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周梦楠淡淡的笑了笑,“我的相公现在就在这里,我又回去作什么?”
“感情用事可不是你的性格,”杨牧云深吸了一口池面飘来的水气说道:“你可真有本事,自进京后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就盘到了这么大一幢宅邸。”
“你觉得我是那天性凉薄的人么?”周梦楠看着水波粼粼的池面,“陪着我的相公又有什么不对?”见他以颇为欣赏的眼色观看园内的夜景,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太平侯张的府邸,因他得罪了朝中权贵,被锦衣卫逮捕下狱,家人为了给他脱罪获释,多方打点奔走。因赎罪的银钱不够,不得已,才将这幢大宅子变卖,我从别人口中得到这一信息,便出钱将这宅子买了下来。”
“不错不错,”杨牧云点点头,看着她说道:“难得你如此消息灵通,这么大的一座宅院,破费了不少钱吧?”
“相公喜欢这里吗?”周梦楠的眸子霎了一下,“你不如就搬到这里来,还有黛羽姑娘和玟玉姑娘,你也可以把她们领来,都住到这里。”见杨牧云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玉靥生晕的说道:“你看我作什么?”
“娘子你真有大妇风范,不嫉不妒,不但接受自己的相公,还接受相公身边的女人。”杨牧云笑着说道。
“只要相公你喜欢就好,”周梦楠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相公能被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时候我真的想看看,”杨牧云悠然道:“你究竟会不会吃醋,吃醋时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干嘛要吃醋?”周梦楠哑然失笑,“我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么?”
“对,你不会,你心里根本不会装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杨牧云轻叹一声,“在你心里,怎样把周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才是你真正要操心的事,所以,你根本就不在意别的女人喜欢我,正因为这样,我才不会痴缠与你,对吧?”
“相公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周梦楠说道:“如果你不反对,我明天就派人把黛羽和玟玉接来这里,你看可好?”
“不好!”杨牧云
回答得很干脆。周梦楠睁大了眸子,“相公不喜欢这里么?”
“她们跟的是我,而不是你,”杨牧云语气平静的说道:“黛羽本出身于官宦人家,由于获罪父亲被发配边关,母亲没入浣衣局,自己被发入教坊司,我收留了她,并帮她脱了贱籍。如有一天她的家人被赦免了,我便送她去跟她的家人团聚。至于玟玉,她是周王府的人,是与郡主一起来京的,我之前因患病住在周王府时,是她照顾的我,这次来京,不过是来看看我而已。终究她还是要回去的,就不必烦劳你了。”
“可是相公你与她们住在一起......”
“我与她们之间没什么,”杨牧云打断她的话,“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
“相公既然这么说,那我便依了你,随她们便了,”周梦楠笑了笑,“那你呢?还要和她们再同处一院么?”
杨牧云仔细扫视了一下四周,轻轻叹了一声,“这里是一品大员的府邸,我一个五品的宫中禁卫带刀官如住在这里,那是大大的僭越了,一个不好,被纠察风纪的监察御史在皇上那里奏上一本,那可就连累了娘子你了。”
周梦楠知道他在说笑,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不想搬来这里,正想再劝他几句,只见素月和宁馨打着灯笼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
“老爷,小姐!”她们曲身福了一礼,“房间都已铺陈好了。”
“知道了。”周梦楠脸一红,不自禁的向杨牧云看去,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杨牧云微微颔首,脸皮却绷得紧紧的,看上去比周梦楠还要紧张。
鸾帐低垂,黄花梨木架子床上已铺好了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红红的烛光映得满室生辉。
杨牧云与周梦楠刚一进门,素月和宁馨就娇笑着把门给掩上了。使得两人相对一阵尴尬。
“相公,你......”周梦楠抬起螓首,怯怯的看向杨牧云。
“哦,我不困,你先去休息吧!”杨牧
云干脆把目光瞥向一边,根本不敢看她。
“嗯......”周梦楠有些累了,眸子四下一扫视,也不知这房间是谁布置的,连一把椅子也没有,想休息的话只能坐在床沿上,“这两个小蹄子......”她心中暗自咒骂一声,但一想不对,这肯定是出自母亲的授意,莫非她发现自己并未与相公成就夫妻之好么?周梦楠脸上一阵发烧,心儿也跳得快了起来,紧张的看了杨牧云一眼,见他的眼中也带着一丝不安之色。
“唔......相公,我,我有些累了。”周梦楠低低的说了句。
“哦,娘子请便。”杨牧云说这句话时没敢看她。他跺了跺脚,感觉站得也有些累了,抬头看去,周梦楠已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的目光,一脸娇羞的扭过脸去。
杨牧云轻咳一声,慢慢踱至床边,周梦楠下意识的向旁边让了让。杨牧云伏下身子,缓缓的坐了下来。
看着红红的舞动着的烛火,杨牧云捻动着手指,想笑着放松一下,可脸上肌肉僵得不行。
“娘子?”
“嗯。”
“我寅时三刻就要出发去宫里了,”杨牧云抖抖身上的袍服,“这一身禁卫官服宽解甚为不便,就不脱了。”
“嗯?”周梦楠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心里不禁长出一口气,感到轻松不少,“我一早也要出去一趟,还是和衣休息一下的好。”
两人对视一眼,不觉都松了一口气。
“娘子放宽心休息便是,”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在这里坐一坐便好。”
“我没事,”周梦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倒是你,天不亮就要去宫里当值,一天下来,殊为不易。”
两人互相劝慰对方上床休息,可谁都没动一下。
杨牧云伸开双臂打了一个哈欠,瞄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周梦楠,软中带硬的说道:“你若再不听我的话,我可真要去解你的衣服了。”
......
第二百九十章 微服出宫
禁卫值班房里坐着朱仪和徐永宁两名禁卫带刀官和一些其他品秩较低的宫中带刀禁卫。
朱仪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把脸转到了一边去。徐永宁的态度和蔼一些,冲着他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其他一些品秩较低的禁卫态度暧昧,由于杨牧云面生,且年纪尚轻,虽着五品服色,但也只对他点点头而已。能当宫中禁卫的都是功臣勋贵的子弟,因此不能从品级断定其身份高低。
“难道我来错时辰了么?”杨牧云心中暗暗嘀咕,“不对呀,宫中禁卫排班明明将自己排到了早晨这一班,如何朱仪与徐永宁也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在靠着门边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便静静的等待司设监总管过来唱名。
禁卫班房里异常安静,没有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语。只有个别禁卫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看来还未睡足觉便匆匆赶来当值了。
“朱仪,徐永宁”门外一个尖锐且苍老的声音叫道。
朱仪与徐永宁面容一正,长身而起,理了理腰间的佩刀,跨着不丁不八的正步向屋外走去。
杨牧云借着门外微露晨光,只见一位身穿红袍,腰缠玉带的老监手端名册站在门外唱名,他身后还站着两位身着绿袍的小监。这位老监年约五十,身材不高,但站在那里颇具威严,每唱过一个人的名字,便睁着一对鱼泡眼盯着从班房里出来的侍卫。
直到那名老监唱完,杨牧云仍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老监收起名册转身要走,杨牧云忙起身追了上去。
“公公”
老监转身,见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五品禁卫官,脸上不禁微露诧异,随即站定了身子。
“公公,”杨牧云堆起一副笑脸向他作了一揖,“请问在下排到了哪一班,为何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
“这咱家就不知道了,”老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宫里的禁卫轮班的名单是沈指挥派人交给咱家的,咱家按名单叫人,至于为何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这你得去问沈指挥才行。”
“沈指挥,那是何人?为何从未见皇上对我提起过?”仍旧陪着笑说道:“在下从南都新晋到此,对京师的官署不太熟悉,还望公公指点。”
那老监奇道:“你不是府军前卫的属官么,既是从南都调来,如何不去拜见自己的主官?却来问咱家作甚?”
杨牧云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循声看去,只见小凌子急匆匆的向这边跑了过来。
“李公公”小凌子跑到近前站定身子,举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向那老监施礼道。
“哟,原来是小凌子,你不在皇上身边侍候,跑到这里作什么?”老监双手背负在身后打趣道。
“李公公,小的正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小凌子抬头笑道。
“哦?”老监看了杨牧云一眼,说道:“不知皇上有何圣旨来此宣读呀?”
“李公公说笑了,”小凌子的目光转向杨牧云,“小的是来传皇上的口谕,让御前禁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前去见驾!”
“噢,”老监笑了笑,“那咱家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着转过身领着两名绿袍小监走了。
“李公公慢走,”小凌子目送他们走远,方收回目光对杨牧云说道:“杨大人,这就跟咱家来吧!”小凌子的年纪跟杨牧云相仿,都不过才十五六岁,因此总是在杨牧云面前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小......凌公公,”杨牧云问道:“今日我并不当值,为何皇上会召见我?”
小凌子第一次被人称作凌公公,心中欢喜,便道:“杨大人当的是皇差,自与别人不同,咱家还怕你听不到唱名,就此出宫了呢!因此一路急急赶来,幸好你还在。”
“唔,那刚才那位是......”杨牧云向老监远去的方向瞅了一眼。
“他呀,是司设监的掌印李公公,专门来
为宫中禁卫点卯的,”见杨牧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便解释道:“李公公的司设监是专管卤簿、仪仗、还有宫里的禁卫轮班落实情况,本来唱名他不用亲自来的,但他做事太过仔细,凡事都要亲自看过才能放心,因此禁卫的唱名他每每都要亲到。”
“哦,”杨牧云点点头,又问:“那沈指挥又是何人,为何李公公要我去拜见他?”
“他说的是修武伯沈荣,”小凌子说道:“他管着三千营左右十队还有府军前卫,名义上你是归他管辖。”接着一笑说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皇上亲自提拔的你,你只需做好皇上交代给你的差事就行了。”
两人说着话,沿着武楼的边廊向北而行,一直过了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还一直往北。
“凌公公,”杨牧云见越走越偏向内宫,有些诧异的问道:“我们不去谨身殿么?”
“皇上现在不在谨身殿,他在乾清宫等着我们呐!”小凌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们?”杨牧云心里打了一个突,“内宫都是宫女嫔妃的所在,皇上召我去那里作什么?况且天快要亮了,皇上不用去奉天殿那边去上朝么?”
小凌子领着杨牧云来到乾清宫前,没走正门,却向右领他进了一个小门。这是一间暖阁,绕过一扇绘有万里江山图的紫檀木屏风,只见屋内当中立着一人,身材修长,头戴唐巾,身穿藏青色书生长袍,不过他是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貌。
见房中立着这么一人,杨牧云不禁大奇,心说这民间士庶人等如何能进到这深宫之中,正在猜疑此人的身份。便见小凌子上前拜倒在地,口中叫道:“皇上”不由心中一惊,膝盖一弯,便也跪倒在地,跟着小凌子呼道:“皇上”
那人转过身来,鼻直口阔,两眼细长,正是朱祁镇无疑。
“起来,起来,”朱祁镇嘻嘻笑道:“都到这里了,还行什么大礼?”
“谢皇上。”杨牧云站起身来,瞄了他一眼,迅速垂下头去。
“怎么样?”朱祁镇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说道:“朕穿上这一身衣服出得宫去,像不像一个读书人?”话虽冲着他二人说,眼睛却直盯向杨牧云。
“回皇上,”杨牧云目不斜视,恭谨答道:“臣刚进来时真的一点儿也没看出是皇上您,方才心里还在嘀咕一个普通的士子怎会出现在皇上的寝宫里?”
朱祁镇笑笑,“杨卿,今日拜托你一件事。”
“皇上但有所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牧云拱手说道。
“没那么严重,”朱祁镇淡淡道:“朕今日不想上朝,想出宫一趟。”
杨牧云一愣,不明所以,心说皇上想出宫的话只管拍拍屁股走便是了,拜托我作什么?
朱祁镇见他脸上神色变幻,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道:“我若现在下旨出宫的话,一班老臣一定会劝谏个不停,甚至会搬出太后来压我。就算我能出宫的话,禁卫官兵们前呼后拥,阵势极大,非朕所喜......”压低声音说道:“朕想悄悄出宫,任何人不得惊动,悄悄的出去,悄悄的再回来,杨卿明白了么?”
“啊?”杨牧云哑然,随即说道:“皇上,若有朝中大臣来找皇上,那怎么办?”
“朕已发下去话,说身上有些不舒服,今日暂不上朝,早朝的事由王先生会同几位内阁的阁臣处理一下就好了,”朱祁镇神色平静的说道:“朕出去用不了多大会儿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皇上要臣如何做?”杨牧云心里有些紧张的问道。
“很简单,”朱祁镇悠然一笑,“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朕护送出宫去,让后再把朕送回来,只要不惊动任何人,朕就算你大功一件。”
“可......可臣入宫不久,对宫中的布置和情状尚不熟悉,怕有负皇上所托。”杨牧云说道,这话不假,在宫里行走他还生疏得紧,与经年累月在宫中巡视的禁卫不同
,一个不对便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这个么却是不妨,”朱祁镇沉吟了一下说道:“由小凌子为你引路,你小心别让人看出马脚便是了。”
“还有一事,”杨牧云直勾勾的看着朱祁镇这身装束,“皇上的这副衣装等出了宫再换上也不迟,难的是在出宫前的这一段路要扮成什么角色才不至于让人看出来。”说着向小凌子瞅了一眼。
朱祁镇淡淡一笑,“小凌子早就为朕备好了一套宫中的禁卫服饰,等一会儿朕换上了便和你一同出去。”
......
天已经蒙蒙亮了,杨牧云贴着紫红色的宫墙而走,心里紧张万分,他侧眼瞄了一下旁边这位一身宫中禁卫装束的皇上,你别说,朱祁镇目不斜视,手按刀柄,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倒颇具威势。
杨牧云又看了一眼前面引路的小凌子,只见他背后的衣衫有几处被汗水浸透,想是比自己还紧张。
午门的方向是不能走了,文武百官正陆续集于午门,等待上朝,众目睽睽之下,要蒙混过去殊为不易。只有从西华门出去,再向南走,由宝钞司旁边的一道小门出宫。
西华门的当值禁卫官验过三人的腰牌后,目光在杨牧云和朱祁镇的脸上略一扫视,说道:“两位兄弟倒面生得紧呐!”
不等杨牧云答话,小凌子便抢着说道:“这头一回生,再见一面不就熟了么,府军前卫里那么多官爷轮流到宫里来当值,哪天又没有生面孔了,你瞧着稀罕,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名禁卫官点点头,挥挥手,让守门的禁卫让开一条路。
三人这才轻吁一口气,装作不紧不慢的样子出了西华门。
出了这道宫门,外面的守卫就没有那么严密了,小凌子仍不敢大意,直到将两人领出宝钞司南的一道小门,才算出了整个皇城。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凌子和杨牧云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那样子,真不次于当年赵子龙在长坂坡杀个七进七出来的惊险。
“好了,你回去吧,”朱祁镇对小凌子说道:“要注意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漏了口风。”
“主子,”小凌子苦着一张脸似乎都要哭了出来,“宫里人人都知道奴婢是侍候万岁爷的,如今万岁爷不见了,他们要问起奴婢,奴婢可活不成了,还望主子爷垂怜。”
朱祁镇眉头一皱,还未说话,杨牧云在一旁说道:“皇上,凌公公说的也是不错,万一宫中朝里的人这个来找,那个来问,他难免疲于应付,一个不好,就把皇上出宫的事给漏了出去。”
“是呀,是呀,”小凌子打蛇随棍上,忙跪在地上抱住朱祁镇的腿说道:“要真如杨大人所说的那样,奴婢就是有一万条命,那也便休了。”
“那你说怎么办?”朱祁镇看向杨牧云问道。
“皇上,”杨牧云看着小凌子苦苦哀求的目光,心中不忍,便道:“您不如就带上他,回宫的时候还得让他想办法领咱们进来不是?”
朱祁镇嗯了一声,瞪了小凌子一眼,低声喝道:“狗奴才,还不快起来,想让所有人都看这边的热闹么?”
“谢主子!”小凌子抹了一把眼泪,欢欢喜喜的站了起来。
......
杨牧云现在的心情比在宫里时还要紧张,因为从出宫这一刻起,朱祁镇的安全就全权由他负责了。看着街市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他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从里面窜出几个人欲对皇上不轨,弄得他全身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
倒是朱祁镇,自打出了宫来,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什么都觉得稀罕。他身边的小凌子也跟他一样,对市面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
“看来在宫里待得时间长了,这人的心理备受压抑,”杨牧云暗暗摇头,“这皇帝当得看起来也并不快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帝里风光
他却不知道,朱祁镇自八岁即位,打小就一直待在宫中读书学规矩,太皇太后张罗了一些老臣轮番教导他如何去做一个贤明的帝王,虽说是九五之尊,却没半分自由。太皇太后去世后,虽然他经常打着一些巡视京营官兵操练的旗号出宫,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接触不了外界的人和事物。即便如此,每出宫一趟就有一群文武大臣呼喇喇跪了一地,涕泪横流的劝谏皇上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切不可耽玩误国,弄得他好生无趣。要王振替他想办法出宫一趟,谁知这个权阉比那些个大臣还要嗦,说外面的世界不太安全,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一言不合,即伤人害命。直把宫外的民间描述成了虎狼边地,皇上一出了宫门,便直如掉入火坑一般,把个朱祁镇听得郁闷不已,心说这王先生真把朕当成了三岁小儿了。内外廷虽然在朝堂上掐得厉害,可对皇帝出宫这件事的态度却出奇得一致,那就是免谈。使得堂堂的大明皇帝除了在自己的皇城里打转转之外,连接触外界的自由都没有。
朱祁镇昨日见杨牧云和朱仪动手时丝毫没把这个勋臣子弟放在眼里,便知他是个不甘于墨守规制的人,便动了要此人私下里护卫自己出宫的心思。果然杨牧云未提出反对意见,而且这一路上居然有惊无险的出了这看似无法逾越的深宫,心里自是欣喜不已。这鸟儿一旦脱了樊笼,就会尽情的放飞自己,至于当时出宫的初衷,早已被抛掷脑后了。
“皇上,”杨牧云看看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又看看逐一在每个店铺中闲逛的朱祁镇,心中有些忐忑的说道:“这里人太多了,要不臣领您去一个清静些的地方?”
“不,这里好,朕......哦,本公子就喜欢热闹的地方,”朱祁镇轻轻瞥了他一眼,“有你护在本公子身边,我还怕什么?”
“这皇上的心可真大,”杨牧云暗暗苦笑,“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无敌,又如何时时刻刻护得你周全。”
“唔,对了,”朱祁镇停下脚步,对着杨牧云和小凌子低声说道:“从现在起,你们一律不准再称朕为皇上......嗯,就称朕朱公子好了。”
“是,皇......哦,不,朱公子。”两人齐声应道,这改起口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朱祁镇潇洒的一笑,信步走进一间字画店。杨牧云与小凌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忙跟了上去。
这间字画店名为玉宝斋,里面挂满了古人今人的字画,一走进店里,便感到一阵墨香味扑鼻。
店老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圆圆的一张脸永远笑眯眯的,一笑起来唇上的两撇鼠须一翘一翘,只见他状极恭谨的来到朱祁镇面前一揖,“公子,一看您就是品味高雅的人,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字画......不瞒你说,小店这里历朝历代的名家名画应有尽有,只要公子您说出来,我这就帮您拿去。”
“唔,本公子只是随便看看。”朱祁镇一摇手中折扇,双眼便向墙上的一应字画逡巡过去。
......
“凌公公,”杨牧云看了看朱祁镇饶有兴致欣赏字画的样子,低声对小凌子说道:“皇上自称朱公子,再称你作公公也不大合适,那我要改口称你作什么好?”
听杨牧云这么一说,小凌子心中微动,于是笑道:“杨大人读书多,就由你帮咱......不,帮我想个称呼便是。”
杨牧云童心忽起,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一管狼毫蘸了蘸墨汁在小凌子脸上笔划了一下,笑道:“不如我在你脸上画两撇胡子,称你作凌公子好了。”
小凌子登时又羞又恼,一时拿不出话来反驳,便朝着杨牧云啐了一口。
......
店老板热情的向朱祁镇介绍店内的字画,朱祁镇充耳不闻,却在一张米黄色的麻笺纸前立定脚步,两眼痴痴的看着上面几行遒劲雄浑的大字,那字
体铮骨嶙峋,写得很有气势。
店老板瞄了一眼朱祁镇脸上的神情,忙在一边说道:“公子也看上这幅字迹了?说实话,这幅字迹是当朝先帝爷的墨宝,他老人家的字,与前朝宋徽宗的瘦金体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口中所说的先帝,是大明朝的宣宗皇帝朱瞻基,这个皇帝在书法绘画方面造诣极高,但由于其英年早逝,留下的字迹和画作并不多。
“老板,”朱祁镇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这里怎么会有先帝的墨宝?”
“不瞒公子,”店老板笑道:“这幅字迹是先帝爷赐给程郎中的,后程郎中去世后,家道中落,其孙程立嘉迫于生计,将先帝爷的这幅字迹变卖,本人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才得到这一墨宝的......”
杨牧云这时也过来立于朱祁镇身侧,听那老板讲述这幅真迹的来处,仔细看去,只见上面题目写的是御制上林冬暖诗“蓬岛雪融琼液,瑶池水泛冰澌。晓日初临东阁,梅花开遍南枝。宣德六年十月廿七日。赐郎中程南云。”上面还盖着钦文之玺的巨大印章。诗句虽不深奥,但意境幽远,字体遒劲圆熟,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笔。
“朱公子,”杨牧云低声问道:“这幅字迹果真是出自先帝爷的手笔么?”
“别人不敢说,先帝的字迹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朱祁镇的脸颊抖动了一下,显是内心有些激动。
“公子好眼光,”店老板在一旁说道:“先帝爷留下的墨宝不多,但个个是精品,如公子喜欢,不妨买去细细观摩。”
“嗯,这幅字迹需多少银子?”朱祁镇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已迫不及待的开口问价了。
“看公子也是文雅之人,”店老板摇头晃脑的说道:“我也不多要,你给我五百两银子便了。”
“哦......”朱祁镇微微颔首,目光向身边的杨牧云看去,他贵为皇帝,出得宫来,身上不曾带任何银钱,也不知道这幅字迹倒底值多少钱,人家一说,他也不反驳。
杨牧云见他目中满含热切,意思便是让自己掏钱,心中一动,便向那位店老板说道:“老板,请借一步说话。”
朱祁镇便一脸诧异的看杨牧云将店老板拉至一边,只见两人窃窃私语一番,那店老板紧皱眉头,满是笑容的圆脸也绷紧了面皮,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说到最后,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杨牧云也脸现不悦之色,转过身不再与他说话,来到朱祁镇面前说道:“朱公子,这老板摆明了没有诚意把这幅字迹卖给咱们,咱们走,再去下一家字画店看看,我一定帮您淘一幅更好的字画。”说着不由分说,扯住朱祁镇的衣袖便走。
朱祁镇心中大奇,心说这位老板如何没有诚意了,他不是说五百两银子便让朕把这幅先帝的字迹拿走么?又没有说不卖,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杨牧云扯出了这间字画店。
还未走出多远,只听身后一个喘着粗重气息的声音叫道:“几位公子请留步,这幅字迹的价钱......咱们好说。”
朱祁镇一愕,停住脚步向后看去,只见那位店老板居然追了出来。他一脸苦笑的瞥了一眼还在懵懂之中的朱祁镇,转而对杨牧云说道:“再加三十两银子,八十两作价给你,实在是不能再低了......”?
“八十两?”朱祁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是五百两么?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八十两?”他不禁向杨牧云看去,只见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好,八十两就八十两,”杨牧云很痛快的答应道:“万源钱庄的银票你这里收么?”
“收收收......”那老板忙不迭的点头,听他咬定了价,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浮现出刚开始的笑容,“这说起来万源钱庄的银票比朝廷发的宝钞还值钱呢!怎么不收?”
......
玉宝斋老板将那幅宣德皇帝的真迹卷成一个卷轴,塞到杨牧云手里,点起八十两的银票欢天喜地的走了。朱祁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世上买东西还有讨价还价一说,不过五百两银子的字画硬生生的被杨牧云砍成了八十两,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凌公公,收好朱公子的字画。”杨牧云说着将那个卷轴塞到小凌子怀里。
“为什么是我收着呀?”小凌子不服气的说道,看来他还对杨牧云方才的话耿耿于怀。
“我还得保护朱公子安全呢?”杨牧云笑着说道:“这手里拿着东西怎么成?”
小凌子看了一眼朱祁镇,见主子没说什么,便哼了一声,把卷轴珍而重之的塞入怀里。
“杨牧云,”朱祁镇似乎满怀心事的问道:“方才你跟那老板说的万源钱庄的银票,那是怎么回事?”
“回朱公子,”杨牧云说道:“那是一个私人商家开办的钱庄,专做银钱存放兑换生意,如果有人觉得携带大量白银铜钱不便的话,便可寄存在万源钱庄里开成银票。”
“唔,这样的银票也可以在市面上流通吗?”朱祁镇又问。
“当然,这银票是可以跟银钱一比一兑换的,任何人拿到这银票后,都可以去万源钱庄兑换成白银或铜钱,最是方便不过。”杨牧云解释道。
“那我大明朝廷发行的宝钞呢?难道不能兑换白银铜钱么?”朱祁镇讶异的问道。
杨牧云看了看小凌子,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朱祁镇的脸沉了下来,大明官方发行的纸币居然还抵不上一个民间商号发行的票据,这让他这位大明皇帝情何以堪呐!
“朱公子,”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说,朕......唔,本公子赦你无罪。”朱祁镇黑着脸说道。
“朱公子,”杨牧云轻咳一声,缓缓道:“这说起来,大明宝钞是洪武八年由朝廷发行的,到现在已经有七十多年了,为什么市面上的老百姓都不愿意用了呢?那是因为朝廷发行的宝钞太多了,不值钱了,所以人们都不愿意用了。”
“多了,为什么就不值钱了?”朱祁镇不解,他在宫里读的都是圣人书,很少接触经世致用的学问,批改奏章时跟朝中大臣讨论的也都是国家大事,对于最底层生民的生计那是一无所知。
“朱公子,你想啊,”杨牧云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最简单,最浅显的道理,这位大明天子未必能听得懂,因此连说带比划,“我大明最开始发行宝钞时,一贯等于1000文铜钱,或者1两白银,四贯等于一两黄金。这是太祖皇帝的定制。”
“对呀!”朱祁镇微微颔首,“难道我大明朝廷还会欺人不成?”
杨牧云眼中露出异样的神采,“比方说,我大明朝的国库里现在储备有二百万两白银,如果同时发行二百万贯宝钞的话,是不是一贯宝钞随时可向官府兑换一两白银?”见朱祁镇点点头,他接着续道:“那如果朝廷发行四百万贯宝钞呢?国库里的二百万两白银被二百万贯宝钞兑换完了,那剩下的二百万贯宝钞如何兑换白银?”
朱祁镇惊愕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见杨牧云继续侃侃而言道:“这样的话,只能两贯宝钞兑换一两白银才不至于多发行的二百万贯宝钞变为废纸,如此推算,朝廷发行六百万宝钞呢?八百万甚或是一千万宝钞时,又将如何兑换银两?”
朱祁镇呆住了,杨牧云的解释他终于明白了,民间不愿意使用朝廷发行的宝钞是因为官方的滥发,等官方把宝钞发成一个天文数字时,大明宝钞就跟一张废纸没什么两样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圣驾难移
杨牧云说着看了一下小凌子,继续说道:“而且,朝廷官员以及内廷公公们的俸禄发放早就不用宝钞了,不信您问一下凌公公。”
不等朱祁镇发问,小凌子便道:“是呀,皇上,奴婢上个月才从京仓那里领的俸米,皇上难道都忘了么?”
“那......万源钱庄又如何做到让自己的银票在市面上流通的呢?”朱祁镇问道。
“很简单,”杨牧云听周梦楠跟自己说过这其中的门道,便解释说:“万源钱庄每储进一两银子,就签发一两银子的银票,而且不记名,任何人无论何时拿着他们签发的银票去钱庄,都能够足额兑换,童叟无欺,这信誉一打出去,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愿意将手头上的金银和铜钱存放在万源钱庄。”
“这商业上的门道你摸得挺门儿清的嘛!”朱祁镇睨了他一眼说道:“让你在朕那里做个带刀禁卫官实在是太委屈你了,朕应该把你放在户部,替朕管账才是。”
“皇......不,朱公子过奖了。”杨牧云心中有些得意,脸上不自然的就表露了出来。
“你也不用过谦,”朱祁镇悠然说道:“市面上的事你不但如数家珍,购买东西还精于砍价,朕......本公子实在佩服得很呐!”
“朱公子,”小凌子在一旁凑趣道:“杨禁卫这么能干,您打算赏赐他一些什么好?”
“嗯,这我得想想,”朱祁镇揉了揉下巴,目光一转,笑道:“那就......赏他二十大板吧!”
杨牧云的微笑登时僵住了,连小凌子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样子皇上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朱公子......”杨牧云刚张开口,就看见朱祁镇慢慢沉下来的脸色,赶紧闭口不语了。
“你一切都办得很好,可我为什么还要惩处你呢?”朱祁镇的目光在小凌子怀里的那个卷轴一扫,缓缓道:“因为那是我父皇遗留下来的墨宝,难道在你眼里就值纹银八十两么?”
杨牧云呆住了,他终于明白了年青的皇帝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换成任何一个名家的字画,你这样做都无可厚非,”朱祁镇沉声道:“可这幅字是我父皇的,我不容许任何人亵渎,那个老板出价五百两白银,你应该用一千两买下才是。”
“是,朱公子说的是!”杨牧云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想举袖擦一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这二十大板回去再领吧!”朱祁镇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了些,小凌子方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杨牧云笑道:“杨禁卫,你这一番讨好可全然讨错了地方,也幸亏今天皇上心情不错,不然的话,你这长胡子的机会可就没了。”说着摇摇摆摆的跟了上去。
这分明是讥刺他会被皇上罚作太监,杨牧云又如何听不出来,“这小阉货......”杨牧云狠狠的啐了一口,疾步追了上去。
......
“杨禁卫,”三人在路过一个珠宝铺子时,小凌子拿起一对翡翠镯子在杨牧云面前晃了晃,“你看这对镯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这女人用的东西,你拿来作什么?”杨牧云有些不解的向他看了一眼。
小凌子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杨牧云现在顾不上理睬他,因为朱祁镇在买了他父皇的那幅字迹后,似乎对集市上的其他物品失去了兴趣,只顾一路向前信步而行。突然,他停住了脚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杨牧云也随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杨禁卫,杨大人......”小凌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什么事?”杨牧云说着话,眼睛却不离朱祁镇左右。
“咱家能不能向你借点儿钱,”小凌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咱家看上了几件手链头饰,还有几盒胭脂水粉,可身上的钱却不够。”
杨牧云从身上拿出一张五十
两的银票,不耐烦的塞给了他,“这些够不够?”
“这......够,够,足够了,”小凌子两眼放光,忙不迭的向他作揖,“谢了,杨大人,过些日子咱家一定还你。”
“知道了。”杨牧云向他摆摆手,小凌子便欢天喜地的去了。
朱祁镇突然转过身,目光注视在杨牧云身上。
杨牧云一个激灵,只见他迈步向自己走来,忙拱手说道:“朱公子有什么吩咐?”
“唔,”朱祁镇说道:“我想让你替我打听一下,万源钱庄在哪里?”见杨牧云脸上现出一副古怪的神色,便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哦,不是,”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说道:“那个地方有点儿远,我怕朱公子来不及赶回宫里。”
“晚些回宫又有什么打紧,”朱祁镇不以为意的说道:“朕乃大明朝的天子,想何时回宫就何时回宫,谁又能管得了朕?”
“是是,您说的是。”杨牧云嘴上虽应和着,心里暗道:“要真这样的话,你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出来?”
“你知道那个地方?”朱祁镇问道。
“朱公子,”杨牧云说道:“那地方有点儿偏僻,而且周围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一钱铺子,您又何必一定要执着于去那里呢?”
“这个钱铺子可不简单呀,”朱祁镇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公子这一路行来,发现所有的百姓商户买卖所用,除了银锭和铜钱之外,都是万源钱庄的银票,所以就想看看,这个钱铺子的老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如何能让大明朝的子民心甘情愿的把钱都送到他那里去。”
杨牧云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要是让皇上知道万源钱庄的老板是自己的妻子,不知他会起什么样的心思。就在方才,自己的一番好意低价购得宣宗皇帝的一幅真迹却在他面前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唉!君心难测呀!
“不过一商贾而已,朱公子把他看得太重了,”杨牧云笑笑说道:“其实朝廷的宝钞还是有人用的......”
“小弟,”只听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的声音说道:“你回家再拿十万贯来,再有一摞就可以把房子搭成了。”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个男孩正在拿一摞摞的纸正在玩搭建房屋的游戏,过去仔细一看,那一摞摞的纸居然是一摞摞的宝钞。
大的男孩大约有十一二岁,小的有六七岁,大的那个男孩似乎是因为搭建房屋的宝钞不够用了,因此怂恿小的男孩从家再拿一摞过来。
小的男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要是让娘知道了,她又该骂人了。”
“傻瓜,”大的男孩推了他一把,“这东西咱家有一床底呢!你偷偷拿一摞出来娘又怎会知道。再说了,这东西娘又从来不用的......”
小的男孩歪着头想了一下,便依哥哥的吩咐迈开小步子跌跌撞撞的向家里跑去。
朱祁镇咳嗽了一声,瞄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杨禁卫,你现在就领本公子去那个钱铺子吧!”
京师城北教忠坊剪子巷,有一间并不起眼的店面,但奇怪的是,这间并不起眼的店面进进出出的人却很多,比周遭一些豪华气派的酒楼商馆的人气要旺得多。店面的招牌上是四个黑漆大字“万源钱庄”。
“周夫人,您请留步,”一位身穿月白色深衣,头戴儒巾,年约十五六岁,相貌俊秀无比的少年对送出来的周梦楠说道:“我说的事还请您考虑一下。”
“齐公子请放心,”周梦楠头挽峨髻,身穿一件绯色绣有金色纹饰的长袖褙子步态盈盈将他从万源钱庄里送了出来,玉靥含笑的说道:“那件事还需从长计议,过几天我一定会让人给你一个回话。”
“那就请您多费心了!”齐公子说着向他拱了拱手笑道。
周梦楠微颔螓首,轻轻说了一声,“有一件事还需说给齐公子知晓,我夫家姓杨。”
“哦,那您就是杨夫人了,小生不知,还请您勿怪!”齐公子连连作揖。
“素月,老贾,”周梦楠淡淡一笑,向身后一位身穿湖绿色湘裙的绝美少女和一位身穿驼色茧绸长袍,脸形尖瘦是中年人吩咐道:“你们替我送一下齐公子。”
“是,小姐。”两人齐齐应了一声。
“杨夫人太客气了,”齐公子笑道:“改日小生一定宴请您和您相公,还望到时不要推让。”
“齐公子的话我一定会带给我相公,”周梦楠面色平静的道:“齐公子请走好。”
......
“朱公子,”杨牧云一指前面那间不大起眼的店面,“那就是万源钱庄了。”
“哦?”朱祁镇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下,连连点头,“看起来也没甚出奇之处,想是此间老板是个不事铺张的人物。”
“朱公子......”杨牧云的脸色变得越发古怪起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朱祁镇也发现他有些异常,蹙了蹙眉头说道:“你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其实,我想跟朱公子说的是......”杨牧云目光瞥向钱庄那里,“那间钱庄的老板其实是个女的。”说到这里他的身形微微一动,因为他发现一位身穿月白色深衣的俊俏少年跟素月和贾万金正在说着什么,他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一个瘦长汉子和一个虬髯壮汉,是海力木和额日图。
“元琪儿?”杨牧云悚然一惊,“他来这里作什么?”
元琪儿说完话,向着素月和贾万金拱了拱手,便转过身来,眼眸一亮,向着杨牧云这边看来。
杨牧云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元琪儿已朝他走了过来,海力木与额日图紧紧跟在她身后。
“杨牧云,”在离他还有丈许处时,元琪儿一摇折扇,面带微笑说道:“数日不见,别来无恙。”目光扫在他身前的朱祁镇身上,“这位是......”
杨牧云身形一闪,将朱祁镇护在身后,面色略带紧张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琪儿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笑意,折扇频摇,唇角微微勾起,“我在这里你感到很奇怪么?我又不曾作奸犯科,天下哪里不能去得?”
杨牧云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右手紧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手背上青筋凸起。
看到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元琪儿轻轻一笑,手摇折扇迈着轻盈的步子,在他身侧擦肩而过时,香肩微晃,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杨牧云霍然转身,目光看去,元琪儿已然走远,海力木和额日图快步跟了上去。
海力木侧首投来淡淡一瞥,目光不是看他,而是扫在了他身后的朱祁镇身上。
杨牧云的心蓦然一紧。
朱祁镇拨开杨牧云的肩头,目光注视着那渐渐远去的三人,低声问了一句,“他们是什么人?”
杨牧云不答,转身对他说道:“朱公子,您现在还是赶快回宫吧!”
“急什么?”朱祁镇淡淡说道:“这万源钱庄不是到了么?”说着不再看他,向着钱庄的方向信步而去。
......
“老贾,”送走了元琪儿,素月向贾万金笑道:“今天你这里可真是来了一个大主顾呐!”
“姑娘莫要如此说,”贾万金连连摆手,“这都是小姐的福气,我只是一个下人,哪儿敢揽这么大的主顾呀!”
“还算你明白,”素月乜了他一眼,“齐公子的东西你可要仔细的安放好......”在他耳边低声道:“要知道,这可是整整两万两黄金,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否则......”
“姑娘放心,”贾万金嘿嘿一笑,“我老贾在这里干了几十年了,整箱整箱的黄金白银在我眼前出出进进,可曾出过一分差错?”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卷浮萍
这时,门帘一掀,几个人走了进来。
“老贾,”素月推了他一下,“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招呼。”
“姑娘,我又不是跑堂的,不能什么客人都让我去招呼啊!”贾万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向外扑出几步,好不容易拿桩站稳,抬起头来,几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已站在他面前,“几位公子,你们是......”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蓦然张大了嘴吧,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平时巧簧如舌的一张利口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姑......”
杨牧云上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口说道:“姑什么姑?我家朱公子人长得俊了点儿,你便要轻薄他吗?”抬起头向同样吃惊的素月使了个眼色。
“哦,”贾万金眼睛骨碌碌一转,忙道:“是在下口误,在下口误......”回头向素月看去,素月忙向他摆了摆手。贾万金点头会意,退后半步,整了整衣襟,轻咳一声,抬头看去,只见杨牧云身前站立着一位年约二十,头戴唐巾,穿一身藏青色书生长袍,相貌堂堂的公子。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贾万金笑眯眯的一拱手,说道:“光临敝号,甚是荣幸。不知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
“我姓朱,”朱祁镇目光在店内逡巡了一圈,说道:“请问老板在哪里?”
“我就是老板,”贾万金眼珠子晃了晃,笑道:“不知朱公子找我何事?”
“老兄说笑了,”朱祁镇目光一闪,嘴角向上勾起一抹笑意,“我听说这里的老板是一个女人。”
贾万金一怔,还未说话,只见素月抢上几步说道:“朱公子眼生得紧,是第一次来吧?”
朱祁镇点点头,问道:“请问姑娘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素月笑道:“朱公子有什么话请讲!”
朱祁镇两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一笑说道:“姑娘也不是这里的老板。”
“何以见得?”素月秀眉微微向上一挑。
“方才这位老兄与姑娘并排而立,”朱祁镇看了看贾万金又转向素月说道:“姑娘若是老板,他如何能这么没有规矩?”
素月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公子好眼力,不知你找我们老板究竟何事?若是存放银钱兑换票据的话,原是不需我们老板出面的。”
“我这里有一桩大生意要与你们老板谈谈,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朱祁镇笑着说道。
“这样啊,”素月向杨牧云看了一眼,只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高声道:“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姑娘领着朱公子进去就是了,”杨牧云笑笑说道:“我在外面等着他就好。”
“嗯?”素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位公子不想见我们老板么?”
杨牧云心中大骂:你这小丫头也来消遣老子,昨晚才与你家小姐处了半夜,这会儿见什么见?脸上笑容却不曾减半分,“我这里没有大生意,就不用见了,让朱公子随你去便了。”接着意味深长的叮嘱了一句,“这位朱公子身份尊贵,你和你老板可要招呼好了。”
“我明白,”素月嫣然一笑,作了个请的手势,“朱公子,请!”
“小潘子,”贾万金叫过来一个伙计,冲小凌子努了努嘴,“带这位小哥到里间奉茶。”
一个叫小潘子的伙计答应一声,便转向小凌子作了个请的姿势。
“放心吧,有我在这里,朱公子他不会有事,”杨牧云笑着对小凌子说道:“你安心在里间坐着喝茶好了。”
“你不与我一起来么?”小凌子问道。
“我?”杨牧云看看贾万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得在这里好好看护着,看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这家钱庄。”
......
“姑爷,”待小凌子被带入里间后,贾万金方
堆起一张笑脸对杨牧云说道:“您也随小人一起去里间奉茶吧?”
“不用了,我坐在这里就好。”杨牧云说着在大堂靠墙的一张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
贾万金忙招呼着底下的伙计给杨牧云倒茶。
“老贾啊,方才我进来之前远远见你们送一位公子出来,请问他是何人?”杨牧云问道。
“姑爷,他便是咱们这儿的第一大主顾元琪儿元公子啊!”贾万金笑着答道。
“那我怎么听你这里的人都叫她什么齐公子,难道她又改名字了么?”
“姑爷听错了,”贾万金躬身笑道:“我们叫的是琪公子,非是齐公子。”
“哦,她来这里作什么?”杨牧云又问。
“姑爷,”贾万金两眼放光,“今儿琪公子送来整整三万两黄金到这里,装了满满两大车呀......”
“哦?”杨牧云心中一动,插口说道:“车上装的可都是金砂?”
“对对,”贾万金连连点头,表情却一脸的惊愕,“姑爷怎么知道他送来的是两车金砂?”
杨牧云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上次你说这位琪公子让你准备六十万两银票,他可曾叫人过来取过?”
“没有,”贾万金摇摇头说道:“自从上次姑爷给我提了个醒儿,小的就一直担这个小心,别看他是老主顾了,如不真金白银的运进来,休想我这里开一张庄票给他,这不,他把金子拉了过来,由小姐亲自验过,我这里才敢把几十万两的银票开给他。”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本意是让周梦楠的钱庄彻底切断与元琪儿的交易往来,谁知却越陷越深。
“姑爷,”见他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贾万金心中有些忐忑,“是小的哪里做的不周么?”
杨牧云还未答话,只见门帘一掀,进来一群人。
他们个个身着灰色劲装,头戴竹笠,笠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孔。
“诸位,”贾万金一见店里来人了,忙上前拱手招呼,“请问......”话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颈间一凉,一柄雪亮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好汉爷,”贾万金双膝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颤声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粗。”
“把你们这里所有的钱拿出来,”一名灰衣汉子沉声道:“不然要了你的狗命。”
贾万金还未答话,只见飞来一物,如流星般掷向眼前架刀的灰衣汉子面部。灰衣汉子刀锋一撤,电光石火般磕在飞来那物上,“当”的一声巨响,那物登时碎裂四散,原来是一个茶杯。
贾万金还未愣怔过来,只觉衣带一紧,自己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腾云驾雾般向后飞去。“蹬蹬蹬”落地后一连向后退了老远,靠在一堵墙才停住了身子。
“都躲到里面去,”杨牧云大声喝道:“千万不要出来。”
贾万金忙猫着身子躲在柜台后面,顺着柜台一角偷偷向外一瞥,杨牧云已经和一众灰衣汉子站在了一起。
只见那群人纷纷亮出单刀,雪片一般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
杨牧云身形如鬼魅般避开这一片刀光,窜到一灰衣汉子身侧,那人一怔,还未回过神来,腹部已受了重重一击,大叫一声,扑倒在地。杨牧云掣过他手中单刀,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另一个灰衣人,那灰衣人不及思索,忙挥刀向杨牧云砍去,刀光闪出,人却没了踪影。正错愕间,“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面部已重重吃了一拳,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起,狠狠的撞在一堵墙上,又滚落到地上。
转眼之间杨牧云已击倒两人,一众灰衣人大惊,紧紧贴在一起挥刀向杨牧云砍去,杨牧云一脚踢在躺在地上的一个灰衣人的腰眼处,那人闷哼一声,身子向那一片刀锋飞去。
见是自己的同伴飞来,一众灰衣人忙收身撤刀,阵势登时就
乱了。抓住这一机会,杨牧云欺身上前,掌劈肘击,片刻间又击倒三人......
躲在柜台后的账房,伙计大着胆子向柜台外看去,只见杨牧云如同一团旋风,所过之处灰衣人纷纷倒地,不大会儿功夫,大堂上就倒了一地的人,兵器散落的到处都是。
杨牧云放眼看去,大堂上只剩一人还站在那里。那人比其他灰衣人都长得魁梧高大,站在那里如渊岳峙一般。
“杨公子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佩服!”灰衣人向着他遥一拱手说道。
“你认得我?”杨牧云目光灼灼的向他看去,他头上的竹笠遮住了整个面孔,看不见面貌,但他魁梧的身形却是眼熟得很,“阁下是谁?为何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在下本无名之辈,说出来杨公子也未必知晓,”那人缓缓说道:“不过能与杨公子交手,在下倒是深感荣幸。”说着手腕翻转,捏了个刀诀,刀锋指向了杨牧云。
杨牧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眼睛盯着他说道:“你是来这里打劫的,还是来找我比试的?”
“或许都是吧,”那人淡淡的说道:“只要把你留在这里就好。”
杨牧云悚然一惊,不自觉的向身后看了一眼,“皇上还在后面......”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窜去。蓦然人影一闪,那人以极快的速度拦在他面前,手腕一抖,手中刀如匹炼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狠狠的向杨牧云扫去。
杨牧云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向后飘开丈许,还未站定,那人暴喝一声,宛如霹雳,手中刀闪电般如影随形而至,劈出道道惊虹。
杨牧云身子一拧,如风中柳叶避开对方的刀刀杀招,趁对方攻势猛烈,胸前门户大开时,手中刀自下而上一撩,划向他的小腹。那人疾忙向后暴退,杨牧云手腕一翻,泛着森寒刀光的刀锋如一条灵蛇直戳向那人胸口。
“”的一声巨响,那人举刀格挡住了杨牧云这一击,魁梧的身躯剧震之下又向后退了两步。
“你还不退开么?”杨牧云眼中露出森然的冷意。
“我说过了,要把你留在这里。”那人勉强压住胸中狂涌的气息,刀锋一摆,又向杨牧云冲了过去,他的刀法不太讲究什么技巧,每一刀劈出,都只讲快、准、狠,似乎只是为了一击致命而挥刀,刀光撩绕,八面生风,配合着他的低声沉喝,仿佛在他的身周炸起一道道闪电。
相比他刀法的刚猛霸道,杨牧云出招更加轻灵飘逸一些,不与其硬磕硬挡,在对方疾如暴风的攻势中一俟他露出破绽,便如鹰隼扑兔一般直刺过去。
两人似两团旋风卷在了一起,只听铿锵声不绝于耳,漫天闪电般撩绕的刀光中时不时会迸起一串火花,两人这一番激斗,把钱庄里的一应人等看得惊心动魄,神驰目眩。
杨牧云脚下步法一变,整个人如鬼魅般掠至那人身侧,刀锋疾劈,撕开漫天刀影,有如一道弧形的闪电,向着那人头顶疾驰而至。
那人一惊,想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就是闪避也已慢了一步,“嚓”的一声,他头上的竹笠已被刀锋劈为两半,头发凌乱的披散开来,虽堪堪躲开,但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额日图?”杨牧云在竹笠被劈开的一瞬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果然这都是元琪儿一手策划的,难道他识破了皇上的身份,让额日图带人在前面牵绊住我,然后......不好!”他越想越是心惊,当下不敢再拖延半分,趁额日图头发散在额前,目不视物之际,揉身而上,挥肘暗含劲力重重捣在他的胸口上。
“哇”一口血箭在额日图口中狂喷而出,右手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刀滑落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也慢慢软倒在地。
杨牧云再不迟疑,整个人如旋风般向后院疾卷而去。
“皇上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否则我万死莫赎!”杨牧云心中默默念叨着,他突然感到有些后悔,“真不该让皇上私自出宫!”
第二百九十四章 妆楼颙望
杨牧云飞身冲入后院,听见一阵兵刃的交击声和女子的呵叱声,心头一紧,“怎么会有打斗声,皇上身边现在无人保护,难道钱庄里有高手?”
当他踏进院中,眼前的事惊得他目瞪口呆,一位正当妙龄的绝色少女裙裾飘飘,手握长剑正与一身材瘦长的蒙面人交战在一起。
这个妙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周梦楠身边的贴身丫鬟素月。
“素月居然会武功?”杨牧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但它又真真切切呈现在面前。
那身材瘦长的蒙面人手握一柄弯刀,刀法强韧剽悍,扑如鹰隼,勇猛狠厉,疾似旋风,刀锋过处,卷起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劲风,像是要把对方撕碎一般。
素月娇小的身形飘忽灵动,在对方雷霆万钧攻势下,看似步步凶险,实则总在千钧一发的情形下化险为夷。
两个人走马灯一般不断变幻着身形方法,兵刃散发出来的寒光激射四周。
那身材瘦长的人虽蒙着面,但杨牧云还是看出他是元琪儿身边的海力木,只见他出刀势大力沉,与额日图一个路数,但是要比他更沉稳,更雄奇。他脚下有如生根一般,每踏一步都力透靴底,沉稳有力,手中一口刀凌厉无匹,气势悍烈,他挑开素月角度刁钻的一剑,一挫马步,手中刀高高扬起,一记力劈华山,向她猛劈下去,劲风凛冽,似乎面前的空气都被撕裂开来。
“素月,小心。”站在她身后的周梦楠提醒道。
素月脚下的小碎步急促腾挪,身形一侧,堪堪避过这石破天惊的一刀,手中长剑借着腰力,幻化成一道道急促迸射的电光霹雳,向蒙面人倾泻过去。
“叮叮当当”一阵急促的爆音响过,蒙面人一声厉喝,身形陡然拔地而起,单刀怒斩,刀光仿佛一道弧形的闪电,夹杂着如山的气劲笼罩住了素月的整个身形。
眼看素月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杨牧云果断的将手中刀掷了过去,紧接着脚尖一点地面,身形疾冲向前,“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挥出一道耀眼的匹炼......
眼看素月就要伤在自己刀下,连周梦楠都已惊呼出声。这时,身侧一股劲风骤至,蒙面人心中一惊,刀势不由为之一窒,素月觑见破绽,挺剑直刺。
蒙面人凌空一个后翻,避过眼前身侧的夹击,双足还未落地,眼角寒光一闪,刚要拧身躲过,还是慢了一步。“嗤”右臂一痛,拿刀的手险些松开刀柄,大骇之下,身形疾向一侧暴退。
“杨牧云?”蒙面人的身子一抖,目光看处,不禁脱口而出,当下顾不得处理伤口,转身向院外逃去。
素月欲上前去追,却被杨牧云伸手止住,“算了,不要追了,随他去吧!”接着问道:“朱公子呢?他在哪里?”
“我要他在屋内安坐,千万不可出来,”周梦楠眸光瞥向身后的一间内厅说道:“朱公子就在这里面。”
杨牧云收刀还鞘,快步走进了这间内厅,门帘掀处,里面桌椅井然,却没有半条人影。
“朱公子人呢?”杨牧云心头一紧,转向周梦楠问道。
“我就让他坐在这里......”周梦楠俏脸一变,似乎也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形。
“糟了!”杨牧云转身向前厅奔去,身形之快,迅若疾风。
“素月,快,快跟过去。”周梦楠忙催促素月道。
“但是小姐你......”素月踌躇了一下说道。
“我不要紧,”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人冲的不是我,你快去帮相公。”
“是,小姐。”素月长剑翻转,倒提手中,裙袂一飘,人如一朵云飘向前厅。
......
杨牧云来到前方大厅的时候,原先被打倒的一众灰衣人已一个不见,只剩贾万金指挥一众伙计收拾厅堂地面遗留下来的一片狼藉。
“那些人呢?”杨牧云向贾万金问道。
“他们,他们都走了呀!”贾万金一脸庆幸的说道。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杨牧云急道。
“拦住他们?”贾万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的说道:“姑爷,他们手里可都拿着刀啊!”
杨牧云一跺脚,正想向外奔去,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杨禁卫”他转过身,只见小凌子匆匆跑了过来。
“皇......朱公子呢?”他向杨牧云问道。
“被人掳走了。”
“什么?”小凌子吃惊的睁大了双眼,“这......这可如何是好?”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连身子都剧烈的抖动起来,显是惊惧之极。
“姑爷,报官吧!”贾万金在一旁低声说道。
“不,不能报官,”杨牧云看了一旁抖得有如筛糠的小凌子,说道:“你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我去找朱公子。”
小凌子牙齿格格直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贾,”杨牧云一脸凝重的对贾万金说道:“千万不能让官府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另外,你帮我照顾好他,不要让他离开这里半步。”
“是,姑爷。”贾万金看了一眼小凌子答应道。
“老爷”素月提剑奔了过来。
“你来这里作什么?”杨牧云一蹙眉头说道。
“小姐要我过来帮你。”素月垂首说道。
“要你帮我什么?”杨牧云一脸肃然,“梦楠那里你不用守护了么?”
“小姐说那些人冲的不是她,要我一定过来帮你。”
杨牧云心中一暖,向素月投去淡淡一瞥,“没想到,你居然会武功。”
“老爷也从来没问过我会不会武功。”素月把剑收回剑鞘,嘴角带着微笑答道。
一位年逾五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头发胡子已经花白,但他魁梧高大的身材却像泰山苍松、东海碣石一样孤傲、挺拔,他那满脸刀削斧刻一般的皱纹写满了他这一生数不尽的沧桑,如电一样的双目扫了一下眼前一处典雅的院落,垂花门上挂着块黑漆金地儿的匾额,上面是三个大字:“春香阁”。
“熊爷,您来了。”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中年女人从院门内走了出来,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来到那大汉面前,一摆手中团扇,满脸媚笑的对那大汉说道:“你这一段日子没来,蕊儿姑娘可想你的紧呢!”
大汉哼了一声,“既如此,那她为什么没出来迎我,怕不是跟那姓雷的在房中鬼混吧!”
“熊爷,瞧您说的,”中年女人甩出一个媚眼,嗲声嗲气的说道:“蕊儿姑娘对人最是专一,听说您要来,便在房中沐浴更衣,我现在就让人叫她出来迎你。”
“别别”大汉两眼放光,“就叫她在那里慢慢洗,这样我进去了才显得更够味儿嘛!”
“哎呀,熊爷,你这人好坏!”中年女人媚笑着转身进了院内。
“你们就在这院外守着,”大汉对身后的几名青衣汉子吩咐道:“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报与我知晓!”
“是,会主。”那几个青衣汉子低头应了一声,便四下散去。
......
一间风光旖旎的香闺里,门口放着一排薄纱屏风,屏风上的百花仕女图看起来亦真亦幻,薄纱后雾气氤氲,注满热水的大木桶里一具象牙般诱人的躯体在里面浮浮沉沉,就像一条美人鱼,瀑布一样的秀发铺展开来犹如一匹散发着幽光的锦缎。
熊纲岳两眼放光,他突然感到浑身燥热起来。他一个年逾五旬的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色,他可以为一个粉头和别人大打出手,甚至不惜降低身份去跟红莲帮的少帮主雷擂争风吃醋。
一个老头子和一个毛头小伙各自带着一帮人在春香阁门前那一番混
战,使整个京城的人都为之侧目,雷擂不支落荒而逃,钻进当时还在兵部任职的杨牧云的马车中才躲过一劫。一提起这事儿他就沾沾自喜,男人就算再窝囊,也不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失了面子,这就是他的做人的原则。
他迫不及待的在屏风后脱去了衣衫,眯着眼睛向里看去,有如薄雾笼罩的屏风后,那具诱人的女性躯体披上一件宽松柔软的白袍,犹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缓步走向悬挂晕红帐幔的香榻,尔后偎着榻沿翩然坐下。
“小蕊蕊,老夫来了。”熊纲岳色心大动,低呼一声,毫无矜持的向着房内冲了进来。那几日他随着元琪儿一行风里来雨里去,心里早就郁闷透了,柳营沟一役灰头土脸的回来,很是消停了两天。待京师的戒严令逐渐松懈下来,他就急不可耐来到这个安乐窝里寻求慰藉。
“小蕊蕊,”熊纲岳色眯眯的来到榻前,伸手去抚那出浴女子小巧的下巴,想要她把脸转过来,“几日不见,让熊老爷我瞧瞧,是瘦了,还是胖了?”
可转过来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和一对森然的眸子。
熊纲岳满腔的浴火登时化为乌有,大惊之下后退几步,瞪着眼睛说道:“你是谁?”
那位佳人盈盈站起身子,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熊会主,你勾结鞑子走私军火器械,还敢到这里寻花问柳,真当京师的衙门里不会有人查办你么?”
“你......你......”熊纲岳嘴唇哆嗦了两下,转身便向外逃去。
刚越过屏风,眼前寒光一闪,竟是一柄单刀当头劈到,他想也不想,低头避过,身子疾冲过去,“蓬”的一声响,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那人竟然被熊纲岳魁梧的身躯撞得飞了出去。
“宁大人,案犯竟然拒捕。”外面有人喊道。
“追”佳人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飞快的褪去浴袍,披上一件宝蓝色的袍服便飞身奔了出去。
朱祁镇在剧烈的晃动中悠悠醒转,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马车里。旁边坐着一位头戴儒巾,身穿一件月白色深衣,相貌俊秀无比的少年。
“你......”朱祁镇嘴唇张了张,突然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涩,眼前仍觉得一阵晕眩,下面的话未能吐出来。
“你醒了?”那少年眸子一亮,上前将他扶起靠在厢壁坐定,冲他悠然一笑。
朱祁镇觉得他有些眼熟,这才想起在万源钱庄门前他跟杨牧云打过招呼,而杨牧云却像如临大敌一般,挡在自己面前对他万分警惕。
“你是什么人,为何把我掳到这里?”朱祁镇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那里还有些疼痛,他只记得当时正与周梦楠在钱庄的后厅叙话,突然闯进一个持刀的蒙面人向他扑来,周梦楠身后的那个美貌婢女飞身抽出一柄长剑拦在自己面前与他战在一起,两人自厅中战至院外,然后周梦楠让他在厅内安坐,自己起身去到厅外察看情况,再然后他的后脑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立时晕了过去......
“看你也是斯文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少年啧啧连声,叹道:“把你请到这车上可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呢!”
“为什么?”朱祁镇又问了一句。
少年眨了眨晶光粲然的双眸,“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好玩?”朱祁镇的身子差点儿从车板上弹了起来,“掳劫自己一个大活人就是为了好玩?当自己是傻子么?”
“你不相信?”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转了转,像是有些负气的说道:“谁让他当时护在你身前,不跟我说话的?”
“你说的是谁?”朱祁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杨牧云啊,”少年嘻嘻一笑说道:“就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我跟他打招呼,他却理都不理人家,就只顾护着你,好像怕我把你抢走似的......他越这样,我就越想把你抢过来,看看他到底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伊人影踪
“真的就这么简单么?”朱祁镇看着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还是感觉出一丝诡异,事情没那么简单,把掳人说的有如过家家一般,他身为大明天子,虽然很少接触民间的人物,但毕竟不是傻子。
“那你认为要多复杂?”少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显出一脸的俏皮。
“然后呢?”朱祁镇接着问道:“杨牧云要是一直找不到我,怎么办?”
“那你就一直藏在我这里,直到他找到你为止。”少年嘻嘻笑道:“他如果十年八年找不到你,你就在我这里藏上个十年八年。”
朱祁镇的脸色变了,最后一句话他听出对方并不是开玩笑。
“那如果他找到我呢?”
“那你就跟他走,”少年悠然道:“他既然有这个本事找到你,我还能拦着不让你走么?”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朱祁镇这时才感到了一丝恐惧。
少年笑而不答。
“你们是蒙古人还是叛贼?”朱祁镇问道。
“在你眼里,能够将你掳来的只有这两种人么?”少年哂笑道。
“那你们要把我掳至哪里?”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少年说道:“京师还在戒严,要把你一个大活人偷运出京城,还颇有些难呢!”
“那你是谁?总能告诉我吧!”朱祁镇略微松了一口气问道:“杨牧云见你面时对你很是警惕,他一定是认得你的。”
“你还不笨么?”少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当时如果老老实实的跟我打个招呼,或许我就不会把你掳来了。”
朱祁镇默然不语。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少年的意思是由于杨牧云当时表现的太过紧张,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车轮轧过长街,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车上一阵沉默,朱祁镇没有吭声,那少年也懒得再说话,面对着他靠在厢壁上,阖上了晶亮的眸子闭目养神。
朱祁镇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与杨牧云年纪相仿,相貌却生得俊俏之极,行为举止都露出一丝脂粉味儿,便又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么?”
少年微阖双眼,没有睁开,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你想知道?那好,你先把你的名字说给我听。”
朱祁镇闭上了嘴巴,也学着他阖上了双眼,他不确定少年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不知道,那倒好了,说不定会放了自己,如果知道的话......他心底涌起一阵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猜出你是谁,”少年淡淡的说道:“不过我现在有些懒得问了,你如乖乖的呆在那里不动,我便不会为难你。”
两人说着话,只听前面传来一片扰攘之声,接着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疾驰的车速慢了下来。少年睁开眼,露出两道鹰隼一样的目光,飞身而起,向车窗外探去,只见前方集市一阵纷乱,受了惊的行人在街道上乱窜乱走,以致通畅的道路变得拥塞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少年问道。
“回公子,”前面车驾上赶车的车夫说道:“前面好像是官府的人在抓盗匪。”
“官府?”朱祁镇听了不禁眼睛一亮。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冷静的说道:“莫以为官府的人来了,你就有了脱身的机会,要知道,还没等你张口,我的剑就可以划破你的咽喉。”
朱祁镇一个激灵,活泛的眼神立时又黯淡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笑,“我说过,你如乖乖的呆在那里不动,我便不会为难你。”
“唏律律”一声马嘶,正在行驶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朱祁镇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滚向车厢的另一边。
“你瞎眼了,”只听外面的车夫大骂,“好好的路不走,偏偏往这里撞,真是活腻歪了。”
少年拿稳身形,不像朱祁镇那样狼狈,听到喝骂声,秀眉一蹙,向车窗外看去,只见一位年约五十,身材魁
梧的汉子裹着一件青布袍,狼狈不堪的站在马车前,一脸惊惶的样子就好像刚刚遭到打劫一般。
“熊纲岳?”少年弯弯的细眉向上一挑。
“是,是郡......”汉子惊愕的刚张开口,就被少年打断了。
“嘘”少年手指竖于唇边,要他噤声,目光向四周略一扫视,便向他招了下手,“快上车。”
朱祁镇的额头撞在厢壁上,登觉一阵剧痛,刚想伸手去揉搓一下,谁知后颈又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立时晕了过去。
熊纲岳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过,现在却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漫步目的的在喧闹的集市上乱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几名青衣汉子紧紧护在他身周,其中一人手持镔铁棍,魁梧的身材和他差不多,这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青龙双虎之一的镇地虎,啸天虎在甘塘寺时被宁祖儿给杀掉了,现在双虎只剩下了一只独虎。
“会主,”镇地虎在熊纲岳身后气喘吁吁的说道:“官兵追的太紧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会被他们抓住。”
“那你说怎么办?”熊纲岳喘了一口粗气问道。
“我们分开跑,”镇地虎说道:“我穿上会主的衣服引开他们,会主您再伺机脱身。”
“好兄弟,一切拜托你了。”熊纲岳拍拍他的肩膀,十分利索的脱下了衣服。
......
“宁大人,您看,案犯往那边跑了。”一名锦衣校尉一指人群中几名青衣汉子护着的一位身穿团花茧绸,身材异常魁伟高大的人说道。
“他逃不了,”宁祖儿一双锐利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莫氏兄弟带了人在前边,一定会将他们拦住的。”
......
“你们都给我让开,”身材有如巨无霸一样的莫不语挥出一对巨掌拨拉开挡在面前的行人,甩出一句洪钟般的嗓音,“锦衣卫办案,你们谁敢挡路。”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像海水退潮一般纷纷让至两边,闪开了一条路。
莫不语迈开两条有如大象一样的巨腿,“咚咚咚”仿佛踩着鼓点一般向前奔去,两边的行人似乎都感到地面也被他踩得震颤起来。
“弟兄们,拼了!”镇地虎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说道,手执镔铁棍摆了拼命的架势,他身边的青衣人也纷纷亮出了兵刃,在他们四周,身穿便衣的锦衣校尉已将他们团团围在,行人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这场打斗会波及自己。
一阵兵刃的交击声和厮杀声骤然响起,双方二话不说,已交战在一块儿。
不出片刻,几个青衣汉子或死活伤,被一众锦衣校尉擒住。只剩下镇地虎手持镔铁棍还在那里狠斗,只见他把一根镔铁棍使得跟一阵风一般,几名锦衣校尉一时奈何他不得。
“乒乒乓乓”“哎哟”镇地虎凶悍之极,几个照面下来,立时有几名锦衣校尉被他击伤,向一旁退了下去。
其他人见了,只得将他团团围住,谁也不敢再率先发起攻击。
“你们都让开”只听一声巨吼,围在镇地虎四周的锦衣校尉都下意识的退了开去。
一个硕大无比的身影像一团飓风一样卷了过来,人未至,一股凛冽的劲风已向镇地虎当头袭到。
镇地虎心中一凛,定睛仔细看去,见是一个比他身材还要魁伟高大的巨汉向他疾冲而来,手举一柄开山大斧向他当头劈至。不由悚然一惊,这一斧力如千钧,他不敢硬架,连忙收棍向后退去。
“嘭”的一声巨响,开山大斧重重的斫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闷颤,像是要把整个大地劈裂开来。
“我的妈呀,”镇地虎出了一头冷汗,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巨无霸级的人物,自己一直自恃力大无穷,除了会主和啸天虎之外,从未把旁人放在眼里,可跟这位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手握镔铁棍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莫不语一斧未中,提起斧又狠狠的劈了过去。他很满意手中的这件利器,这个在旁人眼里无法撼动的巨斧,用在
他手里很趁手,北镇抚司给锦衣校尉发的佩刀轻飘飘的,拿在他手中跟一片树叶没什么分别,哪有这个带劲。
他一斧猛似一斧的向镇地虎斫去,逼得他连连后退。
“铿”的一声巨响,眼见莫不语一斧劈波斩浪般的当头罩来,自己闪无可闪,避无可避,镇地虎只得硬着头皮举起镔铁棍迎了上去。
众人震得耳膜一阵生疼,再看去时,镇地虎手中的镔铁棍已被劈为两半,他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荡出老远,方一屁股坐倒,脸色苍白若纸,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把他绑了。”莫不语得意的将开山巨斧在地上一顿,威风凛凛的就如同天神一般。
其他的锦衣校尉这才缓过神来,抖开绳索冲上前七手八脚的将镇地虎像捆粽子一样绑了个结结实实。
“莫爷,您这开山大斧实在是太威风了。”一个锦衣校尉笑着赞道。
“那是,要不是您,弟兄们还不知要被他给伤多少?”
“就他那根破棍子,哪儿抵得上您这劈天斧的一击啊!”
......
莫不语登时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像喝了一坛老酒一般,毕竟被人吹捧的感觉是极好的。
这时人群中裂开了一条缝,宁祖儿带着几个锦衣校尉快步走了过来。
“宁大人。”一众锦衣校尉忙上前行礼,莫不语如梦中醒来般随在众人身后向宁祖儿躬身施礼。
镇地虎被五花大绑的推到了宁祖儿面前。
“宁大人,案犯已被抓获。”押着镇地虎的一名锦衣校尉向莫不语看了一眼,禀道:“是莫校尉擒住的他。”
莫不语的胸脯挺了挺,想等待宁祖儿的几句赞誉。谁知宁祖儿剑眉一蹙,说了一句,“不是他,这不是熊纲岳。”
一众锦衣校尉面面相觑,费了这么半天劲竟然抓了个西贝货,众人脸上的兴奋劲儿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祖儿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莫不语身上,“莫不言呢?他现在哪里?”
“我大哥?”莫不语棒槌般粗大的手指挠挠后脑勺,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一帮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让熊纲岳给跑了。”宁祖儿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匆匆疾驰而过。
熊纲岳就胆战心惊的坐在这辆马车上,他跟镇地虎换了衣服后,慌不择路,只顾低着头在人群中乱钻,不提防一辆马车已冲到自己面前,若不是赶车的眼疾手快,猛地一拉缰绳,恐怕自己当场就会跟拉车的马撞在一起。
车驾上的车夫刚破口大骂了一句,这时从车窗探出一张俊美无比的面孔。
“是郡主元琪儿。”他当时就怔住了,还没缓过神就被元琪儿叫上了马车。
马车上除了元琪儿之外,还有一位头戴唐巾,身穿藏青色长袍,面孔看起来颇为陌生的青年书生,那书生趴在车板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他还未开口询问,只听元琪儿冷冷的道:“不是让你在外面避避风头么?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京城来了?”
熊纲岳躲闪着她的目光,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来。
看他面红耳赤,羞于见人的样子,元琪儿隐隐猜到了其中原委,冷哼了一声,“你是舍不得京里跟你相好的粉头吧?”
熊纲岳一脸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真是一个好色不要命的角色,”元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怕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熊纲岳讪讪的笑笑,“现在京里的风声可紧得很,郡主又如何来这里的?”
“你还知道风声紧?”元琪儿又想斥骂他几句,秋水般的眼眸一转,俏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第二百九十六章 意外洞悉
“大婶,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群身穿灰衣的人路过这里?他们头上都戴着斗笠,而且个个手里都拿着刀。”杨牧云向路口一个过路的中年妇人问道。
“小伙子,你莫不是做梦发癔症了吧?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拿着刀在路上走?”中年妇人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杨牧云,“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师,天子脚下,谁要敢拿着刀在路上行走,还不得被五城兵马司的官爷给捉了去?”
“大婶,打扰了。”
......
杨牧云一脸惶急的看了看纵横交错街巷,里面人头涌动,哪里还有那群灰衣汉子的踪影。 自打匆匆出了万源钱庄,额日图、海力木还有一众灰衣汉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探听不到一丁点儿的踪迹。皇上被人掳走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如消息传出去,整个朝廷非炸了锅不行,到那时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非满门抄斩不可,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被油煎了一样。
“老爷,”素月自另一条街巷向杨牧云走了过来,“婢子打听过了,那里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一定是把兵器藏了,尽数换了衣衫,”杨牧云恨恨的说道:“如此改装遁走,却如何向人打听?”
“那怎么办?”素月问道。
“你先回去吧,”杨牧云强压下波动的心绪劝慰她道:“出来也好一会儿了,梦楠也一定很担心,你回去告诉她,请她安心,我这里没事。”
“我这样回去的话,小姐会更担心的,”素月螓首微摇,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一丝坚定,“老爷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难处,婢子若就这样弃之不顾,别说会被小姐责骂,,就是良心也会不安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卷进去也就是了,何苦再饶上你和梦楠,你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一个不好,连你们整个周家都会......”说着摇了摇头,下面的话登时顿住了。
“老爷,”素月安慰他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朱公子只是被他们掳走,不一定有性命之忧,我们解救及时的话,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这还有余地么?”杨牧云不禁苦笑,“如何转圜?我连他们的踪迹一点儿都摸不清楚,京城这么大,怎么个找法?若是天黑还没消息的话,一切都晚了......”
“那婢子把情况禀告给小姐,让小姐派阖府上下的人一起寻找。”
“不,千万不可,”杨牧云慌忙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弄得满城风雨,那我和你们周家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可就凭我们两人,一日半日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呀!”素月有些不解的说道。心下却不由暗自嘀咕:这朱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头,怎么打听他的人多了反而会大祸临头呢?
“一时打听不出来就慢慢打听,”杨牧云告诫她说:“反正千万不可让旁人知晓朱公子被人掳走的事。”
“婢子谨遵老爷吩咐!”
......
杨牧云眯着眼睛向四周看去,京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人流涌动,单单从哪个方向寻找都是一件极为头痛的事,他正彷徨无措的时候,陡然觉得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
霍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
“朱芷晴?”杨牧云失声叫道。
一见杨牧云惊愕莫名的样子,朱芷晴便拍着手笑道:“哈,我大老远便看了觉得是你,祖儿你还不相信,”乜了一眼立于一旁的宁祖儿娇笑道:“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宁祖儿笑笑,没有说话。
“咦!这位是谁?”朱芷晴的目光落在了素月身上,“这位姑娘长得好漂亮啊!”眨了眨眼睛看向杨牧云,“这又是你骗来的姑娘么?”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还未说话,就见宁祖儿上来说道:“芷晴,不得无礼,这是杨兄那位周夫人身
边的贴身丫鬟素月。”
素月向着宁祖儿敛衽一礼,“婢子素月见过宁公子,”转而看向朱芷晴,“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不等宁祖儿说话,朱芷晴抢着说道:“我姓朱!”
“朱姑娘。”素月施施然一礼。
“没想到令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这样漂亮,”朱芷晴戏谑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又转向素月道:“平常他没少对你动手动脚吧?”
素月脸一红,随即正色道:“老爷一向对婢子规矩得很,朱姑娘千万不可这样说。”
朱芷晴啧啧连声,瞄了杨牧云一眼,“他很规矩么?我倒不觉得,他在我家养病的时候,就把我身边的丫鬟给勾搭走了,”对着杨牧云似笑非笑的说道:“喂,姓杨的,你说是不是啊?”
宁祖儿轻咳一声,上前说道:“杨兄,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杨牧云心中一动,连忙把他扯至一边,“宁公子,你现在可否有公务在身?”
“哦,我方才带人追捕青龙会会主熊纲岳,碰巧和芷晴路过这里,”宁祖儿凝视着杨牧云,“杨兄有话不妨直说,我如能相帮就绝不袖手。”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见朱芷晴正拉着素月说话,一脸肃容的低声道:“宁公子,我如跟你讲了,你千万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
“杨兄,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但讲无妨。”宁祖儿一脸正色的说道。
杨牧云一咬牙,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就连朱祁镇的身份也没有对他隐瞒。
宁祖儿听了吃惊非小,目光看向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杨兄,你这祸事可闯的大了,皇上不知轻重,你又怎能如此胡闹?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你......”
杨牧云苦笑着摆了摆手,“宁公子,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你说该怎么办?”
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事千万不可声张,否则就不单单是杨兄你一个人掉脑袋那么简单了......”瞟了素月一眼,“到时你的家人,一定也会受你牵累,”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抬头说道:“我这便去召集我的属下,只说万源钱庄走丢了一个人,让他们赶快去打探,你我也分开行事,天黑前务必探听到皇上的下落,不然的话整个朝廷都会大乱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戴着破草帽,身材瘦小的乞丐端着一只破碗,拄着一根木棍凑到两人身边,把碗在两人面前一举。
宁祖儿从身上摸出两个铜板丢到那个豁了一个口的破碗里,铜板滚落到碗底叮当作响。
“谢宁大人和杨公子赏!”乞丐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莫不言?”宁祖儿和杨牧云齐齐说道。
“好小子,”宁祖儿脸一沉说道:“方才追捕熊纲岳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遍寻你不见,你却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
“宁大人您别生气,”莫不言笑嘻嘻的说道:“我若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你赏我的可就不止两个铜板了。”
“少卖关子,”宁祖儿笑骂道:“当心我让人把你拖下去赏你二十板子。”
“禀宁大人,”莫不言看了一下杨牧云,还是接着说道:“那熊纲岳与他手下镇地虎换了衣服,避开大家伙儿的追踪,沿着一条人多的街道跑了,小的不及跟其他人说明,便一个人蹑了上去......”微顿了一下续道:“他后来上了一辆马车,向西城去了,小的跟了很久,才发现那辆马车进了万安寺的后门。”
“嗯,”宁祖儿点点头说道:“看来这熊纲岳是躲到了这万安寺里,事不宜迟,我现在得赶快带人前去......”看了杨牧云一眼转向莫不言说道:“莫不言,我这里还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办......”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莫不言点头应是,接着眼神颇为怪异的注视着杨牧云,“正好小的还有一
件事要禀明杨公子。”看了看宁祖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杨牧云说道:“我与宁公子不分彼此,何况现在你是他的属下,就更不需在我面前向他隐瞒什么。”
“是,杨公子,”莫不言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气,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是杨公子您的夫人把熊纲岳领上马车带走的。”
“我夫人?”杨牧云听了不由一愕,“这怎么会?梦楠就在钱庄里好生待着,如何会坐上马车在街上行走?难道是紫苏,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怎么会识得那个熊纲岳?而且莫不言又没见过她们,怎么会知道那是我夫人?”一脸诧异的向莫不言看去。
“杨公子不记得了么?”莫不言说道:“那日与公子初见面时,公子牵着一匹马,尊夫人就骑在马上,准备过一个山坳口......”
“元琪儿?”杨牧云恍然大悟,那日他与元琪儿神态亲昵,且以夫妻相称,也难怪莫不言会有此误解。
“元琪儿是谁?”宁祖儿一脸惊奇的看向杨牧云,那晚在柳营沟与杨牧云失散后,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自己是一无所知。
杨牧云顾不得解释,对宁祖儿说道:“宁公子,现在我跟你一起去万安寺,迟了恐怕就又生变了。”
万安寺是元朝初年忽必烈敕令建造的,坐落在京师城西阜城门大街路北,在元时全名叫做“大圣寿万安寺”。由于元朝历代皇帝笃信喇嘛教,因此万安寺在元时香火极盛,元朝皇帝曾亲自在这里主持过一场“国祭日”佛事活动,参加者竟达七万之众,堪称是万安寺发展的最鼎盛时期。寺内有一白塔,高约数丈,是专门供奉佛骨舍利的,大元帝师八思巴坐化后的佛骨据说就供奉在此塔内。
入明后,喇嘛教的地位一落千丈,但这座寺院还是保留了下来,但是香火自是大减。
大慈法王释迦坚赞自回到京城后,便来到万安寺的白塔里修行,这一日寺里的主持格杰来到塔里来见他。
“国师”格杰恭恭敬敬的向释迦坚赞合十行礼,他虽年长,可眼前的青年喇嘛是黄教祖师宗喀巴的转世活佛,在黄教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不敢稍有不敬。
“你此来所为何事?”静坐莲台的释迦坚赞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看向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主持喇嘛。
“元琪儿来了。”格杰静静的说了一句。
“她来此作甚?”释迦坚赞的眉尖一挑,平静不波的面容微微一动。
“她说有事要面见国师,”格杰低首垂眉的说道:“之前未能请国师到草原一行,她心中甚引以为憾,此次一来向国师致歉,二来有些事还要向国师讨教。”
“佛陀讲求有缘,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缘灭缘空,草原未能成行,是缘分未到,她又何必致歉,”释迦坚赞淡淡说道:“至于讨教,我这里没有什么可教她的,让她自何处来,再何处去便了。”说罢又缓缓阖上了双目。
格杰口宣佛号,脚下却一动不动。
“你还有何事?”释迦坚赞微阖双目问道。
“国师,”格杰说道:“弟子无能,未能将我黄教发扬光大,心中惭愧。”
“发扬我黄教非你一人之事,”释迦坚赞说道:“你又何愧之有?”
“国师,”格杰的面色有些激动,“想当年前元之时,我寺香火是何等的旺盛,哪像今日,连佛祖的灯油都供奉不及了。”
“时移则世易,此一时,彼一时,提当年那些事作甚?”
“弟子思忖良久,方顿悟出一些道理,现讲给国师听,还望国师指摘一二。”格杰抬头看了看释迦坚赞,只见他闭目不语,于是说道:“元时诸帝出自草原,诚心向慕我佛教化,因此将我教定为国教,连皇帝本人都亲来我寺礼佛。”
第二百九十七章 碧涛黛瓦
“我寺最兴盛的时候,主持一场佛事,都有数万人参加,盛况空前,哪像今日,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格杰说的话中带有一丝怨气。
“那你认为,本寺今日之境地究竟是何原因?”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
“弟子认为,那是由于当今皇帝不信我教之缘故,”格杰的话有些忿忿然,“汉人和蒙人不同,他们偏信一些异端邪说,而弃我正教坦途如敝屣。”
释迦坚赞轻轻叹息一声,格杰的话他深以为然,当今皇帝虽封他为国师,大慈法王,并不仅仅是礼敬喇嘛教,而是想通过他的影响力,达到控制雪域高原的目的。至于信奉他的教派,对不起,中原王朝的历代帝王都不会将他这个自西域传入的密宗分支奉为国教的道理。
见释迦坚赞不说话,格杰则变得更加激动起来,“国师,你也觉得弟子的话很有道理,是不是?”
“即便如此,又如之奈何?”释迦坚赞面色平静的说道。
“国师,”格杰的目光在四下里逡巡了一圈,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漠北的前元旧部时时不忘重入中原,恢复大元荣光,我们何不与他们暗加联络,助他们重回大都?”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高声叫了一句佛号,睁开眼向他看去,“格杰,你如此做,是将我教推入险地,到时你我还有这万安寺的百余年基业,都会陷入灭顶之灾的。”
“弟子明白,”格杰面无惧色的说道:“他们中原汉人一句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另辟蹊径,弟子也想不出该如何光大我教的门楣,中原的汉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信奉的是禅宗,何曾把我教放在眼里,弟子也是不忍本寺的香火一直冷落下去,才出此下策的。”
“阖寺上下,都如你这般想么?”释迦坚赞目中闪过一道精芒。
“国师,”格杰说道:“寺中我教弟子都来自雪域高原,并无一个汉人,还请国师放心。”
“发菩提心者,是发愿作佛之心;发愿作佛之心者,则是救度一切众生之心。而度众生之心者,则是摄受一切众生,往生于诸佛国土之心也。”释迦坚赞口中念道:“你存此心,刀兵之灾便由你而起,应此途而光大我教,佛陀亦为不喜。”
“国师,”格杰眼中露出不以为然之意,“弟子不闻世事,世上便无刀兵之灾了么?若能使本教重回前朝荣光,弟子就算永入阿鼻地狱又有何惜?”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沉默良久方道:“我不见那元琪儿,你终不肯干休,也罢,你让她进来吧!”
“国师,我们又见面了。”元琪儿见了释迦坚赞深施一礼。
“自那晚之后,本尊还以为元居士回草原了呢?”释迦坚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看来居士还不死心,重蹈这死地来了。”
“未能功成,倒让国师见笑了,”元琪儿微微一笑,“国师这里香烛不旺,弟子再不尽点儿心,薛禅汗的在天之灵也会怪罪弟子的。”
薛禅汗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尊号,便是他立的喇嘛教为国教。
释迦坚赞向她身后看了一眼,一位二十许的汉人文士打扮的青年立在那里,那青年虽神情委顿,但眉宇间英气逼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是他?” 释迦坚赞心中一惊,他授封国师,大慈法王的时候,是面见过大明皇帝朱祁镇的,那时这位大明天子高高在上,睥睨四方,是何等的傲气,可现如今......他立时明白了,元琪儿绑架了当今这位大明皇帝,想把他藏在自己这里。心中虽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前朝的富贵荣光早已过去,元居士又何必执念于此,”若无其事的在她身后扫了一眼,“这位是元居士的朋友么?不知如何称呼?”
“哦,还未向国师禀明,”元琪儿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我这位朋友姓黄,想来瞻仰国师风范,特跟我一齐来此,”说着脸微微一侧说道:“黄兄,这位便是释迦坚赞国师,你还不过来与国师见礼?”
“黄某见过国师。”朱祁镇脸上滑过一抹苦涩的笑意,双手微拱了拱,显得极为敷衍,他对眼前曾被自己敕封过的西番国师毫无印象,因此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黄居士不必客气,”释迦坚赞面色平静,假作不识对方,“本尊这里没有桌椅,就请两位居士将就一下,在此稍坐。”目光下意识的在面前两个蒲团上一扫而过。
“国师客气了,”元琪儿对朱祁镇点点头,“国师让你我坐下,你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好了。”说着来到一个蒲团前除去鞋子,盘膝而坐,朱祁镇脸色木然,依然站在那里不动。
“我这位朋友不习惯坐在这上面,还请国师勿怪!”元琪儿解释道。
释迦坚赞并未在意她的解释,开口问道:“居士此来,找本尊究竟何事?”
“上次与国师一别,弟子深为憾事,”元琪儿一脸正容的说道:“这次专程来访,是诚心聆听国师教诲的。”
“杨兄稍安勿躁,我已命所有的属下看住了万安寺的大小出口,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来禀报的。”宁祖儿斟了一杯酒向杨牧云递了过去。
阜成门大街的天福苑酒楼正对着万安寺,在三楼打开窗户向对面看去,可以看到身穿红衣的喇嘛在寺院里走动。
杨牧云、宁祖儿、朱芷晴和素月在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了,杨牧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
杨牧云神思不属的接过宁祖儿递过来的酒杯,脸上神情显得有些焦灼不安。
“是呀,老爷,”素月也在一旁劝道:“宁公子说的对,您着急也是无用,不如静待消息便了。”
“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被人掳走了呀?看把你急成这样,”朱芷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瞄了杨牧云一眼,“莫不是当今皇上么?”
杨牧云心中一惊,手中的酒杯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胡说什么?”宁祖儿瞪了朱芷晴一眼,“当今圣上也是你可以随口拿来说的?”
朱芷晴被他训斥了一句,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这时,一身香客打扮的莫不言匆匆上了楼来,到桌前深深一揖,“宁大人,杨公子。”
“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杨牧云不等宁祖儿开口,忙急着问道。
“小的在寺里转了一圈,”莫不言说道:“除了那白塔之外,小的都打探遍了,没有发现那位元琪儿还有朱公子的踪迹。”
“啊?”杨牧云听了心一沉,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儿坐立不稳。
宁祖儿看了杨牧云一眼,问道:“那白塔呢?你就没有想方设法到里面打探一下。”
“回宁大人,”莫不言说道:“那白塔是寺中禁地,就是寺中寻常喇嘛也不允许擅自靠近,遑论外人......”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小的私下里买通了一个喇嘛,据他说当今圣上敕封的国师,大慈法王正在里面修行,任谁也不能打扰。”
“释迦坚赞?”杨牧云登时来了精神,“原来他也在这座寺里。”
“除了这些,你还探听到什么?”宁祖儿继续问道。
“小的问起元琪儿和朱公子的事,那喇嘛茫然不知,小的在寺里又问了几人,他们都不知道。”
“以你的身手,难道就不能进塔里一探究竟?”宁祖儿睨了他一眼问道。
“禀宁大人,塔的周围,似乎布满了机关暗哨,小的不敢轻举妄动,因此赶紧回来向您和杨公子禀报。”莫不言恭谨的说道。
“杨兄,你看......”
宁祖儿还未说完,杨牧云拍案而起,“元琪儿带着朱公子一定进了那塔里。”
“杨兄为何如此肯定?”宁祖儿讶异的问道。
“那大慈法王与元琪儿是旧识,若不是在柳营沟出了意外,他当时就已经随元琪儿到了草原了,”杨牧云目光一转,
“宁公子,现在我们就一起过去,等到了塔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宁祖儿点点头,对莫不言说道:“你下去吧,告诉所有人,一定把各个出口都给我盯好了,一有动静,马上过来禀报。”
莫不言应了一声,转身退下去了。
宁祖儿又斟满一杯酒放至杨牧云面前,“杨兄,不要激动,你先坐下。”
“宁公子,”杨牧云瞪视着他说道:“事情已急如星火,若多拖半分,宫里和朝里要是有人知道了,那可就......”心里一急,下面的话就像噎住了一般吐不出来。
“这个我明白,”宁祖儿不紧不慢的说道:“事情还需仔细计议一番,是不是?若我们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去了,杨兄你就不怕朱公子有什么危险?”
话音一落,杨牧云登时冷静了下来,是啊,虽然隐约知道了皇上的下落,但如果就这样大张旗鼓的过去,元琪儿以皇上的生命作要挟怎么办?到时投鼠忌器,反而置皇上于险地。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那塔里,”宁祖儿说道:“刚才莫不言也说了,大慈法王现在塔里修行,那座塔别说外人,就是寺里的喇嘛也不能随意靠近,何况塔的周围还布置了机关暗哨,悄悄潜入进去恐怕也只能等到晚上了。”
“如何还能等到晚上?”杨牧云立刻又急了起来,皇上不在宫里的事情怎么也瞒不到晚上,到时别说宫里,就算整个京城也都得大乱起来。
“杨兄,这事急不得,”宁祖儿瞥了他一眼,“要知道,朱公子的安全更重要。”
杨牧云“咚”的一下坐回椅中,感觉浑身有些无力,是呀,还有什么比皇上的安全更重要的?
酒桌上一时变得安静下来,朱芷晴和素月看着两人凝重的脸色,都不敢再随便说话,四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蓦然,杨牧云眼睛一亮,看向宁祖儿,“宁公子,萝院在哪里,快带我去。”
宁祖儿还未反应过来,朱芷晴和素月脸上俱各一红。
朱芷晴白了杨牧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男人呐,再急都忘不了去那种地方。”
宁祖儿一怔,迎着杨牧云急切的目光问道:“杨兄去那里作甚?”
“我要去找紫苏,”杨牧云急急的说道:“这件事只有她能帮我。”
萝院坐落在鸣玉坊的柳巷胡同,与清韵馆并称京城的两大青楼妓馆,与清韵馆的典雅别致来说,萝院显得更加华美轩昂。门前车水马龙,顾客盈门。
萝院的姚妈妈招呼客人招呼得口都干了,忙让身边的小丫头去端一杯茶来。
“姚姐,”一位相貌妖娆,体态丰满,看上去年约三十的女子摇着团扇,扭动着腰肢来到她身边道:“您要累的话就回屋歇息去吧,这边的客人我来帮你招呼。”
“不用不用,”姚妈妈的媚眼一翻,“这谁的差事啊那就是谁的差事,我可不敢劳动婧姑娘你,你把客人们伺候好就行了。紫苏姑娘定下的规矩我可不敢破。”
“瞧姚姐说的,”婧姑娘一脸媚笑道:“我只是不忍您累着,想帮衬您一把罢了,怎么又扯到规矩上了,”接着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伺候客人们,可姚姐你不把客人往我这里请,弄的我现在只好自己出来了。”
姚妈妈嘿嘿一笑,“婧姑娘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挡着客人不去你房里似的,”顿了一顿,声音抬高了一些,“要知道姑娘们的名字都是由客人点的,哪里兴我做主了?”
两人说着话,只听外面的龟奴说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婧姑娘眼睛一亮,扭动着丰满的腰肢向门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姚妈妈冷哼一声,“就你那人老珠黄的样子,也就只能骗骗没见过姑娘的雏儿,我就是把客人拎过去,他们也不会踏入你房门半步。”
第二百九十八章 韶乐华庭
杨牧云和宁祖儿在一位满脸堆笑的小厮引领下并肩朝着萝院的垂花拱门走去。
“两位公子,”一阵呛人的花粉味袭来,两人闻之作呕,定睛看去,一个妖娆的女子扭动着丰满的腰肢向他们走来,“奴家候你们多时了。”她说着话,脸上抹得厚厚的一层粉簌簌的往下掉,露出下面难以掩饰的细纹。
她笑着上前挽住杨牧云的手臂,然后向宁祖儿抛了一个媚眼,“两位公子先到奴家房里喝杯茶,奴家唱支曲儿给你们听,两位公子看可好?”
杨牧云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推开她,“这位大姐,请松开手说话,”对着先前的那位小厮说道:“请问你们老板在哪里?”
“哟,两位公子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吧?”姚妈妈一脸媚笑的走了出来,眼角似有意若无意的瞟了一旁的婧姑娘一眼,手拿香扇轻轻一摇,用有些发嗲的嗓音说道:“两位公子请里面宽坐,我们萝院的姑娘那都是在我们大明各个地方千挑万选来到京城的,金陵的、杭州的、成都的、大同的、西安的......”姚妈妈掰着指头娓娓道来,“还有高丽和东瀛的姑娘,两位公子要什么调调的都有,待会儿老身就要她们下来让两位公子好好瞧瞧。”
杨牧云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用了,紫苏现在哪里,你把她叫来我这里便是。”
“紫......”姚妈妈、婧姑娘还有那小厮一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姚妈妈脸上的笑变得不自然起来,“两位公子或许还不知道,我们紫苏姑娘素来不见外人的。”
杨牧云心说废话,我当然知道她不见外人,但我并不是她的外人。还没开口,就见宁祖儿掏出一块牌子在她们面前亮了亮,“我们有急事,要见紫苏姑娘,还请妈妈代为通传一下。”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姚妈妈见了宁祖儿这块牌子,并不如何惊异,京里的达官贵人她见的多了,对锦衣卫也没有寻常人的那种敬畏感,“不瞒两位大人,紫苏姑娘正忙着教导姑娘们歌舞,已发下话不见任何外人,老身就算亲自去,她也不一定出来见二位公子,我看二位公子不如......”
“看来这锦衣卫的牌子也不管用,”宁祖儿和杨牧云对视了一眼,又转向她说道:“别的外人她可以不见,难道她的夫君来了,她也不见么?”
“公子说什么?”姚妈妈惊愕道:“你说谁是我们紫苏姑娘的夫君?”
“这位杨牧云杨公子,”宁祖儿向旁侧踱出一步,好让杨牧云直接面对姚妈妈,“便是你们紫苏姑娘的夫君,他也算是外人么?”
萝院内院有一个大池子,池中心有一座小岛,在岛上幽静的花厅里,两位倾城丽人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端坐在藤椅中,她们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执玉箫,风情万种。
一位丽人左手揽起琵琶,右手嫩若春葱般的玉指在琴弦上一划,清脆的音符随着指尖奔跃而起,如珠走玉盘,像行云流水一般游荡在整个花厅。
另一位丽人娇柔的玉指轻按在玉箫的音孔上,樱唇轻轻一抵,气息微一鼓动,悠扬动听的乐声便仿佛水银泻地般洒向整个厅堂。
在这两位倾城丽人的面前,一群身姿曼妙的美丽少女,和着悠扬的乐曲声,像彩蝶一样翩翩起舞。她们玉臂轻挥,如云似水般的长袖如同无数娇艳的花瓣一样翻飞于雕梁画栋之间,让人为之目眩,渐渐的,那些迷人的“花瓣”聚拢在一起,倏忽又突然散开,有若瞬间含苞怒放的鲜花,划亮了整个花厅。在盛开的花瓣中间,一个有若仙子般的身穿红色舞裙、头戴金色花冠的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冉冉站起,摆动细柳般婀娜的腰肢,踩着节拍舞动起来,此时箫声琴声骤然转急,红裙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周围的美丽少女围成一圈,玉手挥舞,十数条红色绸带轻扬荡起,花厅里仿佛泛起红色浪潮,红裙少女云袖轻摆,纤腰慢拧,随着乐曲的旋律舞动曼妙身姿
,纤足轻点,裙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妙身姿。
“停!”一声娇喝声响起,花厅里的乐声,少女们妩媚动人的舞蹈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一位比花厅内所有少女都要美丽的人间尤物像一朵云一样飘到她们中间,她身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只见她满面寒霜,看向手弹琵琶的那位丽人,“怜依,你方才弹得节奏不嫌太急了些么,她们都快跟不上了。”又转向手执玉箫的丽人,“芷雪,你方才吹得曲调太高了些,后面的音调没能转过来,她们的动作就乱了,你晓不晓得?”
“你,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要注意露出点儿笑容......”
“还有你,笑得有些太过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笑不露齿......”
......
那人间尤物一个个毫不留情的批过去,每个少女美丽的面容俱都一黯,螓首深深的埋了下去。
“绮晴,”人间尤物一双美到极点的眸子现在转向了那位红裙少女,“方才你旋转起来的动作太生硬了一些,还有你那表情,一看都是强颜欢笑,都说了多少遍了,要放松自然一些......”接着语气加重,“若再不改过,你就不用跳了,我亲自来。”
“是,姑娘。”绮晴的眼圈一红,差点儿没哭出来。
人间尤物的眸子扫了一圈花厅内的诸女,冷冰冰的说了一句,“重新再来,若再出差错,我就罚你们晚上不许睡觉。”
杨牧云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立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杨兄?”宁祖儿在一旁诧异道。
“还是宁公子你去见她吧,”杨牧云目光有些闪烁,“我现在心口跳得厉害。”说着就要转身,宁祖儿连忙拉住了他,“都到了眼前了,你要去哪里,哪有你一个做夫君的躲到一边,让我一个外人去见她的道理?”不由分手,将他扯到花厅前。
乐曲声扬起,诸女正要翩翩起舞,一见花厅中来了人,动作立时停了下来,一双双眸子向两人看了过去。
那人间尤物立时站起身来,黛眉一蹙,正待呵斥,待看到杨牧云和宁祖儿,刚要出口的话便生生止住了。
“紫苏姑娘,你好。”宁祖儿对着那人间尤物深深一揖。
人间尤物那美到极处的眸子却落在杨牧云身上,好似没有听到宁祖儿的话一般。
“姑娘......”绮晴怯怯的唤了一声。
紫苏收摄心神,看了花厅中的诸女一眼,轻吐一口气说道:“我看你们也累了,下去吧!过半个时辰再练。”
“是,姑娘。”诸女面上皆露喜色,施施然退出了花厅。
偌大的花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就在宁祖儿想着自己要不要也退出去,紫苏微张檀口,“你......没事了么?”
“我很好,”杨牧云也不知该说什么,被她这样深情的一问,心里更有些慌了,所来的目的也一时抛在了脑后。见宁祖儿正悄悄的向厅外退去,忙叫住了他,“宁公子......”
宁祖儿轻咳一声,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我出去待一会儿,有什么话你们聊便是。”
“是宁公子你找到我家夫君的么?”紫苏看向宁祖儿的眸子里带有深深的感激之意。
宁祖儿脸上挂着笑,却没有说话。
紫苏“嘤咛”一声纵身扑到杨牧云怀里,“你知不知道,自那晚你失踪之后,我一直记挂着你,但却不知道去哪里寻你。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总是做噩梦,梦见你一身血污,常常在半夜惊醒......”她喜极而泣,白玉无瑕的娇靥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就感觉好
像是做梦一般。”一双玉臂勾住了杨牧云的脖颈。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这不是来见你了么?”杨牧云伸出手去,轻轻抹去紫苏玉颊上的泪珠,求救似的看向宁祖儿。谁知宁祖儿却很不义气的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
花厅外,许多双晶亮的眸子偷偷的向花厅里看。
“这两个人是谁啊?”一位少女说道:“姑娘是从不见外人的,怎么一见了他们就把我们打发出去了?”
“你们看你们看,”另一位少女伸手一指,“那个男人抱住我们姑娘了。”
“那是兵部员外郎杨大人,”怜依在成国公府见过杨牧云,接着说道:“听说他是我们姑娘的夫君。”
“姑娘嫁人了么?”绮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怎么从来没听姑娘提起过他有一个夫君。”
“好了好了,”芷雪轻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姑娘的夫君来了,她今天就不会逼迫我们排练了,这些日子,她一瞪起眼睛我这心里就发虚。”
“姊姊们快看,”一位年纪较小的少女一指背对着他们的宁祖儿,“那位公子长得好俊,姑娘为什么喜欢的不是他呢?”
其她女孩都一脸古怪的看向她,齐齐的说了一句,“花痴!”
......
“小蹄子们都在这里看什么?”不知何时姚妈妈脸带寒霜的站在她们身后。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立时停止了。
“胆敢偷看姑娘的私事,”姚妈妈板着脸说道:“你们也不怕姑娘把你们一个个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姚妈妈,”绮晴有些心虚的说道:“绮晴不敢了,你千万不要说给姑娘知道。”说着转过身,飞也似的逃了。
“姚妈妈,我们也不敢了。”其她诸女垂下螓首,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少女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还不快滚,难道要等姑娘打你们板子吗?”姚妈妈呵斥一声。
环佩叮当一阵乱响,少女们顷刻间逃了个一干二净。
“一群没规矩的小蹄子,”姚妈妈哼了一声,看着花厅里深情相拥的一对,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他真是姑娘的夫君,还好我没硬拦着,不然的话姑娘指不定如何埋怨我呢?”说着一摇团扇,转身飘然离去。
......
“喂,你们亲热完了么?”宁祖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杨兄,别忘了,我们现在还身负要事!”
“要事,什么要事?”紫苏抬起没有丝毫瑕疵的俏脸,秋水般的眸子凝望着杨牧云,“原来,你不是专门来寻我的。”
“夫人,是这样......”杨牧云看看紫苏欣喜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不悦起来,下面的话登时不敢说了,向着宁祖儿瞥了一眼。
“杨夫人,是这样的。”宁祖儿这才走上前来,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紫苏推开杨牧云的怀抱,黛眉一挑,脸含怨忿的说道:“要不是出了这一档子事,你便永远不来寻我是不是?”
“夫人,你误会了......”杨牧云一紧张,说起话来便结结巴巴。
“误会?难为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你,”紫苏怒道:“你却一来就让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去勾搭万安寺里那个西域来的番僧,是不是?”
这一连窜的质问弄得杨牧云头都大了,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杨夫人,事关杨兄前程性命,你万不可再责备他了。”宁祖儿在一旁打圆场说道。
“他的前程性命,与我有何关系?”紫苏感到一阵气苦,索性转过脸来不再看他。
“怎么没有关系?”宁祖儿眼珠子一转说道:“杨夫人,你要知道,被掳劫的可是当今圣上。”
第二百九十九章 来书更疏
“皇上是他弄丢的,与我何干?”紫苏依然怒气难消的说道。
“杨兄保护不周,致使皇上遭人掳劫,这原是不错,可与你无干,这话就欠妥了,”宁祖儿缓缓说道:“你毕竟是他的夫人,若是皇上有个什么闪失,难保不牵连你,到那时,就算是内廷的金公公也无法维护你了吧?”
紫苏娇躯一颤,转过俏脸,一双眸子狠狠的瞪向杨牧云,“把我牵扯进来,这才是你有恃无恐来找我的原因吧?”
杨牧云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垂首不答。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紫苏一双美眸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要我去找那个西域的番僧释迦坚赞。”说完这句话,两行清泪已止不住的顺着玉颊淌了下来。
杨牧云默然良久,径行至花厅书案前,拿起笔架上的紫毫,略一凝思,在一张粉笺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写下几行大字。写毕,掷笔于砚上,见书案上还有一盒作画用的红色油泥,伸指在其上抹了一下,便在粉笺纸的右下角深深的摁了下去。
紫苏和宁祖儿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只见杨牧云拿起粉笺纸来到紫苏面前,面色沉重的将粉笺纸双手呈给了紫苏。
紫苏没有去接,美眸向那张粉笺纸上扫去,只看得几行,她脸色一变,随即花容惨淡,凄然一笑,纤纤玉手指向他,“好,好......杨牧云,我不遂你的意,你便不要我了,是不是?”
宁祖儿此时也走了上去,向那粉笺纸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数行工整的小楷:“盖我夫妻之缘,始自夫人,恩深义重。然牧云行止不肖,出言狷狂,有负夫人深恩,既惭且愧,无颜再见,特立下此书。愿夫人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媚,巧呈窈窕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今生之情,来世相报;伏愿娘子千秋万岁。夫杨牧云手书,正统十二年九月十二日。”粉笺纸的右下角是一深深的手指印。
“杨兄,你这是作什么?”宁祖儿愕然看向杨牧云,“紫苏她深爱着你,你为何如此绝情?”
“宁公子,”杨牧云向着宁祖儿深深一揖,“非是杨某绝情,实是心中惭愧,紫苏对我情深,我心自知。她虽出身青楼,但为人高洁,有情有义。此番前来,我不该对她有如此龌龊的想法来玷污她的清白......千错万错,是杨某不肖,配不上她。因此呈和离书一封,还请夫......紫苏姑娘成全。”
“那好,”紫苏一把扯过书有和离书的粉笺纸,揉成一团,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之远远的扔了出去,银牙一咬,悲愤莫名的向着杨牧云说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杨牧云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向花厅外走去。撇下紫苏在花厅里嘤嘤哭泣。
“杨兄......”宁祖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想叫住他,可看到紫苏哭得伤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也就任他去了。
杨牧云走后,紫苏依旧哭个不停,宁祖儿默默的站在她身边,低声劝慰。
良久,紫苏方止住了哭声,仰起梨花带雨般的娇靥,一双哭得红肿的美眸凝视着他,“宁公子,你稍待一下,我先去梳洗一番,再换身衣服,然后随你一起去万安寺。”
“啊?”宁祖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愕然的向她看去。
“牧云写给我和离书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我牵扯进去,”紫苏幽幽的说道:“没有一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女人主动去见另一个男人,他没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枉我深爱他一场......”
“杨兄的意思,我也明白,”宁祖儿感叹一声,说道:“此次营救皇上,万一有所差池,他难辞其咎,他之所以写这封和离书给你,便是不想连累你。”
“我紫苏虽然出身风尘,但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紫苏的眸光望向厅外,“他是我这一生中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莹然的眸子转向宁祖儿,“我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宁祖儿心口一热,冲着她点了点头。
杨牧云走出花厅,顺着连着池心小岛的曲廊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感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注视着自己,耳边也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他便是咱们姑娘的男人么?看起来长得好俊呢?”
“刚才我老远看到姑娘好像是哭了,他们该不会是拌嘴了吧?”
“嘘,这话千万别让人听到了,要是告到姑娘那里,你可就惨了!”
......
“公子”姚笑着迎上来,“您这么快便走了么?”
“嗯......”杨牧云脸色木然的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在她面前飘然而过。
......
出了萝院大门,杨牧云漫步在宽阔的街道上,茫然的向前方看去,只觉现在看什么眼前都是模糊一片。当他把那张和离书交给紫苏的时候,他当时的心就感觉像是针扎一样。紫苏是他倾心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在南都的那些日子,他们两人生活在一起,曾是那样的琴瑟相和。
“她现在心里一定是怨恨死我了,”杨牧云现在如是想,“也罢,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只有撇清与她的关系,才不至于到时自己担罪时,连累到他。男人不应该让自己喜欢的女人遭受任何风险。”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接下来怎么办?杨牧云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重重迹象表明,皇上应该就在万安寺的白塔之中,可自己要怎样混进去呢?他的眉头紧紧拧结在一起,莫不言说过,白塔周围,布置有机关暗哨,白天是很难潜入进去的,可自己又如何能等到晚上?
正在他彷徨不知所措时,肩头好像被人拍了一下。他愕然转身,一张俊俏之极的面孔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元琪儿?”杨牧云惊奇的说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一直跟踪我?”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元琪儿的身躯一转,向着一条幽静的巷子里走去,她现在虽然穿着男人的衣衫,但仍然掩盖不住婀娜姣好的身材。
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她后面向巷子里走去。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她,可现在只能生生忍住。
巷子的尽头传来阵阵鞭炮声和锣鼓声,杨牧云心中一动,“难道这里面有人办喜事?”
走到近处,只见一座院落门前贴着大红喜字,门楣上悬挂着红绸扎起的红花,一派喜庆气氛。
“姑娘,您来了?”元琪儿刚走到门前,迎出来一位笑眯眯的富家翁和一位鬓边插着红花的富家婆。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都准备好了?”
“姑娘放心,”富家翁拱手笑道:“一切都已完备,就等姑娘来了。”
元琪儿满意的点点头,娇躯一动,飘然入内。
“公子,您也里面请!”富家翁和富家婆向着正在门外踌躇的杨牧云恭敬的施了一礼。杨牧云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他感觉这两人的眼神,就像打量一个女婿一般。
“元琪儿为何要领我来这个地方?”杨牧云还来不及思索,就被面前这两人殷勤备至的请了进去。
院中的人正热火朝天的准备喜宴,每一个人见了杨牧云,都恭恭敬敬的上前去跟他行礼打招呼,弄得杨牧云一番手忙脚乱的一一还礼。
这对富家翁和富家婆将杨牧云领进一个厢房,便退了出去。
这间厢房里陈设很简单,也很安静,跟外面的喜庆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元琪儿脱下了靴子,盘膝坐在炕上,炕上有一张紫檀木小几,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大茶壶,还有两个茶杯。
元琪儿很悠然自
得的掂起茶壶在两个茶杯里倒上茶,对着杨牧云微微一笑,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杨牧云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没有脱鞋上炕,只是挨着炕沿坐了下来。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杨牧云盯着元琪儿的眼睛问道。
元琪儿没有回答,端起茶杯移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迎着他的目光只轻轻说了一句,“茶不错,你也尝一口。”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杨牧云依然盯着她,没有伸手去碰面前的茶杯。
“你喝了茶我再回答你,”元琪儿毫不相让,冲他挤了挤眼睛,“莫非你怕这茶水里有毒?”眼神里带有一丝讥诮。
杨牧云瞪视她片刻,方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这就对了,”元琪儿笑了,笑得样子很灿烂,“现在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救你,因为......”笑容一敛,“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何以见得?”杨牧云听了脸上神色不变。
“今天跟你一起去万源钱庄的那个人,便是大明朝的皇帝吧?”元琪儿淡淡的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牧云面容一紧。
“因为你的表情呀,”元琪儿悠然一笑,瞥了他一眼说道:“就像你现在这样......我从来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紧张过,所以猜想他一定是个大人物,果不其然......”
“你把皇上劫到哪里去了?”杨牧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
“你话说得这么难听作什么?”元琪儿白了他一眼,慢声细语的说道:“我可没有怠慢你的这位皇上,把他请去了一个好地方,还让人好生相陪......至于在哪里,你们锦衣卫的人不是都已探听出来了么?”
“这你都知道了?”杨牧云心下悚然一惊,她不会把皇上又移到它处了吧?
“万安寺周围埋伏的锦衣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元琪儿得意的一笑,“但你们不敢冲进去,否则的话你们大明皇帝的命也别想要了。”
“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的心头一紧,元琪儿的话已证实了皇上就在寺中,但她也看破了自己这边的布置,要想再做什么可就棘手得很了。
“不想怎样,就是想救你,”元琪儿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现在我已把消息放了出去,说你们的皇帝不在宫中,而是被人劫持到了万安寺的白塔内,想来现在整个京师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内,所有的人都已乱成一团了吧?”
“你说什么?”杨牧云惊呆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这样,又怎能断了你救人的念头,”元琪儿面色平静的说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最晚在天黑前,你们大明朝的满朝公卿会领着五城兵马司、京营、还有御前亲军都会开到万安寺的,到那时,就算那个大明皇帝毫发无伤的走出万安寺,你这个私自蛊惑皇帝出宫,护卫不力的罪名也是担定了的。”说到这里语气加重了些,“真到了那个地步,皇帝就算再向着你,你那脖子上也是免不了要挨一刀的。”
杨牧云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满目含怨的看向元琪儿,“让我走投无路,自绝于天下,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我的目的又何止这一个?”元琪儿悠然笑道:“你这边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没想到却派上了大用场,说来我也得感谢你,给我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杨牧云霍的站起身来。
“你想做什么?要杀了我么?”元琪儿俏脸含笑的看着他道。
“我现在得赶到万安寺去......”杨牧云转过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你不想活了吗?”元琪儿惊异的向他喊道:“不管那个皇帝是生是死,朝廷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的那个人就是你。”
“此事因我而起,也应该在我手里有个了结。”杨牧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第三百章 曲阑回转
“现在的关键是我能不能在所有人齐集万安寺之前将皇上救出来。”杨牧云心急如焚,“只有这样我才能补救我的罪过于万一。”还未踏出几步,浑身一软,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想要挣扎着站起,可全身的力道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就是抬起一根小指头也很费难。
“她在我喝的茶水里下了药,”这是杨牧云脑海里泛出的第一个念头,“可她和我喝的难道不是同一个茶壶里倒出的茶水么?”他有些迷惑不解。
元琪儿缓缓的站起身来,来到杨牧云身边,静静的看着他,“你现在一定心里很奇怪,你我喝的都是同一个茶壶里的茶水,为什么倒下去的却是你?”狡黠向他挤了挤眼睛,“茶壶里的茶若是没有问题的话,那药就一定是下到茶杯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用去想吗?”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倒底还是着了你的道儿,我本不该跟着你来这里的。”
“可你毕竟是来了,”元琪儿莞尔一笑,“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你把我留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杨牧云这时的心情反而沉静下来,“你是要杀了我么?”
“杀了你,我怎舍得?”元琪儿悠然道:“你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布置的一切了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院子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不由看了元琪儿一眼,不知她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还记得那晚你救了我之后,我和你是如何在一起相处的么?”元琪儿的晶亮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那时我叫你郎君,你......叫我琪儿,我长这么大,从没跟一个男人在私下里相处过,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抬起俏丽的脸庞凝望着倒在地上怔怔出神的杨牧云,继续说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我准备的,我要堂堂正正的嫁给你,等我们的婚礼一举办完,我就带你回漠北草原,在那里我和你一起生活,一起放牧......”
杨牧云心下一惊,屏住呼吸凝神运了下气息,可全身酸软,哪里能凝聚起一分劲力。
“这件事之后,大明朝政令所及之处都会发出对你的通缉令,”元琪儿似乎看出他要做什么,“关内你是不能待了,你除了跟我走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么?”
杨牧云的脸颊微微抖动了一下,一脸怒气的看向她,“你此来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带我走么?别忘了你是堂堂蒙古汗廷的郡主,一直以恢复大元天下为己任,难道我会天真的以为你会放弃自己的梦想,甘心做一个平凡人在草原上老老实实跟一个男人去过放牧的生活么?”
元琪儿的娇躯微微一震,一双澄澈的眸子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元琪儿的话音一落,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位身材魁梧、长着一脸胡茬子的汉子。
“郡主,”那汉子右手放在左胸,身形微躬,向元琪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草原礼,“纳察儿将军派属下来问您,您何时出城?”
“我的事不用他来操心,”元琪儿从杨牧云身上收回目光,转而向那汉子说道:“这一次不能再失手了,否则不能向太师和大汗交代,好在大明皇帝被我软禁在万安寺里,等消息一散播出去,便会在他们的朝廷里引起轩然大波,进而影响明军各部的兵马调动,你让纳察儿将军一定待机而动,得手后,立即把东西运回草原,路上不得有丝毫迟误。”
“是,郡主。”那汉子躬身应道。
“姑娘,”方才在院门口迎他们进来的那个富家婆走了进来,向着元琪儿貌态恭谨的福了一礼,“一切都已准备好了,现在就请您和公子在这里一起更衣么?”说罢看了倒在地上的杨牧云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惊异之色。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向着那汉子瞥了一眼,“你回去吧,别忘了把我的话带给纳察儿将军。”
万安寺白塔。
“这一局朱公子赢了。”朱祁镇与释迦坚赞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的白子已将黑子困死了一大片,释迦坚赞手里拈着一枚黑子沉思半晌,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棋子扔回于钵中。
朱祁镇一笑,目视黑白子交错在一起的棋局,轻轻的说了句,“局面还不至于太坏,国师似乎还不应放弃。”
释迦坚赞目光平移,看着朱祁镇微微笑道:“算上这一局,本尊已连输三局了吧?”
“这一局棋国师真的认为无法再翻转了么?”朱祁镇迎着他的目光笑道:“那我们再重新下过如何?”
“朱公子棋艺高超,本尊望尘莫及,”释迦坚赞双手合十,“再对弈下去本尊不过多输两局而已。”
“非也,”朱祁镇摆摆手,“非是我棋艺高超,而是国师禅心不定,神思不属,被我钻了空子而已。”
“哦?”释迦坚赞脸上掠过一丝异色,“朱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被留置于塔中,非国师本意,”朱祁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国师方才落子时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心中所虑究竟为何?”
“朱公子目光如炬,本尊无从辩解,”释迦坚赞微微颔首,“朱公子困于此处,便是本尊所虑,朱公子能解棋局之困,但本尊却解不了朱公子之困。”
“国师真如是想么?”朱祁镇神色微微一动。
“朱公子要知道,”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这人生如棋局,棋子一旦落下,便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了。”
“国师高论,”朱祁镇眼中目光闪烁,“这棋子落与不落,但凭自身,就像国师,下面这局棋完全可以选择不下。”
“朱公子言之凿凿,似乎是在指责本尊,”释迦坚赞微微一笑,“本尊如不接纳朱公子,那朱公子将不知置身于何处,身边是否还会有这么一个闲情逸致的人与你手谈一局。”
朱祁镇身躯一震,没有说话。
“朱公子但在此安坐,”释迦坚赞缓缓道:“本尊对朱公子并没有存叵测之心,朱公子放心便是。”
“国师但存此念,我便感激不尽,”朱祁镇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诚如国师所说,你解不了我的困局。”
“未必,”释迦坚赞微笑着轻轻摇首,“朱公子万不可如此气沮,现在虽无法改变什么,但下一刻就不一定了,”说着自钵轻轻拈起一枚黑子,向着棋盘上的一个空位放了下去,说也奇怪,方才还即将被困死的一大片黑子,登时活了过来,反将一大片白子的出路给围死了。
朱祁镇一怔,呆呆的看着棋局,一时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朱公子也都看到了,”释迦坚赞轻描淡写的说道:“能改变困局的不是你我的执念,而是时间,朱公子只管平心静气的待在本尊这里,只要能多拖得一时半刻,事情未始没有转机。”
朱祁镇默然半晌,掷棋子于钵内,向着释迦坚赞深深一揖,“朱某谨受国师教诲!”
一辆马车沿着阜成门大街向西疾驰而去。
马车上,紫苏一双迷人的美眸紧紧盯在坐在她对面的一位貌美如花、眉目如画的少女身上,看着看着,禁不住掩嘴吃吃娇笑不已。
那少女一头秀发挽成了一个桃心髻,穿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蜂腰削肩,肌肤白嫩,黛眉星眸,薄薄的樱唇一翘,说不出的俏丽可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这少女便是宁祖儿装扮的。
见紫苏吃吃笑个不停,宁祖儿俏脸微带愠怒的说道:“笑,笑什么笑?我的扮相有那么好笑么?”
“宁公子,真对不住,”紫苏强忍住笑,向他抛去一个妩媚的眼神,“没想到宁公子换上女装是那样的千娇百媚,这让我萝院的姑娘们情何以堪呐!”
“过奖!”宁祖儿绷着脸拱了拱手。
“宁公子,”紫苏差点儿又笑了出来,“这是男人的礼节,你应该把手别在腰边,身子略蹲一下才是。”
“我不过跟你客气一下,你还真把我当成女人了么?”宁祖儿板着脸说道。
“宁公子你别见怪,”紫苏的一双眸子眯了起来,“我只是指点你应该注意的一点儿细节而已,要不然到了万安寺,稍微露点儿马脚出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宁祖儿哼了一声,把脸别至一边。
“我知道这真难为了宁公子,”紫苏带着一脸笑意说道:“让你受委屈了,等这件事一了,我一定向你赔罪不行么?”
“哦?”宁祖儿转过脸来看着她,“你要如何赔罪?”
紫苏眸波一转,纤纤玉手托着香腮像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以身相许呢?肯定不行,因为我已经有男人了。这样吧,你要觉得我那萝院里有哪位姑娘能入得了你的法眼,我便做主把她嫁给你。不过,就怕你身边的那个郡主一个不高兴,把我的萝院给砸了,嘻嘻......”
看着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宁祖儿叹了口气,“你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杨兄明明把你休了,你反而愿意为他以身犯险了。”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话你就错了,”紫苏笑容一敛,一脸认真的说道:“他写给我的不是休书,而是和离书,我不署名,那就不作数的。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我受他牵累,他没有开口让我去见那个番僧,那是对我真心尊重。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我又怎么舍得失去他。”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叫住他,”宁祖儿一脸苦笑,“如果你把他叫回来,我又何至于扮成这个样子?”
“我是想叫住他啊,”紫苏微微一笑,“可他走得太快了,我刚想喊,他却已走的没影了。”又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没有你俊,扮起女人来可没你像。”
见宁祖儿没有说话,她接着说道:“你要真是个女人就好了,我会精心的将你打理一番,让你成为整个京师的花魁,这样,我就可以把清韵馆的名头给压下去。”
宁祖儿忍不住说道:“清韵馆有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坐镇,你要想压清韵馆一头,除非你亲自出面。”
“不,我已经嫁人了,”紫苏螓首微摇,“能够在京师竞争花魁的,只能是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一点,我便已出局了......”美眸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幽幽道:“绮晴虽貌相绝佳,但不够聪慧,才艺方面还差些火候;怜依、芷雪虽通乐理,但还不够精湛;要是絮儿在我身边,调教得当的话,假以时日,倒还可以跟柳云惜一较长短......”
“你叫她来还不容易,”宁祖儿说道:“她原是你身边服侍你的人,你写一封书信让人递至南都,她还不来京找你么?”
“她来京师了,国色馆那边怎么办?”紫苏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丢给夏红玉么?”嗤的一笑,“要那样的话,我再回南都恐怕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看来你对絮儿很是信任。”宁祖儿感叹道。
紫苏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宁祖儿一眼,“别的事我倒可以信任她,除了男人......”
“她有自己喜欢的男人么?”宁祖儿有些讶异的说道。
“这你得去问一下牧云,”紫苏唇角翘起一丝不屑的笑意,“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见到模样周整一些的女孩就想揽在自己身边。”
......
两人说着话,正在疾驰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姑娘,万安寺到了。”赶车的在外面说道。
“待会儿下车后,你跟在我后面,” 紫苏嘱咐宁祖儿道:“万不可让人看出你是男的。”
第三百零一章 紧锣密鼓
元琪儿穿上一身大红丝麒麟凤纹圆领通袖袍,腰间束一条素光银带,下面一条典雅大方的绿色马面裙。她的一头秀发已高高梳起,上面缀满了金凤簪和珠玉等名贵头饰。显得整个人珠光宝气,玉体生辉。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一身新娘子的装扮,很是满意。
“没想到汉人新娘子的装扮竟是这样的华美靓丽,”元琪儿心中暗暗说道:“比草原上的礼服可漂亮多了。”
“姑娘,”富家婆这时走了进来,“吉时快到了,现在便过去么?”
“嗯,”元琪儿螓首微颔,“你现在帮我带上凤冠,披上霞帔,让我再好好看看自己。”
“是,姑娘。”富家婆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起桌上缀满珍珠彩玉的凤冠,小心的帮元琪儿戴了头上。
元琪儿对着铜镜把凤冠正了正,披上霞帔,问了一句,“杨牧云也装扮好了么?”
“杨公子早就穿戴好了,正等着姑娘呢?”富家婆笑眯眯的说道:“能娶到姑娘仙女一般的人儿,杨公子不知有多开心呢!”
元琪儿灿然一笑,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心里如不骂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怎么会?”富家婆听了心里微微一怔。
......
院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杨牧云一身新郎冠服,胸配彩绸红花,像一木偶一般被人从屋里拥了出来,跟一身新娘吉服,盖着销金盖头的元琪儿一起向正厅走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杨牧云被人生生扯着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丝毫不能自已。他脸色木然,看着盈盈拜向自己的元琪儿,一点儿也没有喜色,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已经麻木。
“送入洞房”
随着婚礼司仪的一声高唱,他和元琪儿被一群人欢天喜地的拥入了一间新房。
“好了,”临时充当了高堂的富家翁和富家婆对拥入新房乱哄哄的人们说道:“这堂也拜了,新房也闹了,就请大家伙儿到外面吃酒,不要打扰新人休息。”
“可新郎和新娘还没有喝交杯酒呢!”一个年轻人笑道。
“猴崽子,”富家婆笑骂一声,“连喝交杯酒你也看,干脆把你一人关在这里看个够得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
年轻人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那新娘子还不拿剑把我给砍了。”
他的话又引发一阵哄笑声。
“都出去,都出去,”富家翁振臂高呼道:“外面的酒席都已备好,谁要再不出去的话,这喜酒也甭吃了。”
众人发一声喊,就像海水退潮一般,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姑娘,公子,良辰吉日难得,还请两位早些休息。”富家翁和富家婆说完,掩上们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了新郎,新娘两人。桌上龙凤双烛的火焰轻轻舞动着,照得房内气氛温馨、祥和。
元琪儿头顶大红销金盖头静静的坐在悬挂绮罗红帐的喜床上,床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流彩。
杨牧云像是痴呆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已拜过堂了,”盖头下的元琪儿轻轻的说道:“官人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么?”
杨牧云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没有一丝反应,眼睛空洞而无神。
“如果你一直站在这里假作痴呆,那也由得你,”元琪儿轻轻叹息一声,“别忘了,你那皇帝还在万安寺的白塔中,时间紧迫,你唯一翻盘的机会便是在朝里所有的公卿大臣赶到那里之前把皇帝救出来,而不是在这里假痴装呆。”
杨牧云的身形微微一动,眼中恢复了一些神采,“难道
我还能翻盘么?”
“怎么不能?”元琪儿头上罩着的大红销金盖头颤了一下,“你连我头上的盖头都不敢动,还敢面对波诡云谲的万安寺么?”
“你说的可是萝院的紫苏姑娘?”听到格杰的禀报,释迦坚赞宝相庄严的神情像是有些松动。
格杰面向古怪的偷瞄了他一眼,“是的,国师。”
“她此时来找我作什么?”释迦坚赞说着看了坐在对面的朱祁镇一眼。
“她说最近有些心神不定,想听国师讲论佛法,”格杰说道:“我说国师正在闭关修行,寺里别的上师也可为她解惑,可这位女菩萨说非国师不可......还说一提起她的名字,国师就一定会见她......”
“咳......”释迦坚赞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显出一丝尴尬,“那位女菩萨既如此说,那你就带她进来这里。”
“谨遵国师吩咐。”格杰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眼见格杰退了出去,朱祁镇方向着释迦坚赞笑道:“这位女菩萨莫非是国师你的红颜知己么?为何一定要指明你为她解惑?”
“朱公子见笑了,”释迦坚赞双手合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佛陀眼中,本无男女之别,诸生无相,若菩提明镜,皆在自省吾身,无量寿佛!”口宣佛号,缓缓阖上双目,开始默诵经文。
“这番僧,年纪轻轻的,看上去比我亦大不了几岁,难道真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七情六欲?专一向佛么?”朱祁镇缓缓摇了摇头,因为他分明看见,释迦坚赞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
“国师”紫苏并没有盛装前来,而是穿一袭月白色浅饰兰梅图案的软袍,一头秀发散开云鬓,用一根玉色丝带松松地挽住,恰似在闺房中一般闲逸,懒梳螓首,青丝半挽,双腕如藕,星眸半闭,眉心的一颗美人痣浑然天成,愈发显得醒目。绝世娇颜再衬以慵懒的风情,更让人望之心醉。她身后的一名侍女虽然貌相也是绝美,但被她的绝代风华一映,登时黯淡了下去。
朱祁镇在一旁看得为之目眩,心旌摇荡不已,“怪不得这番僧忍不住要去见她,这样的人物便是我也从未见过,后宫的佳丽,哪一人能比得上这位尤物?”瞥了一眼释迦坚赞,“这番僧说什么诸生无相,我看你心中的菩提明镜都已化为齑粉了吧?”
“女菩萨......”释迦坚赞睁开微阖的双目,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打扰国师清修,小女子在这里先向您赔罪了。”紫苏双手别至腰间,娇躯微低了一下,她后面的那位侍女也随她一起福了一礼。
“女菩萨不必多礼,请坐!”释迦坚赞目光在他右首的蒲团上扫视了一眼。
“谢国师!”紫苏嫣然一笑,百媚丛生,使得释迦坚赞目光不敢在她身上驻留片刻。
紫苏在蒲团上盈盈一坐,那侍女也随之站在了她身后。
“国师,”紫苏没有向释迦坚赞左首坐的朱祁镇看上一眼,径自说道:“小女子今日与夫君相聚,说到自别后的种种情事,言辞不免激烈了些,谁知他竟然写了一封和离书与我,然后拂袖而去......”眼圈一红,垂下螓首,似无语凝噎,我见犹怜。
朱祁镇荡起的心神立时沉了下去,心中暗道声可惜,如此一个美人,竟然嫁了人......口中轻叹一声。
紫苏自袖中取出杨牧云写就的那封和离书,递至释迦坚赞面前,“小女子未在上面署名,请国师为我指点迷津,这封和离书,小女子究竟接不接受?”
释迦坚赞神色微动,没有去看那封和离书,心中却尴尬无比,自己堂堂国师,却去断一件儿女情长的事,真是把自己当成街头巷尾的管家婆了。
这位大国师没有去看,朱祁镇却忍不住心中好奇,探过头去,在那张满是正楷小字的粉笺纸上扫了一眼,“这位貌赛天仙小娘子的夫君文笔倒是不错,几句话不合就要与人和离,也算是奇葩了,咦?”
目光生生的被纸末的两行小字吸引住了,“杨牧云,正统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见朱祁镇脸露异色,紫苏那双迷人的眸子霎了几霎,“这位公子认得我夫君么?”
“我......”朱祁镇刚想说认识,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位大国师,下面的话便生生忍住了,淡淡一笑,“我不过是觉得小娘子的夫君文笔俱佳,颇为欣赏罢了,我冒昧多问一句,小娘子的夫君一定是个考过功名的读书人吧?”
“这位公子说对了,”紫苏的眼眸有意无意的与身后的侍女互视了一下,那侍女的眸子一亮。
紫苏与宁祖儿都没见过皇帝的模样,来之前还怕进入白塔后见不到皇帝,谁知刚才这一试探,竟然引起了释迦坚赞身边一位年青公子的注意,他对粉笺纸上杨牧云的名字如此在意,应该便是当今皇上无疑了。要知道,杨牧云可是护卫在皇上左右的宫中禁卫官。
“嗯,我夫君虽没进过恩科,但也考过秀才、举人,”紫苏眼眸连闪,“只是他现在官运亨通,脾气见长,小女子是越来越侍候不了他了呢!”
“难怪这纸上说他为人狷狂,”朱祁镇会意的一笑,“这封和离书要是被当今皇上看到了,也会为你抱不平的。”
两人一搭一唱,倒把释迦坚赞晾至一边,这位大国师又缓缓阖上了双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白塔之外,暗影憧憧。
“额日图,你现在感觉如何?”海力木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塔的四周,又放在了盘膝而坐的额日图身上。
额日图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缓缓说道:“我没事了,现在就是有人杀过来,我也可以与他大战一场。”
海力木嘿嘿一笑,“大战你是捞不到了,因为郡主已派人传令过来,要我们带着所有人马上撤离?”
“撤离?”额日图以为自己听错了,额然道:“那个皇帝怎么办?我们也要把他带走么?”
“不,”海力木缓缓摇头,“他得留下。”
“什么?”额日图不解道:“就这么轻易的把他丢在这里,让他安安稳稳回宫么?”
“他在这里,才会吸引明廷上下所有人的目光,”海力木嘿然笑道:“纳察儿将军那里才会得手,我们才能护着郡主安然撤出京城。”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额日图有些忿忿然的说道:“照我说,给那个皇帝痛快的来上一刀,让整个大明朝乱了算了。”
“额日图,你还是这么冲动,”海力木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自己动刀的......”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暗黑的天幕已逐渐笼罩了整个京城,夜晚已悄悄来临,远处墙头似乎有人影一闪,他的嘴角微微一勾,挤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用别人的刀来杀我们想杀的人,起的乱子或许更大......”
杨牧云拿起桌上的金如意挑起元琪儿头上的大红销金盖头,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绝丽娇颜,仿佛新月生晕、花树堆雪,在烛光的辉映下风情万种。
杨牧云虽满腹心事,看了也不禁心中一荡。
元琪儿一脸幸福的抬起娇巧的下颌,眸中流光溢彩。
看着她那如花娇靥,杨牧云不禁后退了一步。
元琪儿盈盈的站起身来,檀口微张,“官人为何不进反退,难道怕我吃了你么?”
杨牧云又退后了两步,一双眼睛不敢去看她,两只手撑在桌案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了握,却是一丝劲力也凝聚不起来,心中暗叹:还是着了这个女人的道儿,见她喝了茶水没事,自己便放下了戒心,谁知药便下在了茶杯里。这药劲儿直到现在还没有过去,自己仍不能运气蓄劲。
“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在你的心里,就从来没有过我的存在么?”元琪儿看他戒惧的神情,眸子一黯问道。
第三百零二章 环环相扣
“我救过你不止一次,”杨牧云静静的看着她说道:“可你现在却让我走投无路。”
“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草原去。”元琪儿一双美眸凝望着他说道。
“所以你就使用这种手段来达成你的心愿么?”杨牧云说道。
“你不想跟我一起走?”元琪儿贝齿紧咬着樱唇睇着他道。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说话,但那决绝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我可以不强迫你,”元琪儿缓步来到桌案前,玉手拈起桌上的酒壶在两个酒杯里斟满了酒,向着他凝眸淡淡一笑,“只是我们已拜过堂了,你心里愿不愿意,我们都已成为了夫妻,你该不会吝于连一杯交杯酒都不跟我喝吧?”
杨牧云看着她,却没有动。
“如果我说喝完这交杯酒,就......放你走,”元琪儿声音渐趋柔和,眸光如水的看着他,“你还会拒绝我么?”
杨牧云看看酒杯,又看看他,身子还是一动不动。
“你怕我在酒杯里下药,”元琪儿一笑,“那你先来挑一杯酒,你看可好?”
杨牧云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就算不下药,若是强行带我离开这里的话,我也是没的选择的。”
“你能理解这一点,那就很好,”元琪儿淡淡的说道:“我现在别无所求,就是想跟我的官人喝一杯交杯酒而已。”
杨牧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笑有些苦涩,他来到元琪儿面前,盯着桌上的酒杯说道:“作为一个大明人,我生于斯,长于斯,就算你强行把我带至草原,我也会想方设法再回来的。”
元琪儿的娇躯轻轻一颤,轻轻的说了一声,“你心里现在很恨我,是么?”
“也许你不是来自草原上的一位郡主,也许不与我大明为敌,”杨牧云看着她,“或许我会真的喜欢上你。”
元琪儿笑了,笑得很开心,就像草原上一朵盛开的最美丽的迎春花。
“有你这一句话,我就觉得没有白嫁给你。”元琪儿笑道。
“你这样做,你在草原上的父母兄长,他们会同意么?”杨牧云问道。
“我就是我,”元琪儿说道:“我就是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嫁给我自己认可的男人,跟他们毫不相干。”
看着她靓丽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倔强,杨牧云心下不禁苦笑,信手端起一个酒杯,凝视着她,“喝完这交杯酒......你真的就放我走?”
“诚如你所说,”元琪儿柔声道:“我若强行带你走,你也是没办法拒绝的,我又何必多此一话?”
“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杨牧云将酒杯平端至她面前。
元琪儿盈盈一笑,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至他的面前。
“就要喝交杯酒了,”元琪儿美眸深深凝望着她,“你还是这样你你的称呼我么?”
看着她热切的目光,杨牧云心中一软,叫了一声,“娘子,请”
“官人,请”元琪儿甜甜的一笑,樱唇抵至杯沿,轻轻一啜,一杯酒一饮而尽。
杨牧云微一犹豫,也将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吗?”元琪儿向他笑着说道。
“什么?”杨牧云突然感觉头有点儿晕。
“就是像现在一样你和我一起,静静的度过这个夜晚。”元琪儿说着叹了口气,眼眸中带有一丝伤感。
“你说什么?”杨牧云觉的晕得更厉害了,眼前的元琪儿的人影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好,又着了她的道儿。”他双手紧紧按在桌沿上,想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可身体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像灌满了铅一样向地下坠去,待他完全倒下时,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元琪儿一声长长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牧云方悠悠醒转,一睁眼,发现自己
还在这间新房里。他平躺在喜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房内的红烛还未燃尽,跳动着火花。
“元琪儿”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四下看去,伊人的芳影却不在房中。
周围的一切都静静的,静得人心里都有些发慌。杨牧云冲出房门,院子里也亮着灯光,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那婚礼上喧嚣的人群突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空余下贴着大红喜字的红灯笼的还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挂在房檐下的红绫也在轻轻摆动,似乎在诉说不久前这个院中发生的热闹一幕。
杨牧云感觉就好像做了个梦,梦醒了,一切都随风而去。
“不好,万安寺。”一阵晚风吹来,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纵身向院外跑去。
他跌跌撞撞的沿着窄窄的巷子跑到人头涌动的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向他这里多看一眼。
他一脸惶急,却辨不清自己现在哪里,见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便飞奔了过去。
“快,去万安寺。”杨牧云对车驾上赶车的说道。
“公子,这是宁阳侯府的马车,不载私客的。”赶车的向他解释道。
杨牧云顾不得与他再争辩了,一亮自己身上的腰牌,抬高了声调说道:“锦衣卫办差,你的马车被征用了,现在赶快去万安寺。”
赶车的还想再说,颔下一凉,一柄钢刀已架在了脖颈上。
“公子饶命,我听你的还不行么?”赶车的一脸哀求,“还请公子把刀拿开,不然小的驾不了车呀!”
“要快,懂么?”杨牧云把刀一收,掀开车帘跳了上去。
赶车的无奈,只得扬起马鞭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驾”,马儿一声嘶叫,扬起四蹄向前奔去,车轮辚辚的转动起来......
“哎”从方才马车停驻的店铺里冲出来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的蓝衣少女,她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一跺脚,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姐还在这里呢!怎么丢下小姐就走了?回府后我一定告到侯爷那里去......”
“景莲,怎么了?”一身身穿雪青色襦裙,相貌雍容端丽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问道。
“小姐,”景莲嘟起嘴说道:“你看,赶车的老郑说都不说一声就把您丢下自顾自走了,婢子怎么喊也喊不停。”
“算了,府里一定是有事把他叫去的,”那少女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劝慰景莲道:“好在府里离这儿也不远,我们走着回去也就是了。”
“那怎么行,”景莲说道:“这要是被其他府里的夫人小姐们见了,不定要怎样笑话小姐您呢!”
“天都晚了,谁会看到我?”少女一笑说道。
“小姐,你就是脾气好,府里的下人才会这样欺负你,”景莲气呼呼的说道:“老郑还不是觉得你过几天快嫁给成国公世子了,才敢这样放肆起来,不行,我非告到侯爷那里去,请侯爷好好惩戒他一下。”
少女眼神一黯,说道:“我都快嫁为人妇了,还计较那么多作什么?景莲......”她幽幽叹息一声,“你陪我慢慢走便是,其实,我并不想回去。”
......
杨牧云坐在马车里正心急火燎时,突然感觉车厢一阵剧烈晃动,身子一歪,额头差点儿没撞到车厢的板壁上。他强定住身形,掀开车窗的竹帘向外看去,“发生了什么事?”
赶车的还没回答,只听前面有人大声喝道:“你瞎眼了,竟然敢冲撞王爷的大驾!”
“王爷?”杨牧云心中一动,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前方迎面行来一大队人马,他们人人骑在马上,个个身披甲胄,手拿刀枪,他们簇拥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的青年身边,呵斥周围的行人快快让路。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由于他所乘的马车和那队骑士一南一北而来,都要向西拐,所以迎面撞在一起。
那位身穿大红蟒袍的青年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头戴玉冠,
人长得丰神俊朗,眉宇间难掩一股英气。
“王殿下?”杨牧云看清了他的面貌,一下子愣住了,马上的那位青年王爷居然是王朱祁钰。
“杨牧云?”他从车窗内探出面孔时,青年王爷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杨牧云立刻从车厢里跳了下来,上前拜道:“臣杨牧云见过王爷。”
“真的是你?”朱祁钰的眼睛一亮,“快快请起!”
“谢王爷!”杨牧云站起来拱手肃立一边。
“你这是要去哪里?”朱祁钰问道。
“臣要去万安寺,”杨牧云没有隐瞒,“不想却撞了王爷的大驾,还请王爷恕罪!”
“你也要去万安寺?”朱祁钰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朱祁钰的问话使得杨牧云心里突地一跳,“难道王爷也是去万安寺的?看来元琪儿说的不错,他把皇上被劫的消息散布了出去,看王这阵势,一定是去万安寺救驾的,现在万安寺的周围一定是朝中众卿毕至、兵马云集了。”他心念电转,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朱祁钰说道:“这样也好,你便与寡人同行吧!马车甚慢,杨卿可与寡人的护卫同乘一骑!”对身边的一位护卫说道:“童跃,便由你带着杨卿前去万安寺!”
“是,王爷!”那护卫向着朱祁钰一抱拳,圈转马头,行至杨牧云面前,一弯腰向他伸出了手。
“多谢王爷!”杨牧云没有去握那护卫递过来的手,一个箭步上前,左足轻点地面,人便拔地而起,轻轻巧巧的便落在童跃身后的马背上。
“杨卿好身手,”朱祁钰微笑颔首,目光转向一众护卫,“事不宜迟,你们与寡人速速赶向万安寺!”
众护卫哄然应诺,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打马飞快向西而去。
赶车的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得赶紧赶回去,思羽小姐要是见不到我,回到侯爷那里告上一状,我这差事也就不用干了!”勒转马头,马车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向着来路飞驰而去。
“没想到朱公子懂得这么多大道理,”万安寺白塔内,紫苏一脸钦佩的看向朱祁镇,“若朱公子将这些话讲给我夫君听,他也就不会时不时来恼我了。”
“你们之间经常发生口角么?”朱祁镇颇为讶异的问道,心说任何男人身边如有这样一位貌赛天仙的美人相伴,呵护备至还来不及,怎会时时去找别扭,那这人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紫苏嫣然一笑,没接他的话,目光却转向一旁的释迦坚赞,“国师,小女子想延请朱公子随我回去与我夫君一叙,你看可好?”
“这是女菩萨与朱公子之间的事,”释迦坚赞淡淡道:“只要朱公子愿意,不用问本尊,你们可自行离开。”
“那就多谢国师了,”紫苏眸光一闪,向着他盈盈一礼,迷人的眸子向朱祁镇霎了霎,“朱公子,国师既然都允准了,那你就随我走吧?”
“夫人盛情相邀,朱某深感荣幸,”朱祁镇嘴里说着,目光却向四下里看了看,整个室内空旷幽静,寂寥无声,不像有人监视的样子,便站起身来,向着释迦坚赞合十说道:“能够聆听国师教诲,朱某铭感五内,这便告辞!”
“居士能够在棋局中参悟到转机,还是颇具慧根,出了这塔,还请居士好自为之。”释迦坚赞合十还礼道。
“借国师吉言,朱某谨记!”朱祁镇转过身,向室外走去。
“看样子不像是机关重重的样子,”紫苏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这位皇帝连走都无人阻拦,你们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一些?”
随着一步步接近塔门,朱祁镇脸上虽若无其事,心中却像打鼓一样嗵嗵嗵跳个不停,“快了,我快要出去了,”他暗暗握紧了拳头,见周围没有丝毫动静,心下也不由奇怪,“难道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就在他快要踏出塔门之际,“呼”的人影一闪,一道寒光向他面部划来。
第三百零三章 意外转机
“啊”朱祁镇惊叫一声,欲要向后躲闪,劲风拂面,刮得脸生疼,寒光瞬间已至眉心,眼看避无可避,“叮”的一声脆响,他只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幽灵般挡在自己面前。
“朱公子,快退后。”紫苏上前扯出朱祁镇的衣袖拉着他连退几步。
朱祁镇站稳后看去,只见出口处两条人影翻飞腾跃战在一起,其中一人黑衣蒙面,手中所持利刃发出人的寒光,方才刺向自己的便是此人。另一人居然是紫苏身边的那位侍女,她手执一柄长剑叮叮当当的接连挡住了对方一连串的杀招。
朱祁镇万没想到这么娇柔文静的一个人,竟然身手如此惊人。不由向紫苏看去,“你身边的这位贴身丫鬟武功很高哇!”
紫苏莞尔一笑,百媚丛生,“他不是我的丫鬟,他是一个男人装扮的。”
“哦?”朱祁镇惊奇的瞪大了眼,那侍女身形窈窕纤细,细眉明眸,下颌尖尖,唇红齿白,哪有一点儿男人的影子。“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他真的是男人么?”他举袖揉揉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副千户宁祖儿宁大人,”紫苏笑着在一旁为他解释道:“为了救朱公子出塔,特意装扮成一个女人。”
“锦衣卫中居然有如此人物,”朱祁镇叹道:“真是没有想到。”他凝目看去,两人身法都是极快,出招迅若闪电,瞬息之间又连过了十几招,二人武功路数相近,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与宁祖儿交手的黑衣人虽蒙着面,但身形婀娜,上下凹凸有致,一看便是女子,她手中利刃泛着幽蓝的寒芒,想是上面淬有剧毒,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盯着宁祖儿,手中利刃信手一挥间,幻化出无数道蓝色的光影,向着宁祖儿的周身要害袭来,宁祖儿长剑不住上下舞动,将袭来的光影一一破去......“”当最后一道光影散去时,蒙面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宁祖儿遽然一惊,心念电转,向旁飞身一跃,身形陡转,还未侧过脸来,数道寒芒已扑面袭至......“叮叮叮”宁祖儿手中长剑圈转,虽将对方掷来的暗器一一磕飞,但人已弹到了数丈之外。
蒙面人一展手中利刃,向着朱祁镇飞袭而至。
“朱公子小心!”紫苏眼疾手快,使劲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朱祁镇一个趔趄,向旁侧移开几步,差点儿没有摔倒。
“嗤”利刃入体的声音响起,紫苏惊恐的睁大了靓丽的眸子,绝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惊恐之色。释迦坚赞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面前,蒙面人手中的利刃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脊背......
“灵儿”紫苏尖叫一声,玉臂前伸,扶住了释迦坚赞的身体。
“紫苏小姐......”释迦坚赞脸颊一阵抽搐,显是痛苦之极,身子一晃,摇摇欲倒。
“嗤嗤”数点寒星向着蒙面人飞来,“当当”她手中的利刃在空中飞快的划过一道弧线,将瞬间而至的暗器一一击飞,其中一点寒星擦着她的利刃而过,角度略偏,“嚓”的一声划破了她肩头的衣衫。蒙面人一惊,就见宁祖儿已挺剑迎面击至,“锵”金属暴击声响过,她身形向旁侧退开数丈。宁祖儿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身形如影随至,手中长剑挽起一朵朵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她的眉心、咽喉、胸口数处要害,虚虚实实,让她无从招架,闪避。
蒙面人既不招架,亦不闪避,长袖一甩,一团灰紫色的烟雾蓬然散出,瞬间就将她全身罩住。
宁祖儿长剑刺入烟雾之中,却无任何着力之处,身形向旁跃开几步,眼角扫见一条人影在出口处一闪而过。
“她想逃?”宁祖儿心下一动,挺剑欲追。
“宁公子”紫苏叫住了他,眸子在一旁的朱祁镇身上一瞥,“保护朱公子要紧,这里只有你能保护他,万不可走远!”
宁祖儿目光连闪几下,收剑回身,快步来到他们身边站定。
紫苏扶着释迦坚赞缓缓坐下,检视他背上
的伤口,只见他身子不住抖动,脸上隐隐罩上了一层死灰色,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淌着血,血水泛黑,散发出一阵阵腥臭的气息。
“她的兵刃上有毒?”紫苏眸子向宁祖儿投去一抹求救之色,“宁公子,你能救救他么?”
宁祖儿一皱眉,俯下身来,撕开他背上的僧袍,露出脊背上一道长约数寸的创口,创口周围的肌肤变得乌黑,显见毒素扩散之快。释迦坚赞神志已趋昏迷,连极其微弱的呻吟声也变得若有若无了。
宁祖儿脸色凝重的从怀里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手指轻轻一捏便碎成粉末,然后小心的弹在创口上。创口上的血很快便止住了,乌黑的颜色似乎也变淡了些。
“这毒素极其猛烈,对方的目的是想一击致命,”宁祖儿看了朱祁镇一眼,缓缓说道:“我这药物只能暂时镇住国师身上的毒素暂不发作,却不能根治,若不能及时解毒的话,他恐怕很难挺过明日了。”
“什么?”紫苏吃惊的睁大了美丽的眸子,“那要如何解毒?”
“我对药物了解不多,”宁祖儿脸色沉重的说道:“这解毒的药物恐怕只有方才与我交手的人身上才会有......”
“杨夫人勿忧,”朱祁镇上前劝慰道:“只要朕......我脱离险境,一定延请名医为国师诊治。”
紫苏一脸悲戚之色,若梨花带雨,向着朱祁镇盈盈拜倒,“皇上,请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一个好人,对您是绝无恶意的。”
朱祁镇微微一怔,见宁祖儿也向自己拜倒,便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对紫苏说道:“杨夫人所说,朕都知道,现在若能很快返回宫里,朕一定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请过来,为国师诊治。”
宁祖儿向出口处看去,一道清冷的月光自外面洒在塔内清幽的地面上,显得异常静谧,淡淡的说道:“外面情况不明,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那就一直待在这里么?”紫苏神情急切的说道:“释灵儿他怎么办?”
“放心,”宁祖儿目光凝注在出口处,“很快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只需在这里守好门户即可。”
杨牧云跟随王朱祁钰来到万安寺时,寺院的四周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提刀掣枪、甲胄铿锵的军卒,连阜成门大街都已戒严,用拒马和鹿砦封住了路口,一切人等禁止通行。
“什么人?”鹿砦后站立的一位顶盔贯甲,长着一绺大胡子的将官向朱祁钰一行人喝道。
“快把路障移开,王大驾到此!”一名王府护卫拍马上前叫道。
“王殿下?”那将官神态立刻恭谨起来,指挥手下军卒,“快、把东西都移到一边,王殿下来了。”
众军卒七手八脚的把路障都移至一边,然后分两边肃立。那将官大跨步的上前向着朱祁钰抱拳行了个军礼,“王殿下,请”
“嗯,”朱祁钰微微颔首,并不急着通过,向那将官问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回王爷,”那名将官恭恭敬敬的答道:“标下五军营左哨军战兵一营把总何进忠。”
“你是五军营左哨军的?”朱祁钰眉头微微一蹙,“你们左哨军不是押着军械辎重向南开拔了么?”
“王爷,上面说京城有变,让我们左哨军暂缓押解军辎,全数回京布置防务。”何进忠神态恭谨的答道。
“哦?”朱祁钰点了下头,又问:“现在寺外都有谁到了?”
“张总督,侯侍郎,还有朱提督,陈提督和京内各衙各部的大人们都到了。”
“他们都没进去么?”
“小的不知。”
朱祁钰点点有,一抖缰绳,扬起马鞭,“驾”领着一大队护卫一阵风似的在何进忠面前驰过。
......
“老臣张辅参见王爷!”年逾七十
的英国公张辅虽满头白须白发,但精神矍烁,头戴八瓣黄铜明铁盔,盔顶钢矛上的红缨猎猎飘扬,一身黄铜甲,甲叶铿锵铮亮。肩上一袭紫红披风,衬得整个人异常威武,他身后两人俱各一身铁甲,分别是成国公朱勇,宁阳侯陈懋。
旁边两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分别是兵部尚书邝,兵部左侍郎侯。
“各位不必多礼,”朱祁钰眼看前方寺门紧闭,问道:“皇上还在里面么?”
“王爷,里面情况不明,我让一些兵士翻过墙一探究竟,谁知里面箭矢如雨,那些兵卒还没攀上城头就被射了下来。”张辅神态激动的说道:“老臣想让人把门强行撞开,可王公公不准,说是怕里面的人情急之下伤了皇上......”
“哟,国公大人又来告咱家状了。”一句尖声细气的嗓音传来,靴声橐橐,一名身着大红袍服的太监踩着公鸭步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正是王振。
“王公公”朱祁钰客气的向他打了声招呼。
“王爷,”王振眉毛一挑,满脸堆笑的说道:“王爷来了可就好办了,咱家跟各位大人正商量着如何进到寺里把皇上救出来,一时还拿不出个主意,您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王公公,”朱祁钰一脸凝重的问道:“皇上真的是在这座寺里么?”
“这......”王振眼珠子转了转,“据悉皇上是被人劫持在这寺里,要不然诸位大人也不会带着兵把这座寺给围了......”
“这么说没有人能够证明皇上一定就在这寺里,是么?”朱祁钰目光朝身边的一应朝廷重臣脸上扫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爷,”杨牧云此时走上前来,行了一个罗圈揖,“下官见过王公公,诸位大人,皇上被劫持在此处,是千真万确的事,锦衣卫的宁副千户已带人打探清楚了。”
“那宁副千户呢?他在哪里?”成国公朱勇在一旁冷冷的说道。
“宁副千户他......”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牧云,你作为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是专门护卫皇上左右的,皇上被掳劫时,你在哪里?”朱勇踏前一步继续逼问道。
“我......”
“护卫不力,致使皇上遭人掳劫,”朱勇目中闪过一道厉芒,“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等救出皇上后再行发落!”
话音一落,立时过来两位身材魁伟的军卒,一左一右按住了杨牧云的手臂。
“带下去!”朱勇一挥手。
“慢着,”杨牧云转向朱祁钰和王振,“王爷,王公公,我知道皇上被关在哪里,我有办法潜进寺里,等把皇上救出来,再让我领罪不迟!”
“王爷......”王振看向朱祁钰正欲开口,朱勇大喝一声,“谁知你是不是与那贼人勾结,欲对皇上不利?如今万安寺已被我军团团围住,就是一只鸟儿也休想飞出去,救皇上,王爷和诸位大人会派遣他人前去,你休得在此聒噪!”
“这老家伙想公报私仇。” 杨牧云还想再抗辩几句,突觉肩头一京,四条强有力的臂膀把他整个人翻转了来,他本能的一挣,想要把这两个军卒甩开,但看到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却没一人开口为自己说话,心中喟然一叹,放弃了挣扎。
那两个军卒正待把他押下,“咣”万安寺的大门居然缓缓开启了。
众军卒手执刀枪正要围上去,却被张辅止住了,在万众瞩目下,一群红衣喇嘛从大门两侧缓步走出,分两旁合十站立。
又过了一会儿,有几人从大门内慢慢走了出来,当先一人头戴唐巾,身穿藏青色长袍,气宇轩昂,顾盼之下有种君临天下的气概,张辅大睁着一对老眼,神色一变,上前扑倒在地,纳头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