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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三章 弦索暗控

    杨牧云是读书人,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的执拗,圣人在书中教导的话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不问而收养他人年幼的子女这种事他是做不来的,可他又劝不住紫苏,于是只身一人来到顺天府,希望找到那孩子的亲生父母然后领着他们去?萝院要回那孩子。

    说句心里话,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甚是可爱,他也很是喜欢,可不能因为救了他而把那孩子据为己有。

    “拿而不问是为偷 不问自取视为贼也。”杨牧云是这样认为。

    心中正想间,杨牧云便走到了顺天府门口。

    顺天府的大门还是挺气派的,比之应天府不遑多让。杨牧云整了整衣襟,正要举步入内,却被守在门口的衙差给拦住了。

    “是要打官司么?”那衙差乜了他一眼问道。杨牧云穿一身便装,衙差不识得他身份,便把他给拦住了。

    “哦?”杨牧云拱了拱手,笑道:“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人来顺天府找寻自己丢失的孩子?”

    “你问这个作什么?”那衙差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人丢没丢孩子与你何干?顺天府衙门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子来过问,还不快快离开!”

    “不好意思,打搅了。”杨牧云匆匆向顺天府大门里投去一瞥,强按住心里想掏出锦衣卫腰牌的冲动,转过身向街对面走去。他相信,自己身上这块锦衣卫的腰牌一掏出来,顺天府衙差那令人憎恶的嘴脸立刻就会变得如沐春风,他会被奉为上宾一样请进去。但他不想这样做,府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里面哭天喊地,那就是说,丢失孩子的人还没来顺天府报案。那他就没有必要恃着锦衣卫的身份进去跟府台大人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顺天府对面是开元寺,这里面进进出出上香的人很多,因此很是热闹。寺门口到处是叫卖佛家用品和吃食的小摊贩。

    杨牧云见大槐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走过去坐了,摊主忙上前殷勤招呼,他要了茶水、点心,瓜子,目光便一瞬不瞬的盯着顺天府的大门,只待看到有人去那里报案寻找丢失的孩子,自己便迎将上去。

    谁知盯了半天,只看到有两拨人来报案的,一拨是几个读书人扯着一个猥琐的男子说是窃贼,要求府台大人法办的;另一拨是因为妯娌俩不合,兄弟二人要求分家另过,由于财产分割有歧义,要求府台大人公断的。比起开元寺的门庭若市,顺天府衙门前要冷清得多。

    “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自家丢了孩子不来报官,真是奇哉怪也!”杨牧云心里暗暗纳罕不已。

    “文泰兄,你来迟了,待会儿可要罚你几杯!”庙门口,一位身穿锦袍的青年文士携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对一位匆匆赶来的青衣书生打趣说道。

    “祁年兄,别提了,一言难尽......”青衣书生刚想解释几句,一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咳嗽起来。

    “文泰兄,不急不急......”锦袍文士笑着用手中折扇一拍青衣书生的肩头,“先坐下喝口茶歇歇再说。”便引着他和那几个妖娆女子向杨牧云这边大槐树下的茶水摊子而来。

    甫一坐定,青衣书生便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茶水,显是一路跑来,口渴难耐。

    “祁年兄,你不知道,西城那边都戒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是挨家挨户的盘查呀,一有行迹可疑的人,就立马抓起来,就我这祖祖辈辈久居京城的人,还被盘问了半天呢......”

    “这一段时间又有哪一天不戒严了,”锦袍文士牢骚满腹的说道:“都说抓鞑子奸细,人倒是抓了一大把,鞑子的奸细该闹还是闹,这不,连皇......”眼珠子一转,立时住口不语。

    “谁说不是呢?”青衣书生说道:“老百姓当中找不出奸细,当官的之间就互相猜疑起来,这不,今儿早上,西城的巡城御史宋骞旭的家就被抄了......”

    “哦?为什么

    ?”锦袍文士问道。

    “说他私通鞑子呀,连万安寺中藏了一窝的鞑子奸细都没有察觉到,这不是纵容包庇是什么?”青衣书生说道。

    “这姓宋的也是挺倒霉的,”锦袍文士摇摇头说道:“人家脸上又没写着奸细二字,除非出手犯案,否则没有证据如何拿人?”

    青衣书生点点头,继续道:“一大早宋御史的家就被围了,全是清一色头戴红毡帽、身穿褐色劲装、脚蹬白靴的东厂番子,连门都没敲就冲了进去,接着就听里面一阵哭天喊地......”

    “东厂的人出马,那这一家人就算完了。”锦袍文士摇头叹道。

    “祁年兄所料不错,宋御史连同他夫人还有阖府的人一个个都被押了出来,府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呢......”青衣书生接着压低声音说道:“最可怜的是宋御史的小儿子,才刚满月呀,就被丢置一旁,任其啼哭也无人理睬......”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旁边“啪嗒”一声,愕然看去,就见紧邻的桌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喝茶时不慎把茶盖掉落在桌上。

    杨牧云带着歉意的向他笑笑,“不好意思,在下一时失手,扰了二位说话的雅致,抱歉抱歉!”说着放下茶杯,向二人拱了拱手。

    “文泰兄,”锦袍文士没有注意到旁边桌子的异动,说道:“那么小的孩子若是无人照看的话,恐怕活不了几日。”

    “可不是?”青衣书生回过头继续道:“如果宋御史私通鞑子的罪名若是坐实了,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谁还会在乎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的性命?这个时候如果谁把孩子抱走了,那倒是救了这孩子一命呢!”

    “也是,”锦袍文士看了青衣书生一眼,“文泰兄,待会儿到庙里上了香之后,我就带你到一个好去处......”声音越压越低,脸上嘿嘿一阵坏笑,瞟了身边那几个妖娆女子一眼,迎着他的目光,那几个女子也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下面都是一些风月场上的话,杨牧云没有再听下去,心念一转,焦躁不安的心绪便笃定下来,“难道我救下来的那孩子是这二人口中所说宋御史家的小公子?这也太巧了吧?”他的目光又向顺天府大门口看去,仍然没有丢失孩子的人前来报案,这种异常的情形让他不得不将早上救下来的孩子和那倒霉的宋御史一家联系起来,“回去再看看那孩子身上有没有能够证明其身份的物件,如果真是那位宋御史家不幸被丢弃的小公子,那就让紫苏安心收养便了。”

    一阵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响起,一个瞎子手里拉着一把胡琴,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向着大槐树下的茶水摊子走了过来。瞎子年约五十,一身粗布衣衫,身边小姑娘相貌平庸,但一双眼睛极为灵动,手里托着一个铜盘子,上面摆放着百十个铜钱,应该是一路上旁人打赏的,她身材纤细,穿着一身粗布衣裙,虽布衣荆钗,但别有一番韵致。

    瞎子在一桌喝茶的客人面前吱吱昂昂拉上一阵,小姑娘便手托铜盘走上前去,这时喝茶的客人便“叮当”的扔过来几枚铜钱在铜盘里,两人躬身称谢,便走向另一张桌子。

    瞎子在锦袍文士和青衣书生桌前拉了一段胡琴,小姑娘低着头照例托盘上前等待打赏,谁知锦袍文士探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腕,小姑娘“啊”的惊叫一声,想要退后,却被他死死攥住。

    “啧啧啧——”锦袍文士手中折扇点在小姑娘的下巴上,看清了她的相貌,有些失望的撇撇嘴,握着她手腕的手便松开了,“可惜,可惜......”他连连摇头,“可惜了这一副好身材,”话音一转,“会唱曲儿么?给本公子唱上一段,本公子多给你一些赏钱。”

    “公子,”瞎子虽然目不视物,但却能准确判定锦袍文士所在方位,躬身陪笑说道:“小女这几天嗓子有些不舒服,等下次碰到公子时再给公子唱上一段吧!”

    “去去去,你个老厌物。”锦袍文士眉头一皱,

    随手甩了几个铜板过去。

    “谢谢公子。”瞎子依然陪笑说道。转身带着小姑娘到了杨牧云桌前。

    杨牧云心怀有事,见他们过来,便掷了几枚铜板在那小姑娘的托盘里,“不用拉了,你们去下一桌吧!”说着起身欲走。

    “杨公子,你别急着走啊,”瞎子拦在了他面前淡淡的说道:“等小老儿拉完了这一段,你再走不迟!”

    “你们......”杨牧云抬起头这才看清了他二人,遽然一惊,这不是在怀柔县城悦隆客栈与风无极交过手那对瞎子父女么?在怀柔城外的茶水铺子曾听他说他是东厂的人,那位东厂的尹大人唤他岳斌,小姑娘是她的女儿,叫琳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退后一步脸色微变说道。

    “奉上边的命令,请杨公子到东缉事厂一趟。”岳斌脸色木然的说道。

    “我又不是东厂的人,去那里做什么?”杨牧云边说边一步步退后。

    “上面有几句话想要问杨公子,杨公子不用害怕,”岳斌的面皮微动了一下,“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我还要回宫里当值呢,就不与二位多说了,告辞!”话音未落,杨牧云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

    “哗——”小姑娘手中托盘一甩,漫天铜钱挟着劲风如下雨般向杨牧云飞去。

    杨牧云脚尖一踢木桌,桌板倏然横起,挡在自己身前,“叮叮当当——”一阵急骤的声音响过,百十枚铜钱如数钉在了桌板上。

    “嗤——”杨牧云脸色剧变,就在他身形微一停滞的当口,一柄利剑穿透了胸前的衣衫,差一点儿便刺入了胸口,当下腰身一拧,整个人远远的飘了出去。

    “不好了,杀人了。”不知谁发一声喊,人流熙熙攘攘的寺门前登时大乱起来,杨牧云借着这场乱势,钻入了东奔西走的人群中,转眼消失不见。

    “爹,”小姑娘焦急的对那瞎子说道:“他跑了。”

    “他跑不了。”瞎子虽目中无神,但面色却很泰然的说道。

    ......

    杨牧云不明周围情况,不敢四下里乱走,便逆着汹涌的人流冲进了寺里。

    寺里上香的人听说外面杀人了,也纷纷乱成一团,杨牧云觑准一座偏殿人少,便躲了进去。

    这座偏殿叫六祖堂,供奉着禅宗第六代祖师慧能的塑像,相比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的香火缭绕,此处可谓一个僻静所在。尽管如此,殿中还有一人虔诚膜拜慧能祖师。

    “外面纷乱,在下便在此稍待片刻,打扰阁下敬香礼佛,还望见谅!”杨牧云向那人拱手说道。

    “公子请自便,”那人也不回头看他,径自点燃一束香插在慧能祖师雕塑前的香炉里,淡淡道:“此处虽静,也不过暂时相安,到时乱象波及此处,公子又当何以自处呢?”

    声音甚是熟悉,杨牧云听了身子不禁一震,退后几步,一双眼直勾勾的盯住他,“阁下是......”

    “杨公子好健忘啊,”那人哂笑道:“怀柔一别也没多长时间,就这么快把咱家给忘了么?”边说边缓缓的转过身来。

    杨牧云瞳仁蓦然张得老大,失声叫道:“尹天随,是你?”

    “不错,”尹天随看着他眼角微微一翘,“杨公子总算是记起了咱家,没想到你我还能在京城相见,既然你跟咱家如此有缘,那就随咱家走吧。”

    “去哪里?”杨牧云心头一紧。

    “当然是东缉事厂了,方才在寺外那个瞎子岳斌没有跟你说清楚么?”尹天随的眼睛眯了起来,“既然他母女俩请不动杨公子,那咱家便亲自来请。”

第三百三十四章 梵音静语

    “我是皇上身边的五品带刀禁卫官,你让我随你去东厂,可有皇上的旨意?”杨牧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东厂要请的人,何须皇上的旨意?”尹天随桀桀一阵怪笑,“何况杨公子已赋闲在家,不在宫里当值了,这点儿小事就不必惊动皇上了吧?”

    “尹大人的话真是妙语,没有任何旨意,你说走便让我随你走么?”杨牧云一步步向殿门口退去。刚转身欲出殿门,突然眼前一花,尹天随的身影便飘至自己面前。

    “杨公子的话更是妙得很,”尹天随的眼神一转,悠悠道:“朝廷一二品的大员我们东厂又不是没有拿过,就是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东厂说拿也便拿了,何有请旨一说?杨公子不过区区五品,倒恁地装大。”大字一落,只见他衣袖微动,一道乌光闪电般向杨牧云眉心点来。

    杨牧云吃了一惊,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飞般向后退去。他这才看清,一对精钢所铸的判官笔已擎在尹天随手中,如影随形的向自己刺来。一时间,整座佛殿里笔影憧憧,杨牧云身上没有携带兵器,登时险象环生。

    “杨公子的功夫不错么?”尹天随嘴里说着话,一对判官笔使得依然迅捷如风,招招向杨牧云身上要害刺去,“不知你刀法如何?可否让咱家开开眼界?”

    “我现在身无寸铁,”杨牧云苦笑,“尹大人如何让我施展刀法?”

    “杨公子想用刀,容易。”尹天随判官笔一收,轻击一下手掌。

    突听“呛啷啷——”一阵拔刀声响起,杨牧云展目看去,殿门口突然冲进来一群头戴红毡帽、身穿褐色劲装、脚蹬白靴的东厂番子,为首的是单七、晁五二人,他们手持雪亮的单刀将自己团团围住。

    “杨公子想用刀,你们看谁把刀借给杨公子用一下。”尹天随扫了一眼众人说道。

    “杨千户,请——”单七看了一眼杨牧云,倒提刀柄把刀递了过去。

    “不用了,”杨牧云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尹天随说道:“尹天随,你不就是想把我抓回东厂么,我跟你去就是了。”

    “杨公子这么快便认输了么,”尹天随嘴角微微一勾,悠然道:“你若奋力一搏的话,并非没有从这里冲出去的可能。”

    “然后呢?尹大人能就此罢手么?”杨牧云轻叹一声,“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抓我?”

    “你这个问题等到了东厂咱家再回答你,”尹天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咱家心里有一些疑惑想要请教杨公子呢。”对着众人说道:“杨公子既然愿意跟咱家走,你们就把刀都收起来吧。”

    “嚓——”单七、晁五等一众东厂番子齐刷刷还刀入鞘。

    “杨公子,请——”单七、晁五让开了一条路,目光紧盯着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向殿外走去。

    ————————————

    长宁宫,玟玉正和周妃说着话,突然门外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周妃又惊又喜,“皇上从来没有在白日里来过长宁宫,怎么今日就......”心念转着不由向玟玉看了一眼。

    “臣妾恭迎皇上——”周妃正要躬身下拜,手臂便被朱祁镇托住。

    “爱妃怀有身孕,就不必多礼了。”朱祁镇笑吟吟的说道,目光却看向一旁的玟玉。

    “臣尚食局司药玟玉拜见皇上。”玟玉执手欠身目不斜视盈盈下拜道。

    “免礼免礼,”朱祁镇忙出言止住她,“宫闱之地,玟司药不必多礼。”

    “臣妾正有话想对皇上说呢,没想到皇上就来了。”周妃笑着对朱祁镇说道。

    “

    哦?”朱祁镇眉峰微动,“这么巧?那朕便洗耳恭听。”说着一撩袍袖,便在一张椅中坐了下来。

    “皇上,娘娘,”玟玉见朱祁镇和周妃有话说,便垂下螓首执礼道:“微臣告退。”

    “玟玉呀,”朱祁镇开口叫住了她,“有些事朕还要问你,你且立于一旁,不用退下。”

    “是,皇上。”玟玉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远一些,朱祁镇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便微笑着说道:“朕要询问周妃一些用药之事,你不必忌讳。”

    “是呀,皇上都发话了,玟司药你还拘谨什么?”周妃眸波一转,话语中微带一丝酸意,“皇上倒没把你当外人呢!”

    玟玉娇躯一颤,忙垂眉敛目,不敢前视。

    “皇上,”周妃眉眼含笑的对朱祁镇说道:“玟玉说臣妾肚里怀的是个皇子呢?”

    “是么?”朱祁镇看了玟玉一眼,“不知玟司药的推断所据何典呀?”

    “回皇上,”玟玉平心静气的答道:“微臣是根据臣师父医书上所载......娘娘腹中所怀当是龙子无疑。”

    “唔,”周妃的眸子眨了眨,“不知玟司药的师父是当世哪位名医?”

    “娘娘,微臣的师父不著虚名,说出来怕娘娘不会知晓。”玟玉恭恭敬敬答道。

    “玟玉说的是,”朱祁镇点点头,“山野间有一些不求显达的世外高人,他们虽籍籍无名,但手段却比朕养在太医院的那些御医们高超多了。”

    “皇上说的也是,”周妃附和道:“臣妾腹中是男是女,那些御医们就一个也说不出来。”

    “周妃如果真能诞下个皇子,”朱祁镇有些激动的从椅中站了起来,对着玟玉说道:“朕一定好好的封赏于你。”

    “谢皇上!”玟玉面目平静的答道。

    “皇上,”周妃看了看由于激动而脸色有些发红的皇帝,在旁柔声道:“玟玉调了一剂安神养胎的药给臣妾服用,臣妾服了之后感觉神清气爽......难得她医术高超,人又生得如此美丽,做一个小小的六品司药实在是有些委屈了呢!”

    “能得爱妃你夸奖,可见玟玉确有过人之处,”朱祁镇满脸笑意的对玟玉说道:“朕现在就奖赏你,说吧,你要什么,朕一定答允。”

    周妃听了面容微微一僵,就见玟玉向着皇帝跪了下来。

    “皇上,服侍娘娘是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讨赏,”玟玉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皇上非赏微臣不可,就请皇上让微臣见他一面。”

    “他?”朱祁镇的唇角动了一下,“是杨禁卫么?”

    玟玉垂首不语,等于是默认了。

    “他现在不在宫中,朕已命他归家休养了。”朱祁镇说道。

    玟玉抬起头,美丽的眸子中露出一丝忧色,“皇上,他是......犯了什么罪过么?”

    “哪里,”朱祁镇面带微笑,“杨卿乃朕之干城,朕甚为倚重,让之归家而并未削职,只是让他休养一段时间而已......你放心,朕一定会再重新启用他的。”面目凝重的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说道:“你想见他,朕准了,不过让杨卿进宫,则甚为不便......嗯,这样,朕先派人问一下他现在哪里,之后再遣宫卫护送你出宫与他见上一面,如何?”末了又加一句,“朕准他归家休养,他若是出去游山玩水,你又去哪里见他?”

    “微臣多谢皇上!”

    ......

    朱祁镇与周妃又说了会儿话,便说有奏章要批改,就起身离开了长宁宫。

    “娘娘,”玟玉和周妃送走皇帝,回返时问道:“皇上为什么说杨公子进宫不便

    ,他不是宫里的五品带刀禁卫官么?”

    “瞧你心急的,”周妃逗弄她道:“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自己男人么?”

    “娘娘,”玟玉脸一红,羞羞答答说道:“臣只是担心他罢了,听皇上的口气,他......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娘娘能不能告诉臣,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玟玉,本宫也不瞒你,”周妃叹了口气,“你那杨公子因为私下里撺掇皇上微服出宫,而致使皇上遭劫,太后雷霆震怒,非要惩处他,皇上刚把太后的怒火劝下去,可他又强带永清公主出宫......唉,皇上若不勒令他归家休养,太后那边恐不会放过你的杨公子......”说着劝慰玟玉道:“你也不用太过忧心,等太后的怒火熄了,皇上一定会重新启用他的。”

    ————————————

    杨牧云说起来自湖州时起,加入锦衣卫已有好几个月了,从南都的南镇抚司到京师的北镇抚司,职位从小旗一路升到千户,但却连锦衣卫的诏狱都没去过,只是听外界把它渲染得恐怖无比。刑部的大牢倒是去过几次,里面阴森可怖,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直到被尹天随带到了东厂的厂狱,他才感受到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寒意。拷打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再配上这幽暗血腥、让人毛骨悚然的环境,真让人感觉是不是下到了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哐啷——”一声,单七拉开一扇牢门,阴笑着的对杨牧云说道:“杨公子,杨千户,请吧!”

    杨牧云一掸袍袖,昂然而入。

    “还挺拽,”站在他身后的晁五冷哼一声,目泛寒光,“连你们锦衣卫都要受我们东厂节制,在这儿摆谱,真是活腻歪了,待会儿提审你的时候,希望你不会吓得尿裤子。到时老子会把东厂的三十六种刑罚一道道的用在你身上,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你吓他作什么?”单七乜了他一眼,笑道:“若是把他吓死了,还审个什么?”

    “切——”晁五满不在乎的一甩脸说道:“我们东厂的刑罚,就算是一头死猪,也能逼得它说出人话来,姓杨的,你就等着尝个遍吧!”

    “就这小白脸,关在这里吓上一吓,不用上刑估计就招了。”单七笑着说道。

    “是么,那就太便宜他了。”晁五瞥了杨牧云一眼,拉上了牢门。

    单七手腕一抖,“哗啦啦——”声响中牢门被铁链牢牢的闩住。

    看着两人走远,杨牧云转过身来,扫视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牢房。这牢房里黑漆漆的,到处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由于一年到头见不到阳光,显得阴暗而又森然。他在这里是没有刑部大牢的那种优待的,别人怕锦衣卫,可是东厂不怕。他的目光在右边墙角处停了下来,他愕然发现,这间囚室关的不止他一人。

    墙角处一位灰衣僧人盘膝而坐,由于是面朝墙壁,杨牧云看不见他的面容。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僧袍看起来虽然陈旧,但却浆洗得很干净。

    “这位大师请了。”杨牧云对着他深深一揖。

    那位灰衣僧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亘古以来便坐在那里的石雕。

    “或许这位大师不希望别人打搅他吧。”杨牧云见得不到回应,心中怏怏不乐,便到另一个角落里坐下。“尹天随把我抓到这里来,不知要拷问我些什么?在怀柔县外的山神庙,为了救柳云惜和蓉儿,我与他交过手,不过那时我蒙着面,他应该不知道我是谁,不好......”杨牧云心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嗟情浩叹

    杨牧云站起身,来到那灰衣僧人身边,合十一礼,“多谢大师!”

    灰衣僧人依旧如一座石雕般一动不动。

    杨牧云不以为怪,施完礼坐回自己的角落。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落在了东厂手中,那么想再多也是无用,不如放平心态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自己听了灰衣僧人念诵的一段经文,纷乱的心绪已渐渐平复下来,当即盘膝而坐运起功来。

    ————————————

    ?萝院后院幽静的池心花厅里,一众美丽的少女排练完了音律舞蹈,正坐在里面闲话。

    “怜依、芷雪,”舞蹈少女中的主舞绮晴和怜依、芷雪坐在一起探讨方才排练的细节,绮晴话音一转说道:“你们发现了么?方才姑娘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小家伙长得真是可爱呢!”

    “嗯,姑娘以前对着我们一直是板着脸的,可今日抱了那孩子来,眉眼上都挂着笑,对我们的态度也变得柔和多了。”怜依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唉,你们说......”绮晴压低声音道:“这会不会是姑娘自己的孩子?”

    “难说,”芷雪说道:“前几日两位公子来找姑娘,其中一位竟然是姑娘的夫君,我这才知晓,姑娘原来嫁人了......如今又抱回来一个孩子,这就不奇怪了。”

    “可是......”绮晴又说道:“我听说女人生了孩子之后,会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可你们看咱们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走路时含肩收胸,身子轻得象风摆细柳一样,腰肢比我的还柔还细呢!哪有一丝一毫像嫁过人的妇人,更别说生孩子了。”

    “不会吧,”怜依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我听侍候姑娘的茗儿丫头说,那晚姑娘沐浴之后确实是跟那位姓杨的公子一起歇宿了呀!怎么会跟我们一样像没有碰过男人的样子?”

    “呀——”绮晴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怜依的大腿,把怜依和芷雪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怜依瞪了她一眼嗔道:“可把人给吓死了。”

    绮晴吃吃笑道:“姑娘的男人会不会跟她的义父一样,都是从宫里来的,虽然晚上歇宿在一起,但不过是做一些假凤虚凰的勾当。”

    “这怎么会?”芷雪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这是在宫里呀,宫女们除了皇帝之外再也看不到第二个男人?无奈之下才跟太监们结对食?来咱们?萝院的男人多了去了,姑娘找谁也不会去拉个太监做自己的夫君,你呀,真是异想天开......”

    “小蹄子们,又在背后嚼人舌根子呢!”一道尖锐略带沙哑的嗓音刚落,姚妈妈不知何时便站在了花厅里,她的身后垂首站着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成熟丰满的妇人,胸部鼓鼓囊囊的,直若裂衣欲出。

    姑娘们一看到她,仿佛变成了寺庙里的泥胎木塑,叽叽喳喳的声音登时一扫而空。

    “姚妈妈,”绮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敛衽一礼说道:“姑娘见我们排练累了,让大家休息一会呢!”

    “休息便休息,在人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在子?”姚妈妈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冷冷道:“姑娘也是你们这些人可以在背后随意编排的么?姑娘心肠好,不想把你们扔到前院的那个烂坑里去,你们心里也得感着恩些,嘴上积点儿德。谁若是还不知足,就跟我到前院接客去,一天十几个男人侍候下来,看她还有没有力气在人背后编排人......”越说越声色俱厉。厅中的一众少女听了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姚妈妈,”怜依和芷雪也过来敛衽一礼,齐声道:“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您老也别生气,我们这就接着排练,刚才的那些混账话您千万不要说给姑娘听。”

    “求姚妈妈垂怜。”少女们齐齐站起向姚妈妈垂首一躬。

    姚妈妈的脸色缓和了些,“绮晴、怜依、芷雪,她们当中以你们三人为首,你

    们若是不带出个样儿来,别人如何去守规矩?”

    “姚妈妈您说的是,我们知错了。”三人齐声说道。

    “那好,”姚妈妈面容一肃,“我要是再听你们当中有谁编排姑娘的不是,便首先拿你们三个是问。”

    “是,姚妈妈。我们下次绝不敢了。”

    当姚妈妈带着那少妇出了花厅,管乐声再次袅袅飘起,花厅里彩袖纷呈,舞蹈蹁跹......

    ......

    “小宝贝,来,抓住这个。”花厅后面的房舍里,紫苏语笑嫣然的将一个拨浪鼓放到那个看起来刚刚满月的小家伙面前晃了晃,小家伙张张嘴,一把抓过拨浪鼓“当啷当啷——”胡乱摇动起来。

    “这个死犟,还真去顺天府了。”紫苏轻叹着微摇螓首,自己这个夫君一向都是让着她的,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犯起了倔劲儿,拔腿就向着顺天府的方向走了,要是他把孩子的父母领过来......紫苏怜爱的看着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割舍之意。

    自与杨牧云成亲以来,他就是不肯与自己行周公之礼,还说在练什么功不能近女色,可恶......想到这里紫苏雪白的玉齿咬了咬红润的樱唇,想当初多少有钱有身份的男人想见她这个南都第一美人的面都难,可自嫁了这个冤家,在床上多碰自己一下都不敢......要是他敢让人带走这孩子,可不能与他干休。

    “小姐......”她的贴身丫鬟茗儿这时走了进来。

    “什么事?”紫苏突然感到一阵紧张,“他......他回来了?”

    “他?”茗儿眨了眨眼,立时会意,欠了欠身子道:“不是姑爷,是姚妈妈,她领着一个女人过来要见小姐。”

    “是她呀,”紫苏松了口气,衣袂一摆,“快让她们进来。”

    ......

    “姑娘,这个女人叫黄氏,他的男人是咱们院子里的护院,那个叫梁七的。”姚妈妈向紫苏介绍自己领来的那个女人道:“黄氏,还不快上来给姑娘见礼。”

    “小女子黄氏见过姑娘。”那女人脸上略带羞涩的给紫苏福了一礼。

    “梁七?便是那晚被人伤了的那个梁七么?”紫苏向姚妈妈问道。

    “正是他,”姚妈妈笑着说道:“姑娘怜他,给了他一笔银子要他回去好好休养,这小子感恩戴德,便介绍了自己媳妇来给这孩子做奶妈。”说着向床上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看了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紫苏点了点头。

    “姑娘,”姚妈妈接着说道:“你别看黄氏才二十六岁,都已经生了仨孩子了,你看她这俩**,里面的奶足着呢!保管够咱这小公子吃了......”

    姚妈妈正说着,床上襁褓中的婴孩突然哇哇的哭了起来。

    “小公子肯定是饿了,”姚妈妈瞟了黄氏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公子哭了么?”

    黄氏连忙上前抱起孩子,扯开胸前衣襟把丰满的胸脯凑了过去,那小家伙很熟练的张嘴含住了**,大口大口的吮吸起来。

    “姑娘你看,老身说的不错吧!”姚妈妈笑着对紫苏说道。

    “嗯,”紫苏微微颔首,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难言之色,“就让她留下来吧,月钱可以比院里其他下人定得高一些。”

    “姑娘放心,”姚妈妈笑道:“侍候小公子的人自然是跟旁人不一样的,院里寻常下人的月钱是五到七分银子,老身给她定到一两,姑娘以为如何?”

    “好,就按妈妈说的办吧!”紫苏轻点了一下娇巧的下颌。

    “还不赶快谢姑娘!”姚妈妈对黄氏说道。

    “谢......小女子谢谢姑娘。”一听说自己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黄氏又惊又喜,登时手足无措,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从现在起,小公子就

    交给你带,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紫苏说道。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黄氏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好了,你带小公子出去一会儿,”紫苏吩咐道:“我跟姚妈妈有几句话说。”

    “是。”黄氏很乖觉的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顺天府那边有什么动静么?”紫苏向姚妈妈问道:“有没有看到我夫君在那里?”

    “老身派冯四和韩六去顺天府问了一下,回来跟老身说并没看到姑爷,而且......也没看到有人因丢失孩子而报案。”

    紫苏默然不语。

    “姑娘,”姚妈妈压低声音说道:“您且放宽心,就算小公子的父母寻来,我们多给些银子也就是了,不用担心谁会把小公子领走......”顿了一下,“姑爷纵然跟您别着劲儿,但只要日子一长,收养小公子的事他不认也得认了。”

    “希望如你所说,”紫苏叹息一声,“他......他从来都是依着人家,还从来没有这样顶过。”眼圈一红,“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意。”

    “姑娘,”姚妈妈踌躇了一下说道:“老身出去给小公子寻找奶妈的时候顺便去了一下济世堂,景厚先生正好从关中探亲回来,老身就向他说起了姑娘和姑爷的事,”

    “呀,”紫苏玉颊飞红,又羞又怒的说道:“谁让你去济世堂了?还......把我和他的事说给了景厚先生?”

    “姑娘,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姚妈妈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人生在世,谁身上还没个病没个灾的,找大夫看看也就是了,经景厚先生的手治愈的不孕夫妇多了去了,京城里的人都说他是什么来着,对,是送子佛爷,医术最是高超,所有被他治愈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姚妈妈,你别说了,”紫苏的脸更红了,急道:“这都是他的问题,与我有什么相干?”

    “哦,”姚妈妈恍然,“原来是姑爷他身有隐疾,那到时老身带他去找景厚先生医治也就是了。”

    “你才有隐疾呢!”紫苏怒道:“夹七夹八的跟你说不清楚。”说罢气冲冲的甩帘而出。

    “姑娘,老身可是一番好心,”姚妈妈兀自说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和姑爷还年轻,可不能因为这个......”嘴里喃喃不休,人却早去得远了。

    ————————————

    “玉黄精,海萝草,松陆......”玟玉正在尚食局的药室里查看药材,一层层的木架子上的小木屉多得就像鱼身上的细小鳞片,让人望之眼晕,可玟玉已经习惯了,在通许县的药王庙,她就经常整理师父留下来的药材,三殿下给人看病顾不上这些,而郡主又没那个耐性,所有繁琐细碎的事情都由她一个人干了。她现在是尚食局的司药,药室正好归她管理,董尚食拨给她几位宫女供她驱使,可惜这几位宫女都识字不多,拣选药材还得她亲自出马。

    “还差一味,”玟玉沉吟道:“再配上仙竺虫就齐了。”目光逐一在一层层木屉上扫去,“这仙竺虫产自缅甸,不知我大明的皇宫里是否有这味药材?”

    “喂——”她正仔细找寻着,突然有人在她背后大喊一声,把她给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时,朱芷晴正喜笑颜开的注视着她。

    “郡主,”玟玉见了她不由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宫里?”

    “怎么,你能进宫,我便进不得么?”朱芷晴秀眉一挑,“攀上皇上这根高枝儿,就把我们周王府给忘了?”

    “郡主,”玟玉诚惶诚恐的给她施了一礼,“你这话可折煞婢子了,婢子自小蒙王爷和郡主您照顾,这份恩情婢子永世不忘。”

    “哎呀,你行这么大礼作什么?”朱芷晴连忙托住她的手臂,使她的身子不能前倾,“你这份礼我可是不敢当了呢!”朱芷晴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 幽室月暗

    “你日后若能得到皇上的宠幸,连我们周王府上下都得仰仗你呢!”朱芷晴笑着说道。

    “郡主如何说出此等话来?”玟玉脸上变色道:“玟玉自幼孤苦无依,幸得王爷收留,三殿下和郡主您照拂,才有今日......而且,三殿下和郡主从未将玟玉当作下人看待,玟玉心中一直是很感激的。”

    “能说出这话证明你还算有良心,”朱芷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可能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那就是我三哥心里一直很喜欢你,但他却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轻笑一声,续道:“你心大,这也难怪,三哥上面还有大哥二哥,这周王的爵位说什么也不会轮到他继承,你看不上他也是应该的......”

    “不是的,不是的,”玟玉急得连连摆手,“婢子一直很尊重三殿下,三殿下是主子,玟玉只是一个奴婢,对三殿下从来没什么非分之想......”

    “玟玉,”朱芷晴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能进到宫里,我的心里真的很替你高兴,你我名为主仆,实情同姐妹,能进宫服侍皇上,是你的福缘,他日若能被皇上封为妃嫔,你我之间就平起平坐了呢!”

    “不不不,郡主,”玟玉螓首频摇,“玟玉从未作如此想,而且玟玉已在皇上面前申明了心迹,有了......有了喜欢的人,皇上也答应过,准许玟玉今后出宫嫁人。”说着如花娇靥一红。

    “什么?你当真在皇上面前这样说了?”朱芷晴眨眨眼,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能做皇上身边的女人,可是很多女儿家心里想求也求不来的事情,你居然这样对皇上说?”

    玟玉贝齿咬着樱唇默然不语。

    “你心里还念念不忘那个人,是不是?”朱芷晴说道:“你是不是傻呀,他能给你什么?皇上一句话,可以让他去死......你知不知道,做皇上身边的妃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尊荣的事情。”

    “郡主,玟玉有自己心里的想法,而且绝不会更改。”玟玉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决然之色。

    “唉,你这傻丫头真是......”朱芷晴又好气又好笑:“就让你在他身边照顾了一段时间,他就把你的心给攥走了么?你可知道,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妻子不止一位......就算你嫁给他,也只能做一个侧室,这一点你想过么?”

    “我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就很开心,”玟玉淡淡的说道:“我从没想过在他那里能取得什么名分,只要能像在开封一样服侍在他身边,玟玉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一个痴人,”朱芷晴摇摇头叹道:“女人做成你这样,也算是很奇葩了呢!”

    “郡主不也是么?”玟玉笑笑说道:“为了一个男人千里迢迢的从开封追来京师,玟玉也没见过郡主这样痴情的人。”

    “我跟你不同,”朱芷晴说道:“身为皇室宗亲,是没有机会服侍皇上这样的男人,而你,天大的机缘砸在你头上,你却任它白白的溜走......”说着叹息不已。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玟玉显然不想再说这样的话题,话音一转说道:“对了,郡主你是怎么入宫的?”

    “我来京的事已经被皇上知道了,”朱芷晴说道:“作为宗室之女,我理当去拜见太后,谁知太后一见到我,便很欢喜呢!于是就把我留在了宫里,安排我住的地方叫庆颐轩,紧挨着永清公主的毓景宫......我听说你当了宫里的女官,在尚食局任职司药,便过来找你了......啧啧啧,你这身官服可真是气派得很呐!”扯着玟玉的衣袖说道。

    “婢子再如何也比不上郡主您,”玟玉笑道:“您就是入到宫里,也照样是主子。”

    “对了,你现在已经是六品官了,”朱芷晴瞅了瞅她身边,奇怪道:“怎么什么事还一个人?尚食局没给你拨人手么?”

    “拨是拨了,”玟玉螓首微摇,苦笑道:“可那几个宫女连字都识不了几个,说几个药名出来还没吩咐她们去找就已晕头转向了,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了......”

    “需要找什么药啊?我帮你。”朱芷晴眸子霎了霎说道。

    “这哪敢劳烦郡主您呢?”玟玉笑着说道。

    “少在我面前矫情,”朱芷晴瞥了她一眼说道:“在通许县药王庙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还少找过药了?那时候我觉得你会一直陪在三哥身边,谁知......”说着黯然摇了摇头。

    “还有一味仙竺虫没有找到,”玟玉假装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郡主您要是真觉无聊的话,就帮婢子找这味药吧!”

    ————————————

    “哐当——”一声,囚室的门打开了,杨牧云睁开了眼,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晁五和单七那两张阴阳怪气的脸。

    “杨公子,起来吧,”单七阴笑道:“我们尹大人专门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想跟你好好絮叨絮叨。”

    ......

    甬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间或还有东厂的番子把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囚徒拖回囚室。让人感觉犹如身处十八层地狱一般。

    “杨公子,到了。”晁五推开一扇铁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作呕。

    杨牧云迈步入内,里面灯火通明,是一间巨大的刑讯室,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不少刑具上面兀自带着斑斑血迹。

    尹天随斜靠在一张椅中,双眼微眯,看见杨牧云进来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在他面前摆着一个大火盆,火盆里燃烧着熊熊的炭火,几根长长的烙铁插在炭火中已烧得通红。

    “杨公子,”尹天随长身而起,缓步来到他面前,阴恻恻的一笑,“我这里的景象没把你吓着吧?”见他一声不吭,唇角微动,“也是,我差点儿忘了,杨公子是锦衣卫的千户,诏狱里的景儿跟这比起来不遑多让,你应该是司空见惯了的。”

    “惭愧,”杨牧云张口说道:“本官恭为锦衣卫的千户,却一次也没下过诏狱,尹大人的这座森罗殿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是么?”尹天随的目光紧盯着他,见他面无惧色,缓缓道:“杨公子既然说这是森罗殿,难道就一点儿不害怕么?”

    “尹大人把本官带到这里来,应该不仅仅是吓唬人这么简单吧?”杨牧云淡淡道。

    尹天随微微一笑,“杨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让人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什么,你也都看到了,你们锦衣卫诏狱里的刑具我这里有,没有的我这里也有,用这些东西撬开人的一张嘴,应该不费难吧?”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如果杨公子能好好配合咱家的话,那么这些东西咱家也就用不上了,否则......”尹天随森然一笑,“将它们逐一尝上一遍的滋味可不好受。”

    尹天随的话音落地后,刑讯室里陷入一阵沉默,只能听闻炭火燃烧劈啪作响的声音。

    “怎么样?杨公子你想好了么?”尹天随开口问道。

    “本官倒想听听尹大人想问些什么?”杨牧云淡然道。

    “不急,”尹天随一摆手,“咱家在提问之前想让你先看一样东西。”这时单七上前躬身呈上一个布包,尹天随打开布包对杨牧云笑道:“杨公子看看,这东西你可熟悉?”

    杨牧云仔细看去,原来是一支袖箭,心中突地一跳,想起那晚在山神庙为救柳云惜射向尹天随一支袖箭。左手揪住左边的袖口一拢。

    “怎么样,杨公子想起来了吧,”尹天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晚在怀柔县城外的山神庙杨公子为救那两名女钦犯可谓是竭尽全力呀!”

    “尹大人说的话

    本官就不懂了,”杨牧云不动声色的说道:“什么山神庙?什么女钦犯?本官一概不知,本官若是当时在场,以尹大人的本事,还不就地拿下么?”

    “杨公子说的好,说的咱家都有些无地自容了呢,”尹天随悠悠道:“把钦犯当着咱家的面给劫走,的确让人惭愧,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能逃过那一次,可到了天子脚下,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呢!”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杨公子,你还不把你身上藏的暗器拿出来,难不成真教咱家让人搜你的身么?”

    杨牧云哈哈一笑,将缠在左臂的梅花袖箭筒取了出来,扔给他身边的单七道:“尹大人既然这么喜欢我锦衣卫的暗器,那本官就送给你。”

    “大人,”单七将箭筒里的袖箭取出和那支袖箭比了比向尹天随禀道:“梅花箭筒里的袖箭和山神庙的那支一模一样。”

    “杨公子,你怎么说?”尹天随看向杨牧云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制式暗器,很多人都有,梅花箭筒里的袖箭和尹大人的那支一模一样,又能说明什么呢?”杨牧云面色如常的说道。

    “杨公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尹天随乜了他一眼说道:“为了找出那个人,咱家亲自去了一趟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查了一下自校尉到千户所有外派人员的名单,可惜,没有一个去怀柔公干的。也就是说,在锦衣卫里连一个替你背锅的人都找不到。”

    “我自己的事何须他人背锅,”杨牧云嘻嘻一笑说道:“本官也是遭人劫持呢,在怀柔才脱险,之后就一路南下,回到京城......根本就没去过尹大人所说的什么山神庙,此事锦衣卫里的宁副千户、躺在太医院里的国师释迦坚赞、还有宁阳侯府的小姐陈思羽都可以作证。”

    “是么?”尹天随嘿嘿冷笑道:“那咱家与你在怀柔县城外的茶水铺子碰面时,怎么没有见到你说的这几个人呢?”面色一寒,“你一回到京城,皇上就遭人劫持了,这是不是你与乱党合谋做的案子?”见他不答话,接着说道:“还有,你是与郕王一起来的万安寺,郕王是怎么知道皇上遭人劫持的?”

    “尹大人,本官深受皇上洪恩,如何能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至于郕王是如何知道皇上被人掳劫到万安寺的,你应该问郕王去。”杨牧云面容一肃说道。

    “杨公子一推四五六,真是好本事。”尹天随轻笑一声,“那日在万安寺,人人都看到杨公子穿一身新郎喜服,莫不是你刚跟人拜完堂就匆匆赶过来么?”

    “我穿什么衣服很重要么?”杨牧云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尹大人若把什么罪过都栽赃陷害在本官身上,那什么都由得你说好了。”

    “杨公子身上疑窦重重,很多事都无法自圆其说,岂是咱家栽赃陷害这么简单,”尹天随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杨公子是个聪明人,可惜还是免不了要吃一顿皮肉之苦的。”

    ————————————

    “嗤——”火红的烙铁落在杨牧云身上,冒起一缕白烟,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杨牧云的身子颤了颤,却一声没吭。他身上的衣衫被蘸了水的皮鞭抽打成了一条条碎布,露出身上道道血痕。

    “杨公子,这滋味怎么样?”单七抽回火红的烙铁,把它扔回炭火中重新烘烤,狞笑道:“要不要再尝一尝?”

    “这便是你们东厂的手段么?”杨牧云抬起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嘴角向上勾了勾,眼中满是鄙夷之色,“还有没有更刺激一些的?”

    “你......”单七的脸颊一阵抽搐,侧首向尹天随看去。

    “杨公子既然觉得不够劲儿,那就给他换一个,”尹天随微眯的眼中露出一道寒芒,“咱家就不信他是铁打的,不等东厂三十六道刑具尝个遍,他的嘴也就软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厂公宦语

    “哗啦——”单七摊开一件革囊,露出上面一排雪亮的弯刀,一字排开,后面的一柄都比前面的一柄要长上寸许左右。

    “杨公子骨头硬,”尹天随阴恻恻的道:“些许皮外伤对杨公子来说不算什么,这是我们东厂有名的夺命十七刀,再硬的骨头也能一刀插进去,寻常人挨不过十刀就一命呜呼了,杨公子乃是贵人,不知能挨上几刀呢?”

    刀锋闪烁的厉芒自杨牧云的瞳仁间滑过,他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杨公子,小的会慢慢插,你要是实在忍不住了,知会小的一声,小的立马收手。”单七狞笑着拔出一柄最细最短的弯刀,向着他的左肩狠狠的刺了下去。

    杨牧云的双目蓦然睁得老大,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疼痛而扭曲,牙关紧咬,发出咝咝的气息。单七下刀的地方很准,那是阿失帖木儿的箭射中过的地方,刚刚结了一个伤疤,便又被重新戳破,那痛入骨髓的感觉让他直感到大脑里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刀刺进去并未拔出,一阵阵抽痛的感觉弥漫了杨牧云全身。

    “杨公子,这第一刀的滋味怎么样?”单七桀桀怪笑道:“如果你再不开口的话,我可要插第二刀了,”拔出一柄略大的弯刀,眼睛不住的在他身上瞄来瞄去,“这第二刀插往何处,由你来说吧!”见杨牧云不语,目光停在他下体处,嘿嘿一笑,“你要不说,就由小的来选了,小的现在就知会你一声,这一刀将要刺入你的会阴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你可得想好了,这一刀下去,你可就跟宫里的公公们没什么两样了。”话音刚落就只听身后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心不禁一跳,转过头去,正好迎上尹天随那两道森然的目光。

    “大人,小的失言,小的失言。”单七讪讪的笑着说道。

    “你刚才说这一刀下去,跟谁没什么两样呀?”尹天随尖锐的嗓音直击他的心房,单七的心嗵嗵狂跳起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的该死,”单七啪啪连掌自己几个耳光,哀哀求告:“小的胡言乱语,大人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正在这时,晁五匆匆走了进来,在尹天随耳边低语了几句。尹天随听了身子为之一震,瞪着他说道:“干爹来了?他......他现在哪里?”

    “就坐在大堂上等着大人。”晁五说道。

    尹天随忙整了整衣襟,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方转过身说道:“先别动这小子了,等我回来再炮制他。”

    “是,大人。”晁五和单七恭恭敬敬答道。

    ————————————

    尹天随快步出了厂狱,直奔大堂,大堂正厅上高悬一块“百世流芳”的匾额,厅右的影壁上刻着一位身躯伟岸,相貌威严的宦官像,据说是永乐年间第一任厂公的画像。绕过影壁便是东厂祠堂,供奉着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左边的小厅便是厂公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尹天随走进小厅,迎面便看见一位五十开外的红袍老太监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品着香茗,忙撩袍上前跪道:“孩儿拜见干爹。”

    那个太监正是王振,见到尹天随冁然一笑,“起来吧!”

    “谢干爹,”尹天随站起肃立一旁,“干爹,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这里咱家便来不得了么?”王振乜了他一眼说道:“咱家身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来这里走走你便看不顺眼了?”

    “干爹误会了,”尹天随谄笑道:“您老万分尊贵,有什么事派个人知会一声即可,哪儿能劳动您老大驾亲临东厂?”

    “猴崽子,”王振笑骂一声,“就冲你这样子就肯定有事瞒着我?”

    “哪儿能呢?儿子就是瞒谁也不能瞒干爹您呐!”尹天随笑道。

    “你们这些猴崽子呀,一个个都让咱家不省心,”王振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悠悠道:“咱家忙着司礼监的事,一向都不大来这里,你们这

    些猴崽子们是不是一个个都翻上天去了?”

    “不敢不敢,”尹天随笑道:“你老在不在我们都得一丝不苟的应着差事,可不敢给您老落在地上了。再说了,就算您不看着,纪老大那里也盯着紧呢!”

    “你们几个能服他纪欣么?一个个恨不得把他拱一边去,自己好坐在那个东厂大档头的位置上,”王振叹道:“纪欣为人办事倒老成,可惜压不住你们,要不也不会亲自出去办差,让咱家来了也见不到他。”

    “干爹言重了,”尹天随解释道:“出了这么大案子,纪老大哪里坐得住?就连严老二和成老三也不敢在衙里待了。”

    “你敢回来就一定是有所收获了?”王振瞥了他一眼说道。

    “不敢有瞒干爹,倒是抓了一个有嫌疑的人物,正在审理呢!”尹天随有些得意的说道。

    “好,有长进,”王振轻笑一声,“咱家还以为你抓的人塞满了厂狱正逐一拷打呢!”

    “儿子哪儿能那样干,”尹天随说道:“若无十足的证据儿子绝不敢拿人,这案子就算办不成也不能随意抓人给您老脸上抹黑呀!”

    “抹黑的就只有咱家么?”王振面容一整说道:“东缉事厂是太宗皇帝亲手设立的,我们的直接上头便是皇上万岁爷,你们差事办得好还行,如果办不好甚至是胡闹的话,就算咱家有心宽纵你们,皇上也必不会饶了你们。”说到后面便声色俱厉。

    “干爹放心,”尹天随忙躬身说道:“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的话,不待干爹您过问,儿子自己就先抹了脖子。”

    “什么事你心里明白就好,”王振话音一转说道:“好了,咱家也不跟你多说了,咱家此次来是想向你们问一个人,既然你在这里,就先问问你吧!”

    “干爹您请问!儿子知无不言。”

    “杨牧云......是不是在你这里?”王振盯着他说道。

    “杨牧云?”尹天随身子一颤,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干爹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是咱家问你还是你问咱家,”王振眉头一皱,加重语气道:“杨牧云究竟在不在你这里?”

    “在......就在厂狱里面。”见王振有些面目不善,尹天随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

    “他死了?”王振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不不不,”尹天随忙道:“他还活着。不过......”

    “不过就剩下半条命了,是么?”王振接他的口说道:“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没一丁点儿长进,就会把人往死里整么?”

    “干爹,你不知道,”尹天随忙解释道:“此人身上有重大嫌疑,而且还跟传国玉玺的失踪有关......”

    “行了,行了,咱家不想听你解释,”王振不耐烦的说道:“被抓进东厂的有哪个不是身上有重大嫌疑的,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磕碰,说你有罪便有罪,不招的话难道还不会上刑么?”

    “干爹,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服么?”王振瞪了他一眼说道:“要知道这个人不是干爹我要过问,而是皇上问起他的。”

    “皇上?”尹天随一惊。

    “宫里有一个人想要见见他,杨牧云你就暂时先不要拷问了。”王振淡淡的说道:“把他带回去安排他与人见面吧!”

    “宫里有人想见他?会是谁?太后还是......”心弦一紧,不期然看向王振,“干爹......”

    “你想问是谁想见他?”王振面皮动了动,“是宫里尚食局的女官玟司药。”

    “原来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六品女官。”尹天随登时放下了紧张的心绪。

    王振似乎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一挑说道:“一个小小的六品女官不算什么,可是这个女官出宫见一个人居然要皇上来过问,这不是很奇怪的事么?”

    意味深长的又说了一句,“见微知著,切不可小视呀!”

    “干爹的意思是......”

    “这大人物都是从小人物干起的,就是你干爹我,刚进宫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东宫局郎。”王振悠悠道:“知道你干爹是怎么发达起来的么?就是因为咱家是侍候太子爷的,而太子爷又成了皇上,背靠皇上,又如何能不风光?玟司药年轻貌美兼医术高超,皇上对她颇为看重......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

    “干爹说的是,”尹天随沉吟了一下道:“可玟司药出宫见一个男人,皇上难道就不在意么?”

    “你个猴崽子,”王振笑骂道:“皇上心里不忌讳,你就该随便问么?想知道当面问皇上去。”

    “儿子不敢,”尹天随笑了笑说道:“那杨牧云怎么办?是否依干爹的意思把他给放了。”

    “天随呀,”王振看了他一眼说道:“干爹可没这个意思,人是你抓的,有没有罪也是你审的,跟干爹我无关。人抓对了,你有功,干爹不会跟你抢;人若抓错了,你有过,干爹就得依上面的意思惩办你,绝不会对你进行包庇,你可明白?”

    “是,儿子明白。”尹天随心中暗骂了一句,“老滑头。”

    “所以嘛,”王振拉长了声调说道:“这人你既然抓来了,就自己看着办,干爹我不便置喙。你呀,好自为之!”说着站起身来,睥睨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东墙上的一幅画像上,这是一幅真人大小的岳武穆画像,上面岳飞身穿战袍,眉目英挺,傲然而立,气吞山河。画像上的一副横批是“精忠报国”。

    王振点点头,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画像挂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还跟新的一样,难得难得!”转而对尹天随道:“天随呀,这画像是永乐十八年挂上去的,这‘精忠报国’四字还是太宗皇帝亲笔书写的,你可知寓意为何么?”

    “那是太宗皇帝要我们做臣下的个个如岳武穆一般,精忠报国。”尹天随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嗯,”王振微微颔首,“你想过没有,岳武穆精忠报国,为何还会身死风波亭呢?”

    “这个,”尹天随支唔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奸相秦桧所害。”

    王振转过身,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说道:“天随呀,平时你还应该多读些书,看问题才不会如此肤浅。”

    “我说的不对么?”尹天随一愣,随即拱手一揖:“还请干爹指教。”

    “指教谈不上,很多事悟不悟得透就看你造化了,”王振缓缓道:“你要明白,能让臣死的只有君上,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这个道理。这世上还从未有过臣让臣死的道理......”说到这里诡秘的一笑,“那秦桧是君么?”

    “干爹的意思是说要岳武穆死的是宋高宗赵构?”尹天随诧异的问道。

    “要知道,天下万千生灵之生死尽操于一人之手,那人便是皇上,”王振看着那画像说道:“可惜,岳武穆没有看到这一点,所以,他死的并不冤。他以为可以凭自己的一腔热血,颠倒乾坤,澄清玉宇,率性而为,结果身死家没,化为一抔尘土......我说的话,你能明白么?”

    “儿子似乎有点儿懂了。”尹天随若有所思的说道。

    “身为臣子,要时刻怀揣着圣意去做事,”王振谆谆告诫道:“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皇上认为这个人谋逆,这个人该死,那这个人便真的该死。而不是你去认为,懂么?”

    “儿子懂了,”尹天随一拱手,“谢谢干爹点醒儿子,才不致让儿子犯下大错。”

    “你既然懂了,那杨牧云的事你该明白怎样去做了,”王振大袖一摆,向门外走去,末了丢下一句,“别说是我要你这么做的,而我什么也没跟你说。”

    “儿子恭送干爹。”尹天随愣了一下,随后跟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厂狱深探

    锋利的弯刀仍然插在杨牧云的左肩上,这个地方是他一生中受罪最大之处,南都外城,他这里被麓川叛党的飞矛刺中过,前不久在京郊的甘塘寺外被阿失帖木儿的利箭射中过,如今......他已疼得昏了过去。

    “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悠悠醒转,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单七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看什么,再看我用刀把你的两颗眼珠子给剜出来。”单七手持一把弯刀恶狠狠的在他眼前一晃。

    “我说七儿,”晁五看着他道:“方才你是怎么了,正上着刑怎么给大人跪下来了?”

    “别提了,都怪我说话没过脑子,”单七没好气的说道:“我正说这下一刀下去把他的势给去了,让他去做太监,没想到大人听了不乐意了......唉,我这一通解释也不知大人释怀了没?”

    “也是,”晁五吃吃笑道:“你当着和尚的面骂秃子,也难怪大人听了不高兴。”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家里可娶了好几个娇妻美妾呢!你这一刀把他的势给去了,让他家里的娇妻美妾怎么办?”

    “怎么办?”单七嘿嘿笑道:“你我弟兄就替他把他家里的美人儿给消受了呗!”两人相视淫笑起来。

    单七在杨牧云身上踢了一脚,没好气的道:“那日在山神庙里,这小子将你我兄弟给打昏了,如今落在咱哥俩手里,可得好好炮制炮制他,把心中这口气给出了。”

    “嗯,”晁五点点头,“这下一刀让我来插,保准让他疼得每个骨头缝里都叫出声来。”

    两人正说着话,“哐当——”一声,刑讯室的铁门开了,尹天随一脸铁青的走了进来。

    “大人——”两人齐齐谄笑着向他行了一礼。

    “大人,请问现在是不是接着给这小子上刑?”单七谄媚着又加了一句。

    “啪——”他脸上已吃了个**辣的耳光。

    “还上你个头,”尹天随咆哮道:“把这小子解下来,给我送回牢里去!”

    “啊?”单七捂着脸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尹天随显然心情很糟,抬起腿还想去踢他。

    单七连忙闪至一边,像鸡啄米一样点着自己的脑袋,“小人这就去,小人这就去,大人你莫要生气。”

    ————————————

    杨牧云突然感到自己脸上湿湿的,“是下雨了么?”他睁开了眼,映入他眼眸的是玟玉那张哭得梨花带雨般的玉颜,这才发觉脸上湿湿的是她落下的泪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杨牧云的身子一动,突然“啊呀”一声,只觉全身无处不痛,连抬起一根小指头都很困难。

    “杨公子,你千万不要乱动,”玟玉连忙扶住他,“你身上到处都是伤......”说着心疼得又落下泪水。

    “你不是进宫了么?”杨牧云问道:“怎么会到这里?”

    “是皇上恩准我来看你的,”玟玉眸中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如玉双颊滚落下来,抽抽噎噎说道:“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进了东厂还需要什么理由么?”杨牧云轻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揩了一下她脸颊上的泪水,“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你这便回去吧,再不要来了,而且我在这里的事也不要说给别人听。”

    “不,我要跟你一起,”玟玉将秀首深深的埋入他的怀里,伸开双臂紧紧拥住他,好像怕他消失似的,“我回来便给皇上说,专门留在这里照顾你。”

    “别......我身上脏......”杨牧云想躲却身子不听使唤,任她扑在自己怀里,手足无措道:“玟玉,你现在是宫里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可我并不是皇上的女人,”玟玉大睁着如星双眸深深的注视着他,“我只是宫里的女官,以后还

    是会出宫嫁人的。”眸中脉脉含情。

    “这丫头该不会真对我动情了吧?”杨牧云心中惕然,身子向后靠了靠,想对她笑笑,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皇上不是挺看重你的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只是看重我的医术,让我侍候他待产的妃子,又不是把整个人卖给他了,”玟玉淡淡一笑,“皇上金口玉言的承诺过,以后准许我出宫嫁人,你当时也在旁边的,难道不记得了么?”

    “傻丫头,”杨牧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话音一转说道:“你既然当官了,怎么没穿着官服过来,好让我看看,你穿上官服倒底有多么威风!”

    “你想看的话,下一次我便穿来让你看。”玟玉面带娇羞的说道。

    “下一次......”杨牧云的眼神变得怅惘起来,“我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其实郡主说的对,你难得能跟皇上亲近,如果把握好机会的话,被皇上封为嫔妃也不在话下,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目光在她娇美的容颜上滑过,“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如果转变性子,皇上又怎能不为你动心呢?”

    “不,我不会让你死,”玟玉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会求皇上,求他下一道旨意,把你放出来。”

    “好了,生死有命,这是人冥冥之中的定数,你也不必过于执念,”杨牧云强笑了笑说道:“你千辛万苦的求皇上出宫来见我,总不会是来见我这副狼狈样子吧?”

    “你看我,”玟玉抹了抹眼泪说道:“一见到你这个样子,差点儿把大事给忘了。”起身打开随身携带进来的木箱,从里面端出一个青花瓷瓮,用手摸了摸,展颜道:“还好,里面的药还没有凉。”又取出一个瓷碗,把青花瓷瓮里的药汤倒入这个瓷碗里。

    “你这是作什么?”杨牧云眼看红棕色的药液如一条线般倾入到这个瓷碗里,不解的问道。

    “杨公子你忘了身上中的蛊毒了么?”玟玉看了他一眼说道。

    “阿玥给了我一瓶解药......”杨牧云话未说完便被玟玉打断,“那不是解药,你服用了它只会加重蛊毒对你神经的控制,等你将这瓶药服用完了,你身上的蛊毒便永远也解不开了,而且会身不由主的回到给你下蛊的苗人女子身边,再也离不开她方圆十丈之地了。”

    “啊,”杨牧云打了个寒噤,“嫚妮她......她竟然给我设了这样一个圈套。”一想到自己一生一世都要留在那与世隔绝的苗地,他的背后就感觉一阵凉飕飕的。

    “我在开封一直在寻找能够根治你身上蛊毒的药物,”玟玉缓缓说道:“但有几味药一直没能找到,我便随同郡主一起来到京城,一是来看看你,二是觉得京城乃天下物资荟萃之地,一定能将那几味药找到......”

    “那药你一定是找全了。”杨牧云盯着那热气腾腾的药碗说道。

    玟玉螓首微摇,叹道:“我连皇宫尚食局的药库里都找遍了,还有一味仙竺虫未能寻到,那是产自西南缅甸的一种奇虫,非我大明之物......”声音顿了一下,“好在我发现了鬼靥蛛可用来替代,可药效毕竟不如仙竺虫,熬制的药汤恐不能一次除去你身上的蛊毒,但可使你身上的毒很长时间不再发作,没办法,只有慢慢再寻了,不过阿玥给你的药丸千万不可再服用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看着那发腥发苦的药汤,皱了皱眉头,“鬼靥蛛,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那是一种产在西南蛮荒之地的大蜘蛛,由于背部纹路似鬼脸,故名鬼靥蛛,因为它是专门捕食仙竺虫的,所以身上残存有仙竺虫的药效,这还是之前麓川上贡给大明之物,就放在尚食局的药库里。”玟玉解释道。

    “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用了,不怕皇上怪罪你么?”杨牧云担心的问。

    “除非皇上也像你一样被苗女施了情蛊,否则哪有用着这稀罕之物的机会?”玟玉吃吃笑道:“海外诸国上贡给大明的稀罕之物多了,很多连御医都不知道是作什么用的,就在这宫里暗无天日的放着

    ,就算是用了,也无人知晓。”说着端起那碗药,“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快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杨牧云吃力的伸出手去,突然左肩一阵剧痛,手臂一抖,忍不住呻吟起来。

    “别动,我来喂你。”玟玉按住他的手臂,把药端至他的唇边。

    “玟玉,你......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怎么感谢你!”杨牧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噢,”玟玉抿嘴一笑,“我对你的好你心里记着就行了,总有一天你会好好报答我的。”

    “我也想,”杨牧云叹道:“可惜我深陷囹圄,无钱无势,除了这副躯体外别无长物,你总不会让我以身相许吧?”话刚一出口,便知这样轻佻的语言不甚妥当,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只得尴尬的笑笑。

    “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玟玉甜甜的笑着,美眸中满是柔情蜜意。

    “这药凉了。”杨牧云讪讪的不敢看她,大口大口的喝着碗里的药,里面苦涩的味道却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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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萝院后院池心小岛雅居。

    “这没良心的,还真生我气了。”紫苏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还真有些着慌了,杨牧云一向都是让着自己的,还从没这样别扭过。

    “姑娘,”黄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对她说道:“小公子他睡着了。”

    “嗯,你把他放到床上吧,”紫苏心不在焉的对她挥挥手,“下去吧,不唤你时不要进来。”

    “是,姑娘。”黄氏躬身退了下去。

    紫苏看着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银牙一咬,“我就跟他别到底,有本事他一辈子都别来找我。”只听门板一动,她霍然转身,秀眉一蹙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唤你时就不要进来......”美眸一亮,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是那样的熟悉。

    “宁公子?”紫苏见了他不禁脸色为之一喜。

    宁祖儿微微一笑,对引他前来的小丫鬟点头称谢。小丫鬟看看紫苏,便垂首退下了。

    “你怎么来了?”紫苏迎上前去,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那个没良心的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宁祖儿面色一正,低低的说了一句,“杨兄被东厂的人给抓走了。”

    “啊!”紫苏惊叫一声,“他怎么会被东厂给抓走了?他倒底犯了什么事了?是得罪了东厂的人么?”

    “这个我也是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他在顺天府衙对面的开元寺被东厂四档头尹天随带人给抓走了,”说到这里宁祖儿看着她道:“你们不是在一起走的么?怎么分开了,杨兄又去顺天府那里作什么?”

    “我怎么知道,”紫苏有些心虚,“他给人家闹脾气,去哪儿我又拦不住他。”

    “杨兄跟你闹脾气?”宁祖儿有些不大相信,一眼瞥见床上正熟睡的婴儿,“咦,这哪儿来的孩子?”

    “这......这是我路上捡的。”紫苏想去遮掩但来不及了。

    “捡的?”宁祖儿目光注视着她,“你们就是因为这孩子生的口角吧?”

    “我......”紫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了,先不多说这个了,”宁祖儿话题一转,“东厂是个什么所在,不用我多说,连我们指挥使马大人都让着他们三分,杨兄被抓到那里恐凶多吉少,你这里有什么法子把杨兄救出来?”

    紫苏抬起头,秀眉向上挑了挑,“我这就去找我义父,看他老人家那里有什么法子没有?”

    ————————————

    仁寿宫,孙太后正躺在寝殿的卧榻上假寐,耳畔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接着是膝盖跪地的声音。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宫苑秘行

    “是谁跪在那里?”孙太后眼也未睁,长声说道。

    “老奴金英叩见太后。”一个苍老且尖锐的声音说道。

    “原来是金英啊,”孙太后缓缓从卧榻上坐了起来,一名宫女欲上来相扶,她挥挥手,让那宫女退下,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红袍老监,“这么晚了,来见哀家,有什么事么?”

    “太后的万寿大典之期快要到了,”金英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手捧一件大红烫金的礼册答道:“这是内外臣工和诸国使节的礼单名册,还请太后过目。”

    “罢了,”孙太后的眼皮微抬了一下,“如今京里出了这么多事,还说这些干什么,哀家已风烛残年,过一天少两晌,怎能再给皇上添乱。你去跟皇上说,哀家的万寿庆典取消便是。”

    “太后,”金英深深的拜伏下去,额角触地,头顶礼册说道:“老奴万死,办的差事不合太后意了,请太后降罪。”

    “你们这些奴才......”孙太后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宫女,微点了一下下颔。那宫女会意,上前取下礼册,重新肃立一旁。

    “谢太后!”金英回道,仍伏地不起。

    “你不起来,是想让哀家上前扶你么?”孙太后说道。

    “老奴不敢!”金英这才站起。

    “礼册哀家回来再看,你还有别的事么?”孙太后双目微阖,吸了口长气说道。

    “老奴听说太后您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看着憔悴了许多,”金英缓缓抬起头说道:“老奴心里实在是心疼呐!”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胭脂玉瓶递了过去,“这里面是百花玉露丸,萃取百花精华,服用了不但能安神醒脑,还有驻颜长寿的功效呢!太后您每天晚睡前服上一粒,保准您安然入眠,越活越年轻!”

    “哦?”孙太后一听便来了兴趣,旁边侍立的宫女见了忙上前接过转身呈至她面前。

    孙太后微微颔首,宫女便打开瓶塞倒出一个药丸,药丸通体粉红,莹透圆润,甫一出药瓶,一股芳香便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这闻着都感觉让人神清气爽了,”孙太后展颜笑道:“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太后如喜欢,便是老奴的福气,”金英笑着说道:“这是老奴的女儿调制的,太后如果服用了觉得还不错,老奴回去就让她多调制一些。”

    “你们这些自幼进宫的人,身边倒不缺少子女的孝敬,”孙太后看着他说道:“被你这奴才一搅和,哀家也睡不着了。你若不急着回去的话,就在这里陪哀家说会儿话吧!”

    “能得太后垂询,老奴幸甚!”金英笑着躬身说道。

    一名宫女搬过来一个锦墩在金英身旁放下。

    “太后,老奴站着就行了......”金英还没说完,孙太后便打断了他的话,“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逞什么强,坐下!”

    “是,太后。”金英的屁股挨着墩沿坐了下来。

    “哀家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永乐年间入的宫吧?”孙太后问道。

    “是永乐五年,那年老奴才十三岁。”金英笑着说道。

    “哀家比你要晚几年呢,是永乐十二年入得宫,那年哀家也刚刚十三岁,”孙太后眸中似乎带着无限遐思,“哀家记得刚进宫的时候是太皇太后......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张氏教哀家宫里的礼仪,她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哀家当时做的有一点儿不对的地方,都免不了一通训斥呢!”

    “太皇太后是对人太过严厉了些,”金英也感慨道:“正统七年的时候,老奴便是因为一个过错被太皇太后罚至南都做了守备太监呢!要不是太后您垂怜,老奴今生今世也踏足不了京师半步了。”

    “宫里呢还是你们这些老人办事老成些,”孙太后说道:“当年胡善祥当皇后的时候,仗着太皇太后撑腰,嫉妒哀家受先帝宠幸

    ,借口一件小事要杖责哀家,还是你给先帝通风报信把哀家给救了下来。”

    “这么久的事,老奴都给忘了,没想到太后您还记着。”金英讪讪的说道。

    “当年的事哀家有些忘了,有些还记着,”孙太后叹道:“尤其是在哀家还籍籍无名的时候,能够站在哀家这边帮哀家的,哀家这一辈子又如何能够忘记?”

    “老奴,老奴......”金英眼圈一红,神情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离开锦墩跪伏于地,“老奴能够留一残躯归来侍奉太后,心中已是万分......万分感激,过去的一点儿微功实在不值得太后您再惦记了。”

    “瞧瞧你,说着说着怎么又行开大礼了?”孙太后眉毛一拧,“哀家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可不想给自己心里添堵,还不快起来。”

    “谢太后,”金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老奴只是听着太后您说起从前的事便想起您过去受太皇太后和胡皇后的百般刁难,心中便忍不住想哭,您......您这一辈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都过来了么?”孙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道:“还好我儿做了皇帝,哀家才能有今日的风光......”话音一转,“其实,你膝下应该也儿孙众多了吧?”

    “回太后,老奴膝下只有一女。”金英说道。

    “怎么会?”孙太后诧异道:“依你的身份,该有很多人拜在你门下当儿当孙的,你像那王振,资格还没你老,膝下已儿孙成群了。”

    “不瞒太后,”金英说道:“之前老奴是收了一些人做义子的,可自从老奴当年被太皇太后贬至南都,他们就纷纷与老奴划清界限,唯恐惹祸上身,连边儿都不敢傍了,随老奴出京的,身边就只有这一个义女。”

    “哦?”孙太后淡淡一笑,“这人心市侩,古今向来如此,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缓了一下说道:“子孙也不必多,有一个对你好也就够了。”

    “太后说的是,老奴这个女儿对老奴是很孝敬的,可是......”说着摇了摇头,顿口不语。

    “可是什么,怎么不说了?”孙太后看着他道。

    “就是老奴那女儿的丈夫,太不让老奴省心了些。”金英叹道。

    “这当父母的呀,都觉得自己的儿女个个都是宝贝,旁人都配不上他们,”孙太后笑道:“你呀,以后少掺和人家小两口的事,心里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借太后吉言,老奴......”金英说着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怎么,你那女婿给你闯了什么大祸了么?说来听听,说不定哀家能帮上你什么忙?”看着他那不自然的表情,孙太后说道。

    “不敢有劳太后,”金英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小儿女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不相信哀家是不是?”孙太后乜了他一眼道:“别忘了,你能从南都回到京师,就是哀家的一句话,你那女婿应该是在宫外当差的吧?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哀家在皇上那里说上一句,皇上十有**也是要听的。”

    金英面目凝重,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太后拜了下去,“老奴不敢有瞒太后,老奴的女婿便是在皇上跟前当差的,太后也见过,他叫杨牧云......”

    “是他?”孙太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

    一辆马车辚辚的自暗夜下的长街上碾过,王振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夜幕下,华灯初上,京师的街道上依旧像白日一般繁华,人群熙熙攘攘。路两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酒店里飘出酒菜的香气,伙计们站在街道上哈着腰满脸堆笑的请街上的过客入内就餐;青楼上的姑娘们晃动着手里的丝巾不住向过往的男人们抛着媚眼,一见有人踯躅着要停下的样子,她们马上扭动着妖娆的腰肢贴身上前,一把拽住胳膊,嗲声嗲气的把人拉进门去。

    王振目光闪烁,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对身边一位云鬓高挽、雍容美丽的少妇说道:“他便在东厂的监牢里,是尹天随抓的他。”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少妇一听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后涌上一抹忧色。

    “既然进了厂狱,苦头肯定是要吃一些的,”王振打断她的话道:“不过我该说的都已经向尹天随说了,他是聪明人,应该会知道怎么做!”

    “您是提督东厂的督公,”少妇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眨眨眼说道:“也不能马上下令放人么?”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自己的男人么?”王振唇角微微一勾,睨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他倒底有什么把柄捏在尹天随的手上,因此不能明目张胆的替你男人开脱,好在宫里有个女人想见他,皇上便让我出面过问了他的事,借着这个由头我点了尹天随一番,他应该暂时不会为难你男人了。”

    “多谢王公公了,”少妇说着一指车厢一角放的一个木箱子说道:“这些日子来,我已替公公低价买下了京师里很多房产,大到官员府邸,小到临街铺面,一共是一千一百四十三张房契,都在这口箱子里面,请王公公验看。”

    “连大时雍坊倒钞胡同太平侯张輗那座府邸的房契也在里面么?”王振对那少妇笑道。

    “对,也在里面。”少妇美眸微霎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道。

    “买下这么多的房产,肯定花了你不少银两吧?”王振悠悠道:“你把房契给我,不问我要回本金么?”

    “能为王公公办事,是小女子的荣幸,怎能让您破费呢?”少妇微微一笑说道:“王公公要给小女子钱的话,小女子还真不敢收呢?”

    “哦?此话怎讲?”王振眉尖一挑问道。

    “王公公把这么大的事交代给小女子去办,便是对小女子的信任,”少妇说道:“事情办好了,是公公的功劳;事情办砸了,是小女子的过错。能得公公如此看重,小女子还夫复何求呢?”

    “好,很好,”王振微微颔首,甚至击了两下掌,眼中熠熠生采,“没想到杨夫人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咱家没有看错人。”

    “王公公还是叫小女子梦楠吧,”少妇笑着说道:“这样显得亲切些。”

    “嗯,那老夫就直呼你名了,”王振点点头说道:“梦楠呐,你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咱家膝下干儿子干孙子虽多,却没一个女儿,而且头脑像你这么明白的也没有几个......”

    “王公公既如此说,那就让小女子做你的女儿吧,”周梦楠说着面向王振恭恭敬敬拜伏于地,“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好,好,梦楠请起,”王振笑吟吟的将她扶起,“这一声义父不能让你白叫,你这一礼我也不能白受,咱家现在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样......”他一指装满房契的那个木箱子,“这个就送给你了。”

    “那怎么行,”周梦楠推辞道:“这是义父您该得的,女儿不过是在您营造的舆论下取个巧而已,又如何能受如此贵重的东西。”

    “你既然认我为义父,那这箱房契放在你那里还是我这儿有分别么?”王振笑着说道:“替咱家打理这些房产莫非你不愿意?”

    “义父既如此说,女儿再推却就显得不恭了。”周梦楠面色平和的说道:“年底的时候,女儿会把所有房产这一年的租金和经营所得全数送到义父府上。”

    “你看着办好了,”王振说着不忘叮嘱一声:“在人前时你万不可叫我义父,一切还要像以前一样。”

    “女儿省得,”周梦楠踌躇了一下说道:“女儿还想再问一下义父,不知我相公他什么时候能够从厂狱里放出来?”

    “你放心,”王振淡淡道:“他一定会出来的,但不是现在。”

第三百四十章 密霭生荫

    “有义父这句话,女儿就放心了。”周梦楠说道。

    王振双目微眯,似若有所思的道:“经过这几件大事之后,英国公张辅这军方第一号人物的地位恐就不保了,取而代之的定然是成国公朱勇,这个月二十六,将是成国公之子朱仪和宁阳侯陈懋的孙女陈思羽成亲的大事,”目光看向周梦楠续道:“你相公的身份已落入军籍,是府军前卫中的一员,成国公的场你不可以不捧,到时你须备下一份厚礼,由你相公携你同去。”

    “女儿知晓了,”周梦楠微点下颌,“成国公世子的婚期原定在这个月十八,为何又改至二十六了?”

    “想是京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女的婚期不得不延后了。”王振看着她道:“你相公办事若像你这般沉稳老成,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跌顿了。他出来后,仍然会在家赋闲一段时间,不过也不用心急,咱家会觑准机会劝皇上重新启用他的。你让他安心在家休养便了。”

    “一切让义父费心了,”周梦楠从车厢中的木屉里拿出一个锦盒,笑着对王振说道:“这里面是女儿从南洋商人那里得来的上好龙涎香,把它放在义父的卧室里对您的睡眠可是有极大的好处呢!”

    “哦?”王振眉峰一动,向那盒子看去,太监因为身体原因,体味极大,因此对熏香就格外偏爱。龙涎香乃各类熏香中的上品,比黄金还要珍贵,他闻之如何能不心动。他接过锦盒打将开来,整个车厢里登时异香四溢,全身如同沐浴在温暖的甘泉里,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泰。

    “嗯,好。”王振的眉眼都开始笑了,凝视着周梦楠道:“还是乖女儿你懂得如何孝敬我。”

    ————————————

    玟玉离开了,牢房里又重新归于沉寂。杨牧云身上的伤痛减轻了许多,看着玟玉纤细婀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的尽头,心中不由一声长叹,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总是这个女孩照顾在自己身边,这份恩情不知如何能报。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打开牢门将一个木桶提了进来,“咚”的一声顿在地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一股发馊的味道扑鼻而来,杨牧云皱了皱眉头,看来厂狱里的饭食不怎么好啊!他瞥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角落里的那个灰衣僧人,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狱卒的话充耳不闻。

    杨牧云挣扎着站起,身上的伤处发出阵阵抽痛,他咬着牙来到木桶旁,盛好一碗饭捧至那灰衣僧人身旁放下,轻声说了一句,“大师,吃饭了。”见他没有回应,便转过身又盛了一碗饭坐回自己角落里吃起来。

    碗里的饭已经发霉发臭了,吃在嘴里发酸,便是这平常闻之令人作呕的食物,杨牧云逼着自己吃下去,强烈的求生**使他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许是吃得急了些,一口饭噎在了嗓子里,气息不顺,使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来,喝口水。”一句清朗的声音他耳畔响起,就跟之前的梵音一样。杨牧云愕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癯的面孔和面孔下的一身灰布僧衣,正是那位灰衣僧人。他那一双湛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杨牧云,手里端的粗瓷大碗里盛满了清水。

    “谢谢大师......”杨牧云放下碗欲行稽礼,却又是一阵咳嗽。

    “公子勿须多礼,你赠贫僧一碗饭,贫僧还你一碗水,得其所哉。”说着放下水碗,飘然转身又回到自己的角落盘膝打坐去了。

    “这和尚的相貌倒是与某人挺像呢!”杨牧云心中一阵暖意,看着那灰衣僧人的身影有种亲切感,但他究竟像谁却一时想不起来。梵音声起,那灰衣僧人又开始念诵经文了。杨牧云本来很讨厌听和尚念经的,小时候在湖州他经常陪娘亲去寿圣寺上香,一听里面和尚念经就感觉头痛无比,简直比听府学教授念圣贤书还让人难以忍受。所以那时他一俟娘亲进入

    佛堂,就偷偷溜出来爬到寺里的钟楼上,推动撞木狠狠的向倒挂的铜钟上敲去,“哐——嗡——”那声音能传出数里之外,等寺里的僧人出来喝骂时,他早已逃之夭夭了。一想起儿时的趣事,他的唇角便微微翘起,对听那灰衣僧人念经反而没有那么反感了,毕竟之前还是他念的经文化解了自己刚入狱时纷乱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眼皮渐沉,灰衣僧人的诵经声也变得模糊起来,竟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

    ......

    “哐啷——”一阵铁锁落地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去,单七和晁五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又要押我去那座森罗殿问话了么?”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疼痛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走吧,看看今天你们会有什么新的花样?”

    单七和晁五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很客气的一侧身,“杨公子,请——”

    这一次他们没有领杨牧云去那个鬼气森森、充满血腥的审讯室,而是把他领到一个花园里,这里绿荫处处、芳草凄凄、鲜花怒放、风景优美、馨香扑鼻。园中活水环绕,无数小鱼在里面追逐嬉戏,令人赞叹。杨牧云没想到被外界传得阴森可怖的东缉事厂居然有这么一个所在,精神不由一震,沿着一个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内园。眼前,一条青石子铺设的小路穿过缤纷的花丛直通一座飞檐翘角的小亭,亭中似乎还有几人,杨牧云凝目看去,见是尹天随端坐亭中,旁边站着两个风姿妖娆的女子。

    “他这是在搞什么把戏?”他心下嘀咕,“硬的不成,便来软的么?”

    “杨公子,你这就过去吧,”单七笑着和晁五让至两边,闪开了中间的路,“大人已在那里等候您多时了。”

    看他们的意思是让自己独自一人去那亭中,杨牧云也不多问,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内设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几丛修竹,看起来颇为雅致。

    一见杨牧云来到亭中,尹天随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未站起,面目微微一动说了句,“杨公子,请坐。”

    杨牧云微整了一下,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杨牧云一坐下,便有一名女子上前在他面前的酒盅里满上了酒。

    “杨公子,请——”尹天随端起酒盅向他遥遥一敬,便一饮而尽。

    “这不会是给我摆的送行酒吧,即便这样,我也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杨牧云也端起酒盅遥相一敬,仰脖干的一滴不剩。

    两名女子分别又给二人满上了酒。

    连干三杯之后,尹天随方缓缓道:“杨公子,在那牢里住的还好吧?”

    “还行,”杨牧云淡淡一笑说道:“本官吃也吃得,睡也睡得,有劳尹大人过问了。”

    “杨公子还真是胆色过人呐,”尹天随说道:“昨日受了那么大的罪,今日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杨牧云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入口中边咀嚼边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若是哭着求你,你会不会更得意一些。”

    “求的话昨日便求了,还有待今日么?”尹天随眼角微微一翘说道。

    “尹大人,来,我敬你一杯,”杨牧云端起了酒盅对他微微一笑,“你敬了我三杯,我总得回敬你一个。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起头一饮而尽。

    “哦?”尹天随面前的酒盅丝毫没动:“这有什么说法么?”

    “尹大人为我摆了这么一桌丰盛的酒菜,我难道还不应该道声谢么?”杨牧云晃了晃空空的酒杯,目光一闪,颇为玩味的说道。

    “这么说,杨公子认为这是咱家给你摆的断头酒喽?”

    “不是么?”杨牧云轻轻一笑道:“除了这个,我实在也想不出尹大人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为我摆出这么丰盛的酒宴。”

    “这理由可就多了,”尹天随站起身来悠悠道:“比如,皇上突然派人来询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不敢怠慢;太后着人来问你如今怎样,我诚惶诚恐;还有咱家的上司王公公,也是对你关心的很呐......这么一圈人问下来,你说咱家这断头酒还能摆的成么?”

    “尹大人说笑了,本官一小小的五品禁卫,怎会惊扰圣听,还有太后垂询,甚或王公公,我与他根本不熟......”杨牧云讶异道。

    “咱家也觉得有趣,所以特摆酒一桌请杨公子帮忙斟酌一下,”尹天随悠然道:“咱家是把你拉回厂狱继续审问呢?还是干脆就把你放了得了?”

    “尹大人可太看得起本官了,”杨牧云笑了笑,“本官要是有这么大本事,又如何能被你抓来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本官的生与死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这一念可真不好下啊,”尹天随脸上肌肉微动,眼中精光闪烁,“按理,杨公子身上疑点甚多,无法释清,需要继续审下去。可你又嘴硬得很,不动大刑恐不会招供......”

    “尹大人,你错了,”杨牧云插口笑道:“你便是动了大刑我也是没有什么可招供的。”

    尹天随的眼眯了起来,嘴角的肌肉不自觉的牵动了一下,心中暗道:“小子,敢在咱家面前耍贫,以后定要让你后悔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现在么......”眼珠子一转,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话语软中带硬的说道:“杨公子说的倒也不假,厂狱里的很多钦犯便是带着一肚子秘密到阴曹地府去报到的,没办法,他们的嘴虽硬,命却不硬,通常三五道大刑还没熬完便把自己熬死了。杨公子如果不能试上一试,咱家倒是替你感到遗憾呐!”见杨牧云不语,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杨公子现在且放宽心吃喝,进了我东厂的人有如此待遇的可是很罕见呐,杨公子一定要珍惜眼前,若是没好好享受便上了黄泉路,咱家泉上有知是会为你叫屈的。”说着向那两个风姿妖娆的女人投去淡淡一瞥。

    两个女人脸上带着媚笑,扭动着诱人的腰肢一左一右的挨着杨牧云坐下,其中一个伸出水蛇一般的柔臂勾住杨牧云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声音甜的发颤,“杨公子,你这么年少一个公子哥儿晚上一个人呆在那阴暗发霉的囚室里不嫌闷么?今儿你就别回去了,我们姐儿俩陪你,包管你舒舒服服的。”说着一只手向他下身探去。另一个女人干脆倒在他怀里,吃吃媚笑着伸手向他胸口摸去。

    “阿嚏——”杨牧云禁不住打了个打喷嚏,酒水连着菜肴喷了那两个女人满头满脸。两个女人像受惊的兔子从杨牧云身上弹了起来,一脸惶惑的向他看去。

    “对不住......”杨牧云想笑却强忍住,脸孔涨得通红,突然身子一晃,一副想吐的表情,那两个女人见了忙躲得远远的,生怕他吐到自己身上。

    “不好,想吐......”杨牧云干呕了两声,向尹天随苦笑着一揖,“尹大人,本官被昨天晚上的牢饭吃坏了肚子,实在......实在忍不住了,失陪!”说着按着肚子转身匆匆出了亭子。

    尹天随铁青着脸看他走远,方对那两个女人吼道:“你们给我滚,快滚!”

    ......

    “他还是不死心,”杨牧云回头望了一眼,“还想从我嘴里挖出他想要知道的讯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酷刑不管用就灌**汤......我杨牧云岂能那么容易就着你的道儿?”接着思忖道:“他说皇上太后过问我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显是让我对他放下戒备心理,重燃求生**。哼,他太小看我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醉拥香鬓

    “回监牢还是去刑讯室?”杨牧云向怔怔的立在那里的单七和晁五说道。

    单七和晁五面面相觑,他们隔着远,无法确切的听到二人说些什么,只能远远的看到尹天随在亭子里暴跳如雷。

    “看来今天我是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了。”杨牧云一笑,从两人中间穿行过去,二人愣怔了一下,紧跟了过去。

    ......

    杨牧云坐在囚室的地牢里,手拿一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什么。

    “哐啷——”一声,对面囚室的门开了,两名厂狱的狱卒把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从里面拖了出来。

    杨牧云面孔微抬了一下,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惊异之色。这已是第七次狱卒拖着尸体在自己面前走过了,他已见怪不怪。生命在这个阴森残酷的境地显得是那样脆弱。他看了一眼墙角仍在念诵经文的灰衣僧人,难道这位大师是在为这些亡魂超度么?

    “这宋骞旭好歹也是西城的巡城御史,平素里也威风凛凛的领着百十号人在京城的大街上走过,”一名狱卒瞥了拖拽的尸体一眼,“没想到也会像死狗一样被咱哥俩从这里拖出来。”

    “这读书人身子骨就是弱,经不住拷问,”另一名狱卒说道:“还没过两回场,这人就一命呜呼了。”

    “别说这读书人,这人就算是铜浇铁铸,他也会化进东厂的熔炉里,”先前那名狱卒笑了笑,“要知道咱东厂的三十六道大刑可从来还没有人能够熬过去。”

    “可惜了他新纳的那名小妾,刚给他生了个儿子便被发配教坊司去了......”两个人说着话,已渐渐走远。

    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了开元寺门前锦袍文士和青衣书生之前的对话,曾提及西城的巡城御史宋骞旭被东厂抄家一事,连刚出生的婴孩都被弃置一旁,无人打理。

    “我救下的应该就是宋骞旭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杨牧云若有所思,“而紫苏坚执要收养这个孩子,或许这便是缘分。”想到这里,心中便一阵自责,自与紫苏成亲以来,却一直未与她行周公之礼,直到现在她还是完璧之身。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便视相夫教子为理所当然,可自己迟迟不与她成就夫妻之事,也难怪她见了那孩子会割舍不下了。女人都有做母亲的天性!

    杨牧云看了一眼墙角似乎一天到晚都在念经的灰衣僧人,他念经的时候颔下雪白的胡须会微微抖动,这时方能显露出他与石雕木塑的些微不同。

    “这个老和尚大概有七十了吧,精神还是那么矍铄,不知他一个世外之人是因为什么进的这厂狱。”杨牧云把手中的小石子一扔,向那灰衣僧人说道:“大师,这世上有人作恶,便有人受害,你说这世上会有因果报应么?”

    灰衣僧人的诵经声停止了,淡淡的说了一句,“正道邪道不二,了知凡圣同途。迷悟本无差别,涅槃生死一如。公子又何必执念于心呢?”

    杨牧云没想到这灰衣僧人会回应他的话,眼中目光一闪,“这么说佛祖教人向善,却无法惩戒人世间的恶人恶事,那么善男信女一心向佛又有何用呢?”

    “佛祖慈悲,专渡迷途之人,又如何能像坊间的芸芸众生一样稍遇不平,即血灌瞳仁,拔刀相向,血溅三尺。莽夫之举,佛祖不为。”灰衣僧人面目平和,声音清朗:“佛祖有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莫追。又何必执着于今生必报呢?”

    “大师所说的来世未免太虚无缥缈了,”杨牧云说道:“一切静待来世,那今生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灰衣僧人嘴角动了动,双目微阖没有辩驳。

    杨牧云见灰衣僧人不再说话,便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的伤痛虽然比起昨日减轻了些,但还是疼得厉害,他咬着牙一步一颤的来到灰衣僧人身边盘膝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双足跏趺,手结定印于脐下,头正身直,双目微闭,一副参禅打坐的样子。

    灰衣僧人睁开了眼,侧目向他看去,讶异道:“公子不是不信佛家之言么,为何又要学着贫僧的样子参禅打坐?”

    “其实能听听大师的教诲还是挺不错的,”杨牧云说道:“一家之言不足恃,在下自小读圣贤书,一心考取功名,出仕为官。谁知逢此大祸,身陷囹圄,心中困惑,或许能从大师这里得解呢?”

    “善哉,公子能有此顿悟,颇具慧根,”灰衣僧人合十说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公子能有所反思,幸焉!”

    “大师的话在下受教了,”杨牧云稽礼道:“大师非尘世中人,无欲无求,如何会遭此无妄之灾,堕入这东厂大狱之中呢?”

    “非尘世中人但却受尘世之人所累,”灰衣僧人微微一笑,“菩提纵然明净,也难免沾惹尘埃。既然命当劫数,又何必在意自己身处何地呢?天下何处不能修行,心中不生魔魇,厂狱也当极乐!”

    “大师的话使在下心中霍然敞亮,”杨牧云说道:“说来惭愧,若非闻大师佛音,在下昨日便心念欲狂了。”

    “人人心中皆有魔障,”灰衣僧人说道:“公子能够聆听佛音涤清心中魔障,当是与我佛有缘了。”

    “这么说我的归宿便是出家为僧么?”杨牧云问道。

    “公子尘缘未了,空门尚未可期,”灰衣僧人淡然道:“心中有佛,所在皆空门;心中无佛,空门亦俗世。”

    “在下明白了,”杨牧云向着他深深一揖,“多谢大师!”

    灰衣僧人下颌轻轻一点,便又默默诵经去了。

    “还未请教大师法号,”杨牧云神态恭谨,“能与大师相处一室,在下幸甚!”

    “萍水相逢,又何必究底?”灰衣僧人淡淡的说了一句,“难道彼此的称谓还不够么?”

    见他不愿多说,杨牧云也就不再勉强,随他一同入定,一时间,幽暗的囚室又布满了梵音。

    ————————————

    清韵馆,与?萝院并称的京师两大青楼妓馆之一,一入夜便笙歌曼舞,热闹非凡。

    在一间大的花厅里,一群粗豪的汉子围桌而坐,个个怀里抱着一个娇俏可爱的美人儿持酒痛饮。旁边还有一班丽人调丝弄弦,吹弹雅乐,丝竹管乐声伴随那群汉子嘴里喷出的污言秽语,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我说单爷,”一名汉子对一身便装的单七说道:“你能不能让那梁妈妈把柳云惜叫来,让弟兄们一睹京师第一美人儿的风采。”他的话音刚落,其余汉子便连声叫好。

    “你们起哄什么?”单七将酒碗在桌上重重一顿,喷着酒气喝道:“你们知道柳云惜是谁的人么?那是郕王爷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活腻歪了,连郕王爷的女人都抢?”

    “单爷,你是不是太谨慎了?”一名汉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大着舌头说道:“什么郕王爷,不过一闲置京城无职无权的逍遥王罢了,怕他何来?”

    “人家再无职无权,也是个王爷,”单七瞪了他一眼,“我们东厂虽有皇上眷顾,也可不把其他皇室成员放在眼里了么?”

    “晁爷,”那名汉子转向晁五说道:“单爷为人也太谨小慎微了一些,弟兄们不过找个乐子,至于这么认真么?”

    “老七,”晁五推开身边的女人,对着单七说道:“弟兄们说的也是,再怎么名头响亮,也不过是一名青楼歌妓么,郕王爷当真会把她放在心上?让她出来叫弟兄们见上一见,敬一圈酒也就是了,难道还会把她吃了不成?”

    “晁爷威风!”那名汉子向他一挑大拇指,扫视其他汉子一圈,“弟兄们,咱大家伙儿敬晁爷一杯!”

    其他汉子齐刷刷站了起来,手捧酒盅说道:“晁爷威风,小的们敬晁爷一杯!”

    “好——

    ”晁五也捧起酒盅,瞥了单七一眼,只见他铁青着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形貌尴尬。

    ......

    “你都安排好了?”在后院的一间静室,身着一身淡雅衣装的柳云惜看着云鬓高挽,一身盛妆,眉目如画的元琪儿说道。

    “嗯,”元琪儿螓首微颔,浅浅一笑,梨涡淡现,“多谢姐姐相助。”

    “你不要谢我,”柳云惜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若是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还得靠妹妹你收留呢?到那时......”

    “姐姐若能来漠北,妹妹必携官人倒屣相迎,”元琪儿抢着说道:“姐姐放心,妹妹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清韵馆姐姐也会一直坐镇下去。”

    “但愿吧,”柳云惜幽幽道:“我可不希望东厂和锦衣卫都盯上这里,但你这个忙我又不能不帮,事情做利索一些也就是了。”唇角微微翘起,看着她道:“为了这个男人你甘冒风险留在京城,值得么?”

    “我不知道,”元琪儿的眼神有些复杂,“阿爸说我聪明睿智,从不感情用事,是个做大事的人,可能这一次我会让他失望了。”微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个男人救了我,而我也嫁了给他,这一生一世,我都没有办法再割舍下他了。”

    “他对你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还要设计让他身陷囹圄?”柳云惜问道。

    “不断了他在这里的一切念想,让他孑然一身的话,他又如何会随我回漠北?”元琪儿悠然长叹一声。

    “这样他便会匍匐在你石榴裙下,甘心陪你一生一世了么?”柳云惜哂笑道。

    “他不甘心又能怎样?”元琪儿说道:“继续在大明朝廷里做官的梦想破灭了,人也进了东厂的大牢里,再不走的话就是死路一条,对他而言,还有其它路可选么?”

    “他若宁死也不愿随你走呢?”柳云惜这话刚一说出,元琪儿的身体剧震了一下,目光看向窗外,默然不语。

    ......

    “云惜姑娘来了。”梁妈妈笑着说道。她身后,一位云鬓雾鬟、眉黛青山、秋水剪瞳的美人儿纤腰款摆,裙拖六幅湘江水,袅袅娜娜仿佛踏云而行,姗姗走了进来。

    花厅里一众东厂番子瞪大了眼睛,发出啧啧惊叹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美人儿薄纱遮面,不以面目示人。尽管如此,众番子只觉她每一个指头都已美到了极点,厅中其她女子顿时黯然失色。

    “云惜姑娘,”晁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脸的淫亵笑意,“难得你给面子来见我们,脸上戴着这劳什子面纱作甚?让我等一睹芳容岂不更好?”倏然探出手去,就要去摘美人儿脸上的面纱。谁知对方身形一闪,却抓了个空。

    其他番子一阵哄笑,他们丝毫也没看出这美人儿身怀武功,还以为晁五醉酒以后,手上打滑,连一个弱女子都捉不住了呢!

    晁五脸上挂不住,正待发作,美人儿迎上前来,娇滴滴的说道:“这位大爷着什么急呀?等小女子敬各位一杯之后,再让您亲手把面纱除下,你看如何?”说着向他抛了一个妩媚的眼神。

    晁五胸中的不快登时化为乌有,感觉全身麻酥酥的说不出的痒痒,眉开眼笑的说道:“好,好,咱们可就说定了,可不许赖皮。”说着一擎酒盅,“来,先给我晁五爷满上。”

    美人儿盈盈一礼,手执酒壶便行斟酒,细细的酒水如线般倾入酒盅里,馨香的气息直入鼻端,晁五心痒难耐,伸臂便要去搂美人儿那盈盈一握的纤腰,美人儿聘聘婷婷的娇躯一转,他便搂了个空。

    “晁五爷也太心急了些个。”美人儿瞄了他一眼嗔道:“奴家还未给其他人斟上酒呢!”

    “好,好,”晁五尴尬的笑笑,“云惜姑娘请!”

第三百四十二章 惊飙月下

    美人儿在众番子中间像穿花蝴蝶般来回斟酒,每个番子都色眯眯的伸手想在她身上摸上一把,揩一下油,都被这美人儿娇笑着躲过,连一片衣衫也没碰到。

    单七因为失了面子,坐在那里生闷气,那美人儿给自己斟酒连看都不看。

    “单七爷,”美人儿柔声道:“奴家给您斟的酒为何不喝呀?”

    单七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抬头向那美人儿看去,“你怎么知道我叫单七?”话音甫落,只听扑通、乒乓之声不绝,众番子纷纷倒地。他一惊,倏然跳起,“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向那个美人儿,厉声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美人儿柔媚的目光转为阴寒,看着他没有说话。

    “刷——”单七一刀狠狠的劈下,美人儿却很轻易的躲了开去。“刷刷刷——”单七又连劈了十七八刀,美人儿身形有如鬼魅,刀锋掠处,没有带下一片衣角。

    “晁五——”单七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搭档,可晁五却跟其他番子一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所有人中只有单七一个人还站着。花厅外,人影憧憧,显是外面有人把这里团团围住。单七心头一悸,举刀定在了那里。

    “单七爷,”美人儿悠悠道:“你怎么不动手了?”

    “你......你好大胆,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单七的声音有些发颤。

    “皇宫东边大院里豢养的狗,我又怎会不知?”美人儿悠然说道。

    “你......”单七气极,握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单七爷,”美人儿的一双美眸盯着他道:“有个事需要你帮一下忙,还望你千万不要拒绝。”

    “你休想,”单七手腕一动,刀锋翻转,便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嗤——”破空声响起,他只觉手臂一痛,握着刀柄的手顿时力道全失,“当啷——”一声单刀落地,接着腰间一麻,整个人慢慢软倒在地。

    “你不怕死,”美人儿眸波一转,“你家人的骨头也如你一般硬么?别以为你一死便解脱了,你家里每一口人的性命都握在我手里,你要不要见见他们?”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爹爹......”

    “你们......”单七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全身蜷缩成一团。

    “单七爷不必忧心,”美人儿的一双美眸眯了起来,“你只要乖乖的听话,你家人的身上就绝掉不了一根汗毛,而且,事成之后,我便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断不会让你们留下来吃东厂的官司。”

    “真......真的?”单七沉默了半天才哆嗦着说出这一句话。

    ————————————

    皇宫东侧保大坊南的东缉事厂,直至深夜还戒备森严。

    “谁?”当一群人接近东缉事厂南侧的一处角门时,守备在暗处的番子问道。

    “是我。”单七哼了一声说道。

    “原来是单七爷,”几名番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其中一名笑着问道:“晁五爷呢?他不是跟单七爷你形影不离的么?”

    “喝多了,让人架着回来了。”单七一指身后被架着的一身东厂服饰的人说道。

    “哦?”一名番子欲上前察看一下,却被单七拦住,“兄弟,我、晁五爷还有兄弟们连日随着尹大人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些,所以今晚出去多喝了几杯,这件事还请千万不可跟尹大人说呀!”说着塞了一把碎银子给他,“拿去跟弟兄们分分。”

    那名番子一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道:“好说,好说,单七爷去了哪里跟我们说说,回来我们弟兄也去耍去。”

    “胡乱去的地方,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沿着鸣玉坊的那些胡同走过去,就都是好地方。”单七笑着向四处看看,“兄弟,快让我们进去吧,要是被尹大人看到了,弟兄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番子笑了笑,一挥手说了句,“开门——”

    ......

    一进了东厂的角门,被人架着的晁五抬起了脸,那是一张异常俊秀的女人的脸,璀璨的眸子如秋水般一转,对架着她手臂的两人说道:“海力木,你带人去里面四处放火;额日图,你带人控制方才咱们进来的那处角门......”看向前面的单七,“单七,你领我去厂狱。”

    “郡主,”额日图说道:“这太冒险了,还是您守着那处角门,由属下带人将杨公子救出来......”

    “不,”元琪儿断然说道:“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去救,你们只需做好我交代给你们的事情就行了。”

    “是——”额日图无奈,只得和海力木一齐恭恭敬敬答道。

    ————————————

    杨牧云随灰衣僧参禅打坐,突然心中一阵悸动,捂住心口俯身一阵呕吐。

    “魔由心生,境由心转,万象皆虚,由心而灭。”灰衣僧人朗声说道。

    “大师,”杨牧云喘息了一阵方坐稳身子,说道:“在下突然想起一个人,心绪一阵紊乱,让大师见笑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灰衣僧人双手合十,又念诵起了经文。

    “大师,”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与那人本不该交集在一起,想忘记她,可就是怎么忘也忘不掉,您教我一个法子,让我怎生把她忘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灰衣僧人长叹一声,“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在此境地,公子仍然念于她,情根已然深种,若要相忘,恐是难了。”

    “大师......”杨牧云还想再说,只听监牢外面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快把大牢里的钦犯们都放出来,另行关押。”接着是“哗啷啷——”一阵锁链子落地的声音,想是有人正打开牢门,放里面的犯人出来。

    “大师,外面失火了。”杨牧云一脸焦急的对那灰衣僧说道。

    灰衣僧阖目念诵经文,犹若未闻。

    “这东厂大狱怎么就失火了呢?”杨牧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哐当——”一声,面前牢门大开,一人迎面冲了进来。

    “快出去,到外面去......”那人话未说完,与杨牧云四目相对,一时都愣怔住了。

    “是你?”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站在杨牧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元琪儿,她穿一身东厂服饰,怔怔的站在那里。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元琪儿眸中噙着泪花,扑到杨牧云怀中,伸开双臂牢牢的把他拥住。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

    “先不要不多问了,官人,我们出去再说。”元琪儿拉着他的手正欲把他带出囚室。

    “不,我不能跟你走。”杨牧云甩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你进了东厂,还想活着出去么?”元琪儿急道:“现在到处都是大火,你再不走的话,这里便要付之一炬了。”

    “那你等我一下,”杨牧云迟疑了片刻来到那灰衣僧人身旁说道:“大师,火势蔓延,此处已不能待了,快随我出去吧?”

    “公子,”灰衣僧人微微一笑,并不起身,“贫僧漂泊半生,实在是倦了,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走了,公子还年轻,犯不着为了贫僧误了自己,快走吧!”

    “你这和尚,”杨牧云心中一急,顾不得与他多费唇舌,拉起他便想负在自己背上,不想身上伤处无处不痛,“哎哟——”一声差点儿连带着自己摔倒。

    “官人——”元琪儿连忙扶住他,向身后的人喊道:“快,快把驸马背出去。”

    “是——”几名汉子上前就要背负杨牧云。

    “不,你扶着我就行了,”杨牧云对元琪儿说道:“你让他们把这位大师背出去。”

    “官人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和尚?”元琪儿顾不上多问,便让那几个手下背起那和尚,自己扶着杨牧云向厂狱外快步走去。

    刚一出厂狱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杨牧云放眼看去,但见东厂之内火光处处,熊熊大火卷起热浪四处延伸,东厂的番子们四处奔逃大喊救火。其时正值秋末,天气干燥,又兼秋风大起,东厂之内的房舍多为木制,一沾火焰便迅即燃烧,一发而不可控。

    杨牧云看了身边的元琪儿一眼,低声问道:“这都是你派人放的火吧?”

    元琪儿向他吐吐舌头,俏皮的一笑说道:“秋天干燥少雨,原是极易失火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呀......”杨牧云苦笑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官人,”元琪儿看了一眼手下背负的那灰衣僧人,“这个和尚是谁?为何官人一定要让我带上他?”

    “我也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只是不想让他葬身火海罢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只见一个瘦长身影带着几个人匆匆跑了过来,正是海力木。

    海力木朝着元琪儿躬身说道:“郡主......”看了一眼杨牧云,欲言又止。

    “叫驸马!”元琪儿笑着说道。

    “是,驸马,”海力木向着杨牧云右手放在左胸前端端正正躬身一礼,“郡主,驸马,属下已遵照您的命令在每一处重要的地方都放了一把火,现在趁着火势大乱,您和驸马赶快走吧,属下断后!”

    元琪儿点点头,冲着杨牧云一笑,“官人,我们赶快走。”

    额日图带人控制着进来的那处角门,并接应元琪儿、杨牧云还有海力木等人出了东厂。

    杨牧云身上伤势未愈,出了角门便不愿再走。

    “我身上有伤,走不了,”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说道:“琪儿,你走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元琪儿急道:“把你丢在这里不是让东厂的人再把你抓回去么?才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就把你折磨成这样,再待上几天,你哪里还有命在?”

    “留在这里,我还可以自辩,”杨牧云说道:“如我跟你走了,那就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官人,你真是糊涂,”元琪儿哭笑不得,“那个皇帝若还有丝毫启用你的心思,怎会把你扔到东厂里?你还是随我去漠北,我们已拜堂成了亲,你是我丈夫,我阿爸一定会善待你,在汗廷,你一样可以去做官的。”

    “不可,”杨牧云摆摆手,“我是大明朝的官员,怎可随你去虏廷,你走吧,我宁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随你去的。”

    “你这个书呆子,”元琪儿叹了口气,“柳姐姐说的还真不错,他是死也不会跟我走的。”看了他一眼,出手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让他不能动弹,“官人,得罪了。”她俯身背起杨牧云,领着众人向北而去。

    ......

    “琪儿,琪儿......”杨牧云伏在元琪儿背上,不停的呼唤道。

    “官人,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下来,请你稍安勿躁!”元琪儿安慰他道。

    “琪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把嘴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出来的太容易了些?”

    元琪儿微怔了一下,随即说道:“不会的,不会有什么不妥,纪欣、严晖、成毅他们都不在东厂,东厂的人比平时也少了大半,只有尹天随一人还能搅出什么来,官人不必害怕,只要出了安定门,就什么也挡不住咱们了。”正说着话,只听“嗤嗤——”几道破空声响,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汉子一声没吭就栽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连忙止住脚步。

    只听桀桀一声怪笑,一条黑影倏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丈之处,慢慢转过身来,借着幽暗的月光,杨牧云看得分明,不由惊呼一声,“尹天随?”

    “正是咱家,”尹天随目露精芒,“杨牧云,这次你还有何话说?”

第三百四十三章 蝉鸣雀后

    尹天随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悠悠道:“杨牧云,你现在竟然跟这些乱党一齐逃出厂狱,还有何话说?”

    杨牧云抿着嘴唇,盯着他没有说话。

    “要是皇上知道你跟这些掳劫圣驾的乱党一起,恐怕再多的人为你求情,你脖子上的脑袋也是不保了。”尹天随阴阳怪气的说道。

    “额日图,海力木,你们和我一并护着牧云冲出去。”元琪儿低低的说了一声。

    话音刚落,额日图与海力木一左一右,挥刀如风驰电掣般向尹天随冲去。

    在离他身前不足丈许之处时,“嗤嗤——”数十道寒芒向二人飞来,两人吃了一惊,连忙将刀舞得泼风一般,以抵挡飞来的暗器。

    “噗噗——”、“哎哟——”两人虽磕开不少暗器,但身上还是有几处被射中,原来是弩箭。额日图被射中肩头,海力木被射中大腿,两人慌忙退后。

    “这四周有数十张弩机正对准你们,”尹天随慢条斯理的说道:“若有妄动,准把你们一个个都射成刺猬。”

    “郡主,怎么办?”额日图与海力木忍痛向元琪儿问道。

    “琪儿,”杨牧云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把我放下来,赶快冲出去的好,要是被京城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得到讯息围上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放心,东厂的人眼高于顶,何尝将他人放在眼里过,要京城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帮场,岂不是堕了东厂的名头?”元琪儿微微一笑,将杨牧云放下地来,安慰道:“官人勿慌,为妻这就去把那东厂四档头的脑袋割下来。”

    “琪儿,”杨牧云一惊,忙出口阻止她,“尹天随武功高强,你......”话还未说完,元琪儿已拔剑冲了上去,只得说道:“琪儿小心!”

    元琪儿冲他甜甜一笑,便转而对尹天随说道:“尹大人,听说你的一双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小女子想要向你讨教两招,”微顿了一下续道:“对我尹大人你就不需要身后的那些弩箭为你壮胆了吧?”

    “哦?”尹天随见她头戴红色折檐毡帽,身穿褐色劲装、脚蹬白靴,虽是东厂打扮,但面容姣好,身形婀娜,显是个女子,不由笑嘻嘻的说道:“你们已在咱家的彀中,咱家为何还要与你单打独斗?”

    “因为我想赌一赌,”元琪儿笑着说道:“若我输了,我们所有人便放下兵器,任你处置。”

    “咱家不跟你赌,”尹天随目光闪动,“你们便能逃出此地,不随我处置了么?”

    “尹大人你也看到了,”元琪儿说道:“我的手下个个都非庸手,如果拼死向四下里冲的话,你未必都能拦住吧?”

    “那你何不试试?”尹天随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挑。

    “纵然冲不出去,我们也会以死相拼,你如想抓一个活的,那是绝对办不到了,”元琪儿眸波一转,“若你胜了我,我们个个束手就缚,岂不省却了你很多力气?要知道,活人可比死人的价值要高得多,尹大人不想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添上重重一笔么?”

    “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尹天随点点头,目中精芒一闪而过,“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咱家就成全了你。”说着自袖中缓缓抽出了随身不曾离得片刻的判官笔。

    “慢!”

    “你还想说什么?”尹天随眉峰一动说道。

    “要是小女子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呢?”元琪儿笑着说道。

    “你不会赢的,”尹天随阴恻恻一笑,“要么,你们束手就擒;要么,你们横尸当场。绝无第三种可能!”

    “这么说我赢不赢都是无法脱身的了?”元琪儿的美眸眯了起来。

    “随你怎么想,”尹天随手中判官笔虚划了个圈子,不耐烦的说道:“本来跟你这场比试咱家都是懒得应对的,你既提了,咱家就陪你玩玩。”嘴角一勾,“别说你赢不了,就算赢了,结果都是一样。怎么样?小姑娘,你还跟我打么?”

    “

    敢不从命,”元琪儿捏了个剑诀,面容一肃,“请尹大人指教!”话音一落,身影已倏然来到尹天随面前,一剑斜劈了下去。

    “当——”尹天随一杆笔架住了劈来一剑,另一杆笔狠狠的朝元琪儿胸口戳了下去。元琪儿身形一转,鬼魅般转至尹天随身后,抽剑刺向他后心。尹天随身形更快,回身执笔扫向她咽喉......

    两人身法都是极快,瞬间已过了十几招,其间元琪儿迭遭凶险,让他手下看了心中不禁暗捏了一把汗。额日图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提起,却被海力木伸手压下。

    “对方有弓弩手环伺周围,万不可妄动。”海力木沉着脸告诫道。

    “可是郡主她......”额日图急道。

    “郡主暂时没什么危险,”海力木沉声说道:“你我静观待变。”

    杨牧云在旁看得暗暗担心起来,元琪儿虽然身法快捷,剑术精妙,但毕竟年少,一招致胜的火候还差些,相比起她,尹天随更加老辣。时间一长,元琪儿渐渐落了下风。尹天随的一双判官笔使起来神出鬼没,元琪儿周遭丈许之内无处不是笔影,手中长剑仅够招架。

    又游斗片刻,尹天随长啸一声,身形一晃,绕在元琪儿身周幻化出无数人影,高举着判官笔向她刺来,让她无从招架,无从闪避。

    杨牧云看得真切,高声叫道:“出中宫,走乾位,自上而下击巽位。”说时迟,那时快,无数支判官笔四面八方向元琪儿刺来,元琪儿的身影倏忽迎着西北乾位的方向一闪,躲过迎面来的虚击,身子高高跃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芒,如长虹贯日般刺向东南方向的巽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嘡——”的一声巨响,一支判官笔脱手而飞,尹天随右手捂住左肩身形暴退。

    “你竟然能够看出咱家的真身方位。”尹天随瞪着杨牧云嘶声吼道。左肩指缝间鲜血汩汩流出,显是中了元琪儿一剑。

    杨牧云暗道可惜,元琪儿的身法还是慢了一些,否则的话这一剑定能戳尹天随一个透心凉。

    “放箭——”尹天随再不迟疑,大吼一声。

    元琪儿连忙挡在杨牧云身前,以防箭矢飞来他无法躲避。“琪儿——”杨牧云和她一般心思,一扯她的手臂,想把她拉至一旁,可她的身子纹丝不动。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弩箭飞出的声音。众人不由一愕,“官人。”元琪儿回过身,紧张的握住了杨牧云的手。

    “放箭——”尹天随又吼了一声。他的声音远远荡了出去,却没有激起一丝回响。

    尹天随的脸色不禁一变,左手握着仅剩的一支判官笔退后几步。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疑窦丛生。

    “不用喊了。”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怪人,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就像一条蜈蚣攀爬在上面,使他冷峻的面孔尤为狰狞。他的左手握着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无论何时何地,他握着刀柄的手都没有松开过。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显得黑得发亮。

    “风无极!”杨牧云和元琪儿互相对视了一眼。

    “五十名弓弩手,五十名刀手,”风无极冷冷的说道:“他们一个都不会出来了。”

    此言一出,每个人打心底里都冒出一股寒气。杨牧云和元琪儿身子一颤,他话中的意思便是那百十号人的性命都已在他的刀下一笔勾销。

    尹天随怔怔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过身,向着一处暗巷飞奔而去。

    风无极哼了一声,身形微动,便消失在了暗夜里。随着一道长长的惨叫声传来,他的身影又回到了当地。他黑得发亮的眸子一扫眼前的诸人,便握着刀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元琪儿心里一阵紧张,握着剑柄的手也微微发颤。在场的人就算联起手

    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或许只有自己的师父,那个疯疯癫癫的邋遢道人才能制住眼前这个让人寒到骨子里的怪人。

    风无极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那灰衣僧人面前,直着腰身跪了下去,“属下参见老主人。”

    杨牧云心下大异,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是平凡的灰衣僧人居然是这个江湖奇人的主人。

    “他可是连一点儿武功也不会呢!”杨牧云记得在狱中点他穴道时他无丝毫还手之力,心中暗自嘀咕,“这灰衣僧人的来历一定非同小可,要不怎么会被关押到东厂的厂狱里?”

    灰衣僧人脸现不悦之色,摇摇头说道:“贫僧方外之人,当不得如此称呼!”

    “是,老主人。”风无极仍旧说道:“主子让属下接您回去。”说着以头触地叩拜了一下,站起身来。

    “唉......”灰衣僧人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奈,“贫僧不会随你去的,回去告诉你主子,今生今世贫僧再不会见他。”

    “老主人若是不随属下走的话,属下便一直站在这里。”风无极垂首说道。

    “你站便站吧,与贫僧何干?”灰衣僧人淡淡说道。

    “老主人若不听属下劝告的话,”风无极抬起头,目光扫向了杨牧云元琪儿等人,“那属下便将他们一一杀死。”

    “你......你敢威胁贫僧?”灰衣僧人目光一闪。

    “属下不敢,”风无极的神态很是恭谨,“只是主人命属下一定要请老主人回去,属下不敢不从。还请老主人不要为难属下。”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阖上双目不再理他。

    风无极目光一动,瞬间便移至元琪儿面前。元琪儿一惊,不及细想,刚一提剑,“铿——”的一声,长剑被齐根削断,而她自始自终未见他拔刀。惊惧之下,向后疾退,风无极继续欺身上前,杨牧云大惊,顾不得身上伤痛,拔出一名汉子身上的弯刀,向风无极疾挥过去。“锵——”的一声暴响,弯刀断为两截,杨牧云捂着自己咽喉退至一旁。

    “官人——”元琪儿花容失色,忙扑上前抱住杨牧云手臂,“你怎么样?”

    杨牧云只觉喉部火辣辣一阵疼痛,遂苦笑了一声说道:“还好!”

    “再差一分,你便说不出话了,”风无极盯着他说道:“为了这个女人,你宁可不要命么?”

    “她不顾危险来救我,”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我现在怎能置她于不顾?”

    “很好,”风无极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们会让谁去死?”说着踏前一步。

    额日图与海力木大惊,忙挺刀上前护住他们二人。

    “看来你并不介意你的手下会多死几个,是么?”风无极目光看向元琪儿冷冷的说道。

    “额日图,海力木,你们退下,”元琪儿说道:“没我的命令,你们任何人都不得轻举妄动。”

    “可是,郡主......”

    “退下!”元琪儿加重了语气。二人只得收刀退了下去。

    “是我们把你的老主人从厂狱里救出来的,”元琪儿的目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便这样对待你老主人的恩人么?”

    “所以我才让你们两人活一个,”风无极瞥了一眼灰衣僧人,“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都得死。”

    “秘密,什么秘密?”杨牧云与元琪儿相顾愕然。

    “我连这位大师的法号都不清楚,还能知道他什么秘密?”杨牧云有些茫然。

    “不知道最好,”风无极嘿然一笑,“这样我就不用顾忌活下来的那个人。”

    杨牧云的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元琪儿,使尽全身劲力将那柄断刃朝着风无极掷了过去。

    “官人你......”元琪儿失声叫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师徒相见

    杨牧云抢过额日图和海力木手中的刀,在空中划过两道凌厉的弧线,向着风无极疾如闪电般的劈了过去,两道凌厉的刀锋一上一下,罩住了对方全身,势必让他立毙刀下。这势若风雷的全力一击,世上极少人能够躲过,可风无极偏偏是这极少人之一。

    双刀劈下,雷霆万钧,可劈碎的不过是对方的影子,杨牧云心下一沉,不过还流露出些许欣慰,“他说过,我与琪儿两人活一个......”眼角闪烁处,一道乌光划向自己颈侧,已经无法躲闪了。

    眼见杨牧云即将命丧风无极刀下,元琪儿的心悬在了嗓子口,眸中泪光涌现,连呼吸几乎都要停顿......

    “嗤——”、“叮——”......杨牧云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风无极的刀竟然荡了开去。

    一位年约五十,相貌清癯,丰神俊朗的中年文士悄无声息的来到众人面前,他看起来年岁并不太大,可满头银发披散在肩头,一袭天青色长袍披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身材颀长。

    “是他救了我官人......”元琪儿揪起的心登时松展开来,眸子看着这位中年文士,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玉颊流淌下来,那是欣喜的泪水。

    杨牧云却睁大了双眼,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嘴不知不觉张了张,“师父......”这句话很轻,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没听见。

    中年文士向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杨牧云呆呆的定在那儿,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几个月没见到师父了,一直不知他去了哪里,没想到却在这里相遇,而且还是他出手救了自己......

    “官人......”元琪儿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而且手心都是冷汗,“你认识他?”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仍然紧盯着那位中年文士,突然又摇了摇头。

    “这为前辈好生儒雅,一点儿也看不出身怀武功的样子”元琪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逐渐放了下来,“他的武功好像比这风无极还要厉害,而且出手助了我们,有他在这里,就不必怕风无极这恶人了。”

    中年文士既不看杨牧云,也不看风无极,缓缓向灰衣僧人走了过去。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中年文士走到灰衣僧人面前三尺之处时,慢慢的跪了下去。

    “罢了,”灰衣僧人长叹一声,“贫僧无论身在哪里,都避不开你这个孽障了。”

    “让父亲大人受苦多日,是孩儿的罪过。”中年文士说道。

    “怪不得我觉得这老和尚眼熟,原来他是我师父的父亲,”杨牧云心中恍然,“他们两人长得还真是很像,”目光看向风无极,只见他很恭顺的站在那里,不再看向自己,“他管老和尚叫老主人,那我师父便是他主子了?”他突然觉得手一紧,诧异的看去,只见元琪儿脸色变得又紧张起来,“原来,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中年文士恭恭敬敬的向灰衣僧人叩了三个响头,方站起身来,“父亲大人,请您随孩儿回去吧!”

    “贫僧已是方外之人,不再过问俗世,”灰衣僧人说道:“你心里若还念有旧情,就不要再扰贫僧清修。”

    “父亲,”中年文士神态平和的说道:“你真的以为可以跟过去一刀两断么?曾祖留在你我身上的烙印是永远无法除去的,不是你一句已遁入空门就可以避免,否则的话你又怎会落入东厂的大狱中?”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无法做到真正放下,”灰衣僧人双手合十,神情木然,“过去的一切已是过眼云烟,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你又何必一定要针锋相对?”

    “是孩儿针锋相对了么?”中年文士的神态逐渐激动起来,“是朝廷不肯放过我们,若不是孩儿苦苦周旋,父亲大人您安能活至今日,想当年,您也是九五之尊,睥睨天下......”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灰衣僧人打断他的话道:“贫僧现在就是一

    闲云野鹤游方僧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必一直执念于心呢?”

    “过去了么,真的过去了么?”中年文士的脸颊变得潮红,“四十多年前,你带着年幼的我离开金陵,漂泊江湖四十余年。朝廷真的放过我们全家了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三叔、四叔、五叔他们都死了,还有我二弟,直到现在都被囚禁在凤阳高墙之内,跟傻子一样,连见了牛和马都分不清楚。我们一家究竟还要被这个朝廷伤害到何时?”

    “阿弥陀佛,”灰衣僧人口宣佛号,眼中已隐隐泛出些泪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该当受的劫数是躲不掉的,怎能拂逆天意?”

    ......

    “喂,”元琪儿眼看着中年文士和灰衣僧人争执起来,拉了拉杨牧云的袖口,低声道:“我们走吧,时间一长,恐有变故。”

    “你走吧,我不能走,”杨牧云摇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身为大明朝的臣子,根在中原,是不可以随你去漠北草原的,你若是为我好,现在便走吧,免得我担心你。”

    “你这人......”元琪儿一急,正想再说几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风无极不知何时移至近处,一双森寒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她心下一寒,下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

    “天意?”中年文士轻笑一声,“要是单凭天意的话,我们一家子现在便死光死绝了,一切事在人为,若我们自己便放弃了,还指望着老天会垂怜你么?”

    “阿弥陀佛......”灰衣僧人阖上双目,不再与他说话。

    “小风——”中年文士转向风无极说道。

    “主子。”风无极恭恭敬敬上前。

    “我爹他不愿随我走,你背他离开。”

    “是,主子。”风无极朝着灰衣僧人垂首一躬,“老主人,得罪了。”转过身将他负与背上,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前辈,”元琪儿见风无极走了,松了一口气,向中年文士施了一礼,“多谢你出手救了我家官人,我们也该告辞了。”

    “你们要走?”中年文士步态悠悠的来到二人面前,看了一眼元琪儿,“你可以走,但他必须留下来。”说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前辈?”元琪儿脸色一变。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不利的,”中年文士脸上微带笑意,“你喜欢他,便不要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能让他驰骋的天地在这里,而不是草原。”

    “原来他已知道我的身份。”元琪儿悚然一惊。

    “但是,他是我的丈夫......”元琪儿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前辈如何忍心拆散我们?”

    “你既然是他的丈夫,就更不应该绑架他的意志,”中年文士淡淡的说道:“我们中原有句俗语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真是爱他,便应该让他心甘情愿随你去草原,而不是逼着他跟你一起。”

    元琪儿贝齿轻咬着樱唇,睨了身旁的杨牧云一眼,“你......当真不愿与我一起回草原么?”

    “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杨牧云将脸转过一边,不去看她。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喜欢过我,是么?”元琪儿眸中露出一丝幽怨。

    “从始至终你不都是按着你自己的意愿操办一切么?”杨牧云说道:“你又何尝在乎我心里在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救我,刚才又奋不顾身的挡在我身前去求死?”元琪儿的眼圈红了,嘴唇似咬出血来。

    “可能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吧?”杨牧云叹了口气,“男人都不愿意看到女人遭遇危险的,不管这个女人自己喜不喜欢。”

    “你看着我。”元琪儿突然说道。

    杨牧云的目光转向她,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满是幽怨、绝色惊艳的脸。元琪儿凝视他片刻,突然欺进前来,与他深深

    的吻在了一起。

    “唔,你做......”一语未毕,花瓣也似的樱唇便覆在了自己唇上,杨牧云只觉嘴唇所触柔软温润,芳香扑鼻,头脑登时一片空白。

    蓦然,唇上一阵剧痛把他从温柔乡里惊醒,却是被元琪儿咬出了血,紧跟着被她一推,她纤细窈窕的身子已在数丈开外。

    “杨牧云,我恨你,”元琪儿美丽的脸颊上已泪光莹然,“我元琪儿对天发誓,我要灭了你们大明朝,亲手活捉了你那皇帝,我要让你后悔,后悔没跟我一起......”

    “郡主——”额日图与海力木齐齐发一声喊,看了杨牧云一眼,便追着元琪儿去了。其他人也随着他们去了,站在那里的只剩下了杨牧云和中年文士两人。

    “女人的怒火真是可怕,”中年文士叹道:“尤其是在她由爱生恨的时候。”目光看向杨牧云,“你不但为自己,也为大明朝惹了一个劲敌。”

    “还好,我没有跟她一起成为朝廷的劲敌。”杨牧云叹了一声,方转身拜道:“徒儿拜见师父。”

    “这个地方就不用多礼了。”中年文士笑吟吟的将他扶起,“我们借一步说话。”

    ......

    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很不起眼。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很恭顺的把他们请入一间很亮堂的屋子,奉上茶便退出去了。

    杨牧云从他们很专业的掩上门的动作,就知道他们是师父的手下。

    “很长时间不见了,看来你一切都很好。” 中年文士揭开茶盖,轻轻撩开浮沫,看着升腾热气中茶针沉浮,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居然还做了官。”

    “一切都有赖师父教诲,”杨牧云突然感到有些局促,“徒儿不敢有一天懈怠。”

    中年文士抿了口茶,放下茶盏笑道:“易心经你练到什么地方了?”

    “我......”杨牧云还未回答,就见中年文士伸指戳向自己眉心,手法凌厉快捷,心中一惊,忙侧首躲过。谁知师父手腕一转,手指划向自己颈侧,便条件反应般的出掌切向师父手腕,师父手腕一缩,又倏的探出两指,插向自己双目,他快速将头一偏,出手扣向师父腕脉......两人瞬间便交手了十余招,看似随意切磋,实则招招凶险。

    “啪——”双掌相交,杨牧云只觉手臂一麻。

    “嗯,不错。”中年文士点点头,捻着胡须说道:“已经过了初阶第九重,以你的进度,用不了多久,便可步入中阶。”

    “多谢师父教导。”杨牧云拱手说道。

    “你成了亲?”中年文士问道。

    “是的。”杨牧云很恭谨的答道。

    中年文士的目光在他身上瞄了一圈,不由微微一笑,“年轻人能一直怀有初心,很是不易;偎红倚翠温香在抱,尚能保持定力,更是难得。你的娘子在你背后没少抱怨你吧?”最后一句略带调侃,让杨牧云脸上浮起一丝窘态。

    “徒儿一直在衙门办差,很少......很少跟她们歇宿在一起。”话未说完,脸先红了。

    “她们?”中年文士笑了笑,眼中带有嘉许之意,“很好,有志向,我没有看错你。”

    “师父,”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当日为什么不告而别?近半年来你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在这京城出现?”

    “看来你在锦衣卫的衙门里没有白干,一口气竟能问出这么多问题。”中年文士眼中闪出一丝戏谑的目光。

    “师父过奖了。”杨牧云讪讪的说道,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师父知道我做过什么,看来他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的事你不必问,也不必知道,而且今晚的事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中年文士淡淡的说道:“我的人会把一切都料理好,不会有人知道你曾被劫出狱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余烟袅袅

    看杨牧云欲言又止的样子,中年文士笑了笑,“你是我最钟意的徒儿,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会默默无闻的死去,能得到当今皇上的信任不容易,这个机会为师也不会让你轻易失去。”

    “师父,”杨牧云终于开口说道:“跟徒儿从厂狱里一同出来的那位大师他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文士脸上和蔼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代之一脸的严肃,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说道:“牧云,你相信为师么?”

    杨牧云点点头。

    “为师在干什么,是何来历都不重要,”中年文士说道:“我决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也绝不会害你,明白么?”

    “徒儿明白。”

    “关于为师的事情需要让你知道时自会告知于你,”中年文士缓缓道:“现在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就莫要问了。”

    “是,师父。”杨牧云恭敬回道。

    “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中年文士看着他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为难你的人都已死了,你就静静的待在厂狱里,赦免你的诏书应该不久就会下给你了。”见他有些不太相信,便笑道:“保你出来的不是为师,而是另有其人,说起来你还得感谢你的夫人和红颜知己......”

    “是她们?”杨牧云一愕。

    “嗯,”中年文士微微颔首,“你那原配夫人已拜了王振做义父,这位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递了话给尹天随,让他不要再拷打你......不过这已不重要了,尹天随和他的心腹手下都已死,无人会再过问你的事。”

    “师父是说梦楠拜了王振那个权阉做义父?”杨牧云的脸色变了,王振臭名昭著,蛊惑皇上,欺凌百官,周梦楠怎么会拜他做义父?

    “怎么?你也跟那些文官们一样,认为王振的名声不好么?”中年文士瞥了他一眼说道。

    “难道不是么?那个权阉陷害忠良,败坏朝纲......”

    “你是听说书的听多了,是么?”中年文士眸中带有一丝嘲讽,“要了解一个人就得去接触他,而不是道听途说。说起来周梦楠比你要成熟得多,知道孤身一人来京要找谁,依附谁。她甫来京城便低价收购了大量房产,打开了经商局面,你以为这是偶然么?”

    “是王振背后支持的她?”

    “不错,”中年文士点点头,“一个人能爬上高位,就证明他不是个蠢才,识人用人这个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你夫人是个经商奇才,王振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选她去替自己出面收购因迁都谣言而导致京城很多人低价出售的房产。”

    “原来散布谣言,引起京城人心恐慌的幕后推手便是王振。”杨牧云恍然大悟。

    “算是吧,不过若不是鞑子骑兵窜到了京师城下,这个谣言也不会起作用,”睨了一眼杨牧云,“不过你也不要怪你夫人,她不做,王振也会交给其他人做。”

    “我明白,梦楠跟我的岳父一样都是商人,操奇计赢、唯利是图是她的本能。”杨牧云有些不屑的说道。

    “商人操奇计赢、唯利是图,那些读书人出身的文官呢?”中年文士的唇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异彩,“建文四年,燕逆兵临金陵城下,逼死了建文皇帝,又有几人站出来指斥燕逆的罪行呢?大多数人都改头换面投效新朝了,昨日还信誓旦旦的向建文皇帝表忠心,回过头便向燕逆逢迎献媚去了,这些文官们的嘴脸跟你所看不起的商人、权阉有什么区别?难道圣人的书里就是这样教导他们的么?”

    杨牧云愕然,师父竟把太宗皇帝斥为燕逆,而且还提起了建文皇帝,一时不知是否该出言提醒。

    “牧云,”看着他的样子中年文士粲然一笑,“若换成是你,你会作何选择?”

    “徒儿,徒儿......”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讲不出来,是

    么?”中年文士轻叹一声,“扶保旧主,会被诛灭满门,投效新君,可得高官厚禄。读书人的操守在巨大的现实利益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见杨牧云默然不语,继续说道:“你想透了这一点,便不会觉得权阉面目可憎,也不会看不起自己的妻子了。权阉所为是真小人不错,但总比那些假道学、伪君子的文官要光明磊落得多。而且......”他又瞄了杨牧云一眼,“你的另一位妻子求的也是个权阉呢!”

    “紫苏,”杨牧云一怔,“她也知晓我被关在了厂狱中么?”

    中年文士微点了一下下颌,“她求的人想必你也知晓,是内官监总管金英金公公。”

    “是他?”杨牧云想起了在扬州府高邮县清水潭镇客栈遇见的那个红面无须老者,便自称是南都守备太监,紫苏的义父金英。说来也是好笑,自己的两个妻子都拜了太监做义父。

    “他是专门服侍太后的,通过太后向皇上为你求个情,应该不难办到吧?”中年文士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权阉保的你。”

    “师父说笑了。”杨牧云讪讪的道。

    “非是说笑,”中年文士说道:“这其间还有你的一位红颜知己为了你的事而奔走呢,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玟玉?”

    “不错,”中年文士似笑非笑的看向他,“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一直跪在后宫门口等皇帝散朝,为了你可真豁出去了一切......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啊!”

    “师父,那玟玉她见着皇上了么?”听师父这么说,杨牧云真担心玟玉会一直跪下去,于是问道。

    中年文士一笑,捻须道:“当然是见着了,皇帝还颇为感动呢,并说一定会过问你的事......”看着他笑道:“这么多人想方设法来保你,看来你想不出去都很难。”

    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心说师父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你没有跟那鞑子郡主走,还算是明智,不然的话你在大明朝的前程就断了,”中年文士说道:“除非你企盼那些蒙元余孽会真的再打进中原,否则你就在塞外看一辈子风沙吧。”

    “徒儿不敢有负君恩,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做出背叛大明朝的事情。”杨牧云垂首说道。

    中年文士的目光一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打量了他片刻说道:“很好,你能这样想就证明你的圣贤书没有白读,时候也不早了,你得赶快回去了。”

    ————————————

    这一场大火几乎把整个东缉事厂烧成了白地,京城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才算把大火扑灭。他们从废墟里拉出来很多几乎烧成焦炭的尸体,这里面包括尹天随和他的心腹。还有很多厂狱里的犯人被烧死了,当然,这不包括杨牧云,他很幸运的逃出来了。

    看着还冒着白烟的废墟和乌黑扭曲的尸体,杨牧云不禁触目惊心,他记得元琪儿一行人放的火并不大,怎么会烧成了这样?随即一想,这肯定是师父派人又加放了几把大火,好掩饰尹天随和他的手下被杀以及灰衣僧人被救走的痕迹。

    “剩下的人都站在这边。”一名锦衣卫黑衣校尉扬着鞭子说道。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站在那里像一座小山一样醒目。

    “莫不语?”杨牧云认出了他。

    这时莫不语也看见了杨牧云,“公子......”他呆呆的说了一声,然后激动的走上前去,“太好了,公子你没事,宁公子和我大哥不知有多担心你呢?”

    “宁祖儿和莫不言也来了?”

    “是的,公子。”莫不语解释道:“东厂的大队人马外出未归,留守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场大火给烧死了,剩下的寥寥无几。还有厂狱里的犯人,跑出来的也没几个,能看到你没事,小的真是太高兴了。”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接着挥手大喊:“杨大人在这里......”

    宁祖儿穿着靛青色的锦绣服,头戴无翅纱帽,面带微笑向这边走来,莫不言紧随其后。

    “杨兄,”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能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这心也就放到肚子里了。”浅浅一句话,似包含了千言万语。

    “侥幸侥幸,”杨牧云还了一礼,“当时的情形实是惊心动魄,非言语所能表达,能站在这里和宁公子你见面,真是老天护佑。”

    “杨兄重情重义,老天自然是要保佑你的,”宁祖儿向他眨眨眼,“有什么话回都指挥使司再说吧,杨兄,请——”说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都指挥使司?”杨牧云问道:“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

    “京城里难道还有两个都指挥使司么?”宁祖儿笑了笑,目光一扫周围的废墟,“东缉事厂的厂狱已不能使用,但犯人也不能随意处置,奉圣谕要把杨兄改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诏狱关押,杨兄,还得再委屈你一段时间,这就随我走吧!”

    ————————————

    “他进了你们都指挥使司的诏狱?”?萝院后院池心雅居,紫苏又惊又喜的向宁祖儿问道。

    “嗯,”宁祖儿点点头,微笑着说道:“进了诏狱还需你担心么?有我在,决不致让杨兄在那里受半点委屈的。”

    “在你那里,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紫苏眸中满含的笑意中透着一丝隐忧,“我只是在想,东厂的那场大火有没有......伤着他?”

    “妹妹尽管放心,”宁祖儿笑道:“杨兄身上除了被拷打的伤处外,没有被火烧着一点儿毛发。”

    “他们还拷打他了?”紫苏惊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拷打他?”

    “不知道,”宁祖儿摇摇头,“抓他回来拷问的人都被大火烧死了,连问案的记录也都化为了灰烬,杨兄因何被抓入东厂,恐怕问他自己才能知晓了。”

    “你们锦衣卫会拷问他么?”紫苏担心的问道。

    “那是东厂的事,与锦衣卫何干?”宁祖儿笑了笑安慰她道:“杨兄虽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但还是东厂的人犯,除非圣上下旨,否则锦衣卫这里是没权力提审他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掌握他案情的是东厂的四档头尹天随,尹天随和他的心腹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旁人是不会过问他的案情的,”说着看了她一眼,“如果你那边给力的话,杨兄说不定还会被早些放出来。”

    “我义父已经向太后说了,”紫苏说道:“太后答应会向皇上进言,他劝我不要着急,静候消息便是。”

    “既如此,那就让杨兄在诏狱里待上一段日子便了。”

    “宁公子,”紫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能去诏狱里见他一面么?”

    “这问题不大,”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会去管理诏狱的掌刑千户那里打声招呼,看看让你哪一天去见他合适。到时我会亲自通知你并带你过去。”

    “真麻烦你了。”紫苏话音刚落,里屋就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哎呀,这小家伙又哭了。”紫苏站起身,急急的向里屋走去。

    ......

    “噢,不哭不哭,妈妈来了。”紫苏将那个白白胖胖、模样可爱的孩子抱在怀里哄道。

    说也奇怪,紫苏一抱他,这个小家伙立马就不哭了,瞪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冲着紫苏笑。

    “这个孩子确实是蛮可爱的,”宁祖儿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笑道:“取名字了么?”

    “没有,我想了几个名字都不是太满意,”紫苏微摇螓首,眸光一闪说道:“我夫君他是个读书人,让他给孩子起一个大气些的名字吧。”转念一想,对宁祖儿说道:“那天我可不可以带着孩子去看他?”

    “应该可以吧,”宁祖儿揉了揉自己下巴,“不过那里环境不大好,你不怕吓着孩子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狱中心语

    杨牧云自被送入锦衣卫的诏狱后,被关押进了一个单独的囚室里,日子安静平淡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拉出去提审。虽然这里跟厂狱一样暗无天日,牢饭还是跟之前一样难以下咽,但心情却比以前轻松多了。

    他也听说到了一些东厂的情形,尹天随和他一众手下的尸体是被燃尽的废墟堆里拖出来的,都已被烧得难以辨认。心下难免一阵感慨,师父让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洗清自己,不留下后患。师父手下竟然掌握这样一支庞大且行为缜密的组织,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师父建立这个组织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起那日师父跟灰衣僧人之间的对话,他说灰衣僧人曾是九五之尊,显然是指灰衣僧人曾做过皇帝。灰衣僧人看上去应该有七十岁了,四十多年前带着师父逃离金陵,当皇帝也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四十多年前的金陵,当时正是大明朝的帝都。

    师父口口声声把太宗皇帝指斥为燕逆,便是站在本朝的对立面上。他又称废帝朱允炆为建文皇帝,那灰衣僧人......杨牧云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小听湖州府的几位老人说过,当年的建文皇帝并没有死,而是化装潜逃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年幼的太子朱文奎。世道沧桑,光阴冉冉,如果建文皇帝活到今日,应该已经七十岁了,而太子朱文奎,也应该五十出头。年龄正好与灰衣僧人和师父吻合,莫非他们的真实身份便是建文皇帝与建文太子。想到这儿,杨牧云的心情变得有些不淡定了,难怪师父行为神秘,从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世,就连锦衣卫湖州百户何启秀提起师父来也语焉不详。本朝对建文皇帝讳莫如深,一直对外宣传他和太子都死于大火,可真实情况一直是个谜,师父此番来到京师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妄想扶保灰衣僧人重登大位么?如果要真是这样,自己该做出怎样的抉择?杨牧云的心旌摇荡不已。

    “杨牧云,有人来看你了。”只听“哗啷啷——”一阵铁锁链落地的声音,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狱卒闪至一边,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斗篷是连着风帽的,三个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

    杨牧云站了起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们,三人身形窈窕,显然都是女子。中间那人左右环顾了一下,后面两人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牢头大人,我家小姐要跟老爷多说几句话,还请您行个方便。”一名身披斗篷的人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几锭银子塞到了那狱卒手里。

    一个小小的狱卒被人换作了牢头大人,脸上不禁一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乜了她们一眼说道:“嗯,时间可不要太长。”说完转身去了。

    杨牧云一脸警惕的盯着面前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位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杨牧云嫣然一笑,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她红红的樱唇里露出两排雪白的玉齿,杨牧云身子一震,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

    风帽摘下,露出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正是周梦楠。

    “你感到很意外是不是?”周梦楠启齿一笑,目光在这牢房里扫了一圈,阴暗的牢房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臭的气息,而杨牧云休息的地方就铺了一层茅草,鼻尖不禁微微一酸,“相公,你受苦了。”

    “还好,”杨牧云局促不安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也对着她笑了笑,“一切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缓缓的在茅草上又坐了下来,“你来这个地方看我,也真难为你了,”拍了拍身旁的茅草堆,“坐吧!”

    周梦楠秀眉微蹙了一下,脸上却笑着说道:“妾身站着就行了。”

    “这里可比不上你们周家的深宅大院,锦衾玉裘,”杨牧云看着她说道:“你若是实在忍受不了的话,便请回吧!”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相公你误会妾身了,”周梦楠踌躇了一下还

    是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妾身走南闯北,也曾风餐露宿过,没有相公你想像得那样娇贵。”

    “也是呢,”杨牧云身子向旁让了让,“梦楠你虽是一介女流,做的事情连须眉男子都感自愧不如呢!”

    “相公过誉了。”周梦楠一挨近他的身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她努力的使自己脸上不露出丝毫不快,向牢门外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也摘去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两张明艳的俏脸,是素月和宁馨。她们身上裹的斗篷要臃肿得多,显然手里提着东西。她们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冲着杨牧云粲然一笑。

    “老爷,婢子帮您更衣。”素月俯下身去,放下手中提的红木衣箱,从里面翻出一件秋香色的丝制软袍,便盈盈上前,欲要帮杨牧云解衣。

    宁馨提的是食盒,她从里面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铺在杨牧云面前的茅草上,将盒中酒菜一样样他摆在上边,已经片好的烤鸭配着春饼,葱丝儿切的整整齐齐,还有一小碟酱。麻辣兔丝、酱肘子、炒山菌......还有一壶美酒。

    “别,别......我自己来,”杨牧云阻挡着素月来解他衣衫的一双素手,接过软袍转过身到角落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身上原来那身衣服早已破成一条条的,不成样子了。

    素月和宁馨相视一笑,垂首退了出去。

    “娘子摆这么大阵仗,我很是有些不习惯呢!”杨牧云换好了衣服来到摆好的酒菜前坐下,怔怔看着丰盛的菜肴心生感慨的说道。

    “没想到相公受了这么多的苦,”周梦楠的美眸有些湿润,斟好一杯酒向杨牧云递了过去,“妾身的心里很是有些难受呢!”

    “我这不好好的么,”杨牧云脸上有些不悦,“哭什么,真是晦气。”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酒盅。

    “是,是,看到相公安好,妾身应该高兴才是。”周梦楠伸袖抹了一下眼角,强颜欢笑道。

    “娘子,”杨牧云叹了口气,“这一杯酒我应该敬你才是,没有你在背后奔波,恐怕我是熬不到与你相见的这一天。”说着自己斟满一杯酒,郑重端起,在周梦楠所持酒盅杯沿儿上一碰,豪气的说了一声,“娘子,来,为夫敬你一杯,干!”

    “相公......”周梦楠听了他的话举杯怔在那儿,眼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不喝呢?”

    “妾身......妾身不会喝酒。”周梦楠见他看自己的眼色有些怪异,心里不禁些微有些紧张。

    “跟王公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从来没喝过酒么?”杨牧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说......”周梦楠一惊,手一松,酒盅“啪嗒”一声掉落下来,酒洒了一地。

    “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王振王公公,娘子不会不知道吧?”杨牧云面色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周梦楠默然不语。

    “娘子不必多心,”杨牧云拾起掉在地上的酒盅,重新斟满了酒,递至她面前,“娘子为了我的事而奔波,不管拜谒的是谁,为夫总是要承这份情的。”

    “相公你是如何知道妾身求王公公的事?”周梦楠接过酒盅问道。

    “饮了这杯酒,为夫自会告诉你。”杨牧云一笑。

    “可妾身真的不会喝酒。”周梦娜玉颊一红说道。她这话应该是真的,杨牧云跟她成亲时连交杯酒都没喝过。

    “好,你不喝,为夫替你喝了。”杨牧云一把夺过周梦楠手里的酒盅,一仰脖,喝了个干净。“咳......”由于喝急了些,呛到了嗓子,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相公......”周梦楠伸手轻拍他的脊背,脸上变色道:“是妾身做的不

    对,让你生气了。”

    “你......咳......千万别这么说,”杨牧云咳嗽了好一阵气息才平缓下来,摆摆手,“我不是怨你做的不对,而是不想你有什么事瞒我。”

    “非是妾身有意想瞒相公,”听他这么一说,周梦楠这才宽下心来,解释道:“相公为人方正,若是闻听妾身与朝中阉宦往来,心中必为不喜,因此......反正是妾身不对,相公莫要生气。”

    “权力掌握在阉宦手里,你只身来京,不去找大权在握的王公公,又如何能有今日的立足之地,”杨牧云叹道:“那日尹天随正对我行刑,突然被人唤去,便是王公公把他召去的吧?”

    “嗯,”周梦楠轻轻抚摸着他脖颈上的伤口,颇为心痛的说道:“可惜王公公还是晚了一步,不然的话相公便可免受皮肉之苦了。”

    “些许皮肉之伤何足挂齿,”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说道:“若能重新得见天日,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在立于朝堂之上啊!”

    “相公请放心,”周梦楠用春卷裹起一片蘸了酱的烤鸭,再加些许葱丝递到杨牧云手里,宽慰他道:“王公公说了,一定会保你出狱的,相公你耐心等待便是。不过相公的官身已落入军籍,不可不结好军中的重要人物,以免出狱后赋闲在家。这个月二十六日,便是成国公世子与宁阳侯孙女成婚的大喜日子,妾身已备下了一份厚礼,若相公能在二十六日之前出狱的话,便可携妾身持厚礼拜谒成国公了。由成国公举荐,在京城里谋一军职还是没有问题的。”

    “娘子说的可是成国公朱勇?”

    “是的,”周梦楠微颔螓首,“他现在已经替代英国公张辅总督京师三大营军务,是武将勋贵里炽手可热的第一号人物,相公不可不去拜谒一下这位国公爷。”

    “军中任职,不可不经兵部,我若去拜谒一下兵部尚书邝大人,岂非更能得偿所愿?”杨牧云反问道。

    “相公,你糊涂啊,”周梦楠说道:“兵部只是发放官凭印信和督运粮草军械的所在,并不能随意在军中随意安插军职,你想谋个差事如何能绕过成国公?”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放不下架子,于是进一步劝道:“相公,皇上以前确实是宠信你,但他既然把你发回家中,便是不再信任你了。咱们便得寻思别的门路,相公,你才十五岁呀,就真的甘心安坐家中,做一富家翁么?”

    “娘子说的何尝没有道理,”杨牧云苦笑一声,“可为夫与成国公一家有过节呀!”说着便将与成国公世子朱仪之间的恩怨向她合盘托出。

    周梦楠凝思了片刻,方道:“这不过是相公与世子产生的一些小隙罢了,谈不上什么大的过节。妾身会请义......王公公出面调解一下,成国公怎么也得给王公公一分薄面,不过......”她看了杨牧云一眼,“你不可再与陈思羽有任何瓜葛,她即将成为成国公的世子夫人,你若再与她牵扯不断,便是削了成国公和宁阳侯的脸面,若成国公和宁阳侯一齐对你发难,就算是皇上出面也维护不了你了。”

    杨牧云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梦楠以为他是割舍不下陈思羽,便劝道:“相公,在儿女情长和前程仕途面前,你可千万不要糊涂啊!宁阳侯是开国功臣之后,身份显耀,就算妾身让出正妻之位,人家侯爷也不可能将孙女嫁给你,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娘子误会了,”杨牧云说道:“之前在南都时陈小姐救过我,我对她只有感激,可成国公世子朱仪为人顽劣,我是怕陈小姐嫁给他后受他欺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怜香惜玉。”周梦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劝他几句,只见方才引她前来的狱卒一脸怪异的从甬道那边走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烟络深囚

    “牢头大人,”周梦楠起身陪笑道:“请容我跟相公再多说几句。”

    狱卒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面色古怪的对杨牧云说道:“杨牧云,你夫人来看你了。”说着又奇怪的看了周梦楠一眼。

    “我夫人?”杨牧云和周梦楠互相对视了一眼。

    ......

    “真没想到,姐姐会在这里。”来人正是紫苏,他来这之前似乎精心打扮了一下,秀发梳成了倾髻,斜插步摇,鬓边一朵淡兰色珠花,玉面薄施脂粉,上身穿淡粉色浅纹交领袄衫,下身着素白色淡雅竹梅纹饰的马面裙,显得整个人更加聘聘婷婷,仿佛自云端走来。她身后跟着少妇和一个小丫鬟,少妇怀里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小丫鬟提着两个紫色木盒。她看了一眼杨牧云身上换的衣衫和地上的酒菜,浅浅一笑,“妹妹晚姐姐一步,看来给夫君带的东西显得有些多余了。”

    “妹妹说哪里话,”周梦楠笑着上前,“做姐姐的不知妹妹也要来看相公,否则的话就与妹妹一同前来了。”

    “姐姐的话妹妹可不敢当呢,”紫苏笑着对她欠了欠身,“您是正室,妹妹凡事怎能让您主动过问呢?”

    杨牧云知道紫苏的话向来刻薄一些,周梦楠纵然雍容大度,可话万一说僵了毕竟不好,正想上前打圆场。却见周梦楠的目光看向紫苏身后少妇怀里抱的孩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倒是蛮可爱的。”周梦楠笑着说道。

    “这是我和夫君的孩子,”紫苏秀眉一扬,唇角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姐姐也觉得这孩子可爱是不是?”

    “哦?”周梦楠一脸诧异的向杨牧云看去,她与相公是今年四月份成的婚,迄今不到半年,紫苏过门还在自己之后,怎么可能会与相公有了孩子?

    杨牧云咳嗽一声,目光变得闪烁起来,过来解释道:“这孩子的来历嘛......说起来甚是可怜,父母因获罪东厂而被捕,现在可能都已经遇害了。我和紫苏怜悯其身世,想把他收养起来,正好娘子你也在,你认为此举如何?”

    “相公青春年少,原不必收养别人的孩子,”周梦楠心下恍然,遂一脸笑意的说道:“相公既然想把他收入膝下,是要记入杨氏宗祠的......”

    “姐姐放心,这孩子记在妹妹这里,不会算入你这长房的。”紫苏插口说道。

    “妹妹误会姐姐的意思了,”被紫苏抢白,周梦楠一点儿也不生气,仍然姿态优雅的说道:“相公刚才说过,这孩子的父母因获罪东厂被捕遇害,相公和妹妹如果收养了他,要是东厂追查下来,别说妹妹,就连相公也要惹火上身呢!”

    “如果夫君他害怕的话,”紫苏看了杨牧云一眼,“这孩子单独养在我膝下便了,我可以让他随我姓陈,与夫君他无关。”

    “梦楠是一番好意,紫苏你别意会错了,”杨牧云忙过来打圆场,“你是我妻子,孩子自然跟我姓杨,至于东厂的苦头,我又不是没吃过,怕他何来?”

    紫苏“噗哧”一笑,横了他一眼,“纵是这样,夫君若有什么不测,姐姐问起来,妹妹可是吃罪不起呢!”

    “相公,”周梦楠向杨牧云欠了欠身说道:“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你和紫苏妹妹慢慢聊。”转身又道:“素月、宁馨,上来别过你们老爷。”

    “是,小姐。”两名美少女盈盈上前,向杨牧云福了一礼,“老爷保重,婢子去了。”竟看也不看紫苏一眼。紫苏脸上不禁一寒。

    “哦......”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你们......你们要照顾好梦楠,让她不必担心我这里。”

    “婢子遵命。”素月和宁馨又施了一礼,随周梦楠去了。

    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就听见紫苏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忙收住目光。

    “不过是大夫人身边的两个使唤丫头,也敢在我们小姐面前托大。”紫

    苏身边那提着两个木盒的丫鬟有些忿忿的说道。

    “就是,”抱着孩子的少妇也颇为不平的接口道:“连她们主子也得客气称呼我们小姐一声妹妹,走了竟然连个礼数也没有......”

    “黄氏、碧芸,”紫苏的目光一凝,叱道:“你们知道什么,她们哪是两个丫鬟,真实身份是大夫人指定给我夫君的两个妾室,论起来,比我过门儿还要早些呢!哪能让她们给我见礼,我不在她们跟前落不是就不错了。”说着眼神向着杨牧云一瞟,“夫君,你说我说的对么?”

    “唔......”杨牧云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都变得大了起来,“这女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开始姐姐妹妹还叫的无比亲热,一转过身子,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们相处的不是挺好么,何时变得这么见外了?”杨牧云笑着说道:“我记得离开南都时,梦楠还送你一副冰花芙蓉玉镯......”

    “你这原配夫人出手大方,贱妾是自愧不如,”紫苏乜了他一眼,挺起酥胸说道:“就连这打通关节,我也比她慢了半拍,让人轻视也是应该的。”

    “夫人你说哪里话,”杨牧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么?生那没来由的闲气作什么?”说着倒了一杯酒给她,“来,喝杯酒消消气。”

    “她给你带的酒我不喝,”紫苏看向那提着两个木盒的丫鬟,“碧芸,来,把东西收一下,将咱们带来的东西摆上去。”

    “是,小姐。”

    ————————————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后院的一个花圃,指挥使大人马顺头挽道髻,上面插一支绿玉簪,穿一身月白色燕居常服,神态颇为悠闲的手持剪刀修剪一株花树。

    这时,一名黑衣校尉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马顺目光一凝,放下剪刀说道:“快,给本官更衣。”

    ......

    马顺换上一身大红飞鱼服,头戴官帽。不紧不慢的走进都指挥使司衙门后院的会客厅。那里,坐着他的一个老熟人,东厂大档头纪欣。纪欣一见马顺走了进来,便站起身拱了拱手。

    纪欣一身绛紫色袍服,肩上系一条内红外黑的披风,显得风尘仆仆。

    “纪大人,幸会幸会,”马顺拱手还礼,脸上肌肉抖了抖,拱出一副笑容说道:“今儿怎么有暇来我这都指挥使司衙门呀?”对于东厂,马顺的心情一向很是复杂。锦衣卫和东厂一样都有缉捕、监察百官的权力,可东厂还有一项锦衣卫没有的权力,那就是监督锦衣卫。没有人愿意事事被人盯着,就像出征的将领身边不愿意安置个太监监军一样,锦衣卫也很不爽东厂这个监军。

    “马大人,”纪欣说道:“本官在外追缉乱党,今日刚刚返回,听说东缉事厂遭了大火,便过来向马大人询问一下情况。”

    “纪大人,请坐。”很客气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顺待他坐定,便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场大火来势汹汹,谁也没能料到,”马顺长叹一声,“尹大人葬身火海,实让人心感沉痛。”

    “哦?”纪欣没有理会他说的官场套话,反问道:“马大人何以见得尹天随是被烧死的?”

    “难道不是么?”马顺说道:“尹大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其状惨不忍睹,本官和衙内多人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他脸现不悦之色,“尹大人的尸体现在便停放在本司的停尸房内,不信的话纪大人可过去一观。”

    “不用了,本官刚从停尸房那边过来,”纪欣微微一笑说道:“本官刚刚检视了尹天随的尸体,确是他本人无疑。不过他身上有一些疑点本官甚是不解,特来向马大人求教一下。”

    “不敢,纪大人请讲。”

    “马大人说尹天随是烧死的,可本官仔细检视了一下,发展他的鼻腔和口舌间都没有吸入黑灰,岂不怪哉?”

    “嗯?

    ”马顺闻听一愣。

    “还有......”纪欣继续说道:“如果人是烧死的,身体必蜷缩成一团,可尹天随的身体舒展平躺,没有一点儿蜷缩的迹象,岂不可疑?”

    “唔......”马顺点点头沉吟道:“纪大人所说似乎很有道理。”

    “理清这两点,就只有一个解释,”纪欣看着他一字字的道:“那就是尹天随之前就被人杀死,然后抛尸在火灾现场,以造成被火烧死的假象。”

    “这......”马顺的神情似乎有些震惊,“尹大人武功高强,谁能轻易把他杀死?”

    “能杀死他的自然是比他武功更高的人,”纪欣看着他道:“难道马大人那日晚上没有发现什么特异的事情?”

    “没有,”马顺摇摇头说道:“锦衣卫衙门与东缉事厂相距颇远,等本官衙里的人发现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冲天。本官带着人赶至那里,光组织灭火都忙了一宿,实在没有余力关注旁的事......”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又加了一句,“皇上让锦衣卫监察百官,这里面可不包括东缉事厂啊!本官也不好在那里派人互通声息,以至于反应慢了些,还请纪大人勿怪!”

    “哪里,马大人能施以援手,本官自是感激不尽,”纪欣笑了笑说道:“本官察了察停尸房里的尸体,除了一些被烧得不成形的尸体之外,和尹天随一样死状的竟达数十具之多......”

    “什么?”马顺吃惊道:“纪大人的意思是那数十人都是跟尹大人一样,被人杀死后抛尸在火灾现场的么?”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的通了。”纪欣叹了口气说道。

    “可乱党不是都已经逃出京城了么?怎么还会做出这么大的案子?”马顺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可见京城里还是不太平得很,你我万不可懈怠啊!”纪欣眼中露出些许疲惫之色。

    “那是自然,说不定东缉事厂这把火也是乱党故意放的,”马顺不禁有些忿忿然,“这乱党真是太猖狂了,不禁掳劫皇上,还伤了尹大人等几十人的性命,更一把火把东缉事厂烧了,这事你我一定得禀告给皇上,再调几卫兵马进京以加强京城警戒!”

    “这个先不用急,”纪欣看了他一眼说道:“听说厂狱里剩余的犯人移交到诏狱关押了。不知里面可有一个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他大概七十岁左右......”

    “这个么?”马顺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把犯人押至诏狱是宁副千户办的,本官这就把他叫来询问一下......”

    ————————————

    “喂,周姐姐此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喝了几杯酒后,紫苏白璧无瑕的双颊像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还能说什么,”杨牧云笑道:“只是过来探望我一下,好让我安心罢了。”

    “她难道没跟你说如何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紫苏乜了他一眼娇笑着说道。

    “梦楠家里是经商的,又不是官场上的人,”杨牧云笑笑说道:“能进来见我一面已是难能可贵,怎会有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说着双手抱头,仰面躺在茅草堆上,两眼看着黑乎乎的牢顶叹道:“如果出不去,那也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紫苏看着他嫣然一笑,娇躯一软,躺倒在他的怀里,妮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不出来,我怎么办,还有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杨牧云的目光向外瞥了一眼,孩子似乎在黄氏怀里睡着了,不哭也不闹。

    “你真的打算把他收养成自己的孩子么?”他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俏佳人说道。

    “嗯,”紫苏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一刻都不想他离开我。”

    “那就随你吧。”杨牧云怜惜的抚摸着她的秀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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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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