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夕沉远照
“夫君......”
“嗯?”
“其实,周姐姐是很有门路的。”紫苏的一双美眸一眨一眨的看着他道。
“哦?夫人你怎么会这样说?”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
“夫君,你想啊,”紫苏说道:“周姐姐来京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便能把周家的生意做这么大,没有人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的。”
“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想吧?”杨牧云笑笑说道。
“非是我胡猜,”紫苏澄澈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鞑子这一闹,京城人心动荡,许多人低价出让自己的产业欲南徙。碰巧周姐姐这边出面全收购了,难道这是偶然么?”
“梦楠是经商的奇才,你别看她年岁不大,自幼可是随他父亲走南闯北,眼光敏锐,做事老道,有此魄力并不稀奇。”杨牧云笑着说道。
“是,我不否认夫君你对她的评价,”紫苏的唇角微微一撇,“毕竟你们是结发夫妻,比我要亲近得多。”
“看你,又来了,你这个小心眼儿能不能改一改?”杨牧云挑逗似的伸手在她娇巧的下巴上轻抚了一下,“我跟她是先成的亲不假,可毕竟陪在你身边的时间要比她长。”
“周姐姐是做大事的人,岂是我一介小女子能比的?”紫苏轻叹一声,“鞑子要大举入侵,朝廷欲南迁这样的谣言在京城甚嚣尘上,但凭这样,朝廷便会大肆稽查,禁止人员外逃,可偏偏东厂和锦衣卫成了摆设,连顺天府都装聋作哑,对此不管不问,这不是奇事一桩么?”
“夫人似乎说的有点儿道理。”杨牧云点头应道。
“所以嘛,周姐姐背后的人是大有来头的,”紫苏得意的说道:“能把东厂和锦衣卫同时勒令住的,除了皇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谁?”杨牧云故意问道。
“自然是王振,他管着司礼监和东厂,连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出自他门下,周姐姐要不是背靠着他,这笔大买卖她休想做的成。”
“这些话是你宫里的那位义父告诉你的吧?”杨牧云看着她说道。
“我想的到的我义父当然也能想的到,”紫苏抿嘴儿一笑,“我都已经嫁人了,难道还需要他事事点醒我么?”
“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去做一些大事真可惜了。”杨牧云叹道。
“我可没那么大抱负,”紫苏微摇螓首,“替义父管理好院子里的那些姐妹,跟一个靠得住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再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唔......”杨牧云把脸转过了一边,不敢去看她。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紫苏从他身上坐了起来。
“小姐,”黄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小公子他醒了。”
“来,让我抱抱。”紫苏站起身把孩子接了过来。说也奇怪,这孩子一到紫苏怀里便不哭了。
“来,让我也抱抱。”杨牧云童心大起,也伸出了手臂。谁知他的手刚接触到孩子,孩子便哇哇大哭起来。
“你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紫苏乜了他一眼嗔道。
“这孩子还是跟你熟。”杨牧云讪讪的说道。
“你还不想要他呢!这让他怎么跟你亲近?”紫苏白了他一眼说道。
“好了,这事儿算我错了,咱不再提它了行么?”杨牧云看着那孩子说道:“这孩子取名字了么?”
“还没呢,夫君学富五车,给孩子起个好听些的名字吧!”紫苏带着盈盈笑意说道。
杨牧云仔细思索了一下方道:“我们湖州长兴杨家,我这一辈是牧字辈,下一辈是圣字辈,他以后肯定是要读书入仕的,名字里就取个文字,就叫他杨圣文吧!”
“杨圣文......”紫苏念了几遍,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倒也挺好听的,好,就叫他杨圣文,小名叫文儿,”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从现在起,我们的小乖乖有名字了,大名叫杨圣文,小名叫文儿。”
孩子“咭儿”笑了起来,仿佛也是听说自己有了名字而高兴。
夫妻俩正在逗弄孩子的时
候,狱卒又快走了过来,脸上还带有惊惶之色。
“我和夫君再说两句,还请牢头大人行个方便。”紫苏使了个眼色,碧芸会意,拿着一个钱袋子准备递过去。
狱卒没有去接,双手连摇,“不是我不给杨夫人您行这个方便,指挥使大人陪着一位东厂的大人要过来视察监牢,您还是赶快离开吧!否则被指挥使大人撞见了,连我也得被连累受罚。”
“知道了。”紫苏转而对杨牧云低声道:“我义父在太后那里为你求了情,待太后大寿那天,会让皇上下一道赦免诏书,到那时就会把你放出来,夫君你且安心等待。”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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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走了之后,杨牧云便把周梦楠和紫苏送来的酒食和衣物都收了起来,让后静静的坐在茅草堆上。一阵脚步声自甬道的尽头响起,待走近了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指挥使马顺陪着一位年约四十、面白无须,穿一身绛紫色袍服,头戴无翅纱帽的人走了过来。
“纪欣?”杨牧云心中一动,他是认得这位东厂大档头的,那是他还在任兵部主事的时候,被尚书大人委派去御马监调运军马,谁知正碰上太监们都去京仓领取俸米,他便也去了京仓。在那里,领俸的太监和管粮库官及囤丁发生了冲突,导致一名太监被刺身亡。当时领着东厂的人过来的便是纪欣。
“纪大人,”马顺一指牢房里盘膝而坐的杨牧云说道:“他也是从厂狱移交过来的犯人,叫杨牧云。”
“哦?”纪欣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了杨牧云一番,“这人好面熟哇!”这时,一人上前在纪欣身旁低声说了几句,纪欣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马大人,”纪欣向马顺说道:“还请您让人打开牢门,本官有几句话想问一下他。”
“嗯,”马顺目光一转,马上有狱卒上来将牢门打开。“纪大人,本官还有公事要办,就不陪你了。”他说着向纪欣拱了拱手。
“马大人请便。”纪欣知道他这是要回避一下。
......
所有的人都退下了,牢房里现在只剩下纪欣和杨牧云两人。
“我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纪欣双眼盯着杨牧云说道。
“是么?大人一定是记错了吧?”杨牧云没有看他。
“不,让本官想想,”纪欣沉吟了片刻说道:“新太仓,是在新太仓,当时你被兵部的人带走了。”
“大人好记性。”杨牧云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
“尹天随为什么要把你抓入厂狱?”纪欣问道。
“这个问题大人得去问尹大人。”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尹天随已经死了,你便如此有恃无恐么?”纪欣冷笑一声。
“尹大人死了?”杨牧云假装讶异道。
“你不用紧张,”纪欣看着他说道:“你的案子我没有兴趣,尹天随虽然已经死了,本官也不会接过来再审,”说道这里,语气加重了些,“本官此来,是有事要问你。”
“大人请讲!”
“你在厂狱的时候,是跟谁关在一起的?”纪欣问道。
“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
“本官不想找你麻烦,”纪欣绕着他走了两步说道:“再过几天便是太后的大寿之期,到那时太后会让皇上下一道赦免诏书,像你这样并未定罪的一定会在赦免之列。所以你没有必要因为别人而牵累了自己。”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不知道跟谁关在一起。”杨牧云镇定的说道。
“关你的那间囚室只有你一个人么?”
“不,还有一个人。”
“是谁?”
“是一位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大概年约七旬。”杨牧云看向他淡然说道。
“你们从未在一起交谈过?”
“我倒是想,可那老和尚对人不理不睬。”
“是么?”纪欣轻笑一声,又问道:“火起的时候,那老和尚去哪里了?”
“那时候我光顾着逃生,哪儿还管得了别人?”杨牧云静静的说道。
“看来你一定是受到佛祖保佑了,”纪欣的眼角微微翘起,哂笑道:“那么多人烧死烧伤,连尹天随都葬身火海,可你身上却连根毫毛都没伤着,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有人开了锁,我这才能逃出。”杨牧云面容微微一动。
“哦?是谁?”
“不知道,当时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有人说走水了,然后‘哐当’一声牢门的锁落了地,等我起来看时,牢门已经开了,或许是牢头大人开的吧?”杨牧云被他问的猝不及防,回答起来有些吃力。
“这么说当时每个牢房都打开了?”纪欣盯着他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杨牧云躲避着他的目光。
“如果每个牢门都打开的话,你能够安然逃出,那么厂狱里的每个犯人都可以安然逃出,”纪欣面无表情的说道:“可事实却是,大部分犯人葬身火海,侥幸逃出来的身上也带有烧伤的痕迹,可是你......”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境况似乎跟他人大不一样啊!”
“这身衣服是我刚换上的。”杨牧云抖了抖身上的秋香色软袍,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诏狱的待遇跟厂狱真是大相径庭呐,”纪欣抬起头,目光在牢内扫了一圈,“不光有新衣服换,还有酒有肉,嗯,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连本官都羡慕你在这儿的生活了。”
“大人说笑了。”杨牧云的脸颊不自禁的颤了颤。
“你若还想继续在这儿过悠哉悠哉的日子的话,”纪欣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就跟本官说实话,那个老和尚倒底怎样了?是死了,还是被人救走了?”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杨牧云一脸很无辜的样子,“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么会一直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纪欣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展颜一笑说道:“好,我姑且先信了你。不过那个老和尚来历非同小可,跟他牵扯上,你、你的家人、还有所有跟你沾亲带故的人全加在一起,都不够朝廷砍的。”
杨牧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惊惧的说道:“大、大人说的太吓人了,我是个本分人,不敢跟那些亡命之徒搅和在一起。”
“你知道就好,”纪欣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酒菜都藏在哪里了,不拿出来请本官喝上一杯么?”
“哦,”杨牧云慌忙站起来,从墙角的茅草堆里翻出两个手提大木盒,“这位东厂大档头的鼻子好灵。”他心中暗道,脸上却恭恭敬敬的将木盒里的酒菜一一摆了出来。
“嗯,不错,”纪欣的目光在一盘盘菜肴上扫过,“香酥片鸭、酱肘子,爆炒野山菌......西长安街大时雍坊飞鸿居酒楼的名菜,你真是好口福啊!”目光又落在另一个木盒上,“这里面的酒菜为何不端出来?”
“如果只有我和大人的话,这些应该够了。”杨牧云说道。
“杨公子如此待客,未免太吝啬些了吧,”纪欣的目光一转说道:“让本官多品味几道菜就那么让你不舍么?”
“是我怠慢了,大人勿怪。”杨牧云无奈,只得把另一个木盒里的酒菜也一一端了出来。
“嗯,松鼠鳜鱼、水八仙、酒酿鱼圆......”纪欣轻轻嗅了嗅,“这些来自江南的名菜看起来做的蛮地道的,听说?萝院多江南美女,连厨子请的都是江南名厨,这些菜应该就是那里的厨子做的吧?”
纪欣的话使杨牧云心头一凛。
“大人好眼光,”杨牧云脸上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看来小人这里什么也瞒不住大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纪欣眉毛一扬,笑道:“你如果足够聪明的话,有些事还是不要刻意隐瞒的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伊人遥望
“大人,我敬你一杯,”杨牧云斟了一杯酒向纪欣递了过去,“大人垂鉴,我是绝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的。”
“嗯,”纪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接过酒杯在自己的鼻端闻了一下,“上好的江南金盆露,看来给你送酒菜的是来自江南的人。”目光微微一凝,“她们是你的家人?”
“是的。”
“看来你家境不错,”纪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要知道这两盒酒菜加起来不下于六十两银子,相当一个京城正四品官员两个月的俸禄,不知你的俸禄几何呀?”
“大人荣禀,我妻子家是经商的,家资富有,所以送的酒菜奢华了些,而并非我的本意。”
“经商的?”纪欣一笑,“竟然能进入到诏狱里探你的监,可见不是一般的经商的。”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没有说话。
“有子嗣么?”纪欣又问。
“只有一子,刚满月。”杨牧云微一犹疑答道。
“那你得给他铺好前程,”纪欣说道:“可不要向你一样身陷囹圄。”
杨牧云面目凝重,一言不发。
纪欣又与他随意交谈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牢房。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甬道的尽头,杨牧云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跟纪欣看似轻松浅酌的一番交谈,杨牧云实紧张无比,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无比强大的威压,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真正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尹天随那种张牙舞爪的人,而是纪欣这种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能牢牢拿捏住你痛处的人。简简单单的一席酒菜,他就能从中看出许多,不用再问他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对付自己了,所以他才自信满满的离去。
“梦楠和紫苏的后台都是宫里的大人物,纪欣打探出这一点,便不会为难她们。”杨牧云如是想,“他为什么一再问起那老和尚,莫非老和尚是他抓住的?而他也已知道老和尚的身份?”
正想着,甬道里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宁祖儿。
“那位东厂的大档头没把你怎么样吧?”宁祖儿一进来就关心的问。
“有惊无险,还好还好。”杨牧云打了个手势,“快来坐下,陪我喝两杯。”
“那位东厂的大人物还没陪够你么?”宁祖儿一笑,也没推辞,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别提了,这可是个厉害人物,”杨牧云给他满上一杯酒,心有余悸的说道:“他只看了一眼这些菜肴,就知道是在哪里做的。”
“哦?”宁祖儿沉吟了一下,“就这些么,他还问了你些什么?”
“他主要问我和我同处一监的一个老和尚的去向,至于我的事,他连提都没提。”杨牧云说道。
“他为什么偏偏问你呢?”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说道。
“因为只有我和那个老和尚曾关在一起,”杨牧云有些不安的向外看了看,好像怕纪欣去而复回,“所以他也只能盯着我问了。”
“看来你还真倒霉,”宁祖儿笑了笑,“跟一位东厂的重犯关在了一起。那人呢?是死了,还是跑了?”
杨牧云把双手一摊,很无奈的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嘛!”
“你跟我诉苦可没用,”宁祖儿说道:“他不会相信你的,除非他发现了那个老和尚的踪迹,否则他会一直追着你问的,必要时,他还会不择手段。”
“那这怎么办?”杨牧云心头突地一跳,这可是个比尹天随还要厉害的人物。
“你空担心也没有用,”宁祖儿安慰他道:“走一步看一步便了,回来看看他会如何对你,再想对策吧!”
......
一连几天,纪欣都没再出现,其间宁祖儿和莫氏兄弟来看过他几回,给他带来了家人一切安好的消息,看来纪欣并没有动她们。
这天,杨牧云正在狱中打坐练功,突然听见有人打开了狱们,他睁开眼,便看见诏狱的掌刑千户满脸堆笑的向自己说道:“杨公子,今儿是太后的大寿之期,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您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你是说,我现在无罪了?”陡一听到喜讯,杨牧云不禁有些茫然
......
柳榆槐樟,沿着溪水错落生长,京师的秋天雨水较少,河水的水位下降了不少,一些老树挨着河水的树根虬结裸露在外面,落水干涸的河道上散落着一些枯树干。
一株垂杨柳下,斜斜的一块青石,石下汇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约一人多深,四丈方圆。 时间已经进入了九月下旬,天气干燥凉爽,京师郊外放眼望去,一片黄绿景致。
杨牧云端坐在青石上,身旁矗立着一根钓竿儿,鱼漂儿在水面上轻轻地打着晃儿,等待着鱼儿上钩。陡然,鱼漂儿一沉,水面荡起些许浪花。
“鱼咬钩了。”杨牧云目光一凝,连忙抓住钓竿猛然往上一提,一条大鲤鱼甩着尾巴跃出了水面。
“好——”一个叫好声远远传来,杨牧云不禁侧目看去,一名身穿宝蓝色绸衫的美少年笑意盈盈的向自己走来。
“宁公子?”杨牧云心中一喜,将鱼儿扔进鱼篓里,把钓竿一扔,迎着宁祖儿走了过去。
“杨兄,这日子过的挺惬意么?”宁祖儿揶揄的看了他一眼,“看来这寄居山水比身在朝堂要自在多了。”
“我倒想像你一样,可有这个机会么?”杨牧云自嘲的一笑,“不说这个了,今儿你怎么有暇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我来看看杨兄你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宁祖儿看看青石上的钓竿和鱼篓,“你这里的收获倒是蛮大的。”
“怎么?羡慕了?”杨牧云嘿然说道:“待会儿我把篓里的鱼都给你,总不能让你白看我一趟。”
“那我这里就先谢过了。”宁祖儿拱了拱手。
“难得宁公子你能找到这里来,”杨牧云一指垂杨柳下的那块青石,“来,我们坐下说。”
两人来到青石上盘膝坐下,“杨兄,不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宁祖儿一掸袍袖说道。
“如果东厂不再找我晦气的话,我想到外面去走走。”杨牧云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青峰。
“又想回江南了?”宁祖儿笑道。
“我要去的地方不一定是江南,”杨牧云将香饵装上鱼钩,一甩钓竿,将鱼线远远的抛了出去,“皇上既然让我赋闲在家,我也不能终日无所事事,总得找件事情消遣一下,趁此机会饱览大好河山不是很好么?”
“两位嫂夫人也是如此想么?”
“她们有她们的事情去做,哪儿有时间理会我的事?”杨牧云很淡然的说道:“紫苏在太后寿诞上贡献的乐舞让太后圣颜大悦,当即封为教坊司掌乐,可在宫内便宜行走,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呢!我一个散职可劳动不了她的大驾了。至于梦楠,一天到晚不知要打理多少事情,哪儿能陪我一个大闲人游山玩水去?”
“所以你便一个人到这里来躲悠闲了。”宁祖儿一笑,“你就算真要走,也应该跟一个人道别一下。”
“谁?难道那个人不是你?”杨牧云睨了他一眼笑道。
“我恨不能成为一个女子,这样就可以和杨兄卿卿话别了。”宁祖儿笑着将目光转向来处。
杨牧云循着他目光看去,蓦然全身一震。一位美丽的少女正向着她这里施施然而来。
“陈思羽?”杨牧云惊愕了,她还是穿着那一身雪青色的襦裙,就像在南都两人刚见面时一样。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似乎满怀心事。
杨牧云呆呆的站了起来,不知道该迎过去还是先打声招呼,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祖儿知趣的离开了树下,向着远处走去。
“你......怎么来了?”杨牧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来看看你,”陈思羽来到他面前不到一丈的地方站定,一双美眸凝注着他,“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嗯,”杨牧云心中涌过一股暖意,点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陈小姐关心。”
“看到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些了。”陈思羽微微一笑,眸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说完这句话,两人间陷入了沉默。
“你......”两人同时张开口,很有默契的说出了同一个字。
陈思羽脸一红,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笑,“陈小姐,你先说。”
“嗯,”陈思羽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他说道:“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你......知道这件事么?”
杨牧云的眉毛一颤,迎向她的目光,“你......要出嫁了,嫁的是谁?是成国公世子朱仪么?”
陈思羽贝齿轻咬樱唇,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这么优雅美丽的一位侯门贵女,竟然要嫁给那个顽劣不堪的朱世子?杨牧云突然感到心中有些不平起来,但一想到这是一个不可变更的事实,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嫁人,为什么要邀请我过去?”杨牧云问道。
“因为你是我心里最亲近的人,”陈思羽的眸子变得莹润起来,“是我最希望在婚礼上出现的人。”
杨牧云的身子微微一震,“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这是在告诉我她最想嫁的人是我么?”
“如果你能来我会真的很高兴,”陈思羽继续说道:“你......会来么?”
“我......”杨牧云只觉得好像有东西哽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来。
“你不来,我也不怨你,”陈思羽的眸中带有一丝伤感,“我不该勉强你做不愿做的事的。”说罢转过身,悠悠然向来路走去,那优雅的姿态就像是一朵淡淡的云。
“我会去的,”杨牧云的声音终于喊出来了,“我没有勉强,真的。”
陈思羽紧绷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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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雍坊的倒钞胡同周府。
“相公,你真的答应跟妾身一起去成国公府上了么?”周梦楠见杨牧云回来并答应明日去成国公府上贺喜,登时一脸喜悦。对于去成国公府上拜望,杨牧云一直很抵触,为此曾不告而别,干脆去京师郊外钓鱼去了。现在听说他愿意和自己一起去了,周梦楠心中异常欣喜。
“嗯。”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下头。
“太好了。”周梦楠转过身对素月说道:“你快去教坊司一趟,告诉二夫人,请她明日过来府上和我们一起去给成国公贺喜。”
“是,小姐!”素月应道。
......
“这是什么衣服,太艳了些吧,”第二日一早,杨牧云梳洗完毕,在试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心情变得焦躁起来,“人家成国公世子成亲,我穿这么艳的衣服作什么?抢新郎官的风头么?”说着把一件绯红色锦袍扔在了地上。
“老爷,”宁馨在一旁劝道:“红色代表喜庆,正好穿着去贺喜呀!这穿在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穿,不穿,”杨牧云摆摆手,“把我平常穿的那件衣服拿过来。”
“可那件衣服也太素了,”宁馨说道:“怎么好在那种场合穿嘛?”
“你说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拿来!”杨牧云眼一瞪,声音抬高了些。
......
“怎么,夫君他还没准备好么?”装饰一新的紫苏一进大门便问道。
“正在里面发无名火呢,”周梦楠迎上来说道:“非得穿一件素白色的直身才肯出来,怎么劝都不听。”
“那我去看看。”紫苏说着迈着优雅的步子向着后院走来。
......
“老爷,你就听我一句劝,把这身衣服穿上吧!”宁馨的眸子红红的,手中拿着那件绯红色锦袍。正说着,就见紫苏走了进来,忙欠了欠身,“二夫人。”
“嗯,”紫苏微颔螓首,“把衣服给我,你下去吧!”
“是。”宁馨把那件绯红色锦袍递给她,便垂首退下了。
“哟,”紫苏秀眉一挑,一双美眸打量着穿一身素白直身的杨牧云,“又在生谁的气呢?”
第三百五十章 再见国公
“你来了?”杨牧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思羽是我的好姐妹,她出嫁了,我岂有不去之理?”紫苏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杨牧云瞥了她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凭着教坊司掌乐的身份去成国公府上拜望呢!”
“都说我们女人心眼儿小,我看夫君的心眼儿也不大嘛?”紫苏眸波一转,“一身白,夫君这是要给人家去吊孝呢还是贺喜?”
杨牧云绷着脸不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紫苏看着他说道:“听说陈思羽嫁人了,你不高兴,是不是?”
杨牧云面色一动,目光开始变得闪烁起来。
“夫君,”紫苏轻叹一声,“你现在赋闲在家,应该想着如何去找一个实缺。思羽嫁入成国公府已成定局,再怎么样也是无法更改的事了。思羽出身侯府,跟成国公世子成婚是门当户对,她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就算她不许配给成国公世子,宁阳侯也会把她许配给另一位公侯子弟,这件事我早就想通了,”杨牧云抬起头,神色有些踌躇的说道:“上一次我去成国公府,跟成国公和世子闹得都不愉快,这次上门,恐少不了一番折辱......”
“夫君原来顾忌的是这个,”紫苏嫣然一笑,说道:“今日是整个成国公府大喜的日子,谁会存心来寻你晦气?别忘了你的职还挂在府军前卫上呢,军方第一重臣家的公子大婚典礼,你若不去的话,今后的仕途还要不要走了?”
杨牧云苦笑着摇摇头叹道:“以前我都是皇上身边侍候,现在却要到成国公府上去巴结了,唉......”
“此一时彼一时也,”紫苏劝他道:“好在夫君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现在你要学着交好朝里的实权人物,一旦圣宠不再的时候,也好有人出面为你讲话。”
杨牧云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说起话来怎么跟梦楠越来越像了?”
“周姐姐为人做事稳重,我学她也没什么不对呀!”紫苏笑着说道。
“你变成这样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杨牧云愣愣的说道。
“你还有没有完了?”紫苏秀眉一竖,嗔道:“这衣服你是换还是不换?”
“我换,我换。”杨牧云忙不迭的说道:“还是这样子更像你一些。”
......
看着紫苏陪着已换好衣服的杨牧云来到前厅,周梦楠松了口气。
“还是你有办法。”周梦楠低声对紫苏说道。
“这对男人呀,就不能惯着,”紫苏秀眉一挑,得意的说道:“你越惯他,他的尾巴就翘得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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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周梦楠、紫苏携带礼物赶到成国公府的时候,只见门前车水马龙,贺喜者摩肩接踵,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那进的自然是贺喜的,这样的人物地位较高,是京城里的高官和勋臣贵戚,军中的将领,还有皇宫里派来贺喜的使者等等,那出的就是只有资格送礼,但是没有资格留下喝杯喜酒的低级官吏和富商了。
现在成国公朱勇已经替代英国公张辅总督京师三大营军务,成为了军方货真价实的第一号人物,谁还不上赶着巴结。
杨牧云看看进进出出的人流,心不禁“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感情很多人连见成国公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礼物一放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不过是一名府军前卫的五品带刀官,还赋闲在家,兼的锦衣卫千户也不过是个虚衔,这点儿份量哪儿够上得了台面?恐怕国公府的礼官收了礼连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挥挥手就可以让自己打道回府了。
一想到这儿,微一迟疑,脚下便踌躇不前。
“相公,你怎么了?”周梦楠向他问道。
“娘子,夫人,”杨牧云咬着嘴唇对周梦楠和紫苏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们看这送礼贺喜的人那么多,我们不一定能够见
着成国公,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这来都来了,哪儿有灰溜溜的往回走的道理?”紫苏伸手一扯他的袖子,“就算见不到人,也要把礼物送到。你虽然不如以前风光了,但总不至于连露个面的胆量都没有吧?”
“相公,”周梦楠也来劝道:“紫苏妹妹说的是,这人不如意的时候姿态放低一些也就是了,这次见不着还有下次呢,国公府的门槛再高也要想办法迈过去,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还怎么再见到皇上?”
听了她们这一番话,杨牧云抖抖衣袖,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这位公子,请亮请柬。”门前的礼官见走上来一位十五六岁身穿绯红色锦袍的少年,以为他是那位官员的公子,便上前提醒道。上次杨牧云是随兵部尚书邝埜和兵部的其他官员一起来成国公府的,并未见过这位礼官,因此他并不识得杨牧云的身份。
“这位大人,我家相公的请柬在这里。”周梦楠和紫苏一人拿请柬一人拿礼单一齐递了上去。
“嗯。”礼官点点头,打开请柬看了一下,“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不禁抬头瞥了他一眼,“心说这少年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五品官衔。”再一打开礼单,不由大吃一惊:金嵌宝石鹭鸶壶、景德镇的上等青花细瓷、点翠银狮子、纯金盘碗杯爵,珠宝首饰,银制器皿,各色玉器,还有锦缎字画等等......他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今儿来国公府送贺礼的人不少,但送这么贵重礼物的还是头一个。他看看杨牧云夫妻三人身后抬着的一口口披红挂彩的大木箱子,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对旁边的一个家将低低耳语了几句,那家将看了他们一眼,立时飞奔进府。
“三位,这边请,”礼官笑容可掬的对杨牧云夫妻三人说道:“还请稍待,一会儿便有专人请三位入府。”
“你们到底上了多少礼呀?”杨牧云见礼官忙着指挥府内家丁搬箱子,低声向周梦楠和紫苏问道:“那官儿的脸色都变了。”
“别问我,”紫苏抿嘴儿笑道:“礼物都是周姐姐张罗的,我只管讨要了一张请柬而已。”
“哦。”杨牧云又看向周梦楠。
“相公,你别问了,”周梦楠淡淡一笑,“跟相公的前程比起来,这点儿东西实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杨牧云更好奇了,“到底值多少银子?能不能跟我透个底儿?”
“不是周姐姐不说,”紫苏笑道:“她怕说出来吓着夫君你了。”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自府内出来一位管事打扮的人。
“请问哪位是杨大人,杨夫人?”管事的目光凝注在他们三人身上问道。
“下官便是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这是我的两位夫人。”杨牧云忙上施礼道。
“嗯,”管事点点头,“杨大人,两位杨夫人,请随我来。”
那位管事领着杨牧云夫妻三人穿廊过院,来到国公府后院的一座幽静的高宅下。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杨牧云不由暗自嘀咕,蓦然心下一凛,想起上次在国公府里看到一鬼鬼祟祟的蒙面人,并随他来此,还和他交了手,但却让他跑了,被成国公朱勇误认为自己是刺客。
紫苏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由低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杨牧云摇摇头。
“放心,世子大婚,成国公他不会为难你的,待会儿要好好答话。”紫苏悄声说道。
管事领着他们到高宅二楼的正门厅处,门口站着两位红衣劲装的家将。
“请三位稍待。”管事说完走进厅门。
“有请杨大人,杨夫人——”只听厅里传来一声唱喏,杨牧云便和周梦楠、紫苏举步入厅。
三人转过一扇金丝楠木屏风,便见成国公朱勇和一位中年贵妇端坐在两张紫檀木太师椅上。朱勇的大睁着两眼正襟危坐,戟张的虬须
衬托着赤红的脸膛显得更加威严,头戴红玉冠,穿一身大红锦袍。他身旁的贵妇想必就是他夫人了,她约摸四十许人,头戴珍珠牡丹金冠,大红绣金边披风,里面衬以红袄红裙。
“下官杨牧云拜见国公,国公夫人。”杨牧云一撩袍袖,便下拜道。周梦楠、紫苏也跟着他下拜。
“请起!”朱勇笑吟吟的一摆手,侧目看了一眼夫人。
“两位杨夫人,我们去里面说话。”国公夫人站起身笑着对周梦楠和紫苏说道。
“是。”周梦楠和紫苏看了杨牧云一眼,便随国公夫人去了。
厅内只剩下了朱勇和杨牧云两人。
“杨禁卫,”朱勇起身对他说道:“这个地方你还熟悉吧?”
“是,”杨牧云面色坦然,“上次在国公府时下官尾随一人来此,发现那人欲对国公不利,便出手与之交手,谁知却让那人逃了。”
“那次自你走后,本国公曾大索本府,未发现任何异常线索,”见杨牧云脸色一变,嘴角微微一勾,“不过皇上既然能够拔擢杨员外郎做宫廷禁卫,那便是对你的身份绝无怀疑,过去的事本国公也不再提了。”
“谢国公。”听他话语透出的意思是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杨牧云终于松了口气。
“你的事本国公也听说了,”朱勇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再回到皇上身边做禁卫那是不可能的了,赋闲在家好好思索一番也不见的是一件坏事。我刚接手三大营,须好好整顿一番,如果有合适的位置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多谢国公。”
“宁阳侯那里你熟么?”朱勇笑着问道。
“下官从未见过宁阳侯,只是在南都的时候曾与宁阳侯府的公子陈成峰相识。”杨牧云微微一怔,不知他问这话何意。
“那跟陈思羽呢?”朱勇的目光微微一凝,“是不是比起陈成峰来要更交好一些?”
杨牧云的眉峰一颤,终于明白了朱勇问这话的意思,遂不假思索的说道:“在南都时,下官曾路遇陈小姐的马车受惊,并出手相救。后来下官追查刺杀王骥王大人的刺客时身受重伤,是陈小姐救了下官一命。”
“哦?”朱勇目光一转,悠悠道:“她是如何救你的,能跟本国公说一下么?”
“这......”
“你不好说,是么?”朱勇的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那本国公就替你说一说,那日晚在南都安德门,你让刺客的飞矛穿透了左肩,被手下救走,路遇大雨不好回城,便安顿在陈思羽居住的无心庵。她为你清洗伤口,换药包扎,并连夜去请大夫,如此精心照料了你一段日子,对么?”
“国公,”杨牧云蓦然抬头,“下官与陈小姐在庵内始终以礼相待,从未有逾矩之举,还请国公明鉴。”
“你也不必紧张,”朱勇睨了他一眼说道:“我能让陈思羽过门,便是相信你们没有什么。本国公只有一个儿子,要做我的儿媳妇,不能不好好打听一下。不过陈思羽对你倒是颇有情意,为了避婚,竟然躲到京师城外的甘塘寺去了。你们又在那里相遇,是么?”
“下官追查偷运军械物资的鞑子奸细,一直追到甘塘寺,没想到又与陈小姐偶然相见。”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
“你们还真是有缘,”朱勇嘴角微微一瞥,“与本国公的世子成婚,陈思羽她一直都是不情愿的,为此甚至不惜离家出走。那都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你。”见杨牧云不语,遂继续说道:“可她现在愿意过门嫁给世子了,你可知是为什么?”
“下官......下官不知。”杨牧云说这话时心情有些复杂,可朱勇的回答让他整个人感觉一震。
“那还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你,”朱勇说道:“因为她知道,现在只有本国公才能帮你,只有嫁给了世子,她才能开口求本国公帮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喜宴巧遇
杨牧云惊呆了,突然明白了昨日陈思羽为何要来找他,这绝不是让自己来参加她的婚礼那么简单,而是让自己借这个机会向成国公低头修好。
“她是为了我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么?”杨牧云心中一阵难过,“美人儿深恩,让我杨牧云如何以报?”
“本国公可以帮你,”朱勇看着他说道:“在军中给你谋一个职位,可是本国公也有一个要求。”见杨牧云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遂一字字道:“陈思羽现在已是我朱家的媳妇,本国公不想你们之间再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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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请这边走。”杨牧云神情恍惚的随那位管事离开了会客厅。
成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地方还是设在馨德堂,这个厅堂极大,摆个几百桌宴席也不在话下。上次便是在这里朱勇宴请了边军将领和兵部衙门一行人。
大厅里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已开怀畅饮起来。其间不断有人进入厅中,便响起一片寒暄声。杨牧云本想离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他正准备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待席一散场便默默离开。
“咦,这不是杨公子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杨牧云侧目看去,一个熟悉的瘦长身影映入眼帘,“蒋文英?”他微微一愣,只见蒋文英穿着一身青色镶银边的锦袍,一脸惊奇的打量着自己。
“蒋公子,你也来京师了。”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
“不光我来了,张贤弟也来了,陈世妹大喜的日子,我们又怎能不来给成峰兄捧场?”蒋文英一指旁边的一张桌子,张天合也亲热的走了过来,“能与杨公子在京师相见,真是有缘,来,快请坐,你我要多喝几杯。”
杨牧云向那张桌子看去,桌旁还坐着几张熟悉的面孔,郭聪、徐永宁,他们和自己的目光一触碰,便转过了一边,并不与自己答话,还有几个看起来应该和他们一样是公侯贵戚门中的子弟。
“蒋兄,张兄,在下还跟他人有约,不得不去应对,”杨牧云笑着拱了拱手,“下次吧,等下次我们再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说着不等他二人再说便向一处角落走去。
“杨公子这是怎么了?”张天合有些不解,“怎么好像有些躲避我们的意思?”
“二位刚从南都来此,怕是不知道吧?”徐永宁笑着对他们二人说道:“此人保护皇上不力,开罪了太后,被去了职赋闲在家,前不久又下了东厂大狱,要不是太后大寿皇上大赦天下,他恐怕现在都已死在了东厂大狱里了。”
“徐兄说的不错,”郭聪这边也开口道:“此人刚来京时圣眷正隆,现在......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
“这里有人坐么?”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杨牧云看到有一个空座,便问旁边一个身穿浅棕色襕衫的文士打扮的人问道。
“没有人,小友请坐。”那名文士微微一笑说道。
“多谢了。”杨牧云撩袍坐了下来,见那文士不过三十余岁年纪,相貌清癯,颔下三绺长须,样子甚是儒雅。“奇怪,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节庵公,”襕衫文士向对面一人说道:“你初来京师,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这成国公府可是你第一个要来的地方呢!”
“原德所言不错,”一个雄浑铿锵的声音自他对面传来,“整个京师三大营都操控在成国公手里,是兵部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呐......”
“这声音......”杨牧云心头一跳,抬眼看去,一张威严而熟悉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于谦于大人?果然是他。”
于谦显然没有看到他,仍然继续说道:“成国公此时风光无二,世子的大婚可是惊动了整个京城呐,你看来敬献贺礼的人有如过江之鲫”
“如此实权人物,旁人又怎生不赶着上来巴结?”襕衫文士冷然一笑,
对于谦说道:“相比别人的大礼,节庵公的出手未免太寒酸了些,要不堂堂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怎么被国公府的礼官发配到如此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无妨,无妨,”于谦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不识时务,这不原德和休庵也一起陪我坐在这里么?”说着看了身边一国字脸,相貌堂堂的一名穿着深蓝直缀文士。
“那怎么能一样呢?”襕衫文士笑道:“你可是堂堂三品大员,我不过是吏部的一名六品主事,而王贤弟也只是一个七品的户科给事中而已。京官穷呀,特别是我和王贤弟这样的六七品小官,不像地方上的知府县尊,天高皇帝远,可以巧立名目搂钱。节庵公刚从地方督抚任上过来,怎会跟我等一样拮据?”
“原德这话就差了,”于谦说道:“地方上责任重大,别的不说,就拿我来之前,刚刚安顿好了因黄河下游决口而流离失所的几十万难民,整个开封府库都为之一空,我和按察使年大人,还有开封府的各级官员,捐钱捐物,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为此我联名给皇上上了一个请求赈灾的折子,折子刚递上去,这调令也就来了,没办法,我也只能收拾了几件旧衣物来京了,也不怕几位笑话,连剪径的盗贼见了我都要绕着走呢!”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来成国公府的人都争着比阔,可我们三人却在这里哭着喊穷。”襕衫文士笑道:“怪不得我二人会和于大人坐在一起。”
“对了,原德,”于谦待他二人止住笑说道:“听说这一段时间京城里出了一系列变故,直到现在还对外戒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讲讲么?”
“节庵公但问,下官无有不言。”襕衫文士便将京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于谦听后陷入了沉思,“鞑子的奸细在京城里倒是闹得很猖狂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朝廷居然对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尤其是那东厂和锦衣卫,”襕衫文士有些忿忿然的说道:“他们迫害百官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对这些鞑子的奸细便一筹莫展,就如饭桶一般。前些日子东厂起了大火,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听说也是鞑子的奸细所为。”
“哦?”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二位在京为官也有多年,在你们看来,鞑子奸细为何在京城闹得这么厉害?”
“京师原是蒙元旧都,当年鞑子皇帝逃回草原的时候,留下不少蒙元余孽,他们都可以给鞑子奸细提供庇护。就拿万安寺来说,原本就是蒙元时期的皇家寺院,寺里的喇嘛本就与鞑子奸细窜通一气,而且......”襕衫文士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朝廷和京城各公卿勋贵府邸大肆招募鞑官,鞑官住在京师的已超过一万,指挥使每月的俸禄是三十五石,有时实际只能支给一石,而鞑官反而能实际支给十七石五斗。这样一个鞑官相当于十七个半的京官,朝廷里早已怨声载道......”
“嗯,”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朝廷招募鞑官的意思是不是瓦解草原上鞑子各部的势力,让更多的人站在我大明这边。”
“朝廷的想法是不错,”襕衫文士苦笑,“可京师毕竟离边境太近了,投靠朝廷的鞑官忠诚度如何,谁也无法保证,若是万一鞑子的骑兵打过来,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京师城门迎敌入城都有可能。”
“那这些鞑官里面肯定有不少忠心投靠我大明的,”于谦沉吟道:“总不能因为个别奸细凉了其他鞑官的心吧?”
“下官也是这么想,”襕衫文士说道:“但留这么多鞑官在京师里,难免生事,上个月在崇文门大街便有一群鞑官在街市上骑着马横冲直撞,要不是一个少年将他们拦住打了他们一顿,不知要伤到多少行人......”
杨牧云听得神色一动,“这不是在说我么?”看向襕衫文士,想起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对自己说他们是王振豢养的鞑官,眼睛眨了一下,“怪不得我觉得他眼熟,原来他就是那个中年文
士,不过他说的也不错,那群鞑官私底下确与元琪儿勾结,不过他们都已死在京师城外了。”
杨牧云的举动引起了于谦的注意,目光向他看去,不由一凝。
“下官的意思是应逐渐把鞑官迁到内地,远离边境,”襕衫文士继续说道:“这样可以节省繁重的开支,并且还可以把祸患消除于未萌芽状态。为此下官给皇上上了道折子,不过一直都没有等到批复。”
“是么,原德不如再写一道折子交给兵部,”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由兵部替你递上去,这样皇上便会重视了。”
“着啊,”襕衫文士一击手掌,“我回去便写,不过这就要拜托于大人您了。”
“原德客气了,”于谦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小友在此,是奉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命来监视我等的么?”
“于大人,”杨牧云见再也躲不过去,便向他拱了拱手,“下官有礼了。”
听说有个锦衣卫在身边,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俱各一惊,忙仔细向杨牧云看去。
“这位兄台,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对襕衫文士说道。
“你......”襕衫文士恍然大悟,“你便是那日在崇文门大街教训那群鞑官的那个少年?”
“那日在下初来京师,见那些鞑官作恶,忍耐不住,便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让兄台见笑了。”杨牧云说道。
“原来你是锦衣卫。”襕衫文士兀自惊疑不定。
“在下现在赋闲在家,并未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当职,还请各位大人随意交谈,不必顾忌。”
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若是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在下在这里告声罪,”杨牧云站起身行了一个罗圈揖,“在下这便换个地方就坐。”
“杨小友,”于谦站起身说道:“你我在开封时曾是患难之交,本官的性命便是由你所救,别人不信你,难道本官还不信你么?”说着扫了一眼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这位曾与你相识的是吏部验封司主事李贤,另一位是户科给事中王竑。”又对他们说道:“这位杨小友叫杨牧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不过两位也不必害怕,杨小友为人光明磊落,绝不是阴险狡诈之人。”
“哦......”李贤和王竑向杨牧云拱了拱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在下早已不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任职了,来这里只是无意之举,各位不必害怕。”杨牧云淡然一笑。
“不妨事,不妨事,”于谦笑着让他坐下,“便是在锦衣卫中任职又如何?本官的女婿也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中,难道本官连女婿都不见面了?”
“谢于大人。”杨牧云拱手一礼,重新入座。
“本官和李大人、王大人都没能给成国公上厚礼,所以被发配在这个角落,难道杨小友也是因为上了一份薄礼而被赶到这儿来了么?”于谦调侃道。
杨牧云还未回答,只听礼官高声唱道:“新郎、新娘向贺客敬酒!”众人一齐向厅外看去,只见朱仪一身大红吉服,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陈思羽头戴珠冠,身披霞帔与他错开了一个身位,她脸色忧郁,似乎满怀心事。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杨牧云只觉心一沉,“为了我而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这个债我是欠定了。”
朱仪在礼官的引领下,来到几张高官勋臣围坐的桌前先敬了酒。
说是敬酒,只是大略走上一圈,并不需要每一桌都要敬到的。要不然整个馨德堂几百张酒桌,新郎官一一敬下来,岂不要醉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斗酒风波
朱仪敬了几桌酒,正打算走出馨德堂,忽见陈思羽的脚步一滞,侧目看去,只见角落一人正怔怔的看向陈思羽,两人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朱仪的眼睛眯了起来,“是杨牧云,对,就是他,没想到他还敢来成国公府。”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再不迟疑,向着杨牧云所处的角落里走去。
礼官一怔,也不好出言阻止,忙也跟了过去。
“原来是杨禁卫,”朱仪脸上挂着笑,“杨禁卫能来本府,真让本世子感到蓬荜生辉呀!你是奉旨来贺喜的么?”
杨牧云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向着后面走来的陈思羽拱了拱手,“陈小姐!”
陈思羽目光和他相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朱仪脸一沉,冷哼一声说道:“上次你来本府,本世子没有好好招待你,这次你既然来了,就不能再怠慢了。”
杨牧云目光一凝,心说你要怎样,论武功你不是我对手,就是比文采我也不惧你,莫不是你要把府中的家将都招来对我群殴,来个倚多为胜?
“来人——”朱仪大喊一声,立马有两名家将走上前来。
“把府里窖藏的好酒都摆上来,”朱仪吩咐他们道:“本世子要和杨禁卫好好的干他一场。”
“世子,”礼官脸上变色道:“国公和夫人那里......”
“急什么?”朱仪眉毛一扬,“先干完几碗酒再去也不迟,”瞪了那两个家将一眼,“还不快去!”
那两名家将忙不迭的去了。
“原来这位世子要跟我拼酒,”杨牧云心下稍安,心念一动,“他说用碗,难道这位世子爷的酒量不错?”自己从未与人拼过酒,但事到临头就算不成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不多时,两名家将搬了两大坛子酒过来了。
“杨禁卫,”朱仪阴阳怪气的说道:“咱们对酒也不能像鲸吞牛饮一般,这样太煞风景了些,不如行个酒令如何?”
“随世子爷高兴,”杨牧云淡然说道:“不知行什么酒令,是对诗呢?还是猜枚?”
“这些太小家子气,”朱仪说道:“你我之间行酒筹便了,”说着从家将手里拿过一个竹筒,竹筒里装满了竹签,“这里每支签上都有两句诗,分上句和下句,你是选上句还是下句?”
“客随主便,世子爷先请。”杨牧云淡淡道。
“好,”朱仪也不客气,“客不压主,本世子选上句。你我轮流抽一签,跟根据诗句上的数字来喝几盅酒。”
“怎么回事?”大厅里的贺客纷纷离席,好奇的围了过来。
朱仪一摆手,两名家将手举托盘各端上来十个碗大的酒盅。
“如何?”朱仪看着杨牧云嘿然笑道:“这酒你可敢对得?”
“世子请先抽一签。”杨牧云不再跟他废话。
“杨公子......”陈思羽脸色一变,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千万莫要答应。
杨牧云却假装没有看见。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朱仪念道,转而说道:“给本世子满上八碗,给杨禁卫满上三碗。”
两名抱着酒坛子的家将气昂昂的走上前来,给托盘上的酒盅点着数满上了酒。
“杨禁卫,请——”朱仪豪气干云的举起一盅酒一饮而尽。
“世子爷,请——”杨牧云这边三盅酒还没喝完,朱仪已把八盅酒饮得干干净净。
“这个纨绔子还真是海量。”杨牧云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杨牧云抽了一根酒签。朱仪二话没说,又喝了五盅。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这一根酒签抽罢,杨牧云便要喝八盅了,朱仪双手抱臂,眼光中颇有讥嘲轻视之色。杨牧云一咬牙,硬着头皮一口气连喝八盅,待把最后一盅放回托盘时,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脚下差点儿站立不稳。
杨牧云并不是一个善饮之人,在江南时和人聚会,喝的多是江
南产的米酒和黄酒,入口绵软,酒劲儿不大。不像北方的酒性甚烈,两盅酒下肚,腹便如有股烈火熊熊焚烧起来,烧得脑筋都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
“杨禁卫,你还行么?”朱仪挤眉弄眼的向他笑道。
“废什么话,再来!”杨牧云强撑着让自己的身子不歪,信手又抽了一根酒签,“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嘴角向上一翘,看向朱仪时似笑非笑,“这次你我都差不多......”
签扔了一地,家将抱出来的两坛酒也见了底。
“世子爷,”一名家将对朱仪说道:“这酒快喝完了。”
“完了再抱两坛去。”朱仪瞪着眼喝道。
“对,”杨牧云喷着满嘴酒气说道:“我和世子爷只要都没倒下,就得一直喝下去。”
“这......”家将为难的看向礼官。
礼官笑着走上前,“世子爷,今儿是你大婚的日子,跟旁人较什么劲呐,国公和夫人......”
“住口,”朱仪喝道:“今儿本世子高兴,跟人多喝几杯又怎么了?等把他喝倒了,自会去拜会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叉着腰对家将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抱酒去,小心本世子一急起来,放狗咬你们。”
“是,是,世子爷您请息怒,小的这就给您抱酒去。”两名家将忙跑着去了。
......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和人斗酒?”朱勇浓眉一竖,颔下的胡须都一根根的翘了起来。
“小姐劝世子,世子不听,”说话的是陈思羽的贴身丫鬟景莲,“现在大厅里的客人都去看世子斗酒去了,小姐无法,只得让婢子过来告诉国公爷。”
“孽障,”朱勇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快带我去看看。”
......
“你......还能喝么?”朱仪也有些吃不住劲了,脸色赤红,两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明明这小子早就醉得撑不住了,可偏偏一直就没有倒下。
“怎么不能,”杨牧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小爷还没喝够呢!”
“那好,谁先倒下了,谁便输了,就得恭恭敬敬跪下来磕三个响头,然后叫对方三声好爷爷。”朱仪说道。
“你说什么?”杨牧云把手掌贴近耳朵呈喇叭状,好像没有听清。
“我是说,”朱仪把嘴凑近他的耳边,声音提高八度,“谁输谁便跪下给对方磕三个响头,叫他三声好爷爷。”
“哦,”杨牧云点点头,冲他一笑,“乖孙子。”
“你......”朱仪这才知道上了他的当,一瞪眼睛,正欲发作,忽而一笑,“我说你是不是怕了,不敢跟我比?”
“谁怕谁是孙子,”杨牧云一把将家将手里的酒坛子劈手夺了过来,“这酒一盅一盅的喝多没意思,咱们干脆一人一坛酒,现在就把它干了,谁要不敢,谁便输了。”
“好,”朱仪一竖大拇指,“有气魄,本世子爷豁出去奉陪到底,谁不敢谁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也一把夺过一个酒坛子,高高举起,一仰脖“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去。
“砰啷——”一声,酒坛子碎裂开来,酒水淋了他一头一身。朱仪睁开溅满了酒水的模糊视线,只见朱勇正怒气冲冲的站在他面前。
“爹,你这是作什么?”朱仪一脸愕然。
“啪啪——”朱勇不由分说,上前便狠狠的给了他两个耳光,“不中用的混账东西,本国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吩咐左右,“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扔到水缸里,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拖出来。”
众家将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时,朱勇怒喝道:“怎么,本国公的话你们没听到么?再迟疑不动,军法侍候!”
“是——”家将们噤若寒蝉,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仍醉话连篇的朱仪拖下去了。
眼见朱仪被拖走,杨牧云再也撑持不住,手一松,酒坛子便掉
落在地上,身子一晃,软倒在地。
“他还是输了......”朱仪的醉眼朦胧的向倒在地上的杨牧云投去一瞥,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老爷......”这时国公夫人也匆匆走了过来,见儿子被手下家将拖走,还没开口询问,便挨了朱勇当头一喝,“这都是你带的好儿子。”
周梦楠与紫苏也跟了过来,见到眼前这一切,登时明白了一些,忙向朱勇欠身一礼,“我家相公/夫君不懂事,冲撞了世子,还望国公恕罪!”
“哼——”朱勇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一甩袍袖铁青着脸走了。
“相公,你怎么样?”待朱勇走远,周梦楠方和紫苏一起上前扶起了杨牧云,“夫君你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紫苏不禁又急又气。
“你们快带他回去吧,”陈思羽见周围人渐渐散去,走上前低声对她们道:“国公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会听任何解释的,等他气消了,我再慢慢去替牧云说和一下。”
“多谢世子夫人。”周梦楠向着她深深一礼。
陈思羽点点头,凝视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杨牧云一眼,轻叹一声,跟着国公夫人去了。
......
一出成国公府的大门,杨牧云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吐了一地。
周梦楠和紫苏忙让跟随来的下人帮他收拾干净,然后把他搀扶上马车。
她们看看逐渐远去的成国公府,又看看尚在醉梦中的杨牧云,相视苦笑。
“相公从来不贪杯的,”周梦楠有些伤感的说道:“就是我与他成亲的那一天,他也没怎么喝酒,怎么今天会这么失态?”
“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是这样,”紫苏说道:“通常会用酒来麻痹自己。”
“不过是来成国公这里拜望一下,他便这么不情愿么?”周梦楠看着陷入沉睡中的相公,“非得赋闲在家成日无所事事他才甘心?”
“我看他这样做是因为一个人。”
“谁?”
“姐姐还记得最后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么?”紫苏看着周梦楠笑道。
“世子夫人,”周梦楠不解,“相公喝成这样难道跟那位世子夫人有关?”
“他跟这位世子夫人的事姐姐是不知道的,”紫苏仰起头,眸波如水,“她姓陈,叫陈思羽,是宁阳侯陈懋的孙女。想当初在南都的时候,她和夫君曾有过一段缘分......”她娓娓道来,将杨牧云和陈思羽之间的事一一说给了周梦楠听。
“这么说,他们是相互喜欢对方的?”周梦楠问道。
“应该是吧,孤男寡女同处无心庵那么多天,若说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一点儿情愫,那是不可能的。”紫苏叹道:“陈思羽温柔娴雅,善解人意,夫君心里喜欢她还是多些。”见周梦楠眸子一眨不眨的听得很仔细,脸色平静如水,便道:“姐姐心里一点儿也不嫉妒他们,是么?”
“我与相公成亲之前互不相识,”听紫苏这么一说,周梦楠淡淡一笑,“不像你们,都跟他曾有过一段缘分,相公喜欢谁,自有他的道理,我为什么要苛求他呢?”
“姐姐真是有大妇风范,妹妹不及也,”紫苏心里由衷的感佩这个女人,遂道:“姐姐精心准备的这一份厚礼都打了水漂,我想你也不会怪他吧?”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怪他还有何用?”周梦楠躺在车里的相公,神色淡然的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散去了还会再赚回来。何必悬在心上?能多一个人帮他,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她话里自然指的是陈思羽。
“陈思羽为了他而逃婚,又为了他而嫁人。也许她跟周姐姐一样知道应该怎样去喜欢心里所爱的人吧!”紫苏想得有些怔怔出神。
“妹妹,你怎么了?”周梦楠看她表情有些奇怪,不禁问道。
“没什么,”紫苏睨了她一眼说道:“若是夫君今生不能再回归仕途了,姐姐会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三章 酒楼掌柜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相公,”周梦楠深深的看了正在熟睡中的杨牧云一眼,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梦见了不开心的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既然我嫁了给他,便要一心一意待他才是。不管为官还是为民,我都要好好待他。”
“你......”紫苏眸波一转,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周梦楠脸一红,乜了她一眼说道:“你......跟他那个了?”
“没有,”紫苏看她神色不禁莞尔一笑,“看来姐姐也是完璧之身呢?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和夫君他行周公之礼么?”
“相公为人很方正呢,”周梦楠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食色性也,”紫苏吃吃娇笑道:“正人君子便不思男女之事么?正好相公搅乱了姐姐的计划,要在家好生歇息一段日子了,不如这段时间姐姐就与夫君成就好事了吧。”她出身青楼,说起这些话来毫无顾忌。
“不像话,紫苏妹妹说话也太口无遮拦了些个,”周梦楠瞥了她一眼,佯怒道:“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姐姐恕罪,”紫苏笑着攀住了周梦楠的手臂,“妹妹不敢了,在这里向你赔罪还不行么?”
“世子,你别走,”杨牧云翻了个身,大声道:“我们再接着喝,我杨牧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输给你......”
“夫君,你醒了?”紫苏一脸欣喜的问道。
杨牧云嘴里咕哝了几句,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相公这是在说梦话呢!”周梦楠说道。
“思羽,你为什么就嫁人了?”杨牧云又大声的说了一句,“而且还嫁给那个纨绔世子......你嫁给他,我才觉得自己心里好难受,我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地位相差甚远,我没法喜欢你,只能默默的看你嫁人......”
“原来相公真的喜欢那陈思羽。”周梦楠惊愕的看向紫苏,紫苏的眼眯了起来,贝齿咬着樱唇,俏脸微微有些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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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回到周梦楠居住的府邸,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这才醒来。
宁馨一直守在杨牧云身边,一见他醒了,忙高兴的跑去告诉周梦楠。
“相公,你醒了?”周梦楠一进门便高兴的说道。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神情呆滞。
“你们都下去吧。”周梦楠对素月宁馨还有其他跟随而来的下人说道。
待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周梦楠盈盈上前来到床边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
“给成国公备的那份厚礼你总共花了多少银子?”杨牧云抬起头向她问道。
“相公突然问这个作什么?”周梦楠讶然一笑道。
“你送的东西怕不下上万两银子吧?”杨牧云接着又问。见周梦楠不答,苦笑一声,“都怪我当时没忍住,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害得你精心准备的礼物都白白的扔在了成国公府。”
“只要相公你一切安好,妾身也就心安了,”周梦楠劝慰道:“妾身还担心你一直醒不过来呢!钱财乃身外之物,相公不必看得过重,所谓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要是不能从头再来呢?”杨牧云叹了口气说道:“我已圣眷不再,又与实权人物成国公龃龉不断,这仕途之路恐怕已经被我给堵死了,我愧对娘子,愧对你们周家啊......”
“相公......”周梦楠见他满脸忧伤,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劝。
“还好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杨牧云说道:“我是不祥之身,不好再连累娘子,你我共同签署一份和离书,这样......”话还未说完,一只温软的纤纤素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我不许你再说,”周梦楠嗔道:“相公没有愧对任何人,是妾身我做的不够,就算你不能再为官了,你也是我的相公,这永远也不会改变。”
“梦楠......”杨牧云心头一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行商坐贾,我不如你,除了做官,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相公还需要做事么?”周梦楠淡淡一笑,“你只管在府里安坐便是,妾身挣的资财我们几辈子都花之不尽。”
“你的意思是让我坐在你府里吃闲饭么?”杨牧云摇摇头说道:“不成不成,你家相公岂是如此没出息的人。”
“那相公你想做什么?说给妾身听听,妾身一定会尽力帮你。”周梦楠嫣然一笑说道。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除了能写一笔还能看得过去的字之外,就没什么了,”杨牧云沉吟道:“娘子的生意做的这般大,一定有大量账目往来吧?我帮你抄写账本怎么样?”
“相公,”周梦楠吃吃笑道:“妾身的账目有专人打理,哪儿能让你操心,再说抄写账本是下人们做的事,怎能让你去做?”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这个书生是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杨牧云把脸扭至一边,有些负气的说道:“干脆我回湖州老家,结庐办学,教书育人便了。”
“那不过是一些不及第的老学究的权宜之计罢了,”周梦楠挑逗似的抚摸了一下杨牧云光溜溜的下巴,“相公还这么年轻,就要跟那些长胡子的老儒抢饭碗么?”
“那你说我该做些什么?这官是做不成了,你总不能让我在你身边吃软饭吧。”杨牧云把下巴一扬,脱离了她玉手的抚摸。
“相公是抱负的人,不会久居闲置的,何况你虽不当差了,但职还留着。刚刚有人把你上个月的俸禄给送了来,一共足足五十两银子!”周梦楠笑着说道:“就算不用臣妾,相公也能养活自己呢!”
“这么多?”杨牧云讶异道:“我记得在南都做百户时,一个月的月俸是十两,就算我来京升成了五品官,月俸也不该涨这么多呀?”
“相公别忘了你是身兼两职的,”周梦楠提醒他道:“依据大明朝的官制,官员身兼一职便发一职的俸禄,身兼数职便发所兼官职的俸禄。相公既是府军前卫的五品带刀官,又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还不该领两份俸禄么?如果相公身上的官职一日不曾免去,这两份俸禄便会一直让你领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还任过兵部的主事和员外郎,如果官凭不交还给吏部的话,我岂不是又能多领两份俸禄?”
“相公也不笨嘛!”周梦楠一点他的额头,“什么事一点都透。”见他还是有些怏怏不乐,便道:“如果相公实在觉得待在府中无聊的话,便去替我打理大时雍坊的飞鸿居酒楼吧,那是妾身刚盘下来不久的产业。楼高三层,地阔九间,里面雅阁无数,可是京师数得着的大酒楼呢!外国使节来京朝贡时,有些还是分给飞鸿居酒楼招待的呢!现在暂时是宁馨打理,她随我出来做事的时间不长,这么大一座酒楼交给她打理还吃力得很,不如你过去和她一起,这样互相还有个照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娘子但有所命,我还能不听么?”杨牧云说道:“我刚害得娘子破了这么大一笔财,怎么也得想方设法帮你填上才是。也罢,我便去那里试试,如果你觉得你相公还成的话,那我就做下去。
“相公一定能成的,”周梦楠眨了眨眸子,“不过让你当个酒楼掌柜是屈才了些。”
“当个酒楼掌柜的也比赋闲在家的散官强,”杨牧云的目光转向她,“不过我这掌柜的要是经营不好赔了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埋怨我。”
“你就是把整个酒楼赔了妾身也不会怨你,”周梦楠一笑,“只要相公你高兴,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了。”
“那现在便去么?”杨牧云一听有事可做,便准备从床上下来。
“相公,”周梦楠笑着拦住了他,“这天色已晚,也不急在今日,明日一早你和宁馨一同过去便了。”
“那好,”杨牧云点点头看着她道:“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见她脸一红,眸光有些闪烁,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
你多说会儿话,你知道的,经营之道我是一点儿都不懂,你总得多指点我一下,这又不是三言两语的事......”他急于解释,以致于额头都有些冒汗了。
周梦楠“噗哧”一笑,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巾擦擦他的额角,“相公要我陪,我留下便是了,不需要解释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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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和周梦楠一起从房中出来。用过早餐后便在周梦楠的叮嘱下和宁馨一同出了府门。
马车碾过京城清晨的街道,发出悦耳的辚辚声。
“老爷,”宁馨特意打扮一新,眨着一对莹润亮丽的眸子对杨牧云说道:“等会儿到了酒楼呀,我让所有人都出来让你见一下。”
“酒楼里有多少人?”
“掌勺的、帮厨的、跑堂、伙计......总共有好几百号人呢!”宁馨答道。
“这么多人呀,”杨牧云说道:“那我见了他们要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可以,”宁馨盯着他的脸说道:“就是不要太面善了,这样的话他们就会觉得新掌柜不够威严。”
“掌柜的也要很威严么?”杨牧云诧异的问道,他所见过的酒店掌柜的都是点头哈腰,笑容可掬的,哪有丝毫威严可言?
“那当然,”宁馨很严肃的说道:“掌柜的要是不厉害的话,如何镇得住底下人?”
“哦,我明白了。”杨牧云明白了,感情掌柜的都是客人面前一副面孔,面对伙计就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呀!
两人说着话,马车逐渐慢了下来,然后嘎然而止。
“老爷,到了。”宁馨一掀车帘。
杨牧云向外看去,只见一座规模宏大的酒楼呈现在自己眼前,楼高三层,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他走进去发现,酒楼中不光有散台雅间,还设有戏台,集餐饮娱乐为一体。
宁馨吩咐下去,要酒楼中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拜见新掌柜的。于是掌勺的大师傅、身边的帮厨、采买、跑堂、伙计都集中在一楼的大厅里,抻着脖子等新掌柜的来见大伙儿。
杨牧云面带微笑,和宁馨一起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便是咱们酒楼的新掌柜么?”大家伙儿开始嘀咕起来,这新掌柜年纪不大,模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读书人。
“你们乱什么?”宁馨秀眉一竖,娇叱道:“从今天起,这便是飞鸿居酒楼的新掌柜,你们大家包括我都得听他吩咐。”转而对杨牧云恭恭敬敬的说道:“老爷,要不要训示他们几句?”
“唔......”杨牧云目光逡巡了大厅一圈儿,轻咳一声说道:“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总之大家要做好手头的活计,别砸了飞鸿居的招牌就好。”
“是,谨尊掌柜的吩咐。”所有人一齐垂首说道。声音整齐划一,几百人说出来,倒也颇有气势。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宁馨上前说道:“总之你们用心做事也就是了。”
“是......”众人的神情更为恭谨。
眼见众人都散去了,杨牧云对宁馨说道:“宁馨,你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老爷,”宁馨对他笑道:“这里哪儿需要您做事呀,您只管找一个清静幽雅的地方待着就是,这里有我呢!如果你闲不住,便出来转上两圈也就是了。”
“原来是让我做便宜掌柜的。”杨牧云心中暗道,嘴上却没说什么,“那好,我就四处转转,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时间还早,酒楼里还没来客人,里面一片忙碌声。
第三百五十四章 麓川使节
刚到晌午,酒楼里面已是人声鼎沸。一楼是散台,一桌桌客人正在推杯换盏,甚是热闹。一些做小买卖的跟跑堂的伙计一样穿插其间,兜售着自己的点心、酒水、小菜、干果。
口舌顺溜的小二哥也不用纸笔,偏能记住每一桌客人点的各色果子菜肴,几十道菜一口气向厨房那边报出来,声调抑扬顿挫,如同歌唱,绝不惹人生厌。他这边话音刚落,厨房里大师傅便运刀如飞,刀工精致的鱼肉菜蔬雪片般的落入滋滋冒油的锅里,铁勺舞得几下,香喷喷的一道菜肴便出锅了。传菜的小二每次从厨房出来,自肩膀至掌尖都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任他楼上楼下的飞跑,便连一滴汁水都不会溅下来。那技艺看得让人叹为观止。
舞台上,一通锣鼓声响毕,杂耍艺人翻着筋斗从舞台后面跳了出来,手法娴熟的将二十多只大碗如流星赶月一般掷到空中,然后再一一接住,看的人眼花缭乱。两边廊下坐着些浓妆艳抹的陪酒女子,挠手弄姿地等着酒客招呼,又有打酒座的卖唱女由拉弦的男人陪着缓步登楼,去楼上雅间兜揽生意。
三楼便少了许多喧嚣,很是清静雅致,而且装修的档次与一二楼也有天壤之别,陪酒的打座儿的流莺暗娼根本没资格到楼上来。在这里就餐的都是京里腰缠万贯的大商贾或是官员勋贵,他们都是讲究格调的人,需要在一个有档次的地方讲个交情,拢拢关系。
杨牧云在酒楼里这边走走,那里看看,一切都觉得新奇不已。酒楼里的人碰见他都会行个礼,然后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掌柜的。
“掌柜的,您有什么吩咐?”一位头戴幞头,身穿麻葛长衫,长得獐头鼠目的人跑到他面前满脸堆笑的问道。
“你是......”
“小人姓韦,叫韦三笑,”那人哈着腰说道:“是酒楼一楼的掌堂,是专门服侍一楼客人的。”
“哦,”杨牧云恍然,“这么说一楼都归你管喽。”
“掌柜的太抬举小人了,”韦三笑眯着眼笑道:“小的只是侍候人的,哪儿敢当得一个管字。”
杨牧云点点头,指着大堂上穿梭兜售的小买卖人、舞台上的杂耍艺人、还有廊下的陪酒女子,“这个、还有这个......他们都是酒楼里的人么?”
“不是,”韦三笑说道:“他们都是借着您的宝地儿混口饭吃的人,这开门做生意也少不了他们,能来这里他们也是交了落脚钱的。”
杨牧云一笑,“那你这里可发财得紧呐,每个人抽一份,加起来可是不少钱呐!”
“掌柜的......”韦三笑脸色一变,“您这话小的可当不起,酒楼里的每一笔钱都是由宁馨姑娘管着,小的可没落一文,这话要是传出去,她非得让小的卷铺盖卷滚蛋不可!”
见他脸有惧色,杨牧云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却安慰他道:“放心,只要你用心办事,我绝不会让宁馨难为你的。”
“谢谢掌柜的。”韦三笑的面色稍缓。
“你们都很怕宁馨么?”杨牧云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是,”韦三笑说道:“那小娘......姑奶奶眼里可不揉沙子,咱做下人的什么也瞒不过她。前几天花采买采购鱼肉果蔬不过多向她报了几十两银子,不知怎的就让她给知道了,二话不说立马将花采买给辞退了......小的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容易,一家老小都指望小的这份工钱糊口呢,掌柜的可千万不要害了小的。”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好,那我问你什么都得老老实实回答,不得有半点儿隐瞒。”杨牧云看着他道。
“您是掌柜的,小的瞒谁也不能瞒您呐!”
“酒楼里的客人天天都有这么多么?”杨牧云问道。
“回掌柜的,”韦三笑恭恭敬敬答道:“咱这间酒楼可是有年头了。自打前元时期就是京里的达官贵人聚会之所,算起来也有百年了,凡是京城里的人那是无人不知,无
人不晓。京里的贵人们聚会吃饭,首选便是咱这间酒楼,连礼部会同馆招待外宾,也会让我们承办......有了名气,再加上咱这菜味独具特色,生意想不火也难。不瞒掌柜的,小的在这里也干了二十年了,从一个小伙计做起,直到今日混到掌堂,就从来没有一日能清闲过。”
“嗯,”杨牧云的目光在酒楼里逡巡了一圈儿,颔首道:“照你这么说,这座酒楼应该是很赚钱的!”
“那是自然,”韦三笑毫不犹豫的说道:“酒楼每日入账的银子不下数万两,这一年下来,抛去里面的各项开支和店里人的工钱,盈余应该不下百万两。”
“哦?”杨牧云讶异道:“既然如此挣钱,为什么之前的老板会把酒楼给卖掉呢?”
“不是前些日子鞑子的骑兵逼近京城了么?”韦三笑解释道:“一时朝廷迁都的声音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之前的老板心里害怕,急着想要脱身去南方,便把酒楼给贱卖了。”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笑笑,心里却很是怀疑,一个经历过改朝换代的百年老店走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仅仅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便让继承祖业的老板将之贱卖掉并离开京师,这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些。
“掌柜的,”韦三笑迟疑了一下问道:“小的问句不当问的话......宁馨姑娘是您的什么人?”
“你觉得呢?”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她......是您的夫人?”韦三笑试探的说道。
“何以见得?”
“宁馨姑娘虽然......”韦三笑看了一眼杨牧云,转而道:“小的见她一副少妇打扮,显是嫁了人的。她又对您那么恭敬,所以小的大胆猜测,她一定是您的夫人。”
杨牧云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句,“去做事吧,背后嚼人舌根子这样不好。”说着转身去了。
“难道我猜错了么?”韦三笑看着杨牧云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小娘们看他的那副神情,就像看自己的男人一样......不对,宁馨这小娘们颈细腰直,眉心未开,就如未出阁的处子......”心里一阵紧张,“难道我说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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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在酒楼里看了一圈儿,对酒楼接待迎客的流程大致了解了七七八八,便如一个伙计一样到酒楼的大门口迎客去了。
这可把酒楼门口的伙计骇得不轻,掌柜的亲来迎客,当真少见,莫非今天有什么贵客临门?
说贵客还真有贵客到了。
两顶官轿施施然的向着飞鸿居这边而来。
杨牧云认得清楚,这是两顶礼部的官轿。
官员来酒楼吃酒聚会很是平常,可堂而皇之的坐着官轿来就有些很不寻常了。而且前一顶官轿周围随同的是京卫官兵,而后面的一顶官轿周围随同的却是一些肤色黝黑,身着黄褐色藤制盔甲,浓眉异象的士兵,不类大明人氏。
“后面这群人装束好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轿上坐的人应该是他们的首领吧?”杨牧云正思索间,两顶轿子已行至眼前。
轿子一停,一名京卫官兵掀开了前面轿子的轿帘,从里面走出一名身穿大红官服的官员来。杨牧云眯起了眼,这官员大概四十多岁年纪,圆脸,颔下有须,官服的补子上是一只孔雀,是一个正三品的官员。
那官员轻咳一声,展目向这里看来。
杨牧云连忙上前,拱手一揖,“大人——”
那官员看也不看他,沉声说道:“掌柜的呢,让他出来!”
“小人便是。”杨牧云说道。
“你?”那官员眯起了眼,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就敢自称是掌柜的?“飞鸿居酒楼的掌柜姓黄,本官见过,你是他什么人呐?”
“回禀大人,”杨牧云平心静气的答道:“黄掌柜的已将酒店卖与小人,小人姓杨,还望今后大人多多提携。”
“哦,”那官员捋须点了点头,“本官乃礼部右侍郎孟祥,今特送麓川使节来此,你快前面引路,治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款待麓川来使。”
“不过是一蛮荒小国的使节而已,”杨牧云听了心中微觉讶异,“最多让鸿胪寺司宾署派一人领他们来也就是了,怎么劳动礼部右侍郎这个正三品大员亲领他们来此?”目光微一瞥间,就见后面的轿子也掀开了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杨牧云蓦然睁大了眼睛,平静的心情立刻澎湃起来,“是她?”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在南都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南都报外城安德门,在一名妇人冷冷的眼神下,如雨般的长矛向自己飞来,其中一根贯入了自己的左后肩......
“是她,在南都乌衣巷布置人手刺杀总督西南军务、靖远伯王骥的便是她,躲避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追捕,由安德门逃出南都城的也是她......而她,现在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师,且是以麓川使节的身份,她究竟是谁呢?”
那妇人头戴孔雀羽冠,双手手腕处各有一个大金镯子,颈中还挂着一个粗粗的金项圈,一身麓川贵族打扮。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大概十岁左右,长得甚是可爱,头上带着一个金圈,金圈上插着一根孔雀翎,看两人亲昵的态度,这应该是她的女儿。
“杨掌柜,”孟侍郎见杨牧云一脸愣怔的看向那妇人,不禁脸一沉,“还不快头前带路?”
“是。”杨牧云立刻从思绪中回到现实,转身向门内走去。
那妇人此时也注意到了杨牧云,和蔼的目光立时变得阴冷。
......
“这是礼部右侍郎亲自领来的麓川国使节,来头应该不小,千万不能怠慢了。”回到酒楼柜台杨牧云提醒宁馨道。
“老爷你放心吧,”宁馨不以为意的笑道:“招待外邦使节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由礼部右侍郎这个正三品大员亲自领来还是头一次。不过这也没关系,这些外邦的人呀,哪里见过我大明的风物,一个个都跟乡下人进城似的,随便置办一桌给他们,都跟饮琼浆玉液、食龙肝凤髓一样......”
看她一脸老道的神情,应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事。杨牧云的心稍稍镇定了些,“这事也怪,招待外邦使节在会同馆就行了,为何会领到这里来?”
“那些外邦人也不能一直在会同馆里待着呀,”宁馨向她眨了眨眼,“那闷也把人给闷死了,重要使节出门按例是要官员引领的,礼部右侍郎都来了?啧啧啧......这使节在他们的邦国里一定是一个地位极高的人物。看来飞鸿居酒楼的名气还是蛮大的,礼部的官儿都爱把外邦的人往这儿领。”
“那你便看着办吧,”杨牧云说道:“总之不能出一丝纰漏才好,这是我第一天当掌柜,你可不能让我难看。”
“知道了,老爷,”宁馨冲他嫣然一笑,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盈盈然去了。
“不知她认出我来没有,”杨牧云看着宁馨远去,不禁心事重重,“南都的案子还没有结,按律我是要将此事禀报给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可她是麓川来使,事涉朝廷邦交,我现在又赋闲在家,还是不要那么多事吧!”
心事一重,他便不再想着到处溜达了,心思紊乱的翻着柜台上的账本。
“掌柜的在么?”一名将官手按刀柄来到柜台前问道。
“我便是。”杨牧云抬起头向他拱了拱手,“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跟我来。”那名将官木然的看了他一眼,不容分说转身便走。
“难道宁馨布置的出了什么岔子?”杨牧云心中一阵忐忑。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机关处处
杨牧云走进飞鸿居三楼最大的一个的雅间“锦澜阁”,就见孟侍郎笑容满面的站了起来,对杨牧云说道:“杨掌柜,这位是麓川国的太妃娘娘,她说很感谢杨掌柜你的招待,想要敬你一杯。”
话音刚落,只见那位贵妇袅袅娜娜的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向着杨牧云启齿一笑:“杨掌柜,请——”
杨牧云吁了口气,紧绷的心情松弛下来。
“谢太妃娘娘。”杨牧云拱手一礼,接过旁边一名麓川卫士递过来的酒杯。
“杨掌柜看起来很眼熟呀,”太妃的眉毛扬了扬,“莫非我们在哪里见过?”
“太妃说笑了,”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在下世居中原,麓川那个地方从未去过。”
“或许我们是在别的地方见的吧,”太妃眸波一转,弦外有音的说道:“以杨掌柜的人才,做这里的一个掌柜倒是很屈才呢!”
杨牧云笑了笑,饮完杯中酒一拱手,“多谢太妃娘娘的酒,在下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您用餐了。”说罢正欲躬身退下,两名藤甲卫士握刀上前挡在门口。
“太妃娘娘,您这是......”杨牧云一愕。
太妃秀眉一竖,厉声对两名藤甲卫士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垂首退至一旁。
“杨掌柜,”太妃目光转向杨牧云笑道:“手下人不懂事,又听不懂大明的语言,还请杨掌柜见谅!”
“哪里,太妃客气了。”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在下告退!”
......
杨牧云心神不宁的离开了“锦澜阁”,刚来到一个拐角处,就见宁馨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老爷——”把杨牧云骇了一跳。
“臭丫头,你做什么?”杨牧云拍了拍胸口,瞪了她一眼,“咋咋呼呼的把人吓了一跳。”
“拿来!”宁馨似笑非笑的伸出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
“什么拿来?”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
“那位麓川使节的赏赐啊,”宁馨说道:“听说这位麓川国的太妃娘娘出手可大方了,高兴起来见人就是一把金豆子。”
“你怎么知道她高兴?”杨牧云瞪了她一眼。
“那还用说,”宁馨的眸子霎了霎,“这桌酒席是我让酒楼里最有名的邢大师傅精心整治的,足足值一百两银子呢!保管她们吃得连舌头都得吞到肚子里去。”
“一百两银子?”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究竟让人整治的什么酒席?竟然值一百两银子?”
“切,少见多怪,”宁馨乜了他一眼,“飞鸿居里五百两银子一桌的酒席都整治过,莫说是一百两。”
“五百两?”杨牧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道盘子里装的都是金银么,怎会值恁多银子?”
“不跟你多说了,”宁馨的一双美眸不住的在杨牧云身上逡巡,“金豆子是不是都被你藏身上了?赶快老老实实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可要搜你身了。”
“你要搜的话咱们回房搜去,”杨牧云说道:“这人来人往的多不好看?”
宁馨脸一红,啐了一口,嗔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把人家诓骗到屋里作什么?”
杨牧云这才发现玩笑开过头了,让小丫头会错了意思,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身上一颗金豆子也没有,你搜也没用。”
“怎么会?”宁馨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她们把你叫去作什么?”
“没什么,”杨牧云不想跟她多说,拉着她低声说道:“你替我去一趟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怎么样?”
“去那里做什么?”宁馨秀眉一蹙。
“把你那个本家请到这里来,”杨牧云的眼睛一转,“就说我请他喝酒。”
“宁公子?”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
“杨掌柜,”孟侍郎从楼上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来到柜台前冲着杨牧云拈须一笑,“本官要跟你说一件事。”
“大人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杨牧云放下手中账册说道。
“楼上这位麓川国的太妃想要住在你这店里,你快着人安排一下住处吧。”
“啊?”杨牧云大感意外,不禁问了句,“外邦使节一向是住在会同馆,大人您安排她们住在在下这里,这......这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孟侍郎乜了他一眼,“这是人家太妃自己提出来的,与我礼部无关。她执意要住在你这块风水宝地,本官也不好强人所难,难道硬要把人家太妃请回会同馆么?”说到这里低低的笑了一声,“不过杨掌柜也不必为难,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精心打理也就是了。人家身边带着护兵,安全方面不用你操心。”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担心什么,接着说道:“人家这位太妃出手大方的很,只要侍候她高兴了,大把大把的金豆子赏赐下来那是绝不吝惜,不用怕店钱没处要去,别说吃不了亏,还能大赚一笔......”
“是,是,大人既如此说,在下便赶快安排她们一行人的住处。”
孟侍郎满意的嗯了一声。
......
“这女人,怎么偏偏想着留在我这里住宿,”杨牧云心潮一阵涌动,“莫不是她冲我来的,怕我把她在南都的事说出去?”想到这里心下暗暗起了戒心。
“我说你倒底懂不懂规矩?”这是一楼掌堂韦三笑的声音。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他正呵斥一位抱着胡琴的老者,老者的双目翻着眼白,显然是一个瞎子,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裙、相貌平庸的小姑娘。
“又是他们?”杨牧云心弦一动,只见韦三笑继续说道:“我们这地方岂是你想进来便进来的?去,到别处卖唱去。”
“这位爷,”瞎子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粗布钱袋,塞到韦三笑手里,“左右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就行行好,给我们父女俩一个地方,好处少不了您的。”
韦三笑捏了捏钱袋,转怒为喜道:“那好吧,看你们这么可怜,我韦三笑就高抬一下贵手,你们随我来吧!”说着目光不怀好意的在小姑娘身上瞄了一眼。
小姑娘身子瑟缩了一下,躲到瞎子身后,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这父女俩既然来到这儿,说明东厂已经盯上了这里,”杨牧云心中暗道:“他们是冲谁来的呢?难道是我?”想到这儿,心下不禁一凛。
“掌柜的,给我们公子安排一个住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道。杨牧云转过脸来,眉尖不由一挑,“是你们?”眼前两人一个瘦小如猴,看上去甚是伶俐。另一个又高又大,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小山。真是莫不言、莫不语兄弟,只见他们一身便装,打扮得像两个亲随。
“公......”莫不语刚想说出口,就见莫不言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下面的话便重新又咽回了肚子里。
“掌柜的,请问您这里有客房么?我们公子想要住店。”莫不言笑着对杨牧云说道。
“当然有,”杨牧云的双眼不自觉的向他们周围洒了一下,“你们公子在哪里?”
“有劳掌柜的动问,”宁祖儿风度翩翩的出现在他面前,“正是本公子。”
“宁馨这丫头的动作还真快,”杨牧云心中暗叹,“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把人给请来了。不对......”杨牧云转念一想,“看他们闪烁其词,来此一定是有目的。”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既然是住店,那就跟我来吧。”
“掌柜的,”韦三笑笑着来到他面前,点头哈腰的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是住店的客人么?由小的领他们过去也就是了。”
“不不不,”杨牧云摇摇头,神秘的一笑,“这三位是贵客,可怠慢不得,还是让我来吧!”
......
“你们当真是来住店的?”杨牧云领着他们走入后院,后院很大,全是被围墙分隔成的一个个小小院落,显得很是幽静。见周围没人,杨牧云头也不回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掌柜的不欢迎么?”宁祖儿嘴里打着
趣说道。
“我这酒楼打开门做生意,怎会不欢迎客人上门?”杨牧云见他不愿多说,便拉长声调说了一句,“这边请——”
......
“三位,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杨牧云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这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散发着甜甜的香香的气息,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宁祖儿笑着点了点头。
“那咱们去屋里看看。”杨牧云说着当先走去。
在宁祖儿随着杨牧云走进屋的时候,莫氏兄弟关上了门,一边一个守在门边。
“你们来此是受的都指挥使司的指令么?”杨牧云迫不及待的转过身问道。见宁祖儿笑而不语,脸色一变,“难道你们来此是为了监视我?”
“杨兄你想多了,”宁祖儿开口说道:“你还挂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衔,就算是监视你,也不该是我们锦衣卫。”
“那你们这是......”
“杨兄别多问了,”宁祖儿说道:“我们来是另有差事,与你无关,锦衣卫的规矩,你是懂的。”见杨牧云脸色稍霁,便笑着问道:“杨兄怎么做起掌柜的来了?”
“一言难尽,”杨牧云叹了口气,凝视着他道:“我现在是一大闲人,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总不能看着自己娘子整日里奔波养家,而自己安坐家中吧!”
“是梦楠让你过来这里的?”
“是我主动提出要去做一些事情,”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她便将这里交给我打理了,仔细说起来还是她让我过来这里。”
“杨兄这里可比都指挥使司衙门气派多了,”宁祖儿笑着安慰他道:“而且在这里做掌柜的到手的银钱一定不少吧?不比以前当差要强得多么?”
“宁公子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杨牧云正想把今天见的事告诉他,但一想他是身负差事而来,到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不好说,要视情况而定,”宁祖儿看了看他笑道:“你放心,房钱和饭钱我会按日结算给你,决不会让杨兄你拿着账单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来堵我的门。”
“宁公子你说笑了,”见他不肯透露丝毫口风,便道:“那好,我不打扰你了,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找我。”
“一定。”宁祖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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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飞鸿居灯火通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杨牧云静静的坐在柜台后,正翻着账本看。
“老爷,”宁馨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脖颈上轻轻吹了口气,“这么晚了,您不回去么?”
“酒楼打烊了么?我为什么要回去?”杨牧云抬头看了一眼酒楼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客人们都还没走呢?我回去作什么?”
“陪小姐呀,昨晚上你们......”宁馨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别胡说,”杨牧云脸一红,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我和梦楠只是在一起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你和小姐本来就是夫妻,多做些别的也无妨呀!”宁馨吃吃的笑着说道。
“礼部交给我们的麓川国使节那里安排的还好吧?”杨牧云话题一转问道。
“老爷您看。”宁馨在他面前伸开了一只纤白的手掌。入眼金光灿然,竟是一把圆圆的金豆子。宁馨得意的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把呢,老爷要不要也看看?”
“这都是那位麓川的太妃娘娘给的?”杨牧云看着她问道。
“不是她还有谁?”宁馨娇笑道:“白日里的那桌席真是没有白整治!”
“看把你得意的,”杨牧云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还有五百两银子的酒席么?为什么你不上五百两的?这样她岂不是会赏给你更多的金豆子。”
“五百两银子的酒席整治起来很麻烦,”宁馨说道:“再说一百两的也就够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画楼深闭
“哦?”杨牧云闻听不由来了兴趣,合上了账本问道:“我倒想听听,这酒席怎生值个五百两银子?”
“你真想知道?”宁馨挑逗似的看了他一眼。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须答应我一件事。”宁馨的眼神中露出妩媚之意。
“小丫头又思春了,”杨牧云从她眼神中读出了她的意思,信手又打开了账本,“今晚我得仔细看一下账本,估计要彻夜呆在这里,可没工夫陪你说笑。”
宁馨妩媚动人的神情为之一滞,不依的说道:“老爷你又要搪塞我!”
杨牧云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勾笑道:“那你便待在这里陪着我吧,如果你熬得住,你便跟我讲讲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真的?”宁馨眸子一亮,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挺起酥胸挨得杨牧云近了一些。
杨牧云眉峰微动,身子向旁让了让。
“老爷问我,我不该向老爷提条件的。”宁馨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婢子只是想得到老爷的呵护罢了。”
“我呵护的你还少么?”杨牧云翻过一页账册,没去看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算是多的了吧?就是跟素月,我也没和她在一起躺过。”
“可是......”宁馨贝齿轻咬着樱唇,眸中露出一丝哀怨,“老爷为什么不要了婢子呢?是婢子不够漂亮么?”接着又低低的说了一句,“老太爷说我比夫人长得还漂亮呢!本来他是想纳我做妾,可夫人不许,就把我给了小姐,我是一心一意想跟老爷你呢!”
杨牧云正端起一杯茶盏喝茶,闻听“噗”的一声把茶水给吐了出来。
“老爷......”宁馨见茶水喷到了他衣衫上,忙扯出腰间丝巾要帮他擦拭。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杨牧云忙从她手里拿过丝巾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今儿这账本我会看到很晚,你回去跟梦楠说一声,今晚我就待在这里,不回去了。”
“知道了,老爷。”宁馨嘴角含笑的说道:“婢子这就派人回去告知小姐,”俏脸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小姐要我在这里陪老爷,是不用回去的。”
“唔......”杨牧云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好。
“掌柜的,”一个胖胖的圆脸中年人向他这里快步走来。他是三楼掌堂任原,只见来到杨牧云面前施了一礼,“麓川的那位太妃娘娘说明日要给她准备一桌五百两银子的酒席。”
“哦?”杨牧云看了宁馨一眼。
“知道了,”宁馨面色平静的说道:“你这便去回她,明日我们一定会精心为她备好,你问问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没有?”
“是,”任原嘴里说着,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抬头看了杨牧云一眼,“掌柜的,这是锦澜阁今日的账单。”说着上前将一张纸递给了杨牧云,“小人告退。”说罢转身匆匆去了。
杨牧云点点头,突然脸色一变,这纸......为什么这么厚?他翻过来一看,是一个厚厚的红包,眉头不由为之一皱。
“这么快就有人来孝敬老爷你了,”宁馨在一旁笑着说道:“老爷今天这红包没少收吧?”
“给你。”杨牧云从身后柜子的小木屉里取出厚厚一沓红包,连同任远给的那个一并递向宁馨。
“不不,这是他们给老爷的,婢子可不能要。”宁馨连连摆手。
“谁说是给你了,”杨牧云笑道:“把这些并到飞鸿居的账里,回来一并报给梦楠。”
“老爷,这是他们私下给您的,”宁馨还是犹豫着没有接,“可以不入酒楼账里。”
“这是周家的产业,所有的钱理应归入周家,包括这些孝敬......”杨牧云又加了一句,“何况我又不姓周。”
“你和小姐是夫妻呀,为什么要分的这么清?”宁馨吃惊的瞪大了美眸。
“这是我欠她的,”杨牧云淡淡的说道:“我跟她是夫妻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我在这里就可以乱拿。非正大光明的钱我绝对不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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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莫不言身形如猿猴般敏捷的闪入了房里,向着宁祖儿一拱手,“属下已经探听到了,麓川使节一行人现在已下榻在飞鸿居西南角的一个叫‘风笕庐’的院子里。”
“嗯,”宁祖儿点点头,对他说道:“好,你这便过去继续盯着,一有什么情况马上过来告诉我!”
“是,”莫不言应道。转身飞快的没入了院外。
宁祖儿转身对莫不语笑道:“你不用在这里一直待着,去外面坐坐也是不错。”
“宁公子,”莫不语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盯着这麓川使节一行人,难道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不语,”宁祖儿悠悠道:“你和不言入我锦衣卫已有一段时间了,可你不像他,不言他是不会问我这些问题的。”
“是,属下失言。”莫不语惕然一惊,躬身说道:“属下以后再不会这样,请宁公子原谅属下。”
“不单是你,”宁祖儿看着他缓缓道:“就算是我,接到上面的命令也是不能随意去问的。”
莫不语垂首静静的站在那里聆听,真的默然不语了。
“其实也可能不会是什么大事,”宁祖儿继续道:“麓川使节不愿再住在会同馆,想出来换个地方新鲜新鲜,也是有的。上面要我们锦衣卫暗地里保护她们安全也很正常,你也不用大惊小怪。”
“是,属下明白。”
“你的恩公杨牧云做了这间酒楼的掌柜,你不去找他喝一杯么?”宁祖儿笑着对他说道。
“属下不敢。”
“唉?”宁祖儿瞥了他一眼,“不用这么紧张,反正现在你左右无事,出去跟他喝上一杯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那......”莫不语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道:“这算是宁公子你交给我的指令么?”
“算是吧。”宁祖儿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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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们这里快打烊了,”韦三笑冲着瞎子父女说道:“你们赶快走吧!”
“这位爷,”瞎子向韦三笑哀求道:“我们父女没有地方落脚,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块地儿安顿一下,就算是柴房也可以呀!”
“这可不行,”韦三笑不耐烦的说道:“你没看其他跟你们一样的人都走了么?明日再来也就是了。”
“我看不见,”瞎子仍是苦苦哀求,“黑灯瞎火的,我们父女俩在外实在不便呀,您就行行好......”
“老子好心让你们进来,你们还赖上老子了......”韦三笑骂了一声,一双淫邪的目光看向瞎子身后的少女,“若是她留下来还差不多......”
少女的脸色一变,紧紧握住了拳头。瞎子赶紧拉住了她,依然笑着想要再求韦三笑几句,却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向这里走来。
“怎么回事?”
瞎子握住胡琴的手一紧,他知道来的人是谁,而他也认得自己。
“掌柜的,”韦三笑一脸的凶横相立马像绽放的菊花般,“这父女俩是来这里卖唱的,如今酒楼快打烊了,他们还赖着不走。”
“哦,”杨牧云看了这瞎子父女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你就安排个地方让他们住下。这么晚了,将他们赶出去也不合适。”
“是。”韦三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道。待杨牧云走远了,方转过脸对他们说道:“我们掌柜的好心,你们便跟我来吧,后院有一间柴房,正好够你们父女俩住的。”话音一转,“我可告诉你们,在我们这里可不许乱走,手脚放干净些,要是我们这里丢了什么东西,我一定唯你们是问。”
“不会不会,”瞎子笑着摇头说道:“小老儿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有个女儿在身边照顾着,连路也走不成,那里还会到处乱走,更别说偷东西了。”
“嗯。”韦三笑又色眯眯的看了那少女一眼。
......
飞鸿居酒楼里的灯渐渐全部都熄灭了,杨牧云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柜台前。见宁馨仍盈盈俏立在那里,颇感讶异的问道:“你不回房睡么?”
“老爷不睡,我也不睡。”宁馨态度很坚决的说道。
杨牧云笑笑,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总不能开口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撵走。他来到柜台前坐了下来,继续打开账本翻看。
宁馨咬着嘴唇凝望着他,“其实老爷要是休息的话,我决不会打搅你的。”
杨牧云正在翻看账本的手一滞,转过脸来。
宁馨的眼圈红红的,带着一脸幽怨。
“宁馨,坐。”杨牧云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婢子还是站着的好,”红红的樱唇被她咬得发白,“在老爷面前婢子不能没有规矩。”
杨牧云一笑,站起身来。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过一个婢女了,”杨牧云的声音很缓、很柔,“你和素月是随同梦楠一起嫁过来的,梦楠一过门,你和素月自然也就成为我的媵妾了,这我知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和素月当成一般的丫鬟来看待。你心里一定怪我不碰你,说起来我和你同床共枕也已经有好几次了,可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见宁馨垂下螓首,眸中隐隐泛着泪光,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说到这时宁馨抬起俏脸,神情缓和了些,眸子和他的目光相对。
“其实昨晚我和梦楠也没做什么,”杨牧云看着她道:“我和她相敬如宾,并没有提及男女之间的私事,因为她知道我不这样做是有理由的。但这并不妨碍我跟她之间的感情。”
“我明白了,”宁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有些太肤浅了?”
杨牧云摇摇头,微笑着对她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要了你便是接纳了你,跟你迟迟没有行男女之欢,你心里便没有着落?其实你本不必这么忧心的,你是我的人,我心里早已便这么认可了。”俯过身去,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一定会要了你的身子,但不是现在,你......能理解么?”
宁馨脸一热,粉嫩的玉颊升腾起两团淡淡的红晕,“老爷只要心里有了我,就算一辈子不碰我的身子,我也愿意服侍在你身边。”话说到最后,有若蚊鸣,几不可闻。
杨牧云见她忧色尽去,一脸娇羞的样子,在红红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不由怦然心动,“这小妮子的姿色当真是上上之选,那怪我那岳丈大人会对她倾心。”正想再出言抚慰她几句,只听一阵脚步声响。
“嗵嗵嗵——”踏在地板上像敲鼓一样,杨牧云抬首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如山岳般的身影向自己这边走来。宁馨一惊,本能的躲到了杨牧云身后。
“谁?”杨牧云问道。
“是我。”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响道。
“是你?”杨牧云眯起眼睛,来的人竟然是莫不语。
“公......掌柜的。”莫不语来到他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一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客官有什么吩咐么?”杨牧云没有道破他的身份,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没,没有......不,有。”莫不语吭吭哧哧说道。
看他那像吞了一个鸭蛋似的表情,宁馨禁不住“噗哧”一笑。
“倒底是有还是没有?”杨牧云都有些替他着急,这个人拙口笨腮,跟他哥哥真是大相径庭。
“我家公子要我来找你喝酒。”莫不语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杨牧云一怔。
“喂,大个子,”宁馨这时开口说道:“都这么晚了,你家公子为什么要你找我家老爷喝酒?”
“这......”莫不语抬起大手挠了挠脑门,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既然这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你便随我来吧。”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昔日旧怨
在三楼的一个雅间里,莫不语大碗大碗的喝着酒,好像憋了很久才放开畅饮似的。
桌上的菜都是一些剩菜、凉菜。他一点儿也不挑剔,只在乎面前有没有酒。
杨牧云面带微笑看着他,心里明白宁祖儿为什么要他来找自己喝酒。莫不语这个人性情憨直,要他冲锋陷阵,确实是一把好的尖刀。可要他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那真是太难为他了。
“其实你更适合去投身行伍,在战场上去建功立业。”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宁公子也这么说,”莫不语把喝完酒的大碗在桌上重重一放,举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咧开大嘴说道:“俺看得出来,宁公子更欣赏的是我大哥,而我只能帮着打打下手。”双眼瞄着杨牧云说道:“杨公子你若能到边关去统兵打仗,俺一定会去投到你的麾下,叫俺赴汤蹈火,俺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带上你。”
“那咱可说好了,到时你可千万不能忘了俺,”莫不语咧嘴一笑,“说实在的,俺实在干不惯锦衣卫这差事,整天盯这个,查那个,好像有多见不得人似的。实在把俺憋闷透了,俺实在想找个地方真刀真枪的跟人干上一仗,哪怕当一个小兵俺也愿意。”
“那这样的话你便跟你哥哥分开了,”杨牧云悠然一笑,“我看他在宁公子身边干的风生水起,去边关打仗,恐怕他不会跟你一起去。”
“不管在哪里,俺跟他永远都是亲兄弟,”莫不语又饮了一碗酒,“俺找到俺想干的差事,他也会为我高兴的,并不一定非得待在一起。”
“哦。”杨牧云微微颔首。
“对了,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当上酒楼的掌柜的了,皇上不是赦免你了么?”莫不语问道。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但笑容有些干涩。
“俺明白了,”莫不语若有所悟,“您是奉命隐伏在这里,是吧?”
杨牧云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是吧!”
“真让俺猜中了?”莫不语脸上一喜,“俺哥一直说俺脑子笨,没想到俺还能猜中公子您的事情。”脸色忽而转忧,“不过公子您也一直待在京城,如何能领俺去到边关的战场上?”
“去那里不一定非要跟着我,”杨牧云说道:“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他想到了于谦,于谦现在任兵部右侍郎,莫不语现在是锦衣卫校尉,也是在籍军人。请于谦写一份调职文书,把莫不语调到边关,应该不难。
看着杨牧云若有所思的神情,莫不语也不敢出言打搅他,只默默的倒酒喝酒。
蓦然,杨牧云脸色一变,使莫不语一惊,还没开口询问,就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打扮得很成熟、很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怎么进的这个房间,他竟一无所觉,大睁着双眼呆在那里。
“你还是来了。”杨牧云没有转身,似乎知道身后来的是谁。
“好久不见,我怎能不来看看你?”女人嫣然一笑,聘聘婷婷的来到他身边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你的酒量好像不错。”女人转向莫不语说道。
“还......还行!”莫不语怔了一下说道。
“那我们比比怎么样?”女人乜了他一眼。
“你?”莫不语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跟我比?”
“怎么,不敢?”女人秀眉一挑说道。
“俺还怕跟你这一个娘们比?”莫不语嘴里的酒差点儿没喷出来。
“那好,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女人目光一瞥,“看谁先趴下!”
“不,”莫不语站了起来,挺起胸膛,瞪视着她道:“你是女人,你喝一碗,我喝三碗,我照样能把你喝趴下。”
“好,一言为定,”女人搬起酒坛倒了一碗酒,然后端起一饮而尽,看着他道:“我先干为敬!”
莫不语嘿嘿一笑,搬起酒坛倒满三碗酒,鲸吞一样一气喝干,“如何?”他得意的看了那个女人一眼。
女人一笑,
没有说话。
“咦?”莫不语晃了一下脑袋,这屋子怎么转起来了,他强撑起身体想要站稳,可是意识越来越模糊,蓦然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庞大的身躯便倒在了地上。
“呼——”鼾声大起,莫不语很快进入了梦乡。
女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你给他下了药?”杨牧云看到这一切开口问道。
“这酒我不是也喝了么?”女人笑道:“若是下了药,为什么我没有倒下?”
“他的酒量我了解,”杨牧云说道:“莫说喝三碗,就算再喝三坛,他都不会倒下的。”
“但是他确确实实倒下了,”女人说道:“这样也好,我们之间说起话来便不会再有顾忌。”
“你顾忌什么?”杨牧云看着她,“你现在是麓川国出使大明的使节,不再是以前在南都刺杀王大人的那位女刺客了。”
“但是你知道我的底细,”女人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我过去的事你都清楚。”
“你怕我把这些事捅出去?”杨牧云轻笑一声,“你此刻的身份是麓川国的太妃娘娘,只要不再做对我大明不利的事情,过去的一些龃龉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这里就放心了。”女人一笑,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杨大人,我敬你一杯。”
“不敢当,”杨牧云笑着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杨大人了,现在就是这座酒楼的一个掌柜的,怎么当得起太妃娘娘您的敬酒?”
“你是怕我在酒里下了药?”女人的樱唇在杯沿上轻轻一抿,又递了过去,“这下你放心了吧!”
杨牧云伸手接过,将杯里的酒泼洒在地上,笑着向女人拱了拱手,“多谢太妃赐酒,在下因身体不适早已把酒戒了,所以太妃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你心里还是对我防范甚严,”女人叹了口气,“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本没有什么其他意思的。”
“天已经很晚了,而且太妃娘娘您也已看过我了,”杨牧云面目平静的说道:“现在就请您回去休息吧。”
“你就这么急着赶人家回去么?”女人的眼中带着幽怨,“连多陪人家说几句话都不肯?”
“改日吧,”杨牧云淡淡一笑,“如果你离开这个房间时我还活着,陪你说多少话都是无妨的。”
“你认为我会杀你?”女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你眼里,还能让你感到放心的人只有一种,”杨牧云的眼睛也眯了起来,“那就是死人。”
两人的目光互视半晌,女人突然莞尔一笑,“杨大人的话真有趣,我堂堂一个大卯龙国的太妃,难道还会在大明的京城杀人么?”
“太妃娘娘既然这么说,那我这里也就放心了。”杨牧云脸上也生生挤出一丝笑意。
“我跟你干过了这杯酒,这便回去了。”女人的眼睛看了看杨牧云面前的酒杯,“杨大人既然戒了酒,那不妨以茶水代之,这应该不妨事吧。”
“太妃娘娘如此说,在下若是再不答应的话,那便是不识抬举了。”杨牧云倒了一杯茶,双手捧起,“太妃娘娘,在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请——”
“请——”女人嫣然一笑,灿若春花,一双纤白如玉的手掌缓缓举起了酒杯。秋水般的眸子看着杨牧云仰起头,露出了脖颈,柔媚的眸波始泛起一抹厉色......
“啵——”女人檀口轻启,一缕幽蓝的寒光自她口中飞出,如箭一般射向杨牧云的咽喉。
“叮——”的一声,寒光不知如何射中的却是杨牧云手中的酒杯,酒杯碎裂,瓷片四散,杨牧云的身子已经飞起,远远的跃至一边。他脚下还没有站稳,一道利刃泛着瘆人的寒光狠狠的向着自己的胸口戳来。他足尖一点,身子向旁飘开,躲过了这一击。女人丝毫也不想给他喘息之机,一刀狠似一刀的尽向他身上要害招呼,出手狠辣,招式凌厉,竟是想将对方生生撕裂。
杨牧云身上没带兵刃,在她凶狠快捷的攻势下只能左躲右闪,却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
“嚓——”杨牧云举起一把椅子抵挡,女人生生将椅子劈为两半。杨牧云后退一步,踩到了莫不语的身子,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心中不由一动,脚下假装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摔倒。
女人的利刃扑面刺到,“叮——”的一声在他面前一寸处狠狠戳下,削断了他几根发丝,戳进了房中的木地板上。杨牧云身子一个侧翻,反手抽出了莫不语腰间的佩刀,刀身一扬,“当——”的一声,与女人紧随而来的利刃交击在一起。
两人的身形各自向后退去,四目相对,互相凝望着对方。
“看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杨牧云叹道:“先机已失,你还要跟我打下去么?”
女人一笑,收起手中利刃,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妩媚的笑意,仿佛方才就没有进行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杨大人,数月未见,你的功夫仍旧没有落下啊!”
杨牧云哼了一声,手中紧握单刀丝毫不敢放松。
“方才不过是想跟你杨大人切磋一下,”女人换上了一脸柔媚,“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我没能死在你手上,倒是让你失望了。”杨牧云冷冷说道。
女人笑得更媚了,纤腰一扭,身形便飞出了窗外。
杨牧云松了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单刀。
房内依然鼾声大作,莫不语躺在地上兀自未醒。
“老爷——”房门开了,宁馨走了进来,见房内桌翻椅倒,好像刚刚打斗过,霎了霎美丽的眸子问道:“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哦,没什么,”杨牧云很淡然的说了一句,“这位莫爷喝醉了,刚才忍不住耍酒疯,现在没事了。”接着说道:“多叫几个留在店里的伙计过来,把这位莫爷抬回他的住处。”
“知道了,老爷。”宁馨瞥了躺在地上的莫不语一眼,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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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住在飞鸿居的客人陆陆续续从后院住处来到一楼。
一般早上酒楼是没有人来吃饭的,来用餐的清一色是住在酒楼里的客人。他们一般不去楼上的包间,直接来到一楼散台吃早点。
杨牧云一夜未睡,此时却也不困,坐在柜台前静静的翻着账本看。
此时宁祖儿从后院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离他最近的一副桌台前坐下。他要了一碗稀饭、一碟腐乳、一碟盐煮笋干还有几个包子。
杨牧云手肘支在腮下也不看他,却闻见一缕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莫不语醉成那个样子?”
“他还没醒么?”杨牧云翻过一页账册,嘴唇微动,将一缕声音传了给他。
“嗯,”宁祖儿下颌微点,拿起一个包子,“现在还躺在房中酣睡,怎么叫也叫不醒。”
“那是因为他喝得太多了。”
“他的刀也像是动过,昨晚跟谁交手了么?”
“没有,他是喝醉了酒,抽刀乱耍一通罢了。”
“我仔细察看过了他的刀,刀刃上有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宁祖儿仰起脸不经意的向杨牧云瞥了一眼,“你身上是从不带兵刃的,那么这个缺口是谁砍的?”
“不知道。”杨牧云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几道。
“掌柜的,再让人给我包几个包子,我要带给跟我来的几个伙计吃。”宁祖儿说着来到柜台前,向纸上看去,原来杨牧云在纸上画了一幅画,一只鹿从树林中走出来,在山间溪水旁漫步。
“没想到掌柜的还会画画呢。”宁祖儿说道。
“怎么样?我画得还算清楚吧?”杨牧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非常清楚。”宁祖儿点点头,接过酒楼伙计递给他的包子,转身去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美人深恩
早餐过后,杨牧云照例要在酒楼里巡视一圈。酒楼里的伙计见掌柜的到来,干活加倍卖力,抹洗擦拭,恨不得把座椅廊柱上面的漆皮擦下来。杨牧云又迈步走入后面的院中,走着走着,忽闻一阵嘈杂的鸡鸭猪羊的鸣叫声传来,便知离后厨不远了,后厨专门圈了一个大院用来养活物。
他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转过道照壁,便看见一座大大的院子,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亦扑鼻而至。此处鸡飞狗跳,鹅毛满天飞,咩咩的羊叫声不绝于耳。
羊叫声凄惨尖厉,仔细看去,这不看倒不打紧,一看之下,端的能吓一跳。只见那些羊嘴上血肉模糊,上嘴唇都被削去了一片肉,惨叫着到处乱窜。一个膀大腰圆,腰间围着一条白围裙的男人吩咐两个帮厨的伙计,一个按着一只羊,另一个拿着一把雪亮的刀子小心的削羊的嘴唇,不多不少只削其上唇薄薄的一片。那只羊痛苦的挣扎着,但仍旧摆脱不了伙计手中的刀锋。
“掌柜的。”那个白围裙的男人和两个伙计一见杨牧云,放开了羊躬身施礼。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杨牧云问道。他识得那个穿白围裙的男人,是飞鸿居的第一大厨邢师傅。
“回掌柜的,”邢师傅恭恭敬敬的说道:“这羊唇是用来做菜的,炭烧羊唇可是我们酒楼的名菜,不少达官贵人来了都点了名要的。”
“这么早便有人点么?”
“住在咱酒楼的那位外邦贵使便早早让人传了话来,中午要吃这道炭烧羊唇。”邢师傅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道。
“哦?”杨牧云看了一眼惨叫不已的羊说道:“这道菜得需要多少羊唇呀?”
“大概得百十只,”邢师傅沉吟了一下说道:“这羊身上也就其唇可食,余者皆带膻味儿,不足取。”
杨牧云吃了一惊,说道:“那这百十只羊割了唇后,又怎生处置?”
“这羊割了唇,也就活不长了,如果客人需要,宰杀了还能做一道全羊宴,如果没人要,就只能丢掉。”邢师傅说道。
“那岂不是太浪费了?”杨牧云惊道:“为了一片唇就牺牲掉一整只羊?”
“但客人付钱付的是一整只羊的钱,菜里有多少片羊唇就得付多少只羊的银子,”邢师傅笑道:“这样算起来店里是不会赔钱的。”
“那这道菜需要多少两银子?”杨牧云问道。
“一百两。”邢师傅说道。
“一道菜就一百两,在凑上几道名菜,这五百两的宴席也就成了。”杨牧云心中感叹,耳中听着羊凄惨的叫声,心中大是不忍,再也看不下去。“做这道菜也太残忍了些,”杨牧云心里暗道:“那位麓川国的太妃为什么会点这道菜?不对,这‘杨’和‘羊’谐音,她昨晚没杀成我,不会是专门这道菜来泄愤吧?”
“掌柜的,”邢师傅笑着拿来一个油纸包,“这是小的专门孝敬您的,还请您笑纳。”
“这是何物?”杨牧云闻见一股肉香杂着油香扑鼻而来,打开油纸包一看,原来是一包炸得色泽金黄的鹅掌。
“这也是我们酒楼的一道招牌菜‘香酥鹅掌’。”邢师傅满脸堆笑的说道:“在鹅游水的池边架一口油锅,等油沸腾之后,便抓起池里的鹅让鹅掌浸到滚油里,浸一下便将鹅再扔回池中。过一会儿再把鹅抓起,将鹅掌复投入沸油中......如此五六次,鹅还活蹦乱跳,鹅掌便已经酥脆了。将之剁下食之,味道是很不错的,昨日便有许多食客预订了今日的香酥鹅掌。这香酥鹅掌是今天第一锅出的,小的便拿给您了,您尝一尝看味道如何?”
杨牧云听了只觉头皮发麻,似乎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几百只大白鹅承受着无法想象之痛苦,悲痛欲绝的在池水中翻滚挣扎。胃里一阵翻涌,一脸想要作呕的样子。
“掌柜的,你怎么了,不舒服么?”邢师傅见他脸色不对问道。
“唔,没事,”杨牧云摆摆手,“邢师傅,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这个人喜食素,
这香酥鹅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转过身,匆匆去了。
“掌柜的这个人真的只吃素么?”邢师傅向身边的伙计看去。
两个伙计懵懂的摇了摇头。
“掌柜的可能不知道这香酥鹅掌有多好吃,”邢师傅摇摇头叹道:“看来只能我留着自己下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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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一回之后,杨牧云便很少到后厨去了,一连几天,整个酒楼相安无事,那位麓川的太妃娘娘也没再来找自己麻烦。宁祖儿和莫氏兄弟仍旧住在后院里,不过莫不语再不来找自己喝酒了。还有那瞎子父女,仍旧一天到晚在酒楼里卖唱,然后晚上回到后院的柴房里休息。
这一天,杨牧云正翻着账本看,自从来到了这酒楼之后,他便养成了看账本的习惯,每天的收支多少,果蔬禽肉是多少钱进的,做成菜肴后又多少钱卖出去,他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
“掌柜的,”三楼掌堂任原跑过来说道:“楼上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哦,”杨牧云见他脸色有些古怪,遂问道:“是我们给客人上的菜品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是,”任原摇摇头,“这位客人就想跟掌柜的您说说话。”
“这倒是有趣儿,”杨牧云轻笑了一声,“走,你领我去见见他。”
......
三楼的西北角有个不大的雅间,任原止住脚步,向里努了努嘴。
杨牧云微微颔首,上前推门而入。
“客官,我杨某人这厢有礼了。”杨牧云进门拱手一礼。
“杨掌柜请坐。”声音娇嫩,竟是一女子。
杨牧云一愕,抬起头来,眼前是两名头戴垂纱帷帽的女子,薄纱罩面,看不清面貌,但从其窈窕纤细的躯体来看,应该姿首不恶。其中一名女子坐着,另一名女子侍立在她身边。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便走到两名女子对面坐下。
坐着的那名女子螓首微侧示意,站着的那名女子便走过去将门关上。
“两位......”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们,“把在下叫道这里来有什么事么?”
坐着的那名女子摘下了头上的垂纱帷帽,露出一张熟悉而又美丽的面容。
“陈......”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朱夫人,你......你怎么来了?”坐在杨牧云对面的正是陈思羽。
“你......还好么?”陈思羽深深的凝望着他道。
“我......”杨牧云觉得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噎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却反问了一句,“你呢,嫁到成国公府,过的可好?”
“嗯,”陈思羽的脸上微现一丝笑意,“公公婆婆都待我很好。”
“这便是说那位世子爷待你不好了。”杨牧云心中暗道。他看着陈思羽清减的玉容,咬了一下嘴唇说道:“那就好,我还真担心你嫁过去后那位世子爷会欺负你呢!”
陈思羽微微一笑,移开了话题说道:“皇上现在仍没有起用你的意思么?”
“皇上日理万机......”杨牧云苦涩的笑了笑,“有那么多大事要做,又怎会还记得起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怕她忧心,随即耸了耸肩,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我现在也不错啊,打理这么大一座酒楼,每天可是忙得很呐!”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么?”陈思羽的一双澄澈的眸子似乎能直接看到他的心里,“就在这市井间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
杨牧云默然,他可以装作很开心,但却没办法欺骗自己。男人优则仕,一想到无法确定的未来,他就没办法轻松。
“如果有个机会需要你去尝试一下,你愿意去把握么?”陈思羽看着他说道。
“什么机会?”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你为了我去求你公公了?”
陈思羽没有在意他的话,“再过半个月,便是京师三大营的秋季出操,所有在京不当职的军籍人员都可以参加,如果在操演上表现优异,可当场拔擢......”
“可我从未在军队中待过,”杨牧云说道:“对军队的演练一无所知,而且我原是宫中禁卫,空有一五品头衔,到时我以什么身份参加操演呢?”
陈思羽从袖中拿出一张委任官凭,上面盖着兵部的大印。
“这是五军营中军麾下总旗的委任官凭,你拿这个便可以直接去参加操演了,”陈思羽见他脸色不愉,便道:“你原是千户,现在让你做一个总旗是委屈了些,可你从未带过兵,贸然安置在一高位上也不太妥当......”
“多谢了,”杨牧云淡淡的说道:“我闲置在家,就是让我去做一个普通校尉也没什么,成国公真看得起我,居然给了我一个总旗的实缺。也真难为他了。”
“杨公子,你答应了么?”陈思羽脸现喜色。
杨牧云勉强一笑,将那张委任官凭又推到了陈思羽面前,“朱夫人,多谢你的好意,可我杨某人从未在军中历练过,陡然进入军营的话会很不习惯,如何能当得总旗之位,还请你将他收回。”
“杨公子,”陈思羽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原先是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在锦衣卫中也身居高位。在南都时你便是锦衣卫百户了,你救过王骥王大人,还有郕王与公主,来京后也屡立功勋......”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杨牧云有些意兴索然的说道。
“你是我心里最崇拜的男人,”陈思羽的话音渐渐激动起来,“在我眼里,没有谁比你更强,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可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杨牧云的脸色淡然,“我在这里挣的钱比我当五品官时的俸禄还高。而且还没有风险。”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么?”陈思羽站起身,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他,忽然一叹,“朱仪也准备参加这次操演,而他是可以安坐家中做一个世家公子的。”转过身向他投去淡淡一瞥,“这张委任官凭我是给你弄来了,别问我是怎么弄到的,你可以不承我的情,但你不可以让自己的志向磨灭......”戴上垂纱帷帽缓缓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张官凭你丢掉也好,烧掉也罢,总之随你处置。就当我从未到你这里来过。”
“思羽——”杨牧云叫住了她,她缓缓侧过身来,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谢谢!”杨牧云站起身向她深深的说了一句。
“嗯。”陈思羽帷帽上的垂纱微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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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内厅,杨牧云把那张委任官凭放在桌子上,周梦楠和紫苏都坐在他身边。
“这是陈小姐亲手交给你的?”周梦楠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这次秋季操演听说规模很大,京师三大营几乎都被动员参加了。”
“这个机会是不错,”紫苏看了他一眼,“就是官小了点儿,才是个总旗,要知道你之前可是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这一下从正五品落到了正七品,夫君心里难道不感到失落么?”
“我现在仍然是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啊,”杨牧云淡然说道:“不过是有衔无职的空头罢了,总旗虽是七品,但却是个实缺。”
“相公说的是,”周梦楠说道:“难得陈小姐为你寻了个表现的机会,相公可一定要把握住啊!”
“还有不要辜负陈小姐的一片苦心,”紫苏笑着说道:“周姐姐打点,陈小姐说和,才给夫君弄了个七品的实缺,当真是有些不值。不过呢,总算是落了个实实在在的差事,听说皇上也非常重视这次操演呢!夫君若表现出众的话,重获皇上垂青也不是不可能。”
第三百五十九章 鹰击草原
“半年前,我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按正常升迁速度,现在能到总旗的位置已不错了。”杨牧云悠悠叹道:“这半年来就像是一场梦,只有现在才感到真实一些。”
“相公也不要想太多了,”周梦楠劝慰道:“官场沉浮很是平常,只要留得一有用之身就比什么都强。”见丈夫双眉微锁,便又加了一句,“大不了回来跟妾身一起打理生意,做一富贾也是不错。”
“唔......”杨牧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紫苏。
“你看我做什么?”紫苏嗔道:“我这里可没周姐姐家大业大,你要到我这儿,就帮我打理?萝院去,现在我做了掌乐,教坊司的那一摊子事都让我有些忙不过来了,?萝院正愁没人帮我管呢!”
“让我去你那里就免了吧,”杨牧云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整天跟一群莺莺燕燕、胭脂红粉待在一起,我可受不了。”
“你想去我还不放心呢,”紫苏白了他一眼,瑶鼻微微一翘,“就你那一脸不老实的样子,还不坚守自盗,把我带出来的女孩子一个个都给收了?”
“夫人你真会开玩笑。”杨牧云尴尬的笑笑。
这时厅外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是文儿......”紫苏的目光向厅外看去,只见黄氏抱着杨圣文走了进来,“小姐,小公子又哭了。”
“噢,快来让我抱抱。”紫苏伸开双臂把孩子接了过来,“噢噢......文儿不哭,娘在这里。”说也奇怪,紫苏一抱,那孩子立马不哭了。
杨牧云见那孩子嘟着小嘴儿的样子甚是可爱,心中一动,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夫人,让我抱一下他可好?”
“嗯,”紫苏螓首微颔,“你小心着点儿。”把孩子轻轻递往他怀里。
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杨牧云,突然“咭儿”一声笑了。
这一下可把杨牧云高兴坏了,“娘子,夫人,你们看,他冲我笑了,他冲我笑了......”摸着孩子的小手,“爹爹,我是你爹爹,”拿着孩子的小手指向周梦楠,“这是你大娘,”又指向紫苏,“这是你娘。”
孩子张开嘴,吐了吐舌头,咿咿呀呀几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相公,”周梦楠眸波盈然的对杨牧云说道:“让妾身也抱一抱这孩子,可以么?”
“你是他大娘,当然可以,”杨牧云一笑,把孩子缓缓递了过去,不忘叮嘱一声,“要轻点儿抱。”
“圣文,小圣文......”周梦楠唤着孩子的名字,孩子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娘,一点儿也不怕生,还伸开小手摇了摇,周梦楠开心的说道:“相公,紫苏妹妹,你们看小圣文向我招手了。”
“看来这是上天注定他要做我们家的孩子,”杨牧云看看周梦楠,又看看紫苏,“他对我们一点儿也没见外。”
“夫君,”紫苏睨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跟周姐姐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呀?”她出身青楼,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含蓄。
杨牧云和周梦楠的脸腾一下红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羞涩的移了开去。
“这个嘛......”杨牧云吭吭哧哧说道:“我们都还年少,孩子的事过几年再说吧!”
“紫苏妹妹,”周梦楠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说道:“你把孩子留在我这里吧,姐姐一定找个学问大的人好好教他。”
紫苏脸色一变,“妹妹我虽然出身不好,但这孩子我也是一定能够带好的。”
“妹妹误会了,”周梦楠微微一笑说道:“妹妹现在是管理教坊司乐舞的女官,还得操心?萝院的事,姐姐只是怕你顾不上照顾这孩子,想代劳一些日子罢了。”
“多谢姐姐好意,”紫苏秀眉微动,“文儿现在对我很是亲近,若离开了我怕
是很不习惯呢!”
杨牧云怕她们两人争执起来,便在一旁劝和道:“其实梦楠也是一番好意,让文儿和她大娘多亲近亲近难道不好么?多一个人待他好不正也是你希望的么?”
“你是希望多给他找几个娘亲吧?”紫苏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一开始你不愿意领养这个孩子,现在却帮着别人跟我抢。”
“你......”杨牧云一时语塞,一甩衣袖气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紫苏妹妹,”周梦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你是文儿的娘亲,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你不要多心。他也是相公的儿子,我这个做大娘的总不能一点儿不闻不问,这样吧,你就把文儿放在我这里几天,我着人给文儿做几件衣服,回来再让素月把他送回你那里,妹妹你看可好?”轻声细语,不由得人不答应。
“姐姐这么说,倒显得妹妹我为人小气了,”紫苏说道:“你这么喜欢他,就让文儿在你这里多待些日子又有何妨?毕竟他也是要唤你一声大娘的。”
“还是梦楠大气,”杨牧云看得连连点头,“也只有这样的大妇才能平衡起一大家子人的关系。”
“我看就这样吧,”杨牧云移开话题说道:“如果你们都不反对的话,我就拿着这张官凭去兵部领了装备,再去五军营府军卫那里去报到。”
“正该如此呢,”周梦楠说道:“好男儿志在报效朝廷,家里的事有我呢,不用相公你操心,”紧接着又道:“对了,黛羽还住在宝巷胡同你刚进京时的那个住处,我要不要把她也接到府里来。”
“她在那里一定是等我回去,”杨牧云轻叹一声,“她既然愿意待在那里,娘子你还是不要打搅她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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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凛冽的寒风已自极北之地刮来,草原已是一片枯黄,百余顶白色的蒙古包散落在草原上,好像一个个白蘑菇。天空飘起了雪花,转眼间草原上已是白茫茫一片,和那些白蘑菇融为一体。
一位身材魁伟,身穿羊皮袍子的汉子在自己的毡包外宰杀一只羊,旁边已架起了一口锅,牛粪在锅底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边看他熟练的用刀将那只羊肢解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连骨肉。
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在锅里搅动着木勺,向那汉子说道:“孩子他阿爸,肉切好了么,我这里的水都烧开了。”
“好啦,心急的奥敦其木格,难道要我把整只羊扔到锅里么?”汉子冲他一笑。
这是草原上的一个普通蒙古部落,这名汉子是部落里有名的勇士,叫塔日干,刚刚随着拜依儿的骑兵队伍从长城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部落。他这次收获不少,尤其是带回了一口大铁锅,让部落其他人都很艳羡。
“这下可好了,孩子们终于可以吃上煮的肉了,”奥敦其木格对塔日干说道:“长生天保佑你安然从南边回来,对了,你跟汉人交手了么,他们厉不厉害?”
塔日干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汉人么?就会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不敢出来跟我们正面作战,只有他们的人数多过草原上的羊群的时候,他们才敢过来面对我们,我们骑在马上,而他们只有两条腿......”
“两条腿的汉人就算很多,骑在马上的蒙古勇士难道还怕了他们么?”奥敦其木格笑着说道:“你们一个冲锋,难道还冲不乱他们的阵势?阵势一乱,再多的汉人跟这地上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分别?”
“奥敦其木格,你不知道,”塔日干说道:“汉人打仗时会拿一根喷火的管子,里面喷出的铁砂足可以将草原最勇猛的勇士连人带马打成筛子。”
“该死的汉人,总不会像草原上的男人一样挺直了腰杆去战斗。”奥敦其木格咕哝了一句。
“阿爸,”旁边一个小孩子向塔日干眨眨眼问道:“汉人为什
么会用喷火的管子?难道他们会妖术么?”
“不,那不是妖术,”塔日干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他们是一群最聪明的人,会制造各种各样的工具,喷火的管子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兵器,”又指了指那口大铁锅,“这也是汉人制造出来的。”
“那为什么汉人能制造出来,我们不能制造出来?”小孩子的眼睛霎了霎问道,他这一问立刻提起了其他孩子的兴趣,一齐大睁着眼看向塔日干。
“唔,这个嘛,”塔日干挠挠头,“阿爸也说不清楚,草原上祖祖辈辈没有传下制造这些东西的技法,可能长生天安排我们草原人放牧牛羊,汉人专门制造东西吧!”
“长生天也安排了我们跟汉人打仗么?”小孩子又问。
“当然,”塔日干傲然道:“长生天赋予了我们草原人最强壮的体魄,就是要我们成为勇士,去征服那些汉人。”
“嗯。”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塔日干,别再跟孩子们说话了,”奥敦其木格说道:“羊肉切好了么?现在别说孩子们,连我都有些饿了。”
“来了,”塔日干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把剖成大块的羊肉丢进了锅里,羊肉随着沸腾的水翻滚起来,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孩子们舔着嘴唇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一副馋巴巴的样子。
“对了,”塔日干说道:“奥敦其木格,我还从汉人那里拿来了一袋面,你去把面揉揉,揉成一条条的,一起下到锅里。”
“知道了。”奥敦其木格正想走入毡包,忽然感到地面一阵震颤,不由惊愕的向塔日干看去,只见塔日干脸上瞿然变色,锅里的肉汤开始荡起层层涟漪,地面震感越来越强,如同殷殷滚雷一般,做为一个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人,一个真正的战士,他立即辨别出那是马蹄声,至少有数千匹战马狂奔的声音。
大草原上,战马虽多,甚至最富有时,一个家庭就放养至少几十匹马,可是为了草场,每个部落都分成许多小部落,平时各自分开放牧的,谁能集中如此大量的马群一齐狂奔?
难道大汗的军队又要南征了么?塔日干心中一阵狂喜,直起身子眯着眼睛向马蹄声来处看去......
“不对,这马蹄声怎么是从南边来的?”塔日干心中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
“塔日干,是大汗的军队么?”奥敦其木格问道。
塔日干不答,一种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
一只雪白的鹰隼在空中盘旋而过,天际边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渐渐的黑线近了,那是千万匹战马在奔腾咆哮。战马上的骑士盔明甲亮,盔矛上的红缨迎风飞舞,刀枪闪着寒光,那一双双眼睛散发着阴冷的死亡的气息。
“是明军——”塔日干大喊一声,他想去毡包里去取兵器,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几个箭步跑到毡包后跨上自己的战马。“奥敦其木格,快把我的弯刀和弓箭取来,还有,把孩子们带到毡帐里,千万不要出来。”他大吼道。
当妻子将弯刀和弓箭递给他的时候,塔日干已经没有时间拉开弓箭了。无数匹战马呼啸而至,犹如一股摧毁一切的巨浪,从他身边一卷而过。
塔日干魁伟强壮的身子此刻就象巨浪中的一片树叶脆弱无力,如果不是那千军万马都有意地让开了毡包和人畜,他会被踏成一片烂泥。方才问他问题的小儿子没来得及躲入毡包,便被这样的阵势吓得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脸色苍白,浑身有如筛糠一样瑟缩不已。
“天呐,明军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他们是来复仇的么?”塔日干不及多想,大吼一声,拔出腰刀向一名明军骑士砍去。
事出突然,没人想到明军竟然能够出塞深入到草原,因此这个部落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就被明军强大的骑兵队伍穿插分割开来,部落里的男人们仓促上阵,只能各自为战。
第三百六十章 白雪红血
草原上人马奔腾,厮杀声四起,一条条生命在道道凛冽的寒光下送了性命,男人的虎吼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钢铁兵刃的碰撞声,还有马嘶羊咩,四散奔逃的牛吼声混杂在一起。
塔日干手中弯刀夹杂着呼呼劲风劈向一名明军骑兵,那名明军骑兵挺刀来迎。“嘡——”的一声巨响,两刀相交,借着这一股巨大的冲力,塔日干差点儿把那名明军骑兵掀落马下。他虎吼一声,手中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弧,正欲向那明军骑兵的头顶劈去,陡然觉得后心一凉,一根锋利的矛尖自后背直透前胸,他大张着嘴无法再合拢,瞳孔逐渐扩散,魁伟的身躯渐渐失去生气,“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马蹄踏踏,在走马灯似的战马来回奔走,碗口大的马蹄毫无顾忌的把他健硕的躯体踩成了肉泥。
人数占优、攻其无备,突如其来的尖刀式攻击,把数千明军的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草原人的战法完全体现在明军身上。凶狠迅猛的攻击,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对方仓促应战,毫无阵形和配合的数百部落战士杀了个精光。
有落马的、受伤的部落战士,在马群中仓惶地奔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或者在左右,就会有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明军骑兵提臀站起,手中高高地挥起锋寒的钢刀,带着一串子血珠子猛劈下来。
劈肩挂背,把落马的对手砍成两半。太快了,有的部落战士甚到可以听到钢刀切进自己的身体,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时,他的一半身子,或者整个脑袋带着一条胳膊,已经掉在了地上。
下过雪的草地瞬间被鲜血染红。
孩子的哭叫声和女人的哀嚎声响彻原野。
“阿爸,阿爸......”一个小孩子从毡包里跑了出来,趴到塔日干的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痛哭起来。
“乌里吉——”奥敦其木格没拉住那个小孩子,也从毡包飞奔出来。见到丈夫横卧雪上的尸体,想起方才还谈笑宴宴,现在已不知魂归何处,不禁潸然泪下。但她现在已顾不上死去的丈夫,最重要的是要把孩子保护好。
“快跟我回去。”她恐惧的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明军骑兵。
“不——”乌里吉的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稚嫩的小脸也因极度愤怒而变得扭曲。他抓起阿爸遗落在雪地上的弯刀,跌跌撞撞的挺刀向一位骑在马上的年少明军军官奔去。
那名明军军官看到一个孩子持刀过来拼命的样子,一时惊呆住了。乌里吉很快跑到他的面前,咬牙举刀向他腿上看去。
“嚓——”一道刀锋入肉的沉闷声响起,乌里吉身子一歪,扑倒在雪地上,瞬间跟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年少军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名头戴亮银盔,身穿齐腰甲的青年军官面无表情的手持雁翎刀,刀锋上的鲜血一点点的滴落在雪地上,那是乌里吉身上的血。
“杨牧云,你傻了么?”青年军官向那年少军官呵斥道:“就呆呆的杵在哪儿任那小崽子砍么?”
“可他还是个孩子......”年少军官如梦初醒,对他大声叫道。
“敌人是不分大人和孩子的,狼崽子也是狼,长大了也会咬人的。”青年军官冷哼一声说道。一声悲号自他身后响起,奥敦其木格发了疯似的扑向倒在雪地里乌里吉。青年军官的眼睛眯了起来,雁翎刀再次高高举起,一道彻骨的寒芒闪过。奥敦其木格的脖颈处喷出一条血线,头一歪,一声没吭便倒在了自己孩子的身旁。
“就是女人,也不能放过。”青年军官又冷冷的加了一句。
“朱仪,你......”杨牧云脸色一变,想再说几句,青年军官拨转马头,打马驰向其他四散奔逃的牧民。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和小孩的尸体,杨牧云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没想到老幼妇孺也无法逃脱战场的残酷,眼前的一切
就像一场噩梦,浇灭了他初入战场时的激动。
他所在的这支骑兵队伍在草原上整整走了十天,才发现眼前的这个部落。
“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这是府军前卫指挥使修武伯沈荣在发起攻击前下的命令。这是位刚刚袭爵的勋贵子弟,年龄刚刚三十出头,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
杨牧云想起半个月前的京郊操演,他又看到了年轻的皇帝的朱祁镇。十几万大军无论操演得多么震天撼地、整齐划一,朱祁镇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舒展开,这不是真的打仗,明军将士无论操演得多么漂亮都不能说明什么。蒙古骑兵在大明的京郊倏忽来去,直入无人之境,很多京城里的人都变卖了自己的产业,迁往他方,这让他这位大明天子情何以堪?
“府军前卫乃天子亲军,堪大任否?”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自朱祁镇口里说出来,让刚刚袭爵的府军前卫指挥使修武伯沈荣嗅出了弦外之意,立马拍着胸脯上前说要亲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深入草原,在漠北来一个犁庭扫穴。
“五千人太少了,”当时朱祁镇摇了摇头,提醒他一句,“历来深入漠北的明军都没少于十万过。”
可这位比皇帝大不了多少岁的指挥使不知为何自信心爆棚,说什么兵贵精不贵多,五千精骑虽不能扫灭漠北的残元余孽,可也能搅他个天翻地覆。为来日皇上亲征先探探道路。
他这一说,使年轻的皇帝也来了兴致,重现太宗皇帝时的辉煌是朱祁镇的梦想。太宗皇帝能五次御驾亲征漠北,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朱祁镇如是想。若是沈荣能带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深入草原,又能全身而退的话,朝里那些就喜欢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倚老卖老的元勋老臣又有什么理由再阻止自己御驾亲征?君臣两人一拍即合,由沈荣统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向北深入草原,好好闹腾他一番,也不能光让蒙古骑兵动不动就南下侵扰大明边境,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回也该明军主动出击一次了。考虑他只带着五千人孤军深入,朱祁镇也就没有给这位甚体朕心的年轻将领下什么具体的旨意,只是要求五千人每人带回一个虏级即可。
沈荣自信满满,在没有任何后勤供给的情况下带着五千人上路了。他手底下五个千户全部都是勋臣子弟,分别是成国公世子朱仪,定国公世子徐永宁,武定侯长子郭聪,宁阳侯长孙陈成锋,武安侯郑能之子郑宏,他们父祖辈把他们送入军中历练,由于他们原本是宫里的五品御前带刀官,因此自然而然的就直接成为了军中千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牧云正好归入朱仪麾下,一路上朱仪让他打前站,侦查敌情,什么危险辛苦的事都让他去做。
就这样他们在草原上连走了十天,什么也没遇见。草原上的冬天来得很早,第十天,天降大雪,而他们随身所带的给养也即将耗尽。再走下去的话,恐怕就无法返回大明了。
在前方和杨牧云一起探路的是从三千营借调过来的一名总旗,杨牧云也认识他,便是他从南都启程时曹吉祥配给他的护卫长马亮和他的手下。
马亮原是蒙古人,养了一只鹰隼,能探得百里外的情况。就在他们这支部队的耐心与士气即将耗尽的时候,马亮养的鹰隼发现前方出现了牛羊和毡包。
终于发现蒙古人了,一时间每个人都精神大振。沈荣连忙召集五名千户,趁着对方没有准备,五个千人队呈扇面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过去,于是前面的一幕便发生了......
杨牧云骑在马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刀锋闪亮,部落里的男人连同老幼妇孺就像草原上的猎物一样被追逐,被屠杀。白的雪,红的血,是那样刺目。他不怕战场厮杀,但是要他向老人、妇女和孩子举起手中的刀,他做不到。
“大人——”一名身穿异常高大魁伟的明军骑兵来到杨牧云面前,“你看,我杀了五个。”他随手掂起把辫发都编在一起的五个头颅,那是他用刀砍下的。明朝军
队里用来记功的凭证之一便是看谁斩下的头颅多。
“莫不语,”杨牧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中一点儿也没有露出嘉许之意,“不错啊,居然斩了五个,他们一定都是这个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了?”
“呃......”莫不语的脸一红,挠挠头说道:“有两个是部落里的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老人,还有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男女老幼都齐全了,你可真有本事。”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
“大人,不是的,”莫不语的心再粗,也能听出杨牧云这是在嘲讽自己,“属下杀了那弟兄俩,他们的家人一齐上来找我拼命,不得已,属下只好把他们一齐都杀了。”
“知道了,你去吧。”杨牧云叹了口气。
“大人,你没事么?”莫不语见他脸色有异,便又问了一句。
“没事,我只想静一静,你下去吧。”杨牧云摆摆手。
“那属下告退。”莫不语拱了拱手,调转马头去了。
整个部落的青壮年男人不超过三百,连同老幼妇孺总共不过千人,五千明军要解决他们是不用费多大力气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喊杀声渐渐止歇了下来,妇女和孩子的哀嚎声也消失了,整个大地又陷入了沉寂。
所有的明军士兵开始打扫战场,他们把所有的尸体都集中在一处,然后兴高采烈开始宰杀牛羊,整整十天了,所有人身上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大快朵颐的机会,他们又怎能不欢声雷动?
有斩获的都来指挥使那里报功,沈荣给他们每个人都嘉勉一番。
“大人,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士气高涨,就算有鞑子的大队骑兵到来,我们也不怵与之一战了。”朱仪在旁说道。
“嗯。”沈荣点了点头。突然前面响起一片嘈杂声,他的眉头不禁一皱,“怎么回事?走,上前去看看。”
原来是两个士兵在争一个首级。
“他是我杀的。”其中一名士兵瞪着眼说道:“头是我斩下来的,首级应该归我。”
“在你斩他首级之前我就已经用刀把他捅死了。”另一名士兵针锋相对说道:“所以他的首级必须得归我。”
“你......”前一名士兵气极,“呛——”的一声拔刀出鞘。
“就你有刀么?”另一名士兵也把刀拔了出来,对他吼道:“我们比试一场,你若赢了,这首级归你。我要是赢了,你不得再跟我抢。”
“怕你呀,比就比!”前一名士兵一扬手中的长刀说道。
沈荣双眉紧锁,正要开口说话,只听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不过争一个娘们的人头,两个大老爷们竟然都拿刀拼命了,真是好志气。”众人向那首级看去,只见那首级下颌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倒真像是一个妇女的人头。
两名士兵的脸腾的一红,正待发作,只见围观的人群一分,出来一名总旗官,那总旗官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相貌颇为俊秀。他来到那两名士兵面前,各自瞅了一眼,“一个鞑子女人也需要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去杀,真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卵子安到哪儿去了。”此话一出,周围围观的官兵登时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他懒懒的看了地上的人头一眼,“你们争的就是这个首级么?”
“是的,大人。”一名士兵说道。
“嚓——”“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谁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拔的刀,地上的人头立时劈为两半。
“喏,一人一半,这就不用争了吧?”年少的总旗官说道。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兵心将心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站在那里作声不得。那名年少的总旗官又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大踏步而去。身后,一众人议论纷纷。
“此人是谁?”沈荣问道。
“他便是之前府军前卫的五品御前带刀官,还挂着锦衣卫千户衔的杨牧云。”朱仪在旁说道。
“一个五品衔的人居然来军队里做一个总旗官?”沈荣觉得不可思议。
“此人获罪了皇上和太后,已被撤职赋闲在家,仅保留个空衔,”朱仪解释道:“若不是今年的秋操,此人还不会被重新启用。”
“你对他这么了解,一定是归到你的麾下了吧?”沈荣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们家对他的重新启用也出力不少。”
朱仪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弟兄们在草原上奔走了十天了,今天就乐呵乐呵,”沈荣对他说道:“你也放松一下,明日咱们就南返回京。”
“大人,”朱仪讶异的说道:“咱们这就南返了么?咱们一仗没打......”
“怎么没打?”沈荣向他挤了挤眼睛,“刚才咱们不就经过一场大战了么?大败鞑靼,阵斩千余人......”
“什么?”朱仪吃惊的说道:“这只不过是突袭了一个小部落而已,如何能说是一场大战?”
“皇上只是让我们有所斩获而已,又不是真指望我们这五千人打一场大仗,”沈荣笑了笑说道:“以太宗皇帝之神武,率五十万大军横扫漠北,尚不能全胜,何况我们这点儿人?”
“可是大人,”朱仪说道:“皇上让我们探听敌踪,我们还未确切打探到敌巢所在,又如何回去禀告皇上?”
“鞑靼人居无定所,就算我们此刻打探到了他们敌酋的位置,焉知数月之后他们不会迁往他处?”沈荣笑着拍了拍朱仪的肩膀,“老弟,皇上只是认为鞑靼人几次三番窜扰我大明,面子上过不去而已。而我们已深入漠北,又杀了他们一些人,替皇上挽回了一些面子。见好就收也就是了,犯不着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在这里,要知道成国公只有你一个独子,你若有个闪失,这成国公的爵位由谁来袭任?况且你新婚不久,你那新夫人还眼巴巴的盼你回去呢!”
朱仪面皮一动,沉默不语。
“朱千户,”沈荣说道:“这一仗你斩首几人呐?”
“两......两个,”朱仪迟疑了一下说道。
“嗯,”沈荣点点头,“可以了,本官回去会在递交兵部的战报上写你朱千户你手刃五人,获虏首两级,你看怎样?”
“这,这......”朱仪瞪大了眼,不禁张口结舌,“这不是谎报军功......真、真的可以如此么?”
“将士们风餐露宿、爬冰卧雪、浴血疆场......”沈荣的目光望向远处,“这功劳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垂拱朝堂、夸夸其谈的腐儒们么?”沈荣收回了目光,看着他道:“将士们为你卖命,你可千万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呐!”
朱仪一个激灵,连忙拱手说道:“大人说的是,卑职明白了。”
“明白就好,”沈荣满意的颔了下首,“成国公的一世英名需要世子你来继承,这带兵么,里面的学问可大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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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大地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士卒们围坐在火堆周围,火上架着大铁锅,一些是随军带的,一些取自刚刚屠灭的这个部落,几百只屠宰完毕、洗剥干净、切成块的牛羊肉已下到了锅里,大块的肉在汤锅中翻滚着,士卒们笑逐颜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宣泄着多日行军草原的苦闷。
“可惜,”一个身材瘦长的士兵拧开皮袋上的木塞,喝了一口酒叹道:“有酒有肉,就是没有女人。”
“你小子,”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大咧咧的在他肩头砸了一拳,“这部落里的女人全被咱们给杀光了,你小子不也杀了一个么,你当时若手下留情,今
晚就不必搂着自己马睡了。”话音一落众人一阵哄笑。
那个身材瘦长的士兵目光逡巡了一圈,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没想太多,一见血就收不住刀了,怎么你们的刀下也没能留下一个女人呢?”
“留下又咋地?”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笑道:“留下一个两个也不够我们这么多弟兄分呐!”哄笑声又起。
“陶老弟,”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兵拿起装酒的皮袋和对方的皮袋一碰,“你也不必气沮,若你我还有命回到京城,我这做哥哥的一定请你逛窑子,京城的娘们儿不比这浑身羊膻味儿的鞑子女人要水灵得多么?”
“此话当真?”身材瘦长的士兵目光凝视着他说道。
“我牛大勇说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什么时候不算过。”满脸胡茬的老兵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那好,你请我逛窑子,我请你喝酒,就这么定了。干——”
“干——”
两人举起皮袋仰脖咕咚咕咚尽情得喝了起来......
所有的篝火前都是一片喧嚣热闹的场面,杨牧云却站起身走向一僻静之处。这个晚上没有月光,雪地映着篝火跃动的光芒,使整个大地发出一片莹洁的光。
这时一曲悠扬的胡笛声响起,乐声飘荡在苍茫的草原上略显凄凉。
杨牧云心中一动,循着乐声走去,在一座不高的山坡上,有一人坐在那里吹着胡笛。
“是马亮。”杨牧云眼尖,虽是在夜色中,也一眼看出坐在那里的是谁。
马亮见有人来,忙将胡笛收了起来。
“马总旗好兴致,”杨牧云老远便招呼他道:“人人都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偏你在这里躲清闲。”
“杨大人,”马亮站起身,向着他拱了拱手,“你怎么也有兴致一个人来此?”
“看来我们是志同道合,都不喜欢热闹,”杨牧云拱手还礼道:“马总旗不必多礼,你我现在品秩相同,不用如此客气的。”
两人站在山坡上相对而立,杨牧云见他眼神中透着一丝忧郁,便随口问道:“怎么,有心事?”
“哦,不,没......没有。”马亮眼神闪烁,躲避着他的目光。
“我倒忘了,其实马总旗也是蒙古人,”杨牧云看着他道:“今天发生的事你一定很不愿意看到吧?”
“杨大人此言差矣,”马亮脸色有些不自然,“马某现在是大明的臣子,自当竭忠效力大明,如何能有二心?”
“马总旗不必紧张,”杨牧云的声音放缓道:“杨某今天一人未杀,跟马总旗可是一样呢!”
“哦?”马亮的目光一动,“这却是为何?”他和他麾下的人专管探路,并不参加战斗。
“上阵杀敌,杨某自不甘于人后,”杨牧云淡淡的道:“可要对老幼妇孺举刀,杨某不屑为之。”
“老幼妇孺,也是敌人,为何杨大人会心生恻隐?”马亮盯着他问道。
“不是所有的敌人都要用刀来解决的,”杨牧云轻轻叹息一声,“不加甄别,一概杀之,是最愚蠢的做法,这样一来,会更加激起草原各部的同仇敌忾之心,从此边患永无宁日。”
马亮眼睛一亮,“杨大人可知道,蒙人入塞,可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作,同样不会放过汉人的老人、妇女和孩子。”
“但我大明不是蒙人,”杨牧云说道:“大明布国威于四方,要四夷宾服,便不能和入室抢劫的强盗一样。”接着悠悠说道:“以杀是不能止杀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若蒙人和汉人捐弃前嫌,和平共处,岂不甚好?”
“难呐,”马亮叹了口气,“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蒙人的黄金家族一心要重兴元室,还于大都。恐不会臣服于大明的,很多蒙人聚在黄金家族四周,奉元正朔,跟大明是不死不休......”
“再难的事也需要人去做不是,”杨牧云道:“像马兄不就归附我大明了么?”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又有几人向这边走来。
马亮脸色一变,“杨大人,马某还有事,告辞!”说着也不待杨牧云答礼,转身便走。
杨牧云正待叫住他,另一边有声音传来,“杨总旗......杨总旗在么?”
杨牧云转过身,见来人身穿红色布面甲,头戴浅棕色宽沿军帽,便知是指挥使麾下亲兵,便拱手道:“本总旗便是杨牧云,不知二位找我何事?”
“指挥使大人想见你,你这就跟我们去吧!”两名亲兵脸色木然的说道。
......
沈荣的指挥使营帐设在最大的一个毡包里,那原本是这个部落的酋长所居。现在这个部落被屠灭,沈荣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了进来。
“府军前卫左哨军麾下总旗杨牧云参见指挥使大人。”一进这座毡包,杨牧云对着沈荣便躬身抱拳行了个军礼。
“杨总旗,”沈荣看着杨牧云说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叫你前来么?”
“属下不知。”杨牧云平心静气的说道。
“本官麾下一百个总旗除了马亮未参加战斗外,其余均冲向战场,”沈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杨牧云,“他们都有斩获,可为何你未手刃一人?”
“回大人,”杨牧云神色淡然的说道:“属下冲过来才发现,这里不是战场,而只是牧民放牧的牧场,除了老人、女人外,便是孩子,属下的不知该砍向哪里?”
“本官下的军令你没听到么?”沈荣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再重新复述一下本官的军令。”
“是,”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大人的军令是‘“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原来你还知道,”沈荣的嘴角微微一翘,“你是如何执行本官的军令的?”
“属下未能执行大人的军令,请大人降罪!”杨牧云垂首说道。
“你罔顾本官的军令,便是因为对方是老幼妇孺么?”沈荣疾言厉色的说道。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不答,便是默认了?”沈荣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加重语气说道:“要知道,这里并不是大明地界,在这片草原上生活的所有的人,包括襁褓中的婴儿,都是大明的敌人,对待敌人,是不该仁慈的。小孩子长大了,就会成为战士,拿起刀枪跃马扬弓便会破关夺隘,劫掠我大明的子民......本官曾亲眼见过,鞑子是如何侮辱我大明的女人,他们会把刚出生的婴儿挑在矛尖上任其哀嚎死去......”说到这里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们是一群狼,一群来自草原的狼,对待狼,我们大明的将士不能心慈手软,把他们连同狼崽子一同杀掉才能保证我大明边关永固。”
“指挥使大人,”杨牧云等他说完了方抬起头说道:“我大明自洪武年以来凡八十载,这边患就从来没有靖过,如此杀戮过来再杀戮过去,就算再过一百年我大明的边关也不会永固。”
“哦?”沈荣没想到他居然会反驳,“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应善待这些鞑子的妻子儿女,”杨牧云说道:“把她们带回大明,示之以恩惠,让他们知道天威所在,以便召唤更多的人来降。”
“异想天开,”沈荣嗤笑一声,“带她们回大明,这一路上如何行走?要知道我们只有五千人,一旦被鞑子的大队骑兵知悉我们的所在,你,我,还有这五千人马,全部得埋尸在这草原不可。”
“可让属下向那些女人孩子举起手中的刀,”杨牧云说道:“属下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杨总旗,”沈荣缓缓说道:“我听说你原先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是么?”
杨牧云凝目不答。
“你现在被降成了一个小小的总旗,可知究竟是为什么?”沈荣瞥了他一眼说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雪中密谋
杨牧云紧绷着脸仍旧没有说话。
“在谁底下做事就要守谁的规矩,”沈荣的眼角一翘,悠悠道:“你以束发之年侍奉御前,当真是福泽无边。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好好珍惜眼前的福报,聆听上意,谨慎做事。否则的话福运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旦受了冷落,想要再翻身可就难了。”
“大人之言令属下如醍醐灌顶,”杨牧云面沉似水,抱拳一礼,“属下受教了。”
“嗯,”沈荣的眼睛眯了起来,微微颔首道:“我的话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做人还是不要太出格的好,否则不容于御前,也未必能在其它地方安身。”
杨牧云拱了拱手,也不道声告辞,转身便去了。
杨牧云一出帐门,沈荣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身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出现在大帐中。
“大人......”这个人便是朱仪,他躲在大帐的屏风后,直到杨牧云出去后方才闪身出来。
“我有心抬举他,他却丝毫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沈荣有些忿忿然的说道:“在皇上身边当过几天职,便自认为了不起了,弄不清自己倒底有几斤几两重......当本官真的不敢整治他么?”
“大人,”朱仪对他说道:“卑职忘了告诉大人,此人曾在兵部任过职,如就这样回去的话,我们擅杀牧民冒领军功的事情被他捅到兵部......”压低了声音说道:“要知道他的手上可没沾血。”
沈荣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向他看去,“要这样的话,莫要说本官,就连你这个千户都要冒着被那些御史文官弹劾的风险了。要知道他们咬起人来可是不死不休。”
“大人,”朱仪目光一动,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从这里回到京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期间个把人出个意外身死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杨牧云会意外身死,是么?”沈荣眼珠子一转说道。
“老天要收谁,谁又能挡得住?”朱仪嘿嘿笑了一声,“这人力不可抗天呀!”
“嗯......好好,”沈荣拈须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把这小子编到你的麾下,是早想把他暗中做掉了吧?莫非你跟他之间有什么恩怨?”
“这些事不说也罢,”朱仪阴笑道:“重要的是不能让这小子坏了卑职和大人您的大事。”
“那这件事本官可就交给你了,”沈荣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可以放胆去做,出了什么事我给你兜着,真把这小子弄死了,我就报他个意外身亡......”见朱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
“大人,这小子武功高强,等闲军卒几十人都收拾他不下......”朱仪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做掉,恐怕不大容易。”
“这个好办。”沈荣“啪啪啪——”连击三章,朱仪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帐里。
这个人整个身体裹在一个黑色的披风里,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竟然是暗绿色。
朱仪看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头上如果再戴一顶尖尖的黑色高帽的话,那就活脱脱的像极了传说中的黑无常。
“幽子墓,”沈荣对他说道:“从今天起你跟着这位朱仪朱千户,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当是我的命令一般,不得有丝毫违逆。”
“是,大人。”话语阴森,带着丝丝寒气,让人听了极为不适。
“幽子墓是本官身边的第一高手,”沈荣向朱仪介绍道:“他一定会帮你干掉那个杨牧云的,记住,把事情布置得妥当一些,千万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是,大人。”朱仪一拱手,看了一眼那幽子墓,心中暗道:“杨牧云,连指挥使大人都想置你于死地,我看你是在劫难逃了,这一次我
们之间的恩怨就在这塞外草原上做个了断吧!”心中对杨牧云的恨意像毒蛇一样啮咬着他的心,杨牧云带给他的不光是不同场合的种种羞辱,更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陈思羽,虽然跟他在一起,心里念叨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妒火夹着恨意填满了他的胸臆,使他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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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这支部队就向南开拔了,南归的途中,杨牧云骑在马上心事重重,蓦然觉得额头上一凉,原来是一朵晶莹的雪花落了下来,触在了自己额头上。
视线所及之处,雪花悄然地飘落着。那飞舞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又像是无数幼小而不可名状的生命,在苍茫的天空中颤动、沉浮、荡漾。神情是那样怡然,变幻是那样神奇。杨牧云仿佛觉得有一只白色的巨翼正在冥冥之中掩过大地,不知不觉在昨日还没有化尽的残雪上有覆盖了一层白毯。
看到这些雪花,杨牧云心中感受到了一丝新奇。要是在江南的话,到处应该还是洋溢着绿色吧。可在这塞北草原,已经到处变得枯黄一片了无生机了,只有这白白的雪花,给这苍茫大地带来了一丝生趣。
“大人,你那里很少见到雪么?”莫不语拍马上来对杨牧云说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江南的冬天来得是比较晚的,比塞北要晚上一个半月,而且江南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就算是下雪,也不大。不像在这塞北,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而且这雪花又这么大......”
“这雪要下上五个月呢,”莫不语说道:“直到明年三月开春,现在还不太冷,再过一个多月,那就真的滴水成冰了,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是么?”杨牧云转向他,话题一转说道:“不语,离开了锦衣卫,这行军打仗的日子还习惯吧?”
“这得多谢大人您,”莫不语的目光中带着感激之色,“俺做梦都想着要去当一名将军,骑上一匹高头大马驰骋疆场......”眼中带着无限向往,“俺觉得只有在和敌人厮杀的战场上,才会感到痛快无比。”
“你是上了战场,可厮杀的不是敌人,”杨牧云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手里的刀是不应该挥向女人和孩子的。”
“可......可其他人都说即便是女人和孩子,她们也是敌人,”莫不语嗫嚅道:“我们杀了她们的男人,那些女人便会让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去复仇的,还不如......还不如都杀了,一了百了。”他见杨牧云面色不善,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你真认为这会一了百了么?”杨牧云瞪着他,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你和他们在这草原上播下了仇恨的种子,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屠灭这个部落的事会传遍整个草原。到那时,草原上最柔弱的女人都会变成最坚强的战士,刚会跑的孩子都会挽起弓箭,牙齿掉光的老人都会恨不得把你们咬死......”莫不语惊呆了,听杨牧云继续说道:“你会无休无止的跟这些心中充满仇恨的草原人战斗下去,他们是杀不光的,而你终有倒下去的一天。”
“大人,”莫不语挠挠头说道:“不能杀他们,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的敌人只是与我们大明为敌的死硬分子,而不是所有的草原人,”杨牧云说道:“过多的杀戮只能把更多人逼到与我们誓死为敌的境地,你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敌人会越杀越多吧?”
“嗯。”莫不语点点头。
“以杀止杀只会让流的血更多,”杨牧云继续说道:“要让更多的敌人服你,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大道。”
“大人说的有些太深奥了,俺有些听不大懂,”莫不语咧开嘴笑笑,“不过俺也觉得能不打仗就让对方服你这样挺好,这......真能办得到么?”
“你不试试,又怎会觉得办不到?”杨牧云的面色缓
和了一些,“你不杀这些鞑子女人和孩子,待她们好好的,她们感念你的恩德,也会劝自己的男人不再与你为敌,并投靠于你,这样你的敌人会越来越少,还须你整日厮杀吗?”
“大人说的对,”莫不语一拍自己的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嘿嘿笑道:“不瞒大人,昨日听了大人一通教训,俺也觉得砍人家女人和孩子的头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那五个首级我已丢掉了,也没报给指挥使大人。”
“嗯,你能这样想,也没白跟随我一场,”杨牧云微微颔首,话音一转说道:“你若投身军伍,便得和不言长时间分开了,没他在你身边,你可还习惯?毕竟你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那是俺大哥怕俺吃亏,一直照顾俺,俺跟了大人,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莫不语嘿嘿笑着说道:“俺不适合当锦衣卫,俺大哥也明白,自从那天大人领了俺到军营报到,俺大哥别提有多高兴了,叫俺好好跟着大人,将来建功立业,也好混个将军当当。”
“如果我不在军队里待了,你能好好照顾好自己么?”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什么?”莫不语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大人,您为何说这般话?这......你也没犯什么过错,怎么就不能在这军队里待了?”
“离开不一定是因为犯过错,”杨牧云淡淡一笑,“而是我在这里有些太格格不入了些。”
“怎么会?”莫不语感觉有些意外,“大人您是想多了吧?”
“总旗以上军官里,除了马亮,我是唯一一个刀上没沾血的,”杨牧云说道:“我这样一个异类,又如何在军中立足?”
“大人,”莫不语脸色变得有些激动,“你要走的话,俺也跟你走。俺决不离开你。”
“傻瓜,”杨牧云笑笑,对他说道:“这府军前卫是天子禁军,能在这里做个普通校尉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我把你领进来可费了不少劲。你可不要做傻事。我不在军中,也可去他处为官,不用你为我担心。你留下来好好干,仔细想想我对你说的话,要管好自己的刀,不要随意滥杀。要人服你首先就要让他的心服你,做到这一点,等你为将时就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俺一定记住大人您的话。”莫不语还想再说什么,突听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一个传令兵策马疾驰到他们面前,向杨牧云抱拳行了个军礼,“总旗大人,百户大人请你过去一下。”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杨牧云一抖缰绳,就听莫不语在他旁边说道:“大人,俺跟你一起去。”
......
杨牧云上面的这位百户姓魏,叫魏俊伟。五短身材,相貌平平,长得一点儿也不伟岸,跟俊美也扯不上半点儿干系。一双绿豆般的小眼儿甚是活泛,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说起话来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杨总旗......”魏俊伟老远便跟杨牧云打了个招呼。
“魏大人叫属下来此,不知有什么吩咐?”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
“也没什么大事,”魏俊伟对他说话很是客气,“指挥使大人有令,我们作为全军的前锋,需要多派人手探清前方道路,杨总旗做事谨慎,本官便请你带一小队人马先行探路,你看如何?”
“探路一事不是由马总旗负责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不错,”魏俊伟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今天降大雪,前方道路不清,马总旗迟迟不见回归,因此指挥使大人要本官多派人手前去探路。”
“既如此,那属下便回去选派人手随我前去。”杨牧云正要拨转马头,却被魏俊伟叫住了,“杨总旗,你不必回返,本官已替你选派了人手,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吧!”
“哦?”杨牧云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