有一万人,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今晚若是没有个结果的话......”眼角瞥向卜儿塔和哲罗巴,“这两位便要带着那三万多草原勇士再一次攻打独石口了,就连你们几位......”她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杨牧云脸上变色,“你是说,我们不答应放人,你们便要扣留于大人?”

    “没有看到我王叔和阿噶多尔济殿下归来,你认为绰罗斯部和察哈尔部的勇士会放你们离开么?”元琪儿笑得很媚,瞟了一眼于谦,“于大人是聪明人,该知道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郡主好心机,”于谦面色不变,淡然一笑,“一句话便把本官置于风口浪尖,既然这样,本官还有的选择么?”

    “于大人是兵部右侍郎,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品秩在独石口可是最高的,”元琪儿悠悠道:“不像在草原上,就算头衔再耀眼,除了本部落的人,别的部落是指挥不动的......于大人要体

    谅一下我二王兄的难处。”

    “郡主一句话就把自己和二王子撇得干干净净,真是好手段,”于谦语气平静的说道:“本官为难的地方难道你和二王子不知道么?”

    元琪儿吃吃一笑,“我当然知道于大人担心的是什么,这样吧,我们帐中的人可一起给于大人立个字据,只要王叔和阿噶多尔济殿下安然回来,我们立即撤走,保证不再攻打你们明国的边境,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于谦凝视着她说道。

    杨牧云大急,什么字据保证,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不值一提。他们连哄带逼迫,不过是要挟于大人你尽快放人罢了。只要他们一没了顾虑,那翻脸比翻书还快,数万大军顷刻便会南下,再无任何顾忌......于大人呐,您怎么能轻易答应呢?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于谦挥手止住。

    “我们双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本官求之不得,”于谦话音一转,“不过我军与贵方连番大战,芥蒂已深,一纸保证恐难让我将士安心......”

    “这么说,于大人是铁了心要留在我这里了?”阿失帖木儿冷笑,“也罢,小王虽读书不多,也知道苏武牧羊的旧事,于大人若坚持己见的话,便去北海做第二个苏武吧!”

    “能效法先贤,本官何其有幸?”于谦面无惧色,“如于国于民有利,纵流于苦寒蛮荒做一匹夫于某又有何惧?”

    阿失帖木儿额头拱起,又待发作,却被元琪儿使了个眼色止住。

    “于大人高风亮节,此来想必定是胸有成竹了。”元琪儿的目光盯着他说道:“那于大人有何见教不妨说出来。”

    “见教不敢当,不过是一点儿愚见而已,”于谦迎着她的目光淡然一笑,“赛因孛罗王爷和阿噶多尔济殿下都在我们这里,当然,还有阿克岱钦将军......”略微顿了一下,续道:“本官的愚见是,我们分两次放人,以示诚意。今日天色已晚,独石口到这里虽不远,可路上难免出什么闪失......本官的意思是明日一早先放一人回来,以安贵方军心。作为交换,贵军应后撤百里,三日后,当再放另一人归来。二王子,郡主,觉得如何呀?”

    “于大人的做法未免太婆婆妈妈了,”元琪儿讥笑道:“便这么不相信人么?”

    “本官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堵住悠悠众口,”于谦说道:“贵军若真的撤回漠北,本官扣着他们又有何用?不过徒费粮米罢了。还巴不得他们能早日回到贵方这里呢!”说罢倒了一碗酒不再看向她。

    “二王兄,”元琪儿转向阿失帖木儿,“于大人所说你看怎样?”

    “也罢,”阿失帖木儿饮完一碗酒将酒碗重重顿在条案上,“就依他所说,明日卯时,我必须要看到一人回到这里。”

    “卯时?太早了些吧?”于谦举起酒碗,皱了皱眉,“就如二王子所愿,本官这就派人回去独石口,卯时三刻,带人到这里让二王子验明正身。”

    “痛快,干——”

    “干——”于谦饮完酒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还有一件事本官想询问一下二王子。”

    “讲——”阿失帖木儿丝毫没有在意。

    “不知本官是先让人带赛因孛罗王爷过来还是阿噶多尔济殿下?”于谦问道。

    “这有分别么?”阿失帖木儿喷着满嘴酒气乜了他一眼。

    “凡事还是说清楚的好,”于谦看了一眼卜儿塔和哲罗巴,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本官做事不想受人埋怨。送返两人之间相隔三日,还需安排妥当。”

    “你们这些汉人真是......”阿失帖木儿有些不耐烦起来,瞪着眼说道:“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先送我王叔回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帐内烛影

    “在座的也都是这个意思么?”于谦的目光向着卜儿塔和哲罗巴看去。

    “当然,”卜儿塔昂然道:“我们王爷在草原上是除了太师之外最尊贵的人物,你不把他先放回来,便是不将我们斡剌特人放在眼里。”

    “卜儿塔将军的意思是,在你们斡剌特人眼里,其他人都微不足到了?”哲罗巴嘿然说道。

    “哲罗巴,”卜儿塔斜了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哲罗巴嘿嘿笑道:“要知道黄金家族才是草原人心目中的共主,阿噶多尔济殿下是大汗脱脱不花的亲弟弟,把赛因孛罗放于阿噶多尔济殿下之前,你们置大汗于何地?”

    “哲罗巴,”卜儿塔怒道:“王爷为汗廷东征西讨,立下累累功勋,难道还要屈居于那个毛头小子之下么?”

    “赛因孛罗王爷功劳再大,地位再高,臣子毕竟还是臣子,”哲罗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殿下代表的是大汗,你这么做,是要凌驾于整个汗廷之上么?”

    “哲罗巴,你这个察哈尔人的狗......”卜儿塔咆哮道。

    “卜儿塔将军慎言,”哲罗巴冷冷道:“我哲罗巴和师父萨喀巴帝尊一样,都是藏人,我藏人历代帝师,都跟你们斡剌特人一样,奉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为共主!”

    “哲罗巴大师,”阿失帖木儿面带不悦的说道:“中间左右不过相隔三日,我王叔和阿噶多尔济殿下谁先谁后,值得这么大题小做么?”

    “二王子此言差矣,”哲罗巴面色冷硬,“中原的汉人还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太师和王爷作为大汗身边的重臣,更应该维护汗廷的权威和黄金家族的声望,万事不可僭越......”接着又加了一句,“若二王子和将军执意如此,本座也无话可说。”

    “......”

    眼见帐内因为赛因孛罗王和阿噶多尔济谁先谁后而争执得愈发激烈,杨牧云不由目瞪口呆,看来这鞑子内部的不和比想象得还要严重,当着外人的面就敢这样争吵起来,背地里还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心念及此,不禁面带感佩的看着端坐在那里的于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让对方内部狗咬狗乱将起来。

    “哗——”大帐的帘帷被掀了起来,萨布赫和察哈尔的几个千夫长怒目步入大帐。

    “殿下正在敌营受苦煎熬,”萨布赫看向阿失帖木儿,“请二王子下令,我们现在就去迎殿下回来。”“呼喇——”纳察儿领着一群斡剌特卫士入帐将他们团团围住,“萨布赫,未得二王子将令,你们便私入大帐,眼里还有二王子么?”接着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出去!”

    “二王子要不分说个明白,我们就在这里不走了!”萨布赫和那几个千夫长昂然道。

    “你放肆——”纳察儿怒吼一声,“把他们拿下!”话音一落便是一阵“呛啷啷——”的拔刀声。

    “我们大汗的勇士难道还怕了你们突厥蛮么?”萨布赫和那几个千夫长针锋相对,也纷纷拔刀出鞘,眼看在大帐中就要刀剑相向。阿失帖木儿忿然而起,将手中的酒碗掷落于地,正要大声呵斥,元琪儿冲他摆了摆手。

    “你们既然要请我二王兄下令,便是奉他为主了?”元琪儿板着俏脸向萨布赫说道。

    萨布赫沉着脸没有说话。

    “哲罗巴大师,”元琪儿转而对哲罗巴说道:“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都不在,是不是察哈尔人就无人做主了?”

    哲罗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站起身来,冲着萨布赫说道:“本座在这里与二王子议事,你们闯进来作什么?还不快出去!”

    “可是殿下他......”

    “阿噶多尔济是我们让明人捉去的么?”元琪儿冷冰冰的说道:“他去偷袭明人的关隘,可曾知会过我们一声?如今被明人拿去了,你们便找我二王兄兴师问罪么?”

    “这......”萨布赫一时语塞。

    “还不快出去,”哲罗巴沉声喝道

    :“明国的使臣也在这里,你们都是大汗的勇士,怎么能这么没有规矩?”

    “哲罗巴大师,”萨布赫抗辩道:“我们殿下绝不能在赛因孛罗之后回来......”

    “萨布赫,别忘了你只是殿下身边的一位护卫长,”哲罗巴阴沉着脸道:“谁先谁后,岂是你能置喙的?你若再不出去,殿下的事本座就不管了。”说着起身便欲向帐外走去。

    “哲罗巴大师,”萨布赫忙拦住他,“请您息怒,我们这就出去!”说着向那几个千夫长使了个眼色,还刀入鞘。

    “站住!”哲罗巴见他们转身欲走,高声道:“你们闯入大帐,就这样便走么?”

    萨布赫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和那几个千夫长上前,向着阿失帖木儿深深一礼,“二王子,方才我等鲁莽行事,冲撞了二王子,请您责罚。”

    阿失帖木儿沉着脸没有说话。

    “纳察儿,”元琪儿凝目看向肃立一旁的纳察儿,“把他们带下去,每人抽二十鞭子,二王兄在帐中议事,若再有人闯进来,你便也去领二十鞭子吧!”

    “是,二王子,郡主,属下失职。”纳察儿抚胸深深一礼。带着萨布赫等人退了下去。

    “于大人,”元琪儿转向于谦时俏脸露出一抹笑意,“真让您见笑了,天色已晚,还是先让人带你去休息吧!”

    “也好,”于谦站起身来,向着阿失帖木儿一拱手,“二王子,离卯时大概还有三个时辰,还请您早些定夺,以免误了交接时辰。”

    “于大人,请!”不等阿失帖木儿说话,元琪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您出去!”

    “有劳郡主了。”于谦微微一笑。

    ......

    大帐外,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甲胄铿锵,持矛背箭,一副大战来临的样子。

    于谦和杨牧云一出大帐,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一齐射来,仿佛择人欲噬。他们要做什么?杨牧云心里一紧张,手不自觉的就想去摸兵刃,全忘了双刃刀已被收去。

    “于大人,请跟我来!”元琪儿轻轻一笑,昂然向前。“呼喇——”一声,全副武装的草原勇士让开了中间一条路。

    元琪儿盈然而行,于谦脸色淡然,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倒是杨牧云,感觉一双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浑身有些不自在。冷一飞目视前方,面色依然跟石刻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就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似的。

    “于大人,你真是好手段,”元琪儿款款前行,也不回头,“二桃杀三士,几句话就挑拨的我们内部先斗起来了。”

    “郡主好学识,居然知道我们中原的典故,”于谦面色如常,“本官很是不明白,不过一先一后相隔三天而已,何必争得如此厉害?以致于伤了和气。”

    “于大人若同时将他们放回,不就什么争执都没有了么?”元琪儿的侧目一瞥,“弄成这个局面,于大人就这么心安理得么?”

    “本官也很是为难呀,”于谦叹道:“再怎么信誓旦旦的字据,如果没有实力做支撑,终究是一纸空文。我独石口只有一万多残兵守备,怎敌得过你们这数万虎狼之师,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

    “可于大人一张嘴比我们这数万虎狼之师还厉害呢!”元琪儿吃吃笑道:“于大人心里一定很遗憾,费了这么大劲挑拨,这些鞑子怎么没有当场打起来呢?最好我们内部杀个天昏地暗,这样独石口之危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郡主说笑了,”于谦正色道:“本官身为明臣,自当为己方谋划。兵戈相向,非于某所希冀的。”

    “于大人说的是,我们又有谁不是为自己谋划呢?”元琪儿轻叹一声,“有时一番好意,对方也未必领情呢!”说着忍不住看了杨牧云一眼,杨牧云忙扭头避开。

    于谦不知她说的是跟杨牧云之间的私情,犹道:“若郡主为贵我两方福祉着想,便劝劝令尊和令兄,与我大明罢兵修好,对双方百姓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可以吗?”元琪儿向着于谦眨眨眼。

    “要不是郡主从旁协助令兄,帐中所发生的事恐怕会是另一番局面,”于谦说道:“若郡主是男儿的话,其成就必在令兄之上啊!”

    “于大人如此赞誉,倒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呢!”元琪儿嘻嘻笑道:“我真是有些越来越佩服你了,你比很多明国的官儿都有头脑,若明国的皇帝重用你,一定会是我们草原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郡主真是太抬举于某了,”于谦脸上微露笑意,“于某不过一书生耳,上不能持弓,下不会舞刀弄剑,以于某为对手,未免贻笑大方!”

    “春秋时的晏子,身不盈四尺,手无缚鸡之力,就用了两个桃子,稍费唇舌,便除去了三位勇冠三军的猛士,让人叹为观止,”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于大人方才差点儿就成了晏子第二呢!”

    “有郡主在,安能遂于某心愿,”于谦摇了摇头,“逞口舌之利,非君子所为,于某惭愧之至!郡主莫再言了。”

    说着话,四人便来到一座大帐前。

    “于大人便在这里休息吧!”元琪儿笑着看向杨牧云,“杨大人的住处另有安置,请......”

    “郡主不必麻烦了,”杨牧云截口道:“这里大得很,我就跟于大人作一处便是。”

    “这样合适么?”元琪儿看向于谦。

    “杨千总执意如此,郡主就任其自便吧,”于谦淡淡笑道:“明早卯时先送谁归来,还望郡主敦请二王子早些派人告知于某,于某好早做准备。”

    “于大人看来比我们还要着急。”元琪儿盯着他说道。

    “于某身为大明兵部右侍郎,自然希望此事能够尽快圆满了结,也好向朝廷交差,”于谦又加了一句,“当然也希望贵方早日罢兵回返草原。”

    “于大人真是太天真了,”元琪儿悠悠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怎样么?”

    “于某来此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于谦一脸肃容,“若能求得一方平安,于某又何惜此身?”

    “不用这么紧张,”元琪儿一笑,“天太晚了,还请各位早些休息吧!”转身盈盈然去了。

    ......

    “这个小丫头倒是个厉害人物。”于谦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吐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杨牧云身有同感,“便是她前一阵子闹得京城不得安宁。于大人所说不差,她要是个男子统领全军的话,恐怕我们到不了独石口就全军覆没了。”

    “看来你对她很是了解,”于谦看着杨牧云,“莫非之前在京城你跟她打过交道?”

    “一言难尽!”杨牧云想起往事便感叹不已。

    “本官也看出来了,”于谦目光一转,“在大帐内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你跟她之间......”

    “大人,”杨牧云忙岔口道:“请您早些入帐休息吧!”

    “不急,”于谦抬头看向漆黑没有一点儿星光的夜幕,“等他们有了结果通知本官再休息也不迟!”

    ......

    金顶大帐内,灯火通明。此时,整座大帐内只有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两人。

    “什么?”阿失帖木儿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亲妹妹,“你说让明人先送阿噶多尔济回来?”

    “嗯,”元琪儿一脸严肃的颔首道:“卯时阿噶多尔济一来,我们便向北撤出百里,等三日后明人再送叔父回来。”

    “这怎么行?”阿失帖木儿一拳捶在桌案上,“等三日后叔父归来我们领兵南下,明人那里早做好一切准备,我们再想破关而入可就难了......”板着面孔一拂衣袖说道:“我们出动了这么多人,不到明国境内好好抢他一番,又怎能让人甘心?”

第四百一十九章 突兀变故

    “二王兄的意思是让明人先把叔父送回来,”元琪儿睨了他一眼道:“然后撇下那群察哈尔人,直接去突袭独石口?”

    “不行么?”阿失帖木儿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我带着绰罗斯的勇士们南下,难道就让他们空手而回?这样的话谁会再追随于我?”见妹妹沉默下来,继续道:“除去那一万察哈尔人不算,我们斡剌特人就有不下三万,完全可以不必仰仗他人鼻息......”

    “不行!”元琪儿抬起俏脸,“二王兄你真这样做的话,一定会害了阿噶多尔济的性命,那样的话你回到汗廷将如何向大汗交代?连父王夹在中间都很难做了。”

    “谁需要向那个傀儡交代?”阿失帖木儿不屑的道:“没有我们这些在他眼中的突厥蛮,他能当上至高无上的大汗么?我们能把他捧上去,照样也可以把他摔下来......要没他这个当傀儡的哥哥,阿噶多尔济又算什么?”

    “可脱脱不花毕竟是草原上的共主,”元琪儿秀眉一蹙说道:“草原上的很多部落便是冲着黄金家族这块招牌来投奔到汗廷的,父王也正是因此壮大了我绰罗斯部的力量,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跟黄金家族撕破脸面,我们绰罗斯部立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损失是你抢掠中原多少回也弥补不了的。”

    “你还没嫁给那阿噶多尔济,便处处为着孛儿只斤家族说话了。”阿失帖木儿冷笑道。

    “你说什么?”元琪儿秀眉倒竖,“腾”的一脸怒容站了起来。

    “被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么?”阿失帖木儿瞪视着她,“在你心中,他比叔父还要重要吧,要不然,你怎么想让明人把他先放回来?”

    “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绰罗斯氏......”元琪儿怒道。

    “算了吧,”阿失帖木儿撇撇嘴,“自姐姐嫁给了那脱脱不花,无一日不是劝父王和叔父把兵权交给汗廷,她这么向着那个傀儡,可他转脸就娶了科尔沁王锡古苏台的女儿娜仁托娅作为小可敦,你们向着那些孛儿只斤家族的男人又如何?他们始终像防狼一样防着你们......”

    “啪——”他还没说完,脸上已吃了一巴掌。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姐姐,”元琪儿眸中溢着怒火,“绰罗斯氏不光有男人在前方冲锋陷阵,还有女人在后方忍辱负重。”不等阿失帖木儿咆哮,便转过身,“如果你想给父王、叔父惹来祸事,你便按你的想法来做。”

    “你......”阿失帖木儿刚吐出一个字,元琪儿已飘然出帐。

    ————————————

    “已经丑时了......”杨牧云喃喃自语道,他看向于谦,这位于大人端坐在帐中,在烛光下,就像是一座雕像。冷一飞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侧,也是纹丝不动。

    “于大人,”他目光动了动,忍不住说了一句,“您还是歇息吧,若是他们有什么讯息的话,卑职再禀告给你便是。”

    “唔,杨千总一路上比本官要劳心劳力得多,”于谦脸上挂起一抹笑意,“真是苦了你了。”

    “于大人......”杨牧云还想再劝,突然看到冷一飞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身形微动,人便到了帐外。

    “什么人?”冷一飞冰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杨牧云赶紧跟了过去。

    借着周围朦胧的火光,一个长袍阔袖的人影站在帐门前,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着一双精光灿然的眼睛。

    “哲罗巴?”杨牧云愕然,“他来这里做什么?”

    “能这么快跟阁下再次见面,本座深感有幸。”哲罗巴盯着冷一飞寒声道。

    “你来这里莫非是想跟我再打一次?”冷一飞眉峰微动,手握住了刀柄(兵器在他们出帐时便已还给了他们)。

    “咳......”哲罗巴轻咳一声,“打是自然要打,不过不是今日。”话锋一转,“于大人睡下了么?”

    杨牧云正要开口,便听于谦的声音自帐内传来,“深夜有客来访,必有要事,让他进来吧!”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见冷一飞侧身立于一旁,自己便也让至一边。

    “多谢二位。”哲罗巴合十一揖,举步入帐。杨牧云和冷一飞紧跟了进去。

    “原来是哲罗巴大师,”于谦见是他,微微一笑,“请坐!”

    “于大人,”哲罗巴也是一笑,盘膝坐了下去,“本座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于大人休息吧!”

    “大师客气了,”于谦说道:“本官无心入眠,没想到大师就到了。”

    “哦?”哲罗巴眉毛挑了挑,“这是为何,难道于大人住得不习惯么?本人这就着人给您再安排一个地方。”

    “多谢大师好意,”于谦淡淡笑道:“我们双方刀兵未止,本官怎能安心阖眼?”

    “也是,”哲罗巴点点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所有人便都安心了。”若有所思的说道:“不知阿噶多尔济殿下现在怎样了,本座甚是挂念。”

    “大师放心,”于谦面目平和的说道:“阿噶多尔济殿下我已让人安置于独石堡中,跟阿克岱钦将军并作一处,一切以贵宾之礼待之,大师不必挂心。”

    “那本座在这里谢过于大人了。”哲罗巴合十颔首一礼。抬起头脸上仍绽露一丝忧色,“殿下是大汗的亲弟弟,领兵南下之时,大汗和帝尊曾再三叮嘱,要本座好生照看殿下,如今殿下身陷囹圄,真不知回去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大师多虑了,”于谦嘴角微微一动,“本官在大帐之时已与二王子约好,只要贵方撤回草原,不再攻打我独石口,最早今晨卯时,最晚三日之后,殿下便会归来,这样不就可以和大师一起回去了么?”

    “这正是本座担心的地方,”哲罗巴叹道:“若是殿下先放回来也就罢了,若不是......”眉毛抖动了一下,“只怕战火立时又起。”

    “哦?此话怎讲?”于谦一脸惊异。

    “这支大军以斡剌特人为主,他们足足有三万多人呐!”哲罗巴说道:“若你们先把赛因孛罗先放回来,他们再无顾忌,岂不立即发兵独石口?”

    “呃,”于谦抬手轻捋胡须,紧皱额头道:“难道他们不在乎殿下的生死么?”

    “斡剌特人的势力比我们大汗要强上许多,”哲罗巴苦笑,“要不是顾忌草原法统和其他部落的人心向背,他们早想取黄金家族而代之了。堂堂大汗他们尚不放在眼内,何况阿噶多尔济殿下?”

    “那若先把殿下放归又当如何?”于谦的目光盯向他问道。

    “那他们就会有所顾忌,毕竟赛因孛罗还在你们手里,”哲罗巴说道:“殿下在汗廷的地位要高于绰罗斯部的二王子,赛因孛罗不在,他便可以发号施令,让所有人后撤百里,等候三日。至于你们放了赛因孛罗后他们斡剌特人会不会再攻打你们明国,反正这已经给了你们数日的准备时间。就算他们卷土重来,你们也已然有备。于大人,本座说的是否有道理呢?”

    “听起来似乎不错,”于谦微微颔首,睨了他一眼说道:“可贵方的决定好像不是大师你能够做主的。若二王子他们执意要本官先放赛因孛罗回来,本官也不能提出异议,大师......该如何帮我?”

    “这个......”哲罗巴也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方道:“于大人看这样行不行,如二王子他们坚持要大人先放赛因孛罗,大人不妨答应......回去后便说赛因孛罗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不能成行。而大人您又不好爽约,便先放阿噶多尔济殿下回来。等三日后赛因孛罗病情稍好,再送他回来,这样不就可以堵上众人之口了么?”

    “大师好谋划,”于谦眼角一翘,“可二王子也会派人一同去独石口,他们的眼睛不瞎,赛因孛罗病或不病恐瞒不了人。”

    “于大人所虑甚是,”哲罗巴微微一笑,

    从怀内取出一烟熏色的小瓷瓶,“这里面有一颗药丸,于大人可着人先悄悄带回独石口,喂赛因孛罗服下。这样他便会大病一场......二王子派去的人见了,也不会坚执带他回来了。”

    “哦?”于谦接过那个瓷瓶,看了他一眼,“真有这么灵吗?会不会吃死人?”

    “绝对不会,”哲罗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本座深通药理,平素在草原上也经常给人看病,这颗药丸可使赛因孛罗三天下不了地,但绝要不了他的命,于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好好好,”于谦连说了三个好,将那个烟熏色的瓷瓶紧紧攥在手中,向杨牧云和冷一飞使了个眼色,“杨千总,冷护卫,替本官将这个番僧拿下。”

    “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哲罗巴吃惊的一跃而起。

    杨牧云和冷一飞上前一左一右封住了哲罗巴的退路。

    “做什么?你这个番僧端的好计策,”于谦冷笑,“让本官的人给赛因孛罗下毒,只要将他毒死了,便是我大明和斡剌特人结下了深仇,这样你们大汗便可以坐山观虎斗,是大明帮你们除去了斡剌特人呢?还是斡剌特人把我们大明打趴下?最好我们打个两败俱伤,你们大汗坐收渔翁之利,好计,端的好计!”

    “你......”哲罗巴脸色一变,双袖一甩,两道金光朝着于谦飞去。

    “保护于大人,”杨牧云大喊一声,飞身上前,双刃刀已然拔出,挡在于谦面前,刀锋向前一挑,“锵——”的一声巨响,一道金光向上飞去,“噗——”割开帐顶飞了出去,原来是一个金钹。

    “铿——”的一声青光一闪,冷一飞手中弯刀挑开了另一个金钹,“嗤喇——”一声金钹滴溜溜转了个圈在帐幕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人影一闪,哲罗巴纵身从这个口子飞跃而出。

    “追——”杨牧云和冷一飞紧跟着追了出去。

    外面火光通明,一队队甲胄铿锵的勇士高举火把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哲罗巴止住身形不禁一愕,杨牧云和冷一飞也站住了脚步。

    火光下,一位极美丽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元琪儿?”杨牧云愕然。

    “郡主?”哲罗巴也惊愕道:“您怎么在这儿?”

    “看大师您的表演呀?”元琪儿娇笑道:“您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您不但易容术极为高明,连演戏都这么声情并茂,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哲罗巴的脸色一沉。

    “我本不想听的,”元琪儿轻叹一声,“可是没忍住,嘻嘻!”

    这时于谦也从帐中走了出来,“郡主!”他向着元琪儿施了一礼。

    “于大人,”元琪儿眸波一转,“哲罗巴大师给你的那个药瓶能不能转交给我?我真想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毒药。”

    “郡主但有所请,本官无有不允。”于谦说着便伸手探向衣袖中。

    哲罗巴身形甫动,向着于谦扑来。

    “嘡——”的一声,他前扑的身形骤然暴退。

    冷一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于谦身前,他冷冷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哲罗巴,“你不是想跟我再战一次吗?我便成全你!何必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过不去?”

    “你不要太猖狂了,”哲罗巴因情绪激动苍白的脸孔微微有些发红,“上一次便宜了你,这一次本座决不会再放过你!”

    “很好,”冷一飞上前一步,一脸冷然,“在这里我和你之间便做个了结吧!”

    “冷兄......”杨牧云刚想上前便被冷一飞喝止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让开!”

    “有人替你出头你还多什么事?”元琪儿乜了杨牧云一眼,“站在一旁看热闹还不高兴么?”

第四百二十章 朔风西卷

    冷一飞和哲罗巴互相静静的看着对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凝止。

    周围的所有人都屏息凝气,一双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二人。哲罗巴的武功草原上很多人都听说过,如何出神入化,弹指能将天上飞翔的苍鹰激落,是帝师萨喀巴座下武功数一数二的弟子。亲眼见他与人交手是很难得的,谁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杨牧云心中隐隐有些替冷一飞担忧,论武功,哲罗巴显然要比在怀柔县城悦隆客栈与风无极交手的那位乌斯旺高,之前自己与他交手,便中了他一掌“密宗摧心印”,现在肩头还有些痛。而且冷一飞也中过他一掌,现在再与他交手不知是否会大打折扣。

    “你居然将掌毒给驱出来了?”哲罗巴凝视了他一会儿有些讶然道。

    “你对你的毒掌好像很自信,”冷一飞冷冷道:“这点儿阴险伎俩在我这里还登不了门面,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伤势吧!”

    哲罗巴嘿嘿阴笑几声,“好狂的小子,本尊不过一时大意罢了,你还以为真的能伤得了本尊么?”

    “那你何不过来试试?”冷一飞森冷的声音让人听了不自觉感到有些战栗。

    “你一后生小辈,还是你先出手吧!”哲罗巴干脆缓缓阖上了双眼。

    冷一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双方谁也没有先动手,静静的如石雕一样站在那里。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杨牧云和元琪儿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知道,那两人在等待机会,一个合适的出手机会。高手过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瞬间便会分出胜负。

    “你说他们谁会赢?”元琪儿低声问杨牧云。

    “不好说......”杨牧云摇摇头,突然脸色一变,他耳边听到一丝若隐若无的咻咻声。

    “刷——”一道金光从背后划向冷一飞腰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他斩为两断。只有杨牧云和元琪儿看得清楚,这只不过是一道虚影。

    “嗤——”、“嚓——”两声轻响,两条鬼魅般的身影在空中乍分开来,瞬间又搅在一起。

    “哲罗巴竟然使出了三阴鬼爪?”元琪儿一脸惊异。

    “三阴鬼爪?这是什么功夫,很厉害么?”杨牧云看向她,意在询问。

    “这是红教一门极厉害的武学,”元琪儿说道:“我只听说帝师萨喀巴会这门功夫,没想到哲罗巴竟然也学会了。”

    “极厉害?有多厉害?”

    “三阴鬼爪只有三式,一式比一式厉害,听说没有人能躲得过这三式......”元琪儿还未说完,只听嗤喇一声有如裂帛,两个鬼魅般的身影远远分了开来。

    冷一飞一身血迹,不知伤在了何处,冷峻的脸颊煞白如纸。

    “冷兄——”杨牧云吃惊的叫道,正欲上前,却被元琪儿扯住。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可是,冷兄他......”

    “这是他自己选择与哲罗巴比试,怨不得旁人,”元琪儿沉着嗓音说道:“你现在上去只会分他的心。”

    杨牧云嘴唇动了动,只得站在原地。

    “真没想到你能接住我的第二式,”哲罗巴桀桀怪笑,“这最后一式你还能接得了吗?”

    “你为何不过来试试?”冷一飞的声音依然冷得跟冰一样,但坚如磐石的身形微微颤了一下。

    两道金光从他身后一左一右瞬间划至他腰际,他身形甫一动,两只鬼气森森带着磷光的厉爪已抓至他的面门......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杨牧云心弦一紧,冷一飞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死,他已避无可避......

    青光一闪,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咣——”耳膜震得生疼。再去看时,两个人影已换了个位置,冷一飞的面目依然冷峻,身形如一块坚石戳在那里。

    哲罗巴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气。眼中露出惊惧、茫然与不甘......

    “怎么会......”他嘴里刚吐出这三个字,脖颈处鲜血狂喷,整个人如木桩子一样倒在地上,两个金钹“咣啷啷——”滚落在他的眼前,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身体不住的抽搐着。

    围观的人一片惊呼。

    “让开——”只听一声大吼,人群中让开一条通道,萨布赫带人闯了进来。

    “把他抓起来!”萨布赫拿刀一指冷一飞,一群察哈尔兵呼喇一声将他团团围住,“呛啷啷——”森寒的刀锋齐刷刷的指向了他。

    “你们要做什么?”元琪儿上前道。

    “他伤了哲罗巴大师,我要把他拿下!”萨布赫说道。

    “两人公平比试,刀剑无眼,”元琪儿一脸威严,“众目睽睽之下,生死各安天命,用得着你来插手么?”

    “郡主......”萨布赫的目光向周围看去,只见所有斡剌特人的眼睛都盯向自己,他们毕竟人多,心下一阵发虚,犹抗辩道:“哲罗巴大师在草原上德高望重,被......被他伤成了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

    “哲罗巴欲对明国使臣不利,要不是我率人前来戳穿了他的阴谋,倒在地上的就是明国使臣了。”

    “怎么会?”萨布赫瞪大了眼睛,“阿噶多尔济殿下还身陷敌营,哲罗巴大师怎会对明国使臣不利?”

    “那他来明国使臣的毡帐来作什么?”元琪儿反问道,见萨布赫语塞,看了看在地上犹抽搐不止的哲罗巴,淡淡道:“大师受了重伤,你赶快带他下去医治吧,等他伤好了,我会仔细问问他。”见萨布赫还想说什么,眸子一瞪,娇喝一声,“还不退下!”

    萨布赫忙让人收起刀抬起哲罗巴退了出去。

    “你们也退下吧!”元琪儿的美眸环顾四周说道。

    斡剌特勇士们纷纷向元琪儿行了一礼,转身去了。一时间,原地就剩下了元琪儿、杨牧云、冷一飞和于谦四人。

    “冷兄——”杨牧云上前刚说了一句,只见冷一飞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倒下。杨牧云连忙扶住,这才发现冷一飞的右肩有五个血淋淋的血洞,血洞里溢出的血呈墨绿色,散发着阵阵腥臭。

    “那番僧爪上有毒......”心念及此,杨牧云不禁慌乱起来。

    “走,”元琪儿睨了他一眼,“跟我来,到我的毡帐里去。”

    杨牧云看了于谦一眼,见他向自己点点头,便扶着冷一飞紧跟着元琪儿而去。

    ......

    元琪儿的毡帐很大,布置得很是典雅,帐角都搁置着暖炉,使得整个帐内温暖如春。帐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一侧摆放着妆奁,上前好大一面菱花铜镜,另一侧的榻上锦被绣褥,比中原一般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还要精致。

    “把他慢慢扶到榻上躺下。”元琪儿对杨牧云说道。

    “这......”杨牧云看了看香榻上的绣花枕褥,迟疑了一下。

    “快去呀,”元琪儿催促道:“他都这样了你还计较什么?”

    “呃。”杨牧云这才扶着冷一飞来到榻上坐下,解开他的衣衫,发现他胸前还有五道抓痕,伤口处已经变黑,跟肩头的伤口发出一样的腥臭。

    “看来你这位朋友的伤比想象的要重得多。”元琪儿淡淡说了一声,转过身便要出帐。

    “你要去干什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去找解药啊,”元琪儿瞟了他一眼,“难不成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中毒而死。”

    “让郡主费心了。”于谦向她拱手说道。

    “于大人不必客气,”元琪儿微微一笑,“其实我还要谢你呢!”说着深深凝注了杨牧云一眼,飘然去了。

    ......

    夜,越发深了,也越发静了。

    “应该快到寅时了,”于谦说了一声。

    “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搁置在这里,带兵去偷袭关口?”杨牧云有些担忧的问道。

    “杨老将军率领全部兵马严阵以待

    ,他们要真这样做,必讨不了好,”于谦思忖片刻说道:“反而危及了那几个人的性命。”

    “可到现在他们也没通知我们先放的人是谁?”杨牧云说道。

    “不管他,”于谦手一摆,“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冷一飞呻吟一声,杨牧云忙俯身问道:“冷兄,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冷一飞喘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可惜,就差一分,他就会死在我的刀下。要不是手臂被他抓伤,这一刀的力道就会使足了......”

    “冷兄,先不要想这些......”杨牧云正劝着,突听帐外一个女子娇脆的声音说道:“幸亏你这一刀的力道没有使足,留下了他一命......”帐帘一掀,元琪儿已盈盈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十三四岁梳辫子的少女,是她的侍女索木吉雅。

    她看看躺在榻上的冷一飞,“要不然这解药我也没法帮你要回来了。”

    “郡主你要回了解药?”杨牧云喜道。

    元琪儿没去看他,径直来到榻前,伸手递过去一个棕黑色的药瓶,冷着面孔说道:“喏,把里面的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每天涂抹一次,三天应该就会把毒清的差不多了。”

    “多谢郡主。”杨牧云接过药瓶,拔下瓶塞,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差点儿打了个喷嚏。

    “他们怎么会让郡主把解药带来?”于谦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恨不得他死,怎会心甘情愿拿出解药?”元琪儿乜了冷一飞一眼,“这自然是有所交换的。”

    “什么交换?”杨牧云问道。

    元琪儿转向于谦,“于大人,你现在便让你手下亲兵领着萨布赫他们去独石口,把阿噶多尔济先领回来吧。等他一到,我们便拔营后撤百里。”

    “原来她是用阿噶多尔济交换的解药,”杨牧云心中一热,便冲着于谦说道:“于大人,让我带他们去吧!”

    “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元琪儿板着的俏脸突然莞尔一笑,“你好不容易到我这里,怎能轻易放你走掉?”

    说得杨牧云心头一跳,却见于谦对他说道:“杨千总就在这里照顾冷护卫,本官会派其他人去,你就不用操心了。”

    “索木吉雅,”元琪儿吩咐道:“你这便带于大人去吧,事情办妥后,领于大人到一个新的毡帐去休息。”

    “是,郡主。”索木吉雅迤迤然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于大人,请跟我来。”

    “大人......”杨牧云还想说什么,却被元琪儿瞪了一眼,“索木吉雅会保护于大人的安全,她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还担心什么?”

    “还请郡主回避一下,”杨牧云讪讪的把话音一转,“我这就要给冷兄包扎敷药了。”

    ......

    杨牧云给冷一飞敷上药膏,包扎好伤口后扶他躺下睡了。然后自己出了毡帐,见元琪儿站在帐外,有些惊讶道:“郡主,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么?”

    “叫我琪儿。”元琪儿板起俏脸。

    “琪......琪儿。”杨牧云说完还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看。

    “你看什么,怕别人听到?”元琪儿眸波如水,绽颜笑道。

    “唔,这样叫毕竟不大好。”杨牧云嗫嚅道。

    “可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元琪儿一双火辣辣的眼神直盯着他。

    “郡......琪儿,别这样,”杨牧云向旁侧踱开一步,离她远了些,“你知道,我是大明朝的臣子,是不可能跟你走在一块的,况且,我已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妻子......”

    “那又怎么样?”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草原,不是你们大明地界,一切在我手里都可以改变。”说着伸出纤白的手掌握了握。

    “你......你想做什么?”听了她的话杨牧云突然紧张起来。

    “你就这样害怕我吗?”元琪儿一双秀美的眸子眯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辗转反侧

    “我早就给你说过,”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我们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是永远走不到一起去的,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元琪儿笑了,笑容很灿烂,就跟草原上最美丽的萨日朗花一样,“我会努力把两个世界变为一个世界,”她澄澈的眸子凝视着他,“我不会逼你,我会让你真正的属于我。”说着贴近他面前,红润饱满的樱唇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杨牧云的身子像触电一样震颤了一下,愕然瞪大眼睛看着她。

    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欢快的像一只百灵鸟一样隐入了夜幕中。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死心么?”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只觉一头雾水。

    “咳......”一声轻咳自他耳畔响起,杨牧云倏然转身,却见于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不远处。

    “于大人......”他忙作躬打揖。

    “本官没惊扰杨千总的好事吧?”于谦脸上似笑非笑。

    “于大人说笑了。”杨牧云脸上一红,“但愿于大人没见到方才我与她......”摇了摇嘴唇,还能感觉到美人儿留下的唇香。

    “嗯......”见他面容尴尬,于谦话题一转,“冷护卫现在可好?”

    “回于大人,”杨牧云吁了口气,“卑职已给冷护卫敷上药膏包扎好睡下了。”

    “好,”于谦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你还不去休息么?”

    “卑职还不困。”

    “那就陪本官走走吧,”于谦捻着胡须微微一笑,“本官碰巧也不困,正想找人说说话。”

    “卑职......”杨牧云的目光向四下里看了看。

    于谦明白其意,遂道:“盯着本官行踪的何止一人,你也不必过于敏感。”

    ......

    冬日黎明前的夜色是最漆黑的,天气也最寒冷。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待在毡帐里面,除了巡逻放哨的,好像只有于谦和杨牧云两个闲人慢悠悠的在外面行走。

    杨牧云哈了一口气,似乎呼出的气息都被这冰冷的空气冻凝住了。

    “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杨牧云低声诅咒了一句,突然怀念起在江南的日子。

    “想家了?”于谦停住脚步,瞥了他一眼。

    “嗯,”杨牧云点了下下巴,“不知不觉,卑职已离开家乡大半年了,不知家人现在怎样,心中甚是挂念。”

    “在开封时,本官曾听你说过你是湖州人,”于谦问道:“现在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大人,卑职是湖州府杨家埠人,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姐姐,也嫁人了。”杨牧云回道。

    “你没有把他们接到京城么?”于谦看着他道。

    “卑职曾想过,”杨牧云说道:“可......”苦笑一声,“卑职现在沉浮不定,万一有个什么,实在是怕连累了他们。”

    “看来你在京里这几个月经历得着实不少,”于谦笑了笑,“行走御前如履薄冰,此话看来不假。不过出外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想当初宣德元年的时候,先帝平定汉王之乱,由本官出面数落汉王的二十项大罪。本官当时正词崭崭,声色震厉,说的汉王那是伏地战栗,认罪不已。先帝由是龙颜大悦,所有人都认为我当时回京一定能升官。谁知圣旨一来,皇上让我巡按江西......”话音顿了一下,“一时间同僚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我的话语不合圣心,有说我的言辞不够激烈,还有的让我去走走杨阁老的门路,请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留在京师......”

    “那大人您是怎么做的呢?”杨牧云问。

    “我呀,本官当时回去立刻收拾收拾行装,直接去江西了,”于谦呵呵一笑,“我等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为的就是报效国家,难道留在京师做一佞臣在圣上面前邀宠么?”

    “大人高义,卑职甚是佩服。”杨牧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人生起伏,很是平常,”于谦缓缓说道:“但若心中坦荡,个人荣辱便会超然物外,不萦于怀了。”

    “原来大人是教导我不要过于计较个人得失,”杨牧云恍然大悟,向着于谦深深一揖,“大人说的是,卑职谨受教!”

    “本官是永乐十九年辛丑科进士,踏入仕途的时候已二十有三,”于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牧云你年刚束发便踏入官场,跻身高位,已得圣心独眷,效命疆场,正所当为,不像本官,已垂垂老矣!”

    “大人学识高博,岂是卑职所能比?”杨牧云说道:“卑职一时侥幸,当不得大人如此赞誉,惭愧之至。”

    “牧云你文武双全,就不必过谦了,”于谦感叹一声,“你数度挽救大军于水火,本官和全军将士很感你的情。”

    “大人您这样说卑职实在不敢当,”杨牧云一拱手,“卑职职责所在,实不敢懈怠。大人孤身入敌营这份大智大勇,别说卑职,便是军中诸将,也是难望项背。”

    “本官是为了解全军之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于谦的目光又瞥向苍茫黯夜,“不知鞑子能否守信,送还了人后,不再攻我大明?”

    “其实那个哲罗巴说的也有道理,”杨牧云沉吟道:“大人隔三日将人分两拨送还,可能也只是为我大明边关争取了数日的准备时间而已。”

    “哦,牧云你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于谦说道。

    “大人你想,”杨牧云目光一闪,“漠北风沙苦寒之地,除了牛羊马之外别无所出,他们想获得一些生活必需品,如药材、铁器、茶叶等,除非我大明与之互市,否则只能靠抢。以当今互市规模,他们获得所需无异杯水车薪,所以一入冬他们南下犯我大明就成必然......这次鞑子聚集数万大军到我边关,怎能甘心两手空空返回漠北?”

    “本官也是这样想,”于谦的眉头锁在了一起,“如何兵不血刃就让这些鞑子退回漠北,才是本官殚精竭虑之事。”

    “这......难呐!”杨牧云叹了口气,“目前最可行的便是让边关各镇做好准备,应付鞑子随时可能的攻击......但我大明北疆自辽东延伸至甘肃,长达数千里,这么长的防线,处处要设防,便处处防不胜防。就算鞑子攻不下独石口,可还会转攻他处,他们总能找到一薄弱的地方破关而入,而我大明边军步兵居多,守在城墙后候其来攻,只能被动挨打。”

    “唔,”于谦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真没想到牧云你能说出这么多见解,句句戳中我大明边防的弊病。就现在对峙形势来讲,你可否有对策?”

    “大人见笑了,小子信口胡诌,哪儿能讲得出什么对策?”杨牧云摇摇头,“不过这一路观察过来,鞑子好像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矛盾重重,有时甚至很尖锐。”

    “牧云你也看出来了?”于谦一笑,“鞑子内部的矛盾说起来也是由来已久,在太宗皇帝时便分为斡剌特部和蒙古本部,太宗皇帝在位时数次征讨漠北,拉一部打一部,让整个漠北诸部服服帖帖,不敢轻易进犯我大明。”稍顿一下叹道:“可我大明现下的军力远不如太宗时期,已压制不了蒙古各部了。可当今圣上醉心于恢复祖上荣光,总想着像太宗皇帝一样征讨漠北,殊不知......”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这次府军前卫出征塞北朝中大臣多是反对的,”杨牧云说道:“可皇上执意如此,我们也只能出征了。”

    “可五千人济得甚事?”于谦道:“皇上还是有些太年轻了,做事沉不住气。小股鞑子袭扰京师,便觉得失了天朝颜面,让你们府军前卫出塞替他找回一些颜面,结果......”闭目摇首,“不但他这支天子幼军几乎全军覆没,还累的宣大精锐也损失过半,不但天朝颜面未能找回,连宣大一线的防卫力量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好在于大人把剩余的部队带回了独石口,为我大明保存了些力量,”杨牧云出言安慰道:“希望鞑

    子经过这几次打击,能够知难而退。大人先前在大帐中据理力争,有气有节,倒是让他们刮目相看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于谦面色有些沉重,“两国相争说到底还是靠实力支撑,不是靠耍一些小心机能够模糊得过去的。鞑子的兵马没有受到大的打击,实力犹在,非是我军现在的力量能够轻易抵挡,如何想一个万全之策渡过眼前的危机才是重中之重的事。”说着一脸企盼的向杨牧云看去。

    “卑职愚钝,让大人失望了,”杨牧云脸上有些无奈,“他们内部纵然有些不合,但都绝不会放弃犯我大明边关的,能多拖些日子都已是幸事。万全之策实在是奢望。”

    于谦的心一沉。

    天边微露一丝曙光,划开了漆黑如墨的天幕,使天和地渐渐分开。

    杨牧云吐出一口气,“天快亮了。”

    南边有几个小黑点快速向这边移来。

    “大人,你看有人过来了。”杨牧云伸手一指。

    “呃。”于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几个黑点移动得越来越快,片刻之后便已能看到是几个人骑马飞速驰来。

    “阿噶多尔济?”杨牧云看清了当先一人的相貌。

    “他这么快便到了么?”于谦眯起了眼,环顾四周。见毡帐内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阿噶多尔济殿下回来了——”不知谁一声大喊,营中的人群登时炸开了,齐向营门外看去。

    察哈尔人似是早有所备,披挂整齐的骑在马上,列队驰出辕门外,分列两边,欢呼他们的二殿下归来。

    ......

    “二哥,”元琪儿一掀帐帷进了金顶大帐,看着端坐帐中的阿失帖木儿说道:“阿噶多尔济回来了,你不出去迎一下么?”

    “又不是叔父回来了,你激动什么?”阿失帖木儿瞥了妹妹一眼,坐着没动,他还是对元琪儿昨晚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二哥,”元琪儿行止他面前,倒了一杯马奶酒亲手捧至他面前,“他毕竟是大汗的亲弟弟,便是叔父也不曾怠慢过他,喝了这杯酒,你便随我出去吧!”温言款款的样子瞬间便把阿失帖木儿心中的不快消去了。

    他接过妹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长身站起,“也罢,我便随你去看看这位黄金家族的尊贵人物,在明人那里关了一晚,有没有变得很狼狈?”

    ......

    阿噶多尔济被部下们簇拥着策马行进了大营,察哈尔人的欢呼声,仿佛是在欢迎一位英雄归来。

    阿噶多尔济的神色有些憔悴,但还是一脸威严的向热情的部下们挥了挥手,阿克岱钦也跟着他回来了,不过他的神情要委顿得多。

    进了辕门后,一队人马向阿噶多尔济迎面行来,当先一人盔明甲亮,神情倨傲的看着他,正是阿失帖木儿,旁边是一位极为美艳的少女,便是元琪儿了。

    “二殿下,”阿失帖木儿嘴角撇了撇,也不下马,昂然道:“这一晚在明人那里待的可好,他们没难为你吧?”

    阿噶多尔济心中虽然不快,但脸上神色不变,“有劳二王子问候了,我与王爷在一起,明人怎会慢待我们?”

    他提到了赛因孛罗,阿失帖木儿的脸色变了变,元琪儿策马上前笑道:“二殿下受惊了,我二王兄特地在大帐里备好了美酒,准备为你压惊呢!”

    “郡主客气了。”看到元琪儿,阿噶多尔济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行人被簇拥着向营中的金顶大帐行去。

    “大人,你说他们会履行约定后撤百里吗?”远远看到这一切杨牧云问道。

    “应该会,”于谦手拈胡须说道:“赛因孛罗还在独石堡,就算察哈尔人有恃无恐,斡剌特人总还顾忌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南疆来客

    “二位,”这时过来几位斡剌特卫士,当先一人扫了他们几眼随即让至一边说道:“二王子让我来请你们过去。”

    “哦,”于谦看看杨牧云,微微颔首,“走。”

    ————————————

    京城,东边天际处微露的一抹晨光驱散了无边的暗夜。一顶小轿出了紫禁城,来到澄清坊双鱼胡同的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一名身穿灰色短襟的小厮在大门前敲了几下。红漆铜钉的大明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守门的老家人打着哈欠探出头向外看了一眼。

    “老爷回来了?”他刚说出这几个字便被那小厮挥手制止,“嘘——,噤声,快开门,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老家人忙拉开门放轿子进去,又伸长脖子四下里扫了扫,便关紧了门。

    轿子一入庭院便过来一位管事打扮的人上前掀开轿帷,从轿子上下来一位身穿红袍的老监,虽然满头白发,但面色红润,他看了一眼那位管事,“客人还在么?”

    管事点点头,回道:“正在西厢房偏厅相候。”

    红袍老监也不多说,一挥手,“快带我去见他。”

    这红袍老监便是宫里孙太后身边的内官监掌印太监金英,他接到了一个消息,说是老家来人告知家中出了急事,要面见他。他心中感到一阵不安,趁天蒙蒙亮赶紧回到家中。

    “老夫年少时便被张辅的南征大军带回京城,净身入宫,家里哪儿还有什么人?”金英心里一阵疑惑,随管事走过一条抄手游廊,进入西边一道月亮门。这里是一个幽静的小院,虽是冬日,但里面遍植青松翠柏,倒也显得郁郁葱葱。

    管事在月亮门前站住身子,只金英一人入内。

    他快步来到西厢房门前,推门入内,反手便关上了门。里面厅房左侧黄花梨木椅中端坐的人站了起来。

    “金公别来无恙。”那人向着金英拱手作揖。

    金英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这人约摸三十来岁,脸尖少须,穿一件青布直身棉袍,一双眼睛目不斜视,整个人显得十分精干。

    “你是谁?”金英面带警惕的问道:“是谁派你来见我的?”

    “金公现在青云直上,圣眷正隆,便忘了自己的桑梓之乡了么?”那人脸上淡淡笑着说道。

    金英脸色一变,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在下丁文,是谅山君驾前都司。”那人笑道。

    金英听了微微一震。谅山君黎宜民是安南国王黎元龙长子,本为安南世子,后因母妃杨氏贲失宠,被废去了世子之位,降为谅山君。

    “你一藩国小小都司,来见咱家做甚?”金英问道。

    “谅山君有一封书信想请金公转呈给大明皇帝。”丁文将一封上了火漆的牛皮信封递至金英面前。

    金英不接,寒着脸说道:“咱家是内官,不宜干预国家大事。谅山君若是有心,还是找机会亲自面呈圣上吧。”

    “事关机密,谅山君不宜出面,”丁文笑着又递上一张纸笺,“还请金公居中斡旋,这是谅山君的些许孝敬,不成敬意,还请金公笑纳。”

    金英看也不看,脸色愈显阴沉,冷哼一声,“居中斡旋,什么意思?他谅山君越过安南国君单独呈信给我大明皇上,不怕治他个不臣之罪么?”

    “谅山君一片赤诚之心,唯天可鉴,”丁文神色不变,“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大明皇上,请金公明察。”

    “明察?”金英一声冷笑,一把将那封书信和礼单扯了过来,“我若将这两样东西连同你这个人送回安南王黎元龙处,你觉得会怎样?”

    丁文面色坦然,没有丝毫惧色,“黎元龙一定会将在下处死,连带着凉山君也会被罢爵获罪。”

    “你不怕?”金英两眼紧盯着他。

    “我一死对天朝没有丝毫好处,”丁文淡淡道:“而且只会让大明的西南边疆更加不稳。”

    “危言耸听

    。”金英冷然道。

    “金公也是我安南人,当知道想要作乱的绝不止麓川一家,凭祥与龙州的土司与朝廷也是貌合神离,这其中跟黎元龙脱不了干系。”丁文镇定自若道。

    “住口,我金英已是大明子民,跟安南再没任何关系,过去的事休得再提。”金英厉声呵斥。

    “是么?”丁文唇角微微一勾,“那金公私下抚养安南前朝陈氏遗孤,也是心向大明么?”

    金英身形剧震,戟指怒道:“你,你说什么?来人——”一声大喝,门板“哐当”一响,登时冲进来一群身材魁梧的府中仆役,将丁文团团围住。

    “把他带到后院关起来。”金英吩咐道。

    “是。”几条绳索将丁文紧紧缚住,众仆役押着冷笑连连的丁文下去了。

    ......

    金英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胸口却起伏不已。一位相貌绝美有若天仙的女子站在他身后伸出一双素白如玉的柔荑轻轻揉按着他的肩背。她穿一身桃红杭缎面子的刻丝掐腰斜襟长袄,领口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遍地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串指头肚大小的珍珠项链,晶莹润泽,耀眼生辉,乌黑油亮的秀发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鎏金碧玉簪,显得整个人珠光宝气。

    看着金英一脸心事,女子轻启檀口,娇声说道:“义父还在为了那个安南人的事而烦心?”

    金英轻轻吐出一口气,拍拍她柔嫩细滑的手背,略坐直了一下身子,叹道:“你义父我一生谨慎,唯恐被人拿住了把柄,可安南那边还是不断有人过来,真让人不胜其烦呐!”

    “谁让义父也是安南人呢?”女子娇笑道:“您为了大明忠心耿耿倒是不错,但毕竟生长自那一片山水,这是怎么割也割不断的。”

    “唉......”金英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那个人一直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女子说道:“总得想个法子打发了去。”

    “打发,如何打发?”金英睨了她一眼,“那丁文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前来,怎肯就这样两手空空而去?”

    “哦?”女子听了不禁来了兴趣,“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非得来找义父你呢?”

    “还不是安南王室内部的那些破事儿,”金英又阖上了双眼,“安南王黎元龙宠爱侧妃阮氏英,冷落了王后杨氏贲,连带着王后所生长子黎宜民的世子之位也给免去了,降为谅山君。立阮氏英所生幼子黎邦基为世子。黎宜民心怀不满,暗中积蓄力量,欲谋权篡位,想通过我私下面见皇上,借助大明的力量帮他上位......”微微摇头,“咱家岂能为此逆贼张目。”

    “这黎宜民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女子说道:“义父不打算把他的事告诉皇上么?”

    “自太祖皇帝起,宫里便定下了规矩,内宦不得干预政事,虽然这个禁忌被王振那厮打破,可咱家身份特殊,安南的事儿最好不要由咱家这里捅出去,”看了女子一眼,“你男人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里挂个千户的名儿,这人要交给他咱家也放心,可他偏偏不在京里。”

    “牧云......他现在有消息了么?”女子一脸关切,她便是紫苏。

    “怎么,想自己的男人了?”金英看着她一笑。

    “义父你......”紫苏神色忸怩的抬起玉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说句实话,你之前不大常来咱家这里,”金英笑道:“你男人一走,倒天天腻在这儿了......”

    “义父你再这样说,我就走了。”紫苏娇嗔道。

    看着她轻嗔薄怒的样子,金英嘿嘿一笑,“咱家是侍候太后的,皇上那里不常去,你那位周姐姐不是拜了王振做义父吗?说不定她知道的比咱家还要多些。”

    “义父你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紫苏不悦道:“你再这样女儿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金英话音一转,“咱家也是听说的,皇上这几日脾

    气暴躁得很,不是摔东西就是打人板子,短短几日的工夫就换了三个身边侍候的小监了。可见朝廷出师不利啊!”

    “什么?”紫苏惊叫道。

    “昨夜皇上一晚未睡,”金英说道:“还把成国公朱勇和兵部尚书邝埜叫了去,听说......”拉长了声音,“府军前卫这支天子幼军几乎全部覆没在了漠北......”

    “啊——”紫苏惊呼一声,扯着金英的袖子说道:“那牧云呢?他有没有消息?”

    “这个就不知道了,”金英沉吟道:“听说兵部侍郎于谦率领宣大的军队出塞去接应他们,救回了一些残兵,不知里面有没有你男人......就算救出了他,于大人那支宣大军队也损失不少,能否安然回到关内还是个异数。唉!皇上一时负气,让这区区五千人出塞,本就凶多吉少......”见紫苏容色不对,便住口不语。

    “义父,”紫苏咬了咬樱唇说道:“于大人的宣大军队会从哪个关口入关?”

    “战场形势多变,这可不好说,”金英思忖片刻,“这支军队多来自宣府大同,一定会在宣大一线的关口撤入关内,这个嘛,独石口位置最靠进漠北,应该撤往那里的可能性大些。”

    紫苏垂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向外走了几步。

    “你要去做什么?”金英直起身问道。

    “我要去找他。”紫苏的语气坚定。

    “胡闹,”金英从椅中腾的站起,“那个地方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去的?”

    “可是......”

    “你切不可因心急而乱了分寸,”金英劝诫道:“凡事打探清楚你再做决定不迟,杨牧云这个人武功高强,没那么容易陷在鞑子那里,义父会仔细打听,你莫要心急。”

    ————————————

    金顶大帐里的气氛是很热闹的,阿噶多尔济和阿失帖木儿并排居中而坐,元琪儿、卜儿塔、阿克岱钦坐在右边,于谦和杨牧云坐在左边。

    帐内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阿噶多尔济用小银刀切下盘中一块肥美的烤羊肉放到嘴里大口的咀嚼着,边吃边说:“明人那里什么也没有,就只剩下窝窝头和马肉。他们的士气也很低落,有些人甚至都开小差跑了。”说着看看其他人的反应,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好像没听到一样,目光瞥向一边。只有卜儿塔瞪着圆圆的大眼问道:“那王爷呢?他现在怎么样?”

    阿噶多尔济把小银刀插在大块羊肉上,摇摇头叹道:“很糟,不吃不喝兼一晚没睡,我临走时还叮嘱我尽快带兵来救他。”

    “啊?”卜儿塔霍的站了起来。

    “这卜儿塔的脑袋真是一根筋,被人一挑便坐不住了。”元琪儿心下暗叹,朝着阿噶多尔济淡淡笑了笑,起身举着酒碗递了过去,“二殿下,请满饮此酒!”

    “唔,”阿噶多尔济伸手接过汩汩饮尽,抬袖一擦唇边的酒渍,“齐齐克,事不宜迟,我们赶快集合兵马去救王爷吧?”

    “不急,”元琪儿一笑,“二殿下刚回来,总得吃饱喝足再说其他事。”眸子向左边瞟了一下,于谦面色如常,杨牧云却脸色微变。

    “把王爷救回来再吃喝不迟,”阿噶多尔济看着元琪儿,“一想到王爷还在明人那里受罪,我就想像雄鹰一样插着翅膀飞过去。”

    “那好,二殿下执意如此,那就请吧。”元琪儿转向兄长,“我们的人马将后撤百里,就不奉陪了。”

    “什么?”阿噶多尔济吃惊的张大了嘴,“你们不想去就王爷么?”

    “想!”元琪儿神情肃然,“我们和明国使臣已订好约定,将人马后撤百里并等候三日来换取二殿下归来,明人遵守了约定,我们也要依照约定而行,二殿下如果不愿意,也只能由得你去了。”

    “可是王爷他......”

    阿噶多尔济还没有说完便被元琪儿打断,“王爷在明人那里我们很放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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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