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任
“你真不去!”周镇逗着小女儿。
“真不去!”周少瑾非常的坚决,“您带姐姐去吧!”
周初瑾还真有点想去,但周少瑾不去,她犹豫片刻,也决定不去。
“姐姐,”周少瑾极力地劝周初瑾出去走走,“爹爹难得回来一趟,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了。我是真心不喜欢出那么远的门,你和爹爹好好地出去玩吧!要是你不放心,我去跟爹爹说,把太太也带去,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和她在一起有什么玩的?”周初瑾嘀咕道。
“她怀着身孕,肯定不会跟着父亲走动。到时候她在屋里歇着,你跟爹爹到处看看,你也不用担心我了。”周少瑾亲自帮周初瑾收拾出门的东西,周初瑾拗不过她,心里也的确想和父亲一起出门,带了李氏,嘱咐了周少瑾一千遍,才不放心地上了马车。
周少瑾大力地朝着姐姐挥手,等马车驶出了大门,她这才转回了上房。
春晚道:“小姐,我们真的在家里做针线吗?”
“当然是真的啊!”周少瑾打趣着春晚,拿出明纸摊在了书案上。
她答应给程箫未出生的孩子画襁褓的花样子,算算日子,再过一个月程箫就该生了,她也要早点动笔把花样子画出来,针线房的人也好早日开始动针。
春晚有些不相信,可周少瑾却一动未动地在家里坐了一整天,直到点灯时分,周初瑾随着周镇回来,她才揉了揉肩膀,放下了笔。
周镇带着周初瑾去了位于鸡鸣山北麓的鸡鸣寺。
“非常的壮观!”周初瑾显得有些兴奋,“据说比报恩寺还要大……你也应该去看看的……我还看见了尊坐南朝北的观世音像,佛龛上的楹联写着‘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和父亲同去的王伯父说,除了鸡鸣寺,就只有正定的隆兴寺里有尊和这差不多的观世音菩萨像了……”
她给妹妹讲着去鸡鸣山的见闻。
周少瑾笑盈盈地听着,觉得自己今天也颇有收获——她把给程箫孩子襁褓用的戏婴图画好了,等回去就可以给袁氏了。
李氏却有些无趣。
周镇和人吟诗作对,欣赏美景,她只能坐在寺里的厢房里等着。
周初瑾还能跟着到处看看。
还好从次日起周镇就没有再和朋友出去游玩,而是带着李氏、周初瑾和周少瑾拜访了几位朋友。
周少瑾这才知道父亲在金陵城还有好几个知交好友。
这样过了几天,就到了初六。
周镇先是去了九如巷辞行,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下午开始收拾行囊。
周少瑾望着台阶前母亲亲手种下的西府海棠,很是不舍。
周初瑾心里也充满了离别悲伤。她揽着妹妹的肩膀,顺着妹妹的目光望着那株枝叶茂盛的西府海棠,沉默良久。
晚上,周镇把两个女儿叫去了书房,想说些什么,看着懂事的大女儿和乖巧的小女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亲自沏了壶茶,请周少瑾和周初瑾品了次茶。
初七那天天还没有亮,周家祖宅的灯就依次地点燃了。
李长贵指使婆子小厮搬着周镇夫妻的箱笼,马富山在马房里检查周镇的马车,马富山家的则帮着周少瑾姐妹收拾东西。
干粮早已经准备好了,等周镇用过早膳,程沔和程泸到了。
他们是来送周镇的。
三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了会话,周镇的几个好友也过来了。
大家说说笑笑间,时辰到了。
马车停在了大门口,马富山过来请周镇上车。
周初瑾和周少瑾送李氏上了马车,周镇和送行的人寒暄了几句,坐上了李氏的马车,程沔和周少瑾等人则上了轿,把他们送出了城。
周镇和同几个朋友辞行之后,嘱咐两个女儿:“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银子不够就跟马富山说。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等我在那边安定好了,若是时间允许,你们就去我那里住些日子。”
周初瑾和周少瑾忍不住落起泪来。
李氏忙劝道:“两位小姐快别把妆哭花了。等过些日子去保定府玩。”
周氏姐妹点头,目送父亲和继母的马车渐渐远了,这才和程沔、程泸及周镇的几个朋友一起回了金陵城。
程泸有举人的功名,又打理着程氏族学,在金陵也算是小有名气。而周镇的几个朋友也都是读书人,有两个和程泸还很熟,另几个或和程泸只有几面之缘或只听说过程泸的名字,但有了周镇的这层关系,大家也都很快熟悉起来。程泸就请了他们去江东楼喝酒。
几个人也都没有客气,爽快地应了。
程沔要送周少瑾姐妹回九如巷,笑着向他们告罪:“……改天我请。”
众人不依,催着他快去快回:“……我们等你过来再开酒。”
程沔没有办法,答应送了周氏姐妹就赶去江东楼,这才得以脱身。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程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回到畹香居,还没来得及更衣,听到消息的关老太太就由沔大太太搀扶着过来了。
“可算回来了!”老人家拉着姐妹俩的手左瞧右瞧,不住地道,“新太太待人可还和气?你们在周家住得可习惯?平时厨房里都做了些什么菜?今天早上用过早膳了没有……”好像她们走了十年八年,或是被后母虐待了似的。
周少瑾心里暖暖的,笑嘻嘻地抱了关老太太的胳膊,道,“我们什么都好,就是很想念外祖母和大舅母。”
“看这小丫头,就知道哄人!”沔大太太笑道,嘴角却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难怪前世樊刘氏总是教她嘴巴甜点,可惜前世她觉得那是卑躬屈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今生听了樊刘氏的话,果然就逗得沔大舅母开心。沔大舅母开心了,她身边服侍的也都变得轻快,气氛也跟着好了起来,对她们姐妹也更热情周到了。
看来有时候嘴巴还是要甜一点。
周少瑾笑着亲自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沏了杯云林茶。
关老太太喝了一口,道:“不错。没想到几天没见,我们少瑾都学会泡茶了。”
“是跟爹爹学的。”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笑道,“爹爹还让带了好几包回来,说是给外祖母,大舅母、舅舅和表哥们的。我已经装好了,等会就让人送过去。”
关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
程笳过来了。
“你一走就是好几天,”她抱怨道,“也没有想到请我去家里坐坐!”
周少瑾哭笑不得,道:“我每天跟着我爹到处串门,哪有空请你去家里坐啊!你要是实在想去,十月初一的时候我和姐姐要回家祭祖的,你到时候跟着我们去就是了。”
“你可要说话算话啊!”她要和周少瑾拉钩。
关老太太等人一阵哄笑,笑得程笳脸都红了。
见她们这边还要收拾,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坐了一会就走了,让她们晚上去嘉树堂用晚膳,并道:“笳丫头也别走了,等会一块过来。”
程笳高高兴兴地应了,和周少瑾姐妹一起送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出了畹香居。
周初瑾丢下满屋的箱笼不管,去督促婆子们搬花。
程笳奇道:“这是什么?从周家搬过来的吗?你们在这里又住不长,树挪死,人挪活,把花搬过来做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来,周少瑾都没有好好地布置布置自己住的畹香居。
“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突然就有了个想法,道,“等我姐姐出嫁以后,要带去廖家的。”
周初瑾大吃一惊,道:“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没等姐姐说完就打断了姐姐的话,道:“这有什么不能行的!这些花在你手里肯定比我照顾得好。”
虽然她比姐姐会养花,可姐姐却比她更有心。
她紧紧地握住了姐姐的手,道:“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以后嫁了人,这些花也应该可以分盆了,到时候姐姐记得分我几盆就是了。”
“少瑾!”周初瑾眼睛微红。
程笳却在一旁怪叫:“周少瑾,你好厉害……说起嫁人来脸都不红一下!”
周少瑾无语。
第二天,她拿了两包茶叶和给程箫孩子襁褓画的戏婴图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笑着让翡翠收了茶叶,问起她这些日子的日常起居来。
周少瑾恭敬地一一作答。
珍珠跑了进来,道:“老夫人,大爷回来了!”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非常的惊讶。
郭老夫人忙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八月初十才回来的吗?”
“不知道。”珍珠笑道,“我看大爷笑容满面的,比出门的时候还要精神,想必是那边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吧!”
郭老夫人狐疑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避去了佛堂。
碧玉就端了茶点过来招待她。
见她桌上摊着幅画,歪了脑袋瞧过来:“这是……戏婴图,画得真好……每个孩子手里都捏着块玉佩……这玉佩好像还有图样……”
周少瑾笑道:“是马上封猴的图样。讨个喜庆。”
“真好看!”碧玉连夸了好几句。
周少瑾就问碧玉:“老夫人正和许表哥说话吧?”
碧玉笑着点头。
周少瑾忙把图样折起来交给了碧玉:“你帮我交给袁夫人,我先回去了。”然后不顾碧玉的挽留,匆匆地离开了寒碧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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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茶叶(给紫霄12的加更)
周少瑾朝北走去。
施香忙拉了她:“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嘉树堂在那边呢!”
周少瑾微微地笑:“我们不回嘉树堂,我们去小山丛桂院。”
施香愕然。
周少瑾打开施香提着的竹篮,笑道:“父亲带了些茶叶来,我既然连二房都送了些去,于情于理,怎么也应该给池舅舅送些去吧?”
“可是……”池四老爷那么厉害的人物,不是应该少接触为妙吗?为什么还要往前凑。要是万一惹烦了他,他连五房走水的事都能推到诺大爷的身上,还有什么事不能随心所欲的,施香深深地觉得二小姐应该离池四老爷远一点,可看周少瑾一副的高兴样,这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说。
周少瑾才不管施香怎么想呢。
父亲说的那些话,她得想办法告诉池舅舅才是。
她丢下施香就往小山丛桂去。
施香哪里敢不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山丘。
出来应承的竟然又是清风。
两人同时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清风败下阵来,懊恼地说了声“还请二小姐稍等片刻”,转身往里走去。
周少瑾看着不由冷哼了一声。
还说池舅舅去了临安,这才几天,怎么就赶了回来。
是池舅舅的推脱之词,还是二房的老祖宗有意打压池舅舅找的借口呢?
周少瑾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池舅舅毕竟是晚辈,看他那样子,虽然总是带着笑,也不是那任人搓揉的性子,二房的老祖宗只要透点口风出来,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去吃吃喝喝呢?
她站在凉亭里等着,很是无聊,打量起小山丛桂院来。
小山丛桂院建在一个山丘上,她站的这个地方在山丘的半腰,一个凉亭,几块大石头,身后是片树林,地势渐高,绿树掩映间,能清楚地看到一片屋脊连绵的庭院,瞧那面积,竟然不比四房小。再往上,是山顶,有个亭阁,她上次去过,叫清音阁,一路上小溪流水,古树野花,山石嶙峋,颇有些山间情趣。
不过,江南的山水都这样,十之八九是人工建起来的,是假的,不像北方的山水,虽然粗旷,却实打实的,是原来的样貌。说起来,她还是更习惯北方,特别是冬天,有地龙,暖暖的,一点也不冷。不像金陵,要用火盆,屋子里总有股子气味。
偌大个庭院,难道只住了池舅舅一个人?
小山从桂院的山林好像连着寒碧山房似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后面是哪里?
如果哪天有机会,她怎么也要绕着九如巷走一圈,看看九如巷西到哪里,东到哪里……就这么看过去,她们好像住在山里似的,哪里看得到一点金陵府的繁华。
周少瑾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半天,清风连个影也没有,她就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等着。
“二小姐,您小心着了凉。”施香忙拉住了她,拿出自己的帕子垫在美人靠上,嘀咕道,“这要是能有个坐垫就好了。”
周少瑾猜着这清风是不是有意冷着自己,因而笑道:“等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自己拿个坐垫来。”想了想,又道,“还带套茶具来,带本书。反正要等着,不如喝喝茶,看看书,我就不相信了,那清风还敢不给我通禀。”
施香忍不住扶额。
人家这是明着赶二小姐走,二小姐却……要赖在别人家门口。
这要是让大小姐知道,还不得气得半死啊!
她劝周少瑾:“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带了茶具和坐垫……”
“再等等吧!”周少瑾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身上已没有夏日的燥热,“若再过半刻清风不来,我们就直接进去好了。”
“这,这恐怕不妥吧?”施香说着,觉得自己额头上好像有汗冒出来似的。
周少瑾却不以为然,道:“你说谁家的小童胆敢怠慢客人?小山从桂院的小童就敢。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用。他们院的小童既然敢私自作主不给客人通报,我就是闯了进去,那也是有样学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与其是说给施香听的,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施香无奈。
周少瑾见清风还没有踪影,心一横,走了进去。
“二小姐,二小姐,您三思而后行!”施香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
周少瑾只当没有听见。
清风却从旁边的树林里跳了出来,怒目道:“二小姐,我们家四老爷不在家,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是吗?”周少瑾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我怎么看着你根本没有去通禀啊!”
清风拦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从他身边绕过,继续往前走。
清风只好又拦住了她,道:“周家二小姐,我们家四老爷真的不在……”
周少瑾烦死了,站在那里高声喊着“南屏姑娘”。
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甜糯,软软地回荡在树林间。
清风神色大变。
周少瑾警告他:“你要是再敢拦我,我就告诉郭老夫人去。就算池舅舅护着你,你的名声也完了。你就等着一辈子做小道童好了。”
清风气得直跺脚。
周少瑾抿了嘴笑。
清风小大人似的,实际上却是个孩子,很好玩!
有人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高挑的身材,玲珑的曲线,玄色的衣裳,赛雪欺霜的肌肤,冷冷的表情,艳丽的面孔。
居然是集萤。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总觉得集萤不像婢女,给人感觉……有点不好惹。
她不由敛了笑容,站直了脊背,微笑地朝着她点了点头,完全一副大家闺秀端庄的姿仪。
集萤挑了挑眼角,笑道:“我说是谁在喊南屏姐姐呢?原来是二表小姐啊!不知道二表小姐来有什么事?我可否代为通禀?”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周少瑾就感觉到清风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变得充满了警惕。
她们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五房走水。
程池虽然没有叮嘱自己让自己保密,可这不是常识吗?
就像清风,见到自己就像不认识似的。
集萤为什么会一点也不避嫌地和自己打着招呼呢?
难道清风也和自己一样感觉集萤不好相处吗?
周少瑾思忖着,笑道:“多谢集萤姑娘了,我刚好碰到了清风,让清风给我通禀一声就是了。”
清风闻言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他恭敬地给周少瑾行礼,道:“二表小姐,您在这里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通报。”
好像真如周少瑾所说的那样,周少瑾刚刚到,清风也是刚刚碰到她似的。
集萤冷笑,甩着衣袖和他们擦肩而过。
清风长透了口气。
周少瑾就不满地喊了声“清风”,道:“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要是还像刚才那样推三阻四的,我见了池舅舅肯定狠狠地告你一状。”
“就知道告状!”清风气得够呛,却不知道怎地,没有像刚才似的对她横眉怒目,而是不愉地朝那片庭院走去。
不一会,他折了回来,道:“四老爷在绣绮堂等小姐。”
绣绮堂是个什么地方?
不过,九如巷凡是称之为“堂”的地方,都是一房的上房。
长房已经有了个住着袁氏的蕴真堂,怎么又出了个绣绮堂?
周少瑾按捺着心中困惑跟清风往前走。
不远处就是个五阔的敞间,黑漆柱子,门扇上镶着玻璃。
清风带着她上了敞间的庑廊,朝右边的游廊去。
周少瑾趁机朝敞间瞥了一眼,见敞间的中堂上挂着块黑漆匾额,匾额上“绣绮堂”三个斗大的鎏金行草非常的醒目,旁边还有幅黑漆鎏金的对联,可惜她走得匆忙,没有看清楚上面写得什么。
游廊拐个弯,是条长廊,左边是美人倚,右边是花墙,尽头是个三阔的敞厅。
透过花墙,可以看见竹林、芭蕉树和湖面,只是不知道那边是哪里。
敞厅门扇开着,可以看见左右都用万字不断头的落地罩隔了,挂着湖色的帐子。虽然帐子用银钩钩着,但还是看不清楚落地罩后面的情景。
中堂是幅《钱塘江观潮图》,图下是张黑漆长案,长案正中摆着象牙山水桌屏,两边各置尊牡丹花开的粉彩梅瓶。
长案前放了张黑漆四方桌,左右各放一张黑漆太师椅,下首是一排黑漆太师椅,用黑漆茶几隔着。
好普通的陈设啊!
周少瑾踮起脚来朝里看了看。
没有人。
清风站在门口恭谨地禀道:“周家二小姐过来了。”
与刚才和周少瑾说话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周少瑾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程池从右边的落地罩后面走了出来。
他像上次一样,穿了件月白色细葛布道袍,玄色福头鞋,雪白的袜子,乌黑的头发用根象牙簪子绾着,神色暄和,面带笑容。
“你过来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笑道,“找我什么事?”
好像很忙,抽了功夫才能和她说句话似的。
周少瑾就更紧张了。
忙拿过施香手中的竹篮,道:“我父亲从南昌回来,我回家住了几天,这是父亲带来的茶叶,老夫人也说好喝,我就给您拿了点……我记得您是喝茶的!”
程池笑了起来,道:“我是喝茶。多谢你了。”他说着,示意清风接过了竹篮。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说让她坐吗?
池舅舅是主人,为什么不先坐下来?
他这样站在那里,好像随时送客,拔腿就走的样子……她难道要告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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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误会(粉红票900加更)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这次她要是不厚着脸皮留下来,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借口来找他。
而且二房老宗祖和父亲说的那些,也得要及早告诉他才是。
周少瑾握了握拳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盈盈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程池很是意外。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却根本不懂。
难道是他和顾九臬这样的人打交道久了,行事作派太过含蓄了?
程池轻轻地咳了一声,遂在周少瑾的对面坐下。
这样,这孩子总归知道他的意思了吧!
正经的主人家待客,都会请了客人和自己一起坐在四方桌旁,如果有长幼尊卑之分,身份高的人,又是主人,通常都坐在四方桌前,身份低的人或是客人则会坐在下首。
程池这是没有把周少瑾当客人看待,颇有些“你有什么话就说,说完了快走”的意思。
周少瑾最敏感不过了,哪里感觉不到他的态度。
她心里有点难过,可想想又释然了。
池舅舅本来就和她没有什么交集,不是池舅舅好心救了她一回,她也根本不会认识池舅舅。她这样贸贸然地找过来,若换成了她,她也会觉得有些烦人。
周少瑾又有点小倔,觉是自己既已经坐到了程池的面前,就不应该半途而废才是,是好是坏,不去做,永远不会知道。
她努力地微笑着,让自己看上去落落大方。却不知道她略带几分窘然的笑容和清澈的眸光中流露出来的慌张落在程池的眼里却是那么的明显。
小姑娘不是不懂,是有求于他吧?
程池思忖着。
可能还是第一次这么求人,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在赶她,却硬着头皮装作不知道。
望着周少瑾虽然柔美却青涩的脸庞,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
大冬天的遇到了下大雨,他执意冒雨前行,结果秦子宁淋病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乡绅,想借住一晚,结果别人见秦子宁病得厉害,怕秦子宁有个三长两短的晦气,怎么也不愿意,他好说歹说,那乡绅才勉强同意把柴房借给他们住一晚……他那是生平第一次求人,除了愤怒,还有一丝的窘然。
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事求他?
不过是些“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之类的男女之情而已。
看在她竟然有胆量找到自己帮忙的份上,自己就帮帮她好了!
反正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解决了,她应该也就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程池思忖着,笑着指了指自己下首的太师椅,道:“你是为程相卿的事来找我的吗?他不是去了岳麓书院吗?”
程相卿程辂?!
自己来找池舅舅,与他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的心怦怦地乱跳,道:“这件事是池舅舅插手的吗?”
“不是。”程池笑道,“是袁夫人的意思。她出的钱,联系的书院。”
原来是这样啊!
周少瑾的心平静下来。
程池却道:“既然程相卿那边没有什么事,你难道是为程嘉善过来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道:“许表哥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程池闻言皱了皱眉,道:“你不知道嘉善回来了吗?”
“知道!”周少瑾道,“我刚刚知道——他去给老夫人问安了。”
程池有些不解。
周少瑾心里却隐隐作痛。
程许总是缠着她,觉得他总有一天能打动她……
难道池舅舅也认为她和程许有纠葛不成?
想到这些,她又自我安慰。
程嘉善出身名门,年少英俊,还有个案首的功名在身,仕途可望,是很多名门望族眼中的金龟婿,又愿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池舅舅误会她被程许感动,也是人之常情。
周少瑾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程池接触,就是为了躲避程许。
难不成池舅舅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在程辂和程许之间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然他怎么一开口就问起程辂,之后又问起程许?
周少瑾非常的委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既不想嫁给程许也不想嫁给程辂……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她!
程池看着眼眶突然红红的小姑娘,有些莫名其妙。
他又没有说什么,怎么就突然哭了起来呢?
“既然不是为了程嘉善,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程池正色地道。
周少瑾心中一惊。
万一池舅舅真的以为她和程许有什么瓜葛,那可就糟糕了!
池舅舅的厉害,她是见识过的。
五房走水那么大的事,他说压下去就压下去了,事后还没有一点点痕迹。
偏偏程许又做出许多让人误会的举动,如果池舅舅以为她和程许是两情相悦,以为她来找他是为了让他成全自己和程许……以池舅舅的手段,说不定真的有办法让她嫁给程许。
到时候她可是……跳进莫愁湖都洗不干净了!
“池舅舅,”周少瑾急得脸色通红,忙道,“我留在程家是为了陪姐姐。等到姐姐出嫁,我就会跟着父亲去任上。程家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外家,我以后若有机会,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外祖母、舅舅们的。”
程池有些意外。
小姑娘这是在告诉她,她无意嫁给程许呢!
不过,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但程池转息就明白过来。
他笑了起来,问周少瑾:“你知道程嘉善回来了吗?”
周少瑾一愣。
这已经是程池第二次问她了。
她不知其意,傻傻地点了点头。
程池笑道:“那你知道他是去给他的恩师拜寿的吗?”
“知道!”周少瑾老老实实地道。
“你父亲先前说过会回来过八月十五,他恩师寿诞在八月初七。他可能盘算着给他恩师拜了寿,正好赶回来见你父亲一面。”程池淡淡地道,“可没想到你父亲八月初七就要走。听到消息连他恩师的寿宴都没有参加,就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不曾想还是晚了一天,你父亲已经走了……”
周少瑾听了脸色发白,失声道:“他,他要见我父亲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知道吗?”程池看她的手指头又绞在了一起,猜着她可能一紧张就会绞手指头,笑道,“估计是想娶你,不能想办法向你父亲提亲,能在你父亲面前留个好印象也不错……”
周少瑾骇然,尖声道:“我,我不要嫁给程许!”又怕程池不相信,道,“我死都不会嫁给程许的。”
连名带姓地称呼程嘉善,可见是多么地不待见他。
程池望着周少瑾仿若落入猎人陷阱般惶恐不安的目光,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她,温声地道:“来,坐下来喝杯茶!”
周少瑾止不住地打颤,直到茶盅暖暖地温热了她的手,她这才缓过神来,抬头朝程池望去。
“没事了吧?”程池笑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像冬日的阳光般暄和。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池舅舅的笑容,真的很暖人心。
然后她想起刚才程池说的话,不由一个激灵,神色大变。
因为知道她和程辂没有关系,所以池舅舅才会说“程辂不是去了岳麓书院吗”。
因为知道自己是真心不想嫁给程许的,所以才池舅舅才会问“你知道程嘉善回来了吗?。
池舅舅,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
反而是自己误会了他!
觉得他和那些人一样,听见程辂说那些话,就觉得她和程辂暧、昧不清;看见程许中意她,就觉得她应该兴高采烈地嫁给程许。就是姐姐,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只是担心她和程许门第有别,怕她了嫁过去受委屈,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嫁给程许。
猝然间领悟到这一点,周少瑾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池舅舅……”她低着头,抿着嘴小声地哭泣着,不能自己。
程池觉得头痛。
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哭过。
可没有谁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样,哭得这么……痛快,这么的……认真。
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哭泣这一件事似的。
现在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东,她指的却是西。
让人摸不清头脑。
程池轻轻地咳了一声。
怀山无声无息地从右边的落地罩后面走出来。
程池轻声吩咐她:“去叫了南屏过来。这种事得交给她。”
怀山强忍着笑意,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周少瑾隐约间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又出去了。
她不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四处打量。
屋里只有她和程池。
或者是自己感觉错了!
周少瑾暗忖道,立刻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程池却松了口气。
见她眼睛、鼻子红红的,像个小娃娃似的,想了想,掏了块帕子递给了周少瑾:“把眼泪擦擦。”
周少瑾赧然地接拉过了帕子。
她没想过在池舅舅面前哭的。
她原打算好好地和池舅舅说说话,让池舅舅知道她虽然年纪小,却也颇有几分见识的……现在,全泡了汤。
周少瑾十分的懊恼。
悄悄地打量程池的神色。
程池姿态随意地坐在太师椅上,神色依旧很温和,好像对她的哭泣并没不耐烦似的。
她如释重负。
见程池侧身去端茶盅,周少瑾忙跳了起来,道:“池舅舅,茶冷了吧?我给您重新换一杯。”然后夺过桌上的茶盅,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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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敬茶
程池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哂然失笑。
而周少瑾直到进了茶房,耳朵还火辣辣的。
希望等会她再进去的时候,池舅舅已经忘了这件事。
周少瑾满脸通红地走到了炉子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吃着炒胡豆的清风和朗月。
清风和朗月看见周少瑾却很是惊讶,两人不由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少瑾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朗月用手肘拐了拐清风。
清风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朗月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把炒胡豆递到了周少瑾的面前。
“二表小姐,”他笑盈盈地道,“您吃豆子。”
周少瑾从小佳肴美馔,口味偏软,像炒胡豆这样坚硬的食物,她通常都不吃的。但她还是笑着道了谢,接过炒胡豆装进了兜里,自然也就看见了坐在墙角小杌子上的清风。
她笑着朝清风点了点头。
清风面无表情。
周少瑾也就懒得理他了,提了水壶去注水。
朗风忙道:“二小姐,我来,我来。”
“不用了。”周少瑾笑着拒绝了。
她现在需要做点事让自己忘掉刚才的窘然。
周少瑾打了水,把壶放在了炉子上,顺手拿了蒲扇,坐在炉子前的小杌子上给炉火扇起风来。
“二表小姐,还是我来吧!”朗月去拿周少瑾手中的蒲扇,道,“我们家四老爷可讲究了,沏茶是沏茶的人,烧水是烧水的人,您就别和我客气了。要是扬起来的炭灰把您的手弄脏了可怎么办?您还是在一旁坐着,等我把水烧好了喊您好了!”
“是吗?”周少瑾有些犹豫。
她上次在三支轩遇到池舅舅的时候,好像是她烧的水,她沏的茶……池舅舅也没有说什么啊!
难道他是为了给她解围?
她思忖着,见炉子里有烧白了的灰屑飘出来落在了她的手上,于是把蒲扇递给了朗月。
朗月就笑指着旁边的一个铜盆,道:“二表小姐去净净手吧!那边有把小杌子,南屏姐姐喝茶的时候喜欢吃些茶点,那边的闷户橱里放了梅子、橄榄什么的,您别客气,喜欢什么就吃什么。等我把水烧好了,再喊您沏茶。”说完,喊着“清风”,道:“你去拿个攒盒过来,看二表小姐都喜欢吃些什么?装个攒盒。”
清风默默地从朗月说的那个闷户橱里拿了个攒盒出来,沉声问周少瑾道:“二表小姐,您要吃些什么?”
周少瑾什么也不想吃,她只盼着程池把刚才的事忘记。
“你们不用管我。”她委婉拒绝道,“我要是想吃什么茶点,跟你们说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南屏走了进来。
她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圆心髻,插了根碧玉簪,穿着件水绿色的湖绸比甲,面带笑意,显得温柔而娴静。
“二表小姐,您过来了。”她笑着朝周少瑾福了福,道,“这里炭味重,您还是到庑廊上坐会吧!等水烧开了,清风再来喊二小姐也不迟。”
周少瑾见南屏说得诚恳,倒不好坚持,由南屏陪着,出了茶房。
南屏见她眼皮红红的,一张脸却雪白雪白的,不仅不见狼狈,反而有种弱不胜衣的楚楚动人之姿。
她不由暗暗赞叹。
四房的这位二表小姐长得可真是漂亮!
不仅仅是漂亮,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股让人怜惜的柔顺娇美,好像那花似的,略一用力就会被折断般。
难怪她哭起来四老爷也不好大声训斥她。
以后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这福气把她娶了去。
这些念头也不过是在南屏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笑着和周少瑾寒暄:“您这些日子闲了的时候还做针线吗?我上次去的时候见您正做着件女子的裙子,若是我没有看错,好像是条月华裙。没想到二小姐的女红如此的好,连月华裙也会做。”
周少瑾谦虚道:“不过是看得过眼罢了,比不得针线房里的诸位师傅手艺高超。”
“她们是吃饭的本事,”南屏笑道,“要是比我们还差,那还得了。”
两人说着话,朗月探出头来:“二表小姐,茶沏好了。”
周少瑾笑着应了一声,去茶房拿了茶,对南屏道:“我们等会再说。”
南屏笑着目送周少瑾进了敞厅。
怀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低声道:“周二小姐没事吧?”
“没事。”南屏笑道,“我看周二小姐挺懂事的……”
言下之意是怎么哭得了起来。
怀山道:“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哭了起来……”他说着,摸了摸下巴,幽幽地道,“不过,有几年没有看见有人敢在四爷面前哭了……我也吓了一大跳……”
南屏语凝。
周少瑾佯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茶盅放在了程池的手边,甜甜地喊了声“池舅舅”,道:“您喝茶。”
程池看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如果身后还有条摇啊摇的尾巴,就活脱脱像只讨好主人的波斯猫了。
他笑着“嗯”了一声,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周少瑾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喝了她的茶,就算是既往不咎了吧!
周少瑾坐到程池下首的太师椅上。
程池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在周少瑾去沏茶的功夫,他想了想,既然她不是为了程相卿的事来找他,也不是为了程嘉善的事来找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像上次似的,因为遇到了弄不明白的事来问他了。
周少瑾怎么好开门见山地说二房老祖宗的事。那谣言不总是当事人最后一个才知道吗?池舅舅虽然厉害,但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做得很隐秘,池舅舅尊敬他是长辈,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池舅舅肯定不会相信的。
与其费心地去解释,还不如委婉地提醒池舅舅,池舅舅自会去查证的。
“没有啊!”周少瑾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上次我父亲回来的时候二房的老祖宗不是作东宴请了我们家吗?我当时在内院,回去后才听父亲说您去了淮安,还说家里有批货出了问题,您去淮安处理去了。我有些担心,想着还要送茶叶给您,就顺道过来了,想问问南屏姑娘您的事办得怎样了?没想到遇到了清风,说您已经回来了……”
既然如此,茶叶已经送到了,他的人她也看到了,她为什么还要横了心留下来呢?
程池不相信她的话。
总觉得她还有下文。
果然,周少瑾不出他所料地笑道:“池舅舅,淮安那边的事您已经处置好了吗?不知道是什么事,居然要让您亲自跑一趟?我爹爹走的时候一直在惋惜,说池舅舅学识渊博,谈吐文雅,之前他为了举业和您只见过两面,如今有机会和您长谈,您又太忙,没说几句话就被管事们叫了去。他原以为会在宴席上见到你,没想到您去了淮安。结果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书房下棋,还把识表哥也叫去了,让他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她说着,嘻嘻地笑,好像在看程识的笑话似的,道,“我爹爹还说,没想到洪大舅母的外家竟然是赛阳黄家。池舅舅,赛阳黄家很有名吗?比九如巷还有名吗?我爹爹说,九如巷是金陵第一家,是真的吗?”
程池心中微震。
这小丫头,是来告诫他小心二房的老祖宗的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种事,也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掺和的吗?
程池笑道:“金陵城是六朝古都,藏龙卧虎,九如巷怎能算得上是金陵第一家?那人家梅花巷顾家又摆在哪里呢?还有石头巷的郭家,哪家不比我们程家有底蕴。这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
“我知道啊!”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就是在池舅舅面前说说。”
她心里很是焦急。
池舅舅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啊!
她要不要说得再直白点?
周少瑾有些拿不定主意。
程池却发现她左手握着右手,指头好像又要绞在了一起似的。
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她这个毛病?
还好她只是个深闺女子,如果在外行事,只怕三下两下就被人算计了。
不过,就算是个深闺女子,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要上应对婆婆,下应对妯娌,还是一样很容易就被人摸清楚底细。
他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心里一有事指头就绞在了一起?”
“啊?!”周少瑾张大了眼睛。
不是说他的事吗?怎么突然说起她的事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
程池已道:“有人跟你说过你有这毛病吗?”
这算是毛病吗?
周少瑾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我姐姐跟我说过,可我怎么也改不过来……”她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后来我就尽量地少出门,呆在家里……”
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池舅舅,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了吧?
周少瑾惴惴不安地抬头朝程池望去。
只见程池眉峰微蹙,好像在想什么似的。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安静地坐在那里,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声轻一点,不要打扰到他。
也不过几息的功夫,程池突然道:“你坐着的时候,能不能养成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习惯?不管是什么时候,你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握在一起。”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不要让人察觉你是在紧张,而是让人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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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撞到(粉红票930加更)
程池的视线,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灼热地落在了周少瑾的手上。
周少瑾的手不由地朝袖子里缩了缩,但她转念想到程池说这些话都是为她好,她又挺直了脊背,把手伸了出来,然后照着程池说的,把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小声地道:“是,是这样的吗?”
“大致上就这样。”程池道,“等到冬天的时候,你把衣袖做得长一点,这样别人就更加看不出来了。”又道,“这个动作你要好好地练习练习,养成习惯,就自然了。一旦成了自然,别人也就看不出你的异样来。”
周少瑾连连应喏。
程池道:“你父亲陪二房老祖宗下棋的事,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吗?是单独说的,还是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说的?”
周少瑾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她如果说是父亲单独和她说的,池舅舅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父亲是要借她的口给他传话,让他误会父亲这是在他和二房的老祖宗之间挑拨离间啊?
程池突然就笑了起来,温声道:“还是你自己想告诉我的?”
周少瑾眼睛都亮了,忙道:“是我自己想告诉您的。”
这样,就不会拖累父亲了吧?
程池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小丫头,是怕把父亲拖下水吧?
不过,周镇若是无心,又怎么会当着女儿说这些话呢?
他看周少瑾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
外面传来脚步声。
周少瑾循声望去。
看见清风走了过来,隔着帘子恭敬地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
周少瑾差点就跳了起来。
程许……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朝程池望去。
程池满脸的平静,吩咐清风:“让他进来吧!”
周少瑾这才想到,程许既然出了趟门,走的时候辞别长辈,回来的时候给长辈问安,原是礼节,是她自己考虑不周详,没有想到这些,却怪不得程许。
她忙站了起来,紧张地道:“那,那我告辞了。”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她这个时候离开小山丛桂院,有可能和程许碰个正着,以程许的脾气,说不定匆匆地和程池说上两句话就会追出来……她还不如等程许走了再告辞。她又忙改口道:“您让我到您的茶房里喝杯茶再走,行吗?”说完,周少瑾目含期盼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心中微讶。
小丫头带着些许的惊惶的目光像被猎人逼到了角落的小兽般恐慌而无助。
她为什么这么怕程许?
这已不是简单的不待见或是讨厌,而是害怕了。
程池心存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你去吧!茶房里还有茶点,喝杯茶,吃了点心再回去也不迟。”
周少瑾感激地朝他投来一瞥,转身就跑了出去。可帘子还在晃动,她又跑了进来,满脸通红地道:“池舅舅,我,我能到您……”她指了指左边的敞间,“那里坐坐吗?”
她进来后就注意到了,右边的敞间是个书房,大书案上还摊着书和宣纸,左边是个宴息室,只摆了些桌椅香案多宝阁瓷器之类的,而且程池是从右边的敞间走出来的,她怕书房里有什么东西,她不方便看,所以才想去左边的宴息室避一避。
绣绮堂的茶房在两个敞厅之间。
程池猜着她可能是看见程许走过来了,去茶房会被程许看见,只好又折了回来。
“行啊!”他笑着应了,问她“要不要我让丫鬟给您上杯茶?”
“不用,不用。”周少瑾连连摇手。
她要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喝茶,程许一进来就能看见,那她又何必折回来?
程池也没有勉强她。
周少瑾刚躲到落地罩的帐子后面,程许就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湖蓝色的素面湖绸直裰,脚下穿着玄色掐祥云纹的脸面鞋,神采飞扬,笑容满面。
“四叔父!”他欢快地和程池打了招呼,没等程池说话,已笑嘻嘻地坐在了程许的下首,原来周少瑾座的位置。
程池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恩师怎么样了?还每天都写诗吗?”
“写诗,写诗。”程许笑道,“不仅写诗,还每天都会背诵一首杜、李的诗选。”看得出来,程许的恩师不仅和程池认识,而且两人的关系还很好。
然后程许就笑着开始讲起自己在杭州的经历来:“那个五芳斋,还是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过一次。一点样子也没有变,我就进去买了些桃酥、梅菜饼之类的。给祖母和您都带了些回来……恩师的儿子陪着去了西湖,遇到了福建闵家的闵健强和几个同伴。”他说着,兴奋起来,道,“就是您那一科的状元郎闵健行的胞弟。比我大十岁,去年考中了举人,跟着家中的族兄到杭州来游历。他那族兄的妻舅在杭州府任同知。他知道您和他的哥哥是同窗,对我非常的热情,还留了地址,让我有空的时候去福建找他玩。他过些日子会去嘉兴。嘉兴知府,是他的另一位从兄。我们已经约好了在嘉兴碰头,到时候我会请他到家里来做客的。
“他的同伴领我们去了西湖旁边的一个小饭馆。那馆子虽小,做的叫花鸡和炸响铃却十分地道,叫什么‘聚英会’的,哪天您去杭州,可以去尝一尝……”
桃酥、梅菜饼什么的,对于周少瑾来说,都如轻风过耳,可“福建闵家”四个字却重重地落在了周少瑾的心里。
兜兜转转,福建闵家,还是出现了。
前世,她有段时间常想,那个本应该嫁给程许的女孩子是谁?就有那么的好?让袁氏宁愿和她两败俱伤也不愿意接纳她。
今生,她疏远程辂,引来了谣言,程许被打发去了杭州,遇见了福建闵家的人……是不是冥冥早就注定,闵家的那位小姐才是程许真正的有缘人呢?
周少瑾默默地靠在落地罩房,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池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却渊渟岳峙,气度雍容,好像可以一直这样天荒地老似的。
程许看着就有点心慌起来。
他起身告辞:“四叔父,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程池颔首,喊了清风送程许出门。
周少瑾长吁口气,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向程池告辞。
程池见她已不复刚才的苍白脆弱,道:“我让集萤送你回去吧!”
刚才已经让程池看笑话了,周少瑾哪里还好意思让程池派人送她回去?
她婉言拒绝道:“这里离嘉树堂不远,走一会就到了,就别麻烦集萤姑娘了。”
程池不置可否。
周少瑾不敢多做留停,屈膝行礼,辞了程池,叫了施香,离开绣绮堂。
可她没想到的是,程许和他的小厮欢喜以及随从大苏竟然站在小山丛桂院门外的凉亭里。
程许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好像有什么事困惑着他似的。大苏和喜欢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他怎么还没有走?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只好折回了绣绮堂。
施香问:“小姐,我们怎么办?”
周少瑾无奈地道:“只有等他走了我们再走了。”
她们等着程许离开。
朗月不知道有什么事经过走廊,笑着和她打招呼。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朝外望去。
还好程许正在和大苏、欢喜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周少瑾透了口气,朝着朗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朗月笑着拐进了长廊右边的如意门。
周少瑾觉得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吩咐施香:“我们去池舅舅那里。”
万一程许发现她在这里也有个躲的地方。
她们又去了后面的敞厅。
程池正和怀山站在厅堂里说着什么,看见了周少瑾却神色如常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和怀山把话说完,这才抬起头来。
周少瑾忙屈膝行礼,面如朝霞地喃喃地道:“许表哥在门口……”
程池什么也没有问,闻言道:“那就进来坐会吧!”
周少瑾喜出望外,向程池道谢,进了敞厅。
怀山微微点头,退了下去。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还了个礼,见屋里只有程池,不禁悄声地道:“池舅舅,您是不是知道许表哥会在半路上等我?”
“没有。”程池简明地道,“我是看见刚才程嘉善坐在我面前,眼珠子却骨碌碌地直转,一副找人的样子,才猜想他可能是得了消息来找你的。”
所以池舅舅才让集萤送她回家的!
周少瑾心里五味杂陈,轻声道:“池舅舅,那您让集萤姑娘送我回家吧!”
她不知道程池为什么让集萤送她回家,但她相信程池的决定。
他说让集萤送她回家,集萤就肯定能顺利地让她回到四房。
程池“嗯”了一声,吩咐清风去叫集萤过来。
清风应声而去。
程池就指了刚才周少瑾坐的太师椅,道:“你先坐会,集萤应该马上就会到的。”
周少瑾笑着道谢,重新坐了下来。
她发现方桌上多了本蓝皮的册子。
周少瑾想到刚才厅堂里的情景,不安地道:“池舅舅,我是不是打扰您了?要不,我就在庑廊里等好了。”
程池“哦”了一声,瞥了一眼四方桌上的蓝皮册子,道:“没事,是淮安那边的账册,我早已经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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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护送
是吗?
周少瑾想起右边敞厅书案上摊着的宣纸和册子,有些不相信。
可程池已经说了不要紧,她也不好坚持去庑廊等,那样好像显得有点小家子气。反正自己已经欠了池舅舅很多,也就不在乎这些了,自己只有等以后有机会报答池舅舅就是了。
周少瑾问程池:“淮安那边的货,真的出了问题吗?”
“嗯。”程池道,“翻了艘船,好在是没人伤亡。损失了几千两银子,要和货主商量赔偿的事。”
周少瑾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银子没有还可以赚,没有人丢了性命就好。”
程池点头。
心想,我这么说,你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集萤过来了。
她穿了件葡萄紫的比甲,梳着个纂儿,神色冷淡,举止却恭敬地向程池行了个礼。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嘀咕。
这个集萤……怎么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这么深颜色的衣服啊,难道她就不热吗?
腹诽间,她听到程池吩咐集萤:“你把周家二小姐送回畹香居去。”
集萤恭顺地应“是”,朝着周少瑾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了出去。
周少瑾匆匆地给程池行了个礼,追了出去。
程池摇了摇头,走回了右边的敞厅,坐在大书案前,轻轻地抚着书案上的册子思考着。
怀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禀道:“四爷,我们明天就出发吗?”
“后天走吧!”程池道,声音有些低,显得懒洋洋的,“明天我去见见广东十三行的二当家,他已经给我下了两次帖子了,说有要紧的事找我。我原以为是为了三房程识的事找我,不想管的——他们想和三房做生意就去做好了,天下这么大,谁还能吃独食不成?可他把广东会馆的商大老板拉了出来,说是和商老大一起请我吃个饭,我猜可能是为了漕运上的事,我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漕运上的事?”怀山皱眉道,“他们想怎样?”
“还能怎样?”程池不以为然地笑道,“若是朝廷疏通了通顺河,南来北往的货物就可以直接从京杭运河走了,不用从广东沿福建到浙江再到天津了,他们广东十三船的船队恐怕就要散了,十三行的二当家这次来金陵城,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
“您是说,万童?”怀山有些不敢确定地道。
“嗯。”程池把摊在面前的册子都拢到了一起,道,“说动了万童,就等于说动了皇太孙,说动了皇太孙,就说动了皇帝。这本账他还是算得过来的。”
“您准备插手这件事吗?”怀山吞吞吐吐地道,“如果以后南来北往的货物可以走京杭运河,两岸的百姓得利,九边的粮食也可以少些损耗……”
程池笑道:“咦,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朝廷大事来?”
怀山没有表情的面孔突然一红。
程池不好继续打趣他,道:“我就是去看看。”说着,他嘴角微翘,露出个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懒懒地道,“这天下的事都与我无关,我只管睁只眼闭只眼把九如巷粉饰成个太平景象就行了。至于谁生谁死,谁好谁坏,与我何干?”
怀山低下头去,不敢搭腔。
程池望着窗外院子角落的一丛方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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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瑾和集萤出了绣绮堂,已不见程许等人的影子。
她松了口气,带了施香,和集萤往四房去。
半路上,她们遇到了程许。
程许满头大汗的,拿了把纸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大苏和欢喜低头站在他的面前,大气也不敢透一下的样子。
看见周少瑾,程许的眼睛一亮,忙道:“周家二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喜悦。可他的目光落在集萤身上的时候,他眼中又充满了困惑,道:“集萤姑娘,你怎么会和周家二表妹在一起?”
“许大爷!”集萤浅浅地行了个礼,冷艳的面孔毫无表情,道,“四老爷命我送周家二小姐回畹香居。”
“你,”程许盯着周少瑾,惊愕地道,“你刚才在小山丛桂院?”
周少瑾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说话,集萤已道:“许大爷,不好意思,请您让一让路。我还要回去给我们家四老爷复命。若是您有什么要问的,或再去趟小山丛桂院,或等我把周家二小姐送回畹香居之后您再仔细和周家二小姐絮叨。我却不便在此地久留。”
这是个丫鬟应该有的态度和应该说的话吗?
程许和周少瑾等人都惊呆了。
集萤却已拉着周少瑾和程许擦肩而过。
“等等!”大苏拦在了集萤的面前。
集萤冷笑,道:“秦大苏,您可别忘了,我是服侍四老爷的人,难道你想以下犯上吗?”
周少瑾这才知道原来大苏姓“秦”。
那他与父亲所说的“秦大”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五房走水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管事,也姓“秦”……九如巷的大总管,也姓“秦”。
周少瑾只觉头晕脑胀的。
对程家的事了解的越多,越觉得程家让人摸不清,看不透了。
秦大苏听集萤这么说,面露迟疑。
集萤冷哼一声,看也没看大苏一眼,拽着周少瑾径直往前去。
施香急急跟上。
她们身后传来程许的声音:“你们等等!”
集萤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了。
周少瑾和施香小跑着勉强跟上了她的脚步。
可再一回头,程许等人已被她们甩到了脑后,大苏正拦着程许在说什么,程许的脸色很难看。
两世为人,这还是周少瑾第一次这样干净利落地甩了程许,她不由心情愉悦,向集萤道着谢。
集萤不以为然,道:“我只是奉四老爷之命行事罢了!”
“可还是要谢谢你。”周少瑾一边跑,一面喘着气道,“就算你是奉了池舅舅之命,可若是你站在一旁任许表哥拦着我说话,也不算是违反池舅舅的意思啊!”
集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周少瑾觉得集萤走得好快,有点跟不上,可一想到程许就在她们的身后,她又觉得走快点也好,就可以快点回到畹香居了。
就这样走了大约两盅茶的功夫,周少瑾吁吁地喘着粗气。
集萤突然停下了脚步。
周少瑾奇道:“为什么不走了?”
集萤定定地望了周少瑾片刻,又猝然地朝前走。
这次,她走得比较慢。
周少瑾刚才走得太快,虽然依旧有点累,却不像刚才似的一路小跑了。
她问集萤:“你几岁进府当的差?是程家的世仆吗?娘老子都在干什么?有兄弟姐妹吗?”
集萤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十八岁进府当的差。娘老子都在家里种田。有两个哥哥,没有弟弟妹妹。”
“十八岁才进府当差?”周少瑾有些目瞪口呆,“你们家怎么舍得把你送进府来?你长得这么漂亮,都可以嫁人了……”
既然不是世仆,通常只有家里太穷,养不活儿女的才会把孩子卖给别人家做小厮或是丫鬟。像集萤这样的,完全可以找个有点家底的人家嫁了,一样会衣食无忧。
难道,集萤进府不仅仅是给池舅舅当丫鬟?
周少瑾被自己的这念头吓了一大跳。
集萤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觉得我漂亮?”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道,“难道没有人说你漂亮吗?”
集萤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半晌才道:“有啊!有人说我漂亮。”
那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周少瑾觉得集萤和这九如巷一样,处处透着不解。
既然看不透,那就暂时不要琢磨好了。时候到了,自然就看透了。
周少瑾学了几年禅,心态比从前宽了很多。
她们一路无语地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在门口翘首以待。
她忙拉过周少瑾打量了一番,见她好好的,嗔道:“你去送个茶叶而已,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周少瑾嘿嘿地笑,把集萤引荐给姐姐。
周初瑾听说是程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又送周少瑾回来,客气地请她喝杯茶再走。
“多谢大小姐。”不同于对待程许的冷淡,集萤嘴角带着丝微笑,冷艳的面孔如冰雪融化般,显露出美艳炫目的本色,“四老爷还等着我回话,下次再来拜访大小姐。”
周初瑾没有勉强,亲自送集萤到了门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携了周初瑾的肩膀往屋里去,并道:“她真的是池舅舅身边的大丫鬟吗?不仅长得漂亮,这通身的气派,哪里像个丫鬟,我都没好意思打赏她!”
周少瑾恍然,道:“我说呢,姐姐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原想提醒姐姐一声的,集萤走得太快了,我也没顾得上。还好我没有说,不然这脸丢大了。”
姐妹俩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同一个念头。
这集萤,不会是被送给池舅舅做通房大丫鬟吧?
真是太可惜了!
她完全可以正正经经地嫁给别人做太太。
两人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屋里,周初瑾这才低声地问妹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许表弟刚才来过了。亲自送了份土仪,说是从杭州带回来的。你又是被池舅舅的丫鬟送回来的……”
周少瑾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周初瑾道:“爹爹也真是的,让你传什么话?你也是的,说给郭老夫人听就成了,还跑去小山丛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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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来人(粉红票960加更)
周少瑾只是笑,不做声。
周初瑾只当是妹妹顽皮,唠叨了几句,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碧玉和翡翠几个正在商量送什么寿礼给郭老夫人。周少瑾这才想起来九月初九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自己也应该凑个兴才是。
周少瑾问碧玉:“往年大家都会送些什么?”
“针头线脑的小东西。”碧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夫人是极体谅我们的,赏的赏钱比我们买寿礼的钱还要多,我们也不好意思送很贵重的东西。”
周少瑾想到上次关老太太说让她给郭老夫人绣条额帕的事,就寻思着给郭老夫人绣两条额帕,两双鞋袜做寿礼。
周初瑾也觉得好,道:“长房什么好东西没有?你送再稀罕的东西也不稀罕了。自己动手做几件小东西,却是礼轻情意重。”
四房却不能马虎。
关老太太道:“往年我过寿的时候,长房的礼都很重,今年少瑾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两房走得比平时还要勤,老夫人的生辰要比平日里加一成才行。”
沔大太太就有点犯愁。
今年关老太太的生辰,长房除送了四套衣裳之外,还送了一串楠木佛珠,一根紫檀木的拐杖,四房加一成,加什么好?
周初瑾给沔大太太出主意:“送个祝寿的屏风吧?上次二房的老祖宗过寿,我看有客人送了对彭祖拜寿图的屏风,我们不如送对寿姑拜寿的屏风。”
沔大太太也觉得不错,叫了管事进来去寻那屏风不说,程许这边却很是苦恼。
他去杭州府的时候还闷闷不乐的,待到了杭州府,有朋友给他接风,期间说起时闻秩事,莫过于朝廷要疏浚通州河的事了,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打起赌来。
程许当时心中一动,觉得若是自己用前程和母亲打个赌……说不定就能顺利地娶了周少瑾!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等听到周镇初七就要启程去保定的消息时,就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辞了恩师就赶了回来。虽说到底是迟了,可他已打定了主意,倒也没有多失望。只是心里像揣了个小鸟似的,忍不住想看看周少瑾,想和她说上两句话。
没想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避着他。
周少瑾到底是于他无意,还是顾忌着男女大防呢?
他觉得他得想办法弄清楚才是。
只是她总避着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地和她说上一句话呢?
程许在家里坐立不安。
欢喜素来有察颜观色的本领,很快就琢磨出程许的恼烦来,他低声道:“大爷,老夫人的寿辰要到了!”
程许明白过来,不由得大喜过望,重重地拍了拍欢喜的肩膀,赏了他五两银子,躺在醉翁椅上想着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好。
各房都开始送中秋节的节礼。
良国公府却差了人到九如巷来报丧。
朱鹏举的妻子病逝了。
关老太太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沔大太太却警觉地道:“往年这样的事不是送了外院的管事就行了吗?怎么今天却给我们房头也送了一份丧报过来?”
关老太太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吩咐沔大太太:“外院管事那里你派人盯着点,少瑾姐妹俩那里,你也要留心。”
沔大太太点头。
阿朱派了嬷嬷过来,说嫂嫂病逝,原来说好的赏花会办不成了,让她们多多包涵。
周少瑾姐妹和程笳都写了信过去安慰阿朱。
因是有长辈在,良国公府只准备停灵七天就下葬。
程笳和周少瑾说起来不免有些忿忿不平:“……怎么也要停个三七二十一天吧?这样也太草率了些?难道朱夫人的娘家就没一个出来说话的?”
周少瑾昧着良心安抚程笳:“可能是要过中秋节了。而且过了中秋节良国公父子就要进京了,想必是没有心情操办丧事。”
程笳到底还是鸣不平,嘀咕道:“就算是这样,不是还有长史吗?难道还要他们父子亲自摔盆打灵不成?”
周少瑾只好转移了话题,道:“我听说中秋节洛阳那边送了很多节礼过来,是不是真的?”
程笳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道:“李家表哥送来的,说是为了答谢上次对他的款待,还说过些日子会再来拜访的。”
周少瑾在心里笑。
李敬肯定像上一世似的看中了程笳。
程笳有人喜欢,不管以后怎样,总算是有个依靠了。
这样想虽然有点自私,可程笳是从小和她一起玩大的伙伴,李敬却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菩萨就原谅她厚此薄彼吧!
周少瑾怂恿着姐姐做月饼:“……每家都送一点,是我们一番心意。”
周初瑾的烹饪和女红前世就不如周少瑾,可她却做得一手好点心,其中应景的粽子、月饼、春卷之类的更是拿手的好戏。
她不由得怦然心动。
过两年自己就要出阁了,要是把这些东西教会了周少瑾,以后周少瑾逢年过节的时候就能自己做着送人了,多多少少能讨长辈们些许欢心,妹妹的日子也好过些。
姐妹俩就吩咐马富山家的买了食材进来,五仁冰糖馅、豆沙莲子馅、梅菜芝麻馅、玫瑰红糖馅……林林总总地,做了一箩筐。然后周少瑾又画了“桂树飘香”的图案让马富山家的印在纸匣子上,除了给各房都送去一份,还给良国公府的阿朱和小山丛桂院也送了一份。
程笳吃了觉得好吃,派了翠环过来讨那梅菜芝麻馅的月饼。
周少瑾让春晚给程笳包了一匣子。
关老太太差了似儿来请周少瑾和周初瑾去嘉树堂说话。
“知道是什么事吗?”周少瑾悄声地问似儿。
似儿笑道:“镇江廖家那边过来送节礼,说是顺便给大小姐请个安。”
姐夫家?
周少瑾不由皱眉。
前世镇江廖家送节礼的人可从来没有来给姐姐请过安,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千万不要是因为她的重生引起的。不然她可要后悔死了。
周少瑾不安地去了嘉树堂,在耳房里等了一会,才等到了和沔大太太一起过来的周初瑾。
周初瑾显然已经在沔大太太那里梳洗打扮了一番,银红色湖绸比甲,白绫挑线裙子,耳朵上坠了南珠耳丁,脸上淡淡地敷了粉,涂了胭脂,原本就如芙蓉般娇美的面庞更添了几分艳丽,光彩照人。
周少瑾不禁抿了嘴笑。
还好自己心亮,没有打扮,正好给姐姐做陪衬。
周初瑾脸“腾”地一下飞红,轻轻地拧了拧妹妹的脸,道:“笑什么笑?”
周少瑾顽皮地朝着姐姐眨眼睛,道:“姐姐小心点,屋里坐着的可能是廖家有体面的妈妈,可指不定茶房里还坐着廖家跟过来的粗使婆子。”
周初瑾的脸更红了,道:“伶牙俐齿的,看以后谁敢讨了去!”
周少瑾咯咯地笑,挽着在一旁笑个不停的沔大太太进了厅堂。
周初瑾只好跟了进去。
周少瑾听到宴息室那边有人说话,忙放开了沔大太太,站在姐姐身后。
沔大太太看着暗暗点头,带着两姐妹进了宴息室。
关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一穿着鹦哥绿焦布比甲的妇人坐在关老太太的下首。
听到动静,她扭过头来。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来的居然是姐姐婆婆身边最体己的钟嬷嬷。
钟嬷嬷看到她们姐妹俩,眼睛一亮,忙站了起来。
周初瑾猜着这是廖家的人,不由打量一眼。
那妇人五十来岁,白白胖胖的一张圆脸,未语先笑,看上去非常的亲切。
她心中一宽,和妹妹给关老太太行了礼。
关老太太就指了钟嬷嬷,道:“这是廖家过来的,夫家姓钟。”
“不敢,不敢。”钟嬷嬷连声道,屈膝给周少瑾姐妹行了个福礼。
周初瑾侧了侧身,朝着钟嬷嬷点了点头,算是全了礼。
周少瑾姐妹就坐在了关老太太身边,钟嬷嬷亲切地和周初瑾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朝着施香使了个眼色。
施香会意地跟了出去,等四房打了赏,就凑过去把周少瑾准备的两锭雪花银塞到了钟嬷嬷的手里,笑道:“嬷嬷辛苦了,这是我们大小姐给您买酒喝的。”
钟嬷嬷没有客气,笑着道谢,带着两个婆子离开了嘉树堂。
周少瑾问:“廖家派人来干什么?怎么就这样走了?”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不过是来看看初瑾。”
“为什么要来看姐姐?”周少瑾有些不解。
“傻丫头!”沔大太太点了点周少瑾的额头,道,“他们廖家的娶媳妇,总要派个人来看看吧?”
前世就没派人来看!
周少瑾嘟呶道:“下定的时候不是看过了吗?”
“那时候你姐姐几岁?”沔大太太笑道,“现在你姐姐几岁?”
“你啊!就别逗孩子们了。”关老太太笑道,眼睛看着周初瑾,却对周少瑾道,“是听顾家的人说,你姐姐不仅性情好,而且端庄大方,长得非常漂亮,廖家的人好奇,忍不住派了人过来相看。”
“那这应该是好事吧?”周少瑾求证道。
“当然是好事了!”关老太太笑道,“没嫁进去就先有个好名声,以后比较容易在夫家站稳脚。”
这就好!
周少瑾眯眯地笑。
觉得自己重生后总算是有了件值得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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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集 萤
过了八月十五,良国公府那边送葬。
程家也在街上摆了路祭。
周少瑾有些伤感,静静地坐在窗前绣着给郭老夫人的额帕。
程笳过来找她,一改从前的叽叽喳喳,只是坐在那里看周少瑾做针线。
过了几天,两人的心情才好了些。
周少瑾沉下心来抄经书。
有人在佛堂外打量她。
周少瑾抬头,看见站在院子中央的集萤。
她朝着集萤笑了笑。
集萤想了想,走了过来,隔着窗棂问她:“你就每天下午这样抄经书啊?”
“是啊!”周少瑾笑道。笑容像温柔的湖水般的安静从容。
集萤彼有些意外,道:“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不是假装。”
前世,很多人都认为周少瑾的安静是被逼的,不以为意。
周少瑾莞尔,不想和集萤去争辩这些,她问:“您怎么过来了?池舅舅回来了吗?”
上次她派了施香去给小山丛桂院的送月饼,清风却告诉施香程池去了淮安还没有回来。过中秋节的时候家里有灯会,也没有见着程池的踪影、
集萤听到她提起程池,撇了撇嘴,道:“四老爷还没有回来。我是跟南屏一起过来的。老夫人留了南屏说话,我闲着无聊,四处走走,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周少瑾奇道:“老夫人找南屏姐姐有什么事?”
集萤道:“谁知道!十之八九是为了四老爷的事,除了这件事,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事了。”
“老夫人不是不管池舅舅屋里的事吗?”周少瑾问道。
“虽说是不管,”集萤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道,“可也会叫了南屏过来问问的。”
周少瑾不好多问。
集萤道:“上次送来的月饼。据说是你自己亲手做的?”
“我和我姐姐一起做的。”周少瑾诚实地道,“我灶上的婆子帮着和的面皮,姐姐调得馅。我就帮着包了一下。”
集萤听了微微点头,评论道:“那月饼还不错。”
周少瑾想着程池是男子。多半不爱吃甜食,还特意多装了些梅菜芝麻馅的月饼。没想到大家都觉得梅菜芝麻馅的月饼好吃,可惜池舅舅没吃过。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过来请集萤:“……南屏姑娘说要回去了。”
集萤和她告辞。
周少瑾不由地想。
不知道池舅舅什么时候会回来?
没过两天,集萤就找上门来。
她来得很突然,周少瑾在做针线,她隔着窗棂问周少瑾道:“听说你女红很好?”
周少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先是四周瞧了瞧。
集萤过来。怎么也没有个通禀的人。
施香和春晚都不在,当值的小丫鬟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打瞌睡?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请她进来喝茶。
“不用了。”集萤眼底闪过些许的窘然,道,“我有东西想请你帮着做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周少瑾愕然。
她看了一眼藤篮里的布头,道:“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如果不着急要还行,若是着急要。只怕一时半会做不了。”
周少瑾感觉到集萤好像松了口气般的,虽然神色依旧有些冷冷的,但整人却比问她之前轻快了很多。
“不等着用。”她说着。拿出一块月白色的淞江三梭细布,道,“你帮我做两双男子的袜子就行了。既不用绣花也不用镶边,简简单单的就行了。”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哦!”集萤反应过来,忙道,“不是我私下给别人做的,是南屏分给我的活,是你池舅舅的。”
周少瑾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集萤不得不解释道:“这不立了秋吗?各房都在赶制冬衣。你池舅舅的冬衣是南屏负责的,她每年都会分给我些小活计。我原本想让几个小丫鬟做的,结果南屏说你舅舅有两年没添新皮袄了。今年收了些好皮子,要给你舅舅赶制两年皮袄。那些什么棉袄、袍子什么的都分给了那几个小丫鬟。我去针钱房。针线房也在忙着赶活。除了二房的冬衣,还添了箫小姐、识大爷孩子的东西,而且还全是些绣活,针线房的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休息了。我说出钱给外面的人做,南屏又不同意,好像我把你池舅舅的东西偷偷给别人用了似的,我只好拿到你这里来了……”她说着,目光在周少瑾面前的藤蓝上扫了扫,道,“我也知道你挺忙的,估计是在给郭老夫人赶制寿礼。也不用你亲自动手,你随便交给个女红差不多的小丫鬟动手就行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六畜场吃好吃的。”
周少瑾半晌才理清楚集萤说了些什么。
“怎么好随便找个小丫鬟给池舅舅做袜子呢?”她不解地瞪着集萤,“你不会女红吗?南屏姑娘若是知道你不会女红,为何非要你给池舅舅做袜子?南屏姑娘看着不是那种为难人的人啊?”
集萤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怎么和南屏一样?程子川是皇帝吗?他的袜子怎么就非得近身服侍的人做?别人做了他穿了难道会身上痒吗?”
周少瑾听了脸色一红,忙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近身的东西交给不相识的人做有些不好……”
“他又不是女人!”集萤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我看,程子川就是给你们这些人惯坏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一点也不像男人!”
有这样说自己东家的丫鬟吗?
周少瑾张口结舌。
集萤看着就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我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你池舅舅,没别的意思。”
“哦!”周少瑾觉得她肯定不止一次这样私底下说池舅舅。
集萤在周少瑾仿佛映着她倒影的清澈眼眸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又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你帮你池舅舅做四双袜子就行了。过年之前做好就行了。”说着。丢下手中的布就要走。
周少瑾忙喊住了她,道:“你为什么不帮着池舅舅做?你要是女红不好,我可以告诉你啊!你不能总这样把池舅舅的东西差了这个再差那个。要是郭老夫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她那边的碧玉、翡翠的女红都很好,不过是几双袜子而已。她老人家放心地把池舅舅交给了你们服侍,你们这边居然连双袜子都没有人做……”
集萤要走的身子一顿,慢慢地转过身来,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少瑾见她目光灼灼,心里不由一惊,吐吐吞吞地道:“我说,郭老夫人把池舅舅交给了你们服侍……”
“不是,不是。”集萤摇了摇头。“你说,你可以告诉我做……”她说着,双手击掌,竟然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主意不错。从明天开始,我就到你这里来跟着你学女红好了。这样一来,我看南屏还说什么?”
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搅入了南屏和集萤的矛盾之中?
周少瑾连连摆手。道:“我看你还是跟南屏说一声的好!你不能给池舅舅做袜子,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集萤却根本不听她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每天下午不是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吗?那我以后每天巳时(早上九点)过来。那个时候你姐姐也应该去涵秋馆了。”说着,她拍了拍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转身走了。
这,这算什么事?
周少瑾追了出去。
集萤已不见了影子。
她望着集萤留下来的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感觉像是烫手的山芋。
待周初瑾回来,她忙将这件事告诉了姐姐。但她又怕姐姐恼怒集萤,没敢细说,简单地说了说集萤要跟着她学女红,好给池舅舅做袜子。
周初瑾很是意外,道:“池舅舅身边的丫鬟不会女红吗?”
“我也不知道啊!”周少瑾想到上次去针线房曾遇到池舅舅屋里的鸣鹤要章娘子帮着做暑袜的事。道,“可能是真不会做。”
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能讨了郭老夫人的喜欢,周初瑾想了想道:“那你就告诉她好了。”
她不告诉集萤。难道集萤就不来吗?
周少瑾点了点头。
等上了床,她忍不住琢磨起给池舅舅做个什么样的袜子来。
看池舅舅那个人,就是极讲究的,不绣花、不镶边,恐怕不是集萤嫌麻烦,而是池舅舅不喜欢……那就得做得合脚,穿着舒服。可若是得做得合脚,穿着舒服,就得量一量脚……
想到这里,周少瑾猛地坐了起来。
她总不能去量池舅舅的脚吧?
刚才怎么就忘了让集萤带双旧袜子来做样子。
念头闪过,她失声而笑。
集萤既要给池舅舅做袜子,肯定有池舅舅的尺寸。池舅舅屋里的南屏,不是女红的高手吗?就算是集萤忘了,南屏也应该记得才是。
想通了这些,周少瑾才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上,集萤果然依约前来。
她给周少瑾带了几笼虾饺过来:“你尝尝,今天一大早从新桥那边送来的活虾做的。大家都有份。”最后一句,却是对施香等人说的。
施香尴尬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见那虾饺晶莹剔透,虾子的红色淡淡可见,十分的诱人,索性吩咐施香:“摆了碟,大家都尝尝。”
施香提着食盒退了下去。
集萤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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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袜子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吃了集萤带过来的虾饺,施香等人看集萤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
自己当初怎么会认为集萤冷漠高傲,不懂得与人相处呢?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将昨天集萤留下来的月白‘色’淞江三梭布摊在衣案上,然后拿出了画粉和剪刀,问集萤:“样子呢?”
集萤一愣,反问她:“什么样子?”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你让我告诉你怎么给池舅舅做袜子,你不拿个样子给我,我怎么知道尺寸大小呢?”
集萤面‘色’微黑,道:“你等会,我这就去找双旧袜子来。”
周少瑾默然。
集萤飞快出了‘门’,却和正端着茶点进来的施香碰了个正着。
施香望着和她擦肩而过的集萤,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集萤姑娘怎么刚来就走了?”
“没什么。”周少瑾慢慢地将装着画粉的小匣子摆放在了衣案边,道,“马上就回来了。”
施香“嗯”了一声,将茶点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道:“二小姐,您喝茶。”
周少瑾点头,喝了口茶,寻思着今天早上算是泡了汤,明早估计集萤还会来,自己就只能晚上赶制送给郭老夫人的寿礼了,这样算来,时间就有些不够,鞋袜什么的就算了,只做两条额帕送过去好了。再来就是自己的针线,还是少做为礼物送给别人为妙。之前有袁氏求她帮着画戏婴图,现在又有集萤求她帮着作袜子,谁知道明天还会引了谁来?她又不是绣娘。而且姐姐快出嫁了。前世,姐姐子嗣艰难。她想绣一副观音送子图给姐姐做陪嫁。这样比较大的绣品,她最少也要绣半年。若是有事耽搁,绣上一年也不稀奇。仔细算算,现在就得准备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
干脆叫了施香进来。让她给自己准备几张大一点的明纸:“……要四尺见方的。”
小块的明纸都是由大块的明纸剪裁而成的,这件事很简单。
施香笑着应声而去。又和进屋的集萤碰了个正着。
周少瑾不由“咦”了一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集萤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回答她的困‘惑’,而是把用两根指头拎着的一双鞋子丢在了周少瑾的面前:“啰,你池舅舅的鞋子。”
周少瑾望着地上一正一反的玄青‘色’细布绣祥云的胖头鞋,愕然地道:“你不是让我告诉你做袜子吗?你带双鞋来干什么?难道南屏姑娘还让你帮着池舅舅做鞋不成?”
集萤比她更惊讶,睁大了眼睛道:“不是要照着鞋子的尺寸做袜子吗?”
“谁告诉你的!”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我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嬷嬷都是照着我的鞋子做袜子的。”集萤的眼睛比周少瑾瞪得更大。“你不照着鞋子的尺寸做袜子,那你照着什么的尺寸做袜子?难道还让我去量你池舅舅的脚不成?”她一副嫌弃样子,继续道,“要是这样,我宁愿去问南屏你池舅舅到底穿多大的袜子。”
那是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们家的嬷嬷不能拿了你的旧袜子给别人做样子。
周少瑾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道:“你要么找双池舅舅的旧袜子来,要不请南屏姑娘画一张袜样子过来。”
南屏管着小山丛桂院的针线,池舅舅尺寸她肯定了如指掌。画张袜样子也就是那顺手一下的事。
不过,周少瑾估计集萤不会找她。
要不然刚才就不会闹那么大的一个乌龙了。
但集萤说,她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嬷嬷都照着她的鞋子给她做袜子。这是讲究的大户人家作派……难道集萤家是被没籍的官宦?不对,她不是说她父母都在老家种地吗?还有两个哥哥……那她到底为什么会进府服‘侍’池舅舅的呢?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糊涂。
集萤已风一样的折了回来,用两根手指拎着双袜子……“啰,给你!”
周少瑾只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她指了指衣案旁边的小藤筐,道:“放那里就行了。”
集萤把袜子丢在了藤筐里。
周少瑾拿了画粉就开始在布上画袜样子。
集萤奇道:“你都不用量的吗?”
“这还用得着量?”周少瑾头也不抬地道,“我从前学针线的时候,不知道做过多少双袜子。”
集萤更好奇了,道:“为什么要做袜子。”
“为了练习走针线啊!”周少瑾拿起剪子开始咔嚓咔嚓地剪布,“针线做得好不好。主要的是看针走得均匀不均匀,平整不平整。这要经常的练习才行。不然你的衣服裁得再好,缝上之后却因为针脚大小不一皱巴巴的。那衣服看上去也不好看。所以绣‘花’的新手都绣帕子,做衣服的新手都做袜子。”她看集萤针线上的事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又对集萤的来历颇感兴趣,不由问道:“你小的时候没有学过针线吗?”
集萤含含糊糊地道:“我娘是想让我学的,可我爹说我这样,不学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多的是‘女’人会做针线,到时候请人给我做衣裳鞋袜就行了。”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周少瑾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集萤是没有想到她家里最终却让她池舅舅做了丫鬟吧?
而做丫鬟,针线却是最基本的技能。
针线做不好,就是你再厉害,也难以出头。
周少瑾手一顿。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些‘女’孩子天生会算账,不会做针线,但会算账,一样可以在东家站得住脚。
“那你是不是术数很好?”她问集萤。
“与别人比自然是好的。”集萤说着,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道,“可和你池舅舅比……就不算好了。”
周少瑾释然。
敢和男子比,想必在‘女’孩子中算是非常强的了。
不怪她父亲说她不会‘女’红也不打紧。还最终把她送进了程家。也不怪她的气焰这么高,技高人胆大嘛!
“那已经很厉害了。”她安慰集萤。“像我大舅母,一直想找个帮她算账的丫鬟,结果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只好一直拉着我姐姐帮忙。前几天我大舅母还说,等我姐姐出了阁,她可怎么办好?你能管着池舅舅屋里的账目,很多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集萤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怎么会帮你池舅舅管屋里的账目呢?你池舅舅屋里的账目都是南屏在管。她的数术虽然很一般。但她对你池舅舅的话又如奉纶音,只要是你池舅舅说的话,再枯燥无味的事都能乐此不疲,我可比不上她。”
这不是应该的吗?
周少瑾望着集萤不以为然的神情,真心无话可说了。
好在是她很快就把袜子裁好了,告诉集萤哪块布是袜底,哪块布是袜筒:“……你明白了没有?把这两块缝到了一起,再把这一块接上去,就好了。”
集萤很聪明,几乎在她拿起其中的一块时集萤就立刻明白了另一块的作用。而且还看出来她一共裁了十双袜子,并道:“南屏只让我做四双,你裁这么多做什么?”
周少瑾笑道:“其余给你练习。”
实际上是她把布料叠在一起。一双也是三剪刀,两双也是三剪刀……十双也是三剪刀,并不费什么事。
集萤也看出来了,她“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周少瑾就告诉她怎么拿针,怎么拿线。
集萤学得也很快。
只是等到要缝的时候,她犹豫道:“你先做双我看看,总觉得我会把这料子废了似的。”
周少瑾刚开始学做‘女’线的时候也一样,不敢下针。
她笑着让集萤看着。开始缝袜子。
周少瑾的手又稳又快,针脚平整密实。还像绣‘花’似的,走得是十字针。这样一来,袜子虽然什么‘花’样子也没有,但接头的地方却像绣了边似的,又是同‘色’的线,看上去竟然有种低调的华丽。
集萤不由赞道:“你的针线比南屏的还要好!”
周少瑾觉得她这是客气话,笑道:“南屏姑娘的针线连针线房里的章娘子都赞不绝口,我怎么能和她比?”
“我觉得你的针线真的比南屏的好。”集萤认真地道地,“她是丫鬟,每年不知道要做多少东西。你却是小姐,最多也就给自己做两件小衣裳,针脚却比起南屏来犹不逊‘色’,所以我说你的针线比南屏要好。”
周少瑾决定再也不说话了。
施香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南屏姑娘过来了。”
周少瑾讶然。
集萤皱着眉道:“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施香笑道:“南屏姑娘什么也没有说。”
集萤对周少瑾道:“她要是问起我,你别说我在这里。”
周少瑾看出来了,集萤和南屏之间有些不对头,她也不希望两人在自己的地方闹腾起来。
“我知道了。”她笑着答应了集萤,和施香去了会客的小‘花’厅。
“真是对不住!”南屏见着她就满脸抱歉地给周少瑾陪不是,“集萤大大咧咧的,不太懂规矩,她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您,给您添麻烦了。”她说着,指了指桌子上摆放的纸匣子,“这是齐芳斋的点心,给二小姐压压惊。还请二小姐原谅集萤的无心之过。”
集萤一会鞋子一会袜子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做为小山丛桂院的大丫鬟,肯定是瞒不过南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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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今天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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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争吵(给CadySS的加更)
前世长房和二房好像没有这么针尖对麦芒的……也许有,但自己没有发现。
周少瑾微微地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翌日见到集萤的时候,主动和她打招呼,问她:“用过早膳了没有?我们厨房今天做了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涝,两样都是我喜欢吃的。你要不要加一点?”
“好啊!”集萤道,“你给我来两块水晶糕,半碗什锦豆腐涝就行了。我已经吃过了。”又抱怨,“早知道这样就不在小山丛桂院用早膳了。”她说着,指了指手中的纸匣了,道,“这是荆州府的云片糕和酥糖,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施香笑眯眯地接了,去给集萤端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涝。
集萤拿出了自己做的袜子。
只比昨天多缝了几针,而且针脚还乱七八糟的,根本不是十字针法了。
前世,周少瑾也曾教过庄子上的小姑娘们拿针线,有些小姑娘对拿针拿线就很不在行,要教很长的时间才略有收获,有些则是怎么教也教不好。可这些小姑娘做其他的事却非常的在行。
也许集萤也是这样的人。
集萤这么聪明,若是知道了自己是这样的人,肯定会很伤心吧?
周少瑾不忍说她,笑道:“没事,没事,我再重新教你,你慢慢学,没多长时间就能学会了。”
集萤点头。
周少瑾把她之前缝的仔细地拆了,又手把手地教了她一遍,看着她缝了几针。
集萤道:“我总觉得你缝得比我好。你陪着我缝几针吧!”
周少瑾善意地对着她笑了笑,拿起裁好的袜子,告诉着集萤缝了几针。
集萤看得很仔细。
周少瑾想着反正线都穿了,不如把这根钱缝完。
她飞针走线,三下两下把个脚底缝完了。
集萤就照着她说的,在那里慢慢地缝着。
施香端了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涝进来。
周少瑾招呼集萤吃东西。
集萤也不客气,笑着谢道,坐下来吃东西。
周少瑾在一旁闲着,干脆把那只袜子缝完了。
集萤丢下碗,道:“哎哟,吃得太多了,我得消消食才好。”
周少瑾笑着绣起了额帕。
集萤就在屋里走着消食。
春晚跑了进来,道:“二小姐,笳小姐过来了。”
程笳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周少瑾早已习惯了她的不请自来,对春晚道:“请她进来吧!”
春晚应声而去。
集萤挑了挑眉,问周少瑾:“三房的笳小姐?”
“是啊!”周少瑾笑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集萤很干脆地道,“但听说过这个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周少瑾没有说话,想到集萤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情景。
集萤是对大多数人都瞧不起还是仅仅因为程笳是三房的人所以才瞧不起呢?
可程笳见到集萤却大吃一惊,忙道:“这是谁啊?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集萤面色微沉,挑了挑眉。
周少瑾忙向程笳引荐集萤。
集萤颇有些高傲地朝着程笳点了点头。
程笳根本不以为忤。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集萤,一面打量,还一面道:“原来你是池从叔屋里的人,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跟着少瑾学做针线啊?你手上的这镯子可真好看?是玛瑙的吗?成色这么好的玛瑙镯子可是很少见的!”
初次见面,有这么大大咧咧地说话的吗?
周少瑾恨不得捂了程笳的嘴,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笳“啊”了一声,把周少瑾拉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道:“我娘想让我过了九月初九去静安斋上课,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静安斋如今只有她和周少瑾两个女学生,如果周少瑾不去,她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周少瑾道:“这件事我要与外祖母和大舅母商量。”
程笳点头,叹道:“我好想出嫁,这样就不用每天都被我娘管东管西的了。”
这是什么鬼话。
周少瑾瞪了她一眼。
程笳却不以为然,随手翻了翻周少瑾衣案上的东西,道:“你这是给谁做的袜子?怎么做了这么多?”她说着,还把周少瑾刚做的那只袜子拿起来看了看。
周少瑾心中一跳,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程笳不解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周少瑾道,“集萤带了荆州府的云片糕和酥糖过来了,你要不要尝尝?”
“算了,我刚喝了碗莲子羹出来的。”程笳道,“等我饿了的时候再说。”
周少瑾没有勉强。
春晚送了茶点进来,程笳见她还有针线要做,喝了茶,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集萤坐过来和周少瑾一起做针线。
周少瑾却沉默下来。
她默默地把另一只袜子做好了,把它和另外五只袜子摆在了一起,对集萤道:“还有一双袜子,你自己慢慢地做,总能做好的。”
集萤看着她,目光闪了闪。
周少瑾拿出给郭老夫人做的额帕,低下头,静静地绣着花。
集萤咬了咬唇,看了周少瑾好一会,见周少瑾始终都没有抬头,这才开始照着周少瑾教的那样缝袜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周少瑾针穿绸布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子里静谧无声,也让人觉得有些沉闷。
集萤“啪”地一声把手中的袜子丢在了衣案上,烦躁地道:“这个事我承认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我和南屏打了赌,只要我能给你池舅舅做四双袜子,她就再也不对我指手画脚的了。我原来也是想和你直言的,可我知道程家的规矩大,你一个尚在闺中的小姑娘,竟然给男子做袜子,就算是你的舅舅,我想你可能也不会答应,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周少瑾依旧低着头,集萤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哭过了似的,“这是你和南屏姑娘的事。我却是最恨别人骗我了。请你现在就离开,再也不要到畹香居来了!”
集萤非常的尴尬,喃喃跟她赔着不是,不安地试探道:“你,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有!”周少瑾抬起头来,虽然眼睛红红的,却没有落泪,“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哭。”
集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喃喃地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赢了南屏……”
“不管怎么说,你有心哄骗我是真的。”周少瑾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朋友?”集萤震惊地看着周少瑾。
周少瑾已扭头叫了施香进来,道:“你送集萤姑娘离开畹香居。”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闩上了门,扑在了床上。
她怎么那么傻?
就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集萤?
周少瑾心如刀绞地痛。
是不是在池舅舅的眼里,她也是个让人几句话就哄骗了的笨蛋?
不然他身边的丫鬟怎么会这么对待她?
这念头一起,周少瑾又觉得有些羞愧。
是集萤骗她,关池舅舅什么事?自己不能因为轻信了集萤就迁怒池舅舅。
集萤看上去那么的冷艳雍容,谁知道她却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少瑾委屈极了。
“二小姐,二小姐,”集萤拍着她的门,“这件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别生我的气。要不,你打我两下得了……或者是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我任你处置就是了……二小姐,二小姐……”
周少瑾被她吵得头都痛了,她冲着门外大声地道:“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气就消了。”
拍门声就突然停了下来。
周少瑾无力地伏在了床上。
不一会,施香在门外小声地道:“二小姐,集萤姑娘走了。”
“哦!”周少瑾躺在床上,全身的骨头像散了似的,不想起来,直到施香叫她起来用午膳,她这才草草地梳洗了一番,去了嘉树堂。
可等她从寒碧山房回来才发现集萤并没有把她给程池做得三双袜子带走。
夕阳的余光照在雪白的袜子上,留下斑斓的色彩。
她慢慢地坐在了衣案前,戴上顶针,把剩下的六双袜子都做好了,然后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吩咐施香:“你明天帮集萤姑娘送过去。就告诉她,我不生她气了,但也请她以后当不认识我。”
施香黯然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很早就睡了。
可第二天早上醒来,施香却神色忐忑地告诉她:“集萤姑娘过来了!”
周少瑾有些不解。
施香小心地道:“我还没来得及去送袜子,集萤姑娘却先过来了,她带了很多吃食过来,说是要给您赔不是。我怎么说她也不走,我又拦不住……她正坐在厅堂里等您起床呢!”
周少瑾气得够呛。
她这是算准了自己好说话,好欺负不成?改用软刀子磨人了!
周少瑾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抬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子边的集萤和满桌子的点心。
“二小姐,”集萤立刻站了起来,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要请你原谅……”
“我原谅你了!”周少瑾打断了集萤的话,道,“你可以走了!”
“二小姐……”集萤皱眉,神色有些不悦,带着些许慑人的冷意。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忘记了集萤是个连程许都不怕的主,又怎么会怕她?
可让她意外的是,集萤垂眼睑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居然乖乖地离开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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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赔礼(粉红票1020加更)
下午,周少瑾从寒碧山房回来,施香告诉她,袜子已经送去了小山丛桂院:“……集萤姑娘收下了,还送了我两方销金帕子。”
一方销金帕子也要大几两银子,集萤出手倒是大方。
周少瑾在心里冷哼一声,觉得这样两人也算互不相欠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集萤就差人送了水晶糕、什锦豆腐涝来,并找了送东西的小丫鬟递话:“……水晶糕是从醉仙楼买的,什锦豆腐涝是从南市楼买的。”
周少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既不知道醉仙楼,也不知道南市楼,可听小丫鬟的话,估计醉仙楼的水晶糕有名,南市楼的什锦豆腐涝有名。
小丫鬟都是跑腿的,她也不想为难人家小丫鬟,让施香收下:“……全倒到溲水桶里去。”
“这么好的东西……”施香有些可惜。
水晶糕晶莹剔透如美玉,顶上一点红又透着几分俏皮,不吃已让人先流口水。什锦豆腐涝的佐料十足,榨菜、肉丝、黄花菜……香味扑鼻。
她打量着周少瑾的脸色,道:“要不,送给值夜的婆子,多少是份人情。”
周少瑾没有作声。
如果集萤觉得这样就算是给她赔了罪,那就让她赔罪好了。
施香吁了口了,把东西赏了值夜的婆子,得了婆子的一通感激。
次日,集萤又派丫鬟送了萝卜糕、鸭血粉丝。
周少瑾依旧让施香倒了。
施香这次没有问周少瑾,把送来的东西赏了过来给畹香居修剪花木的婆子。
第三天,集萤送的是桂花鸭和状元豆。
第四天,送的是小笼包和煮干丝。
第五天……惊动了周初瑾。
周初瑾喊了施香过去问话。
施香自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周初瑾虽然不喜集萤这样哄骗周少瑾,可见她有错认错,倒也不乏光明磊落,想到周少瑾平日里只闷在家里,若是能多经历些事也好,遂装作不知道,让她自己去处理。
这样过了七、八天,集萤突然送了只小狗过来。
是只刚出生不久的哈巴狗,巴掌大小,雪白的毛发,黑溜溜的大眼睛,脖子上系了个大红色绸带,挂着小铃铛,窝在铺着猩红毡毯的竹篮里,歪着脑袋冲着周少瑾细声细气地“汪汪”直叫。
周少瑾的心顿时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把小狗抱了起来,看见篮子下面有张纸,写着“你若是抱了小狗,就算是原谅我了”。
周少瑾又气又急,把小狗递给了施香,道:“把它给我抱走。”
施香只好把小狗抱了出去。
周少瑾低下头来绣额帕。
院子里传来小狗“呜呜”的声音,像小孩子哭似的。
周少瑾如坐针毡,绣了几针,终于忍不住了,叫了施香进来,道:“那小狗怎么了?”
施香擦着额头的汗道:“我们送回去了,不一会集萤姑娘又送了过来。来来回回的,我瞧着那小狗的精神都不怎么好了……”
“真是卑鄙无耻!”周少瑾嗔道,却不忍心因为自己和集萤的缘故把这小狗给折腾病了,让施香把那小狗抱了进来。
小狗费力地从篮子里爬出来,在周少瑾的脚边蹭来蹭去的。
周少瑾把它放在篮子里,它又爬了出来。
施香道:“这小狗怕是饿了。”
周少瑾没有喂过狗,道:“那它吃什么?”
施香想了想,道:“我记得前几天来给我们修剪花木的一个婆子是从田庄里抽过来的,我去问问她。”
那婆子听说是周家二小姐养的狗,,自然不敢说田庄的狗都吃什么,又合计着那狗应该很珍贵,自己只管往好了说就是了:“……是个小狗啊,那就喝些肉汤,吃点细粮什么的。”
施香回去就让厨房里给那小狗熬了点肉骨头汤,泡了点梗米饭。
小狗吃得津津有味,嘴上到处都是。
周少瑾就随手给它裁了个兜兜。
施香几个都争着帮它缝兜兜,还出主意:“别人家看门的狗都有个名字,我们也应该给它取个名字才是。”
周少瑾见那狗雪白一团,笑道:“那我们的狗就叫‘雪球’好了,你们觉得呢?”
大家都说好,就“雪球”、“雪球”地叫它。
雪球左看看,右看看,趴在篮子里睡觉。
众人都觉得它很是可爱,哈哈地笑。
周少瑾就觉得屋里都热闹了几分。
可等她从寒碧山房里回来,施香几个眼泪巴巴地告诉她:“雪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拉起肚子来。我们已经去请大夫了,可大夫说了,他只能看人看不好狗,让我们赶紧派了管事去找会给狗看病的。管事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雪球已经趴在篮子里不动了。”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似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回了屋。
雪球果然趴在篮子里一动不动的,周少瑾叫它,它抬头看了周少瑾一眼,“呜呜”了两声,又无力地趴了下去。
周少瑾的眼泪都出来,道:“管事的怎么说?”
施香抹着眼泪道:“说家里从来没养过狗,不知道谁会给狗看病,只能慢慢地问。”
等他们问到,雪球都没命了!
周少瑾爱怜地把雪球抱在了怀里。
她很少和人深交,就怕到时候要分离,更不要说养什么小猫小狗小鸟之类的。
周少瑾想到始作俑者,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对施香道:“你去跟集萤说,她送给我的小狗生病了,让她想办法快点找个大夫来给它瞧瞧。”
要是雪球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这辈子都不会理睬集萤了。
施香听了眼睛一亮,道:“哎哟,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集萤姑娘既有办法买了这狗回来,肯定知道怎么养狗。我这就去。”话还没有落音,已提着裙子往外跑。
周少瑾也是这么想的。
她一面走来走去,一面轻轻地抚着雪球毛茸茸的背安慰着它:“没事,没事。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很快就能好了!”
集萤来得很快,她到的时候施香还没有影子。
看见周少瑾的样子,她先是愣了愣,然后才道:“买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了?”
“我怎么知道!”周少瑾瞪了集萤一眼,“让你去请大夫,你去请了吗?”
“请了!”集萤道,“马上就来。”
周少瑾心中微安。
集萤也有些焦急,过去摸了摸雪球的背。
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抱着狗在屋里走,一个不安地坐在太师椅上等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施香跑了进来。
“二小姐,二小姐。”她面露喜色,“给雪球看病的人来了。”
周少瑾和集萤二话不说就迎了出去。
来人是个模样儿有些猥琐的小老头,六十来岁,穿了件秋香色的粗布短褐,由先前给周少瑾送东西的丫鬟领着,站在院子里殷勤地朝着周少瑾等人笑直笑。
这人能行吗?
周少瑾朝集萤望去。
集萤也有些怀疑,但她还是道:“是卖狗的那个介绍的。说叫安大,金陵城里的狗生了病,都找他的。”
周少瑾“哦”了一声,把怀里的狗递给了施香,让她抱过去给安大看病。
安大就问起雪球的情况来。等他听到施香说今天一早雪球还喝了一碗肉骨头汤里,他很夸张地大叫了一声,道:“这才断奶的哈巴狗,你们怎么能给它喂肉汤,它就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只能吃清淡的东西,如果有羊奶之类的喂它,就更好了。”
大家都非常的意外。
周少瑾更是身子一僵。
原来是她害得雪球这样的。
她心里很难受。
集萤看在眼里,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肩膀,问安大:“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给它喂点我祖传的药,三天之内都只能喂白粥给它吃。”安大有些不确定地道,“三天以后我再来复诊,若是好了,就不用再吃药了,若是不好,我再给它换个药试试。”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施香领了安大去给雪球喂药。
周少瑾望着无精打采的雪球,不由哽咽:“都是我不好……”
集萤安慰周少瑾:“你喂它肉汤,也是对为他好嘛。谁知道它不能吃肉汤呢……而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雪球以后肯定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
周少瑾却没有她那么乐观。
送走了安大,她抱着雪球默默地给雪球疏理着毛发。
雪球舒服的“呜呜”叫。
周少瑾总算是有了点笑容。
集萤看着心里很不好受,她歉意地道:“我原想送个小狗让你开心的,没想到会弄成这样。真是对不住。我等会回去的时候再让人找找,看看金陵城里有没有其他会给狗看病的,都找来给雪球看看。我想总有一个是高手能把雪球治好的。”
“先让安大给雪球看两天再说吧!”周少瑾道,“总给雪球换大夫也未必是件好事。可为了以防万一,会给狗看病的人也得找。”
“嗯!”集萤点头,想到明天周少瑾还要去给寒碧山房抄经书,道,“要不,我明天帮你照顾雪球吧?你不是还要抄经书吗?”
周少瑾有些犹豫。
集萤忙道:“你就让我尽尽心吧!不然我心里总有个疙瘩的。”
周少瑾看着她充满内疚的面孔,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前世那个无缘的孩子。
雪球也是条性命,如果出了什么事,集萤心里也会很难受的吧?
周少瑾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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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姐妹们说文的进度很慢,之前开篇推倒重写,是因为我想加快进度,可一旦加快进度,文章就会显得有些浮躁,实在是没办法再加快进度了,每一个事件都是为了带动文章的走向啊……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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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好
那安大的确还有些本事。一颗药丸下去,一个时辰之后雪球就不拉肚子了,第二天一大早已经可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周少瑾大喜过望,亲自喂了雪球几口米汤。
雪球汪汪地叫,亲昵地磨擦着周少瑾的裙摆。
周少瑾把它抱起来,放进了竹篮里。
雪球就乖乖地趴在篮子里,睁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周少瑾,把周少瑾的一颗心都看化了。
进来收碗的施香看到这情景,笑道:“不亏二小姐花了大力气救了它,它也知道感恩图报。”
周少瑾点头,拿了绣花绷子坐在雪球的竹篮边绣额帕:“要不怎么有人说这狗是最忠贞不二的呢!”
施香笑吟吟地答“是”,忍不住摸了摸雪球的头,这才端着碗碟走了出去。
等用午膳,周少瑾和施香又喂了雪球一颗药丸。
集萤过来了。
她问周少瑾:“雪球好些了没有?我又让人找了几个会给狗看病的,你就别担心了,雪球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少瑾向她道了谢,道:“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今天再吃一颗药丸,明天应该就能走了。”
“那就好!”集萤听着心里的大石头也跟着落下来,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寒碧山房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周少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交待了集萤些注意的事项,就去了寒碧山房。
因心里一直惦记着雪球,周少瑾一开始写得有些潦草,写了两页纸心才跟着静下来,又把那两页纸重新写,结果花了一个下午,才抄了原定的一半经文。
碧玉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没有睡好,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回去。
集萤把雪球抱在怀里坐在罗汉床上,正一面给它梳理着毛发,一面看着书。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以为集萤只是看见雪球病了,心存内疚,所以抽空给她照顾一下雪球,没想到她竟然每天下午都来。
算算日子,池舅舅也应该回来了。
她这样,难道就不怕池舅舅责怪吗?
那袜子明明是自己做的,以南屏的眼光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是。或者她已经认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和南屏闹翻了?
到第四天,周少瑾问集萤:“你屋里没事吗?你这样每天过来,南屏姑娘那里没说什么吧?”
这是明晃晃地要赶她走啊!
集萤很是不自在,道:“你放心,等雪球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
周少瑾之前和集萤吵架,那是有口气堵在胸口。如今时间长了,集萤又送给了她这么乖巧可爱的雪球,她胸口的那股气也就消了。
她不由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怕你在池舅舅面前不好交待。”
“没事。”集萤听着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有南屏在,你池舅舅身边不会少了服侍的人。”
她依旧是那副冷艳样子,可莫名的,周少瑾就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寂寞。
或者相貌太过出色的人都会这样,不像相貌寻常的人那样容易融入众人。
前世的周少瑾也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她心中一软,道:“你和南屏打赌打得怎样了?以她的眼光,只怕是瞒不过她。”
集萤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我认输就是。她还能把我怎样?不过就是让我给你池舅舅端茶倒水烫脚,我把心一横,有什么做不得的!”
还烫脚吗?
看集萤傲气的样子就知道了,她肯定像前世的自己一样,把这种事视为奇耻大辱。
周少瑾迟疑道:“要不,你还是的跟我把十字针法学会吧?南屏姑娘只是让你做四双袜子,又没有说一定要做怎样的?只要池舅舅觉得你做得不错,南屏姑娘总不能说你做得不好吧?”
集萤愕然,看了周少瑾半晌,道:“你,你还愿意教我针线?”
“有什么不愿意的。”周少瑾笑道,“你不都送我雪球了吗?我也可以帮帮你。”
集萤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周少瑾把压在心里好多日的话说了出来:“我看你那么聪明,不像是学不会女红的人。是不是你……不太喜欢学?”
“不太喜欢学……”集萤愕然,道“你是说,我,我不愿意做丫鬟?”
“是啊!”周少瑾真诚地道,“笨鸟先飞还早入林呢!你那么聪明,如果真的有心,什么学不会。你之所以不会,我觉得还是因为你不愿意学的缘故。”
集萤表情显得有些晦涩难明,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周少瑾觉得这件事可能与集萤的出身有关。但集萤不说,她也不好挑明。只好含含糊糊地劝她:“除非你不做丫鬟了,不然这些东西迟迟早早要学会的。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她想到自己那次去清音阁,集萤颓顿于地的狼狈模样,觉得池舅舅待她可能也很一般,想了想,又道,“现在池舅舅屋里是南屏当家,我看她虽与你有些罅隙,却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可她不可能总呆在池舅舅屋里。等到哪天她嫁出去了,你这个样子又当不成大丫鬟的职责,难道还等到比你资历晚的来指使你吗?你总得为自己以后打算才是。”
集萤没有作声。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有些事,只能自己琢磨。
她不再多说话,继续绣着额帕。
等到她绣了快半朵花的时候,集萤突然开了口,道:“二小姐,我其实是因为父亲和程子川……打赌打输了,被迫给程子川做婢女的。”
“啊!”周少瑾手一抖,手指被绣花针刺了一下,滚出血珠子来。
她忙把指头含在嘴里吸了吸,这才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池舅舅,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啊?”
集萤冷哼了一声,道:“你池舅舅不是这样的人?那他是哪样的人?”说完,她又戛然止住了这个话题,道:“反正这事说来话长,最终就是我父亲打赌打输了。按我父亲之前和程子川说好的,我二哥要给程子川做十年的小厮。可当时我二哥已经成亲了,二嫂正怀着身孕,十年,等我二哥回去的时候,他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何况我二嫂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更不能看着我二嫂和我二哥劳燕分飞了……所以我就说服我父亲,让我进府给程子川做了婢女。”
“十年?”周少瑾瞪大了眼睛,“你十八岁才进府,呆十年,岂不是……”
二十八岁!
成了老姑娘了!
周少瑾语凝。
“是啊!”集萤怅然地道,“十年……等我回去,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周少瑾默然。
池舅舅为什么要和集萤的父亲打这么个赌呢?
集萤的父亲输了,他甚至让集萤入府也要集萤的父亲践约……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周少瑾心中一动,道:“池舅舅为什么和你父亲打赌啊?”
集萤欲言又止。
周少瑾如释重负。
如果是池舅舅的错,集萤又岂会保持沉默。
她就知道,池舅舅不是那种欺负女孩子的人。
周少瑾不由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池舅舅吧?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是打赌这种事,若是一方不应,这赌又怎能打起来?”
“所以我也没有怪程子川啊!”集萤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他交给我的事,我哪件没有完成?我就是烦南屏,整天在我耳边唠叨着婢女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我哪里又犯了忌讳,我哪里又做得不对……好像我不对着程子川顶礼膜拜,就不是忠心耿耿似的……”
南屏,还真有点像集萤说的性子。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是吧?是吧?”集萤立刻像找到了同盟者似的,高声道,“你也觉得吧?不是我冤枉她吧?”
自己要是说集萤是对的,集萤的岂不是更要同南屏对着干?那池舅舅屋里就别想消停了。
周少瑾道:“可你也有不对的。不过是让你给池舅舅做些针线,你就学也不愿意学。你既然进了府,就得有婢女的样子,不然就是没有南屏,你遇到其他人,也一样会受人非议的。”
集萤闷闷地哼了两声,道:“我就是不想学。程子川和我爹打赌的时候,是让我二哥进府做小厮。我做小厮的事就行了,为何要把我当婢女?他虽然缺婢女,为何还要我二哥进府做小厮?”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那你能帮池舅舅牵马赶车、净身值夜、打尘问路吗?”
集萤闻言睁大了眼睛瞪着周少瑾,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不能”两个字。
周少瑾大笑,顺手拿了两块碎布递给集萤:“那你还是好好地和我学女红吧?”
集萤咬着牙,不耐地问周少鄞:“顶针在哪里?给我根针!”
周少瑾不仅给她找了根针,还笑着把线穿好了才递到她手里。
集萤就恨恨地跟着周少瑾学针线。
周少瑾立刻就感觉到了集萤的变化。
她不仅很快就学会了十字针法,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周少瑾略一提她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不过半天的功夫,她的针法至少已经在一条线上,接下来就是怎样让针法一致的问题了。
周少瑾鼓励她:“你比我那会可强多了——我那时可学了快三个月才把十字针法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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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私语(粉红票1050加更)
谁知道周少瑾的话音刚落,集萤就冷“哼”了一声,道:“你就忽悠我吧?你今年几岁?一个十字针法就让你学三个月,这一套针法学下来,还不得你七、八年?你看你现在做的东西,竟然能和南屏不相上下……”她说着,举起自己绣的东西仔细地看了几眼,然后颇有些得意的道,“不过,我觉得凭我学针线的时间而言,我做得也真是挺不错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集萤就催她:“你快裁双袜子我试着做做!”
周少瑾也不和她客气了,道:“你现在还得练段时间才能行。”
“我给我自己做双袜子也不行吗?”
“行啊!”周少瑾笑道,“只要你穿得出去。”
“有什么穿不出去的。”集萤不以为然地道,“难道谁还会看我的脚不成?”
周少瑾嘻嘻地笑,就给她裁了双袜子。
集萤很认真地低下头做针线。
周少瑾也笑着坐了下来绣给郭老夫人的寿礼,一转头就可以看见雪球乖乖地趴在篮子里,正用它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她心里只觉得暖暖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歇不下来。
周初瑾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和集萤和解了,也暗暗替妹妹高兴。
集萤性子直爽,妹妹有这样一个玩伴,性情应该也开朗一些。
她还特意选了个集萤过来的日子去了周少瑾的厢房,和集萤说了会话,还赏了很多的糖果糕点给集萤。
集萤礼数周到,笑语嫣然,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直觉集萤不怎么喜欢她姐姐。等姐姐走了,她问集萤:“你这是怎么了?我姐姐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没有!”集萤耸了耸肩膀,无奈地道,“你姐姐很好。可我总觉得你姐姐和南屏挺像的,都太规矩了。我通常和这样的人都合不来。”
“这是什么鬼话。”周少瑾瞪了她一眼,道,“难道我就不规矩?”
集萤当着周少瑾的面就把刚才周初瑾赏给她的点心匣子给撕开了,拿了块酥糖塞进了嘴里,道:“你那不是规矩,那是笨!”
周少瑾气得不行了。
集萤哈哈大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笨有笨福’这句话?我这是在夸你有福气呢!”
如果有福气,前世怎么会被人害得那么惨!
周少瑾讪讪然。
集萤就小心地道:“生气了?”
“没有!”周少瑾怅然地道,“就是想起些从前的事,有点感慨。”
集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然后也不等周少瑾说话,自顾自地道,“有个小孩子很伤心地坐在台阶上,有路过的看见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你猜那小儿怎么回答?那小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在想我小时候的事。”
这算是什么故事?
周少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敢情集萤这是在笑话她啊!
她不由推了推集萤的肩膀,道:“好啊!你居然笑话我,我以后再也不让厨房里做你喜欢吃的锅贴了。”
集萤哈哈直笑,道:“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点。当初程子川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我说你笨,你还不承认。”
周少瑾愣住,道:“原来这故事是池舅舅给你讲的。不过,池舅舅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啊?”
她想像不出来池舅舅讲故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集萤闻言竟然脸一红,轻轻地咳了一声,道:“程子川这人动不动就喜欢刺人,我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
要是记得不清楚,怎么会拿了这个故事来笑话她?
不过,集萤当那时肯定很狼狈。
周少瑾不是那种喜欢揭人伤疤的,没有追问,只是抿了嘴笑。
集萤就轻轻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你脾气真好,也不知道谁家的公子有这样的福气娶了你去。”
周少瑾不想说这些,岔开了话题道:“池舅舅应该从淮安回来了吧?淮安那边的事还办得顺利吗?”
“程子川亲自出马,还能不顺利?”集萤毫不在意地道,把缝了寸长的袜子递给周少瑾看,“怎么样?应该还可以吧?”
针脚虽然还是参差不齐的,但也算得上是有模有样了。
周少瑾感叹道:“你学得真快!”
“那当然。”集萤不客气地道,“我从前……手很稳的,所以学这些东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真是的!”周少瑾扶额。
很想问问她从前怎么了,才会手很稳,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集萤道:“我明天给你带些茶馓来吃。”
周少瑾道:“茶馓是什么?”
“淮安的一种小吃。”集萤笑道,“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带回来的?”
集萤撇了撇嘴,道:“你觉得你那位池舅舅是干这种事的人吗?”
不像!
周少瑾摇头。
“那不就对了。”集萤道:“是秦子平带回来的。他和程子川去了趟淮安,程子川先回来的,秦子平是昨天回来的。”
秦子平?
周少瑾道:“他和秦子安是什么关系啊?”
集萤知道周少瑾见过秦子安,笑道:“是他的弟弟啊。秦家三兄弟,老大叫秦子宁,老二叫秦子安,老三叫秦子平。是秦大总管秦守约的孙子。”
周少瑾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个叫秦大的?”
集萤想了想,道:“没听说过。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帮你去问问。”
周少瑾连声道谢,道:“没想到秦子平还挺细心的,去了淮安还给你们带东西吃。”
“他哪是给我们带的,他是给南屏带的。”集萤一点不领情,道,“他带了四匣子过来,其中两匣子是给南屏,其他两匣子是给我们分的。”
周少瑾很是意外,道:“秦子安有多大了?他送南屏东西,池舅舅知道吗?”
集萤扑哧一声笑,道:“你想哪里去了!南屏是秦子安的嫂子。”
周少瑾讶然。
集萤就叹了口气,道:“南屏和秦子宁青梅竹马,可惜订亲没多久秦子宁就去世了。程子川和秦大总管的意思,等过几年秦子宁的事过去了,再给南屏找个好人家。可南屏不愿意,说是要给秦子宁守着。你舅舅也不好勉强她,就这么一直拖着了。秦家见了,少不得要照顾她一二……有时候我想想,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我应该让让她,可我实在是和她说不到一块去,最多两、三刻钟就会不欢而散。”
难怪南屏那么大年纪还没有嫁人。
周少瑾在心里唏嘘了一番,想到集萤进府的时候都有十八岁了……她不由道:“那你,在家的时候有没有订亲?”
集萤神色一紧,拿针的手微微地颤了颤,笑道:“小姑娘家的,管这么多做什么?”笑容却有些勉强。
周少瑾隐隐有些明白。
集萤在家里的时候肯定定过亲了,可她要在池舅舅身边当十年的丫鬟……那边就算不跟她解除婚约,恐怕也难以守身如玉地等她十年……集萤虽然是自愿代哥哥进府的,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显得非常的浮燥呢?所以才会那么拒绝做婢女应该做的事呢?
周少瑾道:“你中途难道就不能回去看看吗?我身边的丫鬟除了那些从小就被父母卖了,根本不知道家在哪里,或是路途遥远家中已没有了什么至亲的,每年都会给几天假让她们回去探望父母的。小山丛桂院是谁管事啊?你可以跟他说说啊!再不济,你也可以跟池舅舅说说。我觉得池舅舅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真是个笨丫头。”集萤听了笑着要去捏周少瑾的脸,周少瑾想避开,集萤的手却快如闪电,立刻就把她给捏住了,“要是我能随时回去探望父亲,那还是什么赌约啊!你不会是想替我向你池舅舅说情吧?我看你上次闯进清音阁的时候就挺理直气壮的。”
周少瑾生气地打落了集萤的手,道:“你再捏我的脸,我以后做了好吃的都不留给你了。”
集萤哈哈大笑,道:“你每次威胁我都是不给我吃的,你就不能换点别的?”
周少瑾讪然,道:“我才不会去帮你求情呢!自池舅舅管了九如巷的庶务,九如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他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既然和你父亲打了这样的赌,一定有他的用意的。我才不中你的激将法呢!”
“看不出来你有时候还挺聪明的!”集萤又损她。
周少瑾不理她。
集萤又哈哈大笑起来,哪里还有一点点她和周少瑾刚见面时的冷漠和孤傲。
施香进来给她们换过茶,重新换了果盘。
集萤就挑了个秋梨吃。
周少瑾就问她:“那你父亲和哥哥能来看你吗?”
集萤沉默了一会,道:“那得看程子川的心情好不好了……”
周少瑾很想说那你就听话点,乖点,说不定池舅舅心一软,就让你回去探望你父母了。可念头从脑海里掠过,她又及时地打住了。
以集萤的性子,要让她像那些性格柔顺的丫鬟一样低眉顺目,恐怕比杀了她都让她难受吧?
周少瑾只好道:“要不,你多写几封信给家里人……写信应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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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九
集萤不置可否。
周少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写信也不行?
那岂不是成了拘禁?
池舅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集萤人家人呢?
她隐隐觉得这答案可能会影响到她和集萤之间的友谊,遂改变了话题,道:“我酿了几坛桂花酒,过了初九就能开封了,你带些回去吧?埋在树下,吃螃蟹的时候喝最好不过了。”
集萤没有客气,拿了两坛走了。
周少瑾和集萤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么闲聊一通,心情变得轻快了很多。待去了寒碧山房,见碧玉正指使着几个媳妇子、婆子在换正房的陈设,她还跑过去瞧了瞧。
原先挂着的“仙人指路”的中堂换成了“麻姑献寿”,原先摆放在花几上的文竹变成了万年青,原先铺着的祥云图案的坐垫换成了五蝠捧寿……总之,所有的陈设都变得与“长生”有关了。
周少瑾笑着问碧玉:“到时候在这里给老夫人拜寿吗?”
“嗯!”碧玉笑道,“老夫人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来来去去的,不仅折腾她还折腾那些给她老人家来祝寿的人。说是散生,不请老太爷在世的门生故旧,只请平日里走得近的几家女眷。晚辈们在这里给她老人家磕了头之后,就去蕴真堂喝酒听戏、抹牌游玩,只留几位老妯娌在这里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儿就行了。”
“这么简单啊!”周少瑾笑道。
就是四房的关老太太过寿,也比这热闹些。
碧玉含蓄地道:“老夫人早年间可是进过宫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问过安的人。再大的排场,又怎么比得过宫里的排场。”
周少瑾笑道:“登泰山而众山小?”
“正是这个理!”碧玉和她说笑着,几个丫鬟、媳妇簇拥着袁氏走了过来。
“少瑾!”远远地,袁氏就笑吟吟地和她打着招呼。
因为隔得远,早在八月中旬,袁氏就派人把程箫孩子的洗三礼带去了桐乡,只等着程箫的孩子落地。今天早上她收到了嬷嬷的来信,说用周少瑾的花样子为程箫孩子绣的襁褓不仅让袁家的女眷赞不绝口,而且在孩子洗三礼的时候,程箫的婆婆亲自选了那块襁褓包孩子,让程家送去的东西大出了风头。
袁氏倍觉脸上有光。
她去拉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却捋了捋头发。、
袁氏也没有在意,笑着把情况告诉了她,道:“这次多亏了你,给你箫表姐长了脸。你萧表姐还特意写了信回来,让我向你道谢。还说让去送洗三礼的婆子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回来,让你千万不要客气。”
礼物就不用了,只要别麻烦我再给你们设计什么花样子就好。
周少瑾微微地笑,让她稚嫩娇美的面孔显得有些腼腆。
袁氏就呵呵地笑,要拉了她去见郭老夫人。
碧玉忙道:“老夫人去了四老爷那里,要等一会才能回来。夫人进屋去喝杯茶吧!”
袁氏笑着点头。
周少瑾趁机向袁氏辞别,回了佛堂。
她问小檀:“你知道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去了小山丛桂院吗?”
“因为老夫人要过寿辰了!”小檀笑道,“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家,老夫人过寿,自然希望四老爷能来参加啊!”
“难道老夫人的寿辰,四老爷从不参加吗?”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我听碧玉姐姐她们说,好像前几年都没有露面。”小檀道,“说是裕泰票号有事。老夫人那几年都不高兴。为这件事,有一年老夫人的生辰,大老爷还专程从京城里赶回来了一趟都没能哄得老夫人高兴……还是老夫人亲自去了趟小山丛桂院,四老爷才过来给老夫人拜了寿。老夫人这两年每到过寿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四老爷。”
这,这也太奇怪!
周少瑾不敢评论。去给郭老夫人辞行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观察郭老夫人的表情。可惜郭老夫人神色端肃,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第二天她就问集萤:“池舅舅会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吗?”
“寿宴不知道,”集萤道,“但肯定会去拜寿的。”
周少瑾犹豫了好一会,道:“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集萤奇道,“一屋子的女眷,他一个男子,拜了寿不走难道还在那里陪着嫂嫂、婶婶们抹牌不成?”
这话也太犀利了。
周少瑾决定以后少问集萤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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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九那天,周少瑾跟着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周初瑾早早就去了寒碧山房。
不曾想还有人比她们更早。
一位老太太,带着两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和四个花信年纪的少妇及七、八个十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看那气度,稳重内敛,绝非普通人家,可看穿衣打扮,却都很朴素,又不像是权贵之家的女眷。
周少瑾一个没见过,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却认识,忙笑着上前和对方打招呼。她这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郭老夫人的娘家——石头巷郭氏的女眷。
老太太是郭老夫人的弟媳,看上去却比郭老夫人大几岁的样子,笑容宽和,谈吐文雅,一听就知道是会断文识字的女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郭家的其他女眷都微笑着听着,规矩很大。
在周少瑾她们之后到的是顾家的女眷。
她们来了十七、八个人。顾老安人没来,领头的是顾家的大太太,顾七奶奶和顾十七姑也在人群里。
顾家的女眷和郭家的很熟,见过礼之后,就互相问候起来。
顾七奶奶笑着朝周少瑾和初瑾点了点头,顾十七姑则跑了过来,笑吟吟地和周少瑾和周初瑾打招呼。
三个人正说着话,三房的人过来了。
屋里又是一番欢声笑语。
程笳一眼就看见了周少瑾和顾十七姑。她给长辈行过礼之后刺溜一声就跑到了周少瑾这边来了。
“十七姑,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她热情地挽了顾十七姑的胳膊,“等会我们吃席的时候坐一块。”
“好啊!”顾十七姑高兴地应了。
又有人来。
屋里开始有些拥挤。
管事的妈妈就笑眯眯地请了太太、小姐们去旁边的厢房喝茶,留下了陪着郭老夫人说话的几位老太太。
程笳就拾撺拾着周少瑾等人在院子里说话:“等会来的人更多,行礼都要把腰行酸了。”
顾十七姑掩了嘴笑,道:“我是客随主便。”
周少瑾是素来不喜欢交际应酬的,不仅没有异议,还指了指院子里一丛竹子:“我们去哪里说话——竹丛后面有个长条石凳。”
周初瑾却不能把沔大太太一个人撇在厢房里,笑道:“你们在那里说话就说话,可别到处乱跑,小心拜寿的时候找不到你们的人。”想着程笳是个不靠谱的,对顾十七姑道,“我可把少瑾交给你了。”
周少瑾脸色一红,顾十七姑则连声保证:“一定,一定。”
周初瑾这才放心地去了厢房。
三个人就笑嘻嘻去了竹丛后面。
那里本是碧玉等人乘凉的地方,石凳很干净。只是还没有等到周少瑾等人拿出帕子来擦试,持香抱着几个坐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二小姐,大小姐让我送这个来。说是天气转凉了,不比夏天,还是垫着坐好些。”
三个人都很意外。
周少瑾心里仿佛有暖流流过,忙接过了坐垫。
程笳叫道:“还是初瑾姐姐最好!”
顾十七姑迭声让持香代她向周初瑾道谢。
持香应喏,笑着走了。
程笳和顾十七说了会周初瑾的温柔体贴,话题就话渐渐地转移到了上次还一起放河灯的阿朱身上,又从阿朱身上转移到了良国公府……话题越扯越远,最后竟然说起了官街梅府刘家大姑奶奶和离,带着一双儿女搬回了娘家居住的事:“说是刘家大姑爷宠妾灭妻,刘家大姑奶奶不愿意过了,刘家的几位老爷带着人过去把刘家的大姑爷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刘家大姑爷差点去了半条命,不仅把大姑奶奶的嫁妆全吐了出来,而且还倒贴了几千两银子,刘家大姑奶奶这才签下了和离书。”
还有这种事!
周少瑾听得津津有味。
外面突然传来婆子高亢的声音:“四老爷和大爷过来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想必是女眷们急着回避。
周少瑾想到除了她们,还有些女眷三三两两地站在庑廊和院子里在说话。
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周少瑾扭过头去,透过竹林看见程池和程许走了进来。
程池看上去比程许还要高一点,穿了件宝蓝色素面湖绸直裰,腰间缠了深蓝色布带,左边挂着靛蓝色素面荷包,右边挂了方小印,一手背在腰后,身姿如松却表情淡漠地走了进来。
程许落后他几步,穿了着件紫红色蒲菖纹暗花直裰,腰间系着真紫色绦带,顾盼间神色飞扬,更显得他面如冠玉,鬓如刀裁。
顾十七姑看着颇有些惊艳地“啊”了一声,道:“程嘉善越长越好看了。”
周少瑾的目光却落在了程池的身上。
池舅舅居然没有穿道袍……可见也不是像小檀她们说的那样不重视郭老夫人的寿辰。
程笳却哼哼地趴在了她们俩人的肩头,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顾十七姑的眼睛盯着程许,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有不同啊!程嘉善的眼睛鼻子就是比别人长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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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桃花(给janeuwoo的加更)
周少瑾流汗。
程笳趴在她们的肩头“啧啧啧”地讥讽着顾十七姑:“只知道看外表的家伙!”
“腹有诗书气自华。”顾十七姑反驳道,“外表不是由内在决定的吗?”
两人在那里斗嘴,周少瑾却感觉程池好像朝这边瞥了一眼似的。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看。
程池身姿如松,目不斜视地由碧玉服侍着撩帘进了正房。
周少瑾吁了口气。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
程笳道:“应该要拜寿了吧?我们要不要去厢房里等?”
顾十七姑道:“还是等程四叔和程嘉善走了我们再出去吧,免得碰着了。”
周少瑾非常的赞同,道:“碧玉之前也说过,池舅舅他们拜过了寿才到我们。”
三个人就在竹林后面等着。
厢房那边却走出来两个小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穿着湖水绿的杭绸褙子,梳着双螺髻,带了着珍珠珠花;一个穿着豆绿色的杭绸褙子,梳着双丫髻,戴着赤金丁香发簪。长得眉如远山,目如秋水,有几分相似,非常的漂亮。
程笳道:“这谁啊?”
周少瑾也没印象。
顾十七想了想,道:“好像是孙侍郎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叫什么的我不记的了。上次我十六姐订亲的时候,孙夫人带她们来喝过喜酒。两人是从姐妹,湖州人。祖父刚升了刑部任侍郎。”
那天顾家人很多,周少瑾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见过了。
她们正说着,厢房外当值的丫鬟已走到了两人的面前,一阵低语之后,丫鬟领着她们往官房的方向去。
周少瑾道:“怎么没见林家小姐?”
顾十七姑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孙家小姐和梅府刘家的七公子订了亲。怕是被拘在家里学规矩去了。”
程笳嘟呶道:“学规矩什么的,真是太让人讨厌了。我以后嫁人,一定要找个疼爱媳妇的婆婆,免得要立规矩。”
顾十七姑捂了嘴笑。
厢房那边又有人走了出来。
这次出来的是位年轻的少妇和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妇人低声和小姑娘说着话往周少瑾她们这边来。
周少瑾等俱是一愣。
那妇人和小姑娘却越走越近。
周少瑾这才发现那少妇竟然是江宁县县令刘明举的夫人。
那小姑娘她不认识。穿了件粉色的褙子,眉如新月,面若桃花,娇娇柔柔的,像朵花似的,姿容十分出众。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
刘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她们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呢?
周少瑾朝顾十七姑和程笳望去。
两人的神色也很茫然。
她们正犹豫着,刘夫人已经和那小姑娘走近了,她们就听见刘夫人对那小姑娘道着:“……你既然跟了嫂嫂出来,自有嫂嫂为你做主。就是说到了老安人那里,也有嫂嫂帮你顶着,与你何干!”话音未落,刘夫人已绕了过来,目光落在了她们三人的身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话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三人忙上前给刘夫人行礼。
刘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向她们引荐身边的女孩子:“这是我的小姑子,家中的姑娘她行九。”然后又向刘九小姐引荐了周少瑾等人。
几个小姑娘见了礼。
刘夫人笑道:“你们不在厢房,站在这里干什么啊?刚才吓了我一大跳。”
她看上去既大方又亲切,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总觉得她的身子绷得有点紧。
难道刚才她和刘九小姐说的话里有什么乾坤不成?
周少瑾思忖着,顾十七姑已笑着上前道:“之前我们在院子里说话,后来程四叔他们过来了,一时避之不及,就躲在了这里。”
“是吗?”刘夫人笑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那刘九小姐却低下了头,很是羞涩的样子。
程笳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刘家九小姐,和你像不像?”
周少瑾仔细一瞧,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像。
“刘家九小姐很漂亮。”她低声地道。
“没你漂亮。”程笳悄声道,“不过,和你从前一样害羞。”
周少瑾无语。
顾十七姑已经和刘夫人聊上了:“……您见到我们家大太太了没有?上次您去家里喝喜酒,也没多坐坐就走了。我们家大太太到今天还念叨着,说您每次都那么客气,我们却没能好好地招待您。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得闲,等到家里的菊花都开了,想请您过去喝杯薄酒,听两曲折子戏呢!”
刘夫人笑道:“我刚才还和你们家大太太说这事呢。想九月十六的时候到你们家去喝酒赏花听戏……”
两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应酬着,绝不冷场。
这才是八面玲珑的高手啊!
周少瑾望着顾十七姑,十分的佩服。
刘家九小姐安静地站在刘夫人身边,不时地睃着周少瑾。
周少瑾就朝着她善意地笑了笑。
刘家九小姐却面色绯红地低下了头。
周少瑾、程笳,刘九小姐站在那里听刘夫人和顾十七姑寒暄着,正房那边有声响传了过来。
几个人齐齐望过去。
只见门帘晃动,程池和程许走了出来。
程池依旧表情淡然,程许和刚才相比却多了几分笑意,让他显得更为俊雅。
只是两人刚走下台阶,孙侍郎夫人娘家的两位侄孙女正巧从通往官房那边的小道出来。
两拔人就碰了个对面。
两位小小姐面红耳赤地屈膝行礼,其中有个声若蚊蝇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程池瞥了两个小姑娘一眼,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前走去。程许跟在程池的身后,和两位小姐擦肩而过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巧和其中那位穿着豆绿色杭绸褙子的小姑娘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那小姑娘朝着程许展颜一笑。
灿烂的笑容,如夏日绽放的花朵,明艳动人。
程许讶然,脚步微顿,朝着小姑娘点了点头,匆匆跟上了程池的脚步。
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少瑾、程笳和顾十七姑面面相觑。
可更让她们吃惊的是,刘夫人见状轻轻地笑了一声,对刘家的九姑娘道:“没想到你程四哥过来了,你跟着我过去给人程四哥请个安吧!”随后回对周少瑾等人笑道,“你们要不要跟着我过去问候一声。”
三个人齐齐摇头,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什么时候这位刘小姐比她们高了一辈了?
或者本来人家就比她们高一辈?
周少瑾的脑子有点迷糊,看着刘夫人带着刘家九小姐笑着朝程池和程许迎过去,看着程池神色微霁地和刘夫人打招呼,看着刘家九小姐娇羞地给程池和程许行礼……直到刘夫人领着刘家九小姐进了正房,程笳用手肘拐了拐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可她一回过神来就看见顾十七姑捂着嘴巴无声地笑个不停。
“这,这是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笑,笑死我了!”顾十七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岔着气道,“程嘉善竟然被女孩子堵了……我敢和你们打赌,他在正房的时候,肯定有更多的姑娘盯着他……孙侍郎的夫人明天若是不带着她娘家的两位侄孙女过来拜访袁夫人,大后天准会来……”
周少瑾和程笳恍然大悟。
程笳更是跳了起来,道:“那孙夫人不是说起别人都义正严词的吗?怎么她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倒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不知道会不会连夜把两个侄孙女送回家去?”
顾十七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掏了帕子擦着眼角,一面道:“她肯定知道了!说不定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呢!我就说,她怎么不带了三小姐出来,敢情是怕被人瞧了出来,坏了三小姐的名声。这两个小姑娘也够糊涂的,怎么就任那孙夫人指东往东,指西往西的呢!”
周少瑾欲言又止。
程笳见了不悦道:“我最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了!我们姐妹一场,你有话就说嘛!就算是说错了,那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倒不是。”周少瑾望着顾十七姑,斟酌道,“那,刘家九小姐,难道是来堵池舅舅的?”
“多半是。”顾十七姑的情绪比刚才平和了些,笑道,“不然刘夫人之前怎么会去厢房坐了,以她的身份地位,应该坐在正房才是。你没见她刚才和刘家九小姐去了正房。”她猜测道,“多半是正房的姑娘太多,为了给程四叔留个印象,所以才特意领了刘家九小姐‘碰巧’遇到了程四叔的。”
“可刘家九小姐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周少瑾困惑地道,“池舅舅要找,也应该找个大一点的吧?”
“妥妥一个现成的金榜题名的进士女婿,别说是大个十来岁了,就是二十来岁,又有什么打紧的?”顾十七姑笑道,“何况程四叔是头婚,嫁过去好歹也是结发夫妻,总比给人填房的好吧?”
“对哦!”周少瑾道,“可池舅舅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啊?”
“是啊,是啊!”程笳兴奋地道,“池从叔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啊?”
侃侃而谈的顾十七姑卡住了,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来都没有听长辈说起过!”
三个人都朝程池离开的方向望去。
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枝婆娑起舞。
程池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管事的嬷嬷过来请她们:“吉时快到了,小姐们回厢房用些茶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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