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清尘收露
“你是说,鞑子还会再来?”周梦楠语气平和的问道。
“小姐,”素月分析道:“鞑子能来一回,一定还会再来第二回。大明的军力羸弱不堪,等鞑子再次打来时,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虚晃一枪了,万一我们被困在京城,就是想回到江南恐怕也很难了。”
周梦楠沉吟不语,目光看向窗外。
“我们要是走了,那老爷怎么办,他还在京城里做官,难道要小姐丢下老爷一个人回江南么?”宁馨听出了素月的意思,不禁出言说道。
“小姐,”素月上前一步,语气坚定的说道:“不如让宁馨陪你先回江南,婢子留在京师,一俟找到老爷,就敦请他和婢子一道南下,和小姐相聚。”
“局势还没坏到这般地步吧?”周梦楠张口说道:“相公他是朝廷命官,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我们周家的生意在京师刚刚展开,又怎能随意舍弃?”
“可是,”素月焦急的说道:“现在京城的很多富商大贾都议论着要离开京师呢,而且有些人都已经在打包箱笼,准备出售在京的房产了。”
“哦?”周梦楠目光一闪,“都有人准备出售房产了?”
“是的,小姐,”素月说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实在不宜久待,还请小姐早下决断。”
周梦楠神情凝重,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蓦然转过身来,“我决定了,就留在京师,我相公在这里,我不能离开,”目光转向素月和宁馨,“你们出去探听一下,京城里如有谁出售自己名下的产业和宅邸的,你们就代我出面和他们洽商一下,用一个合适的价格盘下来。”
“小姐,你疯了么?”素月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自己的双眸,“鞑子一来,玉石俱焚,您还要去收购京城里其他人的房产,不怕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么?”
“正因为如此,这才是一个抄底的好时机呀,”周梦楠淡淡一笑,“我们可以尽量压低价格,买下大量的房产,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每一分投入都会带来大量的回报。”
“可是......”素月还想再说,却被周梦楠打断道:“素月,你别再说了,京城这里有大明三位皇帝的陵寝,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会动起迁都的念头......”说到这里,语调缓了缓,“大明的军队虽不善攻,可也不至于连守都守不住。有时人生的抉择是要冒些风险,但这风险我还是冒得起的。只是......”她向着两位美貌的贴身丫鬟投去淡淡的一瞥,“我出来日久,恐爹娘那里放心不下,准备修书一封,你们谁替我返回湖州一趟?”
“小姐,”素月看了一眼宁馨,抢着说道:“婢子自小侍候小姐左右,从不曾离开片刻,宁馨原先是服侍夫人的,就......就让她持书信南返吧。”
“小姐,”宁馨噗通双膝跪地,“夫人既已把我赐给了您和老爷,婢子便当一心一意侍奉左右,岂可在此境况下擅自离去?”
“起来吧,”周梦楠幽幽一叹,“既如此,那你们就都留下好了,书信我会另行派人送去。”
这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素月和宁馨俱都一愕,周梦楠向她们颔首示意。
素月转身走上前去,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颇为清秀的青年书生。
“陈、陈公子,你怎么来了?”素月吃惊的说道。
这位陈公子,她是认识的。他是湖州知府陈世尧的独生子,名叫陈之迪。她和这位陈公子第一次相见还是去年秋天,陪夫人小姐去湖州栖贤寺上香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陈公子一见到小姐,就惊为天人,主动上前跟小姐搭讪。对于这位年轻俊秀、颇为知礼的陈公子,小姐也并不讨厌,两人当时说了很多话,她可以看出,小姐对这位陈公子产生了好感。离开栖贤寺后,小姐慢慢的把这事给淡忘了,可陈公子却像着了魔
般想方设法来亲近小姐,她还帮过这位痴情的陈公子给小姐送过书信,后来小姐还跟他见过几面。当时老爷周伯安和夫人也很乐意玉成此事,但是在大明朝商人地位很低,知府陈大人也不愿跟一个商贾结为亲家,严禁陈公子跟小姐来往。后来,小姐嫁给了杨牧云,自己也再没有见过陈公子......如今,素月愣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请这位陈公子进来。
“素月,是谁在外面?”周梦楠看素月神请不对,便开口问道。
“是......是陈公子。”素月犹豫了一下,侧身回道。
周梦楠闻听沉默片刻,方说了一句,“你让他进来吧。”
陈之迪迈步进房,怔怔的看向朝思暮想的梦中之人,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素月,宁馨,你们出去吧,我跟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周梦楠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吩咐道。
门被轻轻掩上了,房中只剩下陈之迪和周梦楠两人。
两人静静的相视了一会儿,还是周梦楠先开了口,“你不该来找我的,我已嫁了人,跟你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瓜葛。”
“我知道,”陈之迪默默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他......他对你好么?”
“嗯,”周梦楠很平静的说道:“我相公他对我很好,我出来打理我们周家的生意,他从来不干涉我,他还很尊重我,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好。”说着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么?”陈之迪心里涌起阵阵酸意,话音一转,“你怎么来京师了?他放心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么?”
“我相公现在兵部任员外郎,我自然要随他前来京师。”周梦楠说道。
“什么?”陈之迪吃惊的瞪大了眼,“杨牧云春天时不过才中了秀才,这才短短几个月怎么就到兵部做官了?”他和杨牧云同在湖州府学读书,也知道他出类拔萃,可他如此火箭般的蹿升的速度,让他震撼不已。
“很奇怪,是么?”周梦楠看了他一眼,“人生际遇无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也从未想过一个商人的女儿,会嫁给一个官宦人家为妻。”
“我......”陈之迪听出了她话中的讥嘲之意,嗫嚅着说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梦楠小姐的一片好意。”
“陈公子言重了,”周梦楠说道:“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我一直把你当成普通朋友,你又何必负疚在心。”
“若不是我父亲的阻挠,娶你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我,”陈之迪话中颇有悔意,“是我没有坚持自己的初心,对不起梦楠小姐。”
“事情都过去了,就把他忘了吧,”周梦楠见他神色激动,便劝慰道:“每个人的缘分自有天定,是不可强求的。陈公子出身官宦人家,来年春闱金榜题名,必入朝为官,到时还怕娶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么?”
“金榜题名?”陈之迪苦笑一声,“梦楠小姐难道没听到外面议论么?京城门户大开,鞑子的铁骑来去如风,我大明官兵莫可抵挡。来年的事......恐怕很难说。”
“那样的话,陈公子大可投笔从戎,”周梦楠说道:“好男儿只要有志气,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能建立一番功业。”见陈之迪仍一脸愁相,便道:“如陈公子有意的话,我相公在兵部当官,我可以向他询问一下,看能不能在军中给你谋一份差事。”
“多谢梦楠小姐了,”陈之迪心说我堂堂知府家的公子,如要你相公来垂怜,还如何挺起腰来面对你,于是说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劳梦楠小姐挂心,如今时局动荡,小姐当好自为之,告辞!”说着施了一礼,狠狠心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小姐,”素月看着陈之迪离去的身影,转而对周梦楠说道:“陈公子他......”
“你现
在很闲么,”周梦楠乜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交待你的事都办得怎么样了?”
素月一吐舌头,“婢子错了,婢子这就去办......”忙不迭的拉起宁馨,一溜烟的跑了。
雨终于停了,杨牧云看看洞外逐渐放晴的天空,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我真的要将她送出长城么,”他向洞里看了一眼,元琪儿去里面换衣服了,到现在还未出来,心中不禁对昨晚的行为颇为后悔,“我怎么会出手救她呢?真是中了邪了,如今该如何收场,如若叫人发现我和这位蒙古郡主在一起,我这一辈子的仕途就算完了,要抓她回京师么......”一时心中备受煎熬,在洞中不断的来回踱着步子。
突然,一阵香风扑鼻而来,眼前一花,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绝色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穿着一身浅黛色的绮罗衫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她满头的秀发挽成了一个三丫髻,上面斜插一支金步摇,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杨牧云从未见过元琪儿身着女装,没想到她换上红妆打扮成一个汉家女子,是那样的美艳不可方物,不禁一时看得呆了。
“好看么?”元琪儿掂起裙摆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原地装了个圈子,“这是我第一次穿上女人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
见他说不出话,元琪儿嫣然一笑,“我和你的夫人比起来,究竟谁漂亮?”
“.......”
元琪儿上前几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杨牧云这才如梦初醒,“你......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我喜欢,”元琪儿笑着说道:“你还没回答我,我和你夫人比究竟谁漂亮?”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忘了,你说过你的夫人们,你原来不止一个夫人的,”元琪儿放下裙摆,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身边都妻妾成群了。”
“这荒山野岭的,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不怕遇上打劫的吗?”杨牧云忍不住说道。
“我当然不怕,因为我身边有你呀,”元琪儿顽皮的一笑,向他霎了霎眼睛,“一个男人不该保护他的夫人么?”
“什么夫人?”杨牧云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就是我呀,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夫人。”元琪儿倚在他身边,抬起纤纤玉指一撩他的鬓发,娇笑道。
“什么,这可不成,”杨牧云脸一红,连连摆手,“你再换个身份吧,这个我可做不来。”
“只不过是假的而已,又有什么关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元琪儿嘻嘻一笑,美丽的眸子弯成了可爱的月牙,“不管是真夫人还是假夫人,你都不会去碰她们的,我说的对么?”
“不成不成,”杨牧云一头大汗的避开她的目光,“我觉得你还是换回男装的好,你这样我看起来真的很不习惯。”
“那好,”元琪儿笑容一敛,“我身上可没你们大明朝廷发的路引,若是还像以前装扮的话,如何过的了那一道道关卡?”
“那......那你也不用非说是我的夫人呀,”杨牧云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们一路上称兄妹不可以么?”
“我也想这样,”元琪儿悠悠叹了口气,接着妩媚的一笑,“只是你盯着人家看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好意思,这要让外人一看岂不立马穿帮了?还是夫妻相称更妥当一些。”
“还是元公子思虑更周祥一些。”杨牧云讪讪的说道,心下却不住暗骂:“你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又如何能让人不向你多看几眼?”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浓情蜜意
在向北去的蜿蜒山路上,行走着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靓丽。靓丽的女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巧笑嫣然。男人牵着马,脸上也挂着笑,只不过他的笑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秋雨一过,天就开始放晴。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行走颇为吃力,杨牧云肩头的箭伤未愈,走不多久,气息渐重,额头上渗出了的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到下颌。
杨牧云伸起袖口擦了擦汗水,长出了一口气。鼻端飘来一股幽香,眼前一花,一只纤纤玉手递过来一条桃红色的绣花丝巾,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郎君,累了吧,来,擦擦汗。”
杨牧云瞥了一眼骑在马上脸带妩媚笑意的元祖儿,讪讪的说道:“谢谢元公子,不,元姑娘,哦不,元小姐......”语无伦次,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
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元琪儿噗哧一笑,轻掩檀口,贝齿微露,甜软娇糯的嗓音如仙乐般响起,“郎君,你错了,奴家现在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如此称呼奴家呢?”
杨牧云嘿嘿一笑,闭口不语,一脸尴尬的瞅着元琪儿。
“那句话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就叫我琪儿吧。”元琪儿秋水般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笑着说道。
“琪......琪儿。”杨牧云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
“这就对了,”元琪儿嫣然一笑,“郎君可记住了,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错了。”
杨牧云脸上强笑着点了点头。
“郎君,”元琪儿伸手轻抚着马背对他说道:“我看你很累了,不如你也上来,和奴家同乘一马,你看如何?”
“不......不用,我不累。”杨牧云连连摆手说道。
元琪儿吃吃一笑,杨牧云不禁面红耳赤。
“对了,郎君,”元琪儿眸波流转,“奴家上面有几位姐姐呀,奴家见了她们是不是要给她们奉茶呢?”
杨牧云心中暗道:“我与你不过是假扮夫妻,一出了长城关隘就一拍两散,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脸上却笑容不改,“你说她们呀,我都不常跟她们见面,你见她们就更难了,奉茶呢就免了吧。”
“那可不成,”元琪儿说道:“奴家总不能连她们的名讳也不知晓吧,其中一位是紫苏姐姐,奴家已经见过了,另外几位又是谁呢?”
“除了紫苏之外还有一位,哪儿来的几位了,你真当我是浪荡无行的纨绔子么?”杨牧云苦笑,随即面容一正,“她是我的原配夫人,姓周,叫周梦楠。”
“周梦楠,”元琪儿喃喃说道:“好美的名字,她的人是不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很美?”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那她跟紫苏姐姐比起来谁更美?”元琪儿美眸一霎不霎的盯着杨牧云问道。
“若论相貌,梦楠比紫苏要略逊一筹,”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思索片刻方道:“但梦楠打理着她们周家的生意,走南闯北为周家挣下偌大家业,实在让人钦佩。”
“没想到周姐姐还是一位商界的奇女子呢,”元琪儿拍手笑道:“郎君真是有福气,身边不但有一位最漂亮的紫苏姐姐,还有一位善于经商的周姐姐,你只安心做好自己的官就行了。”
“跟你搅和在一起,杨某还能安心做自己的官么?”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奴家配不上你么?”元琪儿悠然道:“奴家虽然比不上紫苏姐姐那么漂亮,也没周姐姐那么能干,但奴家的一身本领你是见识过的,郎君放心,奴家是决不会拖累你的。”说着格格一阵娇笑。
“你跟她们不同,我跟你只是一对假夫妻罢了。”杨牧云叹道。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有什么区别么?”元琪儿睨了他一眼,“你连碰都不碰她们一下,难道还强过我们这对假夫妻么?”
牧云一时语塞,却也无法反驳,只得闷下头去向前赶路。
“我有一个疑问,还想请教一下郎君,”元琪儿见杨牧云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心中好不得意,伏下身子低声道:“你所练的功法一日不成,是不是就不会敞开心怀接纳她们?”
杨牧云不答,似乎是在默认。
“那......要是永远无法练至大成呢?”元琪儿的话句句敲击着杨牧云的心窝,“你让她们一直顶个名分陪你一生么?”
杨牧云的身形一颤,向前迈出的脚步也滞涩了一下,“元琪儿说的在理,就因为达成自己的一个愿望,就要牺牲她们做一个真正女人的权利么?”他眼前似乎浮现出紫苏那一双幽怨的眼神,她是多么希望得到自己完整的呵护呀!
“我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杨牧云扪心自问。
“我的话是不是重了些?”元琪儿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心中些许有些担忧,正要出言相询,只听杨牧云抬首望天,自语道:“或许她们不该爱我,更不该嫁给我,”回首对着元琪儿一笑,“幸亏我跟你只是假夫妻,否则的话我就多害一个人了。”
“我说了这么多就换来你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么?”元琪儿贝齿轻咬着樱唇,狠狠剜了他一眼,“我不会让你再害一个人,我会第一个得到你,让你成为我的男人。如果你全身的功力真的因为我而散去的话,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保护你一辈子。”
“琪儿,你在想什么?”杨牧云见她神色有异,便出言问道。
“没......没什么?”一直占据上风的元琪儿开始躲闪他的目光,转开话题,“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这......”杨牧云手搭凉棚向前望去,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山口,“过了这个山口,应该就出了大明的地界了吧?”
......
这个山口是一个简易的关卡,连关门城楼都没有修,两边也没有蜿蜒看不到尽头的长城城墙,只有一小队官兵驻扎在这里盘问过往的行人。绵延的群山自山海关一直向西延伸到黄河河套,数千公里的地段像这样的山口有很多。浩大的长城工程在正统年间只是刚刚起步,远没达到后世嘉靖年间那样完备的地步。
因为明王朝在洪武永乐年间一再征讨漠北,将北元的残余势力远远驱逐到大漠深处,明朝的势力深入漠南草原,在长城以北开军镇,建卫所。因此自三海关到居庸关一线,只修了一些重要关口,在山岭的高处建了一些烽燧而已,远没有将这些关口烽堠用宏伟的城墙严丝合缝的连接起来。
后来宣德皇帝弃开平、大宁、东胜等关外诸卫,明王朝的势力大大萎缩至长城沿线,北京城外二三百里便是敌境,由此便开始重视长城的建设,但也只是对旧有长城进行修缮,增建了一些烟墩、烽堠、屯堡、关城、濠堑而已,比之后世的完备还是远远不如,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只数千人的蒙古骑兵能够避开边镇重兵直捣至京师城下,这固然跟军事泄密有关,但相对于数千里的边境线,无数的群峰和其中数不尽的山口,再多的兵力撒进去也是防不胜防。
杨牧云还以为这是一个边境隘口,其实这只不过是长城以内的一个普通关卡罢了。
关卡只有十余名官兵守卫在这里,领头的是一名什长。由于地处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官兵们都零零散散的倚在山岩下、树丛中打瞌睡。
那名什长眯着眼睛看着一只苍鹰展翅在天空中不住盘旋,然后鸣叫着向远处的山岭飞去,目露羡慕之色,喃喃自语道:“老子下辈子就托生成一只鹰,想去哪里拍拍翅膀就到了,胜过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妈的,整天整夜的呆在这里,连一个鬼影都没看到过,守备大人却硬让咱弟兄们守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干脆在这山里当野人算了。”
“大人,”一个兵卒说道:“听守备大人说京城那边要拨银子在这里建一堵关墙,再起一座城楼,到那时您和弟兄们就不用露宿山间了。”
“屁,”什长忿忿的骂了一句,“老子这里连军饷都欠了三个月了,还指望京城那边拨银子建城楼,砌关墙?做梦去吧你。这里又不紧挨着敌境,那个京里的官儿脑袋被驴踹了会想到这里?老子回去就跟守备大人说去,爱派谁来谁来,老子他娘的不伺候了。”
这时,只见一名士卒跌跌撞撞的向他这里跑来,边跑边喊:“大人”
“娘的,”什长将嘴里的草稞子吐到一边,站起身叉腰骂道:“你号丧啊,叫什么叫?大白天的难道有鬼追着你?”
“不......不是,”那士卒一指南边,“有......有人过来了。”
“什么?”什长瞪大了眼睛,一挥手,大叫道:“快,整队,生意上门了。”
......
杨牧云和元琪儿来到两山夹峙的山口,只见十余人的明军小队分成两列站在山口两侧,一名什长顶盔贯甲,腰间挎刀,大咧咧的在中间一站,挺胸凸肚的好不威风。
“这里居然会有人把守,”元琪儿看了一眼杨牧云,“看样子这队官兵都不是善茬儿,我们该怎么办?”
“只管上前便是,”杨牧云头一低,“现在掉头回去也不成了。”
“那好,”元琪儿摸了摸放在马鞍下的一双佩剑,“他们如果要为难咱们,你就让开,我来对付他们。”
“你要大开杀戒么?”杨牧云瞄了一眼她暗地里的动作,“别忘了这还是大明的地界,容不得你胡来。”
“你也别忘了,”元琪儿冲着他微微一笑,“你答应过我的,要送我出大明的边境,你可不能食言。”
“我没忘,”杨牧云绷着脸说道:“在出了大明边境之前,你必须听我的,否则的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哎呦,奴家还没以身相许,你就这般教训起奴家来了。”元琪儿悠悠叹了口气,眼角含笑说道:“那好,只要郎君你没做出对不起奴家的事,奴家便一切听你的。”
两人说着话,离那队官兵渐渐的近了。
“站住”什长大手一挥,如渊岳峙一般。
杨牧云立即停下脚步,脸上含笑抬起双手遥遥一拱,“军爷,小人这厢有礼了。”
“嗯,”什长下颌微微一抬,一双三角眼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元琪儿身上,蓦的睁大了双眼,“这小娘子,真生得俊俏,就像画上的人摘下来一样,老子活了半辈子,哪儿见过这样的美人?”喉结一阵滚动,吞下一口口水。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里?”什长强抑住心中的躁动问道。
“回军爷,小人是南边柳营沟村的村民,”杨牧云一指马上的元琪儿,“这位是小人的娘子,小人今番路过此处是送她回娘家的,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他娘的,这小子当真艳福不浅。”什长暗暗骂了一句,脸上还是一片倨傲之色,双手叉腰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哦,回娘家,回哪个娘家呀?”
不等杨牧云回答,元琪儿眼角含笑说道:“军爷说笑了,小女子只有一个娘家,过了这个山口往北便是,还请军爷高抬贵手,放我夫妇二人过去。”
看着元琪儿百媚丛生般的一笑,什长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小娘子要过去呀,啧啧啧......”连连摇了几下头颅,“不是我不肯呐,过了这个山口,那边经常有鞑子骑兵出没,如让他们见到小娘子的花容月貌,定会将你掳走,你不怕么?”
“军爷真会开玩笑,”元琪儿说道:“这儿离边境还远,如何会有鞑子骑兵了?军爷莫要吓着奴家。”
“是真的,不然的话本官怎会带着一队弟兄守在此处呢?”什长嘿嘿一笑。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叶喧凉吹
“不如,”什长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坏笑道:“不如小娘子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外面太平了,什么时候本军爷就领着弟兄们替你丈夫将你送回娘家。”话音未落一众士卒登时轰然大笑。
元琪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目中却露出一丝森然的寒光,一双纤纤玉手悄悄向马鞍下摸去。蓦然手腕一紧,却是被杨牧云牢牢抓住,抬眼看去, 只见杨牧云脸色肃然的向自己摇了摇头,便缩回了手。
杨牧云心中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正要对那什长说几句好话,只听“蓬”的一声,一团灰影不知从何处飞来,撞在离山口不远的一棵小树上,树干一阵摇晃,上面的树叶像雨点似的簌簌向下飘落。
灰影滚落下地,伸展开来,原来是一位瘦小枯干的少年,只见他脸尖面窄,一双眼睛却是奇大,黑亮的眼珠子咕溜溜的甚是活泛。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只听一声大吼,震得整个山谷荡起阵阵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吸引了过去。
“哎哟,不好,”少年脸上变色,“他追上来了。”拔腿就向谷口跑来。
只见他身后的树丛一晃,跳出一个如山一般膀大腰圆的壮汉来。他铜铃似的眼睛一瞪,张开簸箕般的大嘴,大叫一声,“好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声音铿锵如铙钹齐鸣,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直响。见那瘦小少年向谷口跑去,钢牙一咬,迈开大象般粗大的双腿大踏步追了上去。“咚咚”脚下的地面都被他踩得震颤起来。
“杀人啦!”少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跑到那位什长的身后,“军爷,救命。那个大个子想杀我。”
什长还未说话,那壮汉几步就来到他的面前,大声说道:“军爷别听他胡说,那小子是个惯偷,他偷了小人的东西,还想跑,我......我非把你撕碎了不可。”说着一双大手向什长的身后抓了过去。
那壮汉高大异常,什长在军中也算是一位身材魁伟的汉子,可站直了也只能到那壮汉的胸口,壮汉从他头顶伸手过去抓人,自然毫不费力。
“救命”少年大叫一声,趴下身子从什长的裤裆下钻了过去。
什长见一对粗大异常的胳膊向他头顶抡来,忙矮身躲了开去。
“呦呵,你还想跑?”壮汉高声叫道:“看我不抓住你?”躬身向地上的少年抓去,那少年左右闪躲,身形如猿猴般灵活异常,壮汉使尽浑身解数,总是离抓住他还差之一线。
什长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对活宝?”他心中暗自骂道。当下也顾不得马上那位娇滴滴的大美人了,冲着那两人大吼一声,“住手,统统给老子住手!”
“军爷的话你没听见么?”少年边躲边对着那壮汉说道:“他让你住手。”
“你停下来老子再住手。”壮汉咬牙说道,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
“呛”什长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亮出腰刀,大声喝道:“弟兄们,把这两个混球给老子绑了。”众士卒轰然应诺,手执刀枪涌上前来。
“军爷们救命!”少年见了明晃晃的刀枪毫不惧怕,张开双臂迎了上去,眼见枪尖刀刃就要触着自己的身体,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仆倒在地。看得众士卒一愕,少年手脚并用,如一条蜥蜴一般,从众人脚下的缝隙间钻了过去。
“让开”众士卒还未缓过神来,只听一声巨吼,一个庞大如山的身躯撞了过来。登时有几名士卒被撞得飞了起来......
“竟敢冲撞官兵?”什长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腰刀高高举起,“他们拒捕,形同造反,弟兄们,操起家伙,格杀勿论......”
少年在官兵中钻进钻出,像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士卒们还未抓住他,就被冲过来的壮汉给撞飞了开去......
......
杨牧云眼看所有人乱成一团,瞠目结舌的摇了摇头,一扯马的缰绳,和元琪儿出了山口向北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元琪儿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含笑问道。
“我打不过他们,”杨牧云头也没回,“那个大块头冲过来,如果把我给撞死了,你做寡妇事小,无人送你回娘家那就糟了。”
元琪儿吃吃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向北,地势逐渐开阔起来。
“这是出了大明地界了么?”杨牧云极目看去,时已入秋,草色泛黄,树上的叶子大片大片飘落下来,使得整个大地略显苍茫。
杨牧云来自江南,那里就是入冬,也是一片苍翠,从未见过如此荒凉萧瑟的景象,因此心里觉得应该是到了关外。
“何以见得?”元琪儿眼角一翘问道。
“方才把守山口的那位色眯眯的军爷不是说过么,出了这山口就有鞑子骑兵出没,”杨牧云斜眼看了一下元琪儿,“如若不是出了大明地界,怎会如此?”
“那你看到骑兵了么?”元琪儿眼波一转,娇笑道。
“这......”杨牧云不禁语塞。
“只要是你们大明不设防的地方,都有我们的骑兵出没,”元琪儿又加了一句,“包括你们的京城。”
杨牧云听得心头一震。
这时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响起,左边的山涧有一股清泉流下。
元琪儿美目一霎,对杨牧云说道:“我累了,想歇息一下。”说着一指那道山泉。
“你怎么这么快就累了?”杨牧云讶然问道。
元琪儿脸微微一红,有些恚怒道:“这是女人的事,你一个男人问那么多干什么?”
......
泉水自山上直冲而下,如碎玉琼花,在山脚荡起一片蒙蒙的水雾,既而汇成一条清澈溪水。
杨牧云扶着元琪儿从马上下来,便牵着马饮水去了。
元琪儿来到小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蹲下身掬一捧水洗了洗脸,见水清凉甘冽,心中一喜,便脱了自己的鞋袜,将自己的一对纤足浸在清清的溪水中。
她的脚秀而翘,腕、踝都肥瘦适度,美妙天成。那涂了蔻丹的脚趾,在水中晃呀晃的,有如浮在水面的花瓣。
杨牧云一眼瞥去,不禁看得痴了。
“你在看什么?”元琪儿睨了他一眼问道。
“没,没有。”杨牧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赶紧扭过头,像做贼一样感到心虚。
元琪儿“咭儿”一笑,不仅不害羞,反而将雪白的纤足扬得高高的。
杨牧云轻咳了一声,不敢再看向她,“现在我们离边境还有多远?”
“不知道,”元琪儿抬首望天,悠悠道:“这条路我没走过,不过一直往北的话我想一定能出了边境吧?不过......”她话音一转,目光看向他,“出了边境你也不能离开我。”
杨牧云一愕,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塞北草原地域广阔,我也不知道我的族人现在哪里,在找到他们之前,我想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草原上吧?”元琪儿笑道。
“我一片好心,没想到你却赖上我了。”杨牧云心中一急,却也不好发作,只是瞪了她一眼说道:“你的身体好些了么,在这凉水里洗脚恐不大好。”
“要你管,”元琪儿狠狠乜了他一眼,“有你在我身旁照顾,我怕什么?”
杨牧云摇头苦笑,他这时倒真盼望出现一队鞑子骑兵把这个小妖精带走,自己就可卸了这份苦差了。
“哎,”元琪儿见杨牧云不说话,便逗着他说道:“方才路过山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是怕我敌不过那十几名官兵么?”
“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安然到达边境,如无必要的话,又何必横生事端呢?”杨牧云静静的看向她,“那位军爷不过多看了你几眼而已,为此你就要大开杀戒么?”
“对,凡是无礼盯着我看的男人,我统统都要杀了,”元琪儿目光对视着他,“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女扮男装么,就是不想被那些臭男人盯着看。”
杨牧云吐了吐舌头,“那我岂不也该死,我可没少看你。”
“你不同,”元琪儿粲然一笑,“你现在是我的郎君,我不给你看又给谁看呢?”说着顽皮的跷起玉足,荡起一朵朵水花。
杨牧云干脆闭起了眼。
“喂,”元琪儿似乎不想给他沉默的时间,“如果那两个活宝不出现的话,你准备如何应对那位把守山口的军爷?亮出你锦衣卫的身份么?”
“我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干什么?”杨牧云苦笑,“难道要让人知道我护送一位鞑子郡主堂而皇之的出大明边境么?”
“那你要如何出得那道山口?”元琪儿盯着他问道:“难道你还有别的好办法不成?”
杨牧云不答,话锋一转说道:“那两个人出现的真挺有意思,一番插科打诨倒是帮我们解了围。”
“是呀,”元琪儿悠然道:“他们是一对演戏的天才,一个找打,一个愿挨,以这样的方式来通过那道山口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杨牧云奇道。
“怎么,他们的演技连杨大人你也骗过了么?”元琪儿的目光霎了一霎,“你没发现他们在追逐打闹时倒霉的都是谁么?”
“啊,”杨牧云惊呼一声,“这么说那队官兵......”
“你放心,他们是不会像我那样大开杀戒的,”元琪儿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的话道:“不过那些官兵吃些苦头是一定的......”
“说的对。”话音未落,一个人双腿倒挂在溪边一棵树的树枝上出现在两人面前。只见他身子一荡,面孔差点儿和杨牧云的脸撞在一起。
杨牧云吃了一惊,不禁后退一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山口碰见过的瘦小枯干的少年,只见他冲着杨牧云咧嘴一笑,从树上一跃而下。
元琪儿似乎也吃了一惊,赶紧收起玉足,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鞋袜。
“还好,他是背对着我,但是,他刚才有没有看见......”她心下暗自恼恨,女人的脚是给心爱的男人看的,杨牧云看当然不妨事,可要是换成别的男人,元琪儿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才怪。
她和杨牧云只顾着说话,连有人潜至他们附近都不知晓,此人的轻身功夫的确骇人。
“你怎么会到这里?”杨牧云暗自戒备,沉声问道。
“他们都倒下了,我也就离开了,”少年慵懒的伸了下懒腰,打了哈欠,惫懒的笑道。
“那些官兵都死了?”杨牧云脸色一变。
“怎么会?”少年笑道:“他们不过是玩累了,躺下休息去了。”
“你想怎样?”元琪儿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神露出一丝厉色。
“你们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实在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少年转过身对元琪儿笑了一下,“这位姐姐,你长得真是太漂亮了。”
“油嘴滑舌。”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毕竟被人夸赞漂亮是每个女人都爱听的。
“要不是我,你恐怕就被那位军爷留下来了,”少年的眼睛一眨,“你和这位大哥不谢谢我么?”
“那好,谢了。”元琪儿下巴一扬,“你要的就这些么?”
“姐姐为人真是爽快,”少年笑了笑,目光又转向了杨牧云,“这位大哥,我们帮了你们,你和这位姐姐总不能连点儿表示也没有吧?”
“这就是你来的真正目的么?”元琪儿冷冷一笑,“说罢,你要什么表示?”
“这位大哥,”少年没有看元琪儿,对杨牧云说道:“这位姐姐一定是你最爱的人,我帮你救下了她,你当如何谢我呢?”
杨牧云皱了皱眉,沉着脸说道:“你想如何?”
“这位姐姐对你来说是一件无价之宝,”少年嘻嘻一笑,“我也不多要,姐姐的千金之躯我只要千两黄金即可。”
第二百三十一章
杨牧云坐在元琪儿身后,紧紧抓住马鞍,生怕触碰到元琪儿的身体。
元琪儿心里生出一种异样感觉,她出身于蒙古贵族,女人对于父兄来说不过是玩物一样,这也是她为何不愿以女子面目示人的原因。她是一个要强的人,有着像男人一样做一番事业的雄心,不希望跟其她女人一样像一只笼中鸟被男人永远关在鸾帐里。可杨牧云是一个异数,他尊重女人,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把女人当成自己的附属品,跟他成过亲的女人依然可以跟以前一样追求自己的理念。跟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幸事,想到这里元琪儿的脸微微一红,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一个男人,额吉一跟自己提起嫁人的事她都会很自然的捂住耳朵,然后躲得远远的。可现在,她飘荡的心灵突然有了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就来自身后的男人身上。
杨牧云却不知道元琪儿心中转过这么多念头,而在他心里,只想着将这位蒙古郡主早些送归草原,然后回到京城,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交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同乘一马竟然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在奔至前面一处山的拐角时,马儿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长嘶,再不向前。
“前面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这是杨牧云本能的第一感觉,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向元琪儿打了个手势,“你先在马上待着,我过去看看。”
“你小心一些,”元琪儿嘱咐了一声,一伸手,抽出马鞍下背囊里的一柄刀身略为弯曲的马刀向杨牧云递了过去,“拿着,一看到不对赶快叫我。”
杨牧云嗯了一声,接刀在手,接下来的话让她大为感动,“你身子还未复原,如有异常我会向你示警,你就赶快走,不要管我。”说着执刀向前走去。
“喂......”元琪儿张了张檀口,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轻轻一抖手上的缰绳,策马悄悄跟了上去。
杨牧云小心的来到山的拐角处,全身布满劲力,警惕的向前迈出脚步。他身后的元琪儿一颗心也悬了起来,眼看杨牧云的身影转过山角,一声轻呼,蓦然后退,瞪大了双眼目视前方。
“呛”元琪儿拔出藏于马鞍下的双剑,像一只飞燕从马上飞跃而下,朝杨牧云奔去。蒙古草原上使剑的人很是少见,传她武功的邋遢道人出身武当,剑术是其所长,双剑剑法正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情况?”元琪儿几步来到杨牧云身边,手持双剑挡在他面前。
“你看”杨牧云刀锋斜指,前方横陈斜躺着好几具尸体,一阵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杨牧云面目凝重的走上前,仔细察看了一下,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
“你看出了什么?”元琪儿来到他身边,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问道。
“这应该是两拨人在这里碰头,”杨牧云沉吟道:“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人,将他们全杀了。”
“你怎知是一人所为?”元琪儿看了他一眼说道。
杨牧云用刀尖指着尸体上的伤口,“你看,这些人都是被利器一击致命,而且伤口长短宽窄极为相似,应为一人所为。”顿了一下说道:“伤口处血迹未凝,显然他们的死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元琪儿看了看周围的地面,不禁眉头微皱,“周围并未有剧烈打斗的痕迹,看来他们都是被人一招杀死的。”
杨牧云轻吸一口气,脸上微微变色,“从这些人的身形上看,他们个个魁梧健壮,而且手上生有老茧,一看就是常年使刀弄剑的高手,被人一招杀死,可见此人武功是多么惊人!”
这时一阵风吹来,地上一人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舞动了一下。
杨牧云心中一动,快步上前,伸手拾起那人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团纸。展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字迹。他目光略一扫视,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上面的字体方方正正,跟汉字相似,但却笔划极多,乍看都很熟悉,仔细看去却一个不识。
“上面写的是什么?”元琪儿走上前来问道。
“你看......”杨牧云将那张写满了天书一样文字的纸递至元琪儿面前,“这是你们蒙古字么?”
“我们蒙古字哪有写得这么方方正正的?”元琪儿看了也是不识,不禁斜了他一眼,“这不会是你们汉人典籍上的古字吧?像你这样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难道一个也不认得么?”
“这绝不是汉字。”杨牧云断然说了一句,目光向地上的那具尸体看去,只见他趴在地上,握过这团纸的手臂前伸,不禁说道:“而且这张纸也不是他的,很有可能是他生前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而凶手没能发觉,就此留下了这个线索。”
“那这不是汉字,又能是什么字呢?”元琪儿见纸上的每个字都繁复之极,光写恐怕都得费一番功夫。
“这只能去问凶手本人了。”杨牧云的目光看向远处。
“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人都杀了呢?”元琪儿又问道。
“他们身上肯定有凶手想要的东西,”杨牧云叹息一声,“他们却无法护得此物周全,因此殒命在此地。”
“为了一件东西而死了这么多人,那东西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元琪儿瞄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兴趣追查下去?”
“我的官凭腰牌都被人摸走了,哪里还能管得这种事情,”杨牧云苦笑着瞄了一眼身旁的元琪儿,“何况,我身边还有你这个大麻烦,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在你心中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么?”元琪儿的一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杨牧云没有说话,伸手抬起一具尸体的双腿向路旁的一条深沟里拖去。
“你这是作什么?”元琪儿问道。
“我虽然不能帮他们拿住凶手,可也不能眼看着他们曝尸荒野,”杨牧云淡淡道:“将他们简单的埋葬在路旁,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
山拐角处的路旁,有一个现成的深沟,所有的尸体都被拖进了深沟里,上面覆上了一层泥土。好在雨后土质松软,用刀挖土也不费难。
杨牧云在上面插了一个木桩以作标记,元琪儿掏出一块淡蓝色上面绣着一对百灵鸟的丝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对他笑道:“看来你还得需要我这个大麻烦来帮你的忙,不是么?”说着将丝帕递了过去,“你也擦擦汗吧?”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没有去接。元琪儿一笑,上前拿起丝帕就要向他脸颊上擦去......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杨牧云忙不迭的说道,一手遮住脸颊,一手去拿丝帕,跟元琪儿滑腻的手指一碰,他有如触电般退了一步。
“贱骨头,”元琪儿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中暗笑,“牵着不走赶着走,我元琪儿就算是一个麻烦也要缠住你,你休想出了我的手掌心。”
杨牧云拿着丝帕随便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一脸尴尬的向元琪儿笑笑,准备递还给她。
“你收着吧,说不定下一次还会用到,”元琪儿眸波流转,唇角微微上翘,“你可得收好,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向你要回去了。”
杨牧云的笑有些发苦,只得将那块手帕揣进了怀里。
元琪儿的笑容更甜了,见他将那张写满了天书的纸也折叠好,珍而重之的放入怀里的时候,不由问道:“这件事你不是不打算管了么,为何不把这张纸扔掉呢?”
“我只是有些好奇,上面究竟是什么字?”杨牧云说道:“我虽然不认识,但肯定有人知道。”
“有时候你的好奇会害了你的性命。”元琪儿看看覆在尸体上的泥土,给杨牧云丢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上了马。
杨牧云一怔,马儿踢踏着马蹄来到他面前,元琪儿睨了他一眼,“还不上来么,你发什么呆?”他忙扶着马鞍上了马。
“你如果坐不稳的话,可以抱住我,我是不会恼你的。”元琪儿轻轻说道。
杨牧云闻
听一震,屁股向后挪了挪,反而离她更远了些。
元琪儿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她突然发现,逗弄杨牧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女人通常都怕男人调戏自己,可杨牧云恰恰相反,生怕自己被女人调戏了。
“素月姑娘,你就再加点儿钱吧,”一位穿着一身团花交领员外衫,头戴折角纱巾的胖子苦苦追在一位年约十五六岁,身穿鹅黄色的曳地襦裙,相貌秀雅绝俗的少女身后,“我这套院子可是两进七间,地段儿也不错,就三百两银子,这......这未免也太少了。”
“佟老板,”素月一张俏脸丝毫不动声色,贝齿轻启,“西四牌楼绸缎庄的丁老板在金台坊鼓楼大街上的院子比你这还大一间,我家小姐也只给了他二百八十两银子。佟老板,你平素和我们周家在生意上也有往来,这三百两银子其实也不低了。”话语软中带硬,可那胖子兀自聒噪不休,素月不由冷下了脸,转过身去,“三百两银子,一分也不会再多加了,佟老板,行你就给个痛快话。不行的话,我现在就走,反正现在京城里卖房子的也不止你一家。”说着当真迈开修长的美腿便要跨出门槛。
“素月姑娘,”佟老板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何必动气呢?”
素月皱着眉看着他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佟老板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挤着一张笑脸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再加二十两,就当我回乡的路费了......”
素月的小瑶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抬腿就走,再不迟疑。
“素月姑娘”佟老板拉长声调叫住了她,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动,“三百两就三百两,我现在就在文书上签字画押,连同房契都交给姑娘了。”
......
素月一脸得意的出了佟老板家的院子,上了胡同口的一辆马车。
“小姐,”素月刚一上马车就将佟老板的卖房文书连同房契都放在了周梦楠面前的小几上,“我只用了三百两银子就将佟胖子那两进七间的大院给买下来了,怎么样?”说着挑衅似的看了旁边的宁馨一眼,下面的话似乎在说我很厉害吧。
“三百两银子就买下了一套两进七间大院,”宁馨迎着素月挑衅的目光,悠然一笑,“佩服佩服,”话锋接着一转,“大时雍坊西长安街上的飞鸿居,你知道么?”
“当然,那可是一座三层楼的大酒楼,在整个西长安街上也是数得着的,”素月睁大了眸子看着她,“难道你把它盘下来了?快说说,你用了多少两银子?”
宁馨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千两?”
“不,是五百两。”宁馨得意的扬了扬纤巧的下巴。
“怎么会?”素月吃惊的道:“那个脸上长满麻子的黄老板疯了吗?这么大一座酒楼五百两就盘给你了,比抢还便宜,快说说,你用了什么法子?”
“我说我家老爷在兵部武库清吏司任员外郎,是专管军火器械的,”宁馨说道:“我便吓那黄麻子,说老爷衙门里的军火器械都随京营的大军南下了,连兵部衙门都要随皇上迁回南都,那黄麻子一吓,连价都没还,就把转让文书给签了。”
周梦楠很优雅的放下手中的书卷,没有看几上的文书和房契,只是瞟了她们一眼,“两个小蹄子,你们这心呐,比我还黑。”
“多谢小姐夸奖。”素月和宁馨脸上带着笑向小姐福了一礼。
周梦楠却微微叹了口气,黛眉微蹙,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
“是婢子办得不妥么?”素月有些忐忑的问道。
“相公到现在还没一点儿消息,”周梦楠目光看向窗外,“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边城之行
前面出现了一座不大的城池,元琪儿勒住马的缰绳,斜眼看了一下身后的杨牧云,“怎么样,现在我们要进城么?”
杨牧云迟疑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身上锦衣卫千户的腰牌已经被人偷去了,进城是要身份证明的,他虽然不像平常百姓那样出具路引,但牙牌和告身也没带在身上,守城门的官兵可不听你光用嘴说自己是兵部员外郎或锦衣卫千户。
这时路上走过来一老一少,看样子是进城走亲的。
杨牧云下马向前一拱手问道:“这位老丈,请问前方是何处所在?”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牧云,说道:“前面是怀柔县城,我和孙子要去投亲,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哦,我和朋友想要回京城,不想迷了路,多谢老丈告知。”
“去京城啊,那得往南走,”老者伸手指了一下南方,“再往前就越走越远了。”
......
看着一老一少渐渐远去的背影,杨牧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走吧!”元琪儿向前投去一瞥,并没有调转马头。
“去哪里?”杨牧云问道。
“你不是想进城么?”元琪儿唇角微微一翘,“随我去就是了。”说着一抖缰绳。
“你有办法进城?”杨牧云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
“你不相信?”元琪儿目光一转,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快点儿上马,再晚的话城门就要关了。”
“可是......”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我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如何能进城呢?”
“我有,”元琪儿微微一笑,“我保证你能堂堂正正的进城。”
......
怀柔城门前设置了拒马和鹿角,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持矛挎刀站在城门前,如临大敌。百姓们排起了长队等待进城,队伍缓慢的向前挪动着,看来官兵的搜检比平时严了许多。
“你真的有进城的办法吗?”杨牧云担心的向元琪儿问道。
元琪儿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胆子真大,”杨牧云心中暗自担忧:“别一到城门口就被官兵抓了起来,连带我也跟着陷了进去。”于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别进城了,在城外也一定能找到个宿处。”说着转身欲走,却被元琪儿拉住了,“这个时候还能去哪里,没看那么多眼睛在盯着么?”向他使了个眼色,低声安慰道:“现在我们掉头就走的话,官兵们一定会追上来,还不如现在心平气和的走上去,说不定真能安然进城呢?”
杨牧云瞟了一眼城门两边一排排官兵那森然的目光,心头一紧,转过身来与元琪儿并肩而立。
“今天怎么这么多官兵,这是要打仗了么?”前边的一个中年人向一名老者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老者低声说道:“昨日有一支鞑子的骑兵窜到了京师城下,差点儿没攻进城门,这不,现在京师和周边各府县都戒严了。”
“鞑子入关了,还打到了京城?”中年人吃惊的说道:“那我大明的边军呢?都被打败了么?”
“不知道,”老者头摇得跟葫芦一样,“听说鞑子退了,所有的地方都进入了战备状态。”
......
“下一个”把守城门的军官高声叫道。
“官爷......”元琪儿脸色如常的迈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了过去。
“从哪儿来呀?”军官边说边打开了卷轴。
“关外。”元琪儿平静的说道。
军官眉头一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卷轴打开了,里面是明黄色绢帛制就,边上饰以金龙图案。军官吃了一惊,傲慢的眼神变得飘忽闪烁起来,不住的打量起元琪儿来。
“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军官问道。
元琪儿微颔螓首,淡然说道:“我和郎君有皇命在身,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牧云,从袖口里摸出
一个小包裹,里面叮当作响,悄悄塞给了那个军官。
“好说,好说,”军官接过小包裹,合上卷轴,递还给元琪儿,见手下士兵欲上前搜查,便一摆手,“他们就不用搜了,放他们进城。”
“总旗大人,”军官身旁的一名士卒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有点儿发牢骚似的说道:“今儿是怎么了?刚送走两个锦衣卫,又来了一对皇命钦使,咱这小县城可来了好几个大人物了。”
“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就多了些。”军官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一对皇命钦使也还罢了,可那两个锦衣卫生得也太奇怪了些,一个体大如山,一个瘦小似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自北镇抚司的。”那名士卒说道。
“可那面锦衣卫千户的牌子不是假的,”军官瞪了他一眼,“你要有疑问,不妨去京城的北镇抚司查探一下。”
“小人哪儿敢呀?”士卒连连摆手笑道:“那森罗殿就是看上一眼也会惹上一身晦气,还敢去那里查探?小人就是有三条命都不够丢的。”
“那就乖乖办好你的差,休要聒噪,”军官冷冷的看向排成一条长龙似的人群,高声叫道:“下一个......”
......
“琪儿,你刚才拿出的是件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个守门的军官见了恭恭敬敬的就放咱们进来了?”杨牧云疑惑不解的问道。
“想知道么?”元琪儿顽皮的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一声好夫人,好娘子,我就告诉你。”
“你......你又来了。”杨牧云将头转向了一边。
“嘻嘻,逗你玩的,那么严肃干嘛?”元琪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不过是你们皇上下的一道勘验贸易用的敕书罢了。”
“哦?”杨牧云奇道:“不过是一道勘验贸易用的敕书,为何就能将那军官吓成那样?”
“因为那道敕书是用金龙香笺表裹的黄绢,”元琪儿笑道:“是敕书里面最高的一等,要是守门的是一位文官,我们可就不容易这么轻易就混过去了。”
“你是说,那个军官不识字?”杨牧云讶异道。
“这有什么奇怪,”元琪儿睨了他一眼,“你们明朝边军里识字的将官士卒本就不多,他们一看御制之物,心里本就怯了,再云山雾罩的说上几句高深莫测的话,他们想不着道都不行。”说着得意的一扬下巴。
“我看你还给了他一个小包裹,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杨牧云又问。
“是助鬼推磨之物,”元琪儿掩嘴一笑,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大明官场里的从五品官儿呢?连这个都不懂。”
“他们竟然明目张胆的收钱放行?”杨牧云脸色变了,“简直视朝廷的军规法纪如无物。”
“很奇怪么?”元琪儿像看一个怪物似的重新打量了一番杨牧云,“你们大明朝连边军的军饷都发不出来了,还指望底下的将士们为国尽忠么?我看呀,不扔下刀枪一哄而散就不错了。”
“你们经过这一番试探,是不是为接下来的大举进犯做准备?”杨牧云面容一紧,瞪视着她问道。
“我不知道,”元琪儿悠然一笑,“我又不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汗,怎么会知道下一步去做什么?”目光在杨牧云身上一转,“不过明军要真的不堪一击的话,我们草原的勇士跨越长城直下京城只是迟早的事。”这句话说的杨牧云心头一颤,浑身一个激灵。
看到杨牧云默然不语,元琪儿在他耳边笑道:“怎么,是不是后悔救我了?”见他冷哼一声,便道:“”你现在就可以在这大街上一喊,我就只能乖乖的等你带兵来抓我了......我保证不反抗,怎么样?”
杨牧云没理睬元琪儿,阴着脸快步向前走去。
“喂,你等等我呀,”元琪儿牵着马追了上去,“你这人,哪儿有把自己的媳妇一个人丢下的?”
怀柔县往北不远便是长城上的慕田峪关口,出了慕田峪,便是关外蒙古人的天下了。故而有北关锁钥之称,交通便利、商业发达,虽只是个小小县城,但商号、当铺、油
铺、茶肆、餐馆、客栈应有尽有。
眼见天色已晚,杨牧云来到城西的一家颇气派的客栈门前,旗幡上写着“悦隆客栈”四个大字。
“哟,客官,您要住店?”一见有人驻足,眼睛活泛的店伙计忙凑上前来,“刚好,我们这里还有一间上房,要不您来看看?”
杨牧云点点头,正要随他入内,只听马蹄声响,一马飞驰到他们面前。
店伙计抬头一看,马上是一位秀雅绝伦的少女,不由一怔,“姑......姑娘,你也要住店么?这位公子刚把店里唯一的上房要了,只剩下一间柴房......”
少女没听他说话,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杨牧云面前嗔道:“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丢下我一个人就走,难道忘了谁帮你进城了?”
杨牧云看了看前来兴师问罪的元琪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是我丢下你,而是你走得太慢了。”
“好好好,”元琪儿不与他分辩,俏脸转向那位伙计,“小二,住店。”
“可......可是......”店伙计看了一眼杨牧云。
没等他开口,元琪儿说道:“还有一间上房是吧,我和他是一起的,你只管带路便是。”
店伙计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请问姑娘是这位公子的......”
“我们是夫妻。”元琪儿干脆利落的答道。
......
悦隆客栈是一座大客栈,有三层楼高,底下是大堂,是专门供客人吃饭的地方,如今到了掌灯时分,客人们陆陆续续下来吃饭,大堂上已坐了十几桌客人。
杨牧云扫了一眼大堂上的客人,目光一凝,死死的盯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坐的赫然便是偷他腰牌的那位瘦小少年,那位身躯庞大如山的壮汉坐在他旁边,两人的目光一齐向中间的一张桌子看去。
那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就像一条蜈蚣攀爬在上面,使他冷峻的面孔尤为狰狞。桌上没有酒,他正在吃饭,吃一口饭,配一口菜,吃得很慢,保证吃下去的每一口食物都能转化为自身的能量,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吃。他的左手握着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从没有放过这柄刀。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显得黑得发亮。
他坐的地方虽然离大门较远,但很容易吸引每一个人的目光,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手里的刀。
杨牧云心中感到一丝异样,看到这个人,他很容易联想到冷一飞,可冷一飞浑身向外散发出一股寒气,而这个人却把寒气死死的控在自己体内,不轻易散发出来。
这时,他感到有一股目光偷偷扫在了他身上,是那个偷他腰牌的瘦小少年,当他看到杨牧云时,脸上现出惊愕的神色。似乎没有预料到杨牧云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便随着店伙计向楼上走去。
“就是这间了,”店伙计领着他们来到三楼靠里的第二间房门前停住脚步,伸手一推,房门“吱呀”应声而开,转身笑着说道:“二位请进。”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里面只有一张床。
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床为什么只有一张?”
“客官,”店伙计有些诧异的说道:“这张床也不小了,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好了,你下去吧。”元琪儿睨了杨牧云一眼,对店伙计说道:“我们晚上就住这里。”
“好嘞,”店伙计咧嘴一笑,“那小的就不耽误二位休息了,小的告退。”退出房门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店中怪客
待门关上后,杨牧云轻咳了一声,目光转向元琪儿,有些尴尬的说道:“今晚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好!”元琪儿微笑着对他福了一福,“奴家谨遵郎君吩咐。”
“唔......”杨牧云的神情更加不自然起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了,郎君,”元琪儿不忍心再逗弄他了,话锋一转,说道:“偷你腰牌的人现在就坐在客栈的大堂上,你方才为何不上前拿住他们呢?”
“不急,”杨牧云沉吟道:“他们此来另有目的,东西尚未得手,他们又怎能轻易离开呢?”
“你是说......”元琪儿眸光一动,“他们的目标是那个黑衣怪人?”
杨牧云颔首不语。
“那个人可棘手得很,”元琪儿说道:“他们要打他的主意,恐怕不容易全身而退。”
“你也看出来了?”杨牧云嘴角一勾,“那人的武功非同泛泛,一个不好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杨牧云神色一凝,缓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一个嬉皮笑脸的瘦小少年出现在门口,见了他忙作躬打揖,“大哥,我们又见面了,”说着目光偷偷向里瞄了一眼,“姐姐也在里面么?”
“我没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杨牧云颇感意外。
“得罪得罪,”少年连连拱手,露出一口白牙,“门口说话不方便,不让小人进去么?”
杨牧云脸颊一动,闪开了身子。
“姐姐原来也在这里,”少年进屋后又向元琪儿施了一礼,“半日不见,姐姐看起来更漂亮了。”
“小猴子嘴倒挺甜,”元琪儿微微一笑,“你来这里不会是专门来夸姐姐漂亮的吧?”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放到桌上,“白日里多有得罪,还望大哥和姐姐不要怪罪。”
杨牧云走上前,凝目看去,果然是自己丢的那块锦衣卫千户腰牌。
“你胆子倒不小,竟然敢偷锦衣卫的腰牌,”杨牧云瞥了那少年一眼,“你说,要我给你定个什么罪好呢?”
“小人不知大哥您的身份,”少年乞求似的说道:“在这里给您赔罪了,还请您恕罪。”说着深深一躬,样子说不出的滑稽。
元琪儿噗哧一笑,乜了杨牧云一眼,“这个小猴子看起来还挺有诚意的,好在他把你丢失的东西还回来了,我看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次吧?”
“女人呐,被人恭维几句这心就软了。”杨牧云暗暗叹道,表面却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元琪儿向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会意,忙一躬到地,“谢大人!”
杨牧云愕然,刚想开口,就被元琪儿堵上了,“我家郎君向来是大人大量,你既赔了罪,他便不会再为难你,但如若再犯,不等我郎君开口,我先打断你的腿。”
“不敢,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少年头点得如捣蒜般,身子慢慢向门口退去。
“慢着”在少年的身子快挨到门边的时候,杨牧云终于开了口。
“大人还有何事?”少年一怔,抬头问道。
杨牧云迈步来到他面前,缓缓绕着他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有时候人还是本分一些的好,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是,是,小人省得。”少年眼神飘忽不定,“小人一定本本分分,请大人放心。”
“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悠悠道:“你若不法,被官府拿住,不过受些牢狱之灾。若失之江湖,恐怕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了。”
这句话说的那少年身子一颤,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不住的转动起来。
......
“你说他会听你劝么?”元琪儿见杨牧云关上门转过身来,上前问
道。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说话。
元琪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灵巧的一个孩子......”
“你心疼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他是奉命而来,可不是临时起意,劝是劝不动的。”
“你怎么知道?”元琪儿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像他这样的神偷行走江湖,无外乎求财,”杨牧云说道:“大堂上的食客不乏遍体绫罗的富商大贾,可他偏偏盯上了那个刀不离手的怪人,岂非咄咄怪事?”
“那个怪人身上能有什么?”元琪儿眼波一转,“难道他要偷他手上的刀么?”
“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下去一观,”杨牧云淡淡一笑,随即叹道:“火中取栗,有时候烫到的不一定是手,或许整条命都没了。”
“可他摸去你的腰牌,你不也没发觉么?”元琪儿抿嘴笑道。
听她揭自己的疮疤,杨牧云一点儿也不生气,“你认为他还会那么幸运么?这个人可跟我不一样。”
“他比你武功要高,是么?”元琪儿眨了眨眼。
“可能吧,”杨牧云笑笑,“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比我武功高,包括你。”
“哟,难得杨大人这么谦虚,”元琪儿妩媚的一笑,“奴家可是倍感荣幸呢!”接着叹了口气,向杨牧云抛去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男人,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碰上那样的烦恼......”脸一红,立时停住了下面的话。
杨牧云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便咳嗽一声,转而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跟我一起下去吃个饭吧?”
元琪儿“嗯”了一身,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一甩衣袖,身姿说不出的优雅,见杨牧云脸色有些异样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动,“你在看什么?”可杨牧云的回答让她有一种要踹他一脚的冲动。
“我觉得你还是换上男装更好一些。”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一辈子装扮成一个男人,是么?”元琪儿的贝齿咬了咬樱唇,眼圈有些红了。
杨牧云摇摇头,“你太美了,我怕自己老是忍不住会多看你一眼。”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看着他逃也似的身影,元琪儿笑了,刚才心中的些许阴郁也一扫而空,“我就是要你多看我,因为,我要得到你。”眸光闪烁,裙摆一飘,她整个人就像一只穿花蝴蝶般跟在杨牧云身后向楼下走去。
......
“两位,这边请”店伙计满脸堆笑的引着二人来到大堂一个僻静角落的桌旁坐下,“请问两位来点儿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元琪儿将一锭大银甩到桌上,“有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聒噪!”在听了杨牧云方才的一番表白后,她心情大好。
“是是”店伙计瞪大了眼,嘴都有些合不上了,“两位请稍待......”收起银子,怕对方反悔似的,忙转身飞一样去了。
看到元琪儿如此爽朗的性格,杨牧云不禁瞠目结舌,“你......你还要喝酒?”
“怎么?”元琪儿眸中似要滴出水来,“你当我是女人,不会喝酒么?”见他懵然不知所对,轻笑一声,对他耳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若论酒量,我二哥也不是我的对手。”
杨牧云一怔,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阿失帖木儿的酒量如何,他在柳营沟村的那个晚上已经见识过了,蒙古汉子不像中原人士那样文雅,小小的酒盅不过瘾,便换上大碗,一仰脖,一大碗酒汩汩而下,依然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让人为之惊叹。
“你不信?”元琪儿笑道:“待会儿你我拼一番酒,看谁先倒下。”
杨牧云目光一闪,嘴角含笑,“你若喝醉了,就不怕我......”突觉此话不妥,连忙打住。
“怕什么?”元琪儿横了他一眼,“你若不敢,就不是个男人。”
杨牧云
看她似娇还嗔的样子,不由苦笑,“看来,还是我先喝醉的好。”
“若是你喝醉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元琪儿说这话时显得柔情似水,“至少,不会让你再打地铺。”
杨牧云打了一个寒颤,不敢看她,目光向外移去。那个怪人依然在慢慢吃着桌上的食物,漆黑的眸子一霎不霎,似乎天地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看上一眼,他的左手仍然握着那柄刀鞘漆黑,刀柄漆黑,形状很奇特的刀。他握得并不很用力,但杨牧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手中的刀夺走。
那个瘦小的少年依然和那个如山般的壮汉坐在一起吃着饭,只是目光不再看向那个奇怪的人,似乎打消了对他的兴趣。
杨牧云目光一一向其它桌上看去,整个大堂,何止有一二百人,但他的目光却着落在几个人的身上。那个怪人东侧的一张桌上,一老一少正在下棋,老者年约六十,精神矍烁,一身粗布葛衫浆洗的十分干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与杨牧云年纪相仿,只见他皱着眉头,似乎被桌上的棋局给难住了,老者悠然喝了口茶,并不急着催促他落子。这一老一少之所以吸引了杨牧云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在杨牧云进怀柔县城之前为他指过路,他清楚的记着,那老者说是带着孙子来进城投亲的,而他却和这少年投到了这客栈里,还悠哉悠哉的在这里下起了棋,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怪人的西侧坐着一个瞎子和一个卖唱的小姑娘,瞎子手里拉着一把胡琴,琴弓与琴弦凑在一起发出吱吱昂昂颇为刺耳的曲调,卖唱的小姑娘相貌较为平庸,可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唱起曲来歌喉也甚是动听。一些路过的食客听了随手将一些铜板丢在桌上一个有一个豁口的粗瓷碗中,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响,瞎子脸上的皱纹就攒在了一起,点头哈腰连连称谢。
在怪人南边的一张桌上,坐着一男一女,本来这没什么,可这对男女的装束太怪异了些。那个女子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长得也并不难看,白生生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一张菱角小嘴,笑起来一边一个笑涡,若将她一个人分成三个,当真是个美人。只可惜她下巴有三个,腰像水桶,身上的肉比普通三个人加起来还多,这个的女人胖得不是可爱,而是可怕,她庞大的身躯坐在椅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担心这把椅子随时都会被她坐塌。杨牧云不禁想起了在湖州吕府的那位吕大小姐,一张脸像一张摊开的大饼,身材有如海象,跟这位胖女人相比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那个胖女人也注意到了杨牧云看向自己,对着他嫣然一笑,脸上擦着的厚厚脂粉似乎都簌簌的向下掉落,杨牧云身上汗毛直竖,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元琪儿见杨牧云脸色异样,便也看了过去,她对那胖女人不怎么感冒,目光却盯在她对面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暗红色长袍,头戴红色尖顶法帽,却是一个喇嘛。那名喇嘛年约四十,面容枯瘦,双目微闭,嘴唇翕动,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似乎正在入定念经。一个胖女人居然和一个喇嘛坐在一起,再见多识广的人看了也要不禁为之瞠目。
“怎么,你认识这个喇嘛?”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问道。
“他是红教的人......”元琪儿还未说完只听一个声音高声叫道:“客官,你们的酒菜来了。”只见店伙计扛着一个托盘自肩膀至掌尖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一滴汁水都没有溅下来。他肩膀一动,像玩杂耍一样将一碟碟菜从手中稳稳的滑到桌上,最后将杯箸分放在两人面前,咧嘴一笑,“酒菜都上齐全了,两位慢用。”
动作虽然炫酷,可两人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元琪儿脸上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看来今晚这位怪人身边的贵客不少。”
杨牧云嗯了一声,目光转向那怪人的北边,那是一副空空如也的桌椅。
第二百三十四章 风暴欲来
“如果这儿再坐上一桌客人的话,刚好就能将这个怪人给团团围住了。”杨牧云心中暗道,他现在很期待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跟其他三桌的人一样古怪。
可下来吃饭的客人都绕过这张空桌到其它桌子上去了,好像这是特意给某人留下的专位似的。
“连他都来了,”元琪儿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待会儿应该有热闹可以看了。”她显然是在说那个红衣红帽的喇嘛。
“你认识他?”杨牧云问道。
元琪儿不答,为他斟满一杯酒,敬了过去,“郎君,请满饮此杯。”
“谢谢!”杨牧云接过酒杯。
“郎君,你与我饮一杯交杯酒如何?”元琪儿眼中含着笑意说道。
“唔......这样,不好吧?”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
“郎君,你的胆子大不大?”元琪儿的目光追逐着他问道。
“我的胆子么......其实很小。”杨牧云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
“那待会儿你得回避一下了,”元琪儿笑容一敛,一脸肃容的说道:“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将爆发一场大战,如果不想被波及的话,你还是回房暂避一下的好。”
“哦?”杨牧云目光向那怪人身边逡巡了一圈,嘴角翘了翘,“坐在你身边,我忽然不那么怕了。”
门帘一挑,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他左手掂着一个鸟笼子,笼子里是一只金丝雀,不住在笼子里跳上跳下,啾啾叫的声音颇为清脆悦耳,他右手执一柄折扇,微微摇了两下,便迈开八字步悠然进了客栈大堂。
这位贵公子甚为年青,不超过二十岁,长得也不难看,但举止有些轻浮。他的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轻摇折扇的右手中指带着一只黄玉扳指,身上的衣服是用上等的湖州丝绸裁的,脚上穿一双攒新的的软底粉靴,整个人都显得珠光宝气。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俱都一袭褐衫,应该是他的伴当,其中两人身材高大,面目凶悍,一看就不是善茬,还有一人面貌平庸,身形佝偻,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他背后背着一只长长的匣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贵公子一进门,就直奔向那怪人北边的一副空位上,目光丝毫不向别处霎上一霎。
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元琪儿在旁边说了一句,“人都到齐了。”
贵公子大喇喇的在中间一个坐北朝南的位置上一坐,鸟笼子往桌子上一放,向左右看了一下,“都坐下吧,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面貌平庸的人身子放低了些,显得人更佝偻了,他满脸堆笑的说道:“少爷,小的一直以来都是站着侍候少爷,已经习惯了。”他不说坐,那两名大汉也直挺挺的站着一声不吭。
贵公子登时拉下脸来,“老房,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那面貌平庸的人见少爷动了怒,连连点头哈腰,但就是不落座。
贵公子恼了,起身硬把他拽到座位上,“你是屁股长疮了,还是脑子流脓了,本少爷今天倒要看看,你坐一下究竟会怎么样?”
“少爷,您不必拉扯小人,小人坐下就是了。”老房苦着脸说道。
见老房坐下,贵公子得意的向那两个大汉扫了一眼,那两个大汉忙也落座。
店伙计忙走上前来,冲着贵公子一躬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您来点儿什么?”
贵公子一瞪眼,“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问那么多干嘛,聒噪!”说着一甩手,“叮”的一声一个大的银元宝蹦到了桌面上,“当本少爷付不起银子么,拿去!”语气手法几乎与方才元琪儿如出一辙。
“是,是,公子请稍待。”店伙计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腰躬得如虾米,收起银子忙转身去了。
“噗嗤”杨牧云脸颊一抖,笑出声来,他看了看元琪儿,心说:“是不是所有出身豪门的人说话都这么豪气冲天的
?”
元琪儿知道他心里在说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笑声虽轻,但还是被贵公子听到了,他转过身,一脸怒容向声音来处看去。待瞄上杨牧云那张桌子时,却被元琪儿的绝丽容颜给吸引住了,满脸的怒色立时化为乌有,眼中放光,“啧啧啧,没想到这个偏僻所在竟有此等佳人,本少爷白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美人多矣,可跟这个一比,简直如烛光遥对日月。”当即整了整衣衫,手摇折扇,面带微笑的向元琪儿走来。
“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贵公子在离元琪儿尺许处站定了身子,躬身施了一礼。
元琪儿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贵公子讨了老大一个没趣,却也不着恼,看着桌旁的一个空位说道:“小娘子,本公子可以坐下来说话么?”
“你想坐,可以,”元琪儿眸波一转,瞄了杨牧云一眼,“那奴家得跟我家郎君商量一下。”
“哦?”贵公子颇感意外,随着她的目光向杨牧云看去,“小娘子有郎君了么?”
杨牧云没有看他,只顾埋头吃菜。说实话,他对这个贵公子实在有些看不惯,所以不愿理睬他。
“没有,”元琪儿美眸一转,不再看他,“所以没的商量,公子请回!”
贵公子干笑几声,折扇一收,“小娘子真会开玩笑......”向着杨牧云一拱手,“在下慕容清,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难得,为了能跟元琪儿搭上讪,竟然折节称在下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好笑,但对方放低姿态,不能不有所回应,随即还礼道:“不敢,区区杨牧云,当不得慕容公子如此大礼。”
“哦,原来是杨公子,幸会幸会,”慕容清的目光又转向元琪儿,“这位是......”
“绕了个大圈不就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不等杨牧云开口,元琪儿轻启朱唇,“我姓元,叫元琪儿。”
“原来是元姑娘,”在得知了元琪儿的名字后,慕容清眉开眼笑,“能在此结识元姑娘,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好了,我的名字你也知晓了,”元琪儿睨了他一眼,“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么?”
见她又出言赶自己走,慕容清面色略显尴尬,向杨牧云看去,“在下有幸得见二位,想跟二位交个朋友,如蒙不弃的话,二位的酒钱由在下出便是了。”
“好啊,”元琪儿淡淡的道:“不过你晚来了一步,酒钱我已经给了,所以......”
“琪儿,”杨牧云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难得慕容公子如此热心,我们便与他喝上几杯,就当是交个朋友。”说着拈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向他敬了过去,“慕容公子,请”
“谢杨公子!”慕容清轻吁一口气,暗道:“好险,若这美人再出言相拒的话,我就是脸皮再厚,也得打道回府了。”接过酒杯向杨牧云投去一瞥感激的眼色。
“慕容公子是这怀柔县人么?”杨牧云举起酒杯,在他杯沿上轻轻一触问道。
“不是,在下只是路经此地,不想碰巧遇见二位。”慕容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路经此地,便是来投宿了,”元琪儿美眸眨了眨,“可现在这里客房已满,慕容公子为何还来此呢?”
“唔......”慕容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心说这美人貌若天仙,怎地说话如此呛人,本少爷风流倜傥,竟如此不入她的芳眸么,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沮丧。
“投宿不成,喝上一杯也不多。”杨牧云又替他打了圆场。
“对对,”慕容清忙道:“在下只是累了,暂时在这歇歇脚而已,至于宿处,待会儿再找不迟。”
“没这么简单吧?”元琪儿悠然一笑,慕容清登时眼都看直了,只见她的眸子瞟了一眼持刀吃饭的黑衣怪人,缓缓道:“慕容公子可是为了他而来?”
“这......”慕容清还未答话,只见老房快步走来,躬身对他说道:“少爷,酒菜都上齐了,您看是不是......”
“上了你们就先吃吧,”慕容清不耐烦的说道:“本少爷要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先回去。”
“是。”老房皱了皱眉,扫了一眼杨牧云和元琪儿,不敢违逆少爷的话,只得转身去了。
“你这手下背的这个长匣子倒挺有趣,”元琪儿看着老房的背影,对慕容清笑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慕容公子知道么?”
见美人对自己倾城一笑,慕容清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随即摇摇头叹道:“不瞒元姑娘,老房这匣子里的东西谁都不给看,就是本少爷也无缘一窥究竟。”
“那他随侍你左右,是专程保护你呢?还是另有目的?”元琪儿又问道。
“本少爷还用得着人保护么?”慕容清傲然一笑,睥睨了一下周围说道:“本少爷一身武功,正想行走江湖一展身手,正巧老房外出办事需要本少爷帮忙,本少爷当辞不让,便一路护送他到此。”
元琪儿“噗哧”一笑,眸波流转,“我看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你怎知......”那个道字还未出口,慕容清连忙闭上了嘴,一脸尴尬的笑了笑。
杨牧云与元琪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位背着长匣的老房,“原来,他才是这一桌的真正主角。”
“那位老房的武功一定挺高吧?”元琪儿轻轻说道,眸子却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暗自点点头,慕容清却插口说道:“老房会武功,别开玩笑了,方才路上碰见一条狗冲他叫了两声,他吓得差点儿掉头就跑呢......”
元琪儿和杨牧云相视一笑,而慕容清在那里兀自喋喋不休。
......
夜已深,食客们陆续上楼休息去了。大堂上只剩下了七桌子人,分别是那黑衣持刀怪人和围着他的四桌人,角落里的神偷少年和如山壮汉,再就是元琪儿、杨牧云和慕容清那一桌了。
黑衣持刀怪人还在慢慢吃着东西,他面前桌子上的食物还未吃完,似乎只要他愿意,吃到天明也是有可能的。
那一老一少仍旧在对弈棋局,仿佛有鏖战到天明的打算。拉胡琴的瞎子仍然在拉着胡琴,小姑娘不知疲倦的咿咿呀呀唱曲,但是却没有人往他们的破碗里扔赏钱了。那红衣红帽的喇嘛仍在闭目念经,好像忘了时辰,对面的胖女人正在啃一个猪蹄膀,啃得满脸流油仍不罢手,好像她的肚子永远也填不满。
北边的那张桌子老房背着长匣闭目静坐,而那两个大汉却在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神偷少年和如山壮汉则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
这边慕容清渐渐敞开了胸怀,与杨牧云和元琪儿推杯换盏,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了。慕容清的脸已变得酡红,眼睛也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了。杨牧云看着他那副醉态,不禁向元琪儿看去,只见她脸白如玉,眸子清澈如一斓秋水,没有一丝酒意,心下暗暗称奇:她说自己酒量胜过其兄长,看来此话不假。元琪儿见杨牧云看向自己,便对着他微微一笑。
“元姑娘,杨公子,”慕容清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高举着酒杯,“与你们相见痛饮真是痛快,来,干”说着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慕容公子,你喝多了。”杨牧云起身上前劝道。
“我......我没喝多,”慕容清的舌头似乎都有些打不过弯了,眯缝着眼睛向一边看去,“元姑娘,杨公子,我们如此开怀畅饮岂可无人助兴,”伸手一指那拉胡琴的瞎子和唱曲的小姑娘,“让,让他们过来唱上一曲,来,来给咱们助助兴。”说着步履蹒跚的向那边的桌子走去。
“慕容公子,不可。”杨牧云欲要上前扯住他,谁知他一甩手,自顾自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小姑娘,”慕容清乜着眼睛丢了一块银子在桌上,满嘴酒气的说道:“到本少爷这边来,唱好了,本少爷重重有赏。”
“这位公子,”瞎子停止了拉弦,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却辨出了慕容清的方位,一拱手道:“您的好意,我们父女心领了。可小女累了,还请见谅!”说着拿起桌上的那锭银子,向着慕容清掷了回去。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慕容清的掌心。慕容清眼珠子一瞪,呵斥道:“本少爷想要的事,还没有被驳回的,你这瞎子,别给脸不要脸。”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瞎子连连作躬打揖,慕容清还要发作,这时老房走上前来说道:“少爷,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找个地方早些歇息了吧?”
“滚开”慕容清大喝一声,一把推开了他,“本少爷想要做的事,还没人敢拦的。”
看着慕容清大耍少爷威风,元琪儿微摇螓首叹道:“这位纨绔大少爷要有苦头吃了......”
那个唱曲的小姑娘脸带微笑走上前来,扶住慕容清的手臂笑道:“公子,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奴家随你去就是了。”
“还是你乖......”慕容清一乐,正待再调笑几句,只觉胁下一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向后便倒。
“哎哟,公子您醉了,”小姑娘假装一脸惊讶的一把拉住他说道:“谁来帮帮奴家,公子醉倒了。”
“少爷,”老房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搀扶住慕容清,目光一扫坐在桌子那边的两名大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扶一下少爷。”
两个大汉慌忙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搀住了慕容清的手臂。
“少爷醉了,你们带他下去找个宿处好生歇息去吧!”老房淡淡的说道。
“是。”两个大汉垂首应道,扶着沉醉不醒的慕容清匆匆离开了这家客栈的大堂。
这一幕情景周围的人就当它没发生一般,仍旧做着自己的事,连向这边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持刀的黑衣怪人依旧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仿佛天地间只有面前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存在。
“真正的好戏该开场了。”元琪儿看了一眼杨牧云,淡淡的说了一句。
杨牧云面色凝重的点了下头,似是喃喃自语的道:“这么多人如果一拥而上的话,那个人恐怕很难应付得来。”方才他注意到了唱曲的小姑娘点了慕容清胁下的穴道,手法上乘,看来武功不弱,其他人可想而知。
“他们不会联手的,”元琪儿微微一笑,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就看谁先动手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堂上静得出奇,几个店伙计不约而同的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柜台后的掌柜的。掌柜的年约五十,长得圆圆滚滚,胖脸上一对绿豆般的小眼透着一股子精明,宽宽的鼻梁下是两撇八字须。他整天都笑眯眯的,一笑起来唇上的两撇八字须一翘一翘,很是喜人。可如今他面容呆滞,无聊的翻着柜台上的账本,面对伙计们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外面的梆子声整整敲了三下,已经三更天了。
“你的黑子已被我团团围住,下一子无论落至哪里都枉然了。”下棋的老者开口对那少年说道。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在这静谧的大堂上显得特别突兀。
“未必。”少年轻轻的说了一句,信手拈起一枚黑子凝思了一会儿便向棋盘上落去。
“嗤”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少年手中的棋子没有落上棋盘,而是像长了翅膀,流星一样直奔黑衣怪人的后心。
“动手了!”杨牧云嘴唇一动,目光变得敏锐起来。
“嚓”黑色棋子在离黑衣怪人背后半尺处被破为两半,“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好快的刀法!”杨牧云惊骇的和元琪儿对视了一眼,一条灰影闪身而起,兔起鹘落般飘至黑衣怪人身边,一道寒光闪电般划向他的咽喉。
“铿”的一道金属破裂声响起,那条灰影飘至丈许开外方稳住身形,众人目光看去,是那位方才下棋的老者,只见他脸色发青,颔下的胡须抖动不已,眼神中充满着惊惧。右手持一柄被削断至柄的利刃,不住发颤。
“你还有一次机会,”黑衣怪人静静的说道:“但我保证你这一次不会那么幸运了。”
少年脸色一变,长袖在棋盘上一拂,整盘的棋子化作漫天飞星向着黑衣怪人呼啸而去。紧跟着他的身形以比棋子更快的速度飞身上前,旋身至对方左侧,“刷”一道白光挑出一道寒芒自下而上撺向黑衣怪人肋下,又急又准又狠,如躲闪不及的话,那道寒芒定然穿过肋部直取心脏。
但那道寒芒却像刺入了棉花堆里,丝毫没有着力之处,漫天的棋子也已飞至,像是击中了对方身体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当啷啷”的落了一地。
“不好......”少年心中刚冒出这一句话,耳边已传来了老者的惊呼声,“少宗主,小心。”
少年的心蓦的一沉,眼睛一黯,颈侧鲜血如一片飞花向四下溅开。
“少宗主”老者大叫一声,飞身上前紧紧保住了少年,手脚纷乱的扯下一条衣襟捂在少年颈侧,片刻功夫,那条衣襟已被鲜血浸透。
“赶快带他去救治吧,”黑衣怪人冷冷道:“否则一条小命难保。”
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充满怨毒,当下不敢耽搁,抱起少年飞一般向店外奔去。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过后,客栈大堂又恢复了宁静。
一切就跟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其他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点儿都未表现出异样的神情。黑衣怪人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抄起一筷子肉丝放至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
“你看见他出刀了么?”元琪儿目睹这一切低声向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脸色甚为凝重,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想要赢他,就要比他更快、更准、更狠......”
“那......你觉得你能赢他么?”元琪儿向他眨了眨眼睛。
“我?”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她看了一眼,见她眸中闪烁着一丝莫以名状的光彩,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你觉得你能赢他?”
“现在的我功力还未达到,”元琪儿悠然道:“不过那个老疯子一定能够打赢他。”
杨牧云想起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他的武功不是一句深不可测就能描述得了的。
“难道,他比这个黑衣怪人出招更快?”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并不是以快来克制对手的,”元琪儿手中的筷子在桌子上点了点,“他就算动起手来比乌龟还慢,那个人也休想赢了他。”说着瞥了黑衣怪人一眼。
“或许吧,”杨牧云悠悠叹道:“可是他现在并不在这里,无法印证你的话。”
“可有人能够印证。”元琪儿的目光扫了一下大堂上剩下的人。瞎子仍然在拉着胡琴,小姑娘面不改色的唱着小曲。胖女人还在津津有味的啃着猪蹄膀,似乎这个蹄膀比刚才的打斗还要精彩,红帽喇嘛闭目默诵经文,而那个老房双手抱胸,阖眼静坐。
“他们......能印证什么?”杨牧云蹙了蹙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印证一下那个人的武功高到何种程度呀,”元琪儿一笑,“他露了这么高明的一手也没把这些人吓跑,一定是有恃无恐。”
“哦,何以见得?”杨牧云有些不相信,那一老一少的武功非同泛泛,剩下的人就一定能胜过他们么?
“因为,功夫最浅的人一定会最先沉不住气的。”元琪儿抿嘴笑道,美眸向门口处看了一眼。
......
“”外面的梆子声整整敲了四下,已经四更天了。
“嘣”和梆子声同时响起的,是一根紧绷的琴弦断裂的声音。
“爹,”小姑娘的目光向瞎子看去,轻轻的说了一声,“琴弦断了。”
瞎子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摸索那根断裂的琴弦。
“爹,我来吧!”小姑娘走上前去。
“要小心。”瞎子叮嘱了一声。
杨牧云蓦然抬眼看去,心字刚落,一个圆球骨碌碌的滚到了黑衣怪人的桌子底下,“嘭”的一声巨响,炸裂开来。一时间周围烟雾弥漫,黑影一闪,黑衣怪人的身形已经跳出了那团烟雾,在他脚尖还未落地时,一道亮光已削至面前,是那个小姑娘持剑迎面刺来。他一仰身,刀已拔出,“叮”的一声,身后一道身影暴退。原来是那个瞎子,他从胡琴中拔出一柄长剑,趁小姑娘攻向他面前时,他挺剑刺向黑衣怪人背后,结果被对方一刀挡出。
在逼退瞎子后,小姑娘丝毫不给他回刀的机会,“刷刷刷”连刺了七剑过去,黑衣怪人一一躲过,手微一动,刀已挥出,一道散发出人寒气的乌光闪过,小姑娘剑已飞出,捂着手腕疾向后退去。
长剑如长虹贯日飞向黑衣怪人的面门,他身形疾速一转,脸上蜈蚣状的那道疤痕微微抖动了一下,剑锋擦着他的眼角飞了过去......“叮”、“噗”,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小姑娘惊呼一声,“爹”奔向前去......
杨牧云看得分明,瞎子手中长剑的剑尖离黑衣怪人的后脑还有一分,可对方的刀却已反插入他的胸口......
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瞎子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脸颊颤动了一下,使尽最后的力气把剑向前一送......刺了个空,黑衣怪人拔刀回鞘立于一旁。
“唉......”瞎子长出一口气,似乎带着无尽的遗憾,身子有如被掏空了一般向后倒去。
小姑娘连忙扶住他,目光盯向那黑衣怪人,似欲要喷出火来,只是她手腕伤了,不能够再拿剑上前硬拼。
黑衣怪人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在路过红帽喇嘛身边时,那喇嘛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四射,大袖一扬,一道金光向他腰际扫来,他腰身一拧,向后跃去,又一道金光向他迎面扫来,他仰面一个凌空倒翻,堪堪躲了开去。
“咣”两道金光飞回喇嘛手中,发出一声铿锵巨响,原来是一对金钹。
接着他握刀的手腕一紧,侧目看去,胖女人不知何时站起,挥出一条长长的软鞭,缠在了自己手腕上。一股大力顺着软鞭扯来,他不再犹豫,身子一转,在地上滑了个圈子,右手已将刀拔出......
胖女人大叫着像一个皮球一样向后滴溜溜
第二百三十六章 岿然不动
胖女人吃了一惊,她虽身体甚是肥胖,但身手却灵活之极。眼见金钹向自己飞来,手腕一抖,软鞭鞭梢“啪”的在右边金钹上拨了一下,金钹打着旋儿向一旁飞去。左边那金钹实在是无法拨开,只得就地一滚,金钹的利缘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无数的发丝被齐根割断,飞飞扬扬的飘洒下来。
“乌斯旺,你瞎眼了,拿着你那破钹竟往老娘身上招呼?”胖女人从地上狼狈不堪的爬起,跳着脚破口大骂。
红帽喇嘛阴沉着脸,将双钹接在手中,眼微微一眯,一扬手,一对金钹又打着旋儿向那胖女人飞来。
“乌斯旺,老娘......”胖女人目呲欲裂,下面的话还未骂出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水缸般的腰肢一扭,一柄乌黑的刀锋自她的肩胛骨横贯而出,鲜红的血花四处飘飞,在烛光下发出炫丽的色彩。
胖女人大叫一声,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向旁跳了开去。
“嚓嚓”金钹在黑衣怪人面前划过,打着旋儿又飞了回去。
“乌斯旺,你一个人对付他吧,老娘不奉陪了。”胖女人尖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如一个肉球般向大堂的出口跑去,她身形虽然臃肿不堪,但跑起来却是飞快,“呼”的一下夺门而出,激得门帘不住飘动。
杨牧云看得目瞪口呆,瞄了一眼元琪儿,心说这位喇嘛上师找的搭档可真够义气,一见风向不对撇下他就跑了。
元琪儿唇角一勾,微摇螓首,“这个乌斯旺,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个活宝,现在可好了,两个人联手都奈何不了对方,现在只剩他一人,可怎么收场?”
黑衣怪人冷冷的瞪视着他,“你不跑么?”
乌斯旺脸色阴沉得可怕,高高的颧骨微微抖动,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对方,“如果你把东西还给本座,本座现在立马就走。”
“还给你?”黑衣怪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凭什么,就凭你一个人么?”
“你要知道,若是你伤了我,就是与整个红教为敌,到时......”乌斯旺低沉的嗓音有如磨刀石般嘶吼道。
“是么?”黑衣怪人打断了他,“这里不是漠北,大明朝廷不会像蒙古汗廷一样为你们红教撑腰的。”
“你......”乌斯旺双眼发出鹰隼一般的厉芒。
“现在你跟着那头肥猪跑的话,还来得及。”黑衣怪人面色平静的对他说道。
“咣”两道金光向着黑衣怪人再次划来。
“又是这一招......”黑衣怪人摇了摇头,“锵”的一声响过,一对金钹断为四截。
就在他还刀入鞘的时候,一个人影如大鹏展翅般向他扑了过来,瞬间向他打出七掌。
“啪”黑衣怪人的右掌也已击出,双掌相交,乌斯旺凌空一个倒翻,落下地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你还有什么伎俩?”黑衣怪人左手握刀,右手放于背后,悠然说道。
“你......你......”乌斯旺一口气喘不上来,脸上却浮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黑衣怪人眉头一皱,紧握着的右手收回眼前缓缓伸展开来,他的手心已变成了铅色,还在慢慢变黑。
“密宗摧心印。”元琪儿失声说道。声音虽轻,但还是被那黑衣怪人听见了,诧异得侧目看了她一眼。
乌斯旺身子一震,也向元琪儿看去,“这女娃儿居然识得我的密宗掌法?”只觉她眼熟之极,但就是想不起她是谁。
“你居然用毒?”黑衣怪人目光凌厉的向乌斯旺扫去。
“不错,你以为这密宗摧心印的名字是白叫的么?”乌斯旺枯瘦的脸上得意的露出一丝笑容,“你现在若运功的话,毒会顺着你的血脉直达你心脏,到那时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黑衣
怪人哼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手指如风,连点右臂至肩头的几处穴道。
“没用的,”乌斯旺怪笑一声,“除非你把整个右臂切掉,否则难阻我这掌毒扩散至你的全身......”见他不说话,眼珠转了一下,“你若将那东西还与我,我就将解药给你。”
“对你,我用一只手就够了。”黑衣怪人缓缓道,握刀的左手紧了紧,向着乌斯旺踏出了一步。
“你,你不要命了。”乌斯旺惊骇的向后退了一步,情急之下,气息岔了,连连咳嗽不止。
“不用你的解药,我也能解得了毒。”黑衣怪人话音刚落,刀已出鞘,乌斯旺的瞳仁中一道乌芒闪过,紧接着只觉喉头一凉,眼中的一切都已变得模糊发黑起来......
“我平生最讨厌别人要挟我,”黑衣怪人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目光竟没再向他看上一眼,“我本不想杀你的......”
乌斯旺眼中的最后一丝生气已然消失,整个人如同一截木桩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杀人了......”一名店伙计刚说出这三个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他看到了黑衣怪人森冷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几名店伙计互相对视了一眼,悄悄的退了下去。那位胖胖的留着两撇八字须的掌柜的,干脆伏低了身子,趴在了柜台后面的地上......
大堂上现在静悄悄的,那对瞎子父女不知何时也离开了,现在就剩下杨牧云和元琪儿、老房、还有那瘦小少年和他的同伴如山壮汉。老房闭目而坐,如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趴在桌子上兀自沉睡未醒。
黑衣怪人转身来到杨牧云和元琪儿面前,淡淡的说了一句,“现在该轮到你们出手了。”
杨牧云微一错愕,凝视了他一眼,拈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捧起端至他面前。
黑衣怪人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去接。
“你觉得这酒里有毒?”元琪儿淡淡一笑,起身从杨牧云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眸波一转,“我们只是看客,你不要多心。”
“很好!”黑衣怪人的目光变柔和了些,提起酒壶在一个酒杯中斟满了酒,轻轻端起向着杨牧云虚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转身便走。
“不坐下聊一会么?”元琪儿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人若是想要活得长一些,还是不要随便跟人聊天的好。”黑衣怪人头也不回,硬邦邦的甩下了一句话。
他原先坐的桌子已被炸得四分五裂,便来到老房的对面坐下,瞪视着老房说道:“你......现在不动手么?”
老房仍旧闭目静坐,对他说的话像是没听到一般。
黑衣怪人瞥眼看了一下仍在角落呼呼大睡的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慢慢将刀放在桌上,左手仍紧紧握着刀柄,右手下垂,缓缓闭上了眼睛。
整个大堂又重新恢复了静谧。
杨牧云看看地上乌斯旺的尸首,皱了皱眉,向元琪儿说道:“他是你们蒙古汗廷的人,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这里无人收殓么?”
“他是脱脱不花身边帝师的手下,又不是我的人,为何我要给他收殓?”元琪儿的话说得杨牧云一怔。
“你不也奉脱脱不花大汗为尊么?”杨牧云有些不解的说道:“难道你与那帝师有怨?”
“不是我与帝师有怨,而是脱脱不花与我们斡剌特人有怨,他的手下身死与我何干?”元琪儿淡淡的说道。
“斡剌特人?”杨牧云奇怪的说道:“你不是蒙古人么?”
“谁说我是蒙古人?”元琪儿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我是蒙古人?”
一连串的反问使杨牧云如坠雾中,“那你不是蒙古人,又是......”
“好,现在我告诉你,我是斡剌特人,
不是蒙古人,你听明白了么?”元琪儿冲他浅浅一笑说道。
“斡剌特人,蒙古人,这......有什么区别么?”杨牧云说道。
“在你们汉人眼里,当然区别不出来,”元琪儿乜了他一眼,“草原上的部落与族群星罗棋布,你们汉人又如何分辨得出来?”
“可你口口声声说要恢复大元天下,这又怎么解释?”杨牧云又问道。
“不这样说,如何能把草原上的所有部族捆绑在一起,”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在脱脱不花眼中,我们斡剌特人只不过是一群突厥蛮罢了,何曾把我们当成真正的蒙古人看待?”
“没想到草原上各部族之间的内斗和我们大明朝堂上的党争一样激烈复杂。”杨牧云心中暗道。
“脱脱不花当年落魄的时候,被我额伯格拥立为大汗......”见杨牧云不懂,便解释道:“额伯格在蒙语里是爷爷的意思,他被我爷爷拥立为全草原之主,还把我姑姑嫁给了他,现在刚有了些势力,便想把我们斡剌特人撇至一边,并借助红教的力量让各部落归至自己麾下,真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杨牧云渐渐听明白了,元琪儿的家族由于扶植了脱脱不花作为蒙古大汗,由此成为草原上显赫一时的部族。而脱脱不花的力量逐步壮大后,不甘心受到元琪儿家族的控制,因此想方设法的要把属于蒙古汗廷的权力夺回来,这权力之争只会愈演愈烈,直到势同水火。
“蒙古汗廷内部不合,就无法形成合力对付我大明了,”杨牧云心中一动,提起酒壶往元琪儿的杯中斟了一杯酒,“你说脱脱不花借助红教的力量,那这红教的力量很大么?”
“红教是藏地喇嘛教的一个支派,”元琪儿详细的解释道:“自从大元立国时起,就把喇嘛教定为国教,喇嘛教的首领拜为帝师,当年忽必烈大汗身边的八思巴就是大元的第一任帝师......”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后来你们大明兵兴,大元的势力退回漠北,喇嘛教便分裂为黄教和红教,黄教以喇嘛教的正统自居,他们首领被明朝的皇帝封为国师兼大慈法王,他们不断排挤红教。红教首领萨喀巴一怒之下便带着教众来到了草原,现在投效到脱脱不花帐下......”
“不过是一群僧侣,他们能有多大力量?”杨牧云有些不明白。
“对你们汉人来说,他们不算什么,可对我们草原人就不一样了,”元琪儿瞥了他一眼说道:“草原上的很多部落首领和牧民都是喇嘛教的虔诚信徒,萨喀巴以佛祖的代言人自居,他要草原上所有的人都效忠于脱脱不花......”
“草原上越来越多的人效忠于脱脱不花大汗,自然就对你们斡剌特人不利了。”杨牧云插口说道。
“不错,”元琪儿叹了口气,眼神中带有一丝茫然,“脱脱不花表面上尊我父亲为太师,封为淮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暗中蓄积自己的力量,欲对我父亲不利。”
“可你姑姑不是他的妻子么?”杨牧云说道:“你们已成了一家人,何必互相猜忌太深呢?”
“非是我们猜忌他,”元琪儿的声音抬高了些,“脱脱不花若真心待我们,为何不立跟我姑姑生的儿子为汗位继承人,还跟科尔沁人和女真人眉来眼去,其心已昭然若揭。”
“可他毕竟是你们草原上的共主,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大汗的名义而不受制约。”
“所以我们就先要打击他的威信,这首先就必须削弱红教的影响力。”元琪儿说道。
“人们对喇嘛教的信仰根深蒂固,如何能够削弱?”杨牧云蹙了蹙眉头,陡然眼前一亮,大睁着双眼看向元琪儿,“释迦坚赞,你之所以请释迦坚赞随你去草原,便是要借助黄教的力量来抵消红教的影响力。”
“你很聪明,”元琪儿赞赏的睨了他一眼说道:“你如随我一同去草原的话,我父亲一定会很欣赏你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巅峰之战
“你要我护送你不过是一个幌子,”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其实你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草原上见你们的大汗,是么?”
“我确实需要你护送,但不是一个幌子,”元琪儿淡淡笑道:“而且希望你跟我见的也不是大汗,而是我父亲,”见杨牧云不语,续道:“我父亲是草原上实际掌握权力的人,他的大名你应该也听说过......”
“也先太师的威名,我又怎会不知呢?”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杨某虽是一个小人物,但也身为明臣,随你去汗廷私见也先太师,不合适吧?”
“你护送我回草原,不也是私下之举么?”元琪儿嫣然一笑,“顺便见见我父亲,难道有失你的臣节么?”
杨牧云一时语塞,男人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跟女人去辩论。他的目光向别处瞄去,只见那黑衣怪人闭目静坐,头顶升腾起一团薄薄的雾气。杨牧云目光一凝,知道他在运功驱毒,只见那黑衣怪人脸色忽青忽白,忽而变得血红,那欲滴出血的脸膛隐隐升起两条黑线。黑线缓缓上浮,自脸侧汇至额头......
“没想到此人的功力竟如此深厚,”元琪儿脸上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乌斯旺密宗摧心印上的掌毒非同一般,他竟能硬生生的将之逼出来。”她说着话就见黑衣怪人头顶升腾的雾气渐渐变黑,过了半柱香之后,又逐渐变白,直至全部消散。他额头上的黑线也已消失不见,脸上的血红之色也逐渐消褪,最后直到回复正常。
“他成功了。”杨牧云脸上现出一丝惊骇之色。
老房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盯视着坐在他对面的黑衣怪人,半晌方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恢复好了?”
“还死不了。”黑衣怪人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很好!”老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一战要到来了。”元琪儿默默的说了一句,似是说给杨牧云听。
“嗯。”杨牧云轻点了一下下巴,感觉整个大堂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外面的梆子声整整敲了五下,已经五更天了。
黑衣怪人深吐了一口气,眼睛睁了开来,深深的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老房,开口说道:“动手吧!”
“不急!”老房淡淡的说道。只见他慢慢摘下背后的长匣,平放在桌上,平视着那黑衣怪人,“你出刀吧!”
“你还没有亮出你的兵器。”黑衣怪人端坐不动,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你想让我先亮出兵刃?”老房眼中闪出一抹异色,悠然道:“我怕。”
“你怕什么?”黑衣怪人问道。
“我怕你没有拔刀的机会。”老房的双眼眯了起来。
黑衣怪人凌厉的眸子一缩,握刀的手一紧。
“你怕了?”老房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黑衣怪人说完这一句就缓缓阖上了双目。
老房木然的脸上挂起一丝冷笑,一只手搭在了长匣上。
大堂又陷入了沉闷。
“你困么?”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见她脸带倦容,劝慰道:“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
元琪儿摇了摇头,眸子却越发明亮起来。
这时,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好像是有人正从楼上下来。
杨牧云眉头一皱,“天快亮了,楼上的客人陆续要出来,这场架怕是打不成了。”
“不”元琪儿细细眯起发亮的双眸,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们就快要动手了。”
“啊”一个惊呼声从楼梯上传来,似是有人见到大堂上的情状害怕得叫出声来。
他的声音才喊出一半,一道带着血色的飞虹向着黑衣怪人飚去,老房终于出手了。
黑衣怪人丝毫未动,人却如幽灵般移出数丈之外。他快,老房的剑更快,他还未站定老房的剑就到了,只能逼着他迅速再次移开。两人的身法都快到了极限,一般人看了不禁眼睛发花,还会感到阵阵晕眩......
“那个老房并没有说大话,”元琪儿眼睛一眨不眨,一脸惊异的说道:“如果他先出手的话,黑衣怪人果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她眼看着老房开匣,拿出一柄血色长剑,然后刺出去,一切如电光石火。
杨牧云没有说话,他只感觉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得透不过气来,黑衣怪人看似一着不慎,处处落于下风,可他丝毫没有慌乱,躲过老房一招紧似一招的杀招,没有一丁点儿的狼狈样子。
“他一定能破了老房的攻势。”杨牧云心中暗道。
黑衣怪人移到大堂的一处角落,身形一滞,老房手中的血色长剑如旋风般卷到,狠狠的自他颈侧直划至腹部,力道之狠,像是能将他整个人削成两半。
“啊”元琪儿惊呼一声,伸手紧紧按住了樱唇。
杨牧云也看得心中一紧,“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血光乍现,却没有鲜血喷溅,黑衣怪人的身影也像空气一样消失。
“不好!”老房心中一震,长剑回转,却只见一道乌光一闪。
“铿”一道震得人耳膜的嗡嗡响的声音飚过,一条炫目的血色飞起,“当”的一声钉在方才两人坐过的桌子上,原来是血色长剑的断刃。
老房的身形暴退数丈,从长匣中又取出一柄晶蓝色的长剑。
“第二剑......”黑衣怪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老房的身形已飞跃而起,手中的长剑一挥,划出漫天剑光,如万丈巨浪咆哮着卷向那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不闪不避,迎着巨浪一般剑光而立,眼看全身都要被那漫天的晶蓝剑光吞没,“嚓”的一声像是金属断裂的脆响,漫天如浪的剑光倏然消失,“”一截晶蓝色的断剑插入大堂的木柱上,嗡嗡震颤不已。
老房的第二剑也被黑衣怪人给削断了。
接连折了两剑,老房不怒反笑,“妙啊!妙啊!三十年了,你是第一位让我使出第三剑的人。”
“不管你使出多少剑,在我面前都是一样。”黑衣怪人冷冷的说道。
“是么?”老房止住了笑,一双眼比最锋利的剑刃变得还要锐利,“我这第三剑使出来,还没有人能够留下性命。”
“很好,”黑衣怪人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冷然说道:“我的刀会告诉你,我的命你是留不下的。”
听了他的话,老房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阖上了双眼,周围无形中鼓荡起一片凌厉的剑气。
黑衣怪人的衣角也拂动起来,他紧紧握住刀鞘,手背上青筋凸起,一脸肃杀的看向静立不动的老房。
杨牧云和元琪儿两人直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压迫而来,连喘上一口气都很困难。
“最后一剑了,”元琪儿微微呼出一口气,胸口有些起伏不定,脸上却依旧兴奋异常,“这一剑使过之后,胜负便会分解。”
“能看到这样壮观的一战,真是不枉此生了。”杨牧云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红。
元琪儿欣喜得点了点头。
“看来你说的不错,沉住气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对她说道。
元琪儿一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冲杨牧云说道:“牧云,我们打个赌吧?”
听她深深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杨牧云奇怪的瞥向她:“打什么赌?”
“我们来猜谁会赢,”元琪儿搓了搓手,唇角向上勾了一下,“谁猜对了谁就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个要求,怎么样,赌不赌?”
“这......”杨牧云犹豫了起来,没有及时回应她。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做事婆婆妈妈的?”元琪儿有些不满的说道:“不过打一个赌而已,也这么不爽快。”
被她这么一激,杨牧云抬起头,“好,赌便赌了,你先来猜,谁会赢?”
“真的?可不许反悔噢。”元琪儿一挑娇巧的下巴,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杨牧云不及思索,硬气了一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
追,当然不反悔。”
“那好,别说我算计你,你先猜。”元琪儿俏脸一正,目光看向正在对峙的两人。
这时老房的衣衫微微鼓起,周身弥漫着一股凌厉的剑气,再看那黑衣怪人,反而波澜不惊,无形中被对方的剑气给压制住了。
“老房一定能赢。”杨牧云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元琪儿乜了他一眼,“就凭他说了一句第三剑一出,剑下不留活口么?”
“是他身上发出的强大气息,”杨牧云像是胸有成竹,迎着元琪儿的目光,“关键一战,生死攸关,气势一定不能弱。”
“那我就赌他赢吧,”元琪儿瞄了黑衣怪人一眼,微笑道:“我跟你见解不同,示敌以弱,诱其出手,然后反转一击,则大势定矣!”
“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说兵法?”杨牧云奇怪的看向她问道。
“都一样,”元琪儿唇角勾出两抹浅浅的梨涡,“两人对战好比两军对垒,不光凭的是气势,还有脑子......”说着眸波在他身上一转。
“她是在说我没脑子么?”杨牧云方慢慢缓过味儿来,有些不服的瞪了她一眼。
两人对峙良久,谁也没有出手。这时楼梯上已聚了一些早起的客人,看到这副情状都不敢下去,站在楼梯上窃窃私语。
大堂上的烛火燃了一整夜,火焰慢慢弱了下去。这时,客栈门口的门帘鼓动了一下,一股晨曦的凉风悄无声息的吹了进来,吹得大堂内的烛火一暗。
“呛”老房的第三剑已出匣,如凉风一样悄无声息的向黑衣怪人刺了过去。
“嗤”的一声,黑衣怪人握刀的左臂被老房的剑锋划开了一个口子,衣衫虽破,但未伤到肌肤。黑衣怪人不及拔刀,身形微动,如幽灵般滑出数丈。
身子还未立定,他接着一晃,身子又向旁滑出,“哧喇”裂帛的声音响起,他背上又被划开一道剑口,他若慢的一分,背上的皮肉已然被划开。
杨牧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根本就没看见老房使的剑。只见他手一挥动,黑衣怪人的身上就出现一道口子,可根本就看不到剑身,“难道他的剑是隐身的么?”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禁说道。
“不错,他的第三剑就是隐身的,”元琪儿在一旁微颔螓首:“你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剑在哪里,剑不在,却又无处不在,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难道是传说中的以气御剑?”杨牧云吃惊的说道。
“不可能,”元琪儿的秀眉微微蹙起,“他是人,又不是神仙,就算练剑练得再强,也不可能到达这一步,这中间一定有古怪。”说话间,黑衣怪人已连中了五六剑,有的地方伤到了肌肤,隐隐渗出了鲜血,看起来岌岌可危。
“看起来他的情况很不妙,”杨牧云的目光微扫了一下元琪儿,“你押的赌注快要输了。”
“未必,”元琪儿的目光一霎不霎的凝视着场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未到最后,你的话说的未免早了些。”
杨牧云一笑,没有驳斥她。
两人的身形移动得越来越快,出手也越来越炫目,在令人窒息的几次交手过后,黑衣怪人身上又中了几剑,却始终没有拔刀。看得元琪儿也不禁担心起来。
黑衣怪人的身形移到了楼梯口,老房也如影随形而至,手腕一动,似乎向他刺来。只听一声尖叫,原来是楼梯上一位最靠前的女子见两人打到了楼梯口,心中一惊,禁不住尖叫起来,手一扬,手中的一条丝巾便顺着楼梯飘落下来。
丝巾飞到老房面前,却悬浮在半空,竟未落地,看得所有人不禁一怔,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黑衣怪人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握刀的左手一紧,刀已出鞘。
第二百三十八章 薄雾笼寒
“锵”的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传出,老房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向后飞速退去,一直到客栈门口才拿桩站稳。
他的脖颈渗出殷红的血迹,眼中的从容与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恐惧,口鼻中喷着粗重的气息瞪视着那黑衣怪人。方才他还占尽了上风,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他只一刀就让整个形势发生了翻转。赢不需要出很多招,也不用很震撼,一刀就够了。
他瞪视着黑衣怪人,黑衣怪人也在静静的看着他。默然半晌,黑衣怪人方缓缓开口,“你还不走么?”
“你不杀我?”老房看了一眼地上红帽喇嘛乌斯旺的尸体,有些诧异的问道。
“你败了就够了,我何必要杀你?”黑衣怪人淡淡的说道。
老房嘴角一阵抽搐,霍然转身,准备迈出客栈大堂时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踉跄着有些狼狈的出了这家客栈。
黑衣怪人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对他此时的心境报以同情。方才的交手使他认出了老房的身份,老房曾经是一位闻名天下的剑客,纵横江湖数十年未尝败绩,可他现在败了,失败如同一群蚂蚁噬咬着他曾经不可一世的心态。他可以因为某种原因给别人低头,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奴仆,去保护一个被外人鄙视的纨绔少爷,但他却很难接受失败。黑衣怪人没有杀他,因为他明白,让一个人活着承受失败的痛苦远比给他一个痛快要残忍得多,他知道该如何打击一个个与他交手的人,残忍是失败者必须要面对的词汇。
一切都结束了,黑衣怪人打败了所有对他心图不轨的人,客栈大堂又恢复了宁静,站在楼梯上起早的客人怕那个黑衣怪人拿刀指向自己,悄悄的都退回了自己房中。
“天亮了,”杨牧云看着透进来的一缕晨曦初露的微光,瞥了一眼还趴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嘴角一勾,“他们两人还算识相,没有向那黑衣怪人出手,否则的话就要跟这乌斯旺一样长眠于此了。”对元琪儿说道:“好戏看完了,我们是否也该上路了?”
“不急,”元琪儿淡淡一笑,“我们再喝几杯上路也不迟。”
“都喝了一晚上,你还没喝够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女人真是比男人还要好酒。
“非也非也,”元琪儿倒上一杯酒,向他招了招手,“非是奴家贪杯,而是好戏还未看够。”
“对他不利的人非死即走,还有什么好戏可看。”杨牧云不解,但还是坐了下来,“角落里的两人估计已被吓傻了,绝不敢轻捋虎须,一切都已曲终人散?莫非元琪儿她要在这里等什么人?”说着睨了元琪儿一眼。
黑衣怪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先客栈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一条人影闪到他面前。
“客官,您还没结清房钱和饭钱呢?”是一名店伙计,他笑嘻嘻哈着腰对黑衣怪人说道。
“这个店伙计胆子倒大,”杨牧云颇感意外,“连掌柜的都躲了起来,他竟敢拦着这个大煞神要钱。”
“当”的一声一个银元宝重重的摔落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不用找了。”黑衣怪人沉声说了一句,正要迈步而出。
“客官且慢,”店伙计指了一下地上乌斯旺的尸体,“这具尸体怎么办?小店死了人,官府问起来很麻烦的。”话刚说完,眼前一道银光飞来,连忙伸手接住,又是一锭份量颇重的银元宝。
“这锭银子够给他买棺材了吧,”黑衣怪人冷冷的说道:“客栈里很多人目睹了这一切,让他们去衙门里做个见证,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谢客官......”店伙计咧嘴一笑,眼中却浮现出一抹异彩。
黑衣怪人刚掀开门帘,一大片细微的粉末向自己迎面飞来,“不好,是石灰!”他连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迅速后撤。
“呼喇”一张大网当头罩了下来,将他全身紧紧裹住。
“唰”店伙计这时目露凶光,拿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向着黑衣怪人的后心狠狠刺去。
“当啷”杨牧云手中的酒杯落在桌上,事发突然,他不禁目瞪口呆。倒是元琪儿早料定了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哧啦”一个裂帛声响起,大网已被扯开,店伙计的匕首还未触及对方的脊背,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口一张,鲜血狂喷,他大睁着眼整个人慢慢软倒在地。
数条黑影从天而降,划下数道寒光,直指下方的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身子丝毫微动,只听“噗噗噗”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那几人身形还未落地,胸口已然鲜血四溅,哼都没哼一声,倒头便栽在了地上。
“嗤”一个弹丸向他飞了过来,他身子微动,侧身躲过,谁知那弹丸即将擦身而过时,“蓬”的一声炸裂开来,他的身形迅即移开,方没有被爆炸波及。
“嗤嗤嗤”一个个无形的弹丸夹杂着破空之声向着黑衣怪人飞了过来,他连连躲闪,“蓬蓬蓬”一个个又接连在他身边炸裂开来,大堂内一时烟雾弥漫,散发出一片辛辣的硫磺火药的气息。
“有人竟然使带火药的暗器?”杨牧云伸袖挡在面前,当即拉着元琪儿的纤手躲在一个粗大的厅柱之后,以免被波及到。
“那人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杨牧云暗暗担心,“他激战了一夜,现在陡遭暗算,恐怕凶多吉少了。”忍不住偷偷自柱后向外瞄去。
只见一条黑影自烟雾中飞起,向着柜台飞跃而去,“嚓”未见他如何拔刀而出,只听哗啦一声柜台裂开两半,从后面滚出一个圆圆的肉球出来。
“是掌柜的,”杨牧云惊讶莫名,没想到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市侩人物,竟是一位隐藏颇深的江湖高手,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身后的元琪儿,“原来你眼中未完的好戏居然是这个人来演。他等了整个晚上直到此时才出手,也真够坚韧的。”
那肉球滚至一张桌子后方一跃而起,“桀桀”一阵怪笑,那掌柜的已站起身来,一脸得意的看向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一双凌厉如刀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里吐出了三个字,“天衣甲?”
“不错,”掌柜的目光傲然的扫向对方,“你的刀虽然又快又狠,可并不是什么都能劈开的,老子这一副天衣甲在身,你这天下第一刀又能奈我何?”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是么?”黑衣怪人冷冷一笑,“刚才让你躲过一劫是你的运气,你最好用那件甲衣把你全身都裹起来,否则露出一处肉身我都有办法让你一刀毙命。”
掌柜的嘿嘿一笑,“在你拔刀之前,你就早已死在老子的霹雳弹之下。”说着双手一扬,数十颗弹丸向黑衣怪人飞去。
黑衣怪人眉头一皱,闪身躲至一边,“蓬蓬蓬”一阵爆炸声响过,大堂上又弥漫起一片烟雾。
“嗖”一个肉球自烟雾中飞出,向着黑衣怪人甩出三道寒光。
黑衣怪人一一躲过,“嚓”乌黑发着幽光的刀已出鞘,甩出一道凌厉的流光向着肉球劈去。“噗”刀锋入肉的声音响起,肉球却并未劈成两半,反而滴溜溜打着旋儿飞向客栈门口,“嗵”的一声竟然撞开门帘滚到外面去了。
“哎哟,”一个呼痛声响起,紧接着开始破口大骂,“姓风的,你差点儿把老子的骨架子给劈散了,老子不能与你干休,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跟你算账......”声音越来越小,想是已经跑得远了。
元琪儿“咭儿”一笑,她觉得这个肉球一般的掌柜的倒很可爱,说打就打,说跑就跑,真是光棍得可以。
黑衣怪人听了哂然一笑,摇了摇头,目光在大堂上扫了一圈,突然脸色一变,伸手在腰间摸了摸,抬起头来看向门口,握着刀柄的手一紧,纵身向门外飞奔而去。
“他一定要追上那掌柜的杀之而后快么?”杨牧云看着他如风般消逝的身影,自语道。
“傻瓜,”元琪儿笑着乜了他一眼,“他身上的东西丢了,当然要急着去找寻。”她目光锐利,将刚才的细节都看在眼里。
“他身上的东西丢了?”杨牧云讶然看向她说道:“是与他交手的那些人所觊觎的东西么?那掌柜的倒好手段,不但武功高,还是一个神偷圣手......”说着目光向角落望去,只见那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不知何时已影踪全无,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倒挺为他惋惜的,”元琪儿笑着微摇螓首,“保护了整整一晚上的东西,到了最后还是被人给取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倒是有些好奇,”杨牧云目中现出一丝憧憬,“这么多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争的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也与你无关呀,”元琪儿睨了他一眼,用略带奚落的语气说道:“你的锦衣卫千户的腰牌不是失而复得了么?这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还理那些闲事作什么?”
“你不再看好戏了么?”杨牧云嘻嘻一笑,带着一丝戏谑说道。
“主角都走了,还看什么?”元琪儿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白了他一眼,“再待下去的话官府的人就来了,你是随他们去衙门录口供呢?还是现在就随我离开?”
......
杨牧云与元琪儿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远远看到一队官兵正向这里开过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到街道对面。
官兵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橐橐的声响,他们迅速包围了客栈,一名军官领着十几名士卒径直向客栈内走去......
元琪儿看着那队官兵步入客栈,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杨牧云低声对她说道:“城门现在应该已经开了。”
元琪儿“嗯”了一声,美眸不住在他身上扫视,嘴角还挂起一丝笑意。
杨牧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咕哝了一句,“你看我作什么?”
“你长得帅呀,”元琪儿莞尔一笑,“看看又不犯法。”
“没来由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杨牧云将脸转了开去,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喂”元琪儿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杨牧云,你说话算不算话?”
“你想要说什么?”杨牧云脚下不停。
“你忘了在客栈大堂上跟我打赌的事了么?”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向他霎了霎,“你说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杨牧云身形一顿,脚步慢了些,却没有说话。
“你想耍赖?”元琪儿不依不饶的说道。
“是你赢了!”杨牧云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打赌赢了的话会怎么样?”元琪儿有些得意的说道。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杨牧云忍不住质问道。
“不干什么,”元琪儿悠然一笑,“我只是提醒你欠我一个要求而已。”
“你......你想要求我作什么?”杨牧云登时心里有些气虚,“她要让我背叛大明,随她去草原投到她的太师父亲帐下,我要不要答应?”一时间心中念头乱转。
“你在想什么?”元琪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你是怕我提出的要求会让你左右为难?”
杨牧云没有答话。
“你放心,”元琪儿似乎在吊他的胃口,眸波一转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不能拒绝噢!”
“我......”杨牧云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身后驰来一队身披甲胄的骑兵,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莫非......鞑子又打来了。”杨牧云眯起眼看向城门方向,
第二百三十九章 芳心何处
那队骑兵来得很快,似有意似无意,元琪儿竟然没有躲开,“吁”马上的骑兵猛地一勒战马的缰绳,但还是迟了,向着元琪儿撞了过去。
“小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杨牧云猛冲上前,一把将元琪儿拉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把你撞到了怎么办?”杨牧云呵斥了一句。
元琪儿扑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媚眼如丝,俏脸含着妩媚的笑意。
“你......”杨牧云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啪的一声马鞭脆响,一个粗大的嗓门吼道:“你们瞎眼了,在这道上乱走,踩死你们事小,要是耽误了军情,扒了你们的皮都不够。”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马上是一名满脸横肉,腮下一把大胡子的官军,只见他身材魁梧,头戴凤翅盔,甲胄比其他骑兵要鲜亮,看起来应该是一名小军官。只见他双眼瞪得有如铜铃,挥舞着马鞭大声怒斥。
元琪儿美眸如一泓秋水,对着他淡淡一笑。那大胡子一怔,似乎被元琪儿的美貌给惊呆了。
“这位军爷,”元琪儿心情现在是无比舒畅,离开杨牧云的怀抱,对着他敛衽一礼,“奴家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勿要怪罪。”
“不怪不怪,”大胡子咧嘴一笑,听着她银铃般的声音,觉得全身麻酥酥的,声音也压低了八度,“小娘子受惊了,刚才没撞着你吧!”
“没有,”元琪儿的娇音婉转,说不出的动听,“谢谢军爷关心,没别的事的话,奴家这就告退了。”说着便欲转身。
“慢着”大胡子叫住了她。
“军爷还有何事?”元琪儿看向他的美眸霎了霎。
“小娘子你没事,可军爷我为了不让自己的马撞到小娘子你,停得急了些,不慎把腰给扭着了,你说怎么办?”大胡子不怀好意的挤了挤眼睛,伸手扶在腰间,装作很痛苦的样子。
“军爷说笑了,”元琪儿语调平和的说道:“您是常年在马上征战的人,身子骨如何比得上奴家一般娇弱?”
“小娘子这话就差了,”大胡子唉声叹气道:“俗话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本军爷为了你而不慎扭伤,也是有的,不信你上马来给本军爷揉揉看,看本军爷疼是不疼?”说着连连哎哟几声。
其他骑在马上的官兵一阵哄笑。
“小娘子,你害得我们小旗大人扭伤了腰,是得好好给我们大人揉揉。”
“你要觉得害羞的话,就跟我们小旗大人一起回营,到那里的营房里好好的揉。”
“对,你要给我们小旗大人揉满意了,我们小旗大人兴许就不会怪罪你了。”
......
众士卒胡言乱语的调笑着说道。
“如何?”大胡子的眼眯了起来,“小娘子,我手下的弟兄们说了,你就乖乖的跟本军爷回营一趟吧?”
元琪儿俏脸淡定,没有丝毫惊惧与不悦,“好啊,军爷有命,奴家安敢不从?不过......”眸波向着杨牧云一转,“奴家得问问我郎君同意不同意?”
“哦?”大胡子的眼蓦然张开,瞪视着杨牧云,“你是他郎君?”
“这个元琪儿,又来给我惹事。”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但还是冲着大胡子点了点头。
“那好!”大胡子刚才还嘻嘻哈哈的脸庞一正,举起马鞭指着他大声说道:“你那小娘子害得老子扭了腰,你说咋办?”
“我家娘子笨手笨脚,如何服侍得了人?”杨牧云不欲多事,向着他一拱手,“我愿出钱延请大夫为军爷医治。”
大胡子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淫邪的笑意,“老子这伤别人都治不了,只有她才行。”说着对元琪儿嘿嘿笑了笑。
“军爷这玩笑开得未免大了些,”杨牧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行伍之人强挟民女,置大明的军法于何地?”
“军法,你跟老子讲军法?”大胡子的眼睛扫了一下周围的部属,众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军法?”大胡子目露凶光,扬起马鞭朝着杨牧云狠狠抽了过来。
“哎哟”杨牧云身子灵巧的躲过,“啪”的一声,鞭子擦过他的脊背落在地上,“官兵打人了”他大叫一声,吸引了周围不少行人的注意。
“妈的,老子让你叫。”大胡子又气又急,“唰唰唰”一连几鞭子兜头向着杨牧云抽去。杨牧云大呼小叫着左躲右闪,看似狼狈之极,但却一一躲过。
“老子打你,你竟敢躲?”大胡子脸上横肉一阵抖动,从马上一跃而下,没头没脑的又是一阵乱抽,“我让你躲,我让你躲......”鞭子抽过去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却都落在了地上,没有擦着杨牧云分毫。
“军爷,求你饶过了我郎君......”元琪儿娇呼一声,“花容失色”的冲上前去,伸指在大胡子胁下倏地一点,便扑上去护在了杨牧云身上,“你要打便打奴家吧,千万不可伤了我郎君。”
大胡子瞪着眼高举马鞭正欲打下,突然像中了邪一般,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重重摔趴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小旗大人”众军卒大吃一惊,纷纷跳下马来,当下有几人上前扶起了那大胡子。
“滚开”大胡子甩开扶起他的两名军卒,怒目略一扫视,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渐多,其中有几人脸上带着笑向自己指指点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扔下马鞭,“呛”的一声拔出腰间的挎刀,向着杨牧云走来。
“官兵杀人了”杨牧云大叫一声,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只见围观的人群轰的一下炸了,所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了起来。“官兵杀人了,官兵杀人了......”这句话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街面上一片纷乱。
杨牧云拉起元琪儿隐没在纷乱的人群中,向着一条偏僻的小巷跑去。
......
两人跑了好一阵,听听后面没有人追来,方才止住脚步。
“你惹的好事。”杨牧云重重喘了几口粗气,狠狠瞪了元琪儿一眼,“这些官兵躲都躲不及,你还迎面撞上去。”
“多谢郎君出手搭救。”元琪儿娇笑着从身上取出一块粉红色的绣花纱巾,用纤纤玉手拈着信步上前似要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杨牧云头一偏,躲了开去,仍然虎着脸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故意去惹那群官兵的是吧?你难道不想回你的草原了?”哼了一身,气忿忿转身便走。
“杨牧云,”元琪儿叫住他,低着头走上前去,贝齿轻咬着樱唇说道:“对不起!”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杨牧云别过了脸不去理她。
“你说的对,”元琪儿缓缓说道:“那群官兵骑着马过来时,我是故意没有躲开......”眸子深深的看向他,“因为,因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出手救我......”说着鼻子一抽,眼圈不禁红了。
“无聊,”杨牧云绷着脸说了一句,“这里还是大明的地界,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草原,一旦把大队官兵招来,你我就很难脱身了。”
“我知道,”元琪儿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鞑子的郡主,无时无刻不在连累你,你心里一定希望我早些回到草原,从此再不相见,对不对?”
杨牧云叹了口气,“琪儿,我身为明臣,跟你在一起并护送你出大明地界,本就大大不该,你......与我本不应牵扯在一起的。”
“杨牧云,你好......”元琪儿俏脸惨白,凄然一笑,“既然如此,那晚你为何要出手救我,当时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大明朝的臣子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把我带回京师吧,”元琪儿盯着他,“这对你来说是大功一件。”
“......”
见他仍然不语,元琪儿转过身,裙裾飘飘的往巷外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杨牧云终于开口了。
“你是大明朝的官员,我是一位鞑子郡主,胡汉不两立......”元琪儿头也不回,“你既不愿捉我回去,那我也不能再连累于你,你我就此别过,从此再不相见。”话说着,人已走的远了。
杨牧云嘴张了张,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渐渐走远。
“我跟她之间的立场没有办法改变,她不可能放弃恢复大元,而我......”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论武功,论智谋,她都在我之上,就算没有我护在她身旁,她也一定能够回到草原,而且,她的身体看起来也复原了......”轻吁了一口气,“我这是怎么了,她是鞑子的郡主,为何我会一直替她担心?”目光转向南方,“宁祖儿、思羽、还有紫苏她们应该都回到京城了吧?我也应该回去了......”也转过身,向着元琪儿相反的方向迈步而去。
......
怀柔县城的南门,这里挤了很多想要出城的人。
“都靠后点,”一名全身甲胄的军官大声叫道:“奉上峰的命令,城外有鞑子骑兵出没,城门暂闭,你们先回去吧!”
“军爷,”一名身穿团花锦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胖子挤上前来,喘了口气问道:“那城门什么时候能开呀?”
“老子怎么知道,”那军官瞪着眼睛说道:“什么时候开城门,要听上边的命令。”
“军爷,”胖子苦着脸说道:“我手上有一批货要急着发往京城,您通融通融,就放小的过去吧!”说着悄悄递过去一个鼓鼓的皮袋。
“啪”那军官看也没看便一鞭子抽在那胖子的手上,皮袋“啪嗒”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想是里面的银钱不少。
“关闭城门,这是军令,如要违令,立斩不赦,”那军官戟指骂道:“再要罗唣,按通敌论处。”
胖子一个哆嗦,忙捡起地上的钱袋,垂首退了下去。
人群中响起一片议论声,当下就有不少人散了去,但还有一些人守在城门前,苦苦等待城门开启。
杨牧云挤在人群中,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心中暗道:“看来今日这城门很难开启了,那元琪儿岂不是也出不去?不知她现在哪里......”心里不禁有些替她担忧,忽见人群中两个熟悉的人影一闪,心头一动,便举目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瘦小如猴,一个身影壮硕如山,他们挤出人群,快步向城里走去。
“是他们?”杨牧云认出了那两人,是偷他腰牌的少年和同伴,只见两人行色匆匆,脸色有异,便也挤出人群,跟在他们身后追了上去。
他们两人尽走一些偏僻的小巷,身形飘忽不定,杨牧云蹑在后面几次差点儿跟丢他们。刚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一个冷峻的身影拦在了杨牧云面前,杨牧云退后两步,仔细一看,心里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眼前的人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像蜈蚣一样的长长刀疤,使他的面孔狰狞而冷酷,他左手紧握着一柄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手都没有松开过这柄刀。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像从地狱中钻出来的幽灵。
是客栈中的那个黑衣怪人。杨牧云还未开口,就见他冷冰冰盯着自己说道:“我身上的那样东西,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什......什么东西?”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握紧了双手,整个身子绷得像一根弓弦。
黑衣怪人没再说话,一双森寒的眸子紧盯着他,握着刀向他踏出了一步。
第二百四十章 神秘文字
“你......你要做什么?”杨牧云心里一寒,对方的武功如何,昨晚已见识了。就算自己手持兵刃,也不是他敌手,何况现在赤手空拳......心下暗暗后悔,他从没有随身携带兵刃的习惯,以前不觉得什么,可如今,真是悔之莫及啊!他双手背在背后,从衣袋里摸到几片硬硬的东西,“是铜板!”杨牧云精神一振,将铜板暗暗攥在手心里。
“呛”黑衣怪人的刀拔出一截,此时,杨牧云身形如兔起鹘落般一跃而起,十指连弹,一道道黄光迅若流星,向着黑衣怪人眉心、咽喉、心口等数处要害飞去。出手的同时,杨牧云再不迟疑,转身跃向旁边的一座屋顶。
“嚓”的一声,杨牧云的脚尖刚触到屋顶的瓦片,身子还未落稳,眼前一暗,一个黑色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你的铜板,还你。”黑衣怪人冷冷的看着他,一伸手,几个铜板“当当当”自他的手心滚落在屋顶的瓦片上。
杨牧云心中一紧,再不答话,一拳向着黑衣怪人迎面打来,动作凌厉迅捷,拳还未到,黑衣怪人的发丝已被激荡开来。
“来的好!”黑衣怪人森寒的眸中闪出一抹异色,刀鞘翻转,“啪”的一声敲在杨牧云的臂弯里。
杨牧云手臂一麻,登时酸软无力,拳头再也递不过去,忙捂着手臂退后几步。
“好功夫,”黑衣怪人森冷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师父是谁?”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瞪视着他。
“你......是他的弟子么?”黑衣怪人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杨牧云一字字的说道:“他也从来没告诉过我。”
听了这话黑衣怪人并未感到奇怪,只是轻轻叹道:“他还是这么小心,”话锋一转,“你身边的那个小媳妇呢?”
“她不是我媳妇,”杨牧云说道:“我只是护送她到这里,然后我跟她就分手了。”
黑衣怪人凝视了他一会儿,手握刀柄缓缓转过身,身子微一动,便倏然飘出十余丈之外,眨眼间便消失在杨牧云的视界里。
杨牧云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奇怪,“他究竟丢失的是什么,如此急着要找寻?他既然转回来找我,就说明他追上了那个肉球,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丢失的东西,那......”他轻抚着下巴思忖道:“那件东西又没有长脚,不会无缘无故丢失的,当时大堂上就那么几个人,元琪儿跟我在一起,不可能下手,难道是......”眼前一亮,“是他,一定是偷我腰牌的那个小子,在他与那个肉球大战的时候,大堂上满是烟雾,那小子一定是趁那个时候出的手......”他蓦然想起黑衣怪人追出去的时候,那瘦小少年和他的同伴神秘的消失了。而方才在城门的时候,又出现了他二人急匆匆的身影,他们一定是急着出城,这说明黑衣怪人丢失的东西一定在他们身上。
他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转过街角向前看去,哪里还有那二人的身影,“如今城门紧闭,他们一时无法出城,一定还在城里盘桓......”他的目光向四处张望了一下,人海茫茫,又该如何找寻?这怀柔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凭他一人找出这两个人比从大海捞针也容易不了多少。他信步走在街道上,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这两人身影。
“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一定是凶神附体......”杨牧云正急着到处寻人时,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灰布长衫的人挡在自己面前,只见他尖嘴猴腮,一双老鼠眼熠熠生光,一手拿着八卦旗幡,一手拿着风水转盘,看着自己摇头晃脑的说道。
杨牧云最反感这些江湖术士,将口中的玄学说得云山雾罩,骗那些愚夫氓妇的钱财。
“让开”他低喝一声。
“明珠出离尘埃来,口舌官事消散开。走失行人常见面,交易有成永无灾。”那人轻捻着颔下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轻声
叹道:“人道忠言常逆耳,血光临头而不知啊!”说罢摇摇头,便欲转身离开。
杨牧云心中一动,心说这个算命先生有点儿意思。
“这位先生,请留步!”他开口叫住了那人。
“公子可是丢失了什么东西,抑或找寻什么人?”算命先生止步转身,尖瘦的脸庞微微一耸。
“先生可曾见过一瘦一壮的两人在此经过?”杨牧云双手比划着向他问道。
“公子寻此二人事小,而你祸到眉睫而不自知么?”算命先生岔开话题说道。
“这瞎子又来神神叨叨了。”杨牧云一皱眉,有些不耐的抬起脚步。
“公子别不信,”算命先生一脸神秘的说道:“俗话说无妄之灾自天来,消解与否从心开,我若说的不对,公子尽管砸我招牌......”
杨牧云“刷”的一下自怀中取出那张从死人手里捡来的上面写满了神秘文字的绢纸来,“这上面的字你可认得?如一字不识的话,还是快快让开的好,否则我真的砸了你的招牌。”
谁知那算命先生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异的看看那张纸上的文字,不住上下打量着杨牧云,“这张纸公子从何而来?”
“你问那么多干嘛?”杨牧云不耐烦的说道:“你倒底认不认识上面的字,不认识的话就让到一边去,少在我面前罗唣。”
“那我若说要是认识呢?”算命先生一脸笑意的问道。
杨牧云一怔,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不由嘀咕,“难不成他真是认识上面的字?”他原本只是随便亮一亮,要这算命先生知难而退,谁知这人打蛇随棍上,反而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有些狐疑的说道:“你莫不是哄我?”
“公子差矣,”算命先生听了不由有些忿忿然了,“我替人算命消灾,何来哄人一说,公子不信就算了。”说罢一甩袍袖,转身要走。
“先生若真知道,我定不吝酬谢。”杨牧云又叫住了他。
“好说,”算命先生回身悠然一笑,看看四周,“只是这非方便说话之所,公子不如找个清静地方,让我给你一一道来。”
“那先生请跟我来。”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抬头说道。
......
杨牧云对着怀柔县城并不熟悉,倒是这算命先生领着他来到一座很气派的酒店门前,上面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香满居三个大字,里面进进出出的顾客甚多,看来是这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有名宴饮之所。
“这老小子,真把我当棒槌了,想在这里好好宰我一顿,”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也罢,这点儿酒钱我还是出的起的,若是绢纸上的字你说不出个一二三的话,看我不打你个满地找牙。”当下也不露怯,昂首步入酒店。
店伙计将二人带进了一个雅间,里面比之外厅还真是清静许多,落座之后,店伙计很快就送上茶水来,笑问道:“两位要吃些什么?八宝野鸭、荷叶鸡、葱爆狍肉、菊花兔丝、芙蓉煎牛柳......还有片皮乳猪、砂锅煨鹿筋,来我们这里的客人点的最多就是这些菜肴,色香味俱全,两位来了这里,该尝尝才是!”这店伙计口齿利索,菜肴说上来如数家珍。
算命先生点了点头,笑而不语,目光向杨牧云看去。
杨牧云眉头微蹙了蹙,他倒不是怕点不起这些菜,只是他本是江南人,平生多食的是鱼虾蟹蛤等水产之物,初到北方,对这里的生猛菜肴有些吃不惯。于是对算名先生说道:“先生只管点便是,不必客气。”
算命先生一笑,照着店伙计说的菜单点了七八样大菜,末了说道:“这酒么?来两壶二十年陈酿的秋露白即可。”
“好咧,二位请稍待!”店伙计喜滋滋的去了,看来这一顿酒菜价值不菲,一定能好好的赚一笔。
“区区一个县城,竟然有这些上档次的佳肴和美酒。
”杨牧云乜了一眼算命先生笑道。
“公子不知,我们这怀柔县乃京畿重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多由此经过,因此虽是一县城,繁华程度比之一般州府,实不遑多让。”算命先生得意的说道。
“这菜也点了,酒也要了,先生该说说着绢纸上写的是什么了吧?”杨牧云展开那张绢纸,平铺在桌上。
“不急不急,”算命先生摆摆手笑道:“等酒足饭饱,我再慢慢详细说给公子不迟。”
“先生莫不是消遣我?”杨牧云嘿然说道。
“公子是在质疑老夫的学识么?”算命先生轻拍桌案说道:“实话给你说,这上面的文字当世没有几个人知晓,公子能碰上老夫,也算是问着了,总之,老夫所能跟你讲的,对得起这份酒钱......”
“这种文字既然能书在上面,为何当世没有几人知晓呢?”杨牧云问道。
“这其中的原因也不难解,”算命先生啜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因为书写这种文字的国家,已经亡了。”
“亡了,难道是古文字?”
“说古也不古,”算命先生屈指算了算,“到今天为止,也不过二百载而已。”
“二百多年前一个国家使用的文字,”杨牧云不禁来了兴趣,“是哪个国家使用这种文字,看上去像汉字,却又笔划繁多。”
“公子看来是一个读书人,经史子集应该都有所涉猎,”算命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妨向西边想一想。”
“西边,二百多年前?”杨牧云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莫非是......西夏?”
“公子真是聪明,”算命先生赞道:“读过书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透。”
“可当时诸国并立,又怎么能看出这是西夏文呢?”杨牧云盯着他问道。
“公子所言不差,”算命先生悠然道:“诸国并立不假,可使用类似汉字的方块文字的国家并不多,这西夏就是一个,”说着一捋胡须,“当年我先祖是大元朝廷的一名石匠,专为官家雕刻碑文,蒙古文、回鹘文、西夏文......无不涉猎,因此老夫识得这西夏文。”
“哦?”杨牧云重新将算命先生打量一番,“前元朝廷里还经常使人雕刻誊写这西夏文么?”
“这公子就不知道了吧?”算命先生得意的一笑,“大元......咳,前元朝廷将天下人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这其中就包括西夏人,西夏虽然亡国,但在前元朝廷里颇受优待,西夏文因此在前元朝廷里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说着话,菜品和酒水流水阶的端将上来,杨牧云亲自给算命先生的酒盅里满上酒,“先生有如此学识,真让人刮目相看,来,本公子敬先生一杯!”
“唔......”一杯酒落肚,算命先生的脸微微泛红了些,谈兴却是不减,“不瞒公子,我家中各种文字的手抄本塞了满满一屋子,老夫从小就对这些书感兴趣,特别是这西夏文......”“咕”的又将一盅酒饮干,“因此见了这绢纸上的文字再熟悉不过。”
“那我就不信了,”杨牧云故意撇撇嘴说道:“先生从小看得多不假,却不一定识得......”
“谁说的,”算命先生瞪大了眼,“把那张绢纸拿过来,老夫这就一一指给你看......”
杨牧云忙将那张绢纸摊在他面前。
“嗯,”算命先生点点头,睁着有些醉意微醺的双眼,伸出一根枯瘦细长的手指点在上面,“这是传给人的一封书信,说是要他们在青山峪去劫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上面说押送东西的人武功高强,一定要小心从事......”说着指节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朦胧淡月
“很重要的东西?”杨牧云眉头一蹙,想起在那山角处尸横遍野的惨状,从倒卧的姿势和服饰看,应该分属两拨人,但从伤口看,应该是被一人所杀,“难道是他?”他心中一动,面前浮起了那个黑衣怪人的身影,“致命的伤处整齐划一,可见出手之人快捷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而倒地之人手中所攥的这团写满西夏文的绢纸如果不是那黑衣怪人身上的,那就应该是无意中取自另一拨人某人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路过青山峪山角的一拨人身上有绢纸上所说的那样东西,按照绢纸指令的另一拨人赶至那里劫击他们,谁知突然杀出来一个神秘高手,将两拨人全部斩杀至那里,然后把那样东西取走......”
“公子,公子......”算命先生见他神色有异,奇怪的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没什么,”杨牧云恍若梦醒,看了他一眼问道:“那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上面没写。”算命先生仔细看了一下,微微晃了晃尖尖的脸庞。
杨牧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那下面又写了些什么?”
“下面写的是得手之后速回白檀山流云庄复命。”算命先生说道。
“白檀山流云庄?”杨牧云问道:“这是在哪里?”
“出了怀柔县往东五十里便是,”算命先生对这一带很是熟悉,“这座流云庄就在白檀山上,庄上的人居然会写西夏文,这老夫也是第一次听闻。”
“这些人以西夏文传递信息,一定是个神秘的不想为外人所知的组织,而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也不容易泄露给外人。”杨牧云回想起昨晚上那一幕幕场景,“那不知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吸引了多方势力为此而来,不知朝廷上晓不晓得此事?”心中一动,“听元琪儿所讲,红教是依附蒙古汗廷的,那个红帽喇嘛乌斯旺也一定是代表蒙古汗廷前来争夺此物,可见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念及于此,杨牧云目光看向那算命先生,又问道:“这下面还写了些什么?”
“没有了。”算命先生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这陈年的秋露白滋味当真不错,公子来我怀柔,不好好品尝一下真是可惜了。”
“先生既然喜欢,那多喝几杯便是,”杨牧云此时可没心情跟他谈论什么美酒,接着问道:“那白檀山上只有这一座流云庄么?先生对这流云庄可是熟悉?”
“要说白檀山上这座流云庄,那是存在很多年了,”算命先生“咕”的一声饮完一盅酒,伸袖一抹嘴角的酒渍,侃侃而谈道:“流云庄连同庄里的人从何而来,没有人能说的清,外人只知道庄里的人姓高,其余的都不甚明了。况且流云庄的人都神神秘秘的,也很少与外面的人交往,所以他们对于外人来说就像谜一样的存在。”
“难道就没有人去过那流云庄里么?”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那座庄子建在山上,”算命先生边思索边道:“打造的就跟一座小城堡一般,有望塔、城墙垛口,庄外的人想靠近一些都难,只有官府的人去过那里几次,平常人到那里去想都别想。”
“他们修城堡,官府难道就不管么?”
“如果要是内地,这当然不妥,可那里紧邻着边关,”算命先生喷着酒气,“鞑子的骑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哪里钻了出来,很多庄子的村民都建了堡墙以作为防御,对此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少了劳役赋税,官老爷们也懒得搭理那么多,庄户们有了防御鞑子的能力,也少让府县的官老爷们操心了不是?”
“哦,原来如此,”杨牧云若有所思,“照种种迹象来看,流云庄里一定有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既然以西夏文传递消息,也一定跟西夏遗民有某种特别的关系。而他们以防御鞑子为名建造了一个坚固的堡寨,也是为了隔绝外人对庄内的窥探。”
“公子要去流云庄么?”算命先生似乎窥透了他的一些心思,“那可不大容易啊,那庄子经由官府允准,成立了一支归属巡检司统辖的民壮队伍,弓箭刀矛那是样样俱全啊,如无庄内的人接引,恐怕你还没靠近堡墙,就会被一阵乱箭给射回来。”
“这么厉害呀!”杨牧云假装惊讶道。
算命先生嘿嘿一笑,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张绢纸公子是从何处得来?”
杨牧云心说你管得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道:“这个么,只是本公子偶然在路上拾得。”
“若是这样,公子还是扔掉......不,烧掉的好,”算命先生见他不解,眼角一翘低声道:“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他们的一些秘密,你我知道固然不妥,要是被他们知晓,那可是大大不妙了......”
“先生说的是,”杨牧云点点头,将那张绢纸珍而重之的塞入怀中,“等出去后我一定找一偏僻之处将它烧掉,还请先生放心。”
算命先生满意的冲他笑了笑,话锋一转,“公子是读书人,不知有功名没有,不妨将你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告知于我,老夫可帮你算算前程,看在这一顿酒的份上,不再另行向你收费......”
“这个不忙,”杨牧云笑眯眯的斟了一大杯酒给他,“先生的学识,本公子佩服的很,等您吃好喝好了,再慢慢向您讨教不迟。”
见他执礼甚恭,算命先生连连点头,几杯酒下去后,舌头也大了些,“公子不知,我瞿半仙在这怀柔县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有人打我眼前一过,他的前程往事我都能瞧出个**不离十......”
“连我有没有功名你都没瞧出来,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杨牧云轻蔑的勾了勾嘴角,“会几句西夏文看把你能的,差点儿没吹上天去。”
“这里的酒啊,也就陈年的秋露白能喝上一些,”算命先生摇摇晃晃的端起酒盅,“公子,来,难得我们有缘,今日一定要干他个一醉方休......”
“那是,听先生一席话,那是胜读十年书啊,先生如此本事,没去考取功名入仕为官,那真是可惜了。”杨牧云奉承道。
“老夫岁数大了,是不成了,”算命先生方才还兴奋得红彤彤的脸膛一黯,“老夫年轻时杂学太多,因此八股文的功夫就落下了......唉,不说了,现在能混口饭吃老夫就心满意足了,公子还年青,万不可学我......”说着连连慨叹不已。
两人推杯换盏,酒到杯干。这秋露白酒醇香可口,但也后劲极大,算命先生毕竟岁数大了,又勾起了陈年往事,郁闷之下,又多喝了几杯,便再也撑持不住,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老先生,老先生......”杨牧云轻轻唤了几声,见他没有应答,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雅间门口。
“公子,”店伙计连忙走上前来,点头哈腰笑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杨牧云瞥了一眼里面趴在桌上呼呼酣睡的算命先生,吩咐道:“老先生醉了,就好好让他在这里睡一觉,不要打搅他。”说着拿出一锭大银丢给了店伙计,“里面的酒菜统统打包,等老先生醒了就交给他带走。”
“是,公子,”店伙计把那锭大银捏在手里掂了掂,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瞅了瞅那兀自未醒的算命先生,“公子的心肠真好,这老头在这条街上晃荡了这么些年,您是第一个请他来我们这儿吃饭的,”说着眨了眨眼睛,“他是不是说你命格极好,来年进京赶考一定能金榜高中,然后大富大贵,娇妻美妾,官运亨通......”
“对,”杨牧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店伙计撇撇嘴,“他对谁都这么说,只是公子您把他请到我们这里来了而已。”
“你的意思是他哄骗本公子不成?”杨牧云说道。
“......”店伙计自知失言,忙道:“公子想多了,就算是小的看你,那也是前程似锦......”怕他反悔要回银子,讪讪的垂下身子退下去了。
“不过是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可怜人,何必要戳中人家痛处呢?”杨牧云摇了摇头,迈步出了酒店。
......
杨牧云站在熙来攘往的县城大街上,思忖下一步的去处,“那件东西不知是何宝贝物事,竟招惹如此之多的大人物来争抢,那黑衣怪人苦寻不到,自是那盗我腰牌的那小子偷去了,可现在又寻他不着......”苦苦思索下,目光转向大街上的行人,想要从中搜寻出他和同伴的身影,可还是徒劳。“对了,”他眼睛一亮,“方才算命先生说那绢纸上提到了白檀山流云庄也卷入了争夺这件东西的旋涡中,那小子会不会是白檀山流云庄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直接去到那里,岂不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瞎碰要好?”心念及此,便快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
城门口,聚集的百姓早就散了,只有一些官兵持矛挎刀站在那里严阵以待,守门的军官绷着脸不住的瞅着紧闭的城门来回踱着步,像是怕鞑子的骑兵会突然破门而入一样。
一阵辚辚的车轮声传来,守门军官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凝目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辆颇为豪华的四轮马车向着城门驰来,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辚辚的响声。
“吁”马车驰到守门军官丈许远处方生生止住,拉车的马打着响鼻几乎把气息喷到了守门军官的脸上。
守门军官眉头一皱,脸绷得更紧了,快步走上前来,向着车上大声喝道:“城门已闭,不能擅开,你们不知道么?还不速速......”
话还未说完,只见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手中拿着一面白玉镶金,刻有云纹的牌子。
守门军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王府......”双目蓦然睁大,瞳孔因恐惧而收缩起来。
“看清了么?”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哼了一下,“你一个小小总旗官连王府的车也敢拦么?”
“不敢,不敢,”守门军官退后几步,连连作躬打揖,“非是小的大胆,只是上峰有命令,全城戒严,城门不得擅启......”顿了一下,小心说道:“地方不靖,城外有鞑子骑兵出没,此时开启城门很是危险,因此还请......请您三思的好!”他虽觉对方来头很大,但不知该如何称呼,而且又是女子,因此加了个您字。
“三思?你是要朝廷三思么?”里面的声音冷冷的说道:“我是奉王爷之命为朝廷办差的,若是耽误了朝廷的大事你一个小小总旗官担当得起么?”
“这......”守门军官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正犹豫不决时,只听马车里的声音提高了声调说道:“高升,你可看清了拦我出城的人,快调转马头,送我回去。”
“是”坐在车驾上的车夫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一抖缰绳,正欲调转马头。
“慢”守门军官嘴里刚吐出这个字,目光便扫向城门口列队的士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城门打开?”
“是,大人。”众士卒连忙放下刀枪向城门奔去。
“哐嗡隆”巨大的城门在众士卒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轰然打开了。
马车迅速穿过打开的城门向无边的旷野驰去。
守门军官松了一口气,接着大喊:“快关城门......”
“慢”一个悠扬的声音飘了过来。
守门军官刚想骂人,但生生止住,瞪着眼向后看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烟横水漫
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的少年快步向城门方向走来,却是杨牧云。
“站在!”守门军官气冲冲的走上前去,像是要把先前一肚子的无名火发泄到他身上,“闭城期间,如有人擅自靠近城门,按通敌罪论处。”说完紧紧握住腰间挎刀,似是对方再上前一步就要拔刀相向。
“哦,”杨牧云止住了身形,望向还留有一缝正在缓缓阖上的城门,“可是刚才......”
“住口,”守门军官怒斥道:“官家的事也是你一介草民可以问得的?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哼......”握着刀柄的手稍稍一提,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如若我也是官门中人,那又当如何?”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什么?”守门军官微微一怔,圆睁的眼稍稍眯了起来。
杨牧云上前几步,拿出一个腰牌在他面前一晃,“看清楚了么,现在我是否可以出城了?”
守门军官悚然一惊,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谄笑道:“大人此时出城,可是有公干?”
“当然,要不要详细给你说说?”杨牧云笑道。
“不用了,不用了,”守门军官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扫正在给城门上闩的众士卒,像是憋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快开城门,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众士卒忙不迭的把刚放上去的门闩又抬了下来。
......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快步出了城门,没入旷野中。这次士卒们没有急着关门,一个士卒小心的问那守门军官,“总旗大人,这城门么还关么?”
“怎么,你想将鞑子放进城么?”守门军官黑着脸说道:“这座城门若有丝毫闪失,我定拿你是问!”说着重重的一跺脚,转过身去,狠狠吐出了两个字,“晦气!”
见他走远,那个士卒咕哝一声,“你晦气,老子还晦气呢,一会儿开门,一会儿关门的,这么重的门闩抬上抬下,你来试试?”
从怀柔县城出来的那辆马车沿着向东的大路一阵疾驰,待转入一片枫林中时,才慢慢放缓。
时已入秋,红叶已经泛红,成片的枫叶远远望去,就如同一片激荡的红色海洋,风起,红浪泛起阵阵涟漪;风止,娴静犹如花海绚烂,天地之间顿时便显的异乎寻常的安静婉约。
马车驰入这枫林之中,清脆的马蹄声伴随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进入一世外桃源之中。
“多谢姑娘出手搭救。”车中一身材瘦小的少年对一青衣蒙面少女说道,他便是偷杨牧云腰牌的那个少年。他的同伴如山壮汉挤在车厢一角,但仍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这一路上可辛苦你了,”青衣蒙面少女淡淡的说道,虽然她的面容被纱巾遮着,可眸子却是极美,只见她眸波流转,“那件东西可到手了?”
“东西?什么东西?”瘦小少年一怔。
“你这一路上所为何来,高老爷不都交代你了么?”青衣蒙面少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姑娘如何知道?”瘦小少年吃惊的看着她。
“实不相瞒,”青衣蒙面少女的美眸霎了一霎,“高老爷怕你有失,特派我前来接应你。”
“原来如此,”瘦小少年恍然,“高老爷真是有心了。”
“那件东西呢?现在可否在你身上?”青衣蒙面少女问道。
“这......”瘦小少年沉吟了一下,“我要见到高老爷才能说。”
“我是代高老爷前来,跟我说就跟高老爷说一样。”青衣蒙面少女紧接着说道。
“姑娘,对不起,”瘦小少年微一拱手,语气丝毫没有松动,“高老爷当时对我说过,这件东西要当面交给他。”
“你是怕拿不到另一半酬劳么?”青衣蒙面少女轻笑一声,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你放心,高老爷已命我将另一半酬带来了,你如把那件东西现在交出来,我立马可以给你结清剩下的钱款,不必非得到那白檀山流云庄去。”
“可我并不认识姑娘,”瘦小少年看了她一眼,仍然固执的说道:“我们这行的规矩,钱物是一定要跟事主当面结清的。”
“你做事还挺小心,”青衣蒙面少女悠然道:“你们这一行当的规矩真这么严么?”语气中略带一丝嘲讽。
“姑娘岂不闻盗亦有道,”瘦小少年眉头微微一蹙,正色道:“既然答应了人家,又岂有食言之理?”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如此认真,”青衣蒙面少女睨了他一眼,“看你这小心谨慎的样子,此物得手一定是很不容易了。”
“那是当然,”瘦小少年目光一凝,脸上微微抖颤了一下,“要知道,为了此物,已经使很多人丧命了。”
“那你可得把它收好,”青衣蒙面少女的语音一冷,“不要轻易步那些人的后尘。”
瘦小少年的面色一紧,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
......
马车穿过无边的枫林,来到一条河边,河水自东北蜿蜒流向西南,河边大片大片的芦苇已经变得枯黄,在秋风中无力的摇荡,显出一片萧索之意。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青衣蒙面少女掀开车帷,轻盈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迈着袅娜的步子行至河边,向着河面极目看去,河水潺潺,不时的翻腾起顽皮的浪花,河对面的远方,群山巍峨,在秋阳下披上一层红黄相间的装束。
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也自车上跳下,来到青衣蒙面少女的身后站定。
青衣蒙面少女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茂密的芦苇丛中穿梭出一支乌蓬小船来,船头站立的一个艄公身材高瘦,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只见他将手中的长篙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船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岸边驶来。
“那座山就是白檀山么?”瘦小少年指着对岸远方最高的一座略显苍翠的山峰向青衣蒙面少女问道。
“嗯,”青衣蒙面少女微颔螓首,侧目瞄了他一眼,“上山的路可不大好走,你若不愿随我奔波的话,现在就可将那件东西交予我,我把剩下的报酬付与你。”
瘦小少年笑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这个人,比较死心眼......”
说话间,船已到了跟前,艄公垂着头,将斗笠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看清自己的相貌。
“升伯,”青衣蒙面少女看了一眼车驾上坐着的车夫,说道:“船到了。”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下来随她一同过河。
谁知车夫眼睛紧紧盯着那艄公,突然张口说了几句话。瘦小少年一愕,他自小在边地长大,蒙古话也熟悉一些,但车夫的话却一个字也未听懂,正琢磨他究竟说的是什么话时,只见车夫的马鞭已经扬起,“啪”的一声击在艄公的斗笠上,斗笠登时就飞了出去,露出下面一张陌生的脸。
只见这人长得尖嘴猴腮,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
青衣蒙面少女似乎吃了一惊,退后几步,“呛”的一声从身上拔出一对雪亮的匕首,柳眉一竖,娇喝道:“你是谁?”
只听船舱里桀桀一阵怪笑,从里面钻出一个圆滚滚的矮胖子来,只见他圆圆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宽宽的鼻梁下抖着两撇八字须。他一出现,瘦小少年吃了一惊,那个矮胖子便是悦隆客栈的掌柜的,最后与黑衣怪人交手的人,虽然他仗着一身天衣甲没有立毙当场,可毕竟也不是黑衣怪人的对手,正是他双手弹出的霹雳弹丸使得客栈大堂烟雾弥漫,才使自己有了可乘之机,从黑衣怪人身上偷去了人人都想到手的宝物。
“他当时因为不敌逃出了客栈,黑衣怪人以为是他偷走了自己身上的东西便随后追了出去,”瘦小少年心底下暗道:“我还以为他被那黑衣怪人追上一刀给杀了,没想到却出现在这里。”
矮胖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对着他笑道:“小友,没想到你隐
藏的挺深的,趴在桌子上整晚都没动弹,直到最后才下手......”啧啧啧连叹几声,“我没死在那姓风的刀下,你一定很失望吧?”
瘦小少年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两步。
矮胖子脖子上的圆脑袋来回摆动了几下,“小友你也太不厚道了,老子拼了命火中取栗,你却不声不响的上来吃现成......天下间哪儿有这个道理?”
“你要怎样?”青衣蒙面少女挡在瘦小少年身前,手中匕首左右一挥,眸子紧盯着矮胖子说道。
“不想怎样,”矮胖子抬首看了看天,悠然说道:“我天雷门为了得到这件东西,已死了五个门人,连老子都差点儿归位了,”目光一转,狠狠瞪向她身后的瘦小少年,“让他把东西交还给老子,老子拍拍屁股就走,再不罗唣半句。”
“交还给你,”青衣蒙面少女冷笑,“凭什么?”
“小妮子,你不要太狂,”矮胖子目露凶光,“这还没到流云庄的地界,还轮不到你说话,就算高云天亲自前来,老子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就你这矮冬瓜,哪儿配高庄主亲自动手?”青衣蒙面少女娇叱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如两条银龙,直取矮胖子的咽喉和心口。
在船头站立的瘦高个哼了一声,抬起长篙,像一阵风一样扫向青衣蒙面少女。青衣蒙面少女娇躯凌空一跃,长篙自她脚下堪堪扫过,纤腰一拧,整个人如流星般俯冲直下,双匕向着瘦高个头顶狠狠凿去。
“”的一声脆响,青衣蒙面少女的双匕凿在了一根铁链上,而铁链的两端各连着一个镶满尖刺的铁锤,这瘦高个的武器竟然是一对流星锤。
青衣蒙面少女一跃而下,双足踏在船板上,整个船身只是微微一晃。“嗖”的一声,一支铁锤迎面向她打来,她侧身躲过,身子倏然如电逼上前去,双匕向他胸前刺去。瘦高个身子向后一跃,跳上岸来, 青衣蒙面少女紧追而至,两人杀在一起......
矮胖子嘿然一笑,身子自船上骤然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蓬”的一声落在岸上。他虽身材臃肿,但轻身功夫不弱,这一展身手,丝毫不显得笨拙。
“小友,现在该把东西交给我了吧?”矮胖子狞笑着一步步向着瘦小少年逼近。
“你,你别过来。”瘦小少年惊叫着说道,一步步向后退去。
“呼”的一声,他只觉眼前一花,一条灰影如大鹏展翅般落在他面前,正是赶马的车夫高升。
“真看不出,”矮胖子怪笑一声,“连一个赶车的也有这般俊俏的功夫。”
“你看不出的还多着呢!”高升冷冷道,手中马鞭呼的一下向矮胖子的脖颈上缠去。矮胖子闪身躲过,手指一弹,一个弹丸“嗤”的一声向着高升飞去,高升手腕一抖,鞭梢回转,“啪”的一声击在弹丸上,弹丸“噗”的一声落入水中,“轰”的激起一条冲天水柱。
“好身手,”矮胖子目露精光,“你再接接看。”十指连弹,一颗颗弹丸像一颗颗流星夹杂着尖啸声向高升飞去。
“啪啪啪”高升手中长鞭如银蛇舞动,击在一颗颗弹丸上,“噗噗噗”纷落于水中,轰起一道道冲天水柱。
“蓬”一颗弹丸在高升腰间炸响,他闪之不及,只觉胁下一痛,知道已受了伤。
“升伯”青衣蒙面少女惊呼一声,撇下那个瘦高个来到高升身边,扶住他的手臂,俏目狠狠的瞪向那个矮胖子。
那个瘦高个也来到矮胖子身边,见对方一人受伤,眼睛一亮,挥舞着流星锤正欲上前,却被矮胖子拦住。
“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矮胖子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
瘦高个恨恨的收起流星锤,一眼瞥见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正向远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