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议论(粉红票1110加更)
嬷嬷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们,拜寿的时辰到了,让她们别乱跑,快去厢房坐好。
周少瑾三人闻言知雅,笑着应是,去了厢房。
三阔的厢房,太太、奶奶们坐了东间,雅静内向些的小姐们坐了西间,还有些活泼好动的三三两两或站或坐地在明间说着话,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顾十七姑就抿了嘴笑,揶揄地对周少瑾和程笳低声道:“你们看,太太、奶奶们都带了小姐过来。”
而且比周少瑾在顾家十六小姐的订婚宴上来的还多。
可那个时候顾家十六小姐订婚的时候席开三十桌,郭老夫人的寿辰却只请了二十桌。
难道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的的?
周少瑾有点怀疑,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正想和顾十七姑说这事,已有人看见了顾十七姑,热情地和顾十七姑打着招呼:“你去了哪里?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
那女孩子和程笳差不多年纪,中等身材,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桃子脸,蛾眉大眼,皮肤白皙细腻,穿了件大红色葡萄缠枝暗纹的褙子,一说话眉眼都弯了起来,像个无锡娃娃似的,很喜庆,是那老一辈人所说的福相。
顾十七姑为周少瑾和程笳引荐:“这是~一~本~读~小说 ybdu梅府刘家的十九小姐。”
她们互相见了礼。
紧接着又有四、五个人过来和顾十七姑打招呼。
大家互相见过,契阔起来。
顾十七姑认得好多人!
周少瑾有些羡慕。
刘家十九小姐却周少瑾却特别的亲热。
周少瑾有些不解。
刘家十九小姐笑道:“我刚才见过令姐了——我外家是镇江廖氏的旁支。”
周少瑾恍然。看刘家十九小姐也觉得亲切了几分。
那刘家十九小姐见了,突然把她拉到旁边的花几旁,低声道:“你刚才不在,顾家的十八小姐、二十小姐,郭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孙侍郎家的两位表小姐、林教喻家的侄小姐……都被叫去了上房。”她一面说着,一面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其他几位小姐都去了,孙侍郎家的两位小姐却说要上官房。等到迎宾的妈妈走了,两个人又说不去了。过了一会。又说要去。你说就这么巧。回来的时候就碰到了程家的四老爷和长房的许大爷……这其中要是没有鬼,我愿意输你二两银子!”
这样的自来熟,周少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忍不住瞧了瞧屋里的人。
姐姐和大舅母一块陪着顾家大太太说着话。郭家的几位小姐好像真的少了两个人……
刘家十九小姐看了忙道:“我没骗你吧?孙家的两位表小姐都去了上房——她们已经在许大爷面前露了脸。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是……不知廉耻!”她气鼓鼓的。仿佛她自己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似的,又道,“听说浙江按察使胡大人的女儿、江宁知县刘大人的妹妹、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女儿、同知申青云的妹妹……都在上房里呢!”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刘家十九小姐却误会了。解释道,“申青云的母亲,是庐江李氏的女儿,所以申青云的妹妹也在上房。”
周少瑾注意到的却是“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女儿”。
吴宝华比她大一岁,吴宝芝比她小一岁,而且德言容工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难道来的是吴宝璋?
可吴夫人怎么会带了吴宝璋去上房?
郭老夫人又怎么会允许吴宝璋在上房?
她忍不住问刘家十九小姐:“吴知府有三个女儿,你说的是他们家的哪个女儿?”
“还能有哪个?”刘家十九小姐不以为然地道,“当然是那个眉心长了颗观音痣的!最近金陵城里都在传,说吴家大小姐是菩萨面前的玉女转世,是宜家宜室,旺夫旺子的命格……长了颗痣就能宜家宜室、旺夫旺子,这话也就只有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市井泼妇相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吴家安得是什么心……”
原来如此!
郭夫人也信这些吗?
周少瑾默然。
顾十七姑在那边朝着她招手,道:“周家二小姐,刘家十九小姐,你们快过来,我向你引荐嘉兴方家的大小姐!”
嘉兴方家,方鑫同家。
不知道是方鑫同的什么人?
周少瑾和刘家十九小姐走了过去。
方家大小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五官娟秀,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有种读书人的儒雅,初看时只觉得她温文尔雅,大方从容,可越看却越觉得她很漂亮,而且有种不同一般女子的漂亮。
顾十七姑道“方家大小姐的哥哥是嘉兴首富方鑫同,曾在我们家的书院里读过书。”
“我说怎么这么面善呢!”刘家十九小姐笑道,“我有个姐姐嫁去了嘉兴,听我姐夫说,他的外家是花溪方氏,应该就是姐姐家了……”
她嘴很甜地和方家大小姐说着话。
顾十七姑就看着刘家十九小姐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你别理她,她这个人,很喜欢传话的。你这刻跟她说的话,下一刻大家都知道了。”
真看不出来!
周少瑾望着笑语盈盈的刘家十九小姐,有些闷闷的。
相比顾十七姑的八面玲珑,刘家十九小姐的如鱼得水,方家大小姐的恬静宜然,甚至是程笳活泼开朗,她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她有点想在姐姐身边呆着。
周少瑾在人群中找周初瑾。
姐姐正笑吟吟地和郭家人说着话。
她顿时犹豫起来。
江南的世家拐着弯都是亲戚,特别是像郭家、顾家这样开书院的。姐姐若能在两家的女眷面前露脸,对她以后在廖家站稳脚根很有帮忙。
周少瑾又收回了目光,站在那里听刘家十九小姐神色得意低声说着话:“我觉得肯定是郭老夫人着急四老爷的婚事了。若是为许大爷说亲,袁夫人应该到场才是。可袁夫人一直都在忙着郭老夫人寿筵,刚才四老爷和许大爷在上房的时候,袁夫人都没有进去!而且许大爷今年十七,你看那些小姐,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二十岁……”
“谁二十岁?”程笳低声惊呼。
方家大小姐脸一红。
顾十七姑狠狠地咳嗽一声。
“哦!”程笳明白过来,目光落在了方家大小姐的身上。
方家大小姐窘得脸色通红。
顾十七姑忙道:“咦。不是说吉时快到了吗?怎么还没有开始拜寿?四小姐。吉时到底是什么时辰啊?”
她问程笳,把话题岔开了。
周少瑾却越发的觉得没趣。
还好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迎宾的妈妈就过来请了程笳、周少瑾、郭家、郭家这样的至亲去上方。
上房果然有好几位容貌气度都极其出众的女孩子,她也看见了吴宝璋。
吴宝璋笑着朝周少瑾点头。
周少瑾低眉顺眼。装没有看见。
等她们这些亲眷给郭老夫人拜过寿。送了祝礼之后。就轮到了像孙侍郎、刘夫人这样亲朋了。
周少瑾把厅堂让出来,去了东边的宴息室。
周初瑾过来握了握妹妹的手,道:“你怎么了?看样子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周少瑾知道等沔大太太还要领了姐姐去和那些太太、奶奶们应酬。
“我没事。”她忙道。“就是肚子有点饿!”
周初瑾笑了起来,道:“我让你多吃点你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姐姐的话!”随后柔声道,“你和寒碧山房里的人熟,随便让谁给你弄两块点心填填肚子。马上就要开席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道:“姐姐你去忙你的吧!我等会和笳表姐一起坐席。”
周初瑾点头,去了沔大太太那边。
周少瑾只觉闹哄哄的,很想去茶房里躲到开席了再出来,可她知道,自己若是这样躲去了茶房,那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她微笑着挽了程笳的胳膊,听顾十七姑和那些小姐们说着家长里短,诗琴书画。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襟。
周少瑾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周边的人已露出惊艳之色。
刘家十九小姐更是直言道:“周二小姐,这是谁家的小姐?”
周少瑾后知后觉地回头,看见了穿着件深紫妆花褙子的集萤。
集萤正目含笑意地望着她。
周少瑾心中一喜,随即想到身边站着的这群小姐,忙拉了拉程笳的衣袖,笑道:“是我的表姐,九如巷程家的旁支。”
程笳没有作声。
众人笑道:““难怪我们没见过。”就连顾十七姑也没有怀疑。
周少瑾松了口气,拽住集萤的衣袖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对顾十七姑等人笑道:“我和她有点事,马上就来。”
顾十七姑等人自然不好跟着,周少瑾就拖着集萤去了茶房。
或许是上房正是要人端茶倒水的时候,茶房没人,只有沸水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集萤面沉如水,道:“我什么时候姓程了?还九如巷家的姻亲呢?”
周少瑾心头一慌,可她想到集萤乖乖地跟着她学针线的样子,心头又一松,脑子也变得灵活起来,道:“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姓什么?这能怪我吗?”
集萤有生气,瞪了她一眼,但还是道:“我姓计,闺名一个‘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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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听戏
周少瑾恍然大悟,道:“所以池舅舅给你取了个名字叫‘集萤’?”
集萤没有作声。
也就是默认了。
周少瑾想到她刚才不开心的样子,猜测定是自己介绍也是程家的姻亲让她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遂道:“那些都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又何必向她们交待底细?难道你走到路上遇到个人问你姓名你就要据实以告不成?”
集萤面色微缓。
周少瑾心中轻快起来,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是来给郭老夫人拜寿的吗?怎么不见南屏姑娘、鹤鸣姑娘她们?”
按礼,服侍长房的那些仆妇也要给郭老夫人拜寿。
“嗯!”集萤道,“她们在那边厢房和史嬷嬷等人说话,我懒得候着,就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周少瑾有些意外集萤会来给郭老夫人磕头。
集萤道:“我父亲和程子川的恩怨是他们的事,郭老夫人又没有得罪我!她是长辈,过寿我自然要来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啊!”
周少瑾笑眯眯地连连点头,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集萤这么想,可见她父亲和池舅舅不是什么生死之仇了!
她道:“我刚才已经给郭老夫人拜过寿了,等会应该就轮到你们了。”
她的笑容恬静舒展,和刚才在宴息室里的礼貌客气完全不同。
集茧不由道:“有人欺负你了吗?我怎么看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周少瑾想了想,坦然地道:“我就是不习惯她们说话行事的作派。”
她把那些小姐们的举动一一告诉了集萤。
集萤听得很认真,道:“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有户人家里有两个寡妇,其中一个寡妇姓李,一个寡妇姓王。她们都是靠族中供养。其中姓李的寡妇生怕自己年老之后没有照顾,所以谁家有什么事她都很热心的帮忙,大家都很喜欢她,常常送些吃食给她,在族里的名声也很好。而那个姓王的寡妇恰恰相反,除了族中的供给,她在自己家的屋前屋后种了菜,还养了小鸡,想出去走走就进城,想偷懒了就到邻村去买两个包子馒头,别人家有事若是不叫她,她是绝对不会出面的,就算是出面,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家。相比之下,大家都说这姓王的寡妇为人淡漠,不知道感恩图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王寡妇,久而久之,族中的人甚至开始疏远她。
“李寡妇问对王寡妇,你这样不讨族中人的喜欢,难道就不怕自己年老了躺在病上的时候没人照顾?
“王寡妇就道:你让我花几十年的功夫讨好他们,就为了让他们在我最后的那几年里有个照应?我觉得划不来,不干。
“李寡妇只摇头走了。
“然后李寡妇辛苦了一辈子,背也驼了,发也白了,临终前族里的人轮流照顾她,大家都去看她,没几日,她死了,族里的人都哭得很伤心。
“王寡妇却逍遥了一辈子,临终前只有两个人奉了族长之命去照顾她,也没有什么人去来探望,没几日,她也死了,族里的人很快就把她忘了。”
集萤回忆道:“我还记得,当时父亲问我,是学那王寡妇逍遥一辈子后受最后几天的苦还是学那李寡妇操劳一辈子享最后几天福呢?”她抬头望着周少瑾,“我说,我宁愿像李寡妇似的,用最后几天的苦难享一辈子的福。二小姐,若是你选,你会选哪一条路呢?”
周少瑾非常的震惊。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她所受的教导里,都是告诉她做人要如何的恭俭礼让,赢得别人的赞同,获得别人的好感。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说去……她想都没有想过。
周少瑾望着集萤,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集萤却笑道:“二小姐,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事,你就算是勉强了你自己,别人也未必会顾及你的感受,感激你的忍让。”
周少瑾若有所思。
架在炉子上的铜壶发出呜呜的水声。
有婆子闯了进来。
“哎哟!二表小姐。”她抹着额头,道,“碧玉姑娘那边的一个小丫鬟把刚刚提过去的热水打翻了,我只好又送了一壶过去……就怕水烧开了漫出来把炉子给淋熄了,还好您在这里……”
集萤就推了推周少瑾,笑道:“走吧!马上要开席了。”
周少瑾有些心不在焉地和集萤回了厅堂。
等到集萤等人给郭老夫人拜过寿,送上寿礼,打了赏之后,丫鬟婆子端了桌子进来,大家按照尊卑之序坐下,郭老夫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端了酒杯。
寿宴就正式开始了。
太太、奶奶那边有袁夫人一桌一桌的劝酒,笑语殷殷,倒也热闹。小姐们这边却是个个自恃身份,坐得端正,吃得也斯文。
周少瑾想着集萤跟她说的那个故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集萤的父亲不是寻常之辈。
若是有机会,要好好问问集萤家里的事才是。
用过了寿宴,大家随着郭老太太去听戏。
周少瑾这才发现原来离上房不远的地方有个戏台子。
郭老夫人点的是一折《六郎探母》,领衔的是长高班的高惠珠。
他声如银瓶乍破,高亢清亮,扮相俊美,引得一帮老安人、太太、奶奶、小姐们不时给他喝彩。
周少瑾却嫌太吵。
她趁着程笳和顾十七姑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挤到了戏台的最外面,望着寒碧山房满眼的浓绿,长长地吁了口气。
有人在她的背后说话。
她耳尖地听到对方提起“四老爷”,“大爷”什么的。
周少瑾不由竖了耳朵听。
可戏台上锣鼓的声音压住对方的声音。
周少瑾转过身去,见说话的是刚才寿宴的时候坐在她隔壁的两个小姑娘,怎么称呼却忘了。
她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就听见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我觉得还是四老爷好。桂榜春闱这么一路考下来,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要不然刘大人的妹妹为何要讨好郭老夫人呢!”
另一个嗤之以鼻,道:“若是我,宁愿陪着许大爷一路考过来,也好过守着个冷冷清清的宅子过日子——刚才四老爷一眼扫过,我打了个寒颤。我总觉得他那么大年纪不成亲,肯定有什么问题。不然郭老夫人为何做出这样的安排?”
周少瑾很是意外。
没想到池舅舅在别人的眼里竟然是这副模样!
她还想再听听两个小姑娘会说些什么,戏台那边一阵高声喝彩——《六郎探母》唱完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重新回到庑廊下坐下,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娇娇柔柔地坐在郭老夫人身边的刘小姐。
郭老夫人和几位老安人的眼神都不太好了,她正拿着戏单子在那里报折子戏的名字。
郭家的两位小姐则坐在郭老夫人的另一侧,一个约十八、九岁,一个约十六七岁,都很端庄秀丽。
郭老夫人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转过头去和郭家的两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年纪略轻的那个没有作声,年纪略长的那个则笑着和郭老夫人答了话,表情很是恭谦。郭老夫人就把戏单子递给了坐在旁边的郭家老安人。
郭家老安人说了几句话,将戏单子递给了二房的唐老安人……
坐在周少瑾身边的刘家十九小姐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低声嘀咕道:“这还不耽搁时辰。怎么不事前把戏就全都点好了。”
周少瑾莞尔。
有婆子笑着走了过来,道:“老夫人,四老爷过来了。”
众人俱是一愣。
郭老夫人却水波不澜,道:“都不是什么外人,他年纪虽轻,却也是长辈。让他进来吧!”
几位原本准备回避小姐只好红着脸又重新坐下。
不一会,程池走了进来。
他神色轻快而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却镇静自若地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周少瑾很是佩服。
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就两腿发颤了。
郭老夫人招了程池到身边说话。
因隔得有些远,两人的声音又不大,周少瑾听不清楚郭老夫人都和程池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端庄的郭家小姐都露出了几分娇羞的神色,而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是想听清楚郭老夫人和程池说了些什么,还是想看热闹,或朝郭老夫人身边张望,或朝郭老夫人身边挤去。
周少瑾差点被人撞着。
她有些不悦,干脆出了庑廊。
程笳还在那边和顾十七姑耳语:“……啧啧啧,池从叔成了唐僧肉。”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抬头看见了集萤。
“你怎么过来了?”她快步走了过去。
小山丛桂院的仆妇给郭老夫人拜过寿之后就走了。还好当时周少瑾她们都在宴息室,若是被刘家十九小姐看见,只怕会有闲言闲语传出来。
集萤道:“我陪着你池舅舅过来的。”
周少瑾道:“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集萤冷笑道:“我只是你池舅舅的婢女,又不是他的护院,郭老夫人要他陪着看戏,他是想拉了我做挡箭牌呢!我这个时候给他挡了,郭老夫人要收拾我的时候,谁替我挡着啊!我才不做这种傻事呢!”又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少瑾道:“我从前总是睡不好,这锣鼓喧天的,吵得头有点痛。”
集萤笑道:“那我们去茶房里坐会好了,这次程子川没那么快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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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挡箭(粉红票1110加更)
这次?
难道还有“上次”不成?
周少瑾道:“你就这样走开了,池舅舅那里不要紧吗?”
“有什么打紧的?”集萤有些不高兴,道,“他不是程子川吗?这种小事怎么会难得倒他?”然后去拉周少瑾,“走了,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周少瑾还有些犹豫。
集萤道:“你知道不知道上次发生了什么事?郭老夫人突然要去老太爷一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家住来安的同僚家里吃喜酒,还说什么路途遥远,多有不便,非让你池舅舅送她老人家去不可。你池舅舅倒是满口答应了,临走的时候突然说要带上我。当时我还不像现在这么了解你池舅舅,还以为你池舅舅转了性,看着我被拘在家里都要长苔藓了,心里一软,决定带我出去走走,我兴奋得不得了,还做了几件新衣裳,高高兴兴地随他去的来安……”
她说到这里,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周少瑾忙道:“后来怎样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谁敢欺负我啊!”集萤“呸”了一声,骂了一句粗话,咬牙切齿地道,“别人都把我当你池舅舅的通房了!”
难道你不是?
周少瑾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忙捂住了嘴巴。
想到之前对集萤的怀疑,不由汗颜。
集萤以为周少瑾是太过吃惊,根本没有怀疑,继续道:“你说郭老夫人非要把你池舅舅叫去来安干什么?原来是去相亲的。你池舅舅心里明镜似的,却独独瞒着我一个人,我像个傻瓜似的,被他支使得团团转。知道别人误会我也不解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做了程子川婢女……”
周少瑾窘然。
集萤看着有些讪然。
自己这样当着周少瑾说她的舅舅到底有些不好。
她忙打住了话题,道:“我们去茶房,我们去茶房。”
周少瑾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她笑道:“我去跟我的同伴说一声,免得她们见我不见了到处找我。”
集萤颔首。
戏台那边“锵锵锵”,戏又开演了。
还好周少瑾这些日子和寒碧山房的丫鬟婆子都混了个脸熟。她转身就找了个人帮忙给程笳和顾十七姑带信,和集萤去了茶房。
茶房有两个婆子看着炉火,两个婆子虽然不认识集莹却认识周少瑾,纷纷殷勤地上前和周少瑾见礼。
周少瑾赏了两个婆子几百文钱,让她们帮自己和集萤沏杯茶。
两个婆子惯会看眼色行事,知道今天家里来了很多的小姐,又见集萤穿着打扮都不是凡品,还以为周少瑾和集萤是要避开其他人找个地方说话,笑眯眯地道了谢,沏了两杯茶,上了两盘小点心,借口要去戏台那边看看有没有谁要添热水的,提着两个大铜壶出去了。
进了茶房,锣鼓声陡然间就变小了很多,周少瑾耳根一静,心头都轻快了几分。
她坐下来喝茶。
集萤却有些坐不住,在茶房里走来走去,四处打量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小碗胡豆来。
她兴致勃勃地道:“二小姐,我们来烤蚕豆吃吗?”
周少瑾见那胡豆是用五香煮的,奇道:“这胡豆也能烤着吃吗?”
“怎么不能?”集萤笑道,“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就常会在火盆里烤五香胡豆给我们吃,比一般的胡豆都要好吃,只是每次胡豆埋在了火盆里,熟的时候就会噼里啪啦地蹦出来炸得满屋都是炭灰,要花很大的力气清扫,把我娘气得不行,不让我们在火盆时烤东西吃,每次我爹都要背着我娘才行。”
她是想找回那时候的感觉而不是仅仅为了吃烤过的五香胡豆吧?
周少瑾莞尔。
集萤把炉子上的铜炉提下来,用火钳夹了些木炭出来,然后把豆子埋在了木炭灰里,拍着手里的灰笑道:“好了,很快我们就有胡豆吃了。”
周少瑾想着集萤刚才的话,道:“郭老夫人既然专程带了池舅舅去相亲,怎么就没成呢?”
在她看来,程池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性情温和,又有功名在身,如果想成亲,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集萤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那时候你池舅舅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秀才,别人又看见有我这样一个‘通房’在身边,那些心痛儿女的父母还会把女儿嫁给你池舅舅吗?”
周少瑾干笑了两声。
“所以说你池舅舅这个人非常的狡猾。”集萤说着,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恍惚起来,怅然地道,“偏偏那次,我还碰到了焦子阳……”
焦子阳,一听就是男孩子的名字。
周少瑾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忙道:“焦子阳是谁?是你在家里的时候认识的吗?”
集萤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戏!
周少瑾试探道:“难道是你的未婚夫不成?”
集萤没有作声。
周少瑾顿时急了起来,道:“你难道没有跟他解释?”
“怎么解释?”集萤说着,眼圈突然就红了起来,道,“他当时一看见我就跑了。我追了两条街都没有把人给追着。”她说着,突然哭了起来,“程子川这混蛋,我让他帮我解释解释,他声都不吭一声……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对我的‘好’的……”
周少瑾不相信池舅舅是这样的人。
他连自己这个陌生人都会维护,又怎么会有意伤集萤的心呢?
周少瑾想到了程辂。
如果前世有人告诉她程辂是骗她的,她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她问集萤:“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那个焦子阳见过面吗?”
“没有。”可能是觉得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面前哭太过失态了,集萤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擦了擦眼泪,嗡声道,“你舅舅不同意,我是不能离开金陵城的。而且我也不可能每天都在外面转……”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更加低落了,“别人不知道,焦子阳肯定应该知道我在金陵的……他若是有心,早就找了来。还要我去向他解释?”
这也是!
周少瑾不禁道:“会不会是那焦子阳有问题,所以池舅舅才会这么做的?”
集萤闻言忿然地瞪了她一眼,道:“焦子阳有什么问题?焦子阳能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池舅舅!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成亲,还整天让母亲担心。别人还出去寻个花问个柳的,他倒好,天天窝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有人来见他他还装模作样的说自己不在家……”
周少瑾很是尴尬,正想劝劝她。
集萤却脸色一白,望着茶房的门口戛然止住了话语。
“怎么了?”周少瑾问着,转身顺着集萤的视线朝门口望去。
程池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在身边,笔直地站在茶房门口。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背后,让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池舅舅!”,周少瑾忙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竖着耳朵听戏台那边的动静。
高惠珠清亮的嗓音和女子们的喝彩声时大时小的传来。
戏台那边的戏还没有散,池舅舅怎么就过来了?
郭老夫人留不住他?还是他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周少瑾想着,屈膝给程池行了个礼。
程池走了进来。
他背后的金光消失了,俊朗而不失儒雅的面容也显露在周少瑾的眼前。
集萤地腾地站起来连连后退,贴墙而立。
那种防备的姿态,好像程池是洪水猛兽似的。
周少瑾困惑地的望了望程池,又望了望集萤。
程池微微一笑,道:“你们怎么没有去听戏?”
周少瑾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炉子里“噼啪”一声响,有颗豆子迸了出来,落在了程池的脚下。
“原来你们在这里烤胡豆吃啊!”程池望了眼脚下炸开的胡豆,淡淡地笑了笑。
周少瑾的脸腾地一下通红。
池舅舅好像把她当成了偷吃的孩子。
“我……”她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炉子里的胡豆“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周少瑾的脸更红了。
程池轻笑,道:“快把豆子捞出来,小心都糊了。”
“哦!”周少瑾七手八脚地拿了火钳去夹。
集萤这个时候好像才回过神来,也去帮忙。
没多时,胡豆都夹了出来。
程池就对周少瑾道:“外面在唱《游园》,你不去听吗?”
周少瑾感觉到集萤好像轻轻地拉了她一下。
她笑道:“我不喜欢听戏。池舅舅怎么过来了?您不喜欢听《游园》吗?”
程池笑道:“我正准备走。没看见集萤,所有过来找找。”
集萤“哦”了一声,和周少瑾告辞。
周少瑾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集萤跟着程池离开茶房。
她一个人在茶房里坐了良久。
听集萤的口气,应该和池舅舅相处得不错才是,怎么见到了池舅舅却怕成了那个样子?
池舅舅发起火来很凶吗?
周少瑾想了想,去了戏台那边。
台上正唱得热闹,台下的人都看得入神,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周少瑾问程笳:“池舅舅怎么走了?”
“不知道。”程笳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惠珠,心不在焉地道,“好像是有什么事,就走了。”
周少瑾心中有些不安。
她叫了施香,低声道:“你陪着我去趟小山丛桂院。”
施香看了一眼戏台,愣道:“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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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探望
“是啊!”周少瑾很肯定地道,“我们现在过去,赶在晚宴前回来。”
唱完这折戏就应该到了晚宴的时候。
施香寻思着,不敢耽搁,和周少瑾去了小山丛桂院。
和寒碧山房的喧闹相比,小山丛桂院安静而清冷,甚至带着些许的孤寂。
门口当值的是朗月。
他看见周少瑾脸上一喜,道:“二表小姐怎么过来了?听说寒翠山房在唱戏,二表小姐不喜欢听戏吗?”
“还好。”周少瑾无意把自己的喜好告诉和自己不熟的人,她笑道,“集萤姑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朗月笑道,“和四老爷一起回来的。二表小姐过来是找集萤姐姐的吗?要不要我通禀一声。”
池舅舅没有责罚集萤?
这让周少瑾心里一松,笑道:“那就烦你去说一声。”
“二小姐您稍候。”朗月笑着请了周少瑾到凉亭坐下,沏了杯过来,这才退下去。
施香笑道:“这朗月可比清风对人热忱多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
喝完了茶,朗月也过来了:“二表小姐,集萤姑娘请您去她屋里坐坐!”
施香讶然。
按礼,周少瑾要见集萤,跟管事的妈妈一说,管事的妈妈就会领了集萤去畹香居。二小姐之所以这样尊重集萤,一来是与她交好,二也也未尝不是看她是服侍四老爷的人。如今周少瑾已经到了门口,她不仅不亲自迎接,还让周少瑾去她屋里坐。
这成什么体统!
施香正要劝周少瑾,谁知道周少瑾道:“那好!只是我不知道集萤住什么地方,还要烦请你帮着带个路了!”
朗月欣然应允,带着她们绕过了绣绮堂,往后面的厢房去。路上,还告诉她:“最高的是清音阁了,不仅可以看到九如巷的全貌,还可以看看九如巷外面的街道。不过,它却不是府里最高的,府里最高的是二房老祖宗那边的飞白亭,据说连整个金陵城都看得见。绣绮屋后面是立雪斋。集萤姐姐和南屏姐姐她们就住在立雪斋的后面……”
周少瑾猜:“立雪斋是四老爷的书房吗?”
“嗯!”朗月笑道,“四老爷也歇在那里。”
周少瑾见他很活泼,笑着问他:“你为什么总穿着道袍?是因为四老爷是道家居士吗?”
“不是!”朗月笑道,“是因为这样穿简单。”
周少瑾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你家是世仆吗?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我不是世仆。”朗月说着,神色微黯,道,“我是那年永定河发大水的时候被四老爷从河里捞起来的。”说着,他语气顿了顿,“清风也是。清风是先捞起来的,我是后捞起来的。四老爷说,我们两家的村子应该隔得不远。”
周少瑾讶然。
永定河在北方,就算是发大水,对于江南的百姓来说,还不如隔壁谁家嫁女儿来的印象深刻。她要不是在京城住过,京城很多下人都是那年自卖城为仆的,她也不会记得至德十五年永定河曾溃过堤。
那年,正巧池舅舅进京赶考。
可能是那个时候救的清风朗月。
周少瑾琢磨着,笑着安慰他道:“大难不死,必要后福。你以后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我也这么想。”朗月很是乐观,“我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跟着怀山大叔读书写字,说不定我们以后也能像秦管事那样,当上九如巷的管事呢!”
周少瑾嫣然一笑,道:“你肯定能行的。”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集萤住的院子。
二层的小楼,红漆柱子,绿漆窗棂,糊着白色的高丽纸,刚刚换上的软帘绣着宝相花的纹样,庑廊上一溜白瓷盆的菊花,含苞欲放,墙角的两株芭蕉树,已齐屋檐高。
“二小姐!”集萤撩着帘子站在门内朝着周少瑾微笑,道,“你是怕我被你池舅舅责罚吗?”
“不是。”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知道了,知道了。”集萤眯着眼睛笑,招呼她,“快进来坐……我被你池舅舅禁足了,不能踏出这个门槛。还要写五百遍《女诫》。”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没什么的。”集萤笑道,“我写字还是挺快的。你们快进来坐。”
周少瑾闻言忙带着施香进了屋。
清一色的黑漆家具,铺着秋香色绣五蝠捧寿团花的坐垫,长案上供着官窑的双枝大梅瓶,桌屏是酸枝木的,镶一副花开牡丹的苏绣,东边是如意门的内室,西边是落地罩隔成的书房,还有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施香吓了一大跳。
这个集萤,不仅行事作派不像丫鬟,就是吃穿用度也不像丫鬟。
不知道小山丛桂院里的丫鬟都是这样呢?还是只有集萤独一份呢?
她思忖着。
周少瑾也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道:“你这可真不错!”
比绣绮堂都要好。
也不是说摆的东西要好……就是绣绮堂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集萤住的地方却充满了和气。
她看到书房临窗放着张葡萄牡丹缠枝的矮榻,榻中间还放了张彭牙祥云纹的榻几。
周少瑾微微一愣,上前摸着榻几上镶着的象牙雕花,问集萤:“你是北方人?”
“咦!”集萤亲自将小丫鬟捧进来的果盘放在了榻几上,笑着请她在短榻上坐,“你怎么知道?”
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我听人说,北方人的炕都彻在窗户下,我看你屋里的短榻在这里放着。”
“你心真细。”集萤笑着指了指果盘,道,“你尝尝,新上市的石榴,秦子平带回来的。”又道,“我家是沧州的,你听说过吗?”
周少瑾心中一跳。
沧州,她当然听说过。
离京城很近。
京城很多护院就是沧州人。
“我在书上看到过。”周少瑾沉着地道,“不过没去过!”
集萤听着笑了笑,净了手帮周少瑾剥石榴。
周少瑾这才发现对面墙上挂着把剑。
三尺长,绿鲨皮,红流苏,看上去古朴大方,不像那些镇宅用的剑,镶着宝石或八卦之类的。
她问:“这是?”
集萤笑道:“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专镇小人的!”
周少瑾看着不像,不过集萤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集萤招了施香过来一起吃石榴。
施香看了周少瑾一眼,见她并无异色,这才笑着道了谢,端了张小杌子坐在了榻前。
周少瑾问集萤:“池舅舅是不是很生气?除了让你禁足、罚你抄五百遍《女诫》之外,还有没有惩罚你?”
“没有。”集萤鼓着腮帮子道,“你池舅舅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不过,”她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池舅舅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有些不好过……不是,就算他相安无事,可也得费一番周折——明天,郭家的老安人会请你池舅舅过去吃饭,你池舅舅已经答应了。我看他这次怎么逃?”
周少瑾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是四老爷当着众人的面答应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集萤笑道,“这次郭家过来的几位小姐虽然年纪不大,却和你池舅舅是一个辈份的。从前郭家的老安人是逮不着他,这次既然碰上了,还请你池舅舅去吃饭,肯定是要再接再厉,继续要给你池舅舅做媒了。”
她怎么就不知道呢?
周少瑾愕然,突然有点同情程池起来。
程筝、程箫出嫁都能选个合意的,到了池舅舅这里却是要压着牛头喝水……
不一会,南屏过来了。
她带了些茶点过来,笑着和周少瑾应酬道:“不知道二表小姐过来了,让厨房匆匆做了些点心,不成敬意。也不知道合不合二表小姐的口味?”又道,“前两天听夫人说,二表小姐给箫姑奶奶画的那幅戏婴图让袁家的人赞不绝口,我好生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去针线房瞅瞅的。”
这样的客气,反而让周少瑾有些拘谨,觉得没有和集萤在一起的时候自在。
她和南屏寒暄了几句,又见集萤这边没什么事,起身告辞。
南屏亲自送周少瑾。
周少瑾推辞了又推辞,好不容易让她在大门口止了步。
可刚走了几步,她伫足想了想,转身朝绣绮堂去。
施香忙道:“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池舅舅。”周少瑾头也不回地进了绣绮堂。
今天的事,估计池舅舅心里也不好受。
谁愿意被人逼迫呢?
而且安排好的事又被集萤给搅和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周少瑾的脚步越来越快。
绣绮堂依旧关着,四周不见一个人。
周少瑾去了后面的敞厅。
敞厅的门开着。
周少瑾就站在走廊上喊了声“屋里有人吗”。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怀山就走了出来。
看见周少瑾,他并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而是平静地问她:“二表小姐找谁?”
周少瑾耳朵微热,道:“我找池舅舅。他在吗?”
怀山犹豫了片刻,道:“四老爷在立雪斋……二表小姐进来喝杯茶,我这就去帮您通禀。”
周少瑾耳朵火辣辣地在敞厅的明间坐下。
怀山亲自给她斟了杯茶,这才去请程池。
施香低声道:“二小姐,怎么小山丛桂院里这么冷清,连个丫鬟小厮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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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脾气(给天外仙仙的加更)
“别胡说。”周少瑾低声道,“这是在别人的院子里。别人院子里的事,与我们何干?”
施香禁声。
实际上周少瑾也感觉到了,可她总觉得那是因为小山丛桂院里没有女主人,随从、小厮进入频繁,丫鬟、媳妇子、婆子们不方便随意走动的原因。可听施香这么一说,她不由留心起来。
很快,怀山折了回来。他道:“四老爷请二表小姐到立雪斋说话。”
周少瑾“哦”了一声,站起来整了整衣襟,随怀山出了敞厅。
立雪斋在敞厅的西北边,周边遍植黄杨树,树干虬屈,枝叶繁茂,形态各异,全是有些年头的古树。
周少瑾一眼望去,三阔厢房后面不时露出高翘的灰色屋檐,可见立雪斋面积不小。
怀山在厢房的软帘前站定,恭敬地禀了一声,程池说了声“进来”,怀山才撩了帘子请周少瑾进门。
立雪斋和绣绮堂的一样,门扇和窗棂都镶着透明的玻璃,因而屋里的光线要比一般厢房明亮。
周少瑾走进去就发现程池换了衣裳。
原本的宝蓝色素面湖杭直裰换成了花青色淞江三梭细布道袍;玉石簪子取了下来,乌黑的青丝很随意地绾了起来,穿了双青色粗布脸面鞋,看上去既简洁又舒服大方。
他不准备再出门了吗?
那戏台那边怎么办?
周少瑾思忖着,屈膝给程池行了个礼。
程池笑道:“你找我什么事?”
他坐在一张大书案的后面,书案两旁堆着高高的几摞账册,他面前还摊了一本,右手边的笔架上还搁着蘸了墨汗的湖笔,而花青色的道袍却映衬着他的皮肤细腻如瓷。光洁如玉,优雅而雍容,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忧心忡忡或是焦虑不安。
周少瑾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池舅舅是大人。掌管着九如巷这么大一片产业,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有经历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走的桥恐怕比自己走过的路还多,就算集萤搅和他的安排,以他的能力,想必也有很好的办法解决。倒是自己,听风就是雨,听集萤说池舅舅因此有麻烦。就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来给池舅舅倒个歉……不管怎么说,自己当时和集萤在一起。
可现在看来,池舅舅好像根本不像集萤说得那样……
周少瑾面色如绯。
程池笑道:“你是来给集萤求情的吧?”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集萤姑娘现在挺好的,您既然这样安排,想必有您的道理,我不是来给集萤姑娘求情的。”
程池闻言眉角微挑,表情显得有些促狭,道:“真不是来给集萤求情的?”
周少瑾立时有些呆。
持重的池舅舅……也会露出这种的表情吗?!
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坦诚地道:“我听集萤说,您明天要去顾家吃饭。我以为我们给您惹了麻烦,想向您说声抱歉……”
程池微微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道:“结果看到我这个样子,所以决定不向我道歉了?”
“没有,没有。”周少瑾脸更红了,道,“还是要道歉的……”怎么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池哈哈地笑了起来。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只要你不和集萤一块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就行了。”
周少瑾恨不得把头埋到沙子里去。
程池的声音却陡然间如春风扑面般的温和起来。道:“戏要散场了。快回去吧!小心你姐姐找不到你。”
周少瑾这才想起戏台那边还唱着戏,“哎哟”一声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对程池说了声“对不起”,落荒而逃。
程池望着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了眼前,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坐在茶房里,面带困惑地歪着小脑袋,声音甜糯而困惑地问集萤“会不会是那焦子阳有问题”时的情景。
小姑娘家还是经历的太少,自己不过伸了两次手,她连他是个怎样的人都不了解,就开始盲目地相信他!
相信!
可跟了他好几年的秦子平却觉得是他拆散了集萤和焦子阳……还有南屏,嘴上不说,心里却认为他做得不对……
一个人完全的相信一个人……是容易?还是很难?
程池望着门外被修剪成仙鹤模样的黄杨树,面容冷峻。
※
周少瑾赶回寒碧山房的时候,正好戏散场。
她和施香都长长地吁了口气。
程笳挽着她胳膊叽叽喳喳地和她低语:“高惠珠唱得可真好,扮相也标致。我原来以为他只会唱武生,没想到他的小生也唱得好。我看最多两年,长高班就要取代马家班成立金陵第一了……”
周少瑾恍恍惚惚地听着,问顾十七姑:“听说池舅舅明天要去郭家做客,是真的吗?”
“是啊!”顾十七姑笑道,“说是郭老先生有些日子没有看见程四叔了,请程四叔去家里坐坐。”
那明天自己要不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呢?
周少瑾决定等会让碧玉帮着问问。
迎面却碰到了程许屋里的丫鬟玉如。
“二表小姐,笳小姐。”她恭谨地给周少瑾和程笳行礼。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玉如笑道:“老夫人这边有些年没请客了,今天骤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夫人就让我们过来给长房的搭把手。”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
袁氏把程许像眼睛珠子似的,就算是调了自己屋里的丫鬟、媳妇子过来帮忙也不可能会动程许屋里的人。
她心中生警。
和程笳形影不离。
好几次玉如望过来,周少瑾都像没有看见似的。
她打定了主意,无论如此都不落单,不管程许打得什么主意都没有用。
可她心里到底有些烦燥,草草用过了寿宴。沔大太太因要帮着袁夫人送客,周初瑾决定留下来等沔大太太一起回去。
若是平时,周少瑾也就一个人回去了。可今天见到了下午突然冒出来的玉如,她决定还是和大舅母、姐姐一起回去。
只是送客的事她帮不上忙。
周少瑾送走了顾十七姑。就坐在厢房里等。
眼看着厢房里的人纷纷告辞,周少瑾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她问来收拾东西小丫鬟:“郭老夫人在哪里?”
小丫鬟认识她,笑道:“在上房。”
周少瑾道:“上房还有谁?”
小丫鬟道:“还有郭家的人。”
那就过去避一避吧!
在郭老夫人面前程许都不敢乱来,更何况一个玉如。
周少瑾往上房去。
因已是华灯初上,上房台阶旁的大树旁有人在说话。
身影罩笼在大树的阴影里,只能依稀看出说话的是两个妇人。
周少瑾没有在意,待走近了才听有人道:“……从前听别人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我还不觉得。可论到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有道理。早几年我就应该逼着四郎成亲的。现在他大了,就更不会听我的了。”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没有想到是郭老夫人在树下说话。
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周少瑾思忖着,另一个人就开了口:“姻缘天注定。也许四郎的缘份还没有到呢。等明天他去了我那里,我会让他大表哥好好地劝劝他的。他素来敬重他大表哥,他大表哥的话他怎么也能听去一点。”
看来别一个人是郭家的老安人了。
“弟妹,”周少瑾就听见郭老夫人道,“这件事我就全指望着你们了。我也不拘对方是什么出生门第了,只要是四郎他瞧得上眼,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他娶了回来。大不了我撑着这把老骨头手把手地教她好了。”
“您就放心吧!四郎心里有分寸的。”郭家的老安人笑道,“一定会给您娶个满意的儿媳妇回来的。”
郭老夫人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安慰而舒心,而是道:“我满意有什么用啊!要不是怕四郎以后成对怨偶。我早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了。”
周少瑾意识到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忙轻手轻脚地折回了厢房。
厢房里还有四、五个人坐在一起说话。
周少瑾挑了个角落坐下,想着刚才郭老夫人的话。
池舅舅为什么不成亲呢?
不知道这次他有没有看中的人?
然后她看到玉如走了进来。
周少瑾有瞬息的慌张。
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只要她不跟着玉如走,她还能广庭大众之下强拉了自己不成?
周少瑾稳妥妥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如玉笑着走了过来。
周初瑾却出现在门口:“少瑾,我们要回去了。”
如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周少瑾恨不得抱着姐姐亲上两口才好。
她迫不及待地抱了姐姐的手,笑盈盈地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第二天,施香告诉她:“碧玉说,郭老夫人辰正(早上八点)出门,酉正(晚上六点)左右回来。二小姐若是想在家里抄经书,她等会就把笔墨纸砚和经书送过来。”
那多麻烦啊!
周少瑾让施香去回碧玉:“……我明天还是寅初(中午一点)过去。让她别费那个劲了。”
施香笑着应了。
周少瑾早上试着设计了个新的花样子。下午去了寒碧山房。
或者是因为没有主子在,寒碧山房的气氛显得比平时活泼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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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争执(粉红票1140加更)
周少瑾一进门碧玉就笑着迎了上来,道:“早上珍珠几个下五子棋有了输赢,差了小厮去齐芳斋买点心,等会儿二表小姐和施香姑娘也过来和我们喝杯茶吧?”
入乡随俗。到了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既在寒碧山房做客,就要好好地和碧玉等人相处,何况周少瑾和碧玉还很谈得来,脾气也相投。
她欣然应允,笑道:“谁赢了。”
碧玉掩了嘴笑:“除了翡翠,我们全都是赢家。”
周少瑾笑道:“那岂不是输了很多钱?”
碧玉伸了个手掌:“快五两银子。”
施香咋舌:“翡翠姑娘真阔绰。”
“阔绰什么啊!”碧玉笑道,“输掉了她大半年的月例,可把她心疼的,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朝佛堂去。
有小丫鬟过来请碧玉示下:“……来了三车银霜炭,两车柴炭。往年都是堆在后面的库房里。可去年冬天暖和,到了过小年的时候才下了一场雪,库房里还堆了半屋子的炭。只怕是放不进去了。王嬷嬷让我来问姐姐怎么办?”
过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各房就要开始准备过冬的炭火。四房还没有开始,没想到长房这边已经开始分炭$长$风$文学 ..了。
周少瑾忙道:“你去忙吧。施香陪我过去就行了。”
碧玉有些犹豫。
周少瑾笑道:“齐芳斋的点心来了你记得叫我们一声就是了。”
碧玉和她也相处了这么段时间,多多少少知道些她的秉性。想了想,爽快地道:“那好!我就不陪你过去了,等会请了您吃点心。”
周少瑾点头,和施香去了佛堂。
供桌上红彤彤的苹果和金灿灿的佛手散发着果实特有的清香,冲淡了佛香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周少瑾净了手,沉下心来开始抄经书。
不一会,碧玉过来:“您还有多少经抄?点心送进来了。还热气腾腾的。除了最有名的马蹄糕、云片,那小厮还买了些齐芳斋新上市的糖炒板栗、核桃酥、山楂片。”
周少瑾去了京城之后,爱上了糖葫芦。而糖葫芦是用山楂串的。
她闻言心喜。搁了笔道:“齐芳斋什么时候开始做山楂片的?我怎么不知道?”
碧玉笑道:“听小厮说,金陵城里如今开了家米记的糕点店,做得酥饼和油果子特别的好吃。据说抢了齐芳斋不少的生意。齐芳斋今年就从北方请了个师傅过来,这山楂片的手艺就是那北方师傅带过来的。”
两人边说边收拾了东西。去了茶房。
珍珠等人早就等在了那里。几个小丫鬟也都是平时相熟的。见她们进来纷纷行礼让座,小檀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蝶恋花的粉彩八角杯来递给周少瑾:“二表小姐,这个给您喝茶!”
周少瑾连声道谢。坐了下来。
碧玉等几个大丫鬟都围着周少瑾坐下,只有翡翠,坐在最外面,离周少瑾最远。
众都没有在意。
玛瑙动作娴熟而优雅地开始沏茶。
周少瑾暗暗点头,又见那茶汤清绿明澈,兰香扑鼻,喝到嘴里回味绵长,不由笑道:“你们沏的是什么茶?味道很好!”
“是太平猴魁。”玛瑙笑道,“是老夫人赏碧玉姐姐的茶。”
“好茶!”周少瑾赞道,“你的茶也泡得好。两相得宜。”
玛瑙面色微红,谦虚道:“哪是我的茶泡得好,是二表小姐抬举我。”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夸玛瑙的茶泡得好。
碧玉见翡翠笑得有些勉强,忙笑着出来打圆场,道:“老夫人的茶好,玛瑙的手艺也好,二表小姐说得有道理。不过,这点心都冷了,等会你们可别说人家齐芳斋的东西不好吃啊!”
大家哄笑,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还有小丫鬟趁着这个机会问碧玉:“姐姐,府里的冬衣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今天可是等着府里的冬衣过冬的!”
就有小丫鬟舌尖嘴利地道:“谁让你把旧棉袄都捎了回去?我听干娘说了,去年的冬天短,按理,今年的冬天就会很长,你还是赶紧想想别的办法吧?”
那小鬟苦着脸道:“你们也知道的,我爹如今眼里只有继母,哪里还会管我两个妹妹,我要是不把旧棉袄让人捎回去,我爹不是卖了我一个妹妹就是由她们冻着。”说到这里,她问碧玉,“姐姐,我听说四老爷屋里的鹤鸣姐姐要嫁人了,能让我妹妹入府吗?”
有小丫鬟道:“你做梦吧!小山丛桂院是什么地方?就你妹妹,大字不识一个,一天规矩都没有学的,怎么可能去四老爷屋里当差?”
“我又没有说让我妹妹去四老爷屋子里当差。”那小丫鬟立刻驳道,“我是想鹤鸣姐姐出嫁以后,不管哪位姐姐顶了鹤鸣姐姐的差事,总会空出个缺来。我妹妹只要能进府,就算是在外院扫地,也比呆在家里强啊!好歹有口饭吃……”
周少瑾正听着,有人过来给她续茶,道:“二表小姐,您别见怪!她们平日里难得见到碧玉姐姐,不免有些聒噪。”
她一台头,看见了珍珠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
周少瑾和珍珠接触得不多。
“没事,没事。”她忙笑道,“我觉得你们像姐妹似的,这样很好!”
珍珠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这样,也算是缘分了。能帮就帮着点。”
周少瑾连连点头。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碧玉姐姐,老夫人和四老爷回来了。”
屋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不是说酉时才回来的吗?”碧玉一面问。一面去看窗棂上的漏斗,“这才刚过申初。”
“不知道。”小丫鬟喘着气,道,“听二门的王婆子说,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她让我们小心点。”
几个丫鬟更是慌张了。
周少瑾忙道:“从二门到这里最少也要两刻钟,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收拾茶盅,其余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自乱阵脚。”
短暂的慌乱之后,珍珠几个也镇定下来。
她们和周少瑾想到了一块。珍珠就道:“听二表小姐的安排。小檀。你留下来。其余人跟当值的人打声招呼,都回屋歇了吧。等到酉时过来换班。”
有人拿主意,其他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开始遵照珍珠的话行事。
碧玉歉意对周少瑾道:“二表小姐。真不好意思。原是想让你歇歇的。不曾想遇到了这样的事……”
周少瑾能理解碧玉的心情。忙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你们只管忙你们的。等有了空,我们再聚在一起喝茶。”
碧玉点头,送周少瑾出门。
周少瑾笑道:“你别管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回佛堂的路……”只是她话还没有说话,就看见郭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不紧不慢的程池。
这么快!
周少瑾和碧玉都吓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本能躲进了茶房。
碧玉欲言又止。
周少瑾和她们不同,她们是下人,虽然不当值,但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吃吃喝喝,到底有些不好。周少瑾是寒碧山房的客人,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上前给老夫人行礼,说是到茶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茶的,也就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不过,周家二小姐年纪还轻,恐怕是经历的事少,又有些心虚,所以才会躲进茶房里的吧?
她也只好跟着退到了茶房里。
进了茶房的周少瑾却暗暗后悔。
今日不同往昔。
她应该不卑不亢地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才是?怎么就躲了进来。
不行!她得改掉这懦弱的坏毛病才行。
想到这里,,周少瑾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
院子里发出一声“哐当”响声。
周少瑾循声望过去,看见正房的帘板正打在门槛上,差点就砸在了神色带着几分窘然地站在门前的程池身上。
这,是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程池已经撩帘进了正房。
她松了口气,低声对碧玉道:“那我先回佛堂了。”
碧玉大气不敢吭,重重地点头。
周少瑾的脚刚抬起来,东边郭老夫人的内室已传来咆哮声:“……你到底想怎样?先说有了功名再说亲,可以找到更好的妻族,我依了你。后来说不想像五房那样整天的争吵不休,想找个温柔娴静的姑娘家,我也依了你。现在呢?说什么年纪大了,和这些小姑娘家说不到一块去……我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天好活?你就不能为了娘,睁只眼闭只眼吗?你难道要让我死不瞑目不成?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今年你一定要成亲,明年我一定要抱孙子!”
她忙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院子里当值的更是躲的人影全完。
内室传来程池温煦的声音,可惜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周少瑾只是听到程池的声音落下之后,郭老夫人就痛哭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说了句“你是不是还在怪你父亲?这全是娘的主意,你要怪就怪娘,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舍了这偌大的家业,也不会让那老匹夫得逞的”……
程池一阵温柔的低语。
郭老夫人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周少瑾望着郭老夫人内室的雕花窗棂,很是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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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困惑
周少瑾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决定快点回佛堂去,免得又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的话。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离开庑廊,正房的门帘子一撩,程池走了出来。
周少瑾大惊失色。
他不是在和郭老夫人说话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她是在偷听他和郭老夫人说话?
她忐忑不安地上前给程池行了个礼,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她,等她给他行礼问安的时候他才发现周少瑾的存在似的。
“你来了!”他一改往日的温煦,淡淡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是因为和郭老夫人的谈话不顺利吗?
周少瑾在心里猜测着,笑道:“我在佛堂抄经书,刚刚过来喝了杯茶!”
虽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程池,可也没有隐瞒。
“是吗?”程池很随意地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闻言知雅,忙向他告辞:“那我回佛堂抄经书了。”
程池点了点头,可周少瑾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老夫人在内室,心情不好,你既然过来了,不妨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她?
说话?
周少瑾愕然。
她和郭老夫人能说什么啊?
而且这个时候,她又能和郭老夫人说些什么呢?
周少瑾正为难着,没想到程池已改变了主意,道:“算了……你性子恬淡,不像笙姐儿那么活泼,恐怕就是陪着老夫人也难以让老夫人开怀……你回佛堂去抄经书去吧!”
她脸色涨得通红,低声应喏,快步朝佛堂走去。
但拐过屋角的时候,周少瑾还是忍不住回头。
程池一个人身姿笔直地站在正房庑廊的台阶下,背着手,静静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安详,却充满了寂寥。
他和父母之间都发生过些什么事?
他为什么不成亲?
在郭家,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老匹夫指的又是谁?
周少瑾脑子里像有个走马灯似的,哗啦啦地转个不停,直到她向郭老夫人辞行,心情也没能平静下来。
郭老夫人却比她想像中的更强硬。从外表看,她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若不是周少瑾很肯定自己下午的时候曾经听到过郭老夫人的咆哮,她会以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这也只是外表而已。郭老夫人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周少瑾抄经书的进度,当她听周少瑾说年前能完成的时候,她非常的满意,甚至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在周少瑾看来,与其说因为她抄经书的进度顺利而让郭老夫人高兴,还不如说是因为这件事按照郭老夫人的要求顺利地在实施而让郭老夫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回到畹香居,她问姐姐:“您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吗?”
周初瑾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在寒碧山房遇到池舅舅了。”周少瑾道,“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考中了进士都不入仕。”
周初瑾不疑有它,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做官要离乡五百里,天下又有几个地方比得上金陵城的富足?与其到那苦寒之地做个七品小官,还不如留在金陵做个风流的名士!”
周少瑾抿了嘴笑,隐隐觉得程池不做官的原因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周初瑾给妹妹出主意:“你若真想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不如问问长房那些年长的仆妇。他们肯定知道。”
周少瑾让樊祺去打听。
樊祺第二天就给她回了话:“四老爷是在京城出生的,永昌十五年长房的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四老爷才六岁,回乡守了一年的孝,就被二老太爷接去了京城,之后多数的时候都在京城跟着二老太爷读书,偶尔会回金陵城探望一下郭老夫人。直到至德十三年,四老爷二十岁,要下场了,才回来的。如果想要知道四老爷小时候的事,那得问京城二老太爷身边服侍的才行。”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程池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京城,回金陵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难怪之前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但这也不对啊!
他什么时候开的裕泰票号呢?
既然跟着长房的二老太爷读书,长房的二老太爷又怎么让他“不务正业”呢?
樊祺又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道:“二小姐,我还听他们说,四老爷在城西北三十里的石灰山有个别院,叫什么‘藻园’的。四老爷刚回来的那会,也不住府里。住在藻园。后来是老夫人发了话,四老爷才搬回来的。”
程池有个别院的事周少瑾早听说过了,只是不知道在石灰山而已。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问樊祺:“你帮我打听一下裕泰票号是什么时候开的。”
“我知道,”樊祺很肯定地告诉她,“是至德八年,九月初九。”
周少瑾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在村里的时候,隔壁的小秀才一心想去裕泰票号当学徒,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每到九月初九,裕泰票号都会施米,很多人都排队去领米。”
九月初九,既是重阳节,也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难道这其中没有一点关系吗?
正德八年,也就是十年前,池舅舅十五岁……他那么小,家中又富足,他怎么会想到撇开家里的生意去创建一家票号?
家中管理庶务的,通常都是仕途无望的,那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没定下由他打理庶务才是?而且事后证明,池舅舅虽然下场的晚,他却一科也没有耽搁,没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就算是有翰林院学士的叔父、两榜进士的哥哥提携,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太夫人让池舅舅不要怪已经去世的长房老太爷,会不会是因为过早定下了让池舅舅管理庶务而耽搁了池舅舅,直到他二十一岁才下场考试呢?
这也不对!
早些年郭老夫人不是也管过家中的庶务吗?池舅舅若是个读书的种子,以郭老夫人的刚强,她肯定会继续管着家中的庶务,怎么会为此耽误儿子的前途呢?
周少瑾越想越觉头大如斗。
她挥了挥手,让樊祺下去歇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我。”
樊祺却笑道:“还真有件事要告诉二小姐——小山丛桂院的鹤鸣姑娘要出阁了,而且还是远嫁到了湖州,小山丛桂院里就空出个大丫鬟的名额来,很多人都想通过秦大总管去小山丛桂院,可秦大总管说了,小山丛桂院不添人……这算不算是件事呢?”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再真不过了!”樊祺保证,“您要是不相信,最多再等两天,秦大总管那里就有话放出来。”
好小子!
周少瑾差点去摸樊祺的头。
早上她在寒碧山房的时候那小丫鬟问碧玉的时候碧玉还没个准音,可这才几个时辰,樊祺已经得了信。
她高高兴兴地赏了樊祺一两银子。
樊祺笑呵呵地揣在了怀里,道:“二小姐,还有件事,不过与小山丛桂院无关,是二房的事,您要听吗?”
敢情这还有奉送的啊!
周少瑾对二房的事不感兴趣,不过,她觉得对程家的事知道的多一些,以后她行事起来也方便,因而笑道:“你快说说是什么事?”
樊祺见周少瑾感兴趣,也来了兴致,道:“前些日子长房的二姑奶奶不是生了个儿子,二房的识大奶奶也生了位少爷吗?结果长房和二房赛着打赏,长房因为送给二姑奶奶的洗三礼得了婆家的赞扬压了二房一头,二房不舒服,听说这次二房的唐老安人拿了私房银子出来让人送去识大奶奶的娘家,让识大奶奶的娘家送两件看得上眼的满月礼过来……”
周少瑾听了觉得啼笑皆非,道:“识大奶奶娘家的人不生气吗?”
她没想到唐老安人那么精明厉害的人也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听别人说,识大奶奶的娘家是个空壳子。”
他说完,等了周少瑾继续问。
周少瑾却没有作声。
他狐疑地抬头,却看见周少瑾满脸惊骇地坐在那里。
樊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二小姐”,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想起来了。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就是正德八年因病致的仕。
也就是说,池舅舅是在程叙没有做官之后开的裕泰票号。
为什么?
因为程家是空壳了吗?
周少瑾不相信。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周少瑾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旁敲侧击地向家中的老仆问起当年程家的吃穿用度。
老仆笑道:“莫愁湖的水都没有干,九如巷怎么会少了嚼用?不要说这太平盛世了,就是改朝换代那会儿,我爷爷说,金陵城外有人易子而食,程家也没有少了吃穿,三房的老太爷生辰,下人们照例有赏银。”
程家有这么有钱吗?
周少瑾觉得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可仔细再想想,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在她略有些焦虑的心情中,兰汀奉了周镇之命给两个女儿各送来了一匣子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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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姐妹给我链接,说到男女大防的问题。我想,相比男女大防,周少瑾应该觉得怎样让程池相信自己更重要。不然她的这些亲人也许最多只有十三年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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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求助(给紫霄12的加更)
让兰汀给她们姐妹送东珠是假,借姐姐的手安置兰汀才是真吧!
周少瑾把满匣子的东珠倒在了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锻被子上。
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光泽圆泽,和锦锻朝辉相映,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初瑾在床边坐下,拢拢了珠子,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这些。还不快收起来,小心掉了一颗,害得施香要到处找。”
周少瑾嘻嘻笑,把珠子装进了匣子里。
周初瑾就问她:“你真不和我去见兰汀?”
“真不去!”周少瑾拨弄着匣子里的珠子“噼里啪啦”直响,笑道,“有什么话姐姐跟她说就是了。”
前世,兰汀是被李氏卖给了个路过的行商。
她被卖之前,可能有所感觉,曾写信向姐姐求助。
姐姐却没有理睬她。
那时候周少瑾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等她知道的时候,周镇已经和李氏形同陌路。
她问过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姐姐告诉她:“母亲留了她是让她照顾你的,虽然后来我们被外祖母接进了府,但父亲守孝期满之后,她却跟着父亲去了任上。但凡她还感念母亲的一丝恩情,父亲守孝的时候,怎么也应该跟着我们进府才是。”
她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可她相信姐姐。
既然前世都没有被兰汀蒙住眼睛,她相信姐姐今生一样能看清楚兰汀的为人。
周少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前世,她是十六岁的时候嫁给林世晟的。那个时候沐家已经出事有一年多了。算算日子,最多三年,沐姨娘家就要被没籍了。而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留给周少瑾的时间并不多了。她却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让沐姨娘躲过这一劫。
所以当她听集萤说老家在沧州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有个念头,只是还没有等她找到机会和集萤说这件事,集萤就被池舅舅禁了足。
抄完五百篇《女诫》才被解禁……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池舅舅那边,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能见着他,可他要么不见,要么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打发了,她原以为了解得越多就越有办法靠近池舅舅,但当她真的了解了一鳞半爪之后,心里却越发的迷茫了。
她怎么才能在池舅舅跟前说得上话呢?
周少瑾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施香不免有些担心,和樊刘氏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自她三月份摔了一跤之后,不是在屋里做针线就是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像现在这样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的事还是头一次。您看,要不要派个人去跟大小姐说一声?”
“暂时别说。”樊刘氏也有些担心,道,“你也说了,二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样子了。说不定二小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在书房里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呢?”
施香和樊刘氏都比较喜欢现在的周少瑾。
倒不是从前的周少瑾不好,不过从前的周少瑾不怎么说话,有事喜欢自己在心里琢磨,不像现在的周少瑾,不仅和她们有说有笑,还会议论些家长里短,让人倍感亲切。
施香就派了个小丫鬟守在门口,道:“二小姐一出来你就立刻喊我。”
小丫鬟就一直坐在书房的台阶上。
周少瑾直到午膳时才从书房出来,用过午膳,又关了书房的门在里面一个人呆了很久,以至于她比平时晚了两刻钟才到达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里静悄悄的,当值的丫鬟们都垂手恭立,宴息室那边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碧玉悄声告诉她:“是福建闵家的公子,大爷去杭州府时交的朋友,过来探望大爷,特意过来给老夫人问安的。”
应该就是那个闵行强了。
周少瑾拐了个弯,直接去了佛堂。
晚上,程许设宴招待闵行强,二房老祖宗程叙破天荒地出席了宴请。
周初瑾奇道:“福建闵家很厉害吗?怎么老祖宗会如此礼遇那个闵公子?”
闵行强只是个举人。
可如果程叙有意为程识铺路搭桥,就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周少瑾笑了笑。
第二天去了小山丛桂院。
当值的是清风。
清风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可也没有像上次似的把她晾在那里,沉声的说了句“您等会”,就转身去通禀了。
很快,他就折了回来,和他一块来的,还有南屏。
“二表小姐,”她满脸的歉疚,“真是对不住!集萤的《女诫》还没有抄完了,只能烦请您跑一趟了。”
按礼,集萤应该来见她才是。
周少瑾笑道:“我特意来看她的,正好到她屋里喝杯茶。”
南屏陪着她去了集萤的住处。
集萤兴高采烈地把周少瑾迎进了门,亲自端了茶点招待她,还指了红漆海棠花攒盒里的酥饼道:“你尝尝,米记的。”
周少瑾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集萤瞪大了眼睛。
周少瑾很少这样笑。
“我昨天在寒碧山房和碧玉她们喝茶……”她把当时的情景跟集萤说了一遍,“我们还说起米记的酥饼和油果子,没想到今天就吃到了。你们长房,可真是会吃东西。”
集萤也笑了起来,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人活在世上,总有点爱好嘛,我的爱好就是吃!”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道:“你不是被禁了足吗?谁给你去买的点心?”
“我只是被禁了足,又不是被禁了嘴。”集萤不为以意地笑道,“秦子平去买的。”
这已经是周少瑾第三次听到秦子平的名字了,而且每次都是与吃有关。她不由笑道:“秦子平也很喜欢吃吗?”
“还好啦!”集萤笑道,“他主要是方便——程子川这些日子正在操练他,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
周少瑾尝了块酥饼。
果真是酥脆可口。
她问集萤:“你的《女诫》抄得怎样了?”
集萤闻言肩膀立刻塌了下去,道:“不怎么样……”她说音未落,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并凑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道,“要不,你帮我也抄几遍吧?”
周少瑾一把推开了她,道:“别想!我每天都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哪有空帮你。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又道,“何况我们笔迹不同,你就不怕池舅舅再罚你抄五百遍吗?”
集萤听了欢喜的跳了起来,伸手就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你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程子川只是让我抄五百遍《女诫》,可没有说让我亲自抄。我这就找秦子平帮忙去,让他给我雇个人抄五百遍好了!”
“这也能行吗?”周少瑾张口结舌。
“行不行总得试试。”集萤一副债多不愁的模样,大大咧咧地道,“大不了他再罚我抄五百遍。”
周少瑾冒汗。
集萤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玩?你的针线活做完了吗?”
“针线活哪有做完的时候。”周少瑾想了想,道,“实际上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你……”她问,“池舅舅允许你和家里人联系吗?”
“不知道。”集萤道,“我自来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和家里人联系了。我怕我忍不住会偷偷跑回去……”
那就不能让集萤帮忙了。
周少瑾道:“那,你能不能让秦子平帮帮我……不过,这件事得保密。”
集萤听着略略思索了片刻,道:“你是不是要送什么东西去哪里?或者是送什么人去哪里?”
周少瑾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被集萤看穿了心思。
她讪讪然地笑了笑,道:“是想送个人去京城,然后再平安地把他带回来。”
“不想被家里人知道?”
周少瑾颔首,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集萤笑道:“秦子平是你池舅舅的人,让他帮你办事,你池舅舅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样说来,又不成了!
周少瑾难掩失望。
集萤笑道:“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干什么?没有秦子平,不是还有我吗?”
周少瑾摆手:“还是算了,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集萤斜睨着她,“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怎么会向我开口?你放心好了,我虽久不和家里联系了,但我爹爹还是挺担心我的,告诉我有事就让人带信封到金陵东江桥旁边的茂记米铺,你有什么事,我让他们办就是了。”
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啊!
周少瑾道:“那会不会牵连你或者是池舅舅啊?”
集萤捏了捏周少瑾的脸,道:“敢情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白讲了——你管别人干什么,把自己的事做了要紧。”
“话也不能这么说……”周少瑾想避开集萤却怎么也没能避开,还是被集萤捏了一下脸,她喃喃地道,“总不能只顾自己吧……”
集萤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周少瑾忙打住了话题。
集萤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快说,要干什么?”
周少瑾直觉地相信集萤。她道:“我有个朋友,住在京城胡大官人胡同,我想让我的小厮给她送封信去。你让人把我的小厮送到京城,然后等他给我办完事之后再送回来就行了。”
“还要瞒着家里人?”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行!”集萤豪爽地道,“你就等我的消息好了。”
周少瑾不甚感激:“多谢,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集萤叹了口气,道,“要是搁在从前,我就亲自去帮你办这件事了。”
亲自?
那就不用了。
周少瑾忙道:“现在这样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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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助(粉红票1200加更)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就叫了樊祺过来。
“我有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办!”她肃然地道,“但这件事你谁也不能告诉,就是你娘,也不能说。而且还得出趟远门。但事情若是做成了,我不仅会赏你二百两银子,还会赏你十亩上等的水田。你敢去吗?”
周少瑾也曾想过把奖赏提高,但又怕太高吓着樊祺。可就这样,樊祺还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二百两银子,足够给他娘养老送终了,十亩上等的水亩,足够他这辈子温饱不愁了。何况他本是周家的仆人,给二小姐当差本是他份内的事……他想也没想,立刻应道:“一切都听二小姐的差遣。”
周少瑾吁了口气。
还好樊祺答应,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差了谁去做这件事。
她让樊祺关了门,低声地和他说话:“我要你去京城一趟,大小姐那边,我就说你有事回老家了,樊妈妈那边,你可有什么好借口?”
樊祺年纪小,又没有个正经的差事,一段时间不在府里,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
而樊祺没有想到周少瑾是让他去京城,他既兴奋又向往,忙道:“要不就说你想买几亩水亩,让我回乡下去打听了?”
“这个借口好。”周少瑾笑道,“到时候我把水田写在你的名下,姐姐也不会生疑。”然后夸他,“你脑子可真好使!”
樊祺嘿嘿地笑。
周少瑾道:“我会托人一路护送你去京城,但有一点,你别让那些护送你进京的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到了京城之后,找到祟义坊胡尚书胡同,从东往西数第三家,姓沐,老爷在礼部任主薄,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许配给了祟仁坊一条胡同林家的长子。你去打听一下,如今沐家和林家是怎样一副光景。然后……想办法找个游方的道士或是挂单的和尚,就说沐家的大女儿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劫,会殃及父母弟妹,如果能在十七岁以前嫁出去,不仅沐家会逢凶化吉,而且夫家也会人丁兴旺,子嗣昌盛。”
林世晟虽是独子,却也不是没有规矩的破落户。当初若不是她同意,嫁进去之后又没有动静,林世晟还买通了个游方的郎中给她把脉,信誓旦旦地说她不可能有孕,林家根本不会同意林世晟纳妾。
如今她想了这个法子让沐家早点将女儿嫁给林世晟,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樊祺却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听二小姐这语气,是要成全沐家的大小姐。可这是件好事啊,二小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用意不成?他是很愿意帮二小姐跑腿,可若是二小姐要害人,那他……怎么也要劝劝啊!
“这,这能行吗?”樊祺磕磕巴巴地道,“不会是那沐家大小姐有什么不妥当吗?”
“人家沐家大小姐好着呢,有什么不妥当的?”周少瑾不悦地道,“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就算沐家和林家心有疑窦,等到戊戌科科举舞弊案事发之后,他们心中就再也不会怀疑了。
前世,周少瑾和沐姨娘相处得还不错。
沐姨娘心心念念地想为自己的父亲沉冤昭雪。
用她的话说,她的父亲完全是冤枉的。
当时的主考官、副考官泄露了考题,最终却把板子打到了具体办事的人身上。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沐姨娘嫁到林家去,沐家的官司就与她无关了,以林世晟的能力和手腕,也就可以以姻亲的身份用钱把沐姨娘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赎出来了。
周少瑾细细地吩咐樊祺:“你让送你的人把你放在朝阳门附近的悦来客栈。你先在客栈里住两天,到处走走看看,趁这个机会悄悄地把沐家和林家住的地方打听清楚了。然后再想办法搬到祟仁坊一条胡同附近的高升客栈去,离那不远,有个上清宫……地方虽小,却常有武台山、九华山的道士在那里挂单……我给你五百两银票带在身上……要找那种吃拿哄骗的出家人,编一个沐大人棒打鸳鸯的故事,让别人以为是林家托人做的这个局……千万不要心疼银子,只要你把这件事做成了,多少银子都值得。”
樊祺不住地点头,心里的狐疑却越来越大。
二小姐,应该没有去过京城吧?
可她对京城却那么的熟悉,甚至是沐家附近有什么饭馆,林家附近有什么客栈都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道:“二小姐,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沐家和您是亲戚还是林家和您是亲戚?你这是在帮他们吗?”
周少瑾微微一愣,道:“林、沐两家都是我的亲戚,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
她语气不详,樊祺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保证谁也不告诉。”
周少瑾没指望他能保证一辈子不说出去,可把这事在心里放个两、三年,等到沐姨娘嫁给了林世晟,他说不说也都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她要的事都做成了。
周少瑾把事先准备好的银票装在一个荷包里给了樊祺:“你想办法分开放好了,估计这几天就有人送你上京城了。”
樊祺把荷苞小心翼翼地贴身放了,起身出了书房。
周少瑾坐在书房里,把和樊祺说的话前前后后地琢磨了良久,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这才吁了口气,去了宴息室。
她如今的宴息室,左边一张书案,右边一张衣案,不远处的落地衣架上还挂着姹紫嫣红的绫罗绸缎、漳绒细布和荷包络子,旁边还放着架绣花绷子,凌乱得很,可也温馨得很。
周少瑾准备给关老太太做两条额帕。
上次郭老夫人寿辰,她听了关老太太的建议,送了两条额帕给郭老夫人作寿礼。关老太太虽然没说,但在她拿去给关老太太看的时候,关老太太摩挲了好一会才放手。显然很是喜欢。
这次她绣的是葫芦宝瓶和仙鹤衔果的图样,选了花青色和丁香色的料子。
只是她刚刚把葫芦宝瓶的图案画好,春晚就走了进来:“二小姐,有个小丫鬟,说是小山丛桂院的,奉了集萤姑娘之命请姑娘过去喝茶!”
周少瑾讶然,道:“现在吗?”
“应该是现在吧?”春晚也不敢肯定,道,“那小丫鬟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周少瑾走出去一看,还果真是个小丫鬟。
穿了件大红色的潞绸比甲,还没有她的桌子高。
难怪传个话都传不清楚了!
她抓了把糖给那小丫鬟,牵着小丫鬟去了小山丛桂院。
集萤一看见她就抱怨:“你说你这个舅舅是怎么想的?又不是没有银子,却像铁公鸡似的,连个丫头小子都舍不得买,我想找个人传话都找不到。”又道,“鸣鹤嫁了,他竟然不添人。以后这屋里的活谁干啊?”
周少瑾道:“会不会是因为池舅舅觉得他迟早会回藻园住的?”
集萤冷“哼”一声,道:“藻园比这人更少,除了两个守门的夫妇,就是一对管花木的夫妇并一个管事,四个小厮,两个丫鬟。上次南屏回来说,屋里的灰都堆成了山,再不找人好好打扫一番,那些家具什么的,就只有让人重新漆一遍了。”
周少瑾奇道:“既然如此,他买个别院做什么?”
“鬼知道。”集萤道,“我又没去过,谁知道那里藏了些什么?”然后拉了周少瑾的手往内室去,“我有话跟你说。”
应该是护送樊祺去京城的事!
周少瑾的心怦怦地跳,吩咐施香守在门口,随着集萤去了内室。
集萤关了门,从首饰盒里翻出了根一点油的银簪子递给了周少瑾,道:“我也不问你要干什么,你拿了这根银簪子,派人去米铺里找一个姓王的大伙计,直接吩咐他就行了。”
“集萤!”周少瑾接过簪子,只觉得这簪子有千斤重似的。
“你说了把我当朋友的,”集萤笑道,“多的话就不要说了。你池舅舅这个人既狡猾又多疑,你下午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等会就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走。这簪子你藏好了,别让小山丛桂院的人看见。”
周少瑾眼眶有些发红,把簪子藏在了衣襟。
集萤哈哈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道:“可惜了。若是我还在沧州,肯定想办法把你骗回家,把你许配给我的堂弟做媳妇。”
周少瑾泛滥的感激之情顿时不翼而飞。
她一把打掉了集萤的手,道:“你再捏我,我以后都不帮你了。”
集萤闻言戏谑道:“你帮我什么了?让你做袜子,最后还是我把雪球送给你,你才气消。让你帮我抄《女诫》,你说你没空……我看,我还是再捏捏你好了。”
周少瑾摸着脸跑出了内室。
集萤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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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周少瑾把簪子交给了樊祺。
她问樊祺:“你怕不怕?”
樊祺昂首挺胸地摇了摇头,道:“我还想给您做大总管呢!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怎么能管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小厮呢?”
周少瑾不由笑了起来。
谁知道她以后会怎样呢?
不过,有愿望总是好的。
她正色地嘱咐樊祺:“若是觉得情况不对,就立刻赶回来。你一定要记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的性命最珍贵。”
“二小姐,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樊祺辞别了周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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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菊宴
送走了樊祺,周少瑾几乎一夜没有睡。
她知道,这件事有些冒险,可如果她不去冒这个险,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世晟和沐姨娘劳燕分飞。
但愿那些人会因为樊祺年纪小而忽视他,让他能钻个空子。
周少瑾早上起来,去给菩萨上了三炷香。
樊刘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周少瑾知道她多半是想问樊祺的事,她无意让樊刘氏担惊受怕,索性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没有。”樊刘氏想了想,道,“我就是怕祺儿年轻,差事当得不好,误了二小姐的事。”
没有分家的爷们都不能置私房,何况是她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
乳娘,到底还是向着她的。
周少瑾心中流过一道暖意,轻轻地挽了樊刘氏的胳膊,笑道:“你放心,不过是让樊祺去看看,成不成还两说呢!”
樊刘氏既然决定替周少瑾瞒着,也就定下心来,笑道,“这小子从小就机敏,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愿天遂人愿,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又道,“我看二小姐起来后就不怎么精神,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您看您要不要用过早膳之后再去补个觉。我昨天听大小姐屋里的持香说,等过了十月初一,静安斋那边又要开课了,您到时候静安斋、寒碧山房的两边赶,这身子骨可要注意了。不如趁着这几天闲着,好好的歇歇。针线什么的,有施香、持香,再不济,也有外面的针线铺子。您就别做那么多的活了。”
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没事,可能是犯秋困。”
“那就更要休息好了。”樊刘氏道,“秋收冬藏,这秋天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秋天休息好了,冬天就少得病。”
两人正说着,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由持香陪着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她笑着和周少瑾、樊刘氏打招呼,“这么高兴的。在屋外就听见少瑾的声音了。”
“姐姐这是冤枉我吧?”周少瑾笑道,“都是樊妈妈在说,你怎么就推到我身上来的呢!”
大家一阵笑。
周少瑾和姐姐分主次坐下来用早膳。
软糯的白粥佐上什锦大头菜、清炒小白菜、奶香馒头,虽然简单却回味无穷。
等到放下了筷子,周初瑾斟酌着对周少瑾道:“我已经探过兰汀的语气了,听她的意思,还是想跟着父亲在任上。”
如果不是这样,当初就不会趁着李氏失去女儿伤心欲绝的功夫怀上父亲的子嗣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的意思呢?”
周初瑾没有说话,摆弄了一下面前筷子,道:“我想让她留下来。”
周少瑾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周初瑾,等着她的解释。
良久,周初瑾才道:“小时候的事,你恐怕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她当初要留下,母亲曾问过她,若是留下,就得好好地照顾你……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留下来服侍你吧!”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她道:“让兰汀住在畹香居吗?”
“让她住在周家的祖宅。”周初瑾毫不犹豫地道,“她既然是周家的仆妇,拿周家的月例,就得守周家的规矩。母亲让她留下来,她就得留下来。”
或者,没有了念想兰汀就会放弃。
周少瑾没有评价。
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程许也在。
碧玉告诉她:“大爷说想在家里办场菊宴招待闵公子,老夫人答应了,还亲自叫了花房的管事来,让他们搭菊塔,酿菊酒,买螃蟹,袁夫人也把自己养的紫金盘、佛手黄、白鲛绡都拿了出来让闵公子赏玩,老夫人还吩咐我们开了她老人家自己的库房,把她老人家的那架十二屏风黑漆镶螺钿西湖十二景屏风拿出来摆在大爷设宴的水榭里……”
紫金盘、佛手黄、白鲛绡都是菊花的品名。
周少瑾的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碧玉奇道:“怎么了?”
“没事。”周少瑾忙展颜而笑,道,“我就是一想到开菊宴会来很多的客人就头痛。”
碧玉笑道:“还好二表小姐遇到的是四房和我们长房,不管是老安人还是太太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应酬的。您要是遇到的是识大奶奶就糟糕——识大奶奶如今还没有满月,就开始筹备花会了!”
前世,也是二房的交际应酬最多。
周少瑾笑着没有说话。
有人在外面道:“周家二表妹在吗?”
是程许的声音。
周少瑾的眉头就打成了结。
她朝着碧玉摇了摇头,示意碧玉说她“不在”。
碧玉有片刻的困惑。
可就这片刻的困惑,程许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周家二表妹。”他穿了件紫红色梅兰竹暗纹杭绸直裰,玉树临风地和她打着呼:“我过几天要开菊宴,听说二表妹那里有株紫袍金带,不知道能否借我两天,让我的那些朋友也讨个吉利。”
紫袍金带也是菊花名,它的花有点像魏紫,碗口大的花,花瓣重重叠叠,又因花瓣边上有一圈黄金,因此而得了个“紫袍金带”的名声。又因紫袍和金带都是一品大员的装束,寓意很好,很受士子们的欢迎。
她什么时候养了盆紫袍金带?
周少瑾淡淡地道:“或是许表哥记错了,我家里只有几盆寻常的曲粉、状元红。”
程许摸着脑袋讪然地笑道:“或许真是我记错了。”
周少瑾点了点头。
程许望着她一左一右立着的碧玉和施香,欲言又止,黯然离去。
周少瑾松了口气。
谁知道第二天,程许让人送了一盆国色天香,一盆金膏水绿过来,并让小厮给她传话:“……虽不是什么珍稀名种,品相却好,送给两位表小姐观赏。”
周少瑾收下了花,笑着打赏了小厮,转身却把这件事告诉了郭老夫人:“……说是给我和姐姐观赏的。我正好懂些莳花弄草的事,等到开春的时候给它们分枝桠,到时候我给您压一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什么也没有说,周少瑾却能看得出来,郭老夫人的笑意没有抵达眼底。
周少瑾趁机辞行。
翌日下午,她正在佛堂里抄经书,袁氏突然过来了,还带了很多的瓜果点心。
周少瑾不明白袁氏的来意,请她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袁氏就遣了身边服侍的,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
她先说了说程箫的情况,接着话风一转,说起了程许:“……几个朋友专程从杭州来看他。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福建闵家的公子,壬辰科状元郎闵行建的胞弟……和大郎他四叔父是同年……那年策论考的是治水,非常的难,很多的内容都涉及到了《洛河图》解,只有闵行健知道典故……学问极其丰富……听说已经兼了行人司的差事……虽然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可那闵行强却和我们家大郎十分的投缘,这些日子不仅吃住在一起,就是出门访友,也和我们家大郎一起去……那闵行强还开玩笑地让大郎给他去做妹夫,说他们还没有出阁的六个姑娘随便让大郎选一个……”
袁氏没事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呢?
还有意无意地抬举闵行建贬低程池!
这让她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袁氏已叹息道:“我一看你给箫丫头的孩子设计的那戏婴图,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后来又听说你不仅女红好,还做得手好菜,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这福气把你娶了去……”
周少瑾心中暗暗生警。
袁氏,这是在劝她不要对程许有非份之想吗?
她气得指尖发抖。
两世的委屈,倾泻而出,让她差一点就拂袖而去。
还好她在紧要的关口管住了自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是泾大舅母的抬举,我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她和袁氏寒暄着,“我听说《洛河图》是本神仙遗留在凡间的书,有鬼斧神工之能,没想到闵状元那么厉害,竟然读懂了《洛河图》!可见这世上正如书上写的那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九如巷哪天也能出个这样的状元郎就好了。”她说完,又低声道,“我还以为状元都是一样的,没想到状元里面也分三六九等的。”
她这是指桑骂槐地说程许也不过如此。
袁氏强忍着才没有跳起来。
她冷冷地朝周少瑾望去。
不曾想周少瑾也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她,表情很是无辜。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甚至从周少瑾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影。
袁氏苦笑。
周少瑾还是个孩子呢,又素来乖巧懂事,走路都生怕踩着蚂蚁了,又怎么会讥讽自己呢?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自己跟她置个什么气呢?
袁氏觉得自己来告诫周少瑾本身就做错了。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周初瑾的,让她来约束周少瑾才是。
袁氏打定了主意,笑道:“可不就是你说的这个道理。所以大家都觉得闵行健很厉害。”
之后她和周少瑾胡乱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在佛前默诵了一遍《心经》,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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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叠(粉红票1200加更)
蕴真堂里,剑拔弩张。
袁氏和程许对峙而坐。
程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道:“为什么大姐和二姐的婚事就可以自己决定,我就不行?”
“因为你是男子,是九如巷的嫡子嫡孙,是我们程家支应门庭的人。”袁氏冷冷地望着儿子,“女孩子家一辈子生活在内宅,嫁人之后除了看丈夫的脸色、婆婆的脸色之外,还要看小姑子的脸色、妯娌的脸色,年老了,甚至还要看儿子的脸色。男子却能行走四方,出入朝野,理当要光宗耀祖,以建功立业、国家社稷为重。内宅,不过是你们偶尔歇息的地方,庙堂,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才是你们应该使劲的地方。”
程许闻言脸涨得通红,道:“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内宅安宁就不重要吗?”
他的话音未落,袁氏已嗤笑一声,道:“可是谁想内宅不宁呢?不是你吗?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你偏要往死胡同里走。这件事是你祖母同意还是你父亲同意?到底是谁在这里闹腾得不得安宁呢?”
程许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类,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谁敢说自己就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呢?可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却是他眼前的事。他此时只想顾着眼前的事。话
但他更清楚,他这话不能说。
这话要是一说出来,那可真就是家宅不宁。
不仅母亲失望,就是祖母和寄于他无限希望的父亲,也会很失望的。
程许望着母亲,表情怅然。
袁氏心中一软。
想到儿子小时候像阳光般灿烂的小脸,吃到好吃的东西从嘴里拿出来往她嘴里塞时那胖胖的小手……她的语气不由舒缓了很多,低声道:“嘉善,这世上的事,有得就必有失。你的责任不允许你这样的任性。我们不说别的,就说皇上,‘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吧?他想立林贵妃为后,可林贵妃没有子嗣,内阁不答应,他就只能另立生了长子的王贤妃为后。皇上都要遵循世俗的规矩,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少瑾很好,可如果她出身世代官宦之家,娘不仅不会阻止你,还会想办法帮你把她娶回来。你也很好,可如果你只是个市井之家的长子,娘也不会这样的要求你。你享受了程家的供养,就要回报程家。这既是你的命,也是少瑾的命。你不能只顾着你自己,不管别人。”
程许不甘心,他道:“那四叔父呢?他考中了进士不入仕,年过二十不成亲。你们为什么不管管他?偏要盯着我不放?”
说了这么多,儿子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袁氏气得脑子嗡嗡作响,知道自己说再多的也没有用。她干脆道:“你若是能像你四叔父那样,不花家里的一分银子,这时候分宗出去都能自立门户,我也不管你!”
程许听着精神一振,立刻跳了起来,道:“那好,娘,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若是也能像四叔父那样不用家里的银子,不依靠家里也能生活得很好,您就答应我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
袁氏听着差点吐血,好在她还没有完全被儿子气糊涂,凭着直觉道:“你等得,姑娘家却等不得。女子及笄而嫁,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吧?”
程许知道母亲这是为难他。
可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人难住的。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后年是丁酉年,有桂榜,如果他考中了举人,就可以像四叔父那样渐渐地不再依靠家里了吧?
他立刻道:“那好,我们就以三年为限,如果三年以后我不再依仗家里,您就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反之,如果三年之后做不到独自立主,我也会依诺听您的安排。”
三年之后,周少瑾就及笄了。
袁氏道了声“好”。
等儿子考中了举人之后他就会发现,没有家族的支持,想闯入每三年才取三百余人的春闱是有多么的困难。
※
周少瑾不知道今生和前世某一时刻总会惊人的重叠在一起。
菊宴那天,她躲在畹香居里没有出去,程许也没有借口这事那事的找她。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程许又会冒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向碧玉等人打听这些日子程许的行踪。
“……一直在陪闵公子。”碧玉道,“听欢喜说,闵公子约大爷一起去国子监求学,公子好像答应了,夫人也很赞同,还写了信给大老爷。如果大老爷没有异议,过完了寒衣节,大爷就会和闵公子一起进京了。”
十月初一寒衣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祖。
周少瑾愣住。
前世,程许一直呆在金陵。
不会是又受她重生的影响吧?
若是如此,却是件受影响的好事。她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程许,程许去了京都之后开阔了眼界,也许就觉得她不过如此放了手。
这是件好事!
周少瑾心情雀跃,提了几只螃蟹去看望集萤。
集萤见那螃蟹个个都有碗口大,馋得直流口水,道:“我有好多年都没有吃到这么大个的螃蟹了。我记得我在院子里还埋了坛女儿红的,挖出来喝了。”
“别,别,别。”周少瑾忙阻止她道,“女儿红埋得越久越醇厚,我们还是再埋几年吧?”
“谁知道明年又是怎样一番光景?”集萤却不以为然,道,“我听鸣鹤说,南屏这些日子在收拾东西,好像是要搬去藻园住。要是真的搬过去了,这酒还不知道要埋到哪年哪月,便宜了谁呢!”
“你们要搬去藻园?”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集萤耸了耸肩,道:“只是这么听说。具体搬不搬,我也不太清楚。”
这话像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周少瑾的心里。
那她怎么接近池舅舅呢?
那她又能找谁向程泾示警呢?
程家怎么办?
她怎么办?
难道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做了些什么?
周少瑾急了起来,道:“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走啊?”
集萤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就是要搬,恐怕也是寒衣节之后的事了。”
周少瑾难过地道:“那,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
“你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好不好?”集萤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舅舅那个人阴晴不定,说不定前脚我们刚搬出去,后脚又回搬了回来。你想想啊,他就是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放在心上,总不能把自己的母亲也抛在脑后吧?所以只要老夫人还健在,只要老夫人还住在九如巷,他就不可能不回来。”
可如果老夫人不在了呢?
这个念头顺着集萤的话就钻进了周少瑾的脑海里。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老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
周少瑾不停地回忆。
程许最后一次出现是至德二十四年还是二十五年,她记得不清楚了,但那个时候郭老夫人还在,不然程许也不可能跑到京城来发疯。那郭老夫人就是至德二十五年之后去的。
至德二十六年,她不记得程家发生什么事了。但至德二十七年,诰表哥金榜题名,考中了庶吉士,在刑部观政。后来诣表哥来看她……是诣表哥落第,是丙午年,至德二十九年。诣表哥没有提郭老夫人,但之后……长房的二老太爷程劭突然暴病而逝,他赶去了杏林胡同帮着治丧。
杏林胡同是程家在京城的落脚处,长房的二老太爷一直住在那里。
她记得当时诣表哥还跟她说:“你既然不想再和程家的人有什么接触,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让她不要派人去祭拜。
她那时看程诣很消沉,非常的担心,曾悄悄派人跟过去,结果回来的人告诉她程诣很好,让她别担心,还说,金陵那边有人过来报丧,程诣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回金陵了,就不过来向她辞行了。
金陵那边程家的姻亲太多了。
而且程诣是第二天一大早才往回赶,那肯定不是至亲了。
她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当时去的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的太阳穴怦怦地跳。
两年以后,也就是天顺二年,程家被抄了。
程氏全都被抓了。
不管是在金陵老家的妇孺、京城为官的子弟还是外放的二舅舅程沅,却独独跑了长房的四老爷程池……他还劫了法场……只救了程许一个人!
如果至德二十九年池舅舅就离开了金陵,离开了程家呢?
周少瑾被这个大胆的假设吓了一大跳。
她想到了那天在三支轩。
有良国公世子朱鹏举;后来的工部侍郎顾九臬;有可能是当朝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袁维昌长子的袁别云……他们侃侃而谈,皇上的大伴万童,乾清宫大太监陈立,司礼监秉笔太监刘永,这些跺一跺脚就会引起朝野震荡,让封疆大吏闻之色变的人物,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平常。
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池舅舅的身份,后来知道了为她解围的人是谁之后,偶尔不免会想,池舅舅认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在程家生死关头,怎么就没一个人站出来为程家奔走?
可见都是些酒肉朋友!
但如果这些人只是和池舅舅交好,而池舅舅早已不在程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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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处置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当年出了什么事让程池在郭老夫人去世之后就离开了程家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少瑾想到了二房老祖宗对程池的打压,想到了程池的行事作派……如果程池这个时候就有了离开程家的打算,那,一切都说得过去了。包括他对程许的冷淡,对身边仆妇的安置,对自己婚姻大事的打算……都统统有了答案。
她甚至想,如果是自己,恐怕也会这样做。
既然决定离开,牵挂自然越少越好,感情自然越疏远越好。
周少瑾正想得出神,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想什么呢?”集萤冷艳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周少瑾忙歉意地朝着她笑了笑。
集萤道:“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我被禁了足,不能踏出这个门槛;你又手无缚鸡之力,挖不动。只有等晚上秦子平过来的时候让他帮忙了。”
周少瑾也没有了心情和集萤喝酒,留下了螃蟹,约了明天再来,回了畹香居。
而在离这不远的立雪斋里,程池却在看账本。
他问双手拢袖站在他书案前的怀山:“广东十三行的二当家怎么说?”
怀山恭敬地道:“说今年接了九边的饷银,要垫一成,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现银,能不能先拿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们用广东、番禺、佛山、惠州四家分号做保,按三点的利算,以两年为期还完……”
“不行!”怀山的话还没有说完,翻了一页账册的程池已态度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跟他们说,让一个点,全部付清,若是他们还拿不出现银,就跟福建安家回话,让他们准备银子。”
怀山忍不住道:“四爷,广东、番禺、佛山、惠州四家分号是十三行最早的几家分号,也是十三行的脸面。他们拿了这四家分号做保,显然是诚心想把我们的船行接过去的。而且我也打听清楚了,十三行这次为了接九边的饷银和京城的永福盛拼了个两败俱伤,这趟差事下来,肯定是亏的,只看亏多少了。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十三行的大掌柜,可是个人物。而福建安家却是靠勾结倭寇起的家,手里的钱不干净。万一朝廷查起来,很麻烦的……”
“怀山!”程池放下了手中的账册,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我们需要现银,我没时间等他两年。两年,变化太大了。我不想再等了!”
“四爷!”怀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程池看着,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希望我还能顶着程家四老爷名头在这江南繁阜之地做我的风流名士。可我却腻味了。我想饮一壶浊酒,在大漠的风沙中醒过来;煮一壶清茶,听着海浪的潮汐入眠……
“四爷!”怀山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眼睛微微有些湿润,道,“您别说了,我这就去通知福建安家!”
程池搁在怀山肩膀上的手却微微一顿,道:“算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安家行事太嚣张,迟早是要出事的,万一牵连到程家就不好了。你去跟十三行的二当家说吧,就按照他们之前说的,先交付一半的银子,两年以后结清。”
“四爷!”怀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程池决定的事,很少会更改的。
“或者是因为我的年纪越来越大,心肠越来越软了。”程池也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以不顾别人,却不能不顾我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怀山点头,迟疑道:“四爷,集萤姑娘那边……”
“你是说茂记米铺的事?”程池淡淡地道,转身重新坐在了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道,“让人跟着那个小厮就行了。就算是集萤不知道好歹,计家也不会跟着犯糊涂。不然当初就不会跟焦家划清界线了。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我,周家的那位二表小姐,你派人去摸摸她的底细。能指使着集萤帮她跑腿,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想到她几次往自己跟前凑,还以为她只是小姑娘家的好奇。现在看来,却未必。
程池目光微凝,眉宇间就如剑锋般凌厉起来。
怀山身子一震,犹如不敢直视般低下了头,道了声“我这就去安排”,躬身一直退到门口,这才离开。
程池一个人坐屋里,看着屋里的光线一点点的暗下来,直到黑暗把他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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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少瑾没有去集萤那里吃螃蟹。
因为兰汀吵着要见她,还为此开始绝食。
周初瑾非常的烦躁,对来报信的马富山家的道:“她若是舍得死,早就死了,你不必管她,你只管照着一日三餐送就是了,她吃不吃,是她自己的事。”
周少瑾觉得这不是个事,想了想,道:“我去见见她吧!”
周初瑾不同意,道:“她就是想逼着你去见她。”
周少瑾知道,大家都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在姐姐那里行不通的事就来找她。前世她是一律摇头,今生却不能把这些事都推到姐姐的身上,让姐姐背上“不孝”的恶名。
何况这件事也是因她而起!
“她不是口口声声地奉了母亲之命吗?”周少瑾对姐姐道,“那我们就把话说清楚,看我母亲当初是怎么交待她的。但凡是我母亲交待的,我们都照做就是了。可若不是母亲交待的,我们也不能就由着她乱来。不然那些奶了我们的妈妈们又该怎么办呢?”
周初瑾听着这话有理,不由对妹妹刮目相看,笑道:“也好。我和你一块去。由你和她说话,我就在屏风后面听着。”
姐姐还是怕她上当。
但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让步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和关老太太说明了缘由之后,由马富山家的陪着,和周初瑾回了周家的祖宅。
马富山家的把兰汀安置在上房后面的厢房里,安排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服侍”她。
前世,周少瑾对兰汀的印象只限于“去母留子”的事上,今生见到,不由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皙光洁的皮肤,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
周少瑾很意外。
母亲已经去世十一年了,兰汀最少也有二十四、五岁了。
她没有想到兰汀看上去这么年轻。
看见周少瑾,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眼泪如雨般的落了下来。
“二小姐,我可算是见着您了。当初我离开的时候,您才这么一点点。”她抹着眼泪,“可怜我天天挂念着二小姐,却又不敢违背太太的意思让老爷一个人去任上……”
周少瑾突然间就理解了姐姐的烦躁。
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却还拿母亲的名义谋私利……真是太无耻了!
周少瑾打断了兰汀的哭诉,道:“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兰汀一愣,随后眼泪落得更厉害了,道:“二小姐,您真像太太,一样的心善……”
周少瑾笑笑没有作声,径直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问兰汀:“你会写字不?”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兰汀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道:“会,从前太太教的。”
“那就好。”周少瑾柔声道,“我知道母亲临终前把我们姐妹托付给了你,这些年来,父亲因此也很敬重你。这次让你回来送珍珠,实际上是我们姐妹的意思。”
兰汀愕然。
周少瑾像没有看见似的,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姐妹还小,如今想起来,若不是父亲书房里还挂着母亲的小像,只怕我们连母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我们姐妹一合计,就叫了你回来。你既然会写字,不如把母亲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写给我们,也算是给我们姐妹留了个念想。”
兰汀立刻意识到周少瑾这是烦她总拿庄氏做借口。
她在心里冷笑。
庄氏临终前说了些什么,周镇又不在,还不是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诚惶诚恐地点头。
周少瑾让马富山家的给她准备笔墨。
马富山家的朝周少瑾投来一记佩服的目光。
周少瑾汗颜。
她知道马富山家的误会了。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听兰汀聒噪而已。
很快,兰汀就把庄氏的“遗言”写好了。
周少瑾一目十行地扫了遍,问兰汀:“你是说,母亲让你照顾父亲和我们?”
“是啊!”兰汀红着脸道,眼睑微垂,看上去羞答答。
当然不止这些,但这句话最重要。
周少瑾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周家呢?父亲现在有继母照顾,我们姐妹身边却少了个拿主意的人。莫非你不愿意照顾我们姐妹?”
兰汀愣住。
周少瑾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她望着周少瑾那精致漂亮却略带几分青涩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错了人!
可是,周初瑾更厉害。
她在周初瑾手里,一点胜算也没有。
兰汀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又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道:“大小姐、二小姐有程家的人照顾,可老爷却孤身一个人在外面做官,我怎么能把老爷一人丢在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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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发卖(粉红票1230加更)
周少瑾笑道:“不打紧,父亲在外做官都快十年了,想必早已适应。我这就给父亲写封信,让他把你让给我们姐妹。我想父亲肯定会给我们姐妹这个面子的。”说着,就让马富山家的准备笔墨。
兰汀总算明白过来。
敢情她们姐妹早就商量好了,不管她说什么,都要把她留在金陵。
这一定是周初瑾的主意!
她立刻跪下来抱住了周少瑾的腿,哭道:“二小姐,求您把我送回保定吧?您都不知道那李家有多可恶。他们把李氏嫁进来,根本不是看中了老爷的人品才学,而是看中了老爷位高权重,可以帮他们打通官场上的关节,好让他们的生意做得更大,也不管老爷是不是为难,也不管这样做会不会连累老爷的声誉。他们根本就是要吸老爷的血……”
可周少瑾却被她那一扑吓得脸色大变,“哗啦”就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兰汀抱了个正着。
看着脚下嘤嘤直哭的兰汀,周少瑾很是尴尬。
两世为人,还没有人这样在自己面前哭过。
她忙道:“你有什么话站起来说,站起来说。”
兰汀却把她抱得越发的紧了。
马富山家的看着脸都气红了,上前去拉她:“二小姐面前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力气比较大,兰汀被她拽得东倒西歪的就是不放手:“二小姐,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您和大小姐。您是不知道啊,那李氏一嫁进来,就把太太的小像给收了起来,要不是老爷斥责,她就丢了。老爷说要接了您和大小姐去任上,让她收拾宅子,她不情不愿的,后来关老安人来信,要留了你们姐妹,又是李氏怂恿着老爷让您和大小姐继续留在程家的。她这是想割断您们父女的情份啊……”
周少瑾听着很腻味。
李氏有私心,难道她自己就没有?既然彼此半斤八两,又何必去指责别人。
眼看着兰汀怎么也不放手,她只好唬了脸道:“你若是这样,我就喊人进来了。”
周少瑾骨子里透着股娇柔,就是发脾气,举手投足间也透着几分温婉,根本不可能威慑兰汀,反而让她三下两下挣脱了马富山家的。
周初瑾就铁青着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威逼着二小姐要听你的话行事才行?既是忠仆,又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兰汀看着周初瑾就两眼冒烟。
要不是她被李氏买通了,自己又怎么可能落得这样的地步?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李氏先后送了她们姐妹快五百两银子的私房钱,普通人家有了这笔嫁妆哪怕是个瘸子都能找个四肢齐全的嫁了。
“大小姐,您到底也只是太太的继女,”兰汀看周初瑾的目光像淬了毒药的刀子似的,“再怎么说,这也是二小姐的事,二小姐的事,您还是别抽手的好。”
她知道金陵的周家是这位大小姐当家,她也知道自己斗不过周初瑾。可她的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她就是想退也退不了了,还不如趁机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间撒点盐,她就不相信,同父异母的两姐妹,就一点罅隙也没有。就算没有,周初瑾这么强的个性,周少瑾怎么也有受委屈的时候。只要周少瑾受委屈的时候想起她的话就行了。
周初瑾气得脸色发白,吩咐马富山家的:“叫两个婆子进来,把人绑了。”
马富山家的忙出去喊人。
兰汀跳起来就朝周少瑾扑过去。
她是想抱住周少瑾的胳膊躲一躲。
可看在周初瑾的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以为兰汀是想拿了周少瑾威胁自己。
周初瑾大惊失色,厉声喊了声“少瑾,快躲开”。
周少瑾早有警觉,还没有等兰汀近身,就转身跑到了太师椅旁的落地柱旁。
兰汀落空了。
周初瑾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忙去拉周初瑾:“姐姐,姐姐,我没事。”想把周初瑾拦在身后。
周初瑾不为所动,对着兰汀冷笑,道:“怎么?你还想伤人不成?”
兰汀眼底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行动,马富山家的已带了两个粗壮的婆子飞奔而至。
周初瑾看着兰汀眼底的光芒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不应该让周少瑾过来的。
兰汀现在就像走投无路的困兽,会孤注一掷的反扑的。
她想也没想,拉着周少瑾就躲到柱子后面。
兰汀追了过来。
周初瑾带着周少瑾躲在了花几后面,并随手搬起了花盆,准备兰汀再追过来就砸过去。
而马富山家的看到这情景早已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就朝兰汀扑过去。
兰汀一个趔趄,被扑倒在地。
两人粗使的婆子立刻跑了过去,把兰汀给绑了起来,还顺手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周初瑾气得直哆嗦,好一会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给我叫了牙行的人来,把这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给我发卖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抱了姐姐的胳膊,安慰姐姐:“别气,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事情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见有些事能改变,有些事却不能改变。
那她的命运,程家的未来是能改变还是不能改变呢?
周少瑾在这一刻有些迷茫。
周初瑾却拉开了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关心地道:“她有没有伤着你?”
周少瑾摇头。
周初瑾停顿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兰汀是母亲留下来的人,可你刚才没有看见她的眼神……我看着心底都发凉,还是打发了她的好。”又道,“到底是服侍过母亲的,又在父亲身边待了那么久,我也不会亏待她。”
姐姐是怕她心里不舒服吧!
“我知道,我知道。”周少瑾依偎在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不必顾忌我,该怎样处置她就怎样处置她,我虽心中不忍,中山狼的故事却是知道的。”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地笑了笑。
那边马富山家的几个已经把兰汀绑好了,听到周初瑾的吩咐,她犹豫道:“大小姐,真的叫牙行里的人来啊?”
周家还从来没有发卖过人。
周初瑾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人留不得。”
“那两位小姐先去上房喝口茶,歇一会。”马富山家的人道,“这事就交给我了。”
周初瑾颔首,嘱咐她:“找个死了老婆一心要续弦的,不拘卖了多少银子,拿二十两出来给买她的人,说是我打发的嫁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你。但要守着兰汀过日子,不能让她跑了。”
马富山家的应声而去。
兰汀被按在地上,呜呜咽咽的,红着双眼睛盯着周初瑾。
周少瑾看着心里发寒,挽了周初瑾的肩膀就往外走:“姐姐,我们去上房去吧!”
周初瑾也不想妹妹看到这腌臜场面,随着周少瑾就出了堂屋。
两人在上房的宴息室坐下,喝了几口茶,心情这才平静下来。
马富山家的已领了牙行的人过来,问周初瑾要不要见见。
“不用了。”周初瑾有些疲惫地道,“你看着办就行了。”
马富山家的应喏退下。
周初瑾对周少瑾道:“我一想到以后我要过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嫁人没什么意思……”
周少瑾愣住。
两世为人,姐姐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这样的心里话。
她上前蹲在了姐姐的面前,握住了姐姐的手,真诚地道:“不会的!姐夫是很好的人。他会为你遮风挡雨的。你和姐夫一定会琴瑟和鸣、白头偕头的。”
周初瑾脸色一红,赧然地嗔道:“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快别让人听见。”
周少瑾嘻嘻地道:“姐姐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打听嘛!姐夫是很好的人。”
廖绍棠真的是很好的人。
成亲之前有个通房,和姐姐定下婚期之后就打发了出去。之后和姐姐一直都很好。不管廖家的人说什么,还是后来程家出事,姐夫都护着姐姐。
如果能早点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周少瑾决定早点把送给姐姐的观音像绣出来。
如果明年真的有幸能跟着郭老夫人去普陀山进香,她还是供奉本经书替姐姐祈福好了。至于她自己……她年纪还小,以后还有机会。
周少瑾笑着站了起来。
马富山家的闯了进来。
“大小姐,二小姐,”她神色有些慌张,“你快去看看吧!兰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周初瑾手中的茶盅就哐哐当当地落在了茶几上:“那就告诉她,她是想让我灌了她的哑药把她发卖了?还是想这样全须全尾的走出去?”
马富山家的嘴角翕翕,却站在那里没有走。
周初瑾眉头一挑。
马富山家的上前两步,在周初瑾耳边道:“兰汀说,太太是被程柏害死的。”
周初瑾跳了起来。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紧张地拉了姐姐的手,道:“怎么了?怎么了?”
周初瑾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了周少瑾的脸上。
她想到妹妹刚出生时抱在襁褓里粉粉的样子;想到她做错了事被自己训斥时腼腆地对着自己笑的样子;想到她受了委屈扑在自己怀里小声抽泣的样子……可更多的,却是想到妹妹给自己做衣裳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胳膊咯咯笑的样子,怕兰汀伤害了自己要拦在她身前的样子。
妹妹,慢慢地长大了。
知道心疼她,知道关心她了。
周初瑾眼眶湿润起来,她神色微毅,道:“少瑾,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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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定在晚上的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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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当年
堂屋还是那个堂屋,甚至因为太阳升了起来,光线更加明亮了。
可屋子里的人却个个神色凝重。
周初瑾坐在中堂前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盅,用盅盖轻轻地浮了浮水面上的茶叶,沉声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粗使的婆子,牙行的人都已经退了下去,为了防止兰汀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来,她依旧被用绳子绑着,丢在了周初瑾的面前,周少瑾站在姐姐的身后,马富山家的在门外守着。
兰汀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道:“大小姐送我回保定,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您!”
周少瑾冷笑,站起身来,高声喊了马富山家的进来,道:“你去向那些道姑虔婆讨副哑药过来给她灌了——她既不想说,那就让她永远给我闭嘴。”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周少瑾急急跟上。
兰汀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初瑾不屑地嗤笑:“你有什么证据?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似的?你就是说一千道一万我还要人去查证,你还痴心枉想地和我谈条件?母亲死的时候,你最多也就十二、三岁,以你的年纪,还轮不到拿一等的月例。就算是程柏害了母亲,你恐怕也只是事后想起些蛛丝马迹。等我把你灌了哑药,挑了手脚,发卖到了最下等的娼寮,再去查证当年几个服侍母亲的大丫鬟,还怕查不出个丁丑卯寅来!若是你说的属实,我就让你待在娼寮里苟延残喘。若是你胡说八道,你放心,不过是多花些银子把你送到九边去做官妓。”她说到这时,吩咐马富山家的,“对了,你发卖她的时候跟那虔婆说清楚了,不要灌她避子汤,我不仅要让她为娼,还要让她生的子女都世世代子代为娼……”
周少瑾听着都打了个寒颤。
兰汀这才变了颜色。
“不!”她凄声厉叫,“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父亲的人……”
周初瑾“呸”了兰汀一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是我父亲的人?是我母亲喝了你的磕头茶?还是我父亲去衙门里给你正了名?不过是个给我父亲暖床的玩意儿,也配称是我父亲的人?你可别忘了,你的卖身文书还在我周家!我抬举你,你就是个人,我作践你,你就是滩泥!马富山家的,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我连你也指使不动了不成?”
马富山家的脸色发白,一个哆嗦,连声应“是”,连声音都变了。
“不,不,不。”兰汀挣扎着想朝周初瑾爬过去,可被五花大绑着,不仅没能爬过去,反而让自己跌倒在了地上,“大小姐,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
周初瑾笑,冷冰冰地瞥了兰汀一眼,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
周少瑾忙上前虚扶了周初瑾的肩膀。
她这才发现周初瑾身子微微地打着颤儿。
姐姐,也害怕不能制服兰汀,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周少瑾像打了气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周初瑾的手。
妹妹的手,纤细柔软,却温暖有力。
周初瑾立刻明白了周少瑾的用意。
她侧头望了一眼周少瑾,眼里暖意浓浓。
周少瑾就朝姐姐抿着嘴笑了笑。
她们身后就传来兰汀急促而又焦虑的声音:“大小姐,我说,我说。您只要不把我卖到那腌臜的地方,我什么都告诉您。”
周初瑾回头,冷漠地道:“你觉得你可以和我讲条件吗?”
“不能,不能。”兰汀看着周初瑾如霜似雪的面孔,心中寒意弥漫,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角色,若是一个不慎,就会沦落烟花之地不能翻身,她忙道,“大小姐,是我说错了话,我什么都告诉您,什么都告诉您。”
周初瑾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角,道:“说说看,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兰汀打起精神来,语带几分巴结奉承地道:“正如大小姐所言,当初我只有十三岁,是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当初服侍太太的,是欣兰,太太的陪房。”她说着,语气微顿,道,“大小姐可知道存义坊的程柏程大老爷?”
“知道!”周初瑾淡淡地道,重新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马富山家的立马跑过来给周初瑾续了杯茶,这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兰汀听周初瑾说知道存义坊的程柏,很是意外,道:“他不仅是程家的旁支,早些年,还和太太有些渊源……”
周初瑾打断了她的话,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和母亲订过亲吗?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这件事什么时候变得大家都知道了?
兰汀愕然。
当初周镇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件事给压下去的。
她睃了眼周氏姐妹。
不仅周初瑾神色如常,就是周少瑾,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
兰汀这才相信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她惴惴不安起来。
看来她这几年不在金陵城,发生了很多事,自己等会得小心翼翼作答才是。
兰汀神色微紧,道:“当时太太和老安人住在官街,老太爷又不在家,内院进进出出的事都交给了欣兰。程柏对太太紧张得很,隔三岔五的送些东西来,有时候还会写信写诗送给太太,这些全都是交给欣兰带给太太的。太太不喜欢程柏的这些小利,让欣兰把东西还给程柏,程柏再给太太送东西,也会买些头花帕子之类的送给欣兰,求欣兰在太太面前说几句好话。一来二去的,欣兰就和程柏熟悉起来。
“太太和程柏的婚事没成,欣兰也就跟着太太嫁到了周家。
“偏偏那程柏不死心,求着欣兰又给太太送了几次东西。太太说了欣兰几次,欣兰反而为程柏说好话。太太就和老爷商量,把欣兰嫁了出去。
“欣兰嫁的是个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些年那行商还在杭州一带收棉花,后来这边的生意不好,就带着欣兰去荆州府。
“大家都以为欣兰嫁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实际上太太怀着二小姐的时候,欣兰曾经回来探望过太太。不过太太身边服侍的都是欣兰嫁了之后进府的,她又变了模样,太太好像也不太想让大家知道,大家一时没有想到她是谁罢了。
“她当时想在家里住几天,太太没有留她。她很失望地走了。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留心到她的。
“后来她又来了几次,太太渐渐待她也就没有刚开始时候的冷淡了,偶尔还会和她说说闲话。
“我记得,太太生二小姐的时候,是难产,当时家里的人都慌了手脚。欣兰突然来拜访太太,管事把她安置在了花厅就匆匆忙忙去请大夫了。”
兰汀陷入了回忆中。
“我头天晚上值了夜的,太太发作的那会我正在屋里睡觉。听说太太难产,哪里还躺得住。我就寻思着去小佛堂里给太太上柱香。
“结果上房到处都是人,老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看谁也不顺眼。
“我没敢上前,拐着弯去了厨房。
“远远的,我就看见欣兰提了个热水壶走了过来。
“她看见了我就和我打着招呼,还很担心地问我太太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举了手中的铜壶告诉我,说上房一直嚷着要热水,茶房的炉子太小了,烧不及,她见那些小丫鬟吓得毛手毛脚的,就自告奋勇地帮着提提水。
“我当时也没有细想,还说,您是客,哪能麻烦您。这壶水还是我送进去好了。
“谁知道欣兰听了像吓了一大跳似的,连声道着‘不用’,提着壶就匆匆往上房去。
“我见她一个嫁出去的都这样殷勤,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谁知道等我到了上房,她却不见了影子。
“我正在心里嘀咕,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提着那铜壶,就站到了帘子旁。
“我记得,当时老爷看见了还皱了皱眉,想说她什么的,结果屋里的人喊着‘再送壶水进来’,欣兰忙把水递了进去,老爷也就没说什么。
“没多久,稳婆就脸色苍白地从帘子后面擦了头出来,跟老爷说,血止不住,她也没有办法。
“老爷当时的样子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了。冲着那稳婆道,你刚才不是说血止住了吗,怎么又说血止不住。到底止住了还是没止住?你要是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稳婆当时就吓得哭了起来,说,开始是止住了的,谁知道刚把太太安顿好,又开始大出血。
“老爷是真心待太太好。别人生产的时候都请的是医婆,老爷请的是个大夫。还陪着那大夫进了产房给太太把脉,太太这才留下了一条命。
“可太太到底是伤了元气,拖了半年,还是去了。”
兰汀说到这里,神色有些茫然起来。
周少瑾听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想像母亲去世后父亲的伤心,一时间有些痴了。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周初瑾冷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程柏害死了我母亲’?我看不是程柏害死了我母亲,是你无事生非吧?你就是想编个故事哄骗我们姐妹,也编个像样的啊!”
“大小姐,我没有编故事。”兰汀回过神来,焦燥地道,“真的是程柏害死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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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话说(给CadySS的加更)
周初瑾不屑地笑,抬睑目光就落在了门口。
马富山家的守在门外。
兰汀心中一紧,急道:“大小姐,我没有骗您。大夫是老爷的一个熟人,最擅长看妇科。事后那大夫很奇怪,说他的药方是祖传的,从来没有出过错,更没有遇到这种情景,还把当时的稳婆、屋里服侍的媳妇子等都叫去问了话,可硬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那大夫走的时候直摇头,称‘是件怪事’。”
周初瑾道:“那也不能凭这个就断定欣兰送的那壶水有问题啊?”
“可没过几天,我遇到了欣兰啊!”兰汀道,“太太身子骨不好,老爷全身心地都扑在太太身上,家里的事也不怎么管。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货还没有置办齐整。几个大丫鬟都轮流地在太太屋里服侍着,有经验的媳妇子不是守着大小姐就是守着二小姐,特别是二小姐,”她说着,看了周少瑾,“生下来像小猫似的,过了两天才有力量吮吸,老爷一头是二小姐,一头是太太,还要抽空去看看大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下来。管事就叫了我们几个小丫鬟帮着去清点年货。
“我跟着太太学过识字,又懂点算术,管事就让我在货行里和伙计们对账单。
“那伙计的字迹十分潦草,我刚学认字不久,对账的时候不时要问问那伙计写的是什么。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欣兰。
“她穿了件银红色妆花褙子,头上戴着点翠大花,耳朵上坠着赤金的银杏叶垂子,手上戴着三、四个金马蹬戒指,金光闪闪的,比一般人家的太太装扮得还要华丽。只是身边连个丫鬟小厮也没有带。
“我当时就喊了她一声。
“她好像没有听见,径直去了杂货铺隔壁的银楼。
“我原想过去给她打个招呼,但东西还只点到一半,我怕出错,没有挪脚。等我把货点完了,在那里等管事过来装车的时候,看见欣兰从那银楼走了出来。
“她身边还跟着个男的。穿了件青色的襕衫,大冬天的,只戴了个网巾,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人瘦得很厉害,神色憔悴。
“我就问铺子里的伙计那男的是谁。
“铺子里的伙计告诉我,是存仁坊的程柏程老爷……”
周少瑾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周初瑾却眉头紧蹙,道:“那伙计怎么认识程柏?”
兰汀道:“程柏当时在太平街那块儿也开了间南北货行,和我们买东西的那家杂铺货有货品上的往来,因而认识。”
周初瑾微微点头。
兰汀继续道:“我当时很好奇。
“欣兰不是嫁了个收棉花的吗?怎么又和存仁坊的程老爷搅到了一起。我又想到她身上戴的那些东西,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子,正好有小厮过来说,江东门外有船相撞,拉鱼的船一时不能进城,管事要去江东门看看,让我们清点好了东西就先拉回去。
“我就借口想到街上去给自己买两方新帕子过年,把东西交给了小厮装车,自己悄悄地跟了过去。
“欣兰和程柏七拐八拐的,在个小巷里停了下来。我就听见兰汀道,我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住在客栈里,那些正经人只当我来投靠亲戚无着的,那些登徒子却以为我是风尘女子,半夜三更还去敲我的门,吓得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什么时候才能跟着您回家啊?俚语不是说,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眼看着快过年了,您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在客栈里过年吧?
“程柏就安慰她说,快了,快了。等他把这段时间忙完了,就接她回来。然后掏了一锭银子给她,让她随便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还说,让她这段时间不要乱跑,小心让有心的看出点端倪来。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太太曾经订过亲,也不知道这程柏是什么人,还以为欣兰不守妇道,丢下丈夫跟这男的跑了,不屑她的为人,转身就走了。
“是后来太太快不成了,庄舅爷跑到家里来大闹,说是老爷害死了太太,要让老爷陪银子,我这才知道原来太太和程柏定过亲。
“可我那时候也没有往这上面想。
“就是觉得欣兰做得不应该,打了太太的脸。
“话虽说如此,但我还是很好奇欣兰最终进了程家的门没有?她要真是给了程柏做妾,太太知道了,她会不会羞愧?就想办法去打听程柏的消息。我这才知道,原来程柏也病了,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有欣兰这个人。没多久,程柏也死了,这件事就更加没有人知道了。
“我心里也只是猜测,却不敢跟老爷说。
“这么多年来,就像块心病似的,每每想起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次要不是遇到了大小姐,我就准备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去的。谁知道我最终还是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可见这是太太在天之灵保佑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让大小姐和二小姐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让她老人家沉冤昭雪。”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兰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周少瑾细细地回味着兰汀所说的话。
周初瑾讥笑道:“我看,不给你颜色看,你是不会说真话的。马富山家的,让那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
兰汀脸色大变,哀求道:“大小姐,我知道的都说了,没一句是假的。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拿我的性命发誓!”
马富山家的探了个头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好!”周初瑾目光如刀地盯着她,道,“你现在就发誓,如果有一句隐瞒,生的儿子世代为奴,生的女儿世代为娼。”
兰汀愕然地望着周初瑾,嘴角翕合,却像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始终没有发出声响。
“怎么?不敢!”周初瑾讥讽地笑了笑,道,“我问你,你进府的时候,欣兰应该已经嫁出去了吗?”
“是!”兰汀点头,神色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和小心翼翼。
“既然如此,你看到兰汀和个陌生的男子一起走出了银楼,为什么要问杂货铺的伙计那男子是谁?一般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不都会觉得那男子是欣兰的夫婿吗?”
“我,我忘记跟您说了,”兰汀望着周初瑾,神色紧张,“她来看太太的时候,曾说过自己是一个人来的……”
“是吗?”周初瑾道,“她一个人来的,母亲难道就不好奇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吗?就算是你是小丫鬟,不知道母亲和欣兰都说了些什么,那么长时间了,欣兰的夫婿找过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当时说她和夫婿的关系不好,所以我才……”兰汀急急地补充道。
“兰汀,”周初瑾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累,我累了。你有所隐瞒,也不过是想和我谈条件,让我放你回保定,待在父亲的身边罢了。你也是服侍父亲这么多年的人了,父亲的脾气你应该是最了解的,父亲最敬重的人就是母亲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都在我们面前说了些什么?”
兰汀目光微转,面如死灰地颓然地瘫在了地上。
“不,不,不……”她厉声尖叫道,“我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周初瑾压根就没准备放过她,继续道:“我只要把你今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写信告诉父亲。若你说的属实,你恶意隐瞒,你说,父亲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处置你呢?若是你在造谣,拿母亲的生死造谣,你说,父亲还会让你待在他的身边?还会像从前那样的对你吗?”
最后一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兰汀再也无暇去算计什么,无暇去顾忌什么。她喃喃地道着:“不会的,不会的。老爷不会那样待我的……老爷是这世上最重情重义的人了……”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听着觉得很腻味。周初瑾索性喊了马富山家的进来,道:“提两桶河水来,把她给我浇醒了。”
这时候已经仲秋,井水是温的,河水却是凉的,浇在身上已有了寒意。
马富山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带着两个提着水的粗使婆子进来,指了兰汀道:“淋上!”
两个婆子捋着衣袖把水淋在了兰汀的身上。
兰汀一个冷颤,清醒过来。
马富山家的立刻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退了下去,出去的时候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说吧!”周初瑾望着淋得像落汤鸡却因为被绑着连抹一下脸上的水也不能的兰汀,道,“你说了,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放了你一条生路。可你若是不说。我就把这件事写信告诉父亲,然后让他来处置你。”说完,她笑了起来,道,“不过,我觉得李太太对你的兴趣肯定比父亲还大,我是不是应该先写封信给李太太,然后再写封信给父亲……”
“不,你不能这样!”兰汀尖叫。
周初瑾站起身来,道:“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这样!”
“我说,我说!”兰汀一下子溃不成军,哭泣道,“大小姐,你放过我吧,我告诉你欣兰在什么地方。”
这才是兰汀的底牌吧?
周少瑾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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