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戈铁雨
一个索套准确的套在了杨牧云的脖颈中,他只觉喉部一紧,一股大力扯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
周围鞑子一片欢呼声,登时有十几个人跳下马来,举起手中长矛向杨牧云扎去。
杨牧云双手一撑地面,一个鲤鱼打挺悉数躲过,手中长矛划过一道炫目的光弧,蒙蒙的雨幕中爆起一片血雾。
几个鞑子被锋利的矛尖划破了咽喉,捂着脖颈蹒跚着向后退去。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咆哮声,七八名身强力壮的鞑子使劲一扯索套,杨牧云又被仰面扯翻在地。一名身材异常魁伟的鞑子从马上跳下来,嚎叫着挥舞着马刀向杨牧云劈去。
“阿日斯兰,阿日斯兰”一见到这个身材异常魁伟的鞑子冲上前来,周围所有的人都沸腾了。他们都齐声高呼着他的名字,显见此人是鞑子军中有名的勇士。
阿日斯兰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大吼一声,双手举刀高高跃起,以千钧之势向着杨牧云劈了下去。
杨牧云疾忙举矛格挡,“嚓”杨牧云手中长矛被一劈两断,刀锋余势未消,直劈至杨牧云颈下......杨牧云只觉肩头中箭处痛彻心肺,全身再无一丝气力,便闭上眼睛等死。
突听周围一片欢声雷动,杨牧云缓缓睁开眼,见阿日斯兰收起劈至自己颈下的马刀,振起双臂兴奋的狂嗥两声,周围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啸声。
阿日斯兰铜铃般的大眼睥睨了一圈,高高举起了马刀,准备向下狠狠戳去......
“不要”两声凄厉的叫声传入杨牧云耳际,他微微抬起有些僵硬的头颅,循声看去,只见紫苏和陈思羽面容扭曲的向自己这边看来,发疯的推搡着手持长矛拦着她们的几名鞑子。
......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阿失帖木儿冷峻的面孔挂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瞥了一眼身边脸颊不住抽动着的元琪儿,“齐齐克,你不像他的女人们一样冲过去么?”
“我不是他的女人!”元琪儿故作镇定的说道。
“是么?”阿失帖木儿嘴角微微一勾,“那你可别后悔......”话锋一转,“他死后,我会把他的尸体交给你!”
元琪儿的身躯微微一颤,只见阿失帖木儿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看向阿日斯兰,缓缓举起右手,做出一个下劈的动作。
阿日斯兰会意,高举的马刀狠狠向着杨牧云的胸口扎去......
“我要死了吗?”杨牧云双眼朦胧起来,耳畔,周围鞑子们的吼叫声,还有紫苏和陈思羽凄厉的叫声混合在一起,让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我死了,她们怎么办?不行,为了她们,我一定得想办法活下去......”眼前寒光一闪,阿日斯兰手中锋利的刀刃已戳了下来,杨牧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个翻身,刀刃刺入他的衣衫贴着胁下的肌肤重重钉在地上,他于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右手的那根断矛如离弦的箭一样刺向阿日斯兰的颔下......
“咕”的一声,阿日斯兰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鲜血在他的指缝间狂涌而出,他的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眼中流露出怀疑、惊惶、恐惧的目光,看着场中的情形,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闻沙沙的雨声。
“阿日斯兰”阿失帖木儿身边的纳察儿大叫一声,跃下马向场内奔去,他紧紧抱住阿日斯兰快要倒下的身躯,眼泪止不住从眼眶内奔泻下来。阿日斯兰是他的弟弟,手足情深,眼看他生命垂危,他的心几乎都要裂了。
“阿日斯兰,我的好兄弟!”纳察儿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阿日斯兰目光涣散,瞳孔渐渐放大,嘴唇翕动了几下,身躯猛然一挺,脖子一歪,缓缓软了下去。
“阿日斯兰”纳察儿撕心裂肺般的狂叫一声,紧紧抱住弟弟逐渐变得僵硬的躯体,嚎天抢地已泣不成声。
“阿日斯兰,”纳察儿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眼中喷着怒火看向还躺在地上的杨牧云,用已变得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会为你报仇,用
那姓杨的头颅来祭奠你的亡灵。”说着拾起他的马刀,将他的躯体缓缓放置地上,怒吼一声,挥刀向杨牧云扑去......
“不”陈思羽眼见心爱的人命在顷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挡在她身前的鞑子,向杨牧云飞奔而去,抢在纳察儿之前扑在杨牧云身上......
“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陈思羽紧紧拥着杨牧云的身体,缓缓闭上了眼睛,“早在爷爷将我许配给成国公世子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你,谁知......”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让你在这一刻出现在我面前,就是让我随你而去吧!”
“纳察儿”元琪儿忍不住大声叫道。
纳察儿像被雷击了一样定住了身子,茫然的转过脸来,他是绰罗斯家族的家奴,主子的话不能不听。
“齐齐克,你终于开口了吗?”阿失帖木儿冷笑道。
元琪儿没有理他,对着纳察儿高声说道:“纳察儿,你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什么时候沦落到只会用刀指着一个濒死的人?”
“可是,”纳察儿涨红了脸大声吼道:“他......他杀了我弟弟!”
“你弟弟是被他用不光彩的手法杀掉的么?”元琪儿冷冷的说道:“他是偷袭?还是放暗箭?当着草原上这么多勇士的面,你何不说出来?”
“这......这......”纳察儿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见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自己,涨红着脸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纳察儿,”元琪儿放缓声音说道:“你是草原上有名的猛虎,是万人景仰的勇士......每个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就算是猎犬也不撕咬受伤的狮子,你难道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刀指向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么?”
趁元琪儿说着话,紫苏冲破几名鞑子兵的阻拦也扑到杨牧云身边。
“你们......”杨牧云很艰难的张开了口,感觉整个面部僵硬得连说句话都很困难,刚吐出两个字,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夫君”“杨公子”陈思羽和紫苏大惊,痛哭失声。
“我......我......”纳察儿看着被两个女人拥在怀里的杨牧云,狠狠的啐了一口,恨恨的看向阿失帖木儿,“难道我的弟弟就白死了么?”
“纳察儿,”阿失帖木儿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了,淡淡的说道:“羊被赶入了圈,难道还怕他会跑么?等他养好了伤,你们公公正正的比上一场,谁也不会拦你!”说着瞥了元琪儿一眼。
元琪儿吁了一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四目相对,又转向了一边。
纳察儿呆若木鸡,良久把手中的马刀朝地上狠狠的一扔,抱头痛哭而去。
“无量寿佛”一声佛号响起,围观的鞑子兵们让开一条通道,大慈法王释迦坚赞迈步走向场中。他缓步来到杨牧云身边,见紫苏和陈思羽都哭成了两个泪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俯下身去把杨牧云手腕。
“怎么样?还有救么?”元琪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杨牧云身边,向释迦坚赞问道。
“杨大人方才使力过巨,又因失血过多,现在脉相十分微弱......”释迦坚赞面色凝重,“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生救治。”
“嗯,”元琪儿眉头一蹙,对陈思羽和紫苏说道:“国师的话你们没听到么,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你要把我夫君带到哪里?”紫苏红着眼警觉的问道。
“先把他扶到我车上来,”看了一眼她们二人,唇角微微翘起,“别忘了,刚才是我出言保下他的。”
京师,德胜门。
虽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但进城的商旅百姓仍然很多。
“一个一个来,不要拥挤,”把守城门的官兵大声呼喝道:“把路引拿出来,让我们大人查验!”
守门官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水,今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日子对他来说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一阵马蹄声响过,一名士卒慌忙跑了过来,“大人,巡城御史到了。”
“知道了。”他翻了翻眼皮,站起身抻了一下腰,看了看眼前蒙蒙的雨幕,喃喃道:“这老宋,又来找我晦气了。”
......
“宋大人,您来了!”守门官满脸堆笑的来到了巡城御史面前,“我这里一切都平安无事,您放心好了。”
“是么?”巡城御史故意把音拖得老长,下得马来,朝城门口走去,守门官只得跟在他后面。
“老范呐,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呀!”巡城御史一屁股坐在守门官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你这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比本官可惬意多了。”
“哪里哪里?”守门官讪讪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士卒,说道:“还不快给宋大人看茶!”
巡城御史端起茶盅,放置唇边吹了一下上面的茶叶沫子,瞥了他一眼,“最近上面可是交代了,要严查违禁物,你这对招子可得放亮点儿。”
“是,是,”守门官连连哈腰说道:“宋大人明鉴,下官一直不敢懈怠。”话刚说完,耳边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连地皮都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看着茶水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巡城御史脸上变色道。
“不会是又打雷了吧?”守门官抬头看了看天,细雨蒙蒙,并无大片的云挤压在一起。
“蠢货!”巡城御史将茶盅在桌子上重重一顿,“是马,很多的马!”说着站起身向城门楼上跑去,守门官忙也跟了过去。
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巡城御史手搭凉棚极目看去,苍凉的原野尽头漫过来一条灰线,咆哮着疾速向这边涌来。
“那是什么?”守门官不解道:“怎么雨天还有那么多人在京城外跑马?”
“笨蛋,猪头,夯货!”巡城御史跳着脚骂道:“鞑子,那是鞑子,快,快关城门!”
......
京师城南,一辆马车正驰向宣武门,马车前后各护持着十余名劲装大汉。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容。
“小姐,我们真的要把产业置在京师南郊么?”一名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合上车帘向一位梳着高髻,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问道。
那位少妇正倚在一张小几旁静静的看书,一位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跪在她旁边为她扇着扇子。
“这可是天子脚下,”少妇微微一笑:“难得王公公将京师南郊的几千亩地划给了我们,不好好规划一下怎么行?”
“可是,”鹅黄衫子少女说道:“这么大的地方要建得跟城里一样热闹,这得投多少钱进去呀?而且......这真的不需要说给老太爷知道么?”
“周家的事一直由我全权打理,”少妇淡淡的说道:“我会给父亲修书一封详细说给他知道。”
“素月,”淡青色襦裙的少女笑道:“你别忘了,老爷还在兵部当官,等以后官做大了,不需要起一座大的宅邸么?这城内的地皮都被勋臣贵戚占完了,小姐不往城外打算怎么行?”
“小蹄子,”鹅黄衫子少女笑道:“你光想着老爷,怎么不去侍候他呀?”
“你再说,看我不收拾你!”淡青色襦裙少女红着脸作势欲起。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纷乱的声音,少妇秀眉微蹙,睨了一眼淡青色襦裙少女,“宁馨,你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宁馨应了一声,刚过去拉开车门,只见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急惶惶的跑来说道:“小姐,不好了,鞑子打过来了,现在宣武门被封住了,整个京城都戒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风雨暗渡
京师紫禁城奉天殿,朱祁镇召集文武百官齐来议事。
大殿上的龙椅前,年青的皇帝也坐不住了,背着双手蹙着眉头在御阶上来回踱步。
“皇上,”兵部尚书邝出班奏道:“城内有侍卫亲军十二卫,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加在一起不下十万,当可保得京师安全。另外,城外三大营的驻军......”
“啪”朱祁镇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剑眉倒竖,满腔怒火再也憋不住了,“这些还要你说么?朕只是想知道,这些鞑子怎么就跑到京郊来了,边境上那么多的驻军,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这么多的鞑子,连个屁都没放就一声不响的都放进来了,是谁这么大胆?朕要砍他头,抄他全家......”年青的皇帝咆哮如雷,阶下的大臣全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等皇帝发泄完了,英国公张辅出班奏道:“皇上,此事待眼前危机过后再派人去查不迟,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退敌!”
“英国公所言极是,”内阁大学士曹鼐出班奏道:“还望皇上遴选退敌之将,以保我京城安危。”
朱祁镇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气哼哼的说道:“事已至此,谁敢出城御敌?”
“我”一音甫落,殿上众臣一齐侧目,一个身材雄壮,说话瓮声瓮气的男子出班说道:“皇上,臣愿率领一支军马出城御敌。”
“驸马都尉井源?”朱祁镇喜道:“好,爱卿领兵出城,朕将亲赴城头为你擂鼓助威!”
雨渐渐的小了,奔腾咆哮的白羊河水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阿失帖木儿命令手下在一处平缓狭窄的河道上架起了一座浮桥,好在他们一路上收罗了不少舟楫箱笼,要搭建一座浮桥也不费难。
阿失帖木儿好整以暇的勒马站在河边的坡上,看着忙碌搭桥的属下,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元琪儿策马来到他身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看来你一点儿也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 阿失帖木儿嘴角微微一勾,两眼却望着依旧雨蒙蒙的天空。空中,一只苍鹰展开双翅,翱翔在风雨里。
“你只有三千人马,”元琪儿说道:“不怕耽搁久了,明军得知你的消息会围上来?”
“明军?”阿失帖木儿嗤笑一声,“好啊!我就怕他们不来......”他一拍腰挎间镶满宝石的刀鞘,“来时匆忙,我的宝刀还未满饮明人的鲜血。”
“你好像很自信,”元琪儿眼中漾着笑意,“要是有一位像杨牧云一样的将领带兵前来的话,你是否还会如此淡定呢?”
“你说什么?”阿失帖木儿舒展的面容蓦然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目光。
“我说错了么?”元琪儿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一人连伤你手下数十名勇士,如明军个个像他一般,你这三千人恐怕就回不到草原了。”
阿失帖木儿脸上现出一抹怒色,瞪视着元琪儿,稍顷方展颜笑道:“就算你说的对又如何?明人就算有再出色的将领也只能躲在他们长长的边墙之后,不会深入我们的草原。”
元琪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说的不对么?”阿失帖木儿有些得意的说道:“他们的皇帝生长于深宫,不会再像他的祖辈一样领着他们驰骋于漠北了,再过几年,明人耗费千万人力修建的边墙就会变成脆弱的篱笆,我领着草原上的勇士将横扫一切......”
“然后帮孛儿只斤家族收复大都,恢复大元天下么?”元琪儿的眼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看着他说道:“到那时,脱脱不花大汗就可以重新登基为中原的皇帝了,你希望他会赏你些什么?”
“你......”阿失帖木儿登时被噎住,一时无言以对。论嘴上功夫,他似乎永远也比不上他身边的这个小妹。
“难道你有什么想法?”元琪儿乜了他一眼,悠悠道:“别忘了,父王也只是孛儿
只斤家族的一个臣子,你还能希望尊贵的大汗赏你一片蓝天么?”
阿失帖木儿额头上青筋直暴,一拳重重击在胯下坐骑颈侧,马儿发出一声长嘶。
“总有一天,我会让绰罗斯家族成为草原上的王者,”阿失帖木儿的眼中喷发出一股炽热的火焰,“让孛儿只斤家族永远成为历史。”
这时,空中发出一声响亮的鹰啼。
一只苍鹰盘旋着从空中直飞而下,稳稳的落在了阿失帖木儿的肩头,阿失帖木儿从它的腿部取下一个小木筒,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绢纸。
他展开来一看,登时大喜,对元琪儿说道:“拜依儿得手了,他成功穿过明军的防线到了大都城下......”
“拜依儿将军带兵一向以快、准、稳著称,这一次也没让人失望。”元琪儿也兴奋起来。
“说起来也多亏了你,”阿失帖木儿目光转向自己的妹妹,“如若不是你将明军的布防图取了来,拜依儿将军断不能如此顺利的进军大都。”
“可拜依儿将军手上只有五千人,在大都城下不能持久,我们还需快些回到草原才是。”元琪儿提醒他道。
“这我明白,”阿失帖木儿眼中熠熠生光,“没想到明军的反应竟如此迟钝,如果这一次不是五千人,而是十万铁骑,大都当可一战而下,就连大明的皇帝,也休想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以后会有这个机会的,”元琪儿微微笑道:“我相信,我们绰罗斯家族的辉煌就要到来了。”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元琪儿脸上微微变色,“他醒了......”
“谁?杨牧云么?”阿失帖木儿刚说完,元琪儿便拨转马头,向山坡下的一辆马车奔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阿失帖木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从未见过妹妹如此失态过,在他的印象里,妹妹从小就爱着男装,比男人表现的还要坚强,睿智。可是现在......他叹息一声,“女人就是女人,就算她表现得跟一座冰山一样,碰见让她心动的男人,也会很快化成水......”
马车上,杨牧云上身的衣衫被解开了,释迦坚赞盯着插在杨牧云肩头的那支雕翎箭,伸出手一把握住箭杆,咬牙使劲一拔,鲜血飞迸而出......
杨牧云大叫着狂呼一声,双腿使劲一蹬,又晕了过去。
“牧云”“夫君”陈思羽和紫苏登时慌了,有些不知所措。
“快,快捂住伤口,”释迦坚赞对她们喊道:“难道你们要眼看着他的血流光么?”
陈思羽和紫苏忙不迭的手持白布去捂杨牧云的伤口,一人捂前肩,一人捂后背。一阵慌乱过后,杨牧云伤口的血缓缓止住了。
“这是......”陈思羽摸着他后背一处硬硬的结痂的地方,那是几个月前在南都时杨牧云去追行刺靖远伯王骥的刺客时被对方扔出的标枪所伤。旧伤刚愈,新创又至,陈思羽突觉一阵心痛,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腮边落下。那天,也下着雨,杨牧云也是像现在这样昏迷着,她清楚的记着,她是如何为他清理伤口的......
“陈姐姐,你怎么了?”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紫苏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陈思羽伸起衣袖擦拭了一下颊边的泪珠。
“你想到以前的事了,是么?”紫苏深有同感。
“杨公子的身上总是伤痕不断,让人看了难受。”陈思羽怔怔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紫苏叹道:“他原先身为锦衣卫,时时需要办案,就断不了危险,可现在转入兵部,还是......”鼻子一酸,下面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释迦坚赞捧着一个药罐走了进来,紫苏忍不住伸手在鼻端扇了几下,“释灵儿,这是什么药呀,怎么味道这么苦?”
“这是藏地特产的药物,”
释迦坚赞解释道:“这里面有山莨菪,雪山玉莲,紫胶虫......”
“好了,别说了,”紫苏忙打断他的话,“我夫君伤口的血已止住了,你快上药吧!”
释迦坚赞走上前,紫苏和陈思羽撤去了浸透鲜血的白布,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释迦坚赞的目光仔细审视了一下,用手从罐中掏出一把黑乎乎的药膏抹了上去,在涂抹的过程中,杨牧云的身体微微颤动了几下,让人看了心弦不由一紧。
“你的药没事么?”紫苏紧张的问道。
释迦坚赞不答,伸手在杨牧云伤处用药膏反复抹匀,再包扎好,已是满头大汗。一切完毕后,他方长吁了一口气。
“好了,”他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水,“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三天后再换一次药,多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国师”马车的车帘一挑,元琪儿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躺在车上的杨牧云,见他呼吸均匀,苍白的面皮渐渐浮起一丝血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都弄好了么?”她目光转向释迦坚赞,询问道。
“元居士放心,杨大人一切安好。”释迦坚赞说道。
“那好,”元琪儿点点头,“待会儿过浮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扶好他,以免因为颠簸触动了他的伤口。”
“过浮桥?”紫苏一双美眸盯向她,“你要把我夫君带到哪里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元琪儿不愿与她多说,转身欲走。
“慢着,”紫苏叫住了她,“我夫君身负重伤,现在刚包扎好,如何能受得了一路奔波劳顿......”
“那你就留下,我会派人照顾他,”元琪儿睨了她一眼,“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会派人护送你回京城。”
“你......”紫苏怒极,“他是我丈夫,你凭什么带走他?”
“紫苏妹妹,”陈思羽上前拉住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先别急,我们先跟着她,路上再做计较。”
“紫苏夫人,”释迦坚赞也上前劝道:“杨大人移动不便,你就先依从了元居士吧!”
元琪儿唇角一勾,得意的看了一眼紫苏。紫苏不再争辩,只是狠狠剜了一眼她。
京师,德胜门。
朱祁镇和文武百官站在城头上向城外看去,鞑子的骑兵像灰色的浪潮一样向东北方向退去,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各路援兵像一朵朵红云般朝着京城涌来。
“皇上,”王振兴奋的对朱祁镇说道:“您看鞑子退了,我们大明的援兵到了,我们赢了!”振臂高呼,“皇上万岁!大明万岁!”受他的影响,城墙上的官兵一齐高呼:“皇上万岁大明万岁”如山呼海啸一般。
朱祁镇的脸阴沉得跟天上的乌云一般可怕。
“成国公,”朱祁镇的目光瞥向身旁的朱勇,“你跟随太宗皇帝多次出征塞北,对鞑子的军阵甚为熟稔,你看”他指向前方,“那群鞑子大概有多少人?”
“嗯......”朱勇看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回皇上,臣约略估计了一下,应该不到万人。”
“不到万人?”朱祁镇一拍城墙上青色的城砖,“就敢直迫到我京师城下,他们也太猖狂了,欺我大明无人么?”对着身后的文武百官吼道:“传朕旨意,所有援军都给我掉头,追上那支鞑子的骑兵,勿使一人逃脱。”
“皇上,”王振见皇帝的面色不善,大着胆子问道:“他们都是来保护皇上的,怎能让他们再离开......”
“保护个屁!”年青的皇帝罕见的暴了粗口,“再不追上去,那群鞑子都跑回草原了。”大袖一拂,“给朕喊,全都大声喊,让他们掉头追上去,杀一名鞑子,赏银百两。”说着向城下跑去......
“皇上”王振喊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绮梦惊魂
“这雨越下越大了......”杨牧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胯下的马踏着轻快的马蹄声,顺着一条陌生的路向前驰去。眼前的景物似幻似真,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距他又是那么的遥远。
灰蒙蒙的天际,显露出一线青色的城墙。“那是哪里?”杨牧云眼睛一亮,鞭子在马臀上敲了一记,马儿扬起四蹄飞快的向那道城墙奔去......
“是京城......”杨牧云看着眼前巍峨高大的青色城墙,一切还跟刚进京时一样,只是进出城门的人有些目光呆滞,让人感觉跟平时有些异样。他拍马进城,只听一声尖叫,一个娇小的倩影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朱熙媛?”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娇小的倩影身后,一群甲士手执刀枪紧追不舍,“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追杀公主?”
“杨牧云”朱熙媛见到他大叫一声,跑过来躲在他身后。那群甲士跟上来,“呼喇”一下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要造反么?”杨牧云厉声喝道:“胆敢冒犯公主?”
那群甲士听了这话,向看一个怪物似的盯着杨牧云,稍顷齐声大笑起来。
“公主?”一个瘦长马脸的甲士笑道:“大明都亡了,哪儿来的公主?”
“这小子莫非还没睡醒?”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甲士揶揄道:“难道不知京城已变了天么?”
......
看着他们放肆的笑声,杨牧云不禁一怔,向身后的朱熙媛看去。
小公主眼中泛着莹然的泪光,抽抽噎噎的却不说话。
“倒底是怎么回事?”杨牧云的心一沉,“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朱熙媛点了点头,哽咽道:“鞑子的骑兵突袭至京城下,大明的军队登时就溃了,他们冲进城里烧杀抢掠,皇兄、太后他们全部都......”
杨牧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下面的话没再听得进去。
“京城失陷了,大明亡了?”杨牧云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感到一阵荒诞。
“来,上马”杨牧云伸手将朱熙媛拉上了马,打马前冲,撞开前面的几个甲士,疾冲而出。
“皇上现在哪里?”杨牧云沉声问道。
“皇兄他......他现在暂时被羁押在宫中。”朱熙媛泣声说道。
杨牧云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一路快马加鞭,路上的行人极少,偌大的京城骤然之间变得死气沉沉。
他打马沿着长安街来到承天门,朱漆厚重的木门大开着,连一个守卫也没有。杨牧云一勒缰绳,让马儿放慢脚步进入承天门。
端门,午门......皇城所有的宫门都大开着,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在冷风细雨下,一切都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奇怪?”杨牧云心中暗暗念道:“就算皇宫里的人都跑光了,怎么连一个鞑子也没见到?”目光转向身后的朱熙媛,谁知她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杨牧云策马进了奉天门,巍峨宏伟的奉天殿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他从马鞍上一跃而下,扶朱熙媛下马后,便顺着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上。
大殿里空空荡荡,失却了它往日的威严,陷入一片死寂。杨牧云伫立其中,心中倍感压抑,蓦然,他的目光一闪,直直的看向前方御阶之上的龙椅前,一人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二龙翼善冠背对着自己而立。
“皇上”杨牧云失声叫道,快步来到御阶前。那人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皇上”他又走近几步低声唤道。
那人身子微微一晃,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清那人面容,杨牧云心中大震,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几步,脸上惊骇莫名,“是你,怎么会是你?”
御阶之上身穿龙袍的人居然是元琪儿。
元琪儿眉尖微微一挑,嘴角含笑:“怎么,见了朕,还不磕头跪拜么?”
“你......你大胆,”杨牧云戟指怒道:“你是
何等样人,怎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
“怎么了?”元琪儿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开心的笑道:“皇帝的衣服,我穿不得么?皇帝的位置,我做不得么?我既然能站在这里,又有什么事做不得的?”
“你把皇上怎么样了?”杨牧云厉声喝道。
“你想知道么?”元琪儿嫣然一笑,向他摆了摆手,“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你......”杨牧云无法,只得顺着御阶一步步向她走去。
见杨牧云离她越近,元琪儿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她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杨牧云心下暗自戒惧,突然,脚下一空,“不好!”杨牧云早有准备,飞身高高跃起,腰身一拧,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姿态潇洒的落在元琪儿身侧,“呛”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架在她颈下。
“杨大人,你好漂亮的轻功呀!”元琪儿眸波流转,瞥了一眼他的刀鞘,“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呢!”
“说,皇上在哪里?”杨牧云沉着脸说道。
“你这么急着想见他么?”元琪儿笑嘻嘻的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杨牧云微觉奇怪,突觉腰间一阵剧痛,霍然回首,只见朱熙媛惊惧的跳了开去。
“公主,你......你干什么?”杨牧云吃惊的向自己胁下看去,一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自己的腰腹处,鲜血顺着锋刃一滴滴的飘落在地上。
杨牧云只觉眼一黑,向后连退了几步,勉强拿桩站稳。
“你看,连大明的公主都比你识时务,”元琪儿眼含讥笑,揶揄道:“你还死抱着你那皇帝不放么?”走上前去,摘下二龙翼善冠戴在杨牧云头上,“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做这皇帝。”
“不,不,”杨牧云大吼一声,“我不要”
......
“我不要......”杨牧云睁开眼来,刚想坐起,只觉肩头后背一阵剧痛,“呀”的一声又躺了下去。
“夫君,你怎么了?”映入他眼帘的是紫苏那美得出尘脱俗的面容。
杨牧云惊惧的向四周看看,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中,外面一阵沙沙声响,似乎还下着雨。
“原来是一个梦。”杨牧云嘴里喃喃说道。
“杨公子,你醒了?”陈思羽也喜道。她从景莲手里接过一个瓷碗,端至杨牧云面前,“杨公子,来,喝口热水吧!”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大睁着两眼问道。
陈思羽和紫苏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难道......难道......”杨牧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勉强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我们都被鞑子俘虏了么?”看着她们默然不语的样子,杨牧云不禁心中一沉。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杨牧云尽量放缓语气问道。
“去草原!”车外一人朗声说道。车帘一掀,走进一位无比俊秀的少年公子。
“元琪儿,是你?”杨牧云看到她的面容感到心一揪,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穿着一身秋香色的丝缎软袍,油亮的发丝用一根碧玉簪高高束起,仍然一副汉人书生的打扮。
“看来你的气色不错,”元琪儿悠悠说道:“你的命可真大!”
“你打扮得真好看,”杨牧云没理会她的话,盯着她看道:“看来你很喜欢穿我们汉人的衣服,等到了草原,你还要穿着这身衣服么?”
“什么意思?”元琪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认为我不是汉人?”她还不知道杨牧云已了解了她的身份。
杨牧云不答,车厢内一阵晃动,道路虽然泥泞难行,但好在马车行的速度不快,颠簸不甚剧烈。
“这个速度......”杨牧云心中一动,对元琪儿说道:“看来元公子并不急着回草原。”
“杨大人身上有伤,需好好休养,”元琪儿莞尔一笑,“颠簸太甚的话,对你养伤可是不利。”
“你
会这么好心?”杨牧云心中暗暗哼了一声,想起方才那个奇怪的梦,心中一阵不安,“他们私运了这么多的军械物资,居然还如此淡定,一定还有后招。”他想起了那日在凤鸣院偷听到元琪儿和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的一番对话,悚然一惊,“那幅图,是那幅图......”
“什么图?”元琪儿秀眉一轩,莫名其妙的看向杨牧云。
“兵部的军力布防图,谷运铎一定交给你了吧?”杨牧云说道。
“你怎......”元琪儿身躯一震,轻咳一声,目露异色,“那一日在凤鸣院中你偷听了我跟谷运铎的谈话,你跟穆云卿之间只不过是演戏给我看。”
“我本该将这事禀告给尚书大人,”杨牧云恨恨的说道:“请他尽早将谷运铎控制起来。”
“无妨,”元琪儿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就买通了一个谷运铎么?”
杨牧云听了浑身一震。
元琪儿很得意的瞄了他一眼,“如果我说那幅军力布防图是另一个人交给我的,你会不会更吃惊呢?”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们汉人朝廷中很多人都可以被买通,”元琪儿的目光注视着他,“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你们是不是另派一支军队突袭京城,”杨牧云一字字的说道:“从而掩护你们安然带着私运出来的军械物资回到关外?”
“聪明,”元琪儿带着赞赏的目光对他说道:“不过就看你们的皇帝扛不扛得住了,如果太过不小心的话,我们这支奇兵占领你们大明的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杨牧云一惊,想起了梦中的场景。强自镇定道:“不会的,你们要瞒过边军的卫所,又要来去如风,人马一定不会很多。超过一万,你们就很难隐藏自己的行踪。不到一万的话,你们想攻占京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元琪儿笑了,笑的样子很好看。
“你笑什么?”杨牧云恚怒道。
“当时我哥哥想要杀你,”元琪儿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是我保住了你的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牧云怒视着她没有说话。
元琪儿却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可爱,笑容不减的说道:“因为我不舍得让他杀你。”
“你以为我也会被你收买,从而背叛大明么?”杨牧云冷冷的说道。
“现在你说的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你现在已在我的掌控中,只要不能再效力于你们的朝廷,就已足够了!”
“你......”杨牧云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连连咳嗽起来。
“你好好休息吧!”元琪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好好想想,你们那朝廷值不值得你去卖命,跟着我们征战,同样可以建功立业,如果有一天,我们大元的军队挺进中原,打下北京城,那么你......”
“住口”杨牧云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我是大明的臣子,绝不可能跟你们沆瀣一气,趁早死了这份心。”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中原有我大明千千万万的忠臣义士,他们会用自己的热血挡住你们的铁蹄。你们想打进来,无异痴人说梦。”
“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们大明卖主求荣的人多,还是忠心为国的人多。”元琪儿被杨牧云硬怼了一番,也不生气,笑着转身出了车门。
外面,雨还在下,路边的树林中扑棱棱的飞起一只鸽子,向着雨蒙蒙的天空中飞去。
“皇上”德胜门外,王振和文武百官呼喇喇的跪了一地。在他们面前,年青的皇帝已经除去龙袍,换上了一身盔甲。看样子朱祁镇想要亲自带兵出征了。
“皇上,”王振苦苦劝道:“井源驸马已带兵追下去了,很快就有捷报传来,皇上何必亲身犯险?”
第二百一十四章 黯天云收
“既然鞑子已被赶走,那还有何危险可言?”朱祁镇黑着脸说道:“朕只是想亲眼去看看,我大明将士是如何英勇杀敌的。”说着不顾群臣苦
苦劝阻,飞身跨上一匹战马,扬鞭而去。
“保护皇上......”王振对呆立一旁的大内侍卫们吼道。
......
鹿鸣峪是燕山山脉由西南蜿蜒至东北的一个谷口,由于平时里面多鹿群,故名。
朱祁镇骑马如一阵风一般驰至峪口,周围的侍卫官兵紧紧跟随,恐怕皇帝有何闪失。
越往前去,碰见明军出谷的伤兵就越多,他们或三四人,或十余人,互相扶持着向谷外走去。
“井源驸马呢?”朱祁镇勒住马,手中马鞭斜指着一个伤兵问道。
那名伤兵茫然的摇了摇头,朱祁镇正想发作,还是后面的一名侍卫机灵,连忙问道:“你们的统兵官现在哪里?”
那名伤兵这下听明白了,“你是说那位长得最威风的将军呀,他带着其他弟兄们继续向前追下去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镇沉着脸问道:“鞑子兵很多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伤?”
那名伤兵跟摇头葫芦似的,“我们没有碰上鞑子,我们跟随将军追入谷中,就被两边山上射出来的箭给射伤了......”
“那箭呐,就跟下的雨一样,铺天盖地的,让人连躲都躲不了。”他身旁另一名士兵咕哝道。
“不但有箭,还有火铳呐,”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伤兵说道:“跟我一起来的李三,被鞑子的火铳轰掉了半个脑袋......”
“火铳?”朱祁镇一惊,“鞑子居然有火铳,他们哪里来的火铳?”
“不知道,”一众伤兵纷纷摇头,“鞑子的火铳威力不下于我们,猝不及防下,弟兄们吃了很大的亏。”
“他们还有地雷呐,”刚才说话的那名伤兵拉着一名瘸着腿,拄着一根木棍走路伤兵说道:“潘六和几个弟兄追到前面谷口的时候,突然地面一声巨响,他们几个登时被掀上天了,只有潘六活了下来,可惜他的腿......”说罢唏嘘不已。
朱祁镇心情沉重,一挥马鞭,打马前去。
“皇上......”身后的侍卫们忙追了上去。
“皇上?”一名伤兵听了一愕,看向朱祁镇远去的背影,“那个人是当今皇上?”
“胡说,”另一名伤兵驳斥道:“皇上何等尊贵,怎会孤身犯险来此?那个人么?一定是姓黄,名尚......”
......
朱祁镇沿着山谷继续向前,只见一群士兵围在一起正在看着什么。
“你们不去追击鞑子,在这里作什么?”朱祁镇扬鞭喝道。
“将军,”他们中的一位小军官见朱祁镇气概不凡,知其颇有来头,便上前说道:“鞑子在这路中间竖了一道牌子,有些弟兄不识字,我就来看了一下,”说着一挥手,“散开,都散开,让将军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一众士兵呼喇一声散了开去,露出中间树立的一道高大木牌。
朱祁镇眯着眼睛瞄了一下,眉毛登时竖了起来,怒气涌上白净的脸庞。
木牌上用汉字书写着“大元天威将军到此一游,南蛮各官免送!”
朱祁镇从马上一跃而下,怒冲冲的几步上前,一马鞭甩过去,那木牌“啪”的一声便歪在一边。他犹自不解气,上前一脚将那木牌踹到,又在上面踩了几脚,边踩边骂:“混蛋!无耻!......你们一个个都该杀!”怒吼声远远飘了出去,在谷中荡起阵阵回声。
京城西北,阿失帖木儿的骑兵队伍已进入了蜿蜒的群山之中,由于有数百辆大车装着沉重的物资,再加上雨中道路泥泞难行,行进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这样一来,倒也便宜了杨牧云,使他受伤的躯体不至
于在路上过于颠簸。
杨牧云心情虽然郁闷,但有两位绝世美人在身旁相伴,元琪儿又很识趣的不来找他聒噪,他也乐得安闲。
“牧云,”陈思羽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大饼,“行军途中,不便生火做饭,这是元公子他分给我们的,你就将就着吃一些吧。”说着伸手要扶他起来。
“思羽,把你卷进来,真是对不住了。”杨牧云咬着牙忍着伤口的阵阵抽痛坐了起来。
“哪里话,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么?”陈思羽一笑,待他坐起后在他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让他靠起来舒服些。
“可是,这个月十八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你却要跟着我被掳往塞外,真是苦了你了。”杨牧云心中不安的说道。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那个朱仪么?”陈思羽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杨牧云一时语塞,跟朱仪那位纨绔子接触之后,他倒真不愿意陈思羽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嫁给那样一个人,可这是人家宁阳侯府的家事,自己又能如何呢?
“我倒希望一直陪着你这样走下去,离开京城远远的,再也不用理会那些无奈的事情。”陈思羽脸红红的说道。
杨牧云接过她手中的饼,咬了一口,又干又硬,有些难以下咽,哽在喉中,一时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牧云,怎么了,不好咽是么?”陈思羽有些心慌起来,向车厢的另一边喊道:“景莲,水好了么?快端一碗过来。”
帘幕一掀,紫苏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腰肢如风摆杨柳般在榻沿上坐下,美眸在他们二人身上一转,“姐姐说什么了,让他激动成这样?”将碗递至杨牧云唇边。
“没,没说什么?”陈思羽螓首垂得低低的,怕被她发现什么似的。
杨牧云接过水喝了一口,方缓了口气,“现在走到哪里了,出了大明地界了么?”
“这我怎么知道,”紫苏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又如何知道到了哪里?”
杨牧云叹息一声,一脸惆怅的放下手中的碗。
“牧云,”陈思羽宽慰他道:“或许我们路上会碰见卫所的驻军,到时跟他们取得联系,让他们出兵解救我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这支鞑子是他们的精锐,零星卫所的军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朝廷派大军来,但这又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两女齐声问道。
“元琪儿获取了我朝京师附近长城沿线的军力布防图,这使得鞑子能够派出一支精锐骑兵绕过边军驻防的空隙,直逼京师城下,”杨牧云叹道:“京师闻警,自保尚且不及,又如何能将军队调至他处......”接着苦笑一声,“现在朝廷最重要的,是保证皇上和京师的安全,至于倒卖给鞑子的这点儿军械,反而不重要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朱祁镇兀自站在那插着木牌的地方,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甲,无论文武百官如何苦苦哀求,他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话,“我就在这里等着井源,看他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捷报?”
“皇上,”王振在他面前恳求道:“您就是等也应该回宫去等,这风雨交加的,您要是淋坏了,老奴该如何向天下的臣民交代呀!”
“是呀,皇上,”吏部尚书王直也劝道:“皇上身系天下安危,如何能滞留险地而不归,这必会引起人心动荡,朝纲不稳呀!”他一发言,众臣纷纷劝谏,整个大明朝闹得不可开交的内廷和外廷,现在出奇的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还人心动荡,朝纲不稳,”朱祁镇咬着牙说道:“你们帮朕治理得好天下,鞑子兵都打到京城了,朕还蒙在鼓里,说什么天下归心,四海宾服,狗屁,统统狗屁......”年青的皇帝越说越激动,“这些鞑子说的好听,说什么臣服于朕,与我大明修好,背地里却私运我大明军火,派兵偷袭我大明京城,待朕回京,一定将那帮鞑子使
臣斩杀干净......”
“皇上......”一名大内侍卫怯怯的上前跪禀道。
“有什么事快讲!”朱祁镇大声吼道。
“井源井驸马回来了。”
“快传他来见朕!”朱祁镇暴怒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众位大臣让开了一条道,驸马都尉井源带着惶惑与不安来到朱祁镇面前。
“臣井源叩见皇上。”井源一见朱祁镇远远的便跪倒在地。
“起来说话!”朱祁镇见井源衣甲俱湿,泥水沾满战裙,心中一热,语气缓和了不少。
“谢皇上!”井源站起后呆立一旁,垂首不敢看他。
“爱卿,你此次与敌寇交战,辛苦了!”朱祁镇淡淡的说道。
“臣......不敢。”井源压低了声音说道。
“爱卿此次斩首虏获了多少鞑子,可否斩获对方重要敌酋?”朱祁镇问道。
“这......”井源偷瞄了一眼年青威严的皇帝,下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说,”朱祁镇剑眉一挺,厉声道:“朕赦你无罪。”
“臣一路上斩首共三十七人,虏获......虏获......”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见皇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井源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回禀皇上,臣解救了被鞑子掳去的千余百姓,可鞑子的骑兵跑得不知去向,臣已加紧令手下军士仔细搜索......”
“跑得不知去向,”朱祁镇冷笑一声,“莫非他们上天了不成?既然没找到他们,你回来作甚?”
“臣听说皇上御驾亲临,不敢怠慢,是以......是以......”“咚”的一声额头着地,“皇上恕罪!”
“斩首三十七人,”朱祁镇声音冷峻的说道:“那朕倒想听一听,我军伤亡多少?”
“......”井源以头仆地,浑身颤抖着不敢吭声。
“你回答不上来,”朱祁镇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那朕就替你说一说,”他昂起头,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众位大臣,朗声道:“朕自进入鹿鸣峪以来,就不断看到我大明将士中受伤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涌向谷外,当然,还有被抬出去的死者......”顿了一下,续道:“朕不能上阵杀敌,只能抚慰自己的将士。朕数了一下,在朕的面前路过的伤兵共有七百四十二人,被抬出的阵亡将士共三百一十九人,井爱卿,朕说的可有差错?”
井源伏地不语。
朱祁镇高声说道:“我大明将士千余人的伤亡换来井源将军斩首三十七人,井爱卿,你可真是为朕立下了不世奇功啊!”
“臣该死,臣该死......”井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现在,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众位爱卿看,”朱祁镇没有理睬趴在地上的井源,举起一块木牌,“这是鞑子留给留给我们大明将士看的,也是留给朕看的,朕邀众位爱卿奇文共赏之!”马上过来一名大内侍卫,接过朱祁镇手中的木牌举着在文武百官中绕了一圈。
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怎么样,众位爱卿都看到了,”朱祁镇的目光睥睨了一圈,“有什么要跟朕说的么?”
见皇帝的目光扫过来,所有人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垂下头去。
“你们都不说话,那朕说,”朱祁镇脸一沉,“众位爱卿都看到了,鞑子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丝毫没把我大明放在眼里,众位爱卿说说,朕该怎么办?”朱祁镇见文武百官都不说话,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你们不说,是等着鞑子下次再来么?把我们大明的京师重新变成他们的元大都么?”
“皇上,”年已七旬的英国公张辅上前一步奏道:“老臣有一些话想私下里跟皇上讲。”
“老爱卿且上前来。”张辅是四朝老臣,朱祁镇对他很是尊敬。
第二百一十五章 深山古村
张辅靠近朱祁镇低声道:“此事颇有蹊跷,”见皇帝脸色凝重,示意他说下去,便道:“鞑子的骑兵来去如风,又能避过我大明的众多边军卫所,一定是对我大明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
“有道理,”朱祁镇微微颔首,“此乃我大明高等机密,朕回去一定会彻查清楚。”
“还有,”张辅继续说道:“塞外地域辽阔贫瘠,鞑子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不像我大明有百工百业,火药火铳之物何来?此事也需查探清楚。”
“老爱卿所言有理。”朱祁镇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怒气褪下去不少。
“皇上,”张辅言犹未尽,“你回京后还是要对鞑子的使团成员以礼相待,万不可意气用事,将他们或关或杀。”
“为何?”朱祁镇眉尖一挑,“他们如此蔑视我大明,戏弄于朕,朕还要待他们如上宾不成?”
“皇上......”张辅叹了口气,“杀几个使臣,无关大局,还把暗地里的矛盾表面化了,此举得不偿失。皇上,能忍一时之气,以待来日的大举,乃勾践灭吴,唐皇破突厥的明君之道呀!如今朝廷的军事力量重点部署在西南麓川,此时再开边衅,实在力所不逮呀!”
朱祁镇涨红了脸,双拳紧握,默然半晌方吁出一口气,凌厉的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张辅看到他神色变幻,紧张的心情终于舒缓下来。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忍是最让人难受的,要是能过了这一关,整个帝国何尝不是渡过了一劫呢!
杨牧云乘坐的马车行驶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心情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伏不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还在下,他将手探出车窗外,感受冰凉的雨水浇灌他此时焦灼的心情。或许明天这个时候,他就已经越过长城关隘,身在塞外草原了。肩上的箭伤还很刺痛,但他觉得不像以前受伤那样难以忍受了。
被元琪儿私运走的军械物资不但未能截回,反而自己身陷囹圄,惆怅之余,也被元琪儿缜密的布置和蒙古骑兵的骁勇如风深深震撼住了。元琪儿虽是一介女子,心思机变,行事果决,就是许多男子都为之汗颜,在这场智斗中,杨牧云感觉一直被她牵着走,想打乱她的布局,却总是慢半拍。
他叹了口气,倚着车窗向外看去,远处群山中,缀着点点亮光。是星光么?他抬头看了一下乌沉沉的天空,黯淡无光。是人家,杨牧云眼睛亮了,没想到这山中竟然还有人家......
......
一匹快马穿过青灰色的山林小路来到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的面前,一勒马缰,胯下的马轻嘶一声,止住了奔腾的四蹄。
“前面可有什么情况?”元琪儿问道。
“禀二王子,郡主。”马上的骑士躬身施礼道:“前方一路上并没有明军的踪迹,不过前方山谷开阔处有一个村庄。”
“哦,”元琪儿秀眉一挑,“是个多大的村子,有多少人?”
“属下大致数了一下亮着的灯光,共有一百三十四户人家。”那名骑士说道。
“一百三十四户人家,那就是说这个村子一共有五六百口人。”元琪儿看了阿失帖木儿一眼。
“才五六百人,”阿失帖木儿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我带一千人围上去,先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再说。”
“二哥,”元琪儿眼波一转,“这次由我带队过去,你看好这些大车和骆驼就行了。”
“你怕我会将他们都杀了么?”阿失帖木儿冷笑。
“二哥,”元琪儿表情有些复杂的说道:“我齐齐克作为一介女子,很少有带兵的机会,这一次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恳求的意味,阿失帖木儿的心登时软了下来,“你既然喜欢的话那你就去吧,让纳察儿跟着你,他久经战阵......”
“二哥,”元琪儿莞然一笑,“我常年在外,什么时候让人担心过了?”
阿失帖木儿闭上了嘴,他突然发现,对妹妹操的心是显得那么的多余。
......
“你要出去么?”杨牧云见紫苏换上了一身男装,打趣道。
“元公子邀请释灵儿陪他去前面探探路,”紫苏的美眸瞟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释灵儿问我去不去......”
“你答应他了,是么?”杨牧云笑道。
“有陈姐姐陪你还不够么?”紫苏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我笨手笨脚的,又不大会侍候人。”
陈思羽在旁边听了不禁脸一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别忘了,你是我夫人,”杨牧云像是在提醒她,“不陪着自家夫君,却跟着别的男人乱跑。”他虽如此说,可脸上却不带一丝恼怒的模样。
“你若真当我是你夫人的话,就不会连碰都不碰我了......”见陈思羽在场,说这话终究不妥,俏脸一红。换好衣服,跳下了车去。
见她婀娜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杨牧云只是微微一笑,一点儿也不生气。
“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么?”陈思羽奇怪的问道。
“我当然在意,”杨牧云淡淡道:“我毕竟是她的丈夫......”看了陈思羽一眼,“但我更在意她开不开心,她和国师之间只是朋友,总不能因为无端猜测就把她牢牢拴在我身边吧!”
“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倒有些与众不同,”陈思羽心道:“紫苏说牧云碰也不碰她是什么意思?”她的美目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坦然,觉得这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私事,开口问的话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夜幕已完全笼罩了大地,雨渐渐的停了,只偶尔有点儿细细的雨丝拂在人的脸上,让人感到痒痒的。一支骑兵沿着山间小道向前行进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觉霍然开朗,一大片的山间谷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谷地中,点点灯火缀于其中,仿佛成群翩翩飞舞的萤火虫。
“郡主,需要属下现在就带人进村么?”策马立在元琪儿身边的千夫长问道。
“先不要轻举妄动,”元琪儿沉吟了一下方道:“你带人将村子围起来即可,记住,千万不要惊动到村民。”元琪儿叮咛道。
“是,属下明白。”千夫长将手指放到唇边打了个响哨,身后的骑兵队伍便分成两队贴着山沿向前行去。
“国师,杨夫人,”元琪儿对着释迦坚赞和紫苏笑道:“我们现在就进村一探究竟,如何?”
“请元居士先行,”释迦坚赞说道:“本尊与紫苏夫人就随在您身后。”
......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山村,村子的周围都是已开辟的田地。雨已停,一切都是格外宁静,让人能够清楚的听到田里的虫鸣声。
三人骑着马行在田间阡陌上,感受着这别样的风情。
黑沉沉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因此显得山村里的灯光异常明亮。
马儿静静的走着,突然“砰啪”一声爆响,马儿一惊,“唏律律”扬起了前蹄。
元琪儿一惊,目光向前扫去。只听“哇”的一声清亮的小儿啼哭声,一个小小的黑影自田间跳起,向着村里跑去。
“什么人?”元琪儿从马上一跃而下,追上去几步拦在那小小的黑影面前。
那黑影哭得更响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个小孩,”元琪儿心中惊异不定,“怎么晚间会有小孩在田间地头玩耍?刚才那声音......莫非是爆竹?可是现在又非逢年过节,怎会有小孩在村外面放爆竹?”正想着,只见一个大一点儿的黑影提着一盏灯笼跑了过来。
“弟弟,原来你在这里。”提着灯笼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见到坐在地上的小小黑影脸上一喜,忙跑上
前去将他扶起。
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只见他抽抽噎噎的指着元琪儿说道:“他......他欺负我。”
“你......你们是谁?”那大一些的男孩也看到了元琪儿一行人,他没见过生人,一害怕,连连退后几步。
“小弟弟,你别怕!”元琪儿向他招了招手,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块点心向那孩子递了过去。
那个男孩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脸上依然很害怕的样子。方才哭的更小的孩子躲在他身后,更是连头也不敢露出来。
“小弟弟,我不是坏人。”元琪儿冲他笑了笑,“我是路经此地的商人,由于下雨耽误了行程,才到了这里,你能带我去见你们家的大人么?”
那个男孩歪着头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又向她身后看了看,紫苏和释迦坚赞下了马走了过来。紫苏换了男装显得无比俊俏,男孩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只是释迦坚赞一身衣着打扮颇为古怪,让男孩看了大为惊异。
“他也是跟你一起的么?”男孩指着释迦坚赞问道:“他穿的衣服好奇怪。”
“哦,”元琪儿乜了释迦坚赞一眼,解释道:“他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所以穿的衣服和我们都不一样,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也是好人,我们都是好人,”她笑眯眯的拉起男孩的小手,把点心放到他手里,“现在,你可以领我们去见你们家的大人了吧?”
男孩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点心,垂下头去嗅了嗅,嘴一咧,“你们跟我来吧!”说着一手掂着灯笼,一手拉起弟弟,蹦蹦跳跳的向村里跑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为什么会在外面放爆竹呢?”元琪儿牵着马在后面问道。
“今天是翠云姑姑和喜旺叔叔大喜的日子,全村的人都来庆贺他们,”男孩边走边说:“那场面可热闹了,到处都在放爆竹,我和弟弟也想放,可娘不让,我就偷了半挂,和弟弟偷偷跑到外面来放,谁知遇见了你们......”
正说着话,只见前面灯笼闪烁,几个大人的身影向这里跑来。
“是爹,还有二叔。”男孩喜道。摇着小手老远就喊道:“爹,二叔,我们在这里......”
那几个大人瞬间来到他们面前。
“臭小子,你们跑哪里去了?”一个中年汉子见了孩子先是一喜,然后怒道:“你们出来也不说一声,可把你娘急坏了。”
“爹,你别生气,”男孩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和弟弟在外面放了几个爆竹,没跑远......”
“回去再跟你们算账,”中年汉子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看到孩子身后的元琪儿一行人,不禁后退一步,吃惊道:“你们是谁?”
“大哥莫怕,”元琪儿上前拱手一礼,“我们是在外经商的,不巧遇上了大雨,路又泥泞难行,才来到这里,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说着摸出一把铜钱向他手里塞去。
“不,不,”中年汉子推辞不收,“既是路过我们这里的,就跟我去见我们族长吧,让族长来安置你们。”
元琪儿三人跟随他们来到村里,只见村里家家灯火通明,爆竹声声跟过年一样。
“听说村里有人办喜事,是么?”元琪儿问道。
“可不是,”中年汉子脸现喜色的说道:“我们族长家的儿子喜旺今天办喜事,全村的人都来他家庆贺,能不热闹吗?”
“哦,”元琪儿笑道:“那可真是巧了,不知这里叫什么,你们族长尊姓大名呀?”
“你说我们村呀,”中年汉子说道:“我们村叫柳营沟,村里大部分人都姓柳,我们族长叫柳大全,他的儿子叫柳喜旺,我叫柳二顺。跟我们族长结亲的这一家姓李,是十多年前从外面迁过来的,他家的闺女叫李翠云。那姑娘生的,别提多水灵了......”他越说越兴奋,差点儿手舞足蹈起来。
“你们这里的风俗是晚上办喜事么?”元琪儿又问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前路幽幽
“元公子,”紫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黄昏后乃是吉时,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所以称为婚,不光是这一地的风俗的。”
“哦,”元琪儿尴尬的笑笑,“这个我却不懂了,杨......”她看到紫苏身着男装,忙改口道:“紫公子是成过亲的,这个自然知之甚详。”她不是汉人,自然对汉人的风俗习惯不甚了解。
“各位,请这边走。”柳二顺领着她们来到一座青石累就的高墙大院,应该就是他们族长的居处了,比之一般村民所住的房屋自然气派不少。里面热闹非凡,挤满了前来恭贺的村民。
柳二顺把她们带到了族长柳大全的面前。元琪儿打量了他一下,这位柳营沟的族长年约五十上下,身材壮健,脸膛红润,虽然穿着一身粗布短葛,但自有一副威严的气势。双方互相介绍后,他对今晚有客来访很是高兴,当即就准备邀请他们三人今晚的婚宴。
“多谢柳族长相邀,”紫苏笑道:“不过我们元公子还有许多随从没有同来,还请族长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柳大全大手一挥,呵呵笑道:“让他们都过来好了,今晚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人越多老夫我越高兴。”
“可是,我们元公子带的人有点儿多。”紫苏瞄了元琪儿一眼。
“有多少,几十个人么?”柳大全的浓眉一挑。
“大概......有几百人吧!”紫苏慢吞吞的说道。实际上,元琪儿的手下加上察合台汗国使团还有青龙会的人不下千余,再加上阿失帖木儿的三千骑兵,总共在四千人以上,这不是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庄能够招待得了的。她不敢把真实的人数说给柳大全听,怕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人给吓着了。
柳大全的脸色果然变了,可能这辈子他都没想到过会有这么多的人来到他的村庄。
“柳族长,打扰。”元琪儿一笑,正要起身欲走。
柳大全忙上前拦住,“元相公,不管你有多少人,只管带来便是,老夫......老夫一概欢迎啊!”
元琪儿笑笑,没有说话。
“我们这儿的风俗,”柳大全解释道:“如果我们村办喜事时,不招待客人的话,这样会给新人还有村庄带来噩运的。”
“元公子,”紫苏对元琪儿说道:“看来,柳族长的盛情我们是很难推却的。”说着给释迦坚赞使了个眼色。
释迦坚赞会意,合十上前对元琪儿轻声说道:“元居士,晚间行山路多有不便,况且此地离关外已不远了,休息一夜等天明赶路也是不妨事的。”
“可是......”元琪儿眉头一皱,“如此小的一个村庄如何安置得了我等这许多人?”
“佛祖渡缘,居士到此便是来结善缘,”释迦坚赞说道:“难得柳居士如此盛情相邀,我等安忍拒绝?”
“那好,此事还得我跟二哥商量一下才能再做决定。”元琪儿淡淡的说道。
紫苏看了一眼元琪儿匆匆而去的背影,对释迦坚赞轻声说了一句,“释灵儿,谢谢你!”
“本尊只是稍尽绵薄之力而已,”释迦坚赞轻轻叹道:“杨大人身上有伤,当不得彻夜颠簸,能再此歇息一晚,当大有裨益。”
紫苏被他一言戳中了心事,脸上微微一红。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见喜欢的人心有所属,释迦坚赞心中一阵惆怅,“为什么我见到她时她却已嫁作人妇,而我又身在空门,”暗叹一声,“我坐在菩提树下,默默不语,我和她之间仅仅隔着一场梦,只能在梦中依依相望,而不能在俗世执手相恋。”这位国师心中不再想别的,就是能多看上紫苏一眼,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元琪儿从山村中出来,阿失帖木儿的大队人马也到了。元琪儿将所遇见的事向兄长说
了一遍。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说道:“国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过了这个村子,再翻越两个山头,就是我们的地盘了。山中行军,本就天黑路险,又兼雨后道路泥泞难行,方才路上就有几辆大车陷在泥坑里,好不容易才拉出来......”
见兄长也倾向于歇一晚上,明日再行。元琪儿不好再说什么,便道:“那个村子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如何安置得了我们这几千人?”
“这也好办,”阿失帖木儿说道:“这次我带的部下都是军中精锐,就是骑在马上都可以歇息,他们不必进村,在外面守护者那些大车就行。我就带一些随身护卫陪你同去便可,至于齐齐克你那一边需要谁进村休息便由你来安排吧!”
“兄长随我进村不妨事么?”元琪儿问道。
“纳察儿在那里看护就行,”阿失帖木儿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区区几百村民而已,怎么在你眼里就跟如临大敌似的,”眉尖一挑续道:“我派出的哨探已在方圆数十里侦查过,没有明军的大队人马在附近出现,你还担心什么?”
“可能是直觉吧,”元琪儿没他那么乐观,依然很谨慎的说道:“只要没有脱离大明的地界,我的心里就总感到有些不踏实。”
“直觉?”阿失帖木儿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这么说,我手下这么多的探马刺探的军情,都比不上你一个人的直觉了?”
“二哥,”元琪儿嘴角勾出一丝笑容,“自从你接到我的飞鹰传书,就没再休息过片刻......你累了,勇士们也都累了,好好歇息一个晚上,我们明早再上路吧!”
......
察合台使团一行人并不想随元琪儿进村,因为他们是虔诚的穆斯林,不能饮酒,汉人的食物也不能乱吃。这样的话,和元琪儿进村的除了阿失帖木儿和他的一众侍卫外,还有元琪儿左膀右臂海力木和额日图等十几个护卫,青龙会会主熊纲岳的十余名心腹,再加上杨牧云、紫苏、陈思羽和景莲四人,释迦坚赞和几名随从,总共不过几十人。
杨牧云坐在马车车门处向紫苏招了招手,紫苏策马来到他面前嫣然一笑,“夫君叫我来有什么吩咐么?”
杨牧云也不答话,伸手一拉紫苏的纤纤玉手。她惊呼一声,娇躯一歪,顺势倒在了杨牧云怀里。
“小心,你的伤,”紫苏的美眸不住颤动,“周围都有人,也不怕丑......”
“没关系,不碍事的,”杨牧云厚着脸皮一笑,“我们是夫妻,怕什么?”
紫苏啐了一口,不安的向四下里看了看,陈思羽和景莲避到帘幕后收拾床铺去了,没来打扰他们二人。
“为了我,你没少牺牲色相吧!”杨牧云满嘴打趣的说道,抬头看了远处骑在马上的释迦坚赞一眼。
“你胡说什么?”紫苏嗔怒道:“我紫苏虽然出身风尘......唔......”鲜红娇嫩的樱唇被杨牧云的嘴唇压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牧云在她樱唇上深深的吻了一口,满含歉意的说道:“其实都怪我,你的夫君本事还不够大,不能保护你,否则也不用你出面讨好那个番僧了。”
紫苏听了甜甜的一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夫君,谁没有走背运的时候呢?你现在这个样子,为妻我出面维护你是应该的......”接着一脸肃容的说道:“我和国师之间只是普通朋友,夫君你千万不可多心。”
杨牧云轻轻抚摸着她如玉般柔滑的娇靥,“你能嫁给我,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怎能对你无端揣测,并心生嫌隙呢?”
“还算你有良心,”紫苏笑着伸出玉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也不枉我真心待你......”玉体横陈,她喘息了几声,酥胸开始起伏不定,媚眼如丝的看着杨牧云,“夫君,你何时真正要了人家呢?”
“这......”杨牧云撩了一下她鬓边的
秀发,“等为夫武功大成了......”
“又是这话,”紫苏不依的在他胸口推了一下,“你要拿这话哄我到何时?”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为夫不过想练成了上乘武功,好好保护自己的女人罢了,如果现在跟你......跟你欢好的话,那我的功力都会散去,到那时,我就成了废人一个,谁也保护不了了......”
“好了,我逗你玩的,看你说的可怜兮兮的,”紫苏嘻嘻一笑,忘情的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身子不管有没有给你,我既然嫁给你,就已经是你的人了,以后日子长着呢,你真当我等不及么?”
车子沿着田间小路悠悠荡荡,荡得两个人的心也如痴如醉。
“对了,周姐姐嫁给你的时候,你也是拿这话来哄她的,是么?”紫苏的美眸一霎不霎的盯着他问道。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周梦楠在他心中是一个另类,她从不把男女欢爱放在心上,在她的心里,周家那庞大的商业帝国才是重中之重。他和周梦楠之间的婚姻,不过是一个偶然。为此,周梦楠可以把周府最美丽的婢女素月和宁馨打发到他身边,来代替她和自己行夫妻之礼。每次见面,他和周梦楠或许会感到很亲近,但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我说的不对么?”见杨牧云表情有异,紫苏奇怪道。
“她和你不同......”杨牧云刚说到这里,车身猛地一歪,两人差点儿从车门沿上颠出去。
“可能是车轮陷在一个水坑里了......”杨牧云放下紫苏的娇躯,正想跳下车一看究竟,只听车夫马鞭“啪”的响了一下,拉车的两匹骏马喷了几个响鼻,车厢一阵颠簸,就又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还好,陷得不深......”杨牧云轻吁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紫苏看着他笑道:“要是有小孩冷不防的在马车前放一声爆竹,惊了马,恐怕整个车厢都会被掀翻呢!”
“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么会有小孩放爆竹?”杨牧云笑道。
“是真的,”见杨牧云不信,紫苏连忙说道:“先前我和释灵儿跟元公子进村时,就碰见小孩子放爆竹,还差点儿惊得元公子从马上摔下来呢......”说着把方才的事跟杨牧云详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两个小孩子放完爆竹后不久他们家的大人就出现了?”杨牧云沉吟了一下问道。
“嗯,”紫苏说道:“这村子里的人挺热情,把我们带到他们族长那里,那位族长还盛情相邀我们参加他们的婚宴呢!”
“这位族长倒是挺热情好客的。”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笑意。
紫苏见他脸有异色,便问道:“夫君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正常来说,一个深山中的村落应该对外人保持戒备,”杨牧云淡淡道:“但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也是有的。”
......
柳大全见元琪儿等数十人到来,还给他备了礼物,心中更是高兴,当下让人在院中多备了**张桌子,请客入酒席。
杨牧云、紫苏、陈思羽、景莲、元琪儿和释迦坚赞坐了一桌。
所有人都跟村民一道,放开怀大吃大喝。
杨牧云在滁州七里圩时,跟三千营的蒙古族军士在一起痛饮过,因此对阿失帖木儿的一众手下的豪放情怀不以为意。
可他见到释迦坚赞闭目诵经过后,居然也捋起袖子伸手扯过一条鸡腿,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就真的有些瞠目结舌了。
“国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你们藏地的佛门弟子不忌食荤腥么?”
“佛陀教谕我等三净肉可食,”释迦坚赞合十说道:“非为我所杀生,非他人为我所杀生,非指使他人为我所杀生,均可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席间欢娱
“佛陀会有这样的谕示么?”杨牧云大为惊奇,“我听说宋时杭州灵隐寺有一位道济和尚,常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国师莫非与那位道济大师是同道中人么?”
“我们藏地的佛学宗派与中原所持戒律不同,”释迦坚赞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是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可你们拜得不都是佛祖和菩萨么?”杨牧云说道:“中原的佛门弟子不食荤腥是劝诫世人少杀生,而国师的这种行为如何劝诫世人呢?唔......”杨牧云正说着话,嘴里被紫苏塞了一个肉丸子。
“这么多的菜都塞不住你的嘴,”紫苏的美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十里不同俗,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难为人家,国师来自藏地,本就与我中原不同,再说......中原寺庙里的那些和尚虽然看起来个个一本正经,背地里不知做出多少有损清规戒律的事呢!”
“杨夫人这话说的倒很在理,”元琪儿在一旁笑道:“国师所秉持的也在戒律之内,桌上的肉食非因国师的意愿而遭受杀生而来,那国师食之自然也不违背佛陀的戒律。”
“是我见识有失偏颇,还请国师勿要见怪。”杨牧云说着倒了一杯酒向释迦坚赞敬了过去。
这位不忌荤腥的年轻国师连忙推却,“杨大人,这酒是佛家第一戒,本尊是万万饮不得的。”
“什么?”杨牧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大喇嘛国师居然不忌食荤忌饮酒,真是奇哉怪也。当下也不敢再多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讪讪的坐下了。
“国师是出家人,怎能饮酒,杨大人此举太唐突了。”元琪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杨牧云心说我怎知这位古里古怪的番僧有什么奇怪的戒律。便转移话题问道:“元公子此次返回塞北为何邀这位国师同行呢?”
“那是因为藏地的上师们都会说蒙古话,跟草原上的信众交流起来没有隔阂。”元琪儿笑道。
杨牧云听了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
“你叹息什么?”元琪儿问道。
“你们蒙人跟藏人之间处得倒是挺好,”杨牧云叹道:“什么时候我们汉人跟你们蒙人之间能够携手修好,不再互相征伐呢?”
“我也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元琪儿一向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但是你们汉人会信任我们蒙人么?”
“如果你们不再频频发兵来抢掠我们汉地,我们两个民族之间何至于总是剑拔弩张呢?”杨牧云倒了一杯酒向她敬了过去。
“抢掠?”元琪儿哂笑一声,没有接他敬过来的酒,“如果我们草原和你们中原一样富庶,我们又怎会拿刀枪来指向你们......”不等他发话,便接着说道:“你没在草原呆过,不知道那里的困苦,”说着指着碗里的肉食说道:“你们汉人还有煮熟的肉吃,我们蒙人连煮肉的锅都没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们有耕种的粮食,吃不完还可以储存起来,而我们只有牛羊,寒冬时节,有时一个晚上就能将一户牧民的牛羊冻死大半,没了牛羊,草原上的人吃什么,不来你们汉地来抢吃的,就只能饿死。”说着雪白的手掌握了起来,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青筋。
“那汉人和蒙人之间就只能世世代代打下去么?”杨牧云将斟好的酒放在她的手边,“草原上的人生活困顿,固然让人同情,可一场战争过后,许多的女人将会失去自己的丈夫,很多孩子将不会看到自己的父亲归来,岂不更加凄惨?”
“这或许就是我们草原人的宿命吧,”元琪儿的眸中似有闪光,“我们会接受长生天安排给我们每一个人的宿命,然后会更加坚强的活下去。”
“这就是你们请这位国师去你们草原的原因?”杨牧云斜眼看了一下释迦坚赞,“让他代表佛祖向每一位草原上的人来宣扬他的宿命,然后抚慰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很聪明,”元琪儿唇角一勾,端起他放在自己手边的酒杯,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你从来没问过我的真实身份,莫非你早已知晓?”
“你的身份很尊贵,又何必问呢?”杨牧云浅浅一笑,端起酒杯在她杯沿上轻轻一碰,“其实你穿着汉人的衣服真的很好看,如果你恢复原来的身份,恐怕我跟你再也没有把酒言欢的机会了。”
元琪儿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晶莹如玉的腮边升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看向他的眸中带着一丝妩媚,“我穿草原人的衣服也很好看,你要不要看看?”
杨牧云心头一跳,他知道元琪儿是个女儿身,**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正愣怔的时候,只听有人大叫一声:“新娘子来了!”
院中登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纷纷起身向院门口涌去。
杨牧云也不由兴起,心中正想着要不要前去看一看。只见元琪儿一扯他的衣袖,“杨大人,走,你陪我去看一看,汉人的新娘子是如何过门的?”
杨牧云瞥眼看了一下紫苏,紫苏白了他一眼,“我在这里陪陈姐姐和国师说会儿话,你只管陪元公子去便了。”
杨牧云被元琪儿扯着来到院外,只见一大群人向这边走来。乡村人家不甚讲究,没有城里坐花轿的传统,而是牵一头毛驴,让新娘坐在驴背上,让人牵着来到夫家。
众人只见新娘子身穿一身红衣红裙,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面貌如何。但见他身材窈窕,坐在驴背上如风摆杨柳一般,让人心中不由一荡。
“这便是你们汉人娶亲么?”元琪儿眼中微微有些失望。
“不,”杨牧云摆摆头,“大户人家要比这隆重得多,新娘子是坐在四人抬的花轿上,吹吹打打的送过来。”
“哦。”元琪儿微微颔首,想象着杨牧云说的那种情形。
正说着,新娘子乘着驴来到了院门前。
新郎穿着崭新的衣裳,胸前佩戴着大红花被人簇拥着也来到新娘子跟前。
“众位,”族长这时发话了,“小儿今日大喜之日,多谢各位亲朋好友捧场。今日我们这里来了客人,按照我们这里祖辈传下来的习俗,如果嫁娶之日有客人在场,就有请在场的最尊贵的客人将新娘子背到新房里。”话音一落,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元琪儿等一行人。
这时,阿失帖木儿被身边的侍卫们拥簇着来到了院外。
“杨公子,你不去么?”元琪儿睨了他一眼,满嘴打趣的说道。
“我有伤在身,如何背得了人?”杨牧云笑笑,“况且,我也不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元公子有兴趣的话,不妨......”他的脸色一变,笑容登时僵住,只见阿失帖木儿大踏步的走上前去,背对着新娘子一躬身。
元琪儿的脸色也变了,立即冲着阿失帖木儿说了一番话,话语又急又快,杨牧云一个字也没听懂,想是元琪儿说的是蒙古语。
阿失帖木儿不在意的笑笑,用蒙语回了元琪儿几句,仍是躬着身子。
元琪儿还想再说,只见新娘子被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的搀扶着离开了驴背,骑在了阿失帖木儿的背上。
“坐好了么?”阿失帖木儿笑着说了一句,双臂勾住了新娘子的大腿向上掂了掂。
“好轻啊!”他的侍卫们高声欢呼道。
阿失帖木儿大笑着背起新娘子向院内大踏步走去。
“不过是应个趣儿而已,”杨牧云看着一脸不快的元琪儿说道:“你对令兄的言语有些过重吧?”
“杨大人不知,”元琪儿苦笑着说道:“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只有新娘子真正的夫婿才能如此做法,我怕......我怕二哥他会抢亲!”
“这里不是草原,令兄做事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杨牧云心不由一紧,如此善良淳朴的村民他可不希望他们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他握紧了拳头。肩头后背
那被雕翎箭洞穿了的伤处一阵阵抽痛,以他一人之力拖着受伤的身躯能够挡得住阿失帖木儿一行人么?他轻吸一口气,看了看元琪儿,她依旧一脸苦笑。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杨牧云眼前晃过,是方才搀扶新娘子的那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只见她蹦蹦跳跳的跟在新娘子身后进了院子。
“这个身影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呢?”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个偏僻的山村怎么会有自己熟悉的人,他摇了摇头,随着元琪儿进了院子。
阿失帖木儿背着新娘子穿过院子来到大厅前,刚将她放下。只见新娘子头一低,蒙在头上的红盖头竟然飘落了下来,她抬起头,引发了众人一阵惊叹。杨牧云见了也不禁一愣,没想到小小的山村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女人,真是深山出俊鸟,柴屋出佳丽。
那新娘子不过十五六岁,虽然头上挽着荆钗,鬓边饰以山花。但仍掩饰不住她那俏丽的容颜,眉儿弯弯,一双眼如秋水般明媚动人,粉嫩的瑶鼻下是红润的朱唇,只见她朱唇一动,有些惊惶的去拾地上的红盖头,却早已被陪她进来的那个老婆子拾起,“哎呀,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喜的日子,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老婆子嘟嘟囔囔着把红盖头重新覆在她头上,一扯她衣袖,“赶快过火盆,踩瓦片,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阿失帖木儿呆呆的看着新娘子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
元琪儿拍了一下杨牧云的肩膀,讥笑道:“我二哥看迷了,你也看迷了么?别忘了你夫人也在这里,却盯着别的女人看,也不怕羞。”
“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杨牧云讪讪的说道。
“啧啧啧......”元琪儿脸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男人都这个毛病,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说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也不知道变个花样......”
杨牧云神思不属的坐回了宴席,紫苏见他和元琪儿回来,便问道:“听说刚才新娘子的盖头落了,你们都看到了么。”
杨牧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新娘子漂亮么?”紫苏盯着杨牧云紧接着问道,女人总是很在意男人眼里其她女人的相貌是不是比自己更漂亮。
“你看他都这个样子了,还问什么?”元琪儿眼角一翘,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紫苏妹妹,”陈思羽对她说道:“牧云可能是有些不舒服,你就不要问了,再说,这世上还能有谁比你更漂亮呢?”
“他不舒服么?”紫苏嘟起了嘴,“我看不大像。”
杨牧云没有在意一旁紫苏的表情,仍旧苦苦思索,“为什么我会觉得她这么眼熟,而且还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还有那个小丫头,怎么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想破头也不得其解。
一抬头,只见旁边席上变得热闹起来,阿失帖木儿的一众侍卫不知对他说着什么。只见阿失帖木儿眉飞色舞,不住频频点头。
元琪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就连释迦坚赞庄重的脸上眉毛也不住跳动。
杨牧云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端起一杯酒来到释迦坚赞面前说道:“方才在下言语有些得罪,先自罚一杯。”说罢将杯中一饮而尽。
“事情早已过去,本尊也忘了,”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杨大人何必如此。”
这时元琪儿站起身向阿失帖木儿那桌席走去。
杨牧云连忙坐下低声问道:“在下有事求教国师,不知旁边那桌席上都说了些什么?”
“这与杨大人无关,您又何必问呢?”释迦坚赞说道。
“我是怕他们要做出什么歹事,才有此一问,”杨牧云一脸肃然的看着他,“难道国师要替他们掩饰不成?”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局中迷局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双手合十,闭目喃喃道:“高高的雪山上盛开着一朵美丽的雪莲花,豺狼觊觎它的美丽想要摘取它,美丽的雪莲花呀,世人要如何才能去救她?”
“在下明白了,”杨牧云拱手一揖,“多谢国师谕示。”看了一眼阿失帖木儿那张桌子,元琪儿脸色涨红,似乎刚刚与兄长争论过什么,只是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杨牧云未免听得有些不知所云了。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紫苏向他问道:“他跟你在打什么哑谜,你又明白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杨牧云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双手捧起,敬向陈思羽,“思羽,你本可置身事外,是我让你卷了进来,甚是对你不住。”
“牧云,你这样说未免太过了,”陈思羽没有伸手去接,一双美眸深深注视着他,“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你怎可如此自责?”
杨牧云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这一杯却敬给了景莲。
“杨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景莲慌忙站起,却不敢去接。
“景莲,一直以来你跟着思羽,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背弃,杨某甚是感佩,现敬你一杯。”杨牧云脸露微笑说道。
“我只是侍候小姐的一个小丫头,”景莲有些局促不安的说道:“无论小姐怎样我都要跟着她的......杨公子,我不会喝酒,还请您见谅。”
杨牧云一笑,也不勉强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夫君,你这是作什么?”紫苏有些奇怪的问道:“好端端的喜宴,你怎么弄得像告别一样?”
“夫人......”杨牧云一笑,又斟了一杯酒,还未端起,紫苏连连摆手道:“你又来了,你要不说清楚的话,这杯酒我可不敢接。”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宣了一句佛号,“杨大人,凡事要量力而行,你有伤在身,就算不珍惜自己,恐也于事无补。”
杨牧云凝目看了他片刻,淡然一笑,“内子与国师交好,到时还请......哎呦”腰间一阵剧痛攻心,忍不住呼痛出声,脸上笑容不敢少得半分,只不过挤眉弄眼显得尴尬无比。
“我看你是喝多了,”紫苏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竟说起胡话来,国师年纪虽轻,也是位有道高僧,皇上御赐的法王,没的让你的一出话给玷污了。”
“是,是,是我胡言乱语,”杨牧云苦着一张脸,端起酒杯,“我先自罚一杯。”抬首一饮而尽,眼睛余光落处,方才那个熟悉的娇小倩影又步入眼帘,那个小姑娘相貌虽然平庸,但眼神甚是美丽灵动之极。只见她像一朵云似的从厅中飘了出来,像院外快步走了出去。
杨牧云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你要作什么?”紫苏睨了他一眼问道。
“我......我想方便一下。”杨牧云涨红着脸憋出了这一句话。
......
“奇怪,”杨牧云站在一条村道口,四下张望了一下,“她明明刚才就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他方才拿话搪塞了紫苏一下,就快步跟在那个小姑娘身后出了院子,他没想太多,心中只是疑惑为什么她给自己的感觉会如此熟悉,所以便跟了来。
由于肩头的箭伤还一阵阵疼痛,脚下的步子不像往日那样快捷,跟着跟着居然把人跟丢了。周围都是格局一样的茅草土坯房子,看不出人留下的痕迹。他摇了摇头,正想转身回去,陡然寒气袭颈,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伸足向一个斜角猛然踏出。
“刷”的一道寒光自眼角闪过,吓得杨牧云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差点儿就被割破脖子了。”他还没缓上一口气,那道寒光迅捷无比的划了过来,直刺自己胸口。
他双足猛的一点地面,正要拔身而起,肩头一阵剧痛,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双膝一软,身子向后倒去。
“咕咚”杨
牧云滚落在青石板垒就的石阶上,几个翻滚,狼狈不堪的用手一撑地面,靠在一堵土坯墙上,才稳住身形。
肩背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袭上心头,他一蹙眉,还未及站起,寒光便又袭至眼前,他头猛的一偏,“叮”的一声,寒光深深刺入离他鬓边一寸的墙体中。
他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那个小姑娘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她也看清了杨牧云的相貌,杀气凛然的目光登时变得一愕,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杨牧云也惊讶不已,“是你?”
“她认识我,她会是谁呢?”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杨牧云失声叫道:“你是翠柔!”
“当啷”小姑娘听了这话娇躯一震,握在手中欲刺的匕首落在青石板的石阶上。
杨牧云喘着粗气倚着墙缓缓站直了身子,额头已布满了汗珠。
“你怎么会跟那些鞑子在一起?”翠柔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我从昨晚便追出城来,结果被他们发觉了,”杨牧云捂着自己受伤的肩头,疼得脸颊一阵抖动,“我受了伤,力敌不过才被他们抓住的。”
“看来你受的伤不轻,”翠柔秀眉微蹙,“你既已被他们制住,为何还能四处走动?”
“他们见我受了伤,便看管的不那么严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一直呆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么?”
翠柔看着他,没有说话。
“莫非......”杨牧云一个激灵,“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是你们玄鸟卫的人?”
翠柔拾起地上的匕首,冷冷的盯着他说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问。”目光一转,“看在公主的面上,我相信你一次,暂时不杀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现在就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然的话......”匕首在手中轻轻抛了两下,灵动的眸子透出一丝厉色,下面的话不再说了。
“翠柔姑娘的话我自是省的,”杨牧云苦笑,“就算杨某没有受伤,也不是姑娘的对手。”
“杨大人武功高强,就不必谦虚了。”翠柔说着粲然一笑,她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泥,遮住了她本来面貌,可眼神却是甚美。
“翠柔姑娘的话,杨某自当遵从,”杨牧云一拱手,“杨某这就回去了。”转过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
“你还想干什么?”翠柔眉头一皱。
“那位新娘子好生面熟,不知是谁所扮,姑娘能告知么?”杨牧云问道。
“她跟你再熟悉不过,”翠柔微微一笑,“但现在我却不能告诉你。”
“她是来专门引诱阿失帖木儿的么?”杨牧云又问。
“你的话太多了。”翠柔脸一寒,手指轻轻抹过匕首的锋刃。
“杨某失言。”杨牧云忙回过头,逃也似的去了。
......
杨牧云惊魂甫定的回到院中,元琪儿已回到了座位上。他还未坐下,就发现所有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怎么了?”杨牧云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勉强笑了一声,“干么这样看着我?”
“你去了哪里?”元琪儿首先笑着说道:“莫非遇见打劫的了么,怎么如此狼狈?”
“元公子说笑了,”杨牧云讪讪的说道:“杨某不过出去方便一下而已,外面黑不隆冬的,一个不慎,踩空了摔了一跤,倒让元公子见笑了。”
“你摔倒了,”紫苏慌忙拉着他打量了一番,“可伤着了没有?”
“没......”杨牧云一缩衣袖,“夫人不必挂心。”
“来,”元琪儿斟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杨大人,喝杯酒压压惊。”
“谢元公子。”杨牧云怕她看出什么不对,忙举起酒一饮而尽。
“杨
大人真是海量,”元琪儿一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来日到了草原,一定会交到不少朋友。”
“元公子说的甚是,”杨牧云目光一转,“杨某还未到草原,不就跟元公子已经成了朋友了么?”
“杨大人真是妙人,”元琪儿斜了他一眼,“你我什么时候成了朋友了?”
“不是么?”杨牧云一怔,随即说道:“听元公子这么说,倒显得杨某自作多情了。”
“非也非也,”元琪儿盯着他,唇角微微翘起,“对杨大人,我自是以诚相待,到了草原我定会将你奉为上宾。可如果我一到了京城,不知杨大人会不会将我押下大狱,打成阶下囚呢?”
“哈哈哈......”杨牧云干笑几声,端起酒杯以袖掩面,“元公子可真会说笑话。”他说笑着,绷紧的心弦却逐渐放松下来,本来他认为阿失帖木儿垂涎于新娘子的美色,定会做出因抢亲而对所有村民不利的事,到那时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周旋到底了。谁知与翠柔的邂逅让他猛然发现,这是玄鸟卫那位神秘的女指挥使布置的一个大大的圈套,是专门引元琪儿他们上钩的。让阿失帖木儿将新娘子背进门,故意抖落红盖头,凡此种种,均是刻意为之。既然这样,自己就不用担这心事,安坐在这里看一场好戏就行了。
“我在说笑么?”元琪儿眯起了眼,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恐怕杨大人心里不这么认为吧?”
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一团依然没有一点星光,转开话题说道:“天色不早了,不知元公子如何安排,是这里歇宿一夜呢?还是星夜赶路?”
“杨大人既然把我当做朋友,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夤夜赶路呢?”元琪儿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冲着杨牧云莞尔一笑,“杨大人跟夫人久别胜新婚,与这对新人隔房而居,却别有一番风情呢?我已请柳族长扫榻以待,杨大人要如何谢我?”目光一瞥紫苏,紫苏脸一红,忙垂下头去。
“这......不大方便吧?”杨牧云的目光向阿失帖木儿那一桌看去,他正和几位手下大碗饮酒,看样子甚是畅快。“怎么少了两人?”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一下。
“晚上你们可不要随意外出喔?”元琪儿的目光向在座的人一一扫去。
......
“夫君。”紫苏坐在床边,俏脸红红的,说不出的妩媚。酒席散了,柳大全在院里腾出一间屋子专门让他们夫妇居住。紫苏在外虽姿态豪爽,但一与杨牧云共处一室,就露出小女人的不胜娇羞来。她怯怯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虽然他从未与自己有过夫妻间的欢好,可今夜,他会不会真的来跟自己......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咚咚直跳,既期待又害怕。
“嘘”杨牧云食指竖于唇中,让她噤声。然后蹑手蹑脚的来到她身边坐下,“夫人,”他轻轻抚摸着紫苏的秀发,声音压得很低,“今晚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们穿着衣服睡吧,万不可睡得沉了。”
“有大事,会有什么大事?”紫苏惊讶的向他看去。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杨牧云神秘的一笑,看看屋顶,“说不定明日我们就可以回京了。”说着往床上一躺。
紫苏微觉失望,轻轻唤了一声,“牧云......”
杨牧云见她叫自己名字,稍觉奇怪,“夫人,怎么了?”
“在你心里,练成高深的武功就那么重要么?”紫苏幽幽的说道,她终于勇敢的把这话说了出来。
“夫人,”杨牧云沉默了片刻,坐起来将紫苏拥入怀里,“我知道,自从你嫁给我后,我就没有让你享受过当一个女人的快乐,我对不起你。”
紫苏贴在他怀里,默默闭上了眼睛。
“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杨牧云动情的说道:“跟周梦楠成亲,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第一个娶的人会是你......”
“真的么?”紫苏的眼神有些迷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潮落礁出
“那你为什么会第一个娶她?”紫苏梦呓般的说道。
“有些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杨牧云有些感慨的说道:“连周梦楠她也不能,名分已定,我和她只能互相尝试着接受对方。”
“那你接受她了么?”紫苏推开他的怀抱,默默的坐了起来。
杨牧云没有说话。
“周姐姐雍容大气,出身富贵人家,本不是我所能比的。”紫苏淡淡的说道。
“我尊重她,”杨牧云说道:“毕竟我跟她是亲人了,这一点我和她都没办法改变,但我可以更爱你。”杨牧云握住她的手,动情的说道:“虽然我不是第一个娶的你,但是我可以选择你作为我的第一个女人。”
“可以么?”紫苏美丽的眸子有些黯淡,“到那时恐怕你就忘了我了。”
“怎么会?”杨牧云轻抚她乌黑靓丽的秀发,柔声道:“不是谁都能娶到南都第一美人的,我又如何能不珍惜?”
“你们这些男人,心里只挂念着女人的姿色,”紫苏轻叹一声,“如果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会记挂着我么?”
“你老了,我不也老了么?”杨牧云宽慰她道:“能一起相伴到老,不是一种幸福么?”
“会么?”紫苏看向他,眸子中显露出一丝难言的意味,“夫君,你才十五岁,今后的路还长,一定还会碰到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到那时,你还会要我相陪么?”
“我......”杨牧云刚想说话,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一阵响动。那是新人的婚房,夜深人静下的一番响动,让人听了格外显得暧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感到有些火辣辣的,作为“过来人”,他们当然知道隔壁发生的是什么?
“你......”紫苏刚说出一个字,只见杨牧云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山谷密林中,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般的冲了出来,惊起一群栖宿的飞鸟。
“不过是一群村民而已,”一个林间的黑影注视着这支骑兵,吐出一句话,“二王子是不是有点儿太小题大做了,调走整整一千人马。”
“你懂得什么?”他身边另一个高大魁伟的黑影冷冷道:“杀几百个村民倒不费难,勿使一个漏网就有些不容易了,一千骑兵,五百围村,五百杀人放火,刚刚够用。”
“纳察儿将军说的是,”第一个黑影笑道:“不过二王子为了一个女人就把全村人都杀光,这未免太过了些。”
“布日楞格,”纳察儿厉声喝道:“二王子行事岂是你私下里说得的。”
那个黑影一怔,忙躬身说道:“属下失言,请纳察儿将军责罚。”
“啪”纳察儿举起马鞭,在布日楞格身上狠狠抽了一记,“这一鞭子让你长长记性,”纳察儿冷哼一声,“下次若再胡言乱语,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为了一个女人?哼,只不过这个女人走运罢了,否则的话,整个村子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
林中空地,数百辆大车停放在一起,几百头驮着物资的骆驼围成一圈卧在地上成了一座驼城。
一名蒙古士兵倚在树干上昏昏欲睡,头一栽一栽的,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来。陡然,肩头一痛,他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呛”的一声拔刀出鞘,“谁?”霍然转身看向身后。
只听有人嘻嘻一笑,从一棵树后闪身出来,“旭日勒,要是敌人偷袭的话,你的脑袋早掉了。”说话是跟他一样装束的蒙古士兵。
他看清是自己人,方放松下来,一脸怒气的对同伴说道:“恩和尔,你要再开这种玩笑的话,小心我的刀真的劈开你的脖子。”
“别生气呀,我的朋友,”恩和尔拿出一个皮囊,晃了晃,“猜猜,里面是什么?”
“酒?”旭日勒登时满脸喜色,“哪里来的,你身上怎么会藏
着这样的好东西?”
“额日勒木陪着二王子殿下去赴汉人的喜宴,回来时便捎给我一袋,”恩和尔拔下木塞,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好香啊,汉人的酒跟我们草原上的不一样,少了一股酸味儿。”“咕咚”一声饮了一大口,递给了同伴,“我的旭日勒,你也尝一尝。”
旭日勒迫不及待的一把夺过,仰起脖,“咕咚咕咚”猛灌一气。末了,伸手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恋恋不舍的又递还了过去。
“二王子殿下要我们星夜启程么?”旭日勒问道。
恩和尔摇了摇头,对他神秘的一笑,“有美丽的汉人姑娘陪着,二殿下恐怕要天亮才能动身了,放心的睡吧,我的朋友。”
“今晚不是汉人娶亲么......”旭日勒迷迷糊糊的说道,猛然一拍脑袋,瞪着一双远远的大眼看向同伴,“你是说,二殿下要抢那美丽的汉人新娘?”
“看来你的脑袋没有被汉人的酒烧坏,”恩和尔嘴角一勾,“纳察儿将军已派一千名骑兵随额日勒木去了,等那边火光一起,除了那美丽的汉人新娘,所有的汉人......”伸手在颈边做了个切喉的动作。
“可怜的汉人新娘,”旭日勒嘟囔了一句,“因为她的美丽而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不,应该是因为她的美丽而留下了自己的一条命,”恩和尔笑道:“能够从此侍奉二王子殿下,也是她的福气。”
突然见旭日勒目露精光,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的身后,“怎么了,旭日勒?”恩和尔问道。
旭日勒不答,拔刀在手向前方树下的草丛走去。
“出来!”他的刀锋一拨拉草稞子,厉声喝道。恩和尔忙快步跟了过去,只听“哇”的一声啼哭,一个**岁的孩子见到他们吓得在草丛里打起滚来。
“是个小孩子。”恩和尔奇怪的看了看旭日勒,这荒郊野地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子。
“喂,小孩,你是从哪里来的?”旭日勒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
那个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声不吭,脸上充满了恐惧。
恩和尔蹲下身来,笑眯眯的向他张开双臂:“来,小孩子,让叔叔抱抱。”
那孩子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
恩和尔笑得更甜了,“乖,告诉叔叔,你是......”话音还未落,只觉咽喉处一阵剧痛,“咕”的一声鲜血狂迸而出,眼睛一黑,头一歪便倒了下去。
“恩和尔......”旭日勒大惊,刚要举起手中的马刀,后背一痛,接着心口一凉,眼睛变得模糊起来。喉结上下一阵滚动,张了涨嘴,便向前仆倒在地,身子扭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大男孩,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的刃尖还滴着鲜红的血滴,男孩冷冷的看着倒下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哥哥,你杀了人了。”**岁的男孩惊叫一声,随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还笑,”大男孩狠狠瞪了小男孩一眼,“不怕把其他人都惊醒么?”
“放心吧,”小男孩一嘟可爱的小嘴,“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就算是打雷也劈不醒他们。”
“不知其他几处岗哨解决了没有,我们还是先发信号吧。”大男孩看了一眼黑漆漆如墨染的夜空。
村落外的山谷密林,一盏孔明灯冉冉升起,紧接着,又一盏孔明灯升上了漆黑的夜空......
紫苏听听没有动静,嗔怪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死人,人家行房的日子,你大惊小怪作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蓬”的一声巨响,杨牧云忙打开窗户看去,只见两人撞翻门板弹了出来,“咚”的一声滚落在地。紧接着一人从房中跑了出来,模模
糊糊的看上去好像是阿失帖木儿,只见他衣衫不整,辫发散开,好不狼狈。
一团红影从房中奔了出来,凌空一跃,拦在了阿失帖木儿的面前。
“这不是那鞑子头儿么?”紫苏也向窗外看去,吃惊的说道:“他怎么从新婚夫妇的房中跑了出来?”
“心怀色心,欲图不轨,”杨牧云冷冷一笑,“没想到碰了个硬茬子。”借着房中透出的微光,他看出那团红影便是那位新娘,只见她手持一柄长剑当胸便向阿失帖木儿刺去。
阿失帖木儿奋力举刀一挡,“铮”的一声,剑尖顶在了刀刃上,一股凌厉的力道透过刀身迸了出来,他手臂一麻,弯刀差点儿脱手而出。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
那新娘举剑欲再刺过去,只见方才飞出的两人站起来持刀向她砍去,杨牧云看得分明,那两人便是阿失帖木儿身边的侍卫。只见他们边砍边向阿失帖木儿大声呼喝,好像是招呼主子快走,那红衣新娘由他们来抵挡。只听房中也“乒乒乓乓”的兵刃响个不停,不知却是谁人再交手。
阿失帖木儿一咬牙,执刀向院外跑去,红衣新娘欲追,却被他两个侍卫缠住。
那两个侍卫身手虽然不弱,但显然比起那红衣新娘来差得远了,才几个照面,就被对方刺死了一个,另一个眼见主子跑出了大院,正想快步跟去,背心一凉,被红衣新娘一剑自背后贯至前胸,张开嘴一声未出便仆倒在地。
红衣新娘拔出剑,面目侧向了杨牧云和紫苏这个方向。紫苏一惊,檀口微张,声音还未喊出便赶紧伸手捂住了嘴。
杨牧云眼见红衣新娘追出了院子,目光转向紫苏,禁不住问道:“你见过她么?怎么吃惊成这个样子?”
“她,她是......”紫苏缓了口气,终于说了出来,“她是宁公子。”
“宁祖儿?”杨牧云一愣,心说怪不得我看这新娘子如此眼熟,原来是宁祖儿所扮,这双眼愣是没有看出来。这个宁祖儿,扮成女人的样子比女人还女人,真是令人叹服。
这时隔壁房中的兵刃声慢慢止歇了下来,伴随着几声惨呼,陷入沉寂。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杨牧云虽看不清他的相貌,但看到了他手中兵刃泛着寒光,是一对圆形齿轮。
“这兵刃是多么的熟悉,”杨牧云眼光一闪,“是齐风,京仓刺杀司礼监秉笔太监卫炯,又在神秘府邸跟自己交过手的那个人。”
齐风一晃手中那对圆形齿轮,胸口的大红花若隐若现,他身形一纵,向着院外飞奔而去。
“原来假扮新郎的竟然是他,看来玄鸟卫中的高手已经悉数出动了。”杨牧云喃喃说道,他转过身,来到门边拉开门板,正要迈步而出......衣襟一紧,却是被紫苏扯住了。
“夫君,你要去哪里?”紫苏问道。
“我出去看一下,”杨牧云笑笑,“顺便帮她们收拾一下那群鞑子。”
“可是,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害怕。”紫苏怯怯的说道。
“没事,鞑子已经跑了,”杨牧云宽慰她道:“你看宁公子一个人追出去了,万一遇到什么凶险的话,我还可以帮他。”
“可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能与人交手。”紫苏提醒他道。
“不碍事的,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杨牧云不顾她劝阻,纵身提气跑了出去,俯身拾起遗落在地上的一柄弯刀,便奔出了院子。
刚一出院子,他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外面很多房屋燃起了熊熊大火,厮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响彻了夜空。
“鞑子杀过来了么?”杨牧云暗暗心惊,快步沿着村里的青石板路向村外跑去,一路上,只见很多人厮杀在一起,很多人和马倒在了血泊中。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其中更多的是鞑子的尸体,他们的致命伤几乎都在后背,很显然他们是在刚进村时就遭到了袭击。
第二百二十章 意外相对
正愣怔时,只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他急忙回头,只见一名鞑子骑兵挺矛向自己疾驰而来,身形甫动,矛尖已刺到眼前,杨牧云心中一惊,头一偏,长矛贴着额头滑了过去,接着是如风般驰过的人和马,翻卷起他身上的一片衣袂。
杨牧云后退了一步,肩背处又一阵阵抽痛。那鞑子兵见一击不中,勒转马头,双眼圆睁,口中“呀呀”怪叫几声,调转矛尖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
杨牧云疼得身后出了一身冷汗,受伤之后身体的灵活度大打折扣,先前跟翠柔交手都已很难招架,没想到面对一名普通鞑子骑兵的冲击竟然也颇为吃力。
眼见那名鞑子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复又冲来,他不假思索,右手持刀快步迎上,在快马离自己还有三丈距离时,便仰面一倒,双膝跪地,其实雨刚停不久,地面湿滑,他借着前冲之势双膝一触地面便上前滑了过去,与迎面而来的鞑子骑兵擦身而过,马蹄咚的一声砸到地上,震得人耳膜发疼。
那鞑子骑兵的长矛本来瞄准的他的咽喉,见他迎面冲来,身子便向前一探,长矛冲着他胸口而去。但杨牧云仰身跪身向前滑进,那鞑子猝不及防下反应倒也快捷,下意识地将长矛压了压,但还是刺了个空,贴着他的发髻便滑了过去,而杨牧云的一刀却结结实实地拖在了马腿上。
不是砍,而是拖,他受伤之余不敢使力前劈,只将锋利的刀刃迎着马腿,马力前冲,刀向后滑,只一拖,一条马腿便被斩了下来。
“噗通”一声战马摔倒,一阵惨嘶声中,马上的骑士滚摔落地,长矛脱手飞出,他连翻了七八个跟斗,才停了下来。
杨牧云刚松了一口气,只见那鞑子一跃而起,拔出腰间的马刀吼叫连连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就地一个翻滚,手腕一翻,刀锋自下而上一撩......鞑子的刀锋劈至杨牧云头顶一寸处时,一道弧光已掠过他的咽喉。
那鞑子嗬嗬几声,瞳孔发散,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杨牧云呼呼喘着粗气,看看身旁的鞑子尸体,目光转向远方,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似是打雷,又像是地震。杨牧云缓缓站起身,向声音来处望去,村外西北方向,一团团火焰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伸缩不定。
“一定是有人引爆了鞑子大车上私运的火药,”这是杨牧云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玄鸟卫布置的计划可谓缜密,环环相扣,先是借阿失帖木儿之手将一部分兵力抽调过来,待守卫大车驼队的兵力薄弱后,再一袭命中。只要把火药引爆了,其它军械和守卫的兵马也会报销掉大半。黑夜之中情况不明,两处兵马不能互相支援,更便于个个击破。”
杨牧云的目光又转向村内,只见人影憧憧,鞑子的骑兵在村内横冲直撞,往来如风。心中一动,上前扒下地上鞑子的一身皮甲套在自己身上,又摘下他的头盔刚刚戴好,就听见一阵呜哩哇啦的说话声。他抬起头,不远处出现了三名鞑子骑兵,中间一名骑在马上的鞑子在冲自己说着什么,看装扮应该是一名小头目。
“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他们这一边的兵士。”杨牧云心中笃定,但苦于不会蒙古语,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垂下头去。
见杨牧云不答,那小头目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丝怒气向着杨牧云拨马而来。
“啪”小头目扬起马鞭向杨牧云抽来,鞑子军中最忌讳目无尊上,小头目以为杨牧云假扮的士兵没有答话,便是蔑视自己,便想上来抽他几鞭子教训一下。
杨牧云身子一侧,手腕如灵蛇般敏锐探出,一把抓住了鞭梢。
这时小头目看清了杨牧云的面貌,不禁惊呼出声,他白日参与了对杨牧云的围攻,记得他的样子。杨牧云当时如战神般左冲右突给他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此时一见到是他,差点儿没惊得从马上掉下来。
杨牧云抓住这个机会身形疾冲上前,一掌向他颈上劈去,那小头目闷哼一声落下马来昏死过去。
杨牧云飞身上马,伸手扯过小头目背后的长矛,瞄准一个鞑子兵狠狠掷了过去。长矛如流星般贯穿了那个鞑子兵的胸膛,他惨嚎一身翻身落马。
“咻”一阵破空之声袭来,杨牧云头一偏,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轮飞了过去。原来是另一名鞑子兵见势不好,摘下背后的硬弓向自己射了一箭。
见射杨牧云不中,那鞑子打马便跑。杨牧云见状忙拍马追了上去,刚拐过一个街角,就见一条人影从一侧的房顶上飞身扑下,手中挥舞着一柄利刃向那鞑子劈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鞑子被劈落马下。
那人身子稳稳落在鞑子刚才骑的马上,一拨马头,向杨牧云冲了过来。
“他一定是把我也当成了鞑子。”杨牧云知道此人一定是玄鸟卫的,不想跟他交手,便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跑了一阵之后,见后面没了马蹄声,他方一勒马缰,放缓了马步。
“火药已被全部引爆,连带着其它军械也被销毁殆尽,鞑子大势已去,必不会再恋战下去,”杨牧云心中暗忖,“到天明的时候一切都应该安静下来了,我不如现在回到紫苏那里静静等到天亮,就可以回京了,现在到处乱闯,说不定那里射出个暗箭,跳出一两个高手,误伤了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他举目四望,火光处处,小径深深,前后左右都是外观上看起来差不多的茅草土坯房子,连自己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肩上的伤又传来阵阵疼痛,杨牧云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径,便骑在马上茫无目的的转悠。一路上,不时会窜出来几个埋伏在暗处的玄鸟卫高手,还好他机灵的避了开去,没与他们交手。待要脱去这一身容易引起误会的装束,谁知迎面又来了一队鞑子骑兵,哇哩哇啦大讲了一通杜撰的蒙古语,听得对方莫名其妙,正待进一步对他盘问,玄鸟卫的人出现了......
待他们战成一团,杨牧云方悄悄的抽身以退,继续找回去的路径。
兜了一圈后,还是没找到族长家的大院在哪里,杨牧云的心也不禁焦躁起来,“唉!紫苏说的对,我就不应该跑出来,现在可好,忙帮不上,自己也回不去了。”他心中暗暗自责不已。
正茫无目的瞎转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前方响起一阵打斗声,初开始时他浑没在意,现在到处都打成一团,他也见怪不怪了。
可一阵熟悉的呵叱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又那么的熟悉,莫非是......杨牧云翻身下马,拉着马缰悄悄向前走去。
他贴着一堵墙来到墙角处,小心的探出半个头向外看去。
只见墙外是一片小空地,两个人正围着一个狠斗。三人身形飘忽灵动,出招快捷狠辣,一看便知三人都是高手。
杨牧云借着火光眯起眼仔细辨认,陡然吸了一口气,“怎么是她们?”一方是一男一女,男的使一对圆形齿轮,正是齐风。女的只有十二三岁,使一条白绫,白绫一端系着一个金球,在空中如灵蛇般倏忽来去,专门砸向对方要害,“是翠柔,”杨牧云心头一跳,想起之前她差点儿用匕首误伤了自己,便有些好奇,“对手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他们二人联起手来应对。”待再看过去时,身躯不由一震,“是她,先前我只认为她智计百出,没想到武功也如此高强,面对玄鸟卫的两大高手,居然一时间也能斗个旗鼓相当。”火光闪耀处,那人相貌出奇的俊秀,身穿一身秋香色的书生长袍,手持两柄长剑,身形跃起处,姿态曼妙,飘然若仙,竟然是跟他一路相伴的元琪儿。
齐风双臂一抡,手中的一对齿轮划出两道森寒的弧线向元琪儿的上下盘飞去。此时翠柔手中白绫也如长蛇般如飞而出,金球挟着一股劲风直取元琪儿后心。她前
后已被封死,已难以躲避和招架。
谁知元琪儿轻轻巧巧一个转身,大袖一飘,手中长剑划出两道光圈......“叮叮”、“”三声脆响,圆形齿轮和金球居然都被挑了开去。
“好功夫!”翠柔也不由赞了一声,金球一手,朗声道:“元琪儿,你偷运我大明的军械火药已全部烧毁了,所带的兵马也折损了大半。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元琪儿微微一笑,“烧毁了就烧毁了吧,东西是你们大明的,又不是我的,大不了我再运一批就是了,反正你们大明会造出来,迟早都会落到我手里,折损的这点儿人也不算什么,我们草原有的是骏马勇士,我招招手,就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聚在我麾下。”声音微微一顿,“倒是你们,再不退下的话,我可要使出杀招了。”
“一介女流居然有如此大将风度,”杨牧云心下暗叹,“要换成是我,此情此景,恐怕哭都哭不出来了。”
“有什么尽管使出来,难道怕了你不成?”齐风冷哼一声,凌空飞身跃起,袖口一甩,无数寒星有如满天飞花向元琪儿全身飞了过去。紧接着齿轮自他身后飞出,圈出两道圆弧抄向元琪儿。
翠柔衣袖中劲气鼓荡,数条白绫如飞龙般向元琪儿卷去。
“这还有点儿意思,”元琪儿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不过如此呢?”
说话间,所有利器破风般袭至她身上......
“不好!”杨牧云暗叫一声,只见“噗噗噗”、“嚓”秋香色的长袍飘然落地。
齐风的眼微微眯起,身形猛然向旁滑出数丈,但还是晚了一步,“哧”的一声,元琪儿一身劲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长剑刺伤了他左臂。
“叮”兵刃相交之声过后,翠柔连退数步。
“不错啊!”元琪儿斜眼看了一下翠柔,“竟然能看出我这招金蝉脱壳,不过你还是慢了一步,再练上几年,或许就真能伤到我了。”
“叮叮叮”元琪儿话音甫落,身形再次鬼魅般暴起,一阵金铁交鸣声过后,两条人影互相退出数丈。
“师姐”翠柔失声叫道。
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林媚儿满脸寒霜的站在元琪儿对面,“翠柔,你和齐风都退下,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你果然出现了,”元琪儿看着她笑道:“我现在是叫你穆云卿呢?还是称呼别的?到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了吧?”
“你以为挡在这里,就可以让你哥哥逃脱了?”林媚儿“嗤”的一声冷笑,“他可不像你有这么好的身手,抓住他并不费难。你这种大义的行为,却连你自己的一线生机也断送了。”
“或许吧,”元琪儿悠悠一叹,转而冲着林媚儿一笑,“你说的话我如数奉还,因为你一个人是奈何不了我的。”
林媚儿冷冷盯着她,身形微动,便如鬼魅般来到她身侧,手腕一翻,一对六棱精钢峨眉刺便刺向她的颈侧和胁下。
“叮”元琪儿以不输于她的速度出剑挡下了她这记杀招,嘴里却笑道:“一见面就下这样的狠招,看来我肯定是哪里得罪你了。”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是不停,“叮叮当当”话音未落,两人已连过九招。
“你居然会有这样的身手,”林媚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第一次你和我相见时所使的功夫原来都是假的。”
“不这样,怎么会引你上钩呢?”元琪儿嘻嘻一笑,“你以为和那姓杨的假扮情侣就能瞒过我的眼睛,实话告诉你,你们两人这段双簧我早就看穿了。”
不远处的杨牧云听得心头一震。
第二百二十一章 秋雨绵绵
林媚儿脸色一寒,出招更加狠辣快捷,元琪儿笑着一一躲过。
“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元琪儿手中剑器翻转,捏了个剑诀,笑道:“就是太想接近我了,把我交代的事办得滴水不露......”“叮”元琪儿出剑架开林媚儿的凌厉一击,续道:“你做事虽然谨慎,可是找的人却不大靠谱......”
杨牧云心中一凛:“她莫非说的是我?”那晚在凤鸣院与林媚儿意外相见,并打斗了一场,虽最后在元琪儿面前刻意补救,但难免不令人生疑。
林媚儿森冷的眼神盯着她,似乎也想知道她看破了哪一点。
“谷运铎这人虽然宦途不顺,但毕竟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人,你知道他家中正门厅堂挂的是一副什么字画么?”元琪儿狡黠的一笑。
林媚儿还是冷冷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是一副岳武穆的画像,”元琪儿唇角一勾,“而且他在画像旁还题了几句诗......”清咳一声,一字字道:“万古流芳存忠义,威名盖世耀神州,心系苍生空嗟叹,恨不生逢君前时。”
“这能说明什么,”林媚儿冷冷一笑,“大奸大恶之徒不也以忠义标榜么?”
“很对,”元琪儿悠然道:“可这位谷大人傲骨铮铮,我奉上的钱财不见其欣喜,为他点的美女也不见其欢心,如此却要为我寻图出卖他的朝廷,岂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么?”
林媚儿脸色一变。
元琪儿瞄了她一眼,眼角微微一翘,“等你们回到京城时,想必那里已经戒严了,你们的皇帝恐怕正在他的紫禁城里暴跳如雷吧?因为我们的一支骑兵部队已成功的突袭到京师城下,现在又全身而退......这可是多亏了那幅图上指引的路线。”
“这怎么可能?”林媚儿眸中的瞳孔一缩,“你定是危言耸听。”
“如果我说兵力布防图并不是谷运铎给我的那一幅,你还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么?”元琪儿淡淡道。
“你竟然有别的渠道获取那幅图?”林媚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们大明的忠臣义士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多,”元琪儿微微笑道:“反而出卖你们朝廷的市侩小人比比皆是,”轻轻叹了口气,“京师闻警,是一定要有人为此事负责的,可惜了那位谷大人,本是一位自比岳武穆的忠臣,却要扣上一顶出卖朝廷的帽子,真是哀恸大于死呀!”
“住口!”林媚儿呵斥一声,眼中闪出一丝厉芒,“只要我抓了你,将你械送回京师,定能指出真正内奸,还谷大人清白。”
“你能吗?”元琪儿一展手中长剑笑道:“若你那幕后的主子亲来的话,还有这可能,可是就凭你......”话未说完,林媚儿身影一动,手中的精钢峨眉刺圈起两道弧线,幻化出无数凌厉的刺芒挟着劲气呼啸着向元琪儿全身袭去。
元琪儿眯起眼,一脸凝重的一抖手中长剑,挑起朵朵剑花划向那呼啸而来的万千刺芒......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花,“铮”“嗡”耳膜被利刃的一阵擦摩声震颤得好不难受。
剑花与刺芒交击的瞬间,劲气鼓荡,元琪儿的剑花一收,剑锋贴着林媚儿的颈侧一划而过,却没伤到她分毫。
两人飘逸若仙的身影擦身一闪而过,瞬间换了位置,元琪儿脸色苍白,捂着肩头脚下一滑,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指缝中鲜红的血水渗了出来。
林媚儿回头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你......”
元琪儿长剑一摆,勉强笑道:“不要多说,我未必会输于你,再来!”
杨牧云看得真切,元琪儿的剑锋刺向林媚儿脖颈的一刹那,突然慢了下来,让林媚儿堪堪躲过,心下不由大奇,“元琪儿是在手下
留情么,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这样?”见元琪儿脸色苍白如纸,执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更是觉得奇怪,“肩头又不是致命伤,她为何会如此,难道她身上有什么隐疾,在这当口突然发作?”
两个飘忽的身影又搅在了一起,剑来刺往,让人为之目眩,只听“叮叮”两声,两人身影乍分。元琪儿左臂又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今天对你来说不是一个施展身手的好日子,”林媚儿叹道:“弃剑吧,怎么说你也是蒙古的郡主,我们一定会以礼相待,不会将你投入大狱的。”
“你休想,”元琪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我说过,你奈何不了我的。”
“你这又是何苦,”林媚儿轻叹着摇摇头,“非得吃够苦头你才肯束手就擒么?”
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林媚儿侧目看去,只见一名蒙着面孔的鞑子骑兵如风一般向自己这边驰来,转瞬间就来到自己眼前,一柄尖厉的长矛带着一丝啸音戳向自己胸口,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精钢峨眉刺在矛尖上一点,身形暴退数丈。
那鞑子并未趁势攻来,垂首侧身一把揽住元琪儿纤细的腰肢,将她抱上马来,再一抖缰绳,双腿猛的一夹马股。碗大的马蹄砸向地面,铿然有声,“得得得”眨眼间便去得远了。
“追”林媚儿这才明白过来,提气快步向前追去,齐风和翠柔愣了一下,也纵身追了上去。
那马跑得甚快,背上虽多了一人,但速度不减,穿过一连串燃着熊熊烈火的茅草屋,一头扎进幽黑的密林中......
也不知跑了多远,跑到了哪里,马儿喷着粗重的鼻息慢了下来,元琪儿侧耳听了听,见后面无人追来,便对着身后的鞑子骑士说了几句蒙古话,谁知对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心下不由一紧,左边手肘一提,捣向他的胸口,对方反应颇为敏捷,身子向后一让躲了过去,伸手勾在她的肘间捉住了她的左臂,让她不能再攻击自己。元琪儿一急,右手反手一撩长剑,削向对方头顶,谁知对方矮身躲过,身子向前一仆,紧紧抱住了元琪儿的腰身,双手不经意的抓到了一团软绵绵的......心头一阵狂跳,意识到这是女子柔软的酥胸,连忙放手。元琪儿又羞又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触碰到自己身体,还被他探入了自己的禁地,银牙一咬,低声喝道:“快松开我!”这下那人听懂了,连忙回道:“我松开你,但是你不能再打我。”
元琪儿恨恨道:“我不打你,你快放手。”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双臂,元琪儿借机腰身一拧,手肘一抬,猛然向后捣去。
“砰”的一声,元琪儿的手肘重重捣在那人下颌。那人只觉眼冒金星,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一歪,摔下马来。
待他从地上爬起,元琪儿已兜转马头来到他面前,脖颈一凉,一柄长剑架在他脖颈上,元琪儿两眼冒火的盯着他,沉声喝道:“你是谁?”
“我......”不待他回答,元琪儿长剑一挑,那人蒙在脸上的布巾已然飞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元琪儿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失声叫道:“是你?”
那人正是杨牧云,他当时见元琪儿受伤不敌,心中不忍,也没多想,就扯下一条布巾蒙在自己脸上,翻身上马,挺矛疾驰冲上前去,将元琪儿救了下来。
他冲着元琪儿一笑,“当然是我,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么?”
元琪儿凝视了他一会儿,收回长剑,突然脸色煞白,显露出痛苦之色,趴在马背上颤抖不已。
“你怎么了?”杨牧云吃惊的上前一步,“不舒服么?要不要我......”
“滚开”元琪儿长剑斜指着他,“再过来一步我杀了你,你......你......”一阵急怒攻
心,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眼前一黑,手一松,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竟然晕厥了过去。
“元公子,”杨牧云再不顾不得了,急忙冲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身子。“这可怎么办?”杨牧云看看天色,依然漆黑如墨,一丝凉凉的东西打在脸上,湿润润的,“不好,下雨了,我和元公子身上有伤,都淋不得雨。”杨牧云再不犹豫,将元琪儿抱在怀里,左足一踏马镫,纵身上了马,一抖缰绳,漫无目标的向前驰去。
雨渐渐的下大了,杨牧云看着抱在怀里的元琪儿,忧心如焚,又不能让她淋雨,只得脱下自己外衣盖在她身上。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右手湿湿的,粘粘的,心下大奇,夜黑又看不清,放在鼻端闻了一下,一股血腥味儿直冲自己脑门。
“怎么会有血呢?”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自己右手没受过伤,一定不是自己的血,可刚才自己右手托在元琪儿下身,莫非是......“不对呀,”杨牧云摇摇头,自己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她与林媚儿交手一共受了两处伤,一处在肩头,一处在左臂,根本没有伤在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抱着元琪儿骑着马在崎岖的山谷里行走,尽量沿着茂密的树丛,以便少淋一些雨在身上。时间已步入秋天,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透着一丝丝的寒意。突然,扑棱棱一声,几只蝙蝠从树丛中飞出,振翅飞向夜空,吓了他一跳,只见树丛的枝叶摇晃不已,露出一角黑黝黝的洞口。
是一个山洞,杨牧云心中狂喜。他抱着元琪儿一跃下马,拨开树丛茂密的枝叶,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显露在自己面前。
洞里不算很深,但颇为干燥,杨牧云将元琪儿轻轻放下地来,便举刀奔向洞外去砍一些木柴。
洞口是一大片树丛,砍些树枝并不费难,他一会儿就砍了一大捆抱进洞来。可是树枝都淋了雨,并不容易点着。
他先在洞中搜罗了一些干草和零散的但是干燥的细小枯枝垫在下面,上面再放上洞外砍回来的潮湿的树枝,从马身上找到火折子引着了下面的干草枯枝,趴在地上吹了一阵,火势便渐渐燃起来。
不一会儿,洞中便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干冷的洞室变得暖和起来。
他摘下戴在头上的铁盔,来到洞口用雨水洗刷干净,又接了些雨水回到洞中,架在篝火上烧起水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元琪儿,臂上,肩上都有斑斑血迹,尤其下身,已是殷红一片。
“哎哟,”杨牧云一声惊呼,“没想到她下身伤得如此厉害,这可怎生是好?”他看了一眼站在洞口的骏马,便走过去一阵掏摸,竟然掏摸出一小捆用来包扎伤口的细布和几瓶伤药来。
“没想到鞑子身上的这一应疗伤物品倒也齐备。”他来到元琪儿身边,将她抱起,稍一犹豫,便解开了她的衣衫,露出了里面雪白晶莹的肌肤。
“元公子,我是为你包扎伤口,绝无歹意,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杨牧云默默念叨着脱下了她的外衫,只见雪白秀美的脖颈下两条俏皮的小吊带勒出圆润滑腻的珍珠肩,浅绿绣花的抹胸将鸽乳般凸起的酥胸上挤出一抹诱人的雪痕,两条嫩藕一样的雪白手臂完全裸露在外。
“不能看,不能看,”杨牧云心头一震狂跳,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闭着眼不去看,双手摸将上去指不定会摸到哪里,“得罪了。”杨牧云念叨一声,眼睛半睁半闭,双手抖抖索索的探上前去,费了半天劲才把她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包扎好,他触摸着元琪儿的肌肤,只觉嫩滑无比,心中又是一荡。
包扎好伤口,杨牧云又替她穿好了衣衫。接下来可就让他犯难了,元琪儿下身的伤可如何处理,脱下她上身的衣衫已是大大不妥,总不能再去脱她裤子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邋遢道人
一阵阵香气钻入鼻孔,杨牧云这才发现篝火上烤着一只洗剥干净的鸭子,“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嘀咕一声,鸭子已烤得金黄锃亮,大滴大滴的油脂落入篝火中,被跳跃的火焰吞噬掉。
“好香!”杨牧云肚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奔波了半夜,也着实有些饿了。一双手忍不住向那只快要烤熟的鸭子伸去。
“啪”元琪儿拈起手中的木棍在他手上重重敲了一记,嗔道:“不问自取,要做贼么?”
杨牧云讪讪的笑道:“元公子莫怪,我只是想尝尝它熟了没有?”
“火候我自会把握,不劳你多手多脚了。”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伸手去翻转了一下在篝火上炙烤得油光光、香喷喷的鸭子。
“这么大一只鸭子,元公子一个人能吃完么?”杨牧云涎着脸问道。
“谁说我自己要吃的?”元琪儿瞟了他一眼说道。
“这么说是专门烤给我的,”杨牧云大喜,“多谢元公子体贴杨某。”
“体贴你?”元琪儿的小瑶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体贴你什么,体贴你占我便宜么?”瞪了他一眼,“我现在心情好,暂不杀你,若再自作多情,就怨不得我了。”
杨牧云一怔,眼睛直勾勾的看向篝火上那只油亮喷香的鸭子,咽了口唾沫,如此美食,她不自用,又不是给我的......他的目光在山洞中扫了一圈,除两人外,再无他人,她是为何人所备?
“她一定说的是气话。”杨牧云心中笃定,又看了一眼元琪儿,见她脸色如常,正用一根树枝拨拉篝火中的木柴,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元公子,”他的语气尽量放平缓了一些,“你的伤好多了吧?”见元琪儿柳眉一竖,又要发作的样子,连连摆手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杨某就该告辞了。”
“你要走?”元琪儿眼中的怒色一敛,变得有些茫然,她用树枝拨了一下篝火,贝齿轻咬着樱唇,低声说道:“你......要回京城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
“你不把我押回去?”
“若是把你押回去,又何必出手救你呢?”杨牧云说道。
“你既然出手救了我,能不能救我救到底?”元琪儿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我现在身上很麻烦,那个......那个地方很痛,从今天起每天都会发作一次,需要......需要有人在我身边保护我。”
“你,你中了毒么?”杨牧云吃惊的看着她,“为什么每天都会发作?”
“不是啦,也就这三四天,等这几天过后......”元琪儿声音越来越小,还未说完,已脸红过耳,抬头瞥见杨牧云一脸怪异的表情,登时由羞转怒,在他手臂上重重拧了一把,“你在笑话我,是不是?”
杨牧云“哎唷”痛呼一声,“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每天痛一次?”
元琪儿又羞又忿,举手劈头盖脸的向他头上敲去,“你在给我装傻,是不是?你不是成过亲了么,回去问你老婆去。”
“元公子,你别生气,”杨牧云举袖遮面,连连告饶,“我是真的不明白呀,你身上痛,问我的夫人们作什么?”
“你还说......”元琪儿秀眉一竖,抬手欲打,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向了洞口处。
杨牧云见她脸色有异,也向洞口看去。
洞外,风雨交加,隐隐传来一阵打鼾声,声音悠长,似在远处,又似在身边。
荒山野岭,如何会有人在此酣睡?莫不是山精鬼怪?杨牧云脸色变了,目光看向元琪儿,只见她脸上却现出一丝喜色,提气朗声说道:“都来了,还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我就把这只鸭子扔出去喂狗。”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打鼾声立时消失了,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哈哈大笑道:“齐娃儿,说话还是这么尖酸刻薄。
“这声音好生熟悉。”杨牧云只觉眼睛一花,洞内多了一人,他是如何进来的,都没看清楚。
来人鹑衣百结,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一头乱如蓬草般的头发用树枝胡乱挽了一个发髻,长着一对招风耳,鼻宽口阔,脖颈细长,须髯如戟,腰间还别着一支红葫芦。
“是他!”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那人便是甘塘寺无忧树下的那个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也不客气,伸手抓起篝火上的那只烤鸭,也不管烫不烫,一阵撕扯便放到嘴里大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便吃得满嘴流油。
杨牧云看他吃得正香,咕咚咽了一口唾液。邋遢道人见了,拽下一条鸭腿向他递了过去,“看样子你也饿了,给,接着。”
“谢谢前辈,”杨牧云没有去接,“您自用便是,晚辈不饿。”
“你不吃,便是瞧我不起。”邋遢道人双眼一瞪。
杨牧云讪讪的一笑,便伸出手去。谁知邋遢道人拿着鸭腿的手缩了回去,放到嘴里咬了一大口,“是你不吃,可别怪我,这么好的东西,千万不能浪费了。”
杨牧云苦笑,伸手揉了揉正在抗议的肚子,“他居然和元琪儿是一起的,可白日他为何不阻止我救陈思羽和景莲出去呢?”
元琪儿饶有兴趣的看着邋遢道人的吃相,“好吃么?”
“太好吃了,”邋遢道人竖起了大拇指,“齐娃儿的手艺真乃天下一绝。”
“那我交代给你的事办妥了么?”元琪儿问道。
邋遢道人点点头,连眼皮也没抬,“你哥哥我已护送他出了大明边界,现在他已安全回到草原上了。”
“那就好,”元琪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刚才你故弄玄虚,我还以为你把事办砸了呢!”
邋遢道人嘿嘿一笑,瞥了她一眼,“你跟人在里面打情骂俏,贫道如何敢现身呢?”
“你胡说什么?”元琪儿美眸一瞪,伸手探向他颔下,“看我不扯下你几根胡子来。”
“好好好,是贫道说错了,”邋遢道人忙不迭的抱着鸭子跑开,“齐娃儿堂堂郡主,如何看得上那小子。”
“这还差不多,”元琪儿见邋遢道人讨饶,便收手没追上去,“再胡说我定不饶你。”秀眉一蹙,伸手摸了摸肩头和左臂的伤处。
“看来你吃了点亏,”邋遢道人看着她说道:“对方能伤到你,身手一定不错,她是谁?齐娃儿你说出来,贫道一定为你找回场子。”
“不用你管,”元琪儿强忍着疼痛坐了下来,“若不是......若不是我突然身体不适,那丫头焉能胜我,等我好了,一定会跟她再比试一场,亲手将她打败。”
“好端端的怎么会身体不适?”邋遢道人眼珠一转,捻着胡须来到元琪儿身边,一脸神秘的低声道:“莫不是天癸来敲门了?”
“你......”元琪儿脸一红,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让我用狗屎把你的嘴给塞起来?”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目光转向杨牧云,袍袖一拂,“小子,你救了我的齐娃儿,老道把刚才的那只鸭腿赏给你。”
“那只鸭腿不是被你吃了么?”杨牧云还不及细想,只见一物飞来,忙伸手接住,油亮亮热乎乎的真是方才邋遢道人递给自己的那只鸭腿。
鸭腿完好,没有一丝啃噬过的痕迹,杨牧云愕然,“那老道当真邪门。”向他瞥去一眼。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跟小友你当真有缘,”邋遢道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武功不错,不知师承何人呀?”
“蒙前辈见问,”杨牧云说道:“不是晚辈不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没告诉过我他的名讳。”
“哦?”邋遢道人奇道:“看来你师父也是一位奇人,哪有传授弟子武功不说自己姓名来历的?”
“我师父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杨牧云解释道:“因为锦衣卫在到处追捕他。”
“原来是一名朝廷钦犯,”邋遢道人悠然笑道:“能惹来锦衣卫的追捕看来你师父可不是一般人。”说着一撩袍袖,向着杨牧云招了招手,“来来来,跟老道过上几招,或许从你的武功招式老道能探出你师父的来历。”
“喂,老疯子,”元琪儿皱着眉头对邋遢道人说道:“杨牧云他身上有伤,如何还能跟你动手过招?”
“怎么,心疼了?”邋遢道人冲她呵呵笑道:“你放心,又不是以命相搏,老道晓得轻重的,绝不致让他受伤便是。”
“晚辈如何敢与前辈动手过招?”杨牧云忙躬身施了一礼说道。
“不妨事,切磋切磋而已,当不得真,”邋遢道人向他做了个鬼脸,挤眉弄眼低声道:“说实话,方才在村中时老道没打过瘾,实在有些手痒,现在正好找你过过招......”说着发出一声感叹,“现在你们这些小娃娃中当真有些功夫很是不错,在那村里老道就碰上两位......”看了杨牧云一眼,“说出他们的名字或许你也知道,他们一个叫乔子良,一个叫什么宁公子......”
“宁祖儿?”杨牧云吃惊的说道:“他们跟前辈你交手了?”
“嗯,”邋遢道人点点头,“那两个娃娃的武功就很是不错,老道陪他们玩了玩,很是过瘾,要不是牵挂着齐娃儿,老道还会跟他们多玩一阵......谁知去寻齐娃儿时,她却被你小子给救走了。”说着唏嘘不已。
“你把他们怎样了?”杨牧云急忙问道:“有没有伤了他们?”
“没有,”邋遢道人摇了摇乱蓬蓬的头颅,“老道也是活了一把岁数的人,伤那两个娃娃作什么?”
杨牧云听得心下暗自震骇,宁祖儿和乔子良的武功如何,他是深知的,任何一个自己都不一定是对手。而那貌不惊人的邋遢道人却能以一敌二,可见武功是如何得深不可测。
“娃娃,放马过来吧,”邋遢道人拿起腰间的红葫芦,拔下木塞,仰面咕咚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对杨牧云笑道:“你若能碰上老道一片衣角,老道就让你喝一口这葫芦里的酒。”
杨牧云踌躇了一下,便朝着邋遢道人微一拱手,“那晚辈就得罪了。”说着左足踏前一步,缓缓拉开了架势。
“慢着,”邋遢道人一摆手,冲着元琪儿一笑,“空手不过瘾,齐娃儿,你把你的剑借他用一下。”
元琪儿嗯了一声,拔出腰间的一柄长剑,对杨牧云说了一声,“接着!”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的落在杨牧云的手中。
“你可要使出全力,否则的话,这老疯子可是会生气的噢!”元琪儿对他嫣然一笑。
杨牧云眼睛瞄着那邋遢道人,快步上前一跃,剑锋带着一丝耀眼的寒芒斜斜的向他左肩刺去......邋遢道人微微摇头,也没见他身子移动,就躲过了这一剑。
“怎么,看不起我老人家?”邋遢道人滑到了杨牧云身后,“齐娃儿没给你说么,要你使出全力,若再留后手的话,老道可就要打你屁股了。”说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记。
杨牧云一咬牙,手腕一转,长剑向后挥出,撩起了漫天剑雨,数不清的剑光向邋遢道人刺去。
“这才有点儿意思。”邋遢道人微微点了下头,也不见他躲闪,屈指一弹,“铮”的一声,漫天的剑光化为三尺青锋,在邋遢道人面前荡了开去。
杨牧云只觉一股大力自剑身上传来,差点儿拿捏不住,“没想到这道士屈指轻轻一弹,就如此力大如斯。”杨牧云身子一转,立即变换方位,觑机再次挺剑刺了过去,剑锋如一道流星直奔邋遢道人后颈。
“不错!”邋遢道人话音刚落,脖颈贴着杨牧云剑锋一滑而过,却没伤到分毫。
杨牧云只觉手腕一麻,手掌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长剑掉落于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前尘旧事
“啊”元琪儿轻呼一声,向杨牧云关切的问道:“可伤着了没有?”
“还好,”杨牧云淡淡一笑,向着邋遢道人一拱手说道:“前辈武功高深,晚辈自愧不如。”
“娃娃有这样的身手,当真难得,”邋遢道人微微颔首,捋了一下胡须说道:“若不是你肩头受了箭伤,身法出招还应快上许多。”取下腰间的葫芦,仰面“咕咚”喝了一大口酒,伸手一抹嘴角的酒渍,“接着”也不见手动,葫芦迎面朝着杨牧云飞来。杨牧云伸手接住,见葫嘴涂满了那邋遢道人的口沫,微一迟疑,举起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酒,还未品咂出滋味,陡觉手一松,酒葫芦不知何时又到了邋遢道人手里。
“小娃娃蛮贪心的哟,”邋遢道人皓首频摇,“说好的只喝一口,怎么变两口了,不实诚,欺我老道啊!”
“小气鬼,”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他喝你一口,我赔你一坛好了,何必那么小气?”
“不可不可,”邋遢道人摆摆手,“老道这酒可非寻常之物......”苦笑一声,“有时候贪小便宜可是要吃大亏的哟!”
话音未落,只见杨牧云脸上涌现出一片潮红,身子一晃,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元琪儿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问道。
两口酒下肚,杨牧云只觉全身火辣辣的,一股浓烈的药气直冲脑门,他痛苦的摇了摇头,已经说不出话来。喘息了一下,挣开了元琪儿的搀扶,闭目盘膝笔直而坐,双手放于膝上。
看到他一副要运功的样子,元琪儿不敢去打搅,来到邋遢道人身边瞪视着他问道:“你的酒里倒底有什么古怪,怎么他喝了成了这个样子?”
“老道的酒是仙酒,凡人岂能乱喝,”邋遢道人苦笑着说道:“老道已告诫过他,只能喝一口,是他自己连喝两口的,可怨不得老道。”
“我不管......”元琪儿见杨牧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浑身颤抖不已,不禁惶急道:“他喝了你的酒才变成这个样子,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我可不与你干休。”
“慢来慢来,”邋遢道人见她来扯自己胡须,连忙躲开,“有老道在这里,定不会让你的心上人有所闪失便是。”
“你还乱说,”元琪儿贝齿紧咬樱唇,一双剪水双瞳狠狠剜了他一眼,“看我不把你这老疯子的舌头割下来。”
“情之深才会关之切,老道又不是瞎子,”邋遢道人嘿嘿一笑,“老道是看着齐娃儿你长大的,从小到大,你从未穿过一件女人的衣服,也从未把一个男人放在眼里,可对他......”乜了杨牧云一眼,“老道能看出来有些不太一样。”
元琪儿的俏脸显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粲然纯澈的眸子一黯。
“怎么?”邋遢道人问道:“这娃儿不喜欢你么?”
“不是,”元琪儿泫然一笑,“他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我纵然喜欢他,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怎么会?”邋遢道人脸露异色,“这娃儿还是处子,如何能有妻室,这是他说给你听的么?”
“他......他是处子?”元琪儿娇躯一震,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我见过他的妻子,长得比天仙还要美丽,而且在村中时,他们还同室而居,如何......如何还能是处子?”
“老道这一把年纪,不会看错,”邋遢道人语气坚定的说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别说同室而居,就算同床共枕,也不一定就会做那男女之事。”
见元琪儿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邋遢道人一笑,来到杨牧云身边,捋起他的袖口,露出手臂,朝向元琪儿。杨牧云正在运功,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一切都毫不知觉。
元琪儿瞪大了美眸,不知邋遢道人要做什么。
邋遢道人伸出两根手指,在葫芦口擦了点儿酒,然
后涂抹到杨牧云手臂内侧直至手腕处,来回抹了几下,手臂内侧到手腕之间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线。
“看见了么,这是男人的处子线,”邋遢道人看了一眼元琪儿,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有处子,才有这条处子线,跟处女的守宫砂类似。一旦他被女人破了身,这条线就会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他有妻子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元琪儿瞪大了眸子,感到这太不可思议了,甚至有些荒诞。
“或许他们不是夫妻,只是在外人面前假装而已。”邋遢道人淡淡的说道,接着略为沉吟了一下说道:“或许这跟他练的武功也有关系。”
“武功?”元琪儿惊奇的问道:“这么说你已经试出他的武功了?”
邋遢道人点点头,平常有些疯疯癫癫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使出第一招时我就看出来了,他出招原本可以更刁钻狠辣,可这娃儿本性淳厚,化去了这招式中的戾气。”
“那这......跟他是处子有关系么?”元琪儿又问道。
“当然没有,”邋遢道人悠然道:“招式的运用出于内功心法,如果修习了上乘的内功心法,平常招式都可削金断玉,化石为腐......”
“那他修行的一定是上乘的内功心法了。”
“不错,”邋遢道人颔首道:“很多人练武都是从小练起,直到两鬓斑白都不一定有什么大的成就,这固然跟人的资质有关,但也跟习练的内功心法有莫大的关系。”说着看了一眼元琪儿说道:“齐娃儿,你跟着老道我练武有多长时间了?”
元琪儿想了想说道:“我自从七岁时让人把你从北海的冰层里掏出来起,直到今天,已整整八年了。”
“你还好意思说,”邋遢道人瞪了她一眼,“老道不过是在修行练功而已,哪儿需要你救了?”
元琪儿撇撇嘴,“是呀,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连同那口冰棺沉到北海海底去,现在恐怕你早就羽化登仙了。”
“你呀,”邋遢道人苦笑一声,接着说道:“真是个难缠的小妖精,跟老道我学了八年的武功,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还救了你的命呢,”元琪儿不甘示弱的说道:“你难道就不该教我点儿武功作为补偿么?”
“好好,我们不说这些,”邋遢道人不想跟她斗嘴,“齐娃儿,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与人交手也不少了,是不是感觉江湖中很多成名的高手也不是你对手?”
“那是,”元琪儿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随即恨恨道:“若不是......若不是我突然身体不适,那个自称穆云卿的女人休想在我手下讨得了好去。”
“八年的时间取得如此成就也算不枉我教导你一场了,”邋遢道人的目光又转向正在运功的杨牧云,只见他头上冒出丝丝白气,想是正在运功化去酒中的药力,“他的年纪跟你相若,而且武功也跟你相差不多,这也是因为修习上乘内功的效力所至。”
“那他的师父也一定是一个和你武功相若的前辈高手了?”元琪儿眸波一转说道。
“嗯,”邋遢道人点点头,深邃的目光看向远处,思虑又被带到了过去,“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老道记得当时还是大元的天下,而老道我还在武当山的真武观中修行,突然有一天,我门下的僮儿来报,说是有人来找我比武......”
“我们大元的天下,”元琪儿听得两眼放光,“老疯子你那时就已经很有名了么,那你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
邋遢道人笑着颔首道:“由于江湖上朋友抬爱,使我当时有了点儿小名气,但也为我招来了不少烦恼,隔山差五的不断有人上山来找我老道比武......”
“经常要跟人比武,那岂不累也累死了。”元琪儿笑道。
“寻常人我门下弟子就可将他们挡回去了,”邋遢道人一脸正容的说道:“
可那日前来拜山的人武功甚是厉害,我门下弟子无一是他对手,老道我只得亲自出面与他相见......”
“能将你这老疯子逼出来的也一定是个老怪物。”元琪儿嘻嘻一笑,双手抵在腮边,想象着那个老怪物的模样。
“那你就错了,”邋遢道人呵呵笑道:“来人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少年,可不是一个让人人遭厌的老怪物。”
“哦,”元琪儿登时来了兴致,“那你跟他比武谁赢了?”连忙摆手制止,“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一定是你输了,否则你在武当山上待得好好的,又怎会现在像一个疯子似的到处流浪?”
邋遢道人一笑,也不反驳,继续说道:“他提出要跟我比武,我就应承了他,跟他在武当山的凌云峰上比试了一场,他的武功很不错,前一百招内我们不分胜负......”
“老疯子你边打边数招数么,真是佩服,”元琪儿笑道:“不知你们是在第几招分出胜负的?”
“这个老道倒记不得了,”邋遢道人捻了捻胡须,“我只记得是在红日即将没入天际时将他击败的。”
“那就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元琪儿说道:“你们从早打到晚可真不容易,你打败了他后呢,将他杀了么?”
“老道我从不妄杀一人,不过是比武切磋,输赢乃是平常事,哪儿有将人杀了的道理?”邋遢道人叹道。
“那他如果打败了你呢,也会饶你一命么?”元琪儿又道。
邋遢道人一怔,缓缓摇头道:“那人败给我后,便跟给我订了三年之约,说三年后一定重上武当,到那时再一较高低,然后他便离开了。”
“之后呢,”元琪儿眨眨眼,“你是不是怕三年后打不过人家,然后就逃离了武当,在天下间到处流浪?”
“在你眼里,老道我就如此不堪么?”邋遢道人忍不住说道。
“就是嘛,要不然一位武学大宗师怎么会放着武当山上好好的日子不过,在江湖上风餐露宿,还差一点儿冻死在北海?”元琪儿螓首一昂,不服气的说道。
“你这个齐娃儿,”邋遢道人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接着说道:“可是他下山后不久,世道就变得纷乱开了,豪杰并起,各据一方,天下间战乱不已,三年后那个少年并未来找我,而江湖上也没了他的音信。我也没有在意,人逢乱世,命如蝼蚁,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我一度以为那个少年已殒命于乱世,为江湖间失去一位武学奇才而慨叹不已......”叹了口气,悠悠道:“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我都已慢慢淡忘。这期间,那个以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大元王朝覆灭了,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大明王朝建立了起来。一次,我在观内闭关修行七七四十九日后,出关的那一天,我的一名弟子前来禀报,说朝廷派钦差来了。”
“这个朝廷已经是大明朝廷了吧?”元琪儿插了一声。
“老道我不敢怠慢,沐浴更衣后当即迎接朝廷钦差。但当我见到那位朝廷钦差后,我当时就愣住了,钦差居然是一位公公......”
“那就是皇宫里的太监喽,”元琪儿笑着说道:“你莫非是在山里待傻了,见一个太监都觉得那么稀罕?”
“那位公公就是数十年前跟我在凌云峰比武一招惜败的那位少年。”邋遢道人淡淡的说道。
“是他?”元琪儿大吃一惊,“他怎么好端端的去做了太监?”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的清呢?”邋遢道人悠然一笑,“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一位饱含沧桑的中年太监,岁月抚平了过去的一切痕迹,我都有些不敢认他了。”
“他还是来找你比武么?”
“不是,他是奉皇帝旨意敦请我入京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娓娓不倦
“真看不出来,”元琪儿一脸惊奇的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老疯子,连大明朝的皇帝都对你如此看重,还派人请你入京......啧啧啧,你当时一定受宠若惊吧?”
邋遢道人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那皇帝请你去做什么?”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不会是慕名你武功高强,请你去教他练武吧?”
“皇帝拥有天下,身边侍卫如云,练那么高的武功作什么?”邋遢道人笑了笑,“你一向聪明绝顶,老道就看你能不能猜中皇帝请我的用意?”
元琪儿顽皮的嘟了下嘴,“你一个牛鼻子,皇帝老儿能看中你的除了武功......”眸子一亮,“他不会是请你去为他开炉炼丹,然后得道成仙吧?”
邋遢道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皇帝君临天下,富有四海,手里掌握千万人的生死。可有一点他却干瞪眼没办法......”伸出手指轻轻一勾,“那就是自己的寿命,无论他生前多么风光,一旦大限来到的时候,他就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叹息一声,“多少帝王将相,强如秦皇汉武,还有你们草原上的那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到头来也就是成为一黄土而已。人再强也不会强过自己的命。”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元琪儿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当年成吉思汗也请了一位牛鼻子来,却也没能延续自己的命数。”
“道家讲究清净无为,修身养性,法天地而自然。跟霸道的帝王之术截然相反,”邋遢道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万年不死的长生之术,能够淡泊名利,遵循天道,也不过多活几年而已。置身于权力场中,勾心斗角,纸醉金迷,淘干了身子,又如何能得长寿呢?”
“对了,”元琪儿话题一转,“你与你那故人相见,一定感慨良多吧,有没有讲起当年他为何没再来与你比武,还有,你们有没有切磋比试一番?”
“我是皇帝请的贵客,他作为钦差岂能造次,再说岁月磨平了他的年少轻狂,他已志不在此了。”邋遢道人悠悠道:“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了,又岂会图这些江湖虚名。不过我跟他很多年没见面了,难免话会聊得多了一些......”
“那你们会聊些什么呢?我想肯定你会问他爽约的事,还有为什么回去皇宫做了太监。”元琪儿插口说道,她在下属面前一直都是一位深沉睿智的女中诸葛,而在这邋遢道人面前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并没有去问,是他主动说给我的,”邋遢大人沉吟了一下说道:“那日下山后他就回去专心练功......”他稍稍顿了一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时男人为了追逐自己的名利,往往冷落了他身边最爱他的女人......他之所以爽约就是跟一个女人有关。”
“那他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功吧,他总得吃饭呀,睡觉啊,那个时候陪心爱的女人不行么?”元琪儿看了一眼正在运功的杨牧云,他的脸殷红如血,头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心头一紧,向邋遢道人看去,邋遢道人微笑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心。
“可他练得内功心法比较特别,是独步武林的易心经,”邋遢道人向杨牧云投去一瞥,“这部内功心法对人的资质要求极高,普通人根本无法修习。”
“那我呢,有修习这部内功心法的资质么?”元琪儿听了突然感兴趣问道。
“你嘛,当然没问题,”邋遢道人刚说到这话音突然一转,“只不过可惜你是个女人,而这部内功心法又是专供男子修习的。而且,修习易心经还有一对修习者最苛刻之处,那就是修习者必须是处子,还有在修炼大成之前不能被女色破了处子之身......”
元琪儿“啊”的惊呼一声,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在运功正在紧要关头的杨牧云身上,“杨牧云他......他
修炼的是不是就是这易心经?”
邋遢道人缓缓点了点头。
“那他破了处子之身又会怎样?”元琪儿惊问道。
“那他的功力就会散去,武功尽失,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邋遢道人沉声说道:“除非他突破易心经的最后一道玄关,否则绝不能跟女子作鱼水之欢。”
谁知元琪儿吁了口气,唇角反而勾起了一丝笑意,“原来是这样......”心说怪不得他对自己的身体不适一无所知,原来......原来他并未和别的女人做过真正的夫妻。在女人心里,自己心仪的男人不管名义上归属于谁,只要实际上不被别的女人占有,那他就是一个可以争取到自己身边的男人。
邋遢道人对她的表情很是诧异,“你并不担心他失去武功么?”
“只要他能活着就行,”元琪儿深深的注视着杨牧云,“我可以陪着他,保护他......”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洁白如玉的面颊升腾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看着她的窘态,邋遢道人意味深长的一笑。
“对你爽约的那个人是不是因为......因为女人的原因功力全失,才未再上武当找你比试?”元琪儿被他看得很不自然,忙话题转了开去。
“你说的不错,”邋遢道人收回目光,缓缓说道:“他之所以爽约确实因为一个女人,但他的武功并未全失,恰恰相反,他突破了最后一道玄关,真正的炼成了易心经。”
元琪儿听了不禁瞪大了双眸,“那......那他为何不来找你比试?”
“那是因为他练功期间他所深爱的女人跟了另外一个男人,”邋遢道人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对他这样的一个用情至深的人来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心爱的女人没了,他做的再多也就没了意义......”
“所以他就爽了三年之约,然后去皇宫里做了太监?”元琪儿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遭遇很值得人同情。
“不,”邋遢道人微微摇头,“他要去向那个男人抢回自己的女人,可那个男人势力很大,他一个人根本办不到。于是他投到了那个男人的对头麾下。几年后,他所效力的主子领兵跟他的情敌在一座大湖里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战争持续了很多天,樯倾桅摧,流血漂橹,湖水尽赤。他的情敌兵败如山倒,在逃离战场的时候,他瞅准机会,一剑结果了情敌的性命。”
“后来呢?”元琪儿听得入了神,“他找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么?”
“这个他并没有对我言明,”邋遢道人并非故意卖关子,“他所跟随的主子后来翦灭群雄,将大元的皇帝驱逐回了草原,并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大明王朝。水涨船高,他也成了皇宫的大内总管,过去江湖上的一切是是非非在他眼里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原来他投靠了朱元璋,还做了太监,”元琪儿恍然大悟,心里对他产生的一点儿同情一下子消失了,“他请你去见皇帝,你随他去了么?”
“老道我虽是一方外之人,却也知道他的主子想在我这里要什么,”邋遢道人说道:“我给不了他主子所需要的,随他去京面圣又有何益,因此老道我找了因由推脱了。谁知第二年他的主子又派他前来,这次更加隆重,老道我不厌其烦,干脆离开武当山,到四处云游去了。”
“老疯子,”元琪儿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好像对这位大明皇帝一点儿也不感冒呀!”
“老道我不过一化外野叟罢了,耐不得俗世的应酬,于是也就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邋遢道人说道。
“那之后呢?”元琪儿追问道:“俗话说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你不怕那朱元璋一怒之下平了你的武当山,为难你的徒子徒孙么?”
“大明皇
帝得天下乃应天顺人,岂能做这有违天道的事,”邋遢道人毫不在意的一笑,“自太祖皇帝起,每一代皇帝都大封我武当山,善待我武当弟子,又哪个为难了?”
元琪儿眼中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笑意,“老疯子,以前我一问你的名字,你总是闪烁其词不肯实说。你刚才讲的一番话可把你的来历交待出来了,你莫非就是那个......”
“你心里知道就好,又何必说出来呢?”邋遢道人出言打断她道:“其实,我还是愿意让你叫我老疯子。”
“那好,你心里可不能埋怨我噢,”元琪儿的目光又转向了杨牧云,只见他仍旧如老僧入定般双目紧闭,血红的脸色似乎变淡了些,不禁喜道:“老疯子你看,他开始化解你酒里的药力了。”
邋遢道人一捋胡须,笑道:“这娃儿倒是有些道行,也不枉你垂青于他。”
“老疯子,”元琪儿眉头微蹙,“按你所说,教杨牧云武功的莫非就是朱元璋身边的那位大内总管了?可他又为何说他的师父受到锦衣卫的追捕呢?”
“这就不是老道所能知晓的了,”邋遢道人思忖了片刻方道:“老道的那位故人如能活到现在,应该也有一百多岁了,是不是他教的这娃儿武功,亦不可知。因为四十多年前他就失去了音讯,他有没有弟子传下,老道也不知晓。”
“活到一百多岁也不是不可能啊,老实说,你这老疯子恐怕就不止一百岁了吧?”元琪儿脸上似笑非笑。
“老道我活了多久,我也记不清了,”邋遢道人喃喃道:“我只记得我小时候那会儿家门口不断有蒙古骑兵南下去攻打南边的宋国,后来不久就听说宋国被灭了,皇帝都投了海,他们的丞相被押回大都关了起来。唉,那可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说着连连感叹不已。
“什么?”元琪儿略为吃惊的说道:“那应该是忽必烈汗在位的时候,你这老疯子还真是一个老妖怪,竟然都活了那么久了。”
“活得久也不是什么好事,”邋遢道人叹了口气,“所有的亲朋故旧都魂游地府去了,就剩下我一个老不死的留在世上,孤零零的好不凄惨。”说着抽了下鼻子,挤了挤眼睛,硬是没挤出一滴泪水。
“好了,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元琪儿向他做了个鬼脸,“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害臊。”
“有时我真希望他还在世上,”邋遢道人抬首看向洞顶,“能像在武当山凌云峰上那样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也能稍微排解一下我的寂寞了。”
“你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丁点儿消息了么?”元琪儿眨眨眼问道。
“他一心一意侍候他的皇帝主子,”邋遢道人目光有些茫然,“他的皇帝主子死后,皇太孙继了位,他又去侍候新皇帝。后来这位新皇帝被他的叔叔给推翻了,他就跟他的新皇帝主子一起失了音讯......”
“你想知道他的音讯也不难,”元琪儿看了看杨牧云,嘴角含笑道:“他即使不是你那位故人的亲传弟子,教他武功的师父也一定跟你那位故人有必然的关系,待会儿等杨牧云他醒了,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罢了,”邋遢道人摆摆手说道:“相见不如不见,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分别。”说着抄起葫芦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掉头向洞外走去。
“喂,”元琪儿连忙喊他,“你要去哪里?”
邋遢道人不答,身子一动便消失在了洞外茫茫的雨幕中。
“这老疯子......”元琪儿恨恨的说了一句。回头只见杨牧云脸上的血色已全部退去,浑身雾气蒸腾,额头上的汗水不断顺着脸颊流下,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苍白干裂的嘴唇张开了一条缝,“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京城阴霾
之前杨牧云在铁盔中煮开的热水还剩下一些,不过现在都有些凉了,元琪儿走上前去,鞠了一捧水来到杨牧云面前,小心翼翼的凑到他唇边,略一倾斜,一股清流汩汩的淌进他的齿缝里。
杨牧云的气色好看了些,又轻声唤了一句,“再来点儿水......”
......
元琪儿来回几趟,杨牧云终于闭口不言了。
稍顷,杨牧云身上的雾气全部消散了,脸色也恢复如初,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略一扫视,惊讶的说道:“元公子,你一直在这里么?”
“我不在这里,谁来送水给你喝呢?”元琪儿嫣然一笑,百媚丛生。
杨牧云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四下里看了看,“前辈呢?他去哪里了?”
“你是说那个贪吃的老疯子呀,”元琪儿眸波一转,“我也不知他去哪里了,你问他作什么?难道又想喝他葫芦里的酒么?”
“不不不,”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因贪多了一口,差点儿被酒里的药劲伤着了筋脉和脏腑,还好我运功勉强将药劲儿给化去了,否则一定会被药力反噬。”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好像心有余悸。
“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元琪儿关心的问道。
“还好,”杨牧云微微颔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所有的药力都已经化去了,”伸出手掌,轻轻挥了一下,“而且,我的功力好像又精进了一层。”
元琪儿眸子一亮,欣喜道:“这么说,你的易心经炼成了?”
“易心经,什么易心经?”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元琪儿一怔,“莫非他不知道自己练的内功心法叫什么名字?”于是改口说道:“我是问你练的内功心法是否炼成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杨牧云轻轻摇头,“这部内功心法连我师父都无法炼成,更遑论我了,借助前辈酒中的药力,不过精进了些许而已,离真正炼成还差得远呢?”
“你师父也未炼成这内功心法么?”元琪儿暗暗纳罕,“怎么老疯子说他那对手打通了最后一道玄关,莫非授他武功的师父和老疯子说的那人不是同一个人?”
“我师父说他并不适宜练这内功心法,只是交给我修炼,他再详加指点而已,”杨牧云看了元琪儿一眼,“这部心法叫易心经么?很好听的名字,我师父为何从未告诉我呢?”
见元琪儿沉吟不语,于是又接着问道:“前辈已经试过我的武功了,他一定看出了我的武功来历,对不对?”心中一阵激动,踏前一步,握住了元琪儿白净纤柔的小手。
“啊”元琪儿轻呼一声,退后一步,挣脱了他的掌握。
“对不起,”杨牧云突然想起她是女儿身,便讪讪的道:“师父的姓名和来历我都不知道,我和他相处三年,除了跟他练武,别的什么也没对我说过......”见元琪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前辈一定都告诉你了,是不是?”
“其实......”元琪儿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师父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元琪儿轻轻点了下螓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答应了?”元琪儿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我答应了什么?”杨牧云没好气的道:“你若让我去死,让我去背叛朝廷,我也要答应么?”
元琪儿粲然一笑,大大的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纤纤玉指轻轻撩了一下他的鬓发,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死的,我又怎生舍得......”
杨牧云只觉她吹气如兰,鼻端闻着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向她看去。
“至于让你背叛朝廷,”元琪儿眸波流转,在他身上投去淡淡一瞥,“只要我说出来,你想不背叛你的朝廷都不行了......”顿了一下,悠然一笑,“你还让我说么?”
杨牧云一怔,瞬间沉默了下去。自从在湖州时锦衣百户何启秀透露他师父是朝廷钦犯后,他心中就一直塞了一个梗。对师父的身世之谜,他一直想探听清楚,可心里又怕揭开了这个谜之后,师徒二人再也无法彼此面对。
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可师父的钦犯身份还未洗脱,一旦上面要他来一个大义灭亲的话,他该如何做出取舍?
“你师父虽是大明朝廷的钦犯,但我这里有个办法帮他洗脱钦犯的身份,你要不要听一听?”元琪儿笑道。
“什么办法?”杨牧云很认真的看向她。
“你随我一同北上,投效我大元汗廷,来日我蒙古铁骑挥师中原,重复我大元荣光,这样,你师徒二人就可坦然相见......”
“你是让我背叛朝廷,”杨牧云脸上变色,沉声说了一句,“休想!”
“那好,”元琪儿笑容一敛,“你既如此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还请你务必答应。”
“你这是在求我么?”杨牧云瞥了她一眼。
“不是,”元琪儿不卑不亢,“你说过,我救过你,作为回报,你送我过了长城口隘,我们就两清了。”
“什么?还要护送你过长城口隘,”杨牧云眉头一皱,“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把你救我的事抖搂出去,”元琪儿秀眉一展,悠悠道:“我的身份你应该早知道了,救我相当于通敌,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一下吧。”说着转过身再不看他一眼。
“你......”杨牧云为之气结,身体不禁抖颤了一下。
天终于蒙蒙亮了,但还是灰暗得很,天空中还飘荡的细细的雨丝,打在人脸上冰凉冰凉的。所有京城人的心里跟早上的天空一样灰暗,自从昨日鞑子的骑兵游荡在京师城下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人们似乎已经看见跃马扬刀的鞑子破门而入,刀锋划向了他们头顶。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当京城的人们揉了揉通红的双眼从自己家门出来时,发现一队队执枪挎刀、浑身披挂的军士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往来穿梭......京城戒严了。
西长安街上的万福楼,一早坐满了吃早点的客人。
“你听说了没有,”一位两撇鼠须、身穿团花锦袍的富家翁向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学究说道:“昨日我大明的军队追到鹿鸣谷就遭到了鞑子的伏击,连死带伤那叫一个惨呐......”
“胡说,”老学究拍案说道:“朝廷不是已张榜了么,说在鹿鸣谷大败鞑子,斩首数千,余部已经远遁,叫京城百姓不必惊惶......”
“嗤,那都是朝廷哄你们的,”富家翁轻蔑的一笑,“我那回春堂的药材都被官府给征用光了,连坐诊的大夫都被拉去了军营,他们中有人回来说我大明的军兵吃了大亏,死伤数千呐,军营里是一片哀嚎,听有个军士说,我大明将士的尸体布满了山谷,而鞑子被斩不过区区几十人......”
“当真?”不但老学究吃了一惊,连临近几张桌子的食客也被那富家翁的话语吸引了过来。
“钱老板,”有人冲那富家翁说道:“那鞑子真有那么厉害么?我大明将士就那么不堪一击?”
“信不信由你,”富家翁撇撇嘴,“过几天,我就收拾收拾回南都老家了,各位街坊,如若有缘,我们来日再见,不过在不在这京城,那就难说了......”
富家翁话音一落,惹来一片窃窃私语。
“听钱老板这话的意思,好像京城守不住似的。”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对一名身着深蓝长袍的长须文士说道。
“这
大明的帝都本来就在金陵,想当年太宗皇帝雄才大略,将蒙古鞑子打得望风而逃,这才将都城迁到燕京,如今我大明的军队几十年不曾北征了,当今皇上年幼,又经了这么一个阵仗,会不会吓得再将都城迁回金陵,还很难说......”身着深蓝长袍的长须文士唏嘘不已,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颇为清秀的青年书生说道:“陈贤弟,我看明年的春闱十有**不会如期举行了,你不如就此返回湖州,看看政局的动向再说吧!”
“什么动向?”青年书生的脸色一变,“赵兄不妨把话说的清楚一些。”
“这还不够清楚么,”长须文士目光一转,低声说道:“你爹是湖州知府,膝下就你一个儿子,如今时局动荡,这一次只是鞑子的尖兵探探路,下一次一定会大举前来,到时京城被围,你可就难以脱身了。”连连摇头,好像城外真的围着鞑子的千军万马一样。
“赵兄,你......”青年书生脸一沉,正待呵斥,只听酒楼中的食客有人发出一声惊叹,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酒楼大门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来,她约摸十五六岁,身穿一身鹅黄色的曳地襦裙,相貌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白嫩、神态婉约、美目流盼、桃腮带笑、樱唇微翘、气若幽兰,说不尽的娇俏可人。她向一朵云一般穿过大堂的一众食客中间,冉冉的向楼上走去......
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这般撩人,”一名食客惊叹道:“若是能将她给了我,拿我的三个小妾来换我都愿意。”
“得了吧,”他的同伴嘲笑道:“就你家里那帮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了高人的法眼。她若是我的女人,你就是拿十个小妾来换,我都不会霎上一眼。”
......
大堂上一片淫词荡语,方才的忧国之心瞬间淡漠了下去。
“怎么会是她?”那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清秀的书生见了方才那女子吃了一惊,“这不是素月么,难道梦楠她也来到京城了么?”目光向楼上看去,只见那女子直上三楼,敲开了一扇房门,悄然闪了进去。
周梦楠优雅的坐在万福楼三楼的一个雅间里,左手轻托粉腮,右手拿着一卷书正在翻看,宁馨侍立在她旁边,正掂起一个茶壶将茶水倒入一个青花瓷杯里,翡绿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出,就像一块软玉。
“笃笃”门板响了两下,宁馨放下茶壶上前打开房门,素月像一朵优雅的雏菊飘了进来。
“小姐”素月来到周梦楠面前福了一礼。
“事情打探的如何了?”周梦楠放下书卷,一双美眸看向素月。
“小姐,”素月不安的看了她一眼,“婢子去兵部衙门打探过了,老爷并未回衙,衙门里的人也不知老爷去了哪里?而且......宝巷胡同的那座小宅只有黛羽一人,她说老爷昨夜就急冲冲的出去了,至今未归......”
周梦楠静静的听着,弯弯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小姐......”见周梦楠面色凝重,素月怯怯的说了一声。
“我们在京城里的人都派出去了么?”宁馨听了不禁有些惶急的说道:“他们难道都没老爷的消息?”
素月的俏脸一黯,默然不语。
“小姐,莫非老爷他......”宁馨转向周梦楠,一脸忧色。
“不会的,”周梦楠断然说道:“相公是有福之人,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小姐,”素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现在坊间传闻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据城外的老樊回来说,朝廷这次跟鞑子交锋吃了大亏,不但死伤惨重,还让鞑子的骑兵安然离去,现在京城的情况很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