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回礼
亭阁里有些乱,到处堆放着木料,程池穿着件青莲色细葛布道袍,正拿着把寒光四射的凿刀在凿琴槽。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檀木的香气。
南屏屈膝行礼,恭谨地道:“四爷,刚才四房的周家二小姐过来了,给您留了封信。”
“放在那里吧!”程池神色冷淡,仔细地打量了手中初具雏形的琴身片刻,慎重地又凿了几刀。
“是!”南屏恭声应着,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亭阁里发出轻轻的凿刻声,一声又一声,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每一声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像是重复着上一声,开始听的时候只觉得单调,时间长了,就像夏天的蝉鸣,让人心生烦燥,再多听几声,就恨不跑上前去大喝一声,让这声音停止才好。
怀山眉头紧锁,神色间越来越冷峻,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亭阁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不由松了口气。
程池正拿着琴身左看右瞧,好一会,他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琴身,喃喃地道了声“又失败了”,然后把凿刀丢在了一旁的长案上。
他的目光不由扫过放在长案上的信。
信封是小山丛桂院的洒金纸。
他想起刚才南屏说的话,撕了信封。
惊愕,诧异,怀疑……他睁大了眼睛,把信又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
还是那几个字,还是同样的内容……程池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竟然就这样赤、裸、裸地告诉自己,她听不懂!
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了?
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直白了?
他哈哈大笑。
怀山探头,见程池只是拿着南屏送来的信大笑,然后面无表情地缩了回去。
程池把信放在了长案上。
有风吹进来,信笺哗哗作响,如乘风而去。
程池随手拿块木头压住,喊了南屏进来,道:“你再去趟畹香居,就跟周家二小姐说,不妨派了人亲自将回礼送给阿朱小姐。然后再告诉她,朱鹏举五年前就已经成亲了,不过在成亲的第二年妻子小产伤了身体,之后药石无效,一直卧床不起,因为这个,她至今没有受封。今年三月,京城来的太医已言明她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良国公府早已为她准备好了棺材孝衣。”
南屏大惊。
四爷,不是向来不管府里的这些事吗?
怎么……
她抬头,却看见程池清明的双眼。
南屏忙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只是快要走到亭阁门口的时候,又被程池叫住。
她静声屏气地等着程池的吩咐。
程池笑道:“你把集萤叫进来吧!我要制琴,需要个人端茶倒水。”
“四爷!”南屏望着程池,双眼闪动着水光。
程池的声音突然柔了下去,低声道:“你退下去吧!”
“是!”南屏沉声应着,出了亭阁。
程池陡然间觉得心烦意乱,他背着手走出了亭阁。
怀山低下头去。
程池长吁了口气,道:“你陪我在附近走走。”
怀山没有作声,默默地跟在程池的身后,沿着一旁的小径住南下去。
集萤出现在了亭阁旁。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程池和怀山,露出了个释然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进了亭阁。
信笺像被钉在长案上的蝴蝶,哗哗地舞动着翅膀。
她飞快地打量了亭阁一眼,再次确定没有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信笺。
不敢相信的,她把信又看了一遍……
集萤忍俊不禁,得意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道:“程子川啊程子川,你也有今天!我让你曲曲弯弯地说话,我让你鬼鬼祟祟地算计人,被人直言不讳地说听不懂了吧……要是传了出去,我看你程四爷的脸往哪里搁……”
她说着,神色骤然间一紧,回过身去。
刚才还不见踪影的程池和怀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到了亭阁的大门前。
“四,四爷!”集萤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惧色,慌张地道,“我,我……”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还拿在手中的信笺上……立刻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般把信笺放在了长案上,还用块木头压在信笺上,还原成了刚才一模一样的场景,道,“我看见它飞了出去,就帮着捡了回来……”
她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
“多谢!”程池微笑着点头,好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似的,道子,“我刚才又失败了,心情有些不好,就出去走了走,准备回来再继续制琴……我看这样好了,你既然过来,也别急着走,看看我制琴,说不定会发现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实在不行,帮我端端茶,倒倒水也行……我刚才才发现,原来制琴也是个体力活……”
“不!”集萤刹那间脸色泛白,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一副找着机会就会拔腿跑掉的模样。
程池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集萤嘴角翕翕,却是连刚才那声“不”也不敢说了,望着程池,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求饶,和刚才面对南屏时简直判若两人,哪里还有一丝冷艳的模样,如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会觉得她好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程池却好像没有看见,笑着走了进来,在木料前站定,开始挑选木材。
集萤哀求地朝怀山望去。
怀山眼底掠过一丝同情,却什么也没有说,低头走开。
集萤怨恨地盯着怀山的背影,好一会才呢喃地对程池道:“四爷,我……奴婢就在屋外候着,您有什么事,招呼奴婢一声就是了……”
“你在这里就行了。”程池继续挑着木料,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外面风大,要是让你着了凉可怎么办……”他说着,莫名就想起周家的那个小丫头。
眼睛清柔亮得像一汪春水,偏生满脸的紧张却又故作镇定……“阿朱说,刘永现在很厉害……池舅舅,您要小心点才是”……声音又软又糯,像过年时吃的酿酒圆子……她写信给自己说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像这样紧张却又强装自若……他的表情就温和起来,笑容也变得亲切,道,“正好,我这里正好有一块做废了的松木,你拿了去就在这里给我沏壶茶好了……”
集萤看着胆战心惊。
程子川笑得越是温和心里就更恼怒……她不过是悄悄地跑进来看了他一封不要紧的信而已,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地就撞在了他的枪口上吧?
一声声的凿刻声响起来。
集萤巴不得死了才好!
畹香居的周少瑾,目瞪口呆地望着南屏,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朱鹏举成没有成亲,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池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朱鹏举的妻子没有受封……前世她在京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景,可也没有说因为小产生病就不受封的啊?
池舅舅这是要告诉她良国公并不像她们看到那样风光荣耀还只是单纯地告诉她朱鹏举的妻子没有受封?
不过这样一来,如果朱鹏举的结发妻子去世,他再续弦的妻子就可以立刻凑请礼部,得到诰命了……
想到这里,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来。
难道池舅舅是要告诉她……朱鹏举看中了她不成?
好像一个巨浪打过来,让她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自己会错意了!
中元节那天,她根本就没有看见朱鹏举……不对,她第一次看见朱鹏举,是池舅舅和她在三支轩里喝茶的时候……如果他看中的是自己,怎么会到了今天才送她礼物,姐姐又是订过亲的人……难道是程笳……那李敬怎么办?
她打了个寒颤。
想仔细地问问南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着南屏眼中含笑的娴静模样,她又觉得池舅舅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还问……也太蠢了点。
周少瑾只好向南屏道了声多谢,遣了丫鬟送她出门。
但等南屏一出门,她立刻顺手抓了一对荷包派了樊刘氏给良国公府的阿朱送去,并反复叮嘱她:“别人问你你什么也不要说,见了阿朱本人再亲手把东西给她。”
樊刘氏还以为是她们小姐妹们间的什么秘密,笑着应了,带着荷包去了良国公府。
周少瑾坐立不安地等着,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樊刘氏回来了。
她有些不解地道:“我把东西亲手交给了阿朱小姐,阿朱小姐很奇怪,还问我为什么要送两个荷包给她,我说这是小姐的吩咐,阿朱小姐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还让我带了两筐新上市的水梨回来了,说是有人孝敬良国公府的,让我带回来给您和大小姐、笳小姐,家里的长辈亲戚们尝个鲜。”
也就是说,礼物不是阿朱送的。
周少瑾心里拔凉拔凉的。
她想也没想,就朝小山丛桂院跑去。
拦她的依旧是清风。
周少瑾道:“你别说不认识我……我要见南屏姑娘。”
她这样去找程池,他们肯定说他不在。
清风脸上露出愤然之色,正要说话,周少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要是不去通禀,我就站在这里大声的喊……我就不相信,你还能把我的嘴堵了?”
名义上,她是客,清风是仆。
清风气得嘴角直哆嗦,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由擦了擦额头的汗。
清风要是真的不跟她通禀……再借她一个胆,她也不敢在这时乱嚷乱叫啊!
那,那也太丢人了。
她以后还要不要见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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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是谁(粉红票660加更)
很快,南屏跟着清风疾步朝周少瑾走来。
“二小姐,”她不安地道,“您怎么过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
周少瑾看了清风一眼。
清风忿然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周少瑾拉住了南屏的衣袖,低声道:“南屏姑娘,我要见池舅舅……你别告诉我他不在。他若是不在,你不可能这么快就又传话给我……就算是刚才他不在,此刻也应该回来了。我有很要紧的事,真的很要紧!”话说到最后,她言语间已不知不觉地有了些许哀求之意。
南屏沉默了片刻,犹豫道:“那您在这里等我一会。”
周少瑾连连点头,感激不己。
南屏去通禀。
周少瑾站在门厅前,忐忑地等着。
跑过来的时候一腔热血,站在这里等候的时候,她却犹豫起来。
如果池舅舅不见她怎么办?
见了面不理她怎么办?
她应该怎么才能打动池舅舅?
周少瑾的手指绞在了一起。
南屏匆匆走了过来。
“二小姐,”她声音里带着几分让周少瑾不明白的诧异,“四爷说,让您去清音阁。”
周少瑾不知道清音阁在哪里。
她跟着南屏走。
绕过一棵半截发新枝的老桂树,看见一个亭阁。
灰瓦白墙,不过一阔,四面门扇镶着透明的琉璃,檐角挂着碗大的铜铃,门口挂着黑漆鎏金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斗大的“清音阁”三个字。
周少瑾长长地吁了口气。
终于到了。
她们走了快两炷香的功夫,她的脚都有些痛起来。
这里应该是小山丛桂院的最里面了吧?
南屏推开门扇。
周少瑾看见了正在收拾凿刀等物的程池。
她一眼就看见了个初具模样的琴身。
难怪池舅舅不见客,原来他在制琴。
周少瑾释然,心情莫名的放松下来。
她上前给程池行礼。
程池笑道:“你来了!这里乱糟糟的,我们去外面说话。”
亭阁里的确有点乱,木屑、木渣、刨花、木料满地都是,池舅舅的身上也满是木屑和木渣。
周少瑾笑着应是,表情却微微一滞。
她看见了集萤。
凌乱的亭阁里,她冷艳的面孔像明珠,就算是一时间没有看见,过了一会也会被注意到。
只是她此刻穿了件黑色的焦布比甲,大汗淋漓地颓然地瘫坐在脏乱的地上,神色疲倦,目含惊恐,好像经历过什么大劫难似的,让周少瑾非常的不解。
程池看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拍了拍衣襟,径直走了出去。
周少瑾也只好当没有看见,跟着走了出去。
朗月和怀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个沏着茶,一个端着桌椅,很快,亭阁的庑廊下就有了个坐的地方。
程池将盛着热气腾腾的茶的茶盅朝她推了推,笑道:“明前的碧螺春,你尝尝。”
香味清冽,汤色清澈,回味生津。
茶是好茶,可她哪有心思喝茶。
想着自己就算有比干的心窍只怕在程池面前也不够看,她索性丢开那些虚头假脑的,直言道:“池舅舅,这茶很好,可我惦记着良国公府的事……来找您,也是为这事……那朱鹏举到底为什么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姐姐和笳表姐?您让南屏我带些话,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吧?”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目如清泉,眉若远黛,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期盼,仿佛除了他,她再无所依。
程池的心猛地就跳了一下。
这傻丫头!
朱鹏举突然变得殷勤备至,他就起了疑心。只是一来他不耐管这些,二来是朱鹏举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还有些摸不清楚,这才静待事态的变化。之后猜朱鹏举不是看中了周少瑾就是看中了程笳……程笳他不管,若是周少瑾,无依无靠的,好歹在寒碧山房里呆过,走了出去,在别人眼里就是他们长房的人……若她真和程嘉善有那么点小女儿的情愫,他怎么也要指点她两句……免得闹出什么让人难以收场的事来……就算是嫁去了良国公府,也不至于两眼摸黑,着了别人的道……
谁知道这孩子却是个傻呼呼的。根本不知道顺着他的话去查一查。还大大咧咧地跑到小山丛桂院来问他……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牙痛。
他长这么大,生平可是第一次拙了眼。
看上去这么聪明的小姑娘,竟然是个没心窍的。
他只好让南屏把话给她说明了。
她倒顺着自己提点去查了那礼物的来源,可落到实,还是跑到这自己这里来讨主意了,还威胁清风,不给她通报她就在门口大喊……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怎么就长了副朝露明珠般灵秀的面孔呢?
程池在心里叹息,不由又看了周少瑾一眼。
乌黑的头发不算浓密,却顺滑亮泽,大大的杏眼,眼角上挑,让她天生就带了几分妩媚之色,若不是目光清澈,只怕就成了别人所说的桃花眼。鼻子挺直秀气,嘴唇粉粉的,小巧红润,像花瓣似的,偏巧又生了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衬得她娇娇柔柔的……不怪程嘉善和程相卿都追着她跑。
若他是程嘉善或是程相卿,只怕也难过这美人关!
程池就有些走神。
程嘉善不是不知道轻重的孩子,却为了周少瑾把程相卿带到了自己的圈子里,原来不是打算让程相卿出丑就是想让程相卿知难而退的,谁知道程相卿却不简单,程嘉善不仅没能让程相卿出丑或是知难而退,还被程相卿一席长谈说得改变了心意,把那程相卿当成了朋友,有来有往起来……周少瑾若是嫁人,程嘉善且不说,相貌家世人品都足以相配,就是那程相卿也未必就不是个好人选。反倒是朱鹏举,受身份地位的限制,不仅帮不到周镇,而且还会因为和功卿之家联姻有了攀龙附凤之嫌,反而会让周镇的仕途受制,是不是个好人选。甚至是程家都会有所牵连。
可小姑娘家,通常都不会仔细地去想这些。
只觉得良国公府是世代的公卿,嫁过去就有了超品的诰命,以后子孙后代,福泽延绵,什么都有了,什么心都不用操了,只等着荣华富贵就好……
没有人语,风吹过来,树枝沙沙作响,四周一片寂静。
程池的沉默,让周少瑾心里没底,她绞着手指头,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不属于清音阁常有的窸窣声让程池回过神来。
他看见了周少瑾绞在一起的指头。
纤细,修长,白皙,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像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她竟然能把几个指头乱七八糟的拧在一起,难道她就不痛?
还是她的骨头还没有长成,所以特别的软?
程池没有和周少瑾这种小姑娘接触的经验,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了转就被抛在了脑后,他笑道:“若是朱鹏举看中了的是你……”
他的话刚说出口,周少瑾已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脸色煞白,目露惶恐:“不会的,不会的,他肯定没有看中我……上次我在三支轩的时候见过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身子都开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被朱鹏举看中了有这么可怕吗?
程池不解,却看得出周少瑾是真的害怕。他不由放柔了声音,道:“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行!”他的话再一次被周少瑾打断,“我不嫁给他……”她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慌了神,道,“我爹爹说,八月份的时候会回来的,我爹爹肯定不会把我嫁给他的……对,我还有爹爹给我做主,他老人家肯定不会把我嫁给他的……”她喃喃地道,与其是在说给程池说,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
周镇只要脑子没有被驴踢,都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朱鹏举。而以他对周镇的了解,周镇不仅脑子没有被驴踢过,而且还城府颇深,精明厉害得很!
怎么他的女儿却和他一点也不像。
也不知道周镇了解到自己的这个女儿是怎么样的性子后会是副什么样的表情?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却也无意去吓唬一个小姑娘家,忙道:“好,好,好。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听到他的保证,周少瑾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程池看着暗暗摇头,想了想,道:“儿女的婚事虽然是由父母做主,可也没有哪个父母不想孩子能嫁得好的。你不用担心,你好歹是程家的姑娘,程家就是再落魄,也不可能不顾你们的意愿就把你们随便嫁人。”
她姓“周”好不好?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了,不管是程家还是外面的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程家的姑娘!
不过,长房肯定不会随意把女儿嫁出去的。
程筝她不知道,可程箫出嫁之前却是见过丈夫袁鸣的,还断断续续见过几面,两人都满意了,这门亲事才定下来,所以程箫出嫁头几年没有动静,袁鸣也没有嚷着要纳妾收房之类的,两人一直非常的恩爱。就是程笙,最先去京城的时候,当着外面的人说是姑娘大了,还是跟着亲娘比较好,实际上是因为程泾为程笙看中了一门亲事,想让程笙和对方接触一些日子,看能彼此都满意不满意……
她前世有些孺慕程泾,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长辈之一,开明又通情达礼,甚至前世她出了事,有些自暴自弃,也是觉得,她如果做了程泾的儿媳妇,程泾肯定对她也会很好的。
可如果程鹏举看中的是程笳,三房的姜氏会放过这门显亲吗?
三房是做生意的?
生意人可是“利”字当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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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谣言(粉红票690加更)
良国公府的事有长辈们出面,那天晚上,周少瑾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神清气爽,前所未有的轻快。
“施香,”她坐在镜台前,笑盈盈地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用过早膳,你就把烫斗烧起来,等我给外祖母请安回来,我们赶紧把父亲和继母的衣服烫出来。父亲若是能赶回来过中秋节,就没几天日子了,我下午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呢!”
施香笑着应是,帮周少瑾戴上珠花,吩咐小丫鬟摆了早膳。
周少瑾刚拿了筷子,程笳过来了。
她穿了件银红色焦布比甲,神色显得有些疲倦。
周少瑾忙招呼她坐下来,问她用过早膳没有。
程笳蔫蔫地摇了摇。
施香已眼明手快地帮程笳拿了碗筷进来。
程笳看了一眼桌子,嫌弃地道:“你怎么每天都喝白粥?就不能换点别的?”
“白粥好啊!”周少瑾笑眯眯地道,“白粥养胃。”
“你是有胃病还是年事已高?”程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吃得跟老太太似的。”
周少瑾微愣。
这话还真让程笳说对了。
她自重生之后,好像还保留着原来的生活习惯……
周少瑾哂笑。
程笳已吩咐施香:“给我来碗豆浆,三个汤包,不,来五个,我要大吃大喝一顿。”
施香抿着嘴笑,退了下去。
周少瑾打趣她:“你这是要下田收庄稼不成?”
“收什么庄稼!”程笳恨恨地道,“我这是吃饱了好和我娘吵架。”
周少瑾就猜是朱鹏举的事出了岔子。
她困惑地道:“难道证表哥……”
“不是!”程笳说着,红了眼睛,“哥哥说暂且观望观望,人家良国公府又没有点名道姓地说这东西是世子爷送的,又没有专程送给我一个人,就算是有什么小心思,还不知道是看中你还是我。我们这么急巴巴的,像防贼似的,惹人笑话罢了。我觉得哥哥说得也有道理,反正我们只要不答应,水来土掩,兵来将当,总归不会出事。可我娘却像被猪油蒙了心似的,一大早的,竟然让人去打听良国公府的事去了,还跟教我规矩的姑姑说,让她用点心,教得好了,赏她一百两银子。那姑姑鬼精鬼精的,原先不过是让我顶了本书走路,现在走路,书换成了碗……我懒得理她,索性跑到你这里来了。”
周少瑾叹了口气。
还好她没有生在三房,还好父亲没有娶程贤!
两人静静地用了早膳,周少瑾要去给关老太太请安。
程笳挽了她的胳膊,道:“我也一起去!”
周少瑾觉得也行,和程笳一起去了姐姐那里,等周初瑾收拾好,三个人去了嘉树堂。
在门口,她们遇到了刚刚给关老太太问过安的程诰和程诣。
看见程笳,两人都颇为意外。大家见了礼,程诰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程诣却打趣程笳:“你这一大早的,居然跑到我祖母面前来献殷勤,莫非是有事相求?”
程笳听着却心中一动,笑道:“怎么,你来问安就是孝顺,我来问安就是心怀叵测,这是什么道理?”
“我可没有说你心怀叵测。”程诣和程笳斗着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程诰却背了周初瑾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神,指了指嘉树堂大门口的那株百年老槐树,然后拉了弟弟:“大清早的,不见你背书却知道和人吵架,赶紧和我去学堂,小心迟了被先生罚站。你这个月是第几次被先生罚站了?”
“哥哥,哥哥。”程诣求饶,“姐姐妹妹都在这里,你多多少少给我留个面子。”
几个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屋里的关老太太听了,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等到周少瑾几个进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拉了程笳的手,兴致勃勃地问起她这些日子的生活起居来。
周少瑾惦记和程诰的约定,坐了一会,借口要上官房,从息宴室出来。
程诰正在树下等她。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道:“诰表哥找我什么事?”
程诰沉默了片刻,斟酌道:“姑父调任保定知府的事,家里都传遍了,你可知道?”
周少瑾不解地点了点头。
程诰沉吟道:“族学里也传遍了,还有人专门就哪几个职位更容易擢迁京官做了篇文章。以后若有人和你套近乎,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别那么相信那些人的话。”
“谁这么无聊!”周少瑾不喜欢这种把心思都放在怎样钻营的人,她皱了皱眉,道,“诰表哥放心,我会注意的。”不过,程诰既然专程和她说这些,事情肯定不仅仅像他说的,会有人和她套近乎,她直截了当地道,“诰表哥,是不是族学里出了什么事?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免得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些道听途说变了样的话。”
程诰讶然,笑了起来,道:“二表妹,你变了很多。都敢直接问我话了!”
原来自己连这话也不敢说的吗?
周少瑾脸红。
程诰笑道:“有些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想……相卿他这些日子有些奇怪……和嘉善在一起的时候还好,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别人问他,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和别人说些心里话,而是笑容惨淡地说些什么丧气话……”
“都说些什么了?”涉及程辂,周少瑾慎重地问。
程诰看着,还以为她在担心程辂,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下决心道:“说什么有时候人不能不服软,还说什么大丈夫不功成名就,什么娇妻美妾,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我还听到传闻,说嘉善很维护你,为了你,曾经为难过相卿,还好相卿急中生智,学识过人,不仅没有被嘉善难住,还让嘉善心生佩服,和嘉善成了好朋友……”
周少瑾愕然。
敢情自己成了脚踏两条船的红颜祸水,和恃强凌弱的程许一起成就了程辂的好名声?
她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
程诰看着心中不忍,忙道:“不过,你也别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如今要紧的是别理他们两个人。秦子安,嗯,就是我在族学里的一个同窗,他曾悄悄地告诉我,说相卿告诉他,嘉善的母亲一心想为嘉善找个世代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好在仕途上助嘉善一臂之力……”
“他怎么知道的?”周少瑾心一沉。
她以为只有像她这种重生了的人,经历过袁氏歇斯底里的人才会知道袁氏的固执和坚持。
“是相卿私下告诉他的。”程诰的神色间多了些许的沉重,低声道,“我总感觉到这些事有些蹊跷……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表妹,却把这些事告诉我。好像我们上赶着要和长房攀上关系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少瑾的神色,轻声道,“我觉得这话,好像是想让我传给你听似的……而且这话,是在姑父调任保定知府之后传出来的……秦子安说,大家都知道,可我试着问了几个同窗,不知道大家是瞒着我还是怎么着,大家都很茫然……”
程辂,卑鄙小人!
不用问周少瑾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前世,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的。
她红了眼睛,道:“诰表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外祖母说,我爹爹可能会赶回来祭祖,过中秋节。到时候我会跟我爹爹说的。”
“别,别,别。”程诰赧然,道,“有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姑父问起来,我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件事闹成这样,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谁也别理……”
他委婉地劝周少瑾,两个都别嫁。
周少瑾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道:“诰表哥,我知道了。他们两个,我都不会理睬的。”
程诰的神色松懈下来,道:“可惜没有合适的人,不然你订了亲,事情也就过去了。”
程辂既然有心害她,就算她订了亲,他就会放手吗?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让事情更糟糕。
周少瑾再次下定决心,等姐姐一出嫁她就离开金陵城,程辂不结婚生子,她绝不回金陵省亲。可她也不能任程辂这样乱说,谁惹出来的祸谁解决。
她出主意:“诰表哥,你能不能像跟我说似的,把这些话也告诉许表哥?被程辂这么一说,弄得我好像和许表哥有什么似的,既坏了我的名声,也坏了许表哥的名声……”
程诰苦笑,道:“我何尝没跟嘉善从兄说过,可他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以程许的聪明,程诰都看出了这其中有问题,程许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周少瑾想不明白。
她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
如果池舅舅知道这件事就好了,他肯定是脑子一转就能想清楚前因后果……可惜池舅舅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了,她怎么好意思再去找池舅舅。何况这求人的事,一次两次,别人还看着面子帮你,总是相求,而且还不管是大事小事的,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觉得麻烦。她还要把人情留着请程池给程泾示警呢!不能把人情用在这上面。
周少瑾只好道:“那就只有等我爹爹回来再说!”
程诰欲言又止。
周少瑾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诰表哥还顾忌什么?”
程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想,万一要是姑父不回来呢?我们怎么办?告诉我爹吗?或者是跟祖母说?”
就算是告诉了两位长辈又能有什么用?
周少瑾沉默好一会,道:“万一我爹爹不回来……”她心一横,“我就告诉袁夫人……”
她就不相信了,袁夫人听了会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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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今天是平安夜啊,大家有什么活动?
……呜呜……我在家里写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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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袁氏
程诰听着沉思了半晌,无奈地道:“也只能这样了。柏叔父死得早,柏大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人,家里的事全由相卿说了算。他如今有了功名,是秀才,在外面也被人尊称声‘老爷’了。我们去找他理论,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未必有用。请了家里的长辈出面,我们是嫡支,他们是旁支,传了出去,不免有恃强凌弱的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宗房出面。不过,我们去跟袁夫人说,好吗?总感觉像是告状似的!”
程诰从小就被祖母和父亲教导,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有什么不好的?”周少瑾咬着牙道,“他们闹出来的事,难道还要我们给他们收拾残局不成?不过,”她低声叮嘱程诰,“你再去和许表哥谈谈,把这些厉害关系都说给他听,他要是还无动于衷,你就来告诉我。我只有请袁夫人出面了。”
程诰点头,去了族学。学
周少瑾回到嘉树堂。
程笳正抱着关老太太的胳膊撒着娇:“……少瑾是您的外孙女,我就不是您孙女了?您去跟我娘说一声呗!我娘她最尊重您了,只要是您说的话,她都会想了又想的。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什么良国公世子做续弦,何况他们家对儿媳妇那么无情。”
关老太太被她摇得头都晕了,心里也怜惜起程笳来,道:“现在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吗?等到你娘真的下定了决心把你嫁过去的时候,我再去帮你说项也不迟。”
“等到我娘下了决定,”程笳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恐怕到时候已经晚了!”
“不晚,不晚。”关老太太笑道,“还有长房的池四爷呢!良国公府既然想和程家结亲,不跟池四爷知会一声是说不过去的。”
程笳眼珠子乱转,有些心不在焉地道:“真的吗?有池四爷就行了?”
“我还骗你不成?”关老太太笑道,“结亲,可是结得两姓之好。你就放心好了。”
程笳甜甜地笑,端了关老太太手边的茶盅:“叔祖母,笳丫头给您敬茶。”
关老太太嗔道:“就是一张嘴!”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了茶盅。
程笳就跑到关老太太身后给关老太太捶肩膀。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好了,好了,和少瑾去玩吧!再给你这么捶几下,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程笳嘻嘻地笑,屈膝给关老太太行礼,和周少瑾、周初瑾姊妹一起出了上房。
周初瑾交待了她们几句“不要贪玩”、“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去了涵秋馆。周少瑾和程笳则回了畹香居。
程笳靠在床上看书,吃瓜果,周少瑾和施香几个给周镇夫妻赶制衣裳。
有三房的人过来,说:“大太太让大小姐快点回去,姑姑还等着教大小姐规矩呢!”
程笳丢了苹果核,道:“你回去跟大太太说,这边二小姐留了我午膳,我午膳过后再回去。”
那婆子不敢强求,苦笑着告辞了。
周少瑾趁着烧熨斗的时候和她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还是回去和泸大舅母说明白的好。”
程笳不以为然,道:“反正也说不明白了。我这样,她至少知道我的决心。”
周少瑾两世为人也没有任性的时候,她任由程笳胡来,自己做自己的事。
快午膳的时候,姜氏亲自过来把程笳“接”走了。
周少瑾笑着把程笳送走,用了午膳就去了寒碧山房抄经书。
过了两天,程诰面色铁青地来见周少瑾,告诉她:“你还是想办法告诉袁夫人吧!我嘴都说干了,他竟然觉得我是无中生有……真是……”
他气得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才消气。
周少瑾很是恼火,想了想,去蕴真堂。
但她没有进去,而是在附近徘徊了半晌,转身回了畹香居,到了下午,则依旧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可她的经书抄到一半的时候,院子里有了动静。
小檀告诉她:“夫人过来拜访老夫人。”
周少瑾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抄经书。
不一会,袁氏只带了一个捧着东西的丫鬟笑着走了进来。
“少瑾,在抄经书啊!”她热情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
周少瑾恭敬地站了起来,喊了声“夫人”,吩咐施香上茶。
袁氏也没有和她客气,坐了下来。
跟她进来的丫鬟就把手上两个用红丝绑着的纸匣子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袁氏指了纸匣子,笑道:“我前两天去刘家吃喜酒,正巧路过齐芳斋,见她们家新出的什锦点心做得不错,就带了几匣子回来。这是给你和你姐姐的,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
袁氏带来的那丫鬟就朝小檀和施香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小檀犹豫片刻,跟着退了下去。
施香却像没有看见似的,依旧在屋里服侍着。
袁氏看着,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笑道:“少瑾,我听婆子说,你昨天去了蕴真堂,可是有什么事?怎么没有进去?”
周少瑾紧紧地捏着茶盅,很慌张的样子,欲言又止。
袁氏的表情就更和缓了。
她笑道:“什么事竟然连舅母也不愿意告诉?要不,我去问你姐姐?”
“别,您别问我姐姐。”周少瑾捏着茶盅的指甲发白,神色也更慌张了。
“少瑾,”袁氏就拉了周少瑾的手,柔声道,“这里也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直管跟我说就是。”
周少瑾眼圈一红,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终于有了个能说话的人似的,哽咽着让施香退了下去,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袁氏面色一冷,又很快地变得和煦起来,笑道:“是不是你许表哥……”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摇了摇头,道,“是,是辂表哥。”
“程相卿?”袁氏愕然。
这关她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程许想着法子缠着周少瑾,周少瑾没有办法了,来找她解围又不敢声张,不敢明说,这才借故来和周少瑾说体己话的。
袁氏道:“他怎么了?”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意兴阑珊。
周少瑾像是没有意识到似的,喃喃地道:“他,他说许表哥为了我,为难他……”
袁氏一听,勃然大怒,头发都要竖起来:“他真这么说?是谁告诉你的?”
周少瑾道:“是,是诰表哥告诉我的。他让我再也不要理许表哥和辂表哥了……还说,许表哥明明知道,也不阻止……我想让您跟许表哥说说……许表哥是案首,他的话,辂表哥肯定会听的……”
袁氏觉得自己的肝都是疼的。
可此刻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周少瑾像个琉璃似的,一不小心就会碎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地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道:“少瑾,这件事你做得对——你许表哥犯了错,你就应该来告诉我。我会说你许表哥的。你也别害怕。以后程相卿肯定再也不会这么说了的。”
周少瑾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道:“我,我谁也不敢说,怕别人听信了辂表哥的话,说许表哥欺负他……许表哥的学问那么好,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不错。”袁氏笑着点头,道,“你许表哥的学问那么好,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周少瑾听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袁氏看着心中跳了跳。
这周少瑾,长得可真像庄氏,都漂亮得不像真人似的。不知道她的命运会不会也像庄氏,早早的就病逝了……
她心里突然泛起些许的同情来,声音变得更柔和了,道:“你安安心心的抄经书,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好跟你外祖母和姐姐说,就来找大舅母,大舅母为你做主。”
周少瑾羞涩地笑,向她道了谢。
袁氏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佛堂。
周少瑾长吁了口气,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施香担心地道:“袁夫人都和您说了些什么?”
“没事,没事。”周少瑾却答非所问,如劫后余生般疲惫地呢喃道,“原来袁夫人也不是铁打的金刚,只要用对方法,一样很好说话。”
施香没有听清楚。
周少瑾笑着坐了起来,大声道:“好了,我们快点把经书抄完,好抄我自己的《阿弥陀佛经》,然后跟着老夫人去普陀山。”
施香嘻嘻地笑。
周少瑾这才发现自己背心湿漉漉的。
她忙叫了施香打水进来服侍自己换件衣裳。
袁氏却满身是汗地回到了蕴真堂,人还没有站定,已怒不可遏地对身边的婆子喝道:“去,给我把那小畜生叫来!圣贤书,他可真是白读了!我把他当眼睛珠子似的供着,他倒好,心甘情愿地给别人糟蹋。就他这样,还想青史留名?我看,他能从翰林院里走出来就不错了……”
丫鬟婆子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袁氏的茶盅就摔在了漫地的青石上:“怎么,你们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
丫鬟们瑟瑟发抖。
袁氏的乳母厉氏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地说了句“我这就去喊大爷”,轻手轻脚地退了了下去。
袁氏贴身的丫鬟这才敢重新沏了杯茶捧上。
袁氏喝着茶,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树不剪枝长不直。
看样子,她得伸伸手了。
※
姐妹们,你们在干嘛?
写文的日子,圣诞节,春节,情人节……都与我无关,我的日子里只有双更、单更……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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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母子
等见到程许的时候,袁氏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
她笑着吩咐丫鬟们上了茶点,语气温和地问起程许的衣食住行来。
袁氏的乳娘看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这样。
袁氏不管心里有多愤怒,只要一看见大爷,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所以每当袁氏说要管教大爷的时候,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敢当真的。
她朝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媳妇子使眼色,大家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留了袁氏母子说着体己话。
袁氏看着,对乳娘的识趣暗暗点头,然后用牙签叉了一块甜瓜给了儿子,笑道:“说是市面上已经没有买了的,你打小就喜欢吃,多吃点。”
程许是长房嫡孙,是九如巷未来的宗子,他不需要做什么,就自有人往他跟前凑,把关于他的消息主动地递给他。只是这次袁氏立刻就差人叫了他来,他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找他,笑着接过了甜瓜吃了起来。
袁氏就问他:“听说你这些日子和程相卿走得很近?你平时不是不怎么和他这种人来往的吗?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在袁氏看来,程辂早年丧父,由寡母独自扶养长大,竟然能八面玲珑,无人不夸,如果不是大圣大贤之人,就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能做朋友的人,还不如敬而远之。
程许没想到母亲会问起这个,他含糊地道:“他不是中了秀才吗?前些日子有朋友宴请,他也在场,同是程家的人,就多说了几句话,觉得他还不错。偶尔会在一起说会话。”
“既然是如此,”袁氏也不揭穿,皱着眉道。“你应该和他还不错才是。怎么他当着别人到处说什么你为了四房周家的二小姐为难他……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程许很是诧异。
他知道程辂看中了周少瑾,可周少瑾对程辂却没有什么好感。如果程辂是个人品端方的人他也就罢了。偏偏程辂野心勃勃,为了前途,在自己为难他的时候,他居然暗示自己,可以帮自己得到周少瑾,而且还和周少瑾撇清了关系……那一刹那间,自己的确动了心,可更多的。却是对程辂深深的顾忌——一个连自己中意的女人都能出卖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的对待朋友!
程许想知道程辂到底想干什么?同时心里还隐隐有种想法,如果自己不跳进这个坑里,以周少瑾的美貌,程辂肯定还会诱惑其他的人往这个坑里跳的。
与其再出现一个中意于周少瑾的人,还不如自己亲自和程辂周旋。
所以他默许了程辂造谣,也想看看周少瑾的反应。加上周镇快要回来了,如果听到了这样的谣言,直接就会否定程辂……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于他自己,只要请了长辈出面。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不过发生了两三天,就有人告诉了母亲。
他想了想,立刻就有主意。
“母亲。”程许真诚地道,“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程辂,一直想娶周家二表妹。”他把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袁氏,并道,“如果他人品不错,我自然不会去管。可您想想,以他的性子,怎么会是真心求娶周家二表妹?他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周家二表妹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愿意和他私相授受,他恼羞成怒。才败坏周家二表妹的名声的。”
袁氏虽然意外,但儿子的那点小心思。也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由道:“就算如此,他为何要拿了你做幌子?定是你言行不检点,让那程辂觉得有机可趁才是!不管那程辂是为了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娘也不妨跟你说实话。你爹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可二房的老祖宗还是诸多借口,怎么也不愿意把族谱还给我们。他如今死撑着每年都花两三个月的时候四处走动,就是怕从前留下的那些人脉随着日子渐渐淡了,指望着你识从兄能早日金榜题名好在仕途上帮他一把,你父亲能有今天,他可是没有出过一点力,反而还因为他身居要职,你父亲为了回避,这么多年都只能在六部之外徘徊……你只要赶在你识从兄之前考中进士,二房老祖宗就是再有本事也没了辙。他还有几年好活,就算是他像彭祖似的活个八百岁,可他从前的那些同科、同僚能像他这样长寿吗?到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地把族谱交到我们长房的手里来……想当年,公公病重,你父亲和你两个叔叔还年幼,他就是拿这个做借口,把族谱借走的,而且还一借不还了……”
程许不明白,他不以为然地道:“娘,我们是长房,这是谁都知道的。就算他拿了族谱又能怎样?大不了一拍二散,我们长房重新立宗好了。以我们长房现今的煊赫,说不定重新立宗还是件好事……”
“这件事你不懂。”袁氏神色慢慢地变得肃然,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得问你爹。好像是程家的祖宗有族规,谁掌了族谱,谁就当家,谁就能动公中的钱物。你看你爹,凭他的俸禄怎么能养活得了我们?又怎么和上峰交际应酬?怎么救济同僚朋友?要不是有公中的银子贴补,我们一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你爹又凭什么能在京中挣下偌大一份名声的,这可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
程许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道:“娘,现在不是四叔父管理庶务吗?”
“那也要他们二房有人能打理庶务才行啊!”袁氏讥讽道,“程识去管理庶务了,怎么有时间和精力去参加科举呢?要不然你四叔父堂堂一个两榜进士,那样的才识学问,又怎么会窝在家里呢?你四叔父,这是在成全你父亲和你二叔父呢!”
所以祖母,父亲,叔父,甚至是在京城的二叔祖父,三叔父都觉得对不起四叔父?
程许喃喃地道:“四叔父不是创立了裕泰票号吗?大不了把公中的产业都给二房,我们分开单过好了。凭四叔父的本事,我就不相信我们会过不下去!”
“事情要是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袁氏想起自己刚嫁进来时,还没有裕泰票号的时候就这么建议,丈夫却苦笑的模样,心生无奈,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你只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把家中的族谱拿回来,娘就高兴了。”
“你只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娘再给你说一个能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的妻子,娘就高兴了”这句话从小到大,母亲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回,只不过今天加了句“把家中的族谱拿回来”。
他从前听了会很激动,甚至是有些志得意满,想着母亲是阁老之女,父亲若是没有意外,也能入阁封相,母亲是阁老之妻,若是自己也像父亲似的能入阁,母亲就会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这份荣耀,他很想给母亲。
可今天,他有了别的想法。
“娘!”程许笑道,“什么事都有好有坏。妻族官宦世家,虽然能在仕途上助我一臂之力,可同样纨绔子弟也多,麻烦也多。像我们家,不就有个五房吗?我想您还不如给我找个身世清白,人口简单,父亲在朝为官的姑娘家,至少不会拖累我……我自己努力上进,未必就不能给母亲挣个诰命回来。”
袁氏心里一惊。
儿子开出来的条件,完全是照着周少瑾的家势说的。
看样子,儿子是真的瞧中了周少瑾!
可她却不愿意为这件事和儿子翻脸。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色,还笑道:“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你是不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快跟我说说?是谁?长得怎么样?你是怎么认识的?”
程许不敢说。
他知道,自己只要漏出一点口风,周少瑾就有和他私相授受的嫌疑。他可以不能乎程辂说什么,因为以程辂的身份地位,只要程家否定,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可他不能让家中的长辈怀疑周少瑾。不然就算他和周少瑾的婚事成了,周少瑾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说不定还会让母亲不满,婆媳不和……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娘,我是那种人吗?私下偷窥别人家女孩子?我只是这么一说,这么一想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最终还不是得听母亲的。”
“那好!”袁氏正等着儿子这句话,她笑道,“娘看中了福建闵家的大小姐,就是就是壬辰科的状元闵健行的胞妹。他们家你应该听说过才是,一位帝师,两位状元,一个榜眼,十二位进士……”
程许脑子“嗡”地一声,母亲说了些什么,他模模糊糊的有些听不清楚,心里却知道,这件事要糟糕了。
母亲打闵家的主意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母亲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让她改变主意的。
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袁氏的脸一沉,目光如刀般落在了程许的脸上,“娘正跟你说着话呢!你这是发什么牛脾气?”
如一瓢冷水从头淋下,程许顿时清醒过来。
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
要沉住气,一定得沉住气,不然事情肯定得砸,而且还会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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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手段
程辂耐心地听母亲絮叨了半天,答应了让丫鬟送碗莲子羹过来,这才送走了母亲。
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庑廊下,望着天井里那父亲当年亲手种下来的、已经枝叶繁茂的石榴树连连冷笑。
说什么怕是他有口无心说错了话,说什么怕是有人别有用心以讹传讹,实际上心里却早已认定这话是他说的,还威胁他说这话要是传到了恩师的耳朵里会对他不利……偏生母亲却连一句为他辩解的话都没有,还把这件事的处置权全都交给了袁氏……真是蠢得……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从来都不用脑子……他怎么会有个这样的母亲!
他想起袁氏。
姿容端秀,举止大方,八面玲珑,长袖擅舞……程许和他相比,也不过是比他会投胎而已……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郁起来。
穿着青布短褐,腰间绕着玄色布带的赵大海走了进来。
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国字脸,紫红色的皮肤,看着像个田庄上的汉子,老实敦厚。
“大爷!”他恭敬地朝着程辂行了个礼。
程辂微微颔道,低声道:“书房里说话。”
赵大海默默地跟着程辂进了书房。
程辂指了自己对面的太师椅,道:“一路上辛苦了,坐吧!”
赵大海道了谢,却不敢坐下,接过丫鬟捧上的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见丫鬟退了下去,他这才低声道:“您让我打听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许大爷被袁夫人支到杭州府去了,说是要给他的恩师拜寿。识大爷这几天除了参加了一次同窗的诗会,其他的时间都消磨在了花行。听花行的伙计说,识大爷好像在家里举办一次赏菊会,正满大街的淘那些珍贵的菊花品种。
“证大爷倒是去几趟广东会馆,和广东十三行的二爷吃过两顿饭,喝过一次花酒,听服侍的小厮说,好像三房想和十三行的人一起做海上的生意,不过最终到底谈成了没有,小的没有打听到。我想过几天去三房的药铺看看。证大爷要想和十三行的人做海上生意,一股最少也得五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估计会从药铺里拿银子,只要盯梢住了几个药铺,就能知道证大爷的生意成了没有。
“诰大爷和诣二爷自从上次走水的时候之后,除了去书局买书或是去文德阁买笔墨纸砚,几乎不出来。
“诺大爷还有和原来一样,常常被举大爷怂恿着去秦淮河附近的ji家赌钱。”说到这时,他微微一顿,道,“还有一件事,五老爷在外面养的那个,昨天生了个儿子,五老爷那边还压着没让人吱声。”
“哦!”程辂挑了挑眉,笑道,“看样子九如巷又有热闹看了。”
赵大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辂吩咐他:“三房的事,你仔细盯着。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他自言自语地道,“池四当年开裕泰的银子,就是跟十三行做海上贸易挣,看样子程证这是想学池四。”
赵大海无从判断,不好回答。
程辂亲自给他续了杯。
赵大海忙弯腰道谢。
程辂再次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他这才坐了半边椅子。
程辂转移了话题:“能打听得到周镇什么时候回来吗?”
赵大海想了想,不敢肯定地道:“小的试试看。”
程辂就吁了口气,表情有些郁郁寡欢。
赵大海就大了胆子道:“爷,是不是周家二小姐那里……”
程辂没有作声。
赵大海见他没有阻止谈论这个话题,逐关心地问道:“爷,难道您真的要把周家二小姐让给程许吗?如今周镇可是调到保定做知府去了……就算爷能找到和周家二小姐出身相当的,可未必有周家二小姐的性子好;性子好的,又未必有周家二小姐这样好的出身……”
这个家里,能和程许说得上话的,能让他放心的,也就是赵大海了。
程许心里十分的郁闷,不免有些纵容赵大海,道:“你以为,我不把周少瑾让给程许,我就能娶到周少瑾了吗?你做梦去吧!他是决不会把周家二小姐嫁给我的。周少瑾都能查出当年的事来,更不要说他了。我若是我不买隔壁的宅子,或许能在他面前打个马虎眼,可现在宅子挂在我名下,我再说不知道当年的事就说不过去了……可就算是这样,她周少瑾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袁氏不会答应程许娶周少瑾,可程许却对周少瑾一往深情。周少瑾在周家大小姐出阁之前肯定会陪姐姐继续住在程家的。只要程许的名字和周少瑾连在了一起,周少瑾想摆脱和程许‘私相授受’的名声,有了程许的睁闭眼闭只眼,恐怕不那么容易。
“如果程识和程证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那就有意思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
“我现在担心反而是担心周镇。他一介书生,却能让庄家那个败家子再也不敢找他的麻烦,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程许看不出我的用意,池四爷不屑管这些,周少瑾是周镇的女儿,他若是有心,肯定能看出来……”说到这里,他海脑里浮现出周少瑾那张娇柔动人的面孔。
如果她不是庄良玉的女儿该有多好……不,就算她是庄良玉的女儿,没有一副和庄良玉一个模一样的面孔,他也许还能装着不知道……好生生地把她娶了回来,像周镇对待庄良玉似的,把她如珠似宝的宠着……可现在,每当他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就会想起庄良玉。
想起父亲珍藏书房里的那张小像,想起那年跟着父亲去甘泉寺上香,父亲远远地指了那个风姿绰绰的美人问他“她当你的母亲好不好”……想起父亲临死前那苦难而又绝望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睛。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从两年前他偶然遇到周少瑾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程辂吩咐赵大海:“那几户人家,你再跑去送些米粮,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是中秋节的节礼,让他们少出门,问到有人问起当年的事,不要乱说话。”
赵大海恭声应是。
程辂问:“那个乞丐?”
“已经判了斩立绝。”赵大海忙道,“我是装成帮闲给那户人家送的信,还佯装着勒索了那户人家二百两银子,那户人家根本没有起疑。你就放心好了。”
程辂颔首,送走了赵大海,跪在了父亲的遗像面前。
“爹,您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苦白受的。只可恨周镇宁愿戴绿帽子也不愿意把当年的事抖出来。”他望着父亲含笑的脸,喃喃地道,“我找不着庄良玉,可我能找周少瑾。我要让庄良玉在黄泉也不安生,我要让周镇后悔当初娶了庄良玉……”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阴森的声音回落在小小耳房里。
※
周少瑾也得了程许去杭州给恩师拜寿的消息,她不由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看样子找袁氏还是有效的。
没过两天,程诰过来悄悄地告诉她:“二房的老祖宗说族学里的风气不好,士子们不上心向上,苦刻攻读,反而关心些内宅大院时的事,把沂三伯叫去训斥了一顿,让他有空的时候别总是和人游山玩水,既接手了族学,就应该好好管管族学里的事。”
周少瑾莞尔。
谁知道程诰这话没说两天,程氏族学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鉴于程氏族学里的学风不好,长房决定资助族学里二千两银子,由族学的授课先生推荐,选十名有秀才功名的学子到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去游学两年。
每人平均二百两银子的费用。
不要说去岳麓书院里游学了,都可以在金陵城的内城买个一进的小院子了。
程氏族学的学子个个跃跃欲试,九如巷里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仆妇们在议论这件事。
程辂却脸色发白。
他知道,这件事十之**是针对的他。
釜底抽薪。
只是不知道这是池四爷的主意还是袁氏的主意?就算是池四爷的主意,如果没有袁氏从中周旋,池四爷会管这些琐事?
程辂没有报名,但他的名字还是出现在族学壁影的大红纸上。
族学里的人或真诚或忌妒地恭喜他。
他得体地微笑,一一作答,心里却像飓风在刮。
袁氏,程许,你们等着!
程辂回家收拾行李。
董氏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拉着儿子的手问:“你能不能不去?”
“不行!”程辂柔声道,“会得罪长房的。”
董氏听了,更伤心了,哭起了程柏:“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们母子俩走了。要是你在,我儿怎么会中了秀才还要看人脸色……”
程辂望着扑在床上的母亲,只觉得很烦。
就知道哭!
如果哭有用,他会比她哭得更伤心。
父亲一直想努力给庄良玉看,让庄良玉后悔,可父亲的目标还没有达成,庄良玉就死了。父亲了无生意,自然就去了……母亲,真是蠢透了,连枕边人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但母亲有句话却说对了,如果父亲在,他们有房有产,他又何至于看九如巷的脸色……他有什么事,自然有父亲出面……父亲会像老鹰一样护着他!
他想到父亲宽厚背,温暖的手,程辂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
姐妹们,今天的加更!
又到了周末,祝大家周末愉快!
ps:有错字,下午五点左右才能改,⊙﹏⊙b汗……
※r1152
第一百零二章 父亲
程许去了杭州府,程辂去了岳麓书院,周少瑾觉得天都蓝了几分。
她时断时续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给父亲和继母李氏赶制衣衫。
春晚欢快地跑了进来:“二小姐,二小姐,老爷那边来人了,说老爷和太太两天之后到。”
“真的!”周少瑾喜出望外,丢下手中的针线,问,“来的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姐姐知道了吗?”
“来的是老爷身边的一个随从,叫什么李长贵的,大老爷正在书房里问他话呢!大老爷让人禀了老安人,说等会就去给老安人问安。大太太那边,也差人去报了信,大小姐应该也知道了。”
“走,”周少瑾草草整了整衣襟,笑道,“我们也去看看。”
春晚“嗯”了一声,陪着周少瑾去了嘉树堂。
周初瑾和沔大太太还没有来,关老太太正在更衣,见到周少瑾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让人去叫你——你父亲两日后到金陵城,具体是怎么安排的,等你大舅舅过来就知道了。”
周少瑾笑着应是,上前给服侍外祖母更衣的丫鬟帮手。
不一会儿,沔大太太和周初瑾过来了。
沔大太太没等关老太太说话,已喜不自禁地道:“听说姑老爷过两天就会回来?”
关老太太吩咐丫鬟上茶点,笑道:“等大老爷过来就知道了。”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老爷过来了。”
众人忙去了宴息室。
李长贵在院门口给关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就算是问了安了。
关老太太让人赏了李长贵五两银子,四房的大总管送了李长贵出门。
宴息室的人这才坐定。
程沔笑道:“妹夫说,他们初二的上午进城,更衣之后就过来给您请安。估计是会在我们这边用午膳。下午他会接了初瑾姐妹回去,第二天早上祭祖,初七就启程去保定。”
大家都很意外。
关老太太道:“不在家过中秋节了吗?不是说八月底到任就行吗?”
“好像是保定那边出了什么事。”程池笑道,“具体的,李长贵也说不清楚。我想着还有两天的功夫妹夫就回来了,也没有多问。”
众人都很失望。
关老太太就道:“好歹能回来见上一面,我之前还担心回不来。不过中秋节就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老人家吩咐程沔和沔大太太,“初二的午宴,你们好生准备着。”又道,“有没有探探李长贵的口气,姑老爷是想过来简单的吃顿饭,还是过来拜访程家。若只是简单的过来吃顿饭,长房、二房、三房和五房那边,想必姑老爷早已准备好了土仪,我们提前过去说一声就是了。若是过来拜访程家,只怕得请了几房的老爷们过来作陪。”
程池笑道:“问过了。李长贵说,妹夫的意思,好久都没有看见初瑾姐妹了,您这些年来代他抚养她们姐妹,恩重如山,他过来主要是给您磕个头,等用过了午膳,他再去拜访老祖宗和几位老爷也不迟。”
“既是如此,那你就安排晚膳吧!”关老太太沉吟道,“等他们用过晚膳了再回去。”
程沔笑着应了。
周少瑾和姐姐牵着手,止不住地笑。
关老太太就嗔道:“两个傻丫头,还不快去收拾行李,难倒要等到你父亲来了再收拾箱笼?”说着,眼眶里已有泪光闪烁。
周少瑾福至心灵,突然聪明了一回,笑道:“反正我们只在家里住几天,马上就回来了,又不用收拾那么多的东西,过几天再收拾有什么打紧的。”
这话关老太太爱听,把周少瑾搂在怀里喊了声“心肝”,道:“难怪别人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这临老了,还多两个小棉袄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但回到畹香居,周少瑾和周初瑾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行李。
自己做的香露胰子,虞记的胭脂谢复香的粉……样样都想要带过去,样样又都觉得不必带回去,周少瑾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小屋里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难怪前世林世晟说她,每每回忆起从前,都是与程家有关的,在程家的那些日子里,她是最快活的。
周少瑾摩挲着谢复香的八宝琉璃香粉盒子,半晌才让人把她放绣品的箱笼打开。
她从里面拿出几套小孩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衣衫、鞋袜、抱裙、斗篷……一一俱应,或绣着祥云,或绣着宣草,或绣着戏婴,十分精美。
在她的记忆中,妹妹周幼瑾就是今年年尾出生的。
这个时候,李氏应该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父亲非常的失望,到了三月份才写了封信回来淡淡地说了几句。
她和姐姐都无缘见到这个妹妹。
这一次,她希望能保住这个妹妹。
也许父亲就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汀兰,李氏也不至于使出雷霆手段,引起父亲的反感,最终和李氏反目成仇了。
施香见她拿了小孩的衣裳站在箱笼边看,奇道:“这些不是给长房的二姑奶奶做的吗?现在就要送过去?”
周少瑾笑道:“她只是求给箫表姐绣个襁褓而已,这些我别有用处。”
她把东西重新放进了箱笼里。
程笳跑了过来:“少瑾,少瑾,我听说了,你父亲要回来了。还要带你们姐妹回去住几天。你很高兴吧?我到时候能去找你玩吗?”
周少瑾哭笑不得。
这个程笳,什么时候都惦记着玩。
她笑道:“你不担心良国公府的事了?”
前两天,良国公府那边又给她们送东西过来了。
程笳得的是一对走马灯的琉璃珐琅花灯,周秒瑾得的是对能拖着走的兔子灯,周初瑾得的是对绡纱五珠灯。说是送中秋节的节礼。
周少瑾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程笳和周少瑾低语:“我听你说的,回去想了好几天,然后借故去留听阁,把这件事告诉了识从嫂。”她得意地眨着眼睛,“所以,识从兄跑去和我爹说了半天,然后我爹就发话了,说把我嫁给谁也不嫁到良国公府去给人做续弦。你也知道,我爹这个人说话向来是不算数的,可这次我爹却铁了心,说要是谁敢违逆他的话,他就请了老祖宗出面,赶出门去。”
周少瑾非常的吃惊。
在她的心里,程笳的父亲程泸胆小怕事,性格软弱,是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人。没想到他在程笳的事上竟然有这样的气魄。
或者,前世程笳之所以能嫁给李敬,也是程泸做的主?
但程笳能在她的提点之下想办法摆脱困境,周少瑾还是很高兴的。
程笳告诉她:“反正不管我娘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不可能嫁到良国公府去了。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装作不知道的,给阿朱再回个礼才是。”她叽叽喳喳地道,“送花灯?她已经送了花灯给我们,我们再用花灯做回礼,也太不用心了。送金银首饰什么的,太俗了些……送扇面笔墨之类的,又好像不应景……“
“我准备送阿朱自己绣的一对帕子。”周少瑾道。
程笳不满地嘟了嘴,道:“你太没义气了,怎么能只顾着自己?那我送什么好?”
周少瑾给她出意:“我送帕子,你可以送荷包啊?还可以在荷包里装点玉牌之类的,既贵重又不显眼……”
程笳就去拍打周少瑾:“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绣东西,还让我送荷包给阿朱……”
周少瑾咯咯笑着侧身避开。
两人在屋里子笑闹着。
周少瑾就在这温馨而又宁静中等来了八月初二。
虽然知道父亲中午才能到,但周氏姐妹还是天刚亮就起了床,梳头洗脸换衣服,她们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等到姐妹两碰了头,周初瑾一会儿问周少瑾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一会儿问冬晚昨天说的那件海棠花茶盘带上了没有,一会儿问持香打赏的银子都收拾好了没有……很紧张的样子。
周少瑾更多的却是期盼。
前世她不懂事,没有好好孝顺父亲,今她她希望都能补偿给父亲。
她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姐的手心里有汗,潮潮的。
周少瑾却觉安心。
用过早膳,她们一起去了嘉树堂。
嘉树堂的角角落落都纤尘不染,就是花树的叶子,也比往日的碧翠,一看就是里里外外很用心地清扫了一遍的。
周少瑾和姐姐陪着关老太太上了香。
来报的婆子不断。
“大老爷已经接到了姑老爷了!”
“大老爷陪着姑老爷去了平桥街!”
“大老爷和姑老爷往这边来了!”
周少瑾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的欢喜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最后一个来报的是似儿,她气喘吁吁地道:“老安人,大太太,大小姐,二小姐,大老爷和两位爷陪着姑老爷过来了。”
原本端坐在胡床上的关老太太一下子激动起来,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就朝外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初瑾,少瑾,你们随我去迎迎。”
周少瑾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虚扶了关老太太,急步地朝外走去。
程沔正陪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朝这边来。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的湖绸直裰,腰间缠着丝绦,皮肤白净,五官俊逸,神色温煦,目光平和。
程诰和程诣兄弟恭谦地跟着两人的身后。
周少瑾愣住。
这是她爹?
她记忆中的胡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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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重逢(粉红票780加更)
周少瑾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父亲已经不管她了。她却每到朝廷大查的时候就格外的关心朝廷邸报。有一年,她听到父亲会进京述职的消息,在通州等了四天,才等到父亲。她躲在马车里,看着父亲被人前呼后拥地上了马车,刚刚不惑之年的父亲,留着胡须,身材消瘦,神色疲惫,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苦。虽然在人群中,却看着十分的落寞、孤单。
她这才知道继母李氏去母留子之事,知道父亲和李氏反目的事,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周家瑾……
可再见面,父亲却变成了风度儒雅,是个看上去比程识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这反差也太大了!
周少瑾心里有些拿不准。
那男子却已朝着她和周初瑾望了过来。
“初瑾,少瑾。”他喊着姐妹俩的闺名,笑容就止不住地从他的眼里溢出来。
是父亲!
只有父亲才可能看见她们就从心底里笑出来。
可周少瑾……还是觉得有些窘然。
周初瑾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周少瑾不免有些踌躇。
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说点什么。
谁知道她的念头闪过,周镇已上前几步,撩袍屈膝就朝着关老太太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程沔忙上前去拉周镇,“快起来,快起来!”
周镇跪地不起,道:“初瑾和少瑾有今天,全是靠岳母、舅兄、大衿子的悉心照顾,我无以为报,想给岳母磕几个头!”
“使不得,使不得。”关老太太一听,忙侧身避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不快扶姑老爷起来!”最后一句,却是对程沔说的。
周镇执意要给关老太太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却也跪天跪地跪父母恩师。岳母您对我,就如那再生的父母一样。”说完,也不管地上的灰尘,在青石铺成的甬道上“咚咚咚”地给关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哎哟哟!”关老太太的眼圈都红了。
老人家辛辛苦苦了一场,虽不求回报,但能得到真心的感激,又有谁不欢喜呢!
关老太太亲自上前扶起了周镇,见他额头发红,还沾着尘土,雪白的膝裤也脏了,连声吩咐沔大太太:“还不让丫鬟打了水过来给姑老爷更衣。”
周镇的低姿态,让沔大太太对他的好感蹭蹭直涨,关老太太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她已吩咐丫鬟去打水,还细心地嘱咐那丫鬟:“把老爷前几天刚做的那件新膝裤也拿过来。”
丫鬟笑着应声而去。
周镇侧过身去,朝门外招手。
一个花信年纪的妇人带着个婆子走了过来。
她身材高挑,看上去比周镇矮不了几分,白色的湖绸立领衫外面套了件银红色的焦布素面比甲,戴着南珠首饰,眉目端秀,神色谦和。
那婆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人有些胖,满面带笑,穿了件丁香色茧绸褙子,戴着鎏金的首饰,看上去和蔼可亲,很是整洁。
周镇指了那妇人对关老太太道:“这是内人李氏。”
那婆子就扶着李氏给关老太太磕头。
关老太太一眼就看出她有了身孕,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了李氏,对周镇嗔道:“既是一家人,讲这么多客气话干什么?你子嗣艰难,我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痛。我看太太的样子,应该只有三、四个月,你怎么能带着太太这么急的赶回来。”然后对李氏道,“快别这么多礼了!长途跋涉,应该累了吧?你快随我回屋歇歇。指望他们这些男人心痛你,你只有干忍着。”
老人家目光慈爱,语气真诚而善良,让李氏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定。
她笑道:“我们家老爷常念着您和大衿子的恩情,初次见面,我怎么也得给你行个礼心里才安生。”
到了关老太太这个年纪,都喜欢化繁为简。她笑道:“既是如此,你就给我行个福礼好了,也免得你不自在。”
李氏不免也十分的欢喜。
她知道丈夫敬重嫡妻的娘家人,更敬重为他教养两个女儿的岳母,能和丈夫嫡妻娘家人相处得好,丈夫就会更看重她。
李氏就认认真真地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礼。
轮到沔大太太的时候,沔大太太笑道:“我这里你就免了,等你生下了肚里的小公子,带着小公子回来祭祖的时候我们再见礼也不迟。这个,就先记在账上了。”
李氏心花怒放,对沔大太太好感十足。
丈夫已经有两个女儿了,现在盼的就是儿子,她求神拜佛,甚至许愿为菩萨镀金身,也都是为了求个儿子。
她亲热地上前挽了沔大太太的胳膊,笑道:“多谢太太,这账我认了,等孩子出了生,我定带着他来好好给太太磕几个头。”
她语气轻快,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让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关老太太就招了周少瑾姐妹:“你们也给你们的父亲和继母磕个头。”
早有手脚伶俐的婆子拿了两个蒲团放在周镇的面前。
周镇和李氏站着,受了周初瑾和周少瑾的礼。
李氏的见面礼是两个匣子。
当着众人的面,自然是不能打开的。
两人屈膝行礼,向李氏道谢。
李氏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
周镇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这才发现两个女儿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不太适合让他摸头了。
他讪讪然地缩回了手,笑着不住地打量着两个女儿。
大女儿梳着双螺髻,插着金簪,戴关点翠大花;小女儿梳着垂髻,只戴着珍珠发簪,一个穿柳绿色的衣裳,一个穿着粉色的衣裳,并肩站在一起,春花秋月般……小女儿却稳稳地压了大女儿一筹。
周镇不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少瑾,越长越像庄氏了。
他忍不住就揽了周少瑾的肩膀,问周初瑾:“你们姐妹没有顽皮,惹得老安人和大舅母生气吧?”
周少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子这么揽着她的肩膀。
她不由身子微僵,看见姐姐抿了嘴笑,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顽皮惹了外祖母和大舅母生气?”
关老太太也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早几年还兴许有,这几年,两个孩子既懂事又贴心,以后两个孩子若是嫁了出去,我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地难熬呢?”话说到最后,已唏嘘着红了眼睛。
“看您老人家!”沔大太太一面给关老太太递帕子,一面嗔怪道,“好好的,又说起这事来,平白的惹得姑老爷也跟着伤心。您快别说了,姑老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高兴事,您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关老太太接过帕子,笑了起来,对周镇和李氏道,“我们进屋说话。”
众人齐齐应是,周镇就这样揽着周少瑾进了嘉树堂的宴息室。
李氏和自己带来的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丈夫不仅为庄氏守孝三年,而且书房里一直挂着庄氏的遗像。不言而喻,丈夫最喜欢的是庄氏。但对庄氏留下来的女儿这么的偏颇,李氏还是有些意外。
她以为,到了丈夫这个年纪,应该期盼她能生下儿子才是。
看样子,她得对周少瑾好一点才行。
李氏不动声色地随着众人进了宴息室,分主次坐下。
然后她发现周少瑾站在丈夫的身边,周初瑾则站在关老太太的身边。
在别人看来,周初瑾年纪大了,与父亲就不能那么亲昵了,可在李氏看来,丈夫这分明就是喜欢小女儿更多一些。
丫鬟们上了茶点,打水的丫鬟和拿膝裤的丫鬟也到了,程沔亲自陪着周镇去涵秋馆更衣,李氏等人则在嘉树堂陪着关老太太说话。
李氏向关老太太引荐跟过来的婆子:“……从前服侍我母亲的,后来跟着我到了周家。夫家也姓李。”
李妈妈给关老太太等人磕头。
关老太太等人都打了赏,关老太太让她在屋里服侍:“……你们家太太正怀着身孕,你是近身服侍的,你们家太太的喜好你也更清楚。”
李妈妈恭谨地应了,低眉顺目地站在李氏的身后。
大家并不熟,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各地的风土人情,日常的生活起居。等到周镇更衣过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饭就摆在宴息室,男一桌,女一桌,没有设屏风。又因等会还要去给二房的老祖宗问安,周镇等人没有喝酒。就算这样,小碟,冷盘,热茶,汤,甜点……这一路下来,也花了快一个时辰,又到了去给二房老祖宗问安的时候。
草草地喝了口茶,程沔陪着周镇去了二房。
沔大太太安排李氏去涵秋馆歇息,道:“各房的土仪已经送过去了。你趁着这个机会先躺一会,姑老爷那边见过老祖宗,我再陪着你去见各房的老安人,太太,奶奶们。”
李氏笑道:“我倒不累,只是不好打扰老安人午歇。”她说着,笑吟吟地望了周少瑾姐妹,柔声道,“要不,我们去涵秋馆说说话吧?”
这是李氏的善意,想和周初瑾、周少瑾多多接触,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自然乐见其成。
周氏姐妹跟着沔大太太、李氏去了涵秋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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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衿子,是古时代对舅舅妻子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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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回家
暮夏初秋,涵秋馆的荷花已经过了花期,但桂花树油绿色的叶子间缀满了初露黄色的花苗,给人四季更迭,常开不败的欣欣向荣之感。
李氏不住地称赞。
沔大太太笑道:“你可能多留些日子?等再过几天,这些桂花就全都开了,说是十里飘香也不为过。”
李氏可惜道:“我也想。可保定知府出了贪墨案,已被押解进京。如今保定府的大小事务都由同知打理……”说到这里,她目光微转,见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远远地跟着,只有周少瑾姐妹在她们的身边,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据说这件事涉及几位皇子,朝廷不日会派了特使过来,皇上的意思,是保定府还有和前任知府狼狈为奸的人,让老爷快点赶过去,好配合着特使主持大局,清理政务。我们家老爷也是没办法了。”
涉及的事级别太高,沔大太太不好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客房。
沔大太太笑道:“你就在这里歇会。等老爷那边事完了,我再来叫你。”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了周初瑾和周少瑾的身上,顿时有些迟疑起来。
按道理,李氏是周初瑾和周少瑾名义上的母亲,她们俩姐妹应该在这里服侍李氏才是。可李氏是继弦,还是商贾出身,又如此的年轻,比周初瑾大不了几岁,她把周初瑾和周少瑾捧着手上养大的,实在是舍不得端庄大方的周初瑾和娇滴滴的周少瑾在李氏面前伏低做小。
还好李氏是个聪明的,忙笑道:“那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去歇了吧?我这里有李妈妈服侍就行了。”她问沔大太太,“等会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和我一起去拜访各房的老安人、太太和奶奶吗?”
沔大太太没打算让周初瑾和周少瑾去服侍李氏,但之前关老太太说过,这是礼数,不能缺了礼数让别人对她们姐妹有机可乘。她只好道:“要跟着去的,正好帮你认认人。”
李氏笑道:“我看我自己去就行。中午一直陪着我,晚上还有晚宴要准备,大太太这边也要人帮忙吧!”
她的识趣让沔大太太的笑容更亲切了:“那我就把她们姐妹留下来好了!”
周少瑾听了却另有打算。她笑道:“可也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去。我看姐姐留下来,我陪着母亲去各房请安好了。”
周镇会不会觉得四房厚此薄彼?
沔大太太还有些犹豫。
李氏笑道:“那好,就请二小姐陪我一起去各房请安好了。”
周少瑾见大舅母并不是十分愿意的样子,索性笑道:“我年纪最小,我不跑腿谁跑腿?姐姐还是留在家里,我跟着大舅母和母亲去给各房的长辈们请安。”又道,“我想吃炸藕丸子,姐姐记得让厨房里给我做一份。”
一副想跟着长辈出去玩的小孩子模样儿。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初瑾保证:“你放心,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点的炸藕丸子。”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去了上房,周少瑾则在李氏的隔壁歇了。
李妈妈十分殷勤地拿了吃食过来:“这是齐云的酸枣糕,江南的特产,太太路上做零嘴吃的,味道很好,太太特意让奴婢拿些过来给二小姐尝尝。若是好吃,太太再让家里给您带点来。二小姐也可以送些各房的太太小姐们。”
李氏是南昌人。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只觉得这李妈妈待她未免太热情了点,却也没放在心上,送走了李妈妈,睡了个午觉,陪着李氏、沔大太太和周镇、程沔碰头。
周镇看见周少瑾颇有些惊讶。
李氏一副怕周镇误会的样子,忙道:“大小姐跟着大太太学管家,如今已经能自己应付了。大太太等会要陪着我,所以就请大小姐留下来主持晚上的家宴。”
周镇释然,高兴地点了点头,问周少瑾:“你等会想去哪里玩?”
好像她跟着李氏就是想去各房串门似的。
周少瑾笑道:“爹爹这话好生奇怪,我自然是跟着大舅母和母亲了!”
周镇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嘿嘿地笑,先去了长房。
长房大老爷和二老爷,甚至是程许都不在家,接待周镇的是程池。
两人会面是怎样一副情景,周少瑾不知道,她跟沔大太太和继母先去了袁氏那里。
袁氏把她好好地表扬了一通,然后带着她们去了寒碧山房。
刚刚走近院子,正和几个小丫鬟踢着毽子的小檀就丢下同伴跑了过来。
“夫人,二小姐!”她的脸红扑扑,脸上闪烁着愉快的光芒,曲膝给袁氏等人行礼。
周少瑾笑着和她点头。
翡翠和碧玉已得了信,迎了过来。
“夫人,二小姐,沔大太太。”两人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服侍她们进了正房。
郭老夫人一身藏青色的焦布比甲,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只戴了两只碧玉簪。
等她们行过礼之后,郭老夫人请她们坐下来喝茶。
沔大太太和李氏都上的是明前的龙井,袁氏上的六安瓜片,周少瑾上的是老君眉。上果盘的时候,那小丫鬟冲着周少瑾笑了笑,特意把放着甜瓜的那一面摆在了周少瑾的身边。
周少瑾就朝着那小丫鬟微笑。
郭老夫人和李氏寒暄起来,李氏就提到现任的江西教喻,是金陵人,和周镇的关系很好。郭老夫人就问是谁,李氏就说起对方的履历来,郭老夫人想了想,竟是熟人:“……我弟弟的学生。他是举人出身,所以我记得。”
郭老夫人只有一个弟弟,举人出身,郭父去世后,他就接手郭父的私塾,收的多是寒门子弟,考中举人、进士的虽然凤毛麟角,却因不讲门第出身,入学的人很多,是金陵城学生最多的私塾,不比顾家的学院,非秀才不收,也不比程氏的族学,只收程氏亲戚朋友、门生故旧推荐的学生,因而在金陵城的百姓中有很高的声望。
李氏趁机就和郭老夫人攀谈了起来。
郭老夫人有意抬举她,笑着听她说着江西官场的事。
听到一半,她顺手把面前的果盘推了推。
碧玉会意,轻手轻脚地出去,端了一小碟子甜瓜放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又羞又窘。
她听着实在是无聊,所以看着大舅母没有客气地吃了块桔子,她也跟着叉了几块甜瓜吃。没想到郭老夫人居然看着她,还让碧玉另给她专程又端了一小碟进来。她抬头,见郭老夫人正和李氏说着话,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了头,捻着手里的牙签。
李氏来前周镇曾经跟她说过九如巷程家,对于长房这位生养了三个两榜进士的老太太,她是心存敬畏的,进门之后自然是耳听八面,眼观六路,亲眼看见郭老夫人这么宠溺周少瑾的,她暗暗吃惊,等回到周家,她在更衣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把郭老夫人怎么对周少瑾的事告诉李妈妈,并道:“你可都打听出来了些什么?”
李妈妈也有些讶然,道:“我只听说二小姐得了长房郭老夫人的青睐,帮着郭老夫人在抄经书,却不知道郭老夫人如此的喜欢二小姐。”
李氏的神色就有些恍惚。
她想起去二房。
不同于在长房的轻松,周少瑾显得有些紧张。
她不仅仔细地打量了二房一番,而且对二房的识大奶奶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不同于在三房的沉默和五房的冷漠,好像带着几分有意和二房亲近的意思。
九如巷程家,周氏两姐妹,可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她捏着梳子手有些用力,指尖发白。
李妈妈就小声地提醒李氏:“你看,要不要吩咐仆妇给大小姐和二小姐送些甜点消夜?”
在程家用过晚膳之后,周少瑾姐妹就随着她们回了平桥街的周家,周镇却把上房让出来给了周少瑾姐妹歇息,她和周镇歇在了书房。
看得出来,周少瑾姐妹对这样的安排非常的惊讶,李氏却隐隐有点明白,这是庄氏住过的地方,丈夫是想继续保留着……所以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还乖顺地劝周氏姐妹:“你父亲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和同窗朋友聚聚,我和你父亲住在书房,也方便些。”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周初瑾是从心里喜欢这样的安排的。
这是她和庄氏,妹妹住过的地方,家里的陈设也都保持着庄氏在的样子。她还记得,庄氏刚生病的时候,父亲在书房里歇息,她和妹妹就在这里陪着母亲。父亲这样的安排,就好像母亲还在世似的,只是有事被绊住了,她要带着妹妹先歇息似的。
她笑着向父亲和李氏道了晚安,拉着周少瑾就去了上院,指挥着丫鬟婆子开了箱笼,布置陈设。
周镇笑着摇了摇头,再看李氏,目光就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柔声地道:“你这几天也跟着辛苦了,早点歇息,我和马富山、李长贵说几句就过来了。”
李氏安静贤淑微笑着称“是”,由李妈妈扶着到了书房。
李妈妈替自家的小姐委屈,可她却是一点也不敢表露。
当初和周家结亲的时候周镇就说过了,他是成过亲的人,娶妻一是为了子嗣,二希望能善待他前面的两个女儿。当时自家老爷和太太可都是点了头的,甚至做好了准备把周家的两位小姐接到任上供起来,不曾想程家不放人,自家小姐这才没有进门就给人当娘。不过,若周镇前面的妻子留下来的是两个儿子,或是其中一位是儿子,只怕自家的老爷和太太也没有这么爽快地把小姐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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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祭祖(粉红票810加更)
女儿出了阁就是别人家的人,儿子却是要支应门庭,当家作主的,自然会和继母产生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因此李妈妈也觉得自家小姐应该忍着,等到两位小姐出了阁就好了。
她来之前也做好了心理的准备,不管周家两位小姐是怎样的脾性,就是唾沫星子都吐到她的脸上,她也得笑着、忍着、无怨地敬着两位小姐。
不曾想两位小姐都是大家闺秀,说话行事无一不大大方方的,客客气气的。难怪老爷愿意把小姐嫁进来——就凭两位小姐的这气度,比通常的举人、进士家的小姐还要有涵养。这让她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
而李氏听了李妈妈的话,忙道:“那是自然。只是也不知道两位小姐都喜欢吃些什么?你等会去问问马富山家的,她常年和两位小姐打交道,周家最熟悉两位小姐的,恐怕就是她了。”说着,她想了想,道,“你过去的时候再带两根金簪子过去,礼多人不怪。”
这门亲事,李家非常的满意。仅陪嫁,就有两万两银子,更不要说李父每年还贴补李氏三千两银子的私房钱——李氏手里从来不缺银子,这次回来,仅赏人的银锞子,她就铸了五百两银子。
李妈妈会意,去了马富山家的去处。
因而等到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安顿好,盥洗一番之后,厨房那边送了冰糖雪梨过来。
“厨房里说了,”端冰糖雪梨进来的春晚道,“今天太晚了,做其他的怕两位小姐不克化,明天晚上换莲子百合红豆羹。”
周初瑾点了点头。
周少瑾端起碗就喝了几口。
她这几天正感觉嗓子有点干。
冰糖雪梨清甜,温度适中。
“好喝!”周少瑾赞道,见姐姐坐着没动,道:“姐姐也快喝,等会凉了就没现在这样好喝了。
周初瑾一指就点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嗔道:“真是个傻丫头,白长了副聪明的面孔。”
咦!
周少瑾有十几年没有听到姐姐这样说她了。
前世,她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姐姐总会这样的说她。
这次她又做了什么错事?
周少瑾把今天的事仔细地回忆了一遍,除了到二房的时候她有点像乡下人进城似的在二房到处看了看,她好像没做错什么啊!
周初瑾见她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叹气摇头,又见屋里除了给她们铺床的持香没有旁人,遂低声道:“你想想,我们这才刚回来,厨房里就知道我们平日里都用的些什么,如果说太太没有跟着父亲回来,马富山家的主事,这也不稀罕,可如今太太跟着回来了,马富山家的做不了主,厨房里却反应这么快……我们家这位新太太,只怕不简单。”
周少瑾放了碗,笑道:“姐姐且放宽心,只要父亲向着我们,太太就不会生事。就算是生事,凭我们两人,难道怕她不成?说不定太太只是想和我们好好相处呢?家和万事兴,有谁愿意家里鸡飞狗跳墙的。她对我们好,我们承她的情就是了。以后姐姐去了镇江,我也最多在家里呆个两、三年,想必太太是个明白人。”
周初瑾听得愣住,然后笑了起来,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假傻。你说得对,反正我们只和她相处几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免得父亲伤心。”
“正是,正是。”周少瑾笑盈盈地催周初瑾喝冰糖雪梨,“这冰糖很好,说不定是太太从南昌那边带过来的呢!”
周初瑾喝了一口,甜而不腻,的确是上好的食材。
她吩咐持香:“我记得外祖母让大舅舅给我们装了两盒苏式点心回来的,你去送给太太。说我们姐妹俩谢谢她。”
持香笑着去了。
周少瑾和姐姐漱了口,就歇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被马富山家的叫醒了:“要去祭祖,两位小姐可别迟了。”
周少瑾和周初瑾起来穿衣。
周镇的祖父在金陵城东的青龙山脚下买了块墓地,把自己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的坟都迁了过来,也算是周家的祖坟了。
她们得先坐轿子到白下桥,再坐船从燕雀湖到青龙山。
用过早膳,天已经亮了,周少瑾和姐姐去书房给父亲和李氏请安。
周镇早已准备好了,在书房前的花圃一面和马富山闲聊,一面等着她们姐妹。看见她们姐妹,顿时就笑了起来,道:“你们穿得这么多,等会小心热。”
现在已是早晚凉爽,中午热的天气了。
周少瑾姐妹一个穿着了青莲色四柿纹的褙子,一个穿了月白色忍冬葡萄纹的褙子。
周初瑾笑道:“妹妹身子弱,受不得凉。我们还带了比甲,中午热的时候就换上。”
周镇点头,道:“来,我有东西送给你们两姐妹。”
周少瑾和姐姐跟着周镇去了书房。
周镇拿出两个小匣子,黄梨木雕花,十分的精美。
周少瑾想到昨天李氏送给她和姐姐的见面礼——一套红宝石的首饰,一套蓝宝石首饰,不由道:“这是什么?”
周镇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你们猜猜看!”
像个顽皮的大孩子。
周少瑾突然间觉得父亲很可亲,刹那间拉近了距离。
她轻轻地掂了掂盒子,想了想,沉吟道:“难道是一方印章?”
前世,她不知道听谁说过,父亲好像有点喜欢收集印章,而且擅于篆刻。
周镇见她歪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和庄氏想事情的时候一模一样,已是十分的欢喜,又听她猜对了,想到庄氏生前喜欢金石古玩,心里更是高兴,一把将周少瑾抱了起来,道:“你这鬼机灵,什么也难不住。的确是方印章,是我给你和你姐姐刻的,一方印着端仪,一方印着希妍。给你们以后用。”
周少瑾两世为人也没有被人这样抱起来过,她身子僵直,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周镇很快也感觉到了不妥。
少瑾已经十二岁了,不是二岁。
他把周少瑾放下。
周初瑾看着嘻嘻笑,欢欢喜喜去开了匣子。
鸡血石印章,鲜艳的沁色像泼上去似的,雕着祥云印钮,用秦隶刻着“端仪”两个字,字迹浑穆雄奇又婉通流畅,不管是印章还是篆刻都非凡品,十分难得。
周初瑾非常的喜欢,连声向周镇道谢,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周少瑾那枚和周初瑾的一样,不过是雕着“希妍”两个字。
她不太喜欢鸡血石,觉得颜色红得像血,有点骇人,但那印章正正方方不过三分,长却有两寸,让她想起廖章英挂在身上的那方私章,觉得要是自己哪天也像廖章英那样出了字帖,就用这方私印盖在字帖上也是挺不错的,也高高兴兴地向父亲道了谢。
马富山家的走了进来,道:“太太已经用过早膳了。”
周镇就道:“那我们就启程吧!”
马富山家的去传话,周镇就领着两个女儿出了书房。
李氏由李妈妈扶着站在庑廊下,见周镇父女三人过来,忙上前给周镇行礼。
周镇扶住了李氏,没让她行礼,道:“没有外人,你不必客气。”
李氏笑着应是,和周少瑾姐妹打了招呼,低眉顺目地跟在周镇的身后,去了轿厅。
周镇常年在任上,周家虽然有顶轿子,很多年没用,已年久失修,他原本想雇几顶轿子,程沔却已经想到,体贴提出让九如巷的轿子送他们去来返。
马富山给那些轿夫打了赏。
周镇就问周初瑾和周少瑾:“你们是坐一块还是各坐各的?”
“自然是坐一块!”姐妹俩异口同声地道。
周镇又笑了起来,吩咐马富山:“把我昨天让你准备的攒盒放到大小姐和二小姐的轿子里。”
马富山家的笑着应是。
她们上轿子。
等起了轿,周少瑾打开攒盒,有酥糖、冬瓜条、蜜枣、米糕、福柿、玫瑰饼……满满一攒盒,全是齐芳斋的东西。
周少瑾觉得父亲真心……很不错。
她撩了轿帘朝前望。
父亲的绿呢轿子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面,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上了船,周镇指着沿途的风景给她们讲些典故,不仅周氏姐妹,就是李氏也听得津津有味。
周少瑾就问父亲:“昨天您去长房的时候见到池舅舅了吗?怎么他下午没有过来用晚膳?”
周镇有点奇怪小女儿会问起程池,但他转念想到小女儿这些日子都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想必和程池接触得很多。倒也没有多想,笑道:“见是见到池四爷了,不过池四爷好像很忙,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倒没有想到你们会在长房呆那么长的时间。听说还见着郭老夫人了?”他有意在李氏面前抬举女儿,笑道,“郭老夫人好几年前就不会客了,看样子我这次回来是沾了初瑾和少瑾的光啊!不然哪有这么好的船坐?”
她们坐的船也是程家的。
周初瑾看出了父亲的用意,抿着嘴笑。
周少瑾却想着程池为什么没有参加嘉树堂的宴请,只是父亲没有明确的告诉她,她也不好再问……难怪前世程池像个隐形人似的,她在程家住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碰见过他。
难道他也不祭祖?
周少瑾想着,一阵汗颜。
程家祭祖,好像与她没有关系,她自然不知道程池出现了没有。
待到祭完祖,已过了午时,周少瑾等人在船上草草的用了午膳,回到金陵城已是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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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相处
一天的行船坐轿,让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疲惫了,用过晚膳,就各自回屋歇了。
第二天早上,周氏姐妹像往日一样在卯正(早上六点)时分醒过来,还没有等她们起身,值夜的持香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笑道:“大小姐,二小姐,刚才老爷差了马富山家的过来传话,说两位小姐昨天辛苦了,今天好好歇歇,不用去给老爷和太太晨省了。”
也就是说,她们今天可以睡个懒觉了。
周少瑾闻言眉眼都笑了起来,道:“还是家里好!”
周初瑾看她海棠花般的娇憨,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道:“什么家里好?偶尔这样还行。若是天天这样,只怕会被纵容得没个规矩。”
周少瑾嘻嘻笑,倒头去睡回笼觉。
周初瑾问持香:“太太呢?”
持香不愧是周初瑾的体己人,笑道:“太太也没起来。”
周初瑾这才放下心,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
等到姐妹俩睁开眼睛,已是红日当头。
“糟糕!”周初瑾忙催着妹妹起床,问服侍的持香:“书房那边可差了人来问?”
“没有。”持香一面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一面笑道,“老爷出去了——老爷的几个同窗知道老爷回来了,把老爷拉出去喝酒去了。”
“啊!”周初瑾有些傻眼。
那她们岂不是要单独面对李氏?
周初瑾不由皱了皱眉,神色踌躇地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却不以为意,低声和姐姐耳语:“说不定人家也正犯愁呢!”
周初瑾笑了起来,搂了周少瑾的肩膀,道:“难怪父亲说你是个鬼机灵!”
周少瑾抿了嘴笑。
姐妹俩不慢不紧地梳洗打扮,用了早膳,去给李氏请安。
李氏十分的热情,留了她们姐妹说话。
周初瑾这才知道,李家原来是江西的首富,李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她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娶的都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其中大哥最稳重,跟着李父打理着家中的生意,三哥胆子最大,自己在外开了家窑场,专烧青花瓷。还笑道:“……等你们出嫁的时候,我让我三哥给你们烧一套出嫁瓷。”
出嫁瓷,按家资不同从一对至一百零八对不等,特点是每样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所有的花样子都寓意着多子多寿或是夫妻和美。
周初瑾脸色微红,心中却有些不喜,觉得李氏到底是商贾出身,说来说去也就只知道拿些小恩小惠的贿赂人。
这或许对别人是恩惠,可对出身九如巷的周初瑾来说,却有些膈应。
她有些敷衍地笑道:“那可多谢太太了。”
李氏也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恰恰相反,她在家里虽然是最小的,可母亲年事已高,家里当家的是大嫂,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出了嫁也要娘家的哥哥嫂嫂撑腰,因而很会看人眼色。
周初瑾骨子里隐隐流露出来的不屑,让她的心一抽一抽的。
丈夫不在家,她盘算着正好可以趁机好好地巴结两个继女,李氏这才留了姐妹俩说话的,谁知道人没有巴结上,反而让人轻瞧了。
李氏的脸涨得通红。
周少瑾希望父亲晚年能享福。
自己和姐姐迟早要出嫁的,父亲的晚年,还得靠李氏照顾。
她忙笑道:“太太,我喜欢粉彩,我能不能让李家三舅爷给我烧一套一百零八对的彩粉。”
李氏一愣,心里顿时一暖。
难怪程家的老太太都喜欢周少瑾,这孩子,可真是又乖巧又漂亮又贴心。
她忙笑道:“好,好,好。我三哥是做这一行的,就是他窑厂里不烧,也能寻到高手,到时候我让他们拿了花样子给你挑,一定给你烧套顶好的出嫁瓷,能留给子孙们用。”
周初瑾也看出了妹妹的用意,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低了头喝茶。
李氏见周少瑾天真烂漫,周初瑾却精明厉害,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敢和周初瑾再多说什么,一心一意地和周少瑾搭腔。
周少瑾天生不是个会应酬的,几句话下来,她也觉得颇为吃力起来。
她朝着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周初瑾见她和李氏说得火热,心里不悦,装着没看见。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和李氏继续东扯西拉,眼看着话说完了,冷了场,周少瑾眼角的余光扫过花几上的藤篮,发现里面放着件做了一半的小儿衣裳,她眼睛一亮,指了藤篮道:“这是太太给弟弟做的衣裳吗?”
虽然知道李氏这胎是女儿,可前世的李氏,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她并不想自己去捅穿这个美梦。
李氏闻言果然幸福地笑了起来,声音都柔了三分,道:“是啊!是件小衣衫。”
周少瑾就走过去看。
李氏起身也凑了过去。
两个人说起刺绣裁剪来,终于熬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和李氏一起用过午膳,周少瑾和姐姐回了上房。
周初瑾进门就一指点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嗔道:“你个小白眼狼,母亲好不容易生了你,你却和那个女人说得火热,你倒是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啊!”
原来姐姐是没有办法接受别的女人做她们的母亲啊!
周少瑾汗颜。
她真的没什么感觉……就像家里多了个客人似的,过几天就要走了,做为东道,她自然得客客气气的。姐姐从小在母亲膝前长大,自然没办法像她这样轻易地接受李氏……从这点上来说,姐姐好像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周少瑾既为母亲感到开心,又有些心酸。
她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母亲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名字,还不如姐姐亲呢!
她紧紧地抱住了周初瑾,撒着娇道:“我不是看着她挺可怜的吗?我以后肯定再也不理她了!”生怕姐姐生气。
周初瑾无奈地叹气。
下午,她带着周初瑾去了庄氏生前打理的暖房,没想到遇到了余嬷嬷。
余嬷嬷十分高兴,煮了种水果茶给她们喝,说这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喝的,还告诉她们哪些花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哪些花是后来重新分的盆,哪些花是从她母亲留下来的花树里架接的,哪些是后来添置的……周少瑾原本就喜欢莳花弄草的,不仅听着有趣,而且遇到些不懂的,还会问余嬷嬷。
余嬷嬷见周少瑾问的都是些内行话,觉得周少瑾不愧是庄氏的亲生女儿,连性子都一样,说得就更起劲了,领着她去挑了几盆兰花,道:“……全是些罕有的品种,等秋风一起就可以陆续开花了。”怕她不知道,还吩咐年过六旬的花匠去寻些红纸条来,“我写上一,二,三,四,大小姐和二小姐照着摆放,这几盆花就可以从仲秋一直开到立春。等花开过了,那边要是没有人照顾,二小姐就把花再送过来。等过了立春,我再给二小姐送一批过去。”
周少瑾连连点头。
等老花匠寻了红纸条来,周少瑾姐妹帮着写条子。
余嬷嬷感叹道:“这几个字还是当年庄太太告诉我的,她怕我把她的花弄混了,就在花盆上贴了这几个字告诉我认,我从此就再也没弄错过。”
周初瑾和周少瑾听了怅然了一阵子,才开始动手写字条。
等字贴写好了,周少瑾见余嬷嬷年纪大了,想让施香去找个小厮来帮余嬷嬷把这几盆花搬到花架子上去,可一转身,却看见了父亲周镇。
他靠在暖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有些伤感,好像通过她们看到了什么让他伤心的画面。
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少瑾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
周初瑾也发现了周镇。
她颇为诧异地也喊了声“爹”。
周镇如大梦初醒似的“哦”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眼中伤感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意,夏日阳光般开朗的表情。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说着,走了进来,爱怜地触了触那株母亲留下来的惠心兰的叶片,道,“没想到这花还长得这么好!”
周初瑾和周少瑾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嬷嬷忙屈膝蹲身行礼,这才打破了颇此间的沉默。
周镇问周少瑾:“喜欢养花?”
周少瑾笑道:“没事的时候乱养,没母亲的花养得好。”
“那是因为你住在程家的缘故。”周镇笑道,“你母亲刚嫁我的时候也这么说。后来这里成了她的家,她的花就越养越好了。”
难道母亲一开始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也没有把庄家当成自己的家吗?
周少瑾狐疑地望着父亲。
周镇却已把这句话抛到脑后,道:“少瑾,你在这里玩一会,我有话对你姐姐说。”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非常的惊讶。但还是乖乖地应喏,一个随着周镇去了书房,一个在暖房里等着。
周少瑾支肘坐在暖房里,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却不感觉到寂寞。
这里是自己的家。
怎么看也不厌。
姐姐已经十八岁了,如果能说服父亲让她和姐姐搬回来住就好了!
她在那里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周初瑾面如朝霞地走了过来,羞赧地对她道:“爹爹让你去书房!”
父亲都对姐姐说了些什么?
她好奇地挽住了周初瑾的胳膊。
周初瑾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催她:“你快去书房,爹爹还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周少瑾嘿嘿地笑,决定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再问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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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书房(粉红票840加更)
周镇的书房不大,两阔的敞间用冰裂纹的落地罩分开,西边是内室,放了张小小的填漆床,桌椅花几,脚踏盆架,都一一俱应,是周镇临时落脚的地方。东边读书写字的地方,整块梨花木做成的大书案放在屋子的正中,四周是顶到了承尘的书架,临窗放着张罗汉床。
周少瑾走进去的时候,周镇正坐在罗汉床上泡茶。
“过来了!”他笑着和小女儿打了声招呼,指着自己对面的空位道,“这是我从江西带过来的庐山云林茶,你尝尝!”
周少瑾想了想,笑着给父亲行了个福礼,坐到了父亲的对面。
周镇就递了个紫砂杯给她。
周少瑾见汤色明亮,闻了闻,幽香如兰,尝了一口,回甘香绵,不由赞了声“好茶”。
周镇就笑了起来,又给她斟了一杯。
周少瑾这才觉得不对劲,忙去拿烧水的壶,道:“我来吧!”
“不用,不用。”周镇笑眯眯地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我是你父亲,我们父女间不用讲究这些。”
可周少瑾还是有些不自在。
周镇也就随她去。
周少瑾给父亲斟了几杯茶。
周镇赞道:“没想到你还会沏茶。”以为小女儿在程家学的,倒也没有在意。
周少瑾自然也不会去解释。
喝过几杯茶,周镇道:“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是因为发现你母亲曾经和程家订过亲吧?”
周少瑾吓得手一抖,茶水差点溅在手上。
周镇柔声道:“你别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有什么事,既没有一味的相信别人的话,也没有到处乱打听,而是写信问我。”
周少瑾脸色一红。
如果不是两世为人,她肯定会相信程辂所说的。
周镇道:“说来说去,这件事都是我不好,让你们姐妹从小在程家长大,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可我实在是没有精力照顾你们姐妹,更不想随随便便娶个女人回家,万一她对你们疏于管教,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你心里别怨恨我就好!”
“没有,没有。”周少瑾忙道,“我从来没有怨恨过父亲,我知道父亲把我们交给外祖母抚养,是对我们好。”
前世出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怨恨过父亲把她放在程家长大。
她知道父亲的难处,也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的生母那样会善待前妻留下来的儿女,父亲一旦续娶,就得由新太太主持中馈,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续弦,她们年纪都还小,若继母有了歪心,很容易就会把她们养歪,还能让他抓不到把柄。所以父亲宁愿让她们姐妹受点苦,也不愿意她们姐妹不知天高地厚,嫁了人之后被人蹉磨。
所以她说“还是家里好”的时候,姐姐才会说“偶尔这样还行。若是天天这样,只怕会被纵容得没个规矩”。
周少瑾把早上和姐姐的对话告诉了父亲,并笑道:“您看,姐姐也知道您的一片苦心。”
女儿们的懂事让周镇心里酸酸的,好一会才收敛住了情绪,道:“实际上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和你说说你母亲的事。”
周少瑾讶然。
周镇点头,道:“我知道,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肯定不会专程写信给我,也不会提及庄家位于官街的老宅子。我之后也让人问了马富山,他把你怎么知道官街的老宅子,又怎么派他去查程家的事,怎么‘千金买骨’找到了从前曾经服侍过你外祖父的仆从的事……都告诉了我。”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没有想到马富山居然事无巨细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父亲。
“我,我不是有意的……”她喃喃地道。
“我知道。”周镇的声音越发的柔和,道,“当年的事,我是知道的——你外祖父把你母亲许配给我之后,你母亲曾写了一封信给我,把当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她在信中还说,她觉得自己没有错,若是我不能接受,趁着两家还没有下定,不如就此揭过不提。你姐姐当时还小,我没想过这么早续弦,听你母亲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好奇起来,就借顾去了顾家,见到了你母亲……”
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充满了温柔缱绻。
父亲想起当初见到母亲时的情景吧?
周少瑾又唏嘘又羡慕。
唏嘘母亲去世得太早,羡慕母亲就算不在了,父亲心里也有她。
她没有吱声,怕打扰父亲的回忆。
过了一会,周镇回过神来,略有些窘然地朝着周少瑾笑了笑,道:“你母亲是个善良敦厚却又不失自我的人,那老乞丐说的多是实话,你母亲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以后若是有人说你母亲的不是,你不必觉得心虚,只管挺直脊背狠狠地回击过去就是了。”
周少瑾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被人这样护着……真好!
“我知道了。”她不禁哽咽地道,“我不会让别人抵毁我母亲的名誉的。”
“这就对了!”周镇很是欣慰地望着小女儿,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条帕子递给她,道,“有些人做错了事,不仅不知道反省,反而觉得全是别人的错,是别人瞧不起他,是别人嫌贫爱富,贪图享受,攀龙附凤……这种人,你什么也别和他说,你和他说也说不通,离得远远的就是了。知道了吗?”
父亲是在说程柏吧?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周镇的表情明显的松懈下来。
周少瑾就大着胆子道:“爹,等姐姐出了阁,我想和你去任上,行吗?”
周镇颇有些惊讶,道:“怎么,你在程家住着不舒服吗?”
“不是。”周少瑾想了想,道,“辂表哥……好像很恨我似的……他遇到我,看起来对我很好,可没人的时候,却待我很坏……您要说具体做过什么错事,好像又没有。就是我的感觉……”
她没办法把前世的事说出来,今生程辂又只是对她态度暧、昧,不足成为证据,她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父亲既然如此关心她和姐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然,周镇听着神色大变,思忖片刻,道:“是不是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听了不舒服在别人看来又没什么?”
“正是,正是。”周少瑾的目的是让周镇去查程柏临死前都对程辂说了些什么或是交待了些什么,所以程辂才会这么地恨她,“可是又不好对外祖母她们说。”
“我知道了。”周镇神色淡淡的,目光却有点冷,“这件事我来处置,你别管了。”
周少瑾重提跟着父亲去任上的事:“那我到时候能不能去保定府?”
“只是为了这件事吗?”周镇斟酌道,“你外祖母……或是你大舅母,对你好吗?”
“很好!”周少瑾真诚地道,“像亲生的孙女、女儿似的。上次大舅母去梅花巷顾家喝喜酒,还带了我和姐姐一起去。”
周镇松了口气,笑道:“如果只是因为程辂,你大可不必这么急着跟我去任上!”
周少瑾不解。
周镇想了一会,道:“你知不知道程家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
周少瑾摇头:“不知道!”
周镇笑了起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吟道:“九如巷早年间是两房,长房程辅,二房是程弼。程辅有三个儿子,长子程制,次子程列,三子程则。其中长子和次子是嫡子,三子是庶子。二房程弼有两个儿子,长子程刊,次子程刚。其中程刚是庶子。
“长房的长子程制是前朝最后一个探花。烈帝时,他任翰林院学士、行人司司正。京城沦陷,是他背着烈帝逃出京城的,又是他指挥禁卫军与当朝的开国大将林天德几番番血战,护送烈帝南下。后来烈帝由信王、广王、卫王迎至泉州,建立‘祥兴’王朝。程制被封为宰相。后来朝廷围困崖山,信王、卫王战死,广王悄悄打开大门迎接朝廷重兵。程制眼看着君臣难保,建议烈帝自刎。烈帝不敢,他陪着烈帝跳海身亡。”
周少瑾非常的惊愕。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程家这段历史。
但想想这些都是前朝的事了,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就可以理解了。
难道这就是程家被抄家灭族的缘由?
不对!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太祖皇帝那会儿就把程家给抄家灭族了,还会等到现在?
周少瑾不由道:“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已是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女儿又长在深闺内院,多半没有听说过。
“是真的。”周镇点头,道,“后朝修前史。我听你泾大舅舅说,皇上已命礼部和翰林院开始修前史,给程制的评语是‘博通经史,持重有谋略,忠勇有大节’。”
这么高的评论?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周镇道:“程家长房的次子程列当时是举人,在京城跟着哥哥读书,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听到朝廷攻打京都的消息,就自告奋战地参加了右仆射王青组织的义军,京城沦陷之后,他和哥哥程制一起护送烈帝南下,后战死在了崖山。”
兄弟两个都死在崖山!
周少瑾惊异道:“那时候程制已经成亲了吧?那他的孩子……”
周镇眼神微黯,道:“程制有三子两女,京城沦陷的时候,程夫人带着儿女逃到了通州,正巧遇到朝廷大军在追剿烈帝,有人告密。程夫人知道自己逃不了,要带儿女投寰自尽。有个叫秦大的忠仆不愿意程制绝了后嗣,就拿自己最小的儿子悄悄地换下了程制的幼子程备,程制这才得以留下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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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程家
姓秦的忠仆,难道是秦大总管的先祖?
周少瑾思忖着,心里非常的难过。
她因为自己的遭遇,非常的喜欢小孩子,最听不得这种事了。
周镇道:“程列年纪小,成亲没多久夫人就怀了身孕。他要去京城求学,夫人就留在了老家,次年生了儿子程叙。因一直留在老家,这才逃过了一劫。
“程列死的时候,程叙才三岁。”
程叙,程家的老祖宗。
周少瑾愕然,道:“那程备多大?”
周镇苦笑道:“不到两岁。”
二房的孩子比长房的年纪大……
周少瑾问:“那是谁抚养他们长大?”
“是程叙的母亲,二房的老太君。”
程叙擢升正一品之后,给母亲请封了一品的诰命,家里人会尊她一声“老太君”。
周少瑾奇道:“不是应该三房的抚养他们吗?怎么会是二房的老太君?”
周镇犹豫了半晌,道:“这些事本不应该跟你说,但你现在住在程家,有些事告诉你,你也好见机行事。”他斟酌道,“说起来,这件事很有些蹊跷,只是程家的人不说,别人也不好盖论。
“长房的三子程则只比次子程列小三个月,程列去京城的时候,程辅已经去世,家里的庶务交给程则在打理。秦大抱着程备回到金陵没多久,程制和程列就去世了。程家就由程则当了家。期间,秦大曾经和程则有过争执,秦大差点被赶出了程家。最后还是程弼出面平息了这场风波。大家都猜,可能是程则在钱财上苛刻了长房。可让大家奇怪的是,等到程备和程叙成年之后,三房不仅将祭田还给了长房的程备,而且还按照族中的规矩把家产平分了。”
周少瑾想到长房、二房和三房的微妙关系,觉得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外人都不知道的事。
她后知后觉地道:“那程家岂不是在江南的士林中有很高的声望和地位?”
“那当然。”周镇笑道,“要不然江南地杰人灵,名士辈出,诗书礼仪传世之家多如牛毛,怎么就轮到金陵九如巷程家为牛耳?程家靠的就是祖先的忠节之名!”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
周镇道:“程家不仅名声煊赫,而且你泾大舅舅是个喜欢帮人的。所以我才把你们姐妹留在程家的。不然你姐姐怎么会说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那廖绍棠,我亲自见过,不仅书读得好,人品、相貌也都相当的出色,配你姐阻,和你姐姐倒也相配。”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红若朝霞的面孔。
难道父亲像和自己这样直白地说了姐夫的事?
“你的事,我也仔细考虑过。”周镇道,“我之前还怕你姐姐出嫁了把你一个人留在程家不好,如今你姐夫要守孝,你姐姐的婚期推迟到了后年,到时候你也快及笄了,又得了长房郭老夫人的青睐,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正好趁着这机会请郭老夫人、袁夫人给你说门好亲事。等到你姐姐嫁了,你也该定日子了……”
也就是说,父亲压根没有想过要把她带去任上!
周少瑾非常的吃惊,喊了声“爹爹”。
周镇没想到小女儿说起自己的亲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不像大女儿似的,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小女儿既能通过程辂的只言片语就查到程庄两家的恩怨,想必是个胆大心细的,婚姻大事关系到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她主动地为自己盘算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少瑾,”周镇对女儿也就越发的宽和纵容,沉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有房有地,我又是四品官吏,你在周家好歹是正经的嫡小姐,在程家却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与其看人眼色,不如呆在家里更好?”
周少瑾的确是这么想的。
周镇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长房袁夫人的出身?”
“我知道。”周少瑾道,“她是桐乡袁氏的姑娘。父亲曾是阁老,兄弟中也有很多做官的。”
周镇点头,道:“不仅如此,袁夫人的母亲,是舒城方家的姑娘,舅母则是庐江李氏的姑娘。舒城方家不仅在前朝出过忠士节妇,本朝更是子弟辈出,每隔几年就有人金榜题名,在北方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庐江李氏是本朝才崛起起来的,却势头很劲,保和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就是袁夫人舅母的胞兄。
“而二房的洪太太娘家虽然只出了个洪绣,可他们的母亲却是赛阳黄家的姑娘。赛阳黄家仅本朝就出过两位国子监祭酒。在江西籍官员中享有盛名。而江西又是官员最多的省份之一。”
说到这里,周镇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明白过来。
他们周家往上数好几代,自打有了族谱也不过只出了祖父和父亲两个进士。祖父官至四品知府,父亲目前也只是个四品官员……如果和前世一样,会在三品止步。
周家和这些人家相比,是寒门!
不过,父亲说这些做什么?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周镇看着有些好笑。
明明很聪明,却喜欢躲起来。
这个小女儿,长得像庄氏,性情却一点也不像,反而是大女儿,长得像程氏,却和庄氏一样的性子。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女孩子家,没有个好出身就得有个好名声,才可能嫁个好人家。如果你生母在世,我何必把你们姐妹放在程家?就凭你母亲和我,怎么也能给你们姐妹找个如意郎君。偏偏你母亲去得早……关老安人守节多年,若是在商贾之家,早就请朝廷下令表彰了。不过程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不屑用这样的名声为家族锦上添花罢了。你们姐妹跟着她,我在外做官,也就放心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既有忠义之名,外祖母更是节妇,她们姐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谁也不会怀疑她们的品行。而程家的女孩子又少,所以姐姐虽然是程家的外孙女,生母早逝,但因是跟着外祖母长大的,由程泾做主,也能嫁到像镇江廖氏这样的人家去做宗妇。
而父亲的打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周镇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你还想跟着父亲去任上?”
“嗯!”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不像姐姐……我要是嫁到像廖氏那样的人家,应付不来!”
什么事都要试试才知道,怎么还没有开始就说自己不行吗?
周镇见女儿清澈的目光中满是忧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许少瑾真没有初瑾的心性,更适应嫁个普通的人家。
英雄不问出身。
并不是每个世家子弟最后都能拜相入阁。也并不是所有寒门子弟与内阁首辅就无缘。
也许,找个寒门出身、人口简单的士子更适合小女儿!
周镇心中一软,温声道:“不是还有两年吗?若是你还是想跟我去任上,等你姐姐出了嫁,我就派人把你接过去。”
周少瑾喜不自胜。
周镇看着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周少瑾要和父亲拉勾:“就这样说定了!”
“好!”周镇和小女儿拉勾,“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周少瑾欢天喜地的出了书房。
周初瑾问她:“爹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周少瑾少有的活泼俏皮,道,“你不也不肯告诉我。”
“你这小丫头片子!”周初瑾要拧周少瑾的鼻子。
周少瑾嘻嘻躲开,道:“你告诉我爹爹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就告诉你爹爹跟我说了些什么。”
“你想得美!”周初瑾不依,继续去拧周少瑾的鼻子,“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让爹爹告诉我。”
“那你去找爹爹问好了!”周少瑾一点也怕,笑着跑开了。
周初瑾生气地踩着脚。
周少瑾的笑声像银铃般落在院子里。
在书房做针线的李氏若有所思。
等到第二天周镇受同窗之邀去了秦淮河,李氏拿了小孩的衣衫来找周少瑾。
“昨天听二小姐的话就知道你是个女红的高手,”她拿了个花样子给周少瑾看,“你觉得我在衣袖和衣摆镶上这样的芽边怎样?”
周少瑾觉得挺好看,笑道:“太太不妨试一试。”
李氏笑盈盈地点头,说起了兰汀:“……她听说我们要回金陵,高兴得不得了。不曾想老爷把她留了下来,让她随着我们的箱笼一起去保定。不然她也能见见大小姐和二小姐了,到庄姐姐的坟上给庄姐姐磕个头了!”
若是没有前世的那些事,周少瑾肯定不会多想。可有了前世的那些事,李氏的话让她不由多想。
她心生警戒,笑道:“等太太生了弟弟,再带了她回来祭祖也不迟。到时候她一样能见着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氏笑道,“就怕兰汀心里不舒服。她常和老爷说起当年庄姐姐是怎么待她的,我想,庄姐姐不在了,这么多年来,她心里肯定很难受。我想跟老爷说一声,等我们到了保定,让人护送她回来一趟,给庄姐姐扫个墓,也好全了她的一片孝心。不知道二小姐觉得妥否?”
也就是说,兰汀打着母亲的旗号和李氏争宠,因兰汀是母亲留给父亲的人,她又不能处置,所以想借了自己的手收拾兰汀啰?
周少瑾笑道:“家里的事我一概不管的,这得问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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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有人会打赏我灵兽蛋,还一下子两枚。谢谢“Cadyss”和“紫宵1”,我好像很少收到灵兽蛋,从前看见别人的都只默默敲键盘的份,今天自己也有了……O(∩_∩)O……不过,据说蛋到灵兽蛋是要加更的……按照时间顺序,我今天先给“Cadyss”的灵兽蛋加更……肯定要到半夜,大家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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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打算(给CadySS的加更)
“是这样啊!”李氏笑道,“有二小姐这句话就行了!”
自己说了什么话?
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啊!
周少瑾心中警铃大响,送走李氏就跑去了暖房。
姐姐正在那里跟着余嬷嬷学习怎么养兰花。
她要把庄氏留下来的几盆兰花都带回程家。
周少瑾自告奋勇帮着姐姐照顾这些兰花。
周初瑾却信不过她,道:“你从前最多也就养过两盆茶梅。若是这几盆兰花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哭都哭不回来。这可是母亲留下来的。”
周少瑾只好放弃。
周初瑾听了妹妹说的话,冷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这件事你别管了,等爹爹回来了,我自会去跟爹爹说的。”
周少瑾担心道:“会不会太晚——如果是我,把语气变一变,一个字不漏,就能把整件事赖到我的身上,说是我让她来找你商量的……”
“你也知道说错了话啊!”周初瑾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看你以后还乱不乱说话?”
周少瑾嘿嘿地笑。
周初瑾摇头,无奈地柔声道:“好了,好了,别担心,这件事交给姐姐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准备怎么做?”
周初瑾原不想和她多说的,转念想到周少瑾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觉得告诉她也好,不能让她转性,至少能让她多个心眼,遂低声道:“听李氏的口气,兰汀仗着是母亲留给父亲的,就算是没有为难李氏,恐怕也让李氏心里非常膈应。不管怎么说,李氏是父亲明媒正娶的,以后要和父亲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如果李氏说的话只是李氏为了对付兰汀的手段还好说,若是兰汀真的利用母亲的名义这样为难李氏,母亲的声誉也会受损。不如就顺水推舟,让兰汀回来一趟。若是李氏所说是真的,李氏奈何不了她,你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却可以处置她。若李氏所言不实,只怕兰汀在父亲那里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如问问兰汀的意思——她想留在父亲身边,那她以后的事我们也管不了。她想离开,我们就请大舅母作主,为她许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
“这个主意好!”周少瑾心头的石头落地,眉眼弯弯地朝着姐姐笑。
“就知道傻笑。”周初瑾真是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她道,“我还告诉你一句话,这件事于父亲有利,于李氏更有利。既然李氏敢打我们的主意,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她当枪使,怎么也要让她付出点代价。不然她还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对于这些事,周少瑾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以姐姐马首是瞻。
周初瑾也没指望周少瑾能干什么。吩咐马富山家的去门口等着:“父亲一回来你就差人来告诉我。若是太太在我之前知道父亲回来的消息,像上次似的突然端了冰糖雪梨给我们当宵夜,你不如跟马富山一起去保定服侍我父亲去。”
马富山家的吓得“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我原想……”
“好了!”周初瑾没等她解释就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当好你的差事就是。是忠是奸,我心里自然有数。”
马富山家的哪里还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是佩服。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也像姐姐似的镇得住人就好了。
她在这边羡慕着,李氏坐在书房里,心里却打着鼓。
李妈妈宽慰她:“话已经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似的,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太太不妨往宽了去想。两位小姐都是有教养的人,太太又没有冤枉那兰汀一句,只是因为敬着前头的庄太太,所以不好处置兰汀罢了。您好好地跟大小姐说说,大小姐不是那不懂道理的人。”
“我就是有点悚她。”这里也没有别人,李氏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道,“我刚给她端了碗冰糖雪梨,她就给我回了盒点心;我好心说给她置办一套出嫁瓷,她一副不屑的样子……你再看看家里的那些仆妇,哪个不看大小姐的眼色行事。”她说着,抚了额,头痛地道,“我也没办法了。要是这都不能治了那兰汀,去了保定府,只怕就更没有机会了。她如今也是二十八、九的人了,我这胎要是个女儿,总不能再压着不让她生吧?”
李妈妈哪里不明白,所以李氏去找周少瑾的时候,她才没有拦着。
“还是二小姐好!”李氏叹道,“长得漂亮,性子又绵柔……”她说着,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来,对李妈妈道,“你说,把二小姐说给我们家大姑奶奶的儿子怎样?”
李氏的大姑母嫁给了赛阳黄家,虽也是填房,却是嫡支,且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品性纯良,书也读得好。
李妈妈神色大变,忙道:“我的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出这主意。我看着老爷把二小姐当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嫁过去了过得好还好,这样若是有个什么不顺心如意的地方,您就等着看老爷的脸色吧!”
李氏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如果二小姐能和我一条心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禀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李氏大喜,忙梳装打扮了一番,迎了出去。
周镇喝了点酒,人还很清醒。用过醒酒汤,他道:“我听初瑾说,你为兰汀的事去找她了?”
李氏吓了一大跳,忙道:“没有……”
周镇笑道:“你也别急。我知道兰汀的事在你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可她跟我这么多年,又是庄氏的贴身丫鬟,我也不好就这样把她丢下。初瑾说得对,后娘难为。你年纪轻轻的跟了我,的确受了不少委屈……”
“老爷,我不委屈。”李氏急了起来,连声道,“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她还没找周初瑾,周初瑾就倒打了她一耙。
可这话她不敢说。
她觉得周镇肯定不会相信她所说的,反而会得罪了周初瑾。
周镇安慰般地拍了拍李氏的手,和煦地笑道:“不过初瑾说得也对,兰汀的事不管是交给你来处置还是交给我来处置都不好。你的主意不错,就让兰汀回来一趟,有什么话,请了马富山家的去问她,是留是走,也好有个定论。”
李氏心时凉凉的。
这说了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
那兰汀要走早走了,这么多年跟着周镇熬着是为什么?
还不是想让周镇抬了她做姨娘。
她不是容不得周镇有姨娘,她容不下的是那兰汀总打着庄太太的名义在旁边指手画脚的,让她总觉得胸口堵着气似的。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细心。
周镇说完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吩咐李氏:“你明天准备准备,我们去九如巷做客。”
李氏愣道:“不是去过了吗?”
“那天是我们去拜访。”周镇道,“明天他们宴请我们。”
李氏只好把这件事压在心底,次日跟着周镇,带着周少瑾姐妹去了九如巷。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亲自出面款待周镇,程沂、程泸、程沔、程汶、程识、程语、程证、程诰、程诣、程诺等几乎程家所有在金陵的男丁都作了陪客,却独独少了个程池。
程叙的解释是程家的一批货在临安出了点问题,程池去了临安。
周镇笑着点头,想到上次来时程池疏离冷漠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困惑。
回到家里,他悄悄地问周少瑾:“你在寒碧山房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常遇见池四老爷吗?”
周少瑾心里一跳,道:“怎么了?”语气有些紧张。
“没什么。”周镇见状笑道,“听泽老说,池四老爷去了临安,我今天没有碰到。我原想请他对你们姐妹多多关照关照的。”
程叙别号“春泽居士”,官场上的人多尊称他一声“泽老”。
池舅舅不在家?
周少瑾想到自己去小山丛桂院见他的情景……很是怀疑。
如果她还住在九如巷就好了,可以借口去找南屏,就立刻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了!
周少瑾想打听些程池的消息,拉了父亲说话,道:“池舅舅好像很少参加这些宴请的。要不是我在寒碧山房抄经书,恐怕都不认识他。他是个怎样的人?父亲可曾听人说起过?”
“是这样啊!”周镇呢喃道,有些心不在焉的,没有回答周少瑾的话。
周少瑾直觉父亲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好像还和程池有关。
她直言:“爹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呢没有。”周镇回答得很快,很干脆,却没有更多的解释。
周少瑾更加肯定父亲有事瞒着自己,索性道:“爹,您就是不告诉我,等我回了九如巷一打听,也能知道。”
她佯作出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带着几分挑衅地望着父亲。
周镇哈哈大笑,调侃她道:“那你说说看,你怎么打听得到?”
“我去问郭老夫人啊!”周少瑾唬弄着父亲,“郭老夫人无聊的时候,也会和我说些事,我若是瞅了机会去问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肯定会告诉我的……”
周镇见过郭老夫人两次。
那是个比男子还要坚强的妇人。
可再坚强的妇人也有软弱的时候,特是对着像小女儿这样活泼可人的小姑娘的时候。
周镇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少瑾,这件事你还是别问郭老夫人了。”
“为什么?”周少瑾非常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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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只怕有些不对头。”周镇斟酌道。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怎么不对头了?”
如今女儿帮着长房的郭老夫人抄经书,他还想通过郭老夫人提高一下女儿的身价,相比二房和三房,周镇自然更倾向于长房。
让女儿帮着给长房传个话也行!
周镇打定了主意,正色道:“不管多显赫的家族,财力、物力、人脉都是有限的,只有这个家族最优秀的子弟,才能得到家族倾力的支持,可就算是这样,因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缘故,其他优秀的子弟家族也不会放弃的。长房的池四老爷,之前我只见过两次,没说过话。可这次见面……”他皱了皱眉头,“先不说他有功名在身,就这行事作派,稳重而不失变通,细致而不失爽朗,是个极为妥贴周全的人,比我见过的很多同龄人,甚至是比他年长很多的人都要优秀,程家怎么能让他打理家中的庶务而不是出仕为官?这岂不是浪费?”
要知道,家里供出个进士来,是很不简单的。
“父亲也这么觉得?”周少瑾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可听九如巷的人说,是因为长房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外为官,家里的庶务没人打理。”
“不是还有个程嘉善吗?”
“可程嘉善是案首啊!”周少瑾小心嘀咕道。
周镇不以为然,道:“他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案首,可池四老爷的功名却已实实在在的拿到了手里。”
是啊!
与其等程嘉善考中举人、进士不知道要多少年,程池这里却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肯定是袁氏为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想着法子把程池留在了家里。
周少瑾不无恶意地猜测,但还是凭良心道:“程嘉善是长房嫡孙,他要打理庶务,那等到泾大舅舅他们致仕,谁来支撑长房呢?”
周镇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周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周少瑾语凝。
她们周家,父亲在外为官,两个女儿寄养在外祖母家,家中的大小事务全依仗马富山,不仅没有短了她们姐妹的吃穿,家中的资产反而逐年递增,等到姐姐出嫁的时候,父亲已有能力在湖州给姐姐置办了三百亩的水田做陪嫁。
要知道南方不比北方,人多地少,家里有七、八亩地已是富足之家,三百亩水田,抵得上北方几倾的大田庄了。
周镇道:“程池今年才二十五岁,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等到他致仕,最少也是三十年以后的事了,说不定是四十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程嘉善恐怕孙子都有了吧?就算是觉得程嘉善是个读书种子,舍不得耽搁了他的前途,渭二老爷不是还有个儿子吗?怎么不把他送回老家来跟着池四老爷学着打理庶务,家中有得力的大管事顶着,又有郭老夫人在一旁协理,他就是个烂泥,也能糊弄个几年。何况官宦之家的根本不在于此,只要长房三兄弟仕途长久,程家的庶务就不会倒。这个道理我都明白,程家二房的老祖宗、郭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他说着,心情有些沉重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这才站定,问周少瑾:“郭老夫人和袁夫人知道池四老爷没有出席今天的宴请吗?她们是什么反应?”
周少瑾奇怪地望着父亲,道:“您不知道吗?郭老夫人根本就没有出席,袁夫人过来坐了一会也走了。是二房的李老安人领着泸大舅母等人陪的太太。”
郭老夫人以孀居为由,多年前就已经不见客了,所以来拜访程家的人才会以见到郭老夫人为荣。上次她们去拜访长房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见到袁夫人就为止了,没有想到郭老夫人居然亲自招待了李氏。所以周镇才说,他们都是沾了周少瑾的光。
“原来如此!”周镇听着,若有所思地道,“有件事,恐怕你也不知道。中午的酒宴过后,泽老把我叫去了他的书房,很正式地把你识表哥程有仪介绍给了我,还让他在一旁服侍,和我手谈了几局。其中不仅提到了他老人家在京城的一些门生故旧,还提到了洪家和黄家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拉拢父亲?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程叙才会亲自出面款待父亲,还用了那么高的规格,让九如巷在家的有所男子都作陪。
可父亲不过是平调的保定知府,离九卿的位置还远着呢……程叙这么做,就不怕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那,那您怎么说?”周少瑾干巴巴地道。
程叙放着好好的一个程池不用,却急吼吼地为自己那个只有秀才功名的亲孙子到处卖人情!
郭老夫人不是巾帼不让须眉吗?怎么也不管管!
程池那么傲气的人,肯定不屑为自己争这些。可他若是不争,前有程许后有程识,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程叙,他这辈子就得窝在程家打理庶务了。
那么辛辛苦苦地考了个进士出来有什么用?
难怪前世她对这个池舅舅一点印象也没有!
最后程家被抄家灭族,池舅舅逃都逃了出去,还转过头来劫了法场……肯定是因为程许是程家长房长孙的原因。不然他一个人隐姓埋名,肯定过得安安稳稳,又何至于被朝廷追杀?程辂说,程许断了一条臂膀,那池舅舅会不会也受了伤……只恨自己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池舅舅是谁,也没有问一声……
周少瑾想着,心里很为程池抱不平,嘴也不知不觉地嘟了起来,道:“爹爹,您别上二房老祖宗的当,他这是吕不韦‘奇货可居’呢!等下次朝廷大考,您若还是在保定知府职上,您看二房的老祖宗还会不会这么看重您?”
“胡说八道。”周镇笑着喝斥周少瑾,“‘奇货可居’是这么用的吗?”
周少瑾朝着父亲嘟了嘟嘴。
周镇看着不免有些好笑。
看来这小丫头和自己猜的一样,程家的几个房头,除了四房,她颇为偏向长房。
“傻丫头,”周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有些事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泽老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说这是我曾孙,你若是承诺以后多多照顾他一些,我让我的那些亲戚朋友、门生故旧多照顾你一下,让你的仕途更顺利。我也不可能说你放心,只要我有那一天,我一定照顾你的曾孙……什么事都为时过早。不过,”他说着,语气微顿,神色也变得肃然起来,“程家几房乱象杂生,你和你姐姐以后行事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给牵扯进去了。”
程家这么早就乱了吗?
姐夫从前曾经说过,什么事都是先从里面开始烂起,里面烂了,外面的人通常轻而易举地就能攻进来。
程家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难逃覆家灭族的命运呢?
周少瑾道:“爹爹,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周镇挑了挑眉。
周少瑾把自己发现长房和二房好像联起手来在压制三房似的告诉了父亲:“……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您说,会不会程则做了什么对不起程备和程叙的事?”
周镇非常的意外。他仔细地想了想,道:“说不定还真让你猜对了。三房的程则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长房和二房的事,长房和二房压制他就说得过去了——只要三房一日不出个进士、庶吉士支应门庭,三房就得依靠长房和二房的人过日子,还得日夜担心会被长房和二房打压报复。”
但最后三房却赢了。
如果说现在有人告诉周少瑾说前世她被害的事与三房没有什么关系,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
周少瑾默然。
周镇只当是周少瑾在为程家担心,笑道:“小孩子家的,别想这么多。程家的事还有你泾大舅舅和渭大舅舅呢?再不济,你回周家就是了。横竖父亲都会保你的平安。”
周少瑾相信。
她点头,拉了父亲的衣袖,道:“爹爹,若是您查出了程辂的事,就告诉我一声。程辂这个人很狡猾的,他虽然被泾大舅母支使到了岳麓书院,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我们得防着他一点。”
“行啊!”周镇笑道,“有什么消息,我到时候一定告诉你。”语气虽然关切,却少了重视,显然没有把周少瑾的告诫放在心上。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这样。
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她。
如果池舅舅在这里就好了。
他肯定会认真听她说了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周少瑾突然发现程池好像特别的……谨慎。
对一些小事情、小细节都很注意。
是不是说,如果她能取得程池的信任,就能挽救程家?
看样子,自己应该多在池舅舅面前晃晃才是。
好歹也能混个面熟啊!
不然池舅舅凭什么相信自己呢?
周少瑾心里有了主意,也不纠结父亲不带自己去任上的事了,而是关心起父亲来:“您明天还出门吗?去干什么?”
“有回乡守制同科邀了我去庙里吃斋菜,”周镇说着,想到小女儿难得出趟门,道,“你和你姐姐要不要和我同去?”
周少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不去,您带姐姐去吧!”
她就中元节去了趟莫愁湖,就惹出许多事端来,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做针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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