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脾气(粉红票330加更)
周少瑾被气得不想说话,一路无语地回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在她的内室等她,见她面色不虞,忙道:“程辂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没脸把程辂说的那些话对姐姐再叙述一遍。
她直接说了结果:“程辂发现我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先发制人的过来跟我说,那宅子是他无意间买下的,原想送给我的,因没有合适的机会,就一直没有跟我说这件事……然后主要是来试探我是否知道了程庄两家的恩怨……”
周初瑾也吓了一大跳。
看着妹妹隐忍的怒气,她隐隐猜到了程辂的用意。
之前她心里虽然隐隐地觉得程家不是良配,可看着妹妹每次见到程辂时都变得活泼了许多,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妹妹和程辂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走到一块去,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她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问妹妹细节。
可这些日子发现的事又让她心里总有些忐忑。
她沉吟道:“少瑾,你让马富山去打听官街的宅在谁手里,他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这也是自然。可他怎么会试探你是否知道了程庄两家的恩怨呢?难道他还没有死心?他又为什么要试探你呢?就算你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父亲和外祖母怎么可能把你嫁到程家去呢?”
这要是让知晓内情的人听闻,只怕会暗中讽刺周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非要赖到程家不可!
周初瑾虽没有把这话明说出来,可周少瑾却听明白了。
她的心中一悸。
前世,程辂成功地瞒过了外祖母和大舅母。
也就是说,外祖母和大舅母要么不知情,要么被程辂说服了。
程辂是两年前遇到那个老乞丐的,也是两年前开始接近自己的。
老乞丐曾说过,程辂的母亲董氏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
他是那个时候临时起意?还是发现外祖母和大舅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才开始下手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外祖母为自己做主和程家订亲,父亲是极力反对的,后来不知道外祖母对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后来虽然没有再反对,但曾单独写信问她,愿不愿跟着他去任上。她因为从未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过,那时候继妹周幼瑾夭逝,母亲留给父亲的通房丫鬟汀兰又抓住父亲迫切地想要子嗣的机会成功地怀孕生子却被继母留子去母,她害怕继母,不愿意跟着父亲去任上……结果没等父亲答应两家的亲事,程辂就和吴宝璋定了亲。
前世,所有的事都有迹可循。
只是她没有发现。
程辂是因为知道父亲会反对她和程辂的婚事才和吴宝璋定的亲呢?还是吴宝璋原本就掺合了一脚?
周少瑾决定把这件事统统都查清楚。
否则,所谓的救自己,那根本就是个笑话。
她心里也因此而生出几分愤恨。
程辂,做得太过份了!
周少瑾敷衍了姐姐几句。
周初瑾见她言不由衷,还以为她是一时接受不了程辂的事,暗中伤心,因而跟着装糊涂,随意地聊了几句,去了沔大太太那里。
路上,她让人给马富山家的带了个口信,让她立刻进府一趟。
等到马富山家的进了府,她把马富山家的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道:“以后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你们只管遵照就是,但事后不管是买朵头花还是买根针,都要细细地告诉我。”然后又郑重地叮嘱马富山家的,“这件事千万不要让二小姐知道了。”
事关庄氏和周镇的声誉,马富山又是个嘴紧的,马富山家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一字不落、一句不改地把话传给了马富山。
而独自呆在内室的周少瑾做了一会针线,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知道外祖母到底知不知晓庄程两家的恩怨。
周少瑾让春晚去打听关老太太都在做些什么。
春晚回来告诉她:“……老安人和几个田庄庄头的太太在说话。”
周少瑾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结果关老太太留了那几个田庄庄头的太太用午膳,让她们姐妹不用过来服侍,还留了几个老太太抹牌。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青石铺地的院子热浪翻滚,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虽然有春晚帮着打扇,可周少瑾还是觉得热得心里发慌,翻来覆去睡不着。
春晚道:“二小姐,我给您端碗冰镇杨梅来吧!”
金陵不像京城,冬天会蓄冰,夏天有解暑的冰块,周少瑾最后的十年是在京城度过的,她反倒不习惯金陵的炎热了。
或者,并不是不习惯金陵的炎热,而是心情烦躁?
周少瑾暗忖,问春晚:“有没有莲子汤?没用井水镇过的。”
她后来身体变得很差,杨梅和绿豆之类的早已经不吃了。
春晚去了厨房,端了碗尚有些烫手的莲子汤过来,用扇子使劲地扇着。
周少瑾心情越发的燥热,决定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春晚望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迟疑道:“现在?”
周少瑾点头。
也许在大太阳底下走一遭,折腾出一身汗来,她的心情会好一点。
春晚喊了个小丫鬟,打着伞,带了帕子女、仁丹、金银水等,陪着周少瑾往寒碧山房去。
虽然有绿树遮荫,但阳光还是像金箭似的,透过树枝射了下来。
周少瑾的身上渐渐热起来,她的心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渐渐有了温度。
等走到寒碧山房的时候,她已是满身的汗,却有股淋漓尽致的痛快。
寒碧山房树荫合地,满耳蝉鸣,却静无人语。
这个时候,想必大家都在午休。
周少瑾熟门熟路地往佛堂去。
有小丫鬟揉着眼睛跑了出来,见是她们,打着哈欠屈膝蹲身行了个礼,含糊不清地说了声“二小姐,您过来了”,又揉着眼睛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周少瑾笑道:“你去歇了吧!我去佛堂里抄经书。等碧玉过来,你跟她说一声就是。不必惊动郭老夫人。”
小丫鬟点头。
上房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丫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和睁大了眼睛的周少瑾面面相觑。
屋里子传来郭老夫人冷峻得有些凌厉声音:“嫌弃四郎和阉人来往,他怎么不想想,没有四郎,他有今天的安逸日子过吗?你去跟他说,这日子他想过不想过,随他的便!反正老祖宗早就把祖产分了,他要是想掌族谱,也行,我们长房分宗,要不然,就让他把族谱交出来。别以为没有了他程叙,程家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他想撂担子,那也得看长房答应不答应……”
非礼毋视,非礼毋听。
周少瑾和小丫鬟仓惶逃窜,一个去了佛堂,一个躲到茶房。
直到在佛堂坐下,周少瑾的心还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嘱咐春晚和小丫鬟:“你们可得把嘴巴管严实了,若是让我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谁也不问,就找你们。”
俩人指天发誓。
周少瑾这才惊觉躲的地方不对。
她应该回畹香居的,跑到佛堂里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寒碧山房的人问起来,她怎么回答好?
周少瑾这个时候又不好乱走动。好在她常在佛堂里抄经书,梳洗的东西一应俱全,还有几件常备的衣裳,春晚和小丫鬟打了水进来,周少瑾草草梳洗了一番,换了件小衣,满室凉风吹过,她心绪才平静下来。
她一时间也没心思抄经书了,坐在那里吹着风,打算再等一会,郭老夫人那边应该完事了,她再回畹香居也不迟。
可坐在那里,刚才听到的话却钻子似的,往她脑子里直钻,让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郭老夫人所说的“他”,显然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郭老夫人以侄媳妇的身份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可见怨怼之深……“四郎”应该是池舅舅。他排行第四。上次浴佛日郭老夫人约外祖母去礼佛的时候,也提起过个称呼,当时是让池舅舅兑铜钱……长房和二房到底有什么恩怨?程家的族谱竟然在二房手里……程叙嫌弃池舅舅和阉人来往,应该是指万童……读书人多瞧不起阉人,不像京城里的那些勋贵和外戚,喜欢和阉人来往……可万童镇守金陵,程家号称金陵第一家,池舅舅管着程家的庶务,不可能不和万童来往啊!程叙是曾经官拜九卿的人,应该知道这些才是,为什么又会嫌弃池舅舅和阉人来往呢?
难道池舅舅做了什么有损程家声誉或是利益的事?
周少瑾想到他懒洋洋地依在大迎枕上喝茶的样子!
不像啊!
不过,人不可貌相,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一定……
郭老夫人的口气可真大,分宗的话也敢嚷……说程叙撂担子,指的是什么呢?程叙不早就不管事了吗?
周少瑾觉得自己好像窥视到了什么……心中十分的不安。
看上去一团和气的九如巷程家,原来早已惊涛骇浪,暗流涌动。
就凭自己的几句话,真的能救程家吗?
周少瑾重生后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她有些不知所措。
决定还是抄几页经书好了。
从前,每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抄经书。
这次也不例外。
蝉鸣声中,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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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生辰
日头渐渐偏西。
周少瑾一口气抄了六页纸。
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膀,碧玉端着甜瓜地走了进来:“小檀说您过来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您真的在佛堂里抄经书。我看您抄得专心致志,就没有打扰你。这是刚切开的甜瓜,老夫人特意留了这个没有用井水镇过的,你试试!”
相处了几个月,寒碧山房的人已经知道周少瑾的习惯。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趁机打量了一下碧玉的神色。
她笑语盈盈,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是寒碧山房的丫鬟都练就了不动声色的能耐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上房发生了什么事呢?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由春晚服侍着净了手,留碧玉一起吃甜瓜。
“不了。”碧玉笑着婉言拒绝了,“林教谕的夫人过来了,老夫人那边还要人服侍呢!”
周少瑾有些意外。
自从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寿诞林教谕的夫人为程许说话之后,林教谕的夫人就和郭老夫人走得亲近起来。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林教谕的夫人已经来拜访过郭老夫三次了。几乎是每个月一次。
碧玉笑道:“林教谕的夫人是为自己娘家的弟弟过来的——她弟弟和四老爷是同窗,考中了庶吉士,在工部观政。今年散馆。按理,六月份就应该外放了,可他弟弟如今还在翰林院里呆着,就想求了大老爷,看能不能给她弟弟谋个差事。”
官府上的事盘根错节,有时候你根本摸不清楚谁和谁是什么关系。
当年救她姐夫廖绍棠的人也不少,她对此事已见怪不怪。
既然郭老夫人知道她在佛堂里抄经书,吃过甜瓜,周少瑾又坐了一会,估摸着林教谕的夫人应该告辞了,她去了上房给郭老夫人辞行。
林教谕的夫人果然已经打道回府,郭老夫人神色平静,看不出来中午曾经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周少瑾笑道:“天气太热,心里烦躁,我就过来抄经书了。”
郭老夫人笑道:“可见你是有慧根的人。”又道,“你要是想过来就过来,不必有什么顾忌。横竖那些经书都交给你了。等你抄完了,我们就去普陀山,把它供奉到法雨寺去。”
普陀山在舟山附近。
周少瑾愣住,道:“您要去杭州府吗?”
舟山属于杭州府。
郭老夫人笑道:“不是我,是我们。到时候我带了你一起去。”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陪着我父亲走遍了整个江南。你们现在……好多人都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些世代官宦的人家,竟然不让女孩子读书识字,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周少瑾两世为人,还真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
她顿时兴奋起来,道:“老夫人,我,我真的能跟着您一起去吗?”
“那你想不想去?”郭老夫的心情好像很好似的,笑眯眯地问她。
周少瑾连连点头:“想去,想去。我早就听人说,杭州府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去普陀山敬佛……我没有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去一次……”
“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就敢说‘有生之年’。”郭老夫人笑道,“那你争取今年把经文抄完,我们明年开春的时候去。”
周少瑾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流淌出来。
那是不同于平时带着几分拘谨或是应酬的笑容,它灿烂,明媚,还带着几分憧憬,甜蜜,就像小孩子,突然间得到了念念不忘的糖果。
郭老夫人不由唏嘘。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她让碧玉给周少瑾装了个攒盒:“拿回去慢慢地吃!”
周少瑾颇有些尴尬。
那攒盒里全是糖食。
可她更能感觉到郭老夫人真心的关怀。
她屈膝蹲身,认真地给郭老夫行了个福礼,这才提着攒盒回了畹香居。
虽然只是个攒盒,可毕竟是郭老夫人赏的,也坐实了郭老夫人对周少瑾的满意,关老太太十分的高兴,打开攒盒看了看,见里面还有宫中赏的杏仁糕、豌豆黄等,笑逐颜开地让周少瑾把攒盒收好了,道:“你若是有空,也给老夫人做个像我那样的额帕。”
“程家有专门的针线房……”周少瑾迟疑道,“我怕自己班门弄斧!”
“胡说。”关老太太笑着嗔道,“那么鲜亮的活计,我看了都舍不得戴,准备留着过年的时节拿出来,老夫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各示各的心意。
周少瑾应下,把郭老夫人说要去普陀山礼佛的事告诉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听着笑容渐敛,慢慢皱起了眉头,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静心屏气地候着。
好一会,关老太太像回过神来了似的,笑了起来,对她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抄经书,争取明年和老夫人一起出门见识一番。”
周少瑾笑着应“是”,问:“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我父亲一声?”
“当然要告诉你父亲一声。”关老太太笑道,“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到长房那边定下了具体的日子,再写信去你父亲的任上也不迟。”
周少瑾趁机说起端午节回周家祖宅的事:“……要不是我遇到了从前服侍我母亲的嬷嬷,我还不知道庄家有幢祖宅在官街辂表哥家的隔壁,还卖给了辂表哥。”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神色间更是闪过一丝困惑,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程家知道这是庄家的祖宅吗?是柏老爷时买下的吗?你父亲知道吗?”
看来,外祖母什么也不知道。
难怪前世程辂能够得手!
周少瑾决定暂时不告诉外祖母。
有些事,她要亲手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再求助大人也不迟。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巧,”她笑嘻嘻地道,“所以说给外祖母听听。”
似儿进来问饭摆在哪里。
话题被打断。
之后关老太太和周少瑾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用过晚膳,关老太太请了程沔过来说话:“……今天少瑾跟我说,长房的老夫人想去普陀山礼佛。她越来越信这些了。我怕长房和二房会撕破脸,你把家里的财产清点一遍,多买些祭田,外面的生意,能让就让出去,不要贪多不咽。”
程沔小心翼翼地应诺,神色有些凝重。
周少瑾却回屋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亲自动笔给父亲单独写信。
信中,她先是谢过了李氏的体己银子,然后告诉父亲,准备再给他做几件冬衣,问他有没有喜欢的颜色和面料,然后开玩笑似的把程辂买下了官街宅子的事告诉了父亲……
第二天一大早,马富山家的进府把信带了出去。
周少瑾望着马富山家的远去的背景,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这些日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程笳来找周少瑾:“你说可以让潘清丢脸的,到底准备怎做?”
她脱了外面的褙子,只穿一件杭绸单衫,躺在屋里的凉床上让翠环给她扇着扇子。
周少瑾道:“我看她很要面子,而且有时候会忍不住发脾气。”从她对付吴宝璋就可以看出来——做为半个主人,周少瑾把事情推给她的时候,她应该更大度些,给吴宝璋留几分面子才是。可她因为打心眼里瞧不起吴宝璋,就忍不住把吴宝璋踩在了脚底,硬是让吴宝璋下不了台,“若是到时候有茶水泼在她的身上,或者是安排的座次不好……以她的脾气,忍得住一次,未必就忍得住二次,只要她破了功,长辈们看在眼里,以她的好强,肯定在程家呆不住了……特别有袁夫人在场的情况下……”
程笳听着精神大振,“腾”地一下爬了起来,击掌道:“你这主意好!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在大伯母面前‘表现’一下……”她咯咯地笑,好像看见了潘清丢脸的样子,“她为了参加老安人的寿辰,这几天上窜下跳地准备着衣裳首饰……到时候她精心准备的衣裳穿不成了,我就不相信她能忍得住……”
“可万一她要是忍住了,”周少瑾给程笳留余地,“说不定几位夫人就要赞她大度了,你可不能傻乎乎地发脾气,那可就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
程笳摩拳擦掌,保证道:“我要是被我娘训斥,潘清心里还不知道怎样高兴呢!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
周少瑾看她的样子,忍俊不禁。
程笳不以为然,天天跑过来和周少瑾商量各种“意外事件”。
周少瑾觉得,潘清就算到时候不想发脾气,被这样的小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恐怕也没有好脸色。
等到七月初五庄老太太的生辰,天还没有亮,周少瑾和姐姐都穿上了周少瑾刚重生那会儿缝制的新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刚刚起床,沔大太太、程诰和程诣都已经到了。
程诰见周少瑾穿了件浅象牙的素面褙子,却在右衣襟下角绣了两块怪石,一丛兰花,两只蝴蝶。怪石嶙峋,兰花疏淡,蝴蝶翩跹,却是幅少见的兰草图,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沔大太太的目光却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
她穿了件柳黄色的褙子,油绿色的马面裙,褙子是素面的,马面裙上却镶了尺宽襽边,襽边上绣了粉色莲花、白色的忍冬、玫瑰紫的芙蓉、柳黄的西番花,色彩十分亮丽却又不落俗艳,反而有种富丽堂皇的矜贵,衬得周初瑾更端庄秀美。
沔大太太迟疑道:“这,是少瑾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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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丢脸
风迎面扑来,心怦怦乱跳,有些透不过气来。
周少瑾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奔跑。
姜氏的婆子在后面焦急地喊着。
程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周少瑾有种肆意妄为的畅快。
然后,她看见了潘清和程许。
甬道旁的大槐树下,潘清正满脸娇羞地望着程许。
穿着竹青色直裰的程许英俊挺拔,玉树临风。
两人说说笑笑,谈意正欢。
听到动静朝这边望过来,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周少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天爷都在帮她!
潘清果然是来找程许的,而且还让她得逞了——他们单独见面,在离水榭不过三十来步路距离的地方,既没有带小厮,又没有带丫鬟。
她只要惊诧地说一句“清表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许表哥他们在水榭这边吗”,那些曾经围在沔大太太身边的人就会为她作证,而留在花厅里的施香则可以利用姜氏的婆子追她和程笳的事,让花厅里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景……大家就会“知道”,原来潘清知道了程许在水榭,所以才悄悄地溜出花厅,到水榭去找程许……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周少瑾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潘清和程许,拉住了程笳。
程笳气喘吁吁地站在周少瑾的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着着潘清。
潘清心中有鬼,被向来被她压得死死的程笳这么看着,不免有些窘然。
程许则很是尴尬。
他显然没有想到周少瑾会碰到他和潘清单独见面。他嘴角翕翕,想解释一番,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花厅那边。传来施香有些高亢的声音:“二小姐,笳小姐,你们别跑啊!小心摔倒。”
周少瑾嘴角微翘。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潘清一愣,正要说话。没想到程笳却跳了出来。
“潘清,你明知道识从兄他们在水榭,你还跑到水榭这边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或许是被潘清压抑的得太久了,或许这话在她心里很长时间了,她显得有些激动,鬓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这可不是那天斗琴,全是自家的兄弟。今天是四房老安人的寿诞,除了程家的子弟,还有外男,你怎么可以谁也不带,就这么跑出来?你可别忘了,你是在程家做客!我们程家虽然娇纵闺女,却不是没有规矩的……”
周少瑾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怎么忘了程笳的脾气……早知道就不应该把程笳牵扯进来的!可不借着程笳,姜氏的人又怎会追出来,她又怎么引起花厅里的人的注意……
周少瑾心生愧疚。
姜氏赶了过来。
“住嘴!”她白净的脸庞此时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清表姐不过是碰巧遇到了你许从兄,你大惊小怪作什么?她可是你表妹,你哪有一点点做姐姐的样子!”
周少瑾转身。
看见了姜氏身后的程贤。
她咬着唇。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晦涩。
袁氏则跟在程贤的身后。
她面带笑容,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闪烁着幽暗而冰冷的光芒望着潘清。
施香、果儿等人神色惶恐地跟袁氏的身后。
而花厅那边,更是有一群人挤在廊庑下。
周少瑾长透了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终于顺利地完成了……没有出什么岔子……
施香跑了过来,低低地喊了声“二小姐”。
她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此时的紧张和害怕。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施香神色微安。
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说教的程笳却是伤心欲绝。
到了这个时候。母亲还维护潘清……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好不好!
眼泪猝然地落了下来,程笳呜咽道:“娘您为什么总是护着清表妹?她做得比我好。您说我我没话可说。可这件事明明就是她的错,您为什么一样的维护她?难道她才是程家的小姐。而我是从路上捡回来的不成?上次斗琴也是这样的,那把‘凤鸣’琴是许从兄亲手做的,虽说是彩头,可识从兄都知道如果是我们这些表姐妹间有人拨了头筹,二房老祖宗赠给他的那块玉佩就不合适做彩头了,因而才让许从兄拿把琴出来的……您总说清表妹识大体,可她若是真的识大体,就应该当场和初瑾表姐交换奖励,而不是毫不犹豫地接了琴,然后每日在屋里扶琴……”
周少瑾额头生汗。
程笳,不说话的时候不说话,说起话来,却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们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坏事的人会是程笳!
姜氏气吐血,狠不得上前一巴掌把自己的这个傻女儿打醒。
偏偏程笳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道:“娘,您知道我是为什么会注意清表妹的吗?清表妹那天散步,竟然会一直走到了清溪湖,竟然在那里遇到路过那里的许从兄……”
潘清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袁氏的目光像带毒的刀,直击她心底深处。
潘清打了个寒颤。
程贤却双眼一闭,两腿一软,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不能再让程笳说下去……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多……当初怎么就没有防一防傻呼呼的程笳……还有姜氏,平时那么精明能干,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能当机立断地上前捂了程笳的嘴,管着她不让她胡说八道呢!
她朝地下“瘫”去。
“姑太太!”
姜氏忙去扶程贤。
程许神色焦虑地上前两步,看到母亲阴沉的面孔,他又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倒是面如素缟的潘清。飞快地跑到了母亲的身边:“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别吓了我?”
三房的仆妇也跑了过来。
可能是听到喧嚣。水榭里走出几个男子。
他们一面走,还一面高声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程笳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把程贤给气“晕”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周少瑾忙上前抱了她的胳膊,低声地安慰她:“没事。姑太太不会有事的。她可能不知道清表妹的事,骤然间听到,有些接受不了。等缓过气来就好了。”
除了周少瑾,没有人理睬她。
程笳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紧紧地握住了搭在她的胳膊上的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拉着程笳避到了一旁,心里却暗暗祈祷,程贤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不然一顶“忤逆长辈”的帽子戴在程笳的头上,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程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
他低声道:“少瑾表妹,清表妹来找我,是想让我给她说个情,让祖母指点指点她书法。我看她的字写得很不错,就是差了点力道,如果能跟着祖母学写字,应该造诣更深。所以才会……见面的……我想着大伙儿就在水榭,我嫌麻烦,就没有带小厮……谁知道清表妹也没带……”
你跟我说这些要干什么?你看你娘的那表情。你不是应该先跟你娘解释解释吗?别到时候把怒气发作在我的身上,我可不会站在那里任人搓磨的……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
有人把果儿挤到了一旁,惊呼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是潘濯。
他听到动静从水榭里走了出来。
周少瑾抬头。
程辂和程识站在不远处的大树旁,一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身边的程许;一个关心地望着被人群围着的程贤。
周少瑾扭过头去。
程辂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王嬷嬷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拜寿的时辰就要到了,老安人让我请大家回花厅去。”随后她神色一紧,“哎呀”一声,急道:“姑太太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姑太太一时不舒服……”
王嬷嬷也不细问,忙吩咐跟过来的丫鬟去拿仁丹。打些井水过来。
周少瑾上前给几位长辈行了个礼,低声道:“等会水榭那边就要去给外祖母拜寿了。我和笳表姐还是先回花厅了!
姜氏活生生地怕了这个女儿,万一她现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可就糟了。
她没等其他人开口,道:“少瑾,你贤姑母这边还要人帮忙。毕竟是老安人的生辰,你肯定很忙。你先回花厅吧!笳丫头等会和我一块回去。”
你们卖了程笳还让程笳帮着你们数钱……
周少瑾不想让程笳呆在这个地方。
她执意要和程笳一起回花厅:“这里多的是丫鬟婆子,笳表姐又正伤心,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一直没有作声的袁氏也道:“就让她们回去吧!两个小丫头,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姜氏望着表情呆滞的程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周少瑾拉着程笳走出了这是非圈。
路上,她问程笳:“你是不是觉得贤姑母是你气晕的,所以很伤心难过。”
木然地程笳没有吱声,泪落得更急了。
周少瑾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说是谁的过错,那也是贤姑母和清表姐的错——贤姑母是清表姐的母亲,清表姐做了什么贤姑母却一无所知,难道你做了什么沂大舅母会什么也不知道吗?反正我若是做了什么,肯定是瞒不过我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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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安慰
神情呆板的程笳面孔立刻亮了起来。
她抓住了周少瑾的手,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少瑾回答的无比坚定、肯定,“你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
程笳陷入沉思。
周少瑾道:“说到底,要不是潘清做出这样的事来,贤姑母又怎么会被气倒呢?如果说内疚,也应该是潘清内疚才是。你这样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说不定正中潘清下怀,好把责任推给你。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们认错认罚,改政就是,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什么要认?为什么要代别人受过?”
周少瑾的话未必是对的,可周少瑾的心意,程笳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握住了周少瑾的手,认真地道:“少瑾,我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会听你的话的。如果是我的错,我愿意去跪祠堂,去抄《女诫》,可如果不是我的错,我不能就这样认了,给别人背黑锅!”她越说越快,越说眼睛越亮,到了最后,朝着周少瑾笑了起来。
周少瑾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前世,她对程笳比今生更好。
程笳是不是也曾像这样感受到她的好呢?
程贤昏倒,她马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前世,自己被她引到了那个山洞,事后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之后,她们俩人都被程家的人看管起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还不到二十岁,就病逝了。
留下个襁褓中的儿子。
两人相比,程笳比她更可怜。
她是糊里糊涂,识人不清。程笳却像个小动物,平时好好地养着宠着,可关键的时候,却毫不怜惜地把她推出去任人宰割……
周少瑾抱住了程笳的胳膊,不由低声道:“但愿意我们这辈子都好好的!”
没了阴霾的程笳又变得没心肺起来。
“我们当然会好好的了!”她闻言笑道,然后有些神秘地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和周少瑾耳语道,“到时候我们嫁到一块去,或是嫁到一家去,依旧像现在这样来往……我要是生了儿子,就娶你女儿,你要是生了儿子,就娶我女儿……我们老了做儿女亲家!”
“啊!”周少瑾傻了眼。
程笳看着觉得有趣,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她轻盈的脚步,像林间的小鹿,雀跃,快乐!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程笳前世的丈夫李敬,没多久就会来拜访姑祖母李老太太了。
他对程笳一见钟情。
姜氏却嫌弃他是个商贾,不愿意把程笳嫁给李敬。
那个时候,她觉得姜氏是个好母亲,处处为程笳着想。
现在看来,程笳却像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前世,程笳出事,李敬听到消息后,千里迢迢地从洛阳赶过来,用五万两银子作聘金娶了程笳。程笳去世之后,他没有再娶,扶了程笳的一个贴身丫鬟做姨娘,主持家中的中馈,他则把程笳生的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就算离家做生意,也会带着儿子一起乘船走马,舍不得把儿子交给别人,怕别人欺负他,更怕别人把他教坏了……
自己,要不要帮一帮程笳呢?
周少瑾犹豫着走进了花厅。
李老太太拉着程笳的手,正两眼含泪地道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你姑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就知道三房会把责任推到程笳的身上,让这件事变成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
周少瑾见程笳不悦地嘟了嘴,一副要反驳李老太太的样子,忙走上前去,笑着给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李老太太等人行了个礼。
“回来了!”关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的,你们怎么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关老太太不问,周少瑾也要找机会解释一番的,不然别人还以为她和程笳是故意的。
“沂大舅母怕笳表姐乱跑,”周少瑾赧然地道,“就派了个嬷嬷看着我们,不让我们乱走动。我们实在是坐不住了,所以才……”
旁边有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紧张地站在关老太太身后的周初瑾也露出了笑容。
气氛一缓。
周少瑾松了口气。
关老太太道:“那你贤姑母怎样了?你们怎么没有留在那里照顾照顾你贤姑母?”
“贤姑母没事。”周少瑾笑道,“好像是天太热,贤姑母走得急了,所以才会晕倒的。泾大舅母说那边多的是人,我们俩个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只会帮倒忙。就让我们先回来了,给您和诸位长辈回禀一声,也免得诸位长辈担心。”
花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显然大家都在支着耳朵听周少瑾说些什么。
周少瑾答得滴水不漏。
关老太太满意地微微颔首。
程笳开始还怕周少瑾露了馅。
潘清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程家的笑话,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捅出去吧?
听了周少瑾的话,她悄悄地朝着周少瑾翘了翘大拇指。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
很快,程贤就虚弱地由潘清和姜氏搀扶着走了进来。
“四婶婶。”程贤满脸内疚,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来滚去,“真是不好意思。您的寿诞,我却像中了暑似的……”
关老太太“哎呀”一声,忙道:“那你还不回屋歇了!我这寿诞哪年不过?你可不能拖成大病!”又问姜氏,“请了大夫没有?你快陪着她回去吧!我等会去看她!”
程贤也的确没脸呆在这里了,和屋里的人应酬了几句,她就由姜氏和潘清、潘濯兄妹陪着,回了三房客居的院子。
程笳就装模作样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悄悄地对周少瑾道:“你有没有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
“你小心乐极生悲!”周少瑾告诫她,“这会儿是有客。等你回到了三房,看沂大舅母怎么收拾你!”
程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周少瑾咯咯地笑了起来。
管事的嬷嬷过来说吉时到了。
女眷避到了屏风后面,程沔带着男丁给关老太太拜了寿之后,沔大太太带着程家的女着给关老太太拜了寿。
仆妇们开始上菜。
热闹一直持续到月上树捎,周少瑾的鲜花屏风,八角大红灯笼摆出来,院子里鲜花簇拥,灯火辉煌,细乐声声,笑语不绝,把关老太太乐的合不扰嘴,直到打了三更敲,关老太太面露疲惫,周少瑾和姐姐服侍关老太太梳洗,关老太太脸的上笑容一直也没有停过,私下里赏了她们姐妹各一锭雪花官银。
第二天,四房忙着收拾寿诞用过的东西。
程笳被禁了足。而且一禁就是三个月,谁也不许去探望。
周少瑾有点意外,但又觉得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
她拿了两张澄心纸出来,裁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让施香给程笳送过去:“给她没事的时候写诗、画画,打发时间用的。”
寒碧山房,郭老夫人遣了身边服侍的,正和袁氏说着私房话:“……我看大郎的婚事得早点定下来了。否则这个来这么一下,那个又来那么一下,平白的得罪亲戚。容易结下仇怨。”
袁氏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可闵家那意思,许儿中了举人再谈婚事……免得耽搁了两家的孩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他们是怕耽搁了自家的孩子吧?这桩事你要想好了,免得给人钻了空子,牵着鼻子走,结果娶进来的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姑娘。这要是娶进来的媳妇不行,可是会连累几代人的!你看你三叔的儿媳妇,当年也是侍郎家的女儿,结果怎样,偏偏像了她那个不识字的娘亲,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生的儿子又像足了她,你二叔父亲自给他启蒙,才勉强考了个秀才……”
“我省得。”袁氏眼中闪着寒光,道,“我已经派人去福建了,姑娘家的品格怎样,绝不会出错的。”
郭老夫人点头,道:“那你去看看程贤吧!这又是个肖母的,官宦世家的大小姐,连个寒门出身的丈夫都拿捏不住,还要听丈夫的话胡闹。看谁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和他们家联姻……”
袁氏恨死程贤了,不愿意多说,笑着应“是”,让贴身的丫鬟带些药材补品,去三房探望程贤。
到了下午,周少瑾过来,给寒碧山房的丫鬟们带了几个甜瓜过来。
郭老夫人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随手拿了把扇子给她扇了起来,并笑着问她:“家里的事都安置好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哪里敢让郭老夫人给她打扇,忙接过了郭老夫人的扇子,笑道:“有姐姐在,哪有我什么事?我也就是在旁边乱掺合。”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珍珠端了切好的甜瓜进来。
郭老夫人笑道:“吃些甜瓜再去抄经书。”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年纪大了,这些甜的一律不吃了,笑着应了,坐在郭老夫人身边的小杌子上吃甜瓜。
碧玉进来,笑道:“秦大总管来了。说有事求见。”
周少瑾忙站了起来。
郭老夫人见她嘴角还有甜瓜汁,笑道:“你吃你的——老秦今年都六十开外了。”
言下之意,她不必回避。
周少瑾只好又坐了下来。
碧玉去领了秦守约进来。
这是周少瑾第一次见到秦守约。
他中等身材,红光满面,头发乌黑发亮,腰杆挺得笔直,穿了件宝蓝底紫色祥云团茧绸直裰,很精神。看上比实际年纪要年轻十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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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离开(粉红票420加更)
看见郭老夫人屋里有个陌生的小姑娘,娇娇柔柔的,像花似的,不仅漂亮,而且可爱,秦守约有些意外,但郭老夫人并没有让小姑娘回避,他也就没有多说,而是笑给郭老夫人行了礼,委婉地道:“大老爷从京都写了信过来。。ybdu。”
如果是寻常的家信,秦守约会直接拿出来,而不是先用话提点郭老夫人一番。
郭老夫人这才觉得自己留下周少瑾有些不妥,可人已经留下了,总不能这个时候让小姑娘出去吧?
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秦守约从衣袖里拿了封信出来,递给了一旁服侍的珍珠。
珍珠将信递给了郭老夫人,又转身拿了把裁纸的银剪刀过来。
郭老夫人裁了信封,珍珠拿了老花镜,郭老夫人手执老花镜,看起了信。
众人都怕打扰郭老夫人,尽量的静声屏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周少瑾轻轻地咀嚼着甜瓜。
郭老夫人抬起头来,眉峰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对郭守约道:“你知道大老爷为什么写信回来?”
“知道。”秦守约微微低头,恭慎地道:“大老爷也写了封信给老奴,还让老奴劝劝四老爷……”
四老爷?程池!
周少瑾的耳朵耸了起来。
“老奴想,四老爷向来是有主张的,这么做肯定深有用意。”秦守约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斟酌的味道,“可大老爷久居京城。也不会无的放矢。老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自告奋勇地来给老夫人送信,也是想向老夫人讨个主意,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
郭老夫人冷笑,道:“大老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秦守约的头又底了几分,道:“二房的老祖宗给大老爷写了封信……说给万童点银子不为过,可十万两……太多了些……!”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
十,十万两银子……送给万童……那个宦官……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有大约五千两银子的陪嫁,林世晟的母亲每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林老太太都非常的得意和高兴。旁边的人则是一脸的艳羡……自己的陪嫁应该是很多了……却不到万童二十分之一……池舅舅,也送得太多了点……这都够得上是贿赂了……
她想到那天偶尔跑过来,郭老夫人发脾气所说的那些话。
难怪二房老祖宗会发脾气!
如果事情像刚才郭老夫人说的那样,中宫空虚。那的确是有些不妥……万一万童身后站着哪位皇子。程家岂不提前站了队。
前世。皇上立了皇太孙为储君,最后却是四皇子继了位。
为这件事,朝廷的官员几乎都被清洗了一番。
父亲因没有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仅安然无恙,还升了从一品的大理寺卿。
程家好像也没有站队。
所以程泾入了阁……
只是不知道前世程家有没有像现在似的送给万童十万两银子……自己的出现,让很多的事都和前世有了不同……
如果今生的事和前世没有什么两样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知道程家到底有没有事了……
周少瑾有些懊恼。
郭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道:“我就知道是他。他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了!”
屋里的人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珍珠等人更是轻手轻脚,自觉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不能像珍珠那样一走了之,只好缩了缩肩膀,尽量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如坐针毡般地继续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郭老夫人这才沉吟道:“不过,十万两银子,对别人家来说是挺多的,可对我们家来说,也没什么……如今东宫空虚,大老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跟四郎说!”
虽然老夫人还是像从前似的什么事都护着小儿子,但好歹答应去劝劝四老爷。
秦守约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笑道:“这家里的事,还是离不开老夫人啊!”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人老了,胆子小了,见识也不如从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仗着年纪大、资历老啃点老本就行了!出去在小辈面前指手画脚的,凭白惹人笑话!”
“瞧您说的。”秦守约笑道, “二老太爷的事,要不是您亲自出马,哪能那么快就解决了?老爷们是孝顺,怕您劳心劳力,才不敢打扰你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献媚了,偏偏他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真不愧是九如巷的大总管!
哪天自己要是能像秦守约这样说话就好了。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感叹。
之后秦守约又狠狠地拍了一通郭老夫人的马屁,这才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让珍珠送秦守约出门。
周少瑾松了口气,三口两口地吃完了甜瓜。
郭老夫人看着她腮邦子鼓鼓的像无锡福娃似的,忍俊不禁地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别急,小心咽着!”
周少瑾根本说不出话来,不住地点头。
珍珠折了回来,却道:“老夫人,三房的李安人过来了。”
程笳的祖母。
她过来干什么?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忙擦了手,起身告退。
这次郭老夫人没有留周少瑾。
出了门,周少瑾和来拜访郭老夫人的李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她忙屈膝行礼。
李老太太笑道:“是少瑾啊!过来给老夫人抄经书?”
周少瑾恭敬地应“是”,却觉得李老太太的笑容不像平常那么慈祥。反而显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她暗暗留心,等到碧玉过来看她的时候,她问碧玉:“……三房的李老安人过来干什么?我在门口碰到她,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碧玉看了看周遭,施香正和小檀在大门口坐着分线,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和周少瑾耳语:“三房想把潘大小姐嫁给许大爷,被老夫人婉言拒绝了。说儿女是债,她再也不想管这些事,许大爷的婚事,由夫人作主。李老安人很不高兴。左一句右一句的。一副老夫人就算是不管,也可以帮着潘小姐在夫人面前说几句的样子,惹得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施计失败了,就赤膊上阵了!
三房的脸面可真厚!
周少瑾啧啧称奇。趁机说起三房的事来:“……一直做生意。为什么就不下场科举?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再有钱,总不如做官来的体面!”
碧玉小声道:“好像是说三房的祖上就是做买卖的,他们于做买卖上熟门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可这做官,需要会读书,还要会做人,许是三房没有这样的人才!”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我听老夫人夸过证大爷,说证大爷要是能读出来,倒是个做官的料子。泸大太太就是因为听了夫人这句话,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有给证大爷订亲,听那口气,好像想给证大爷找个官宦世家的女子,以后能有得了岳父或是舅兄的提携。泸大太太为这事还曾经求过我们老夫人,不过老夫人有些年没在外面走动了,一时间倒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前世,程证是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
只是不清楚是谁做的媒。
难道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思忖着,和碧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直到翡翠过来找碧玉要库房的钥匙:“……梅花巷顾家的十六小姐七月初十订婚,老夫人说库房里那套黄杨木的酒器送过去做贺礼。”
碧玉起身。
周少瑾问翡翠:“李老安人走了?”
“走了!”翡翠说着,略迟疑了片刻,又道,“郭老夫人没有答应三房,李老安人好像去了蕴真堂找夫人去了。”
看样子还是不死心啊!
周少瑾笑着颔首,吩咐施香送了碧玉和翡翠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给关老太太问安的时候,遇到了程贤的贴身嬷嬷。
等似儿送了那嬷嬷出去,她问外祖母:“这么早,贤姑母身边服侍的人怎么就过来了?可是贤姑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事倒是没出什么事。”关老太太道,“说是接到了姑老爷的信,姑老爷已经在任上安顿下来,让他们早日启程去山东。李老安人翻了翻万年历,过了这个月的初八,要到下个月的二十二才是易远行的好日子,你贤姑母和你濯表哥商量之后,决定初八启程去济南府。你贤姑母就让贴身的嬷嬷过来给我们打个招呼,明天会正式来辞行!”
潘清终于走了!
最高兴的应该是程笳了!
周少瑾都跟着高兴起来。
她问外祖母和姐姐:“我们送些什么土仪好?”
“做两块帕子送给清表妹好了。”周初瑾知道周少瑾前些日子绣了几方帕子,她不想妹妹再为这些事操劳,就建议送现成的东西。
周少瑾实在是对潘清亲昵不起来,自然也就无心给她准备些什么,遂点头应下,下午从寒碧山房回来,挑了两方帕子,四双鞋袜,两根金簪,一起交给了姐姐,以畹香居的名义送去了三房的客房。
她没有特意等潘清——程贤领了潘清和潘濯去长房辞行的时候,周少瑾在畹香居做针线;他们到四房来辞行的时候,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
不管潘清怎么想,周少瑾觉得这样挺好。
她不想再处处迁就别人。
这对那些喜欢她,于她有恩的人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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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顾府
落轿的地方是个不大的院子,青石砖铺地,粉墙灰瓦月亮门,玉兰、石榴、夹竹桃、美人蕉竞相开放,穿着青色比甲的仆妇进进出出,不远处红漆扇门大开的厢房里女眷们或三五成群地站在庑廊下,或坐在圆桌旁说笑着,笑语阗喧,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接待她们的是个年约三旬的妇人,她笑容满面,殷勤地领着她们往月亮门里去:“袁夫人,这边请!”
周少瑾前世每年的大年初一都需要进宫去给太后、皇后朝贺,曾经专门请宫里出来的姑姑教过礼仪。知道初来乍到,最忌讳的就是东张西望,或让人觉得轻浮,或让人觉得没见过世面。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姐姐身后。
沔大太太看了心中松了口气。
进了月亮门,穿过一道两旁植满了石榴树的青石甬道,迎面一间三阔的花厅。
和刚才的院落不同,花厅虽然也是扇门大开,却只坐了七、八个女眷,大家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头上的金饰、身上的织锦,在射进花厅的晨曦中不时闪烁着明亮的针芒,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婶婶过来了。”有花容月貌的年轻妇人笑盈盈地迎出来和袁氏打着招呼。
“七奶奶。”袁氏笑着和她见礼,为沔大太太和这妇人互相引荐:“这是我们四房的大太太……这是顾府长房七爷顾锦城的太太,浦口郁家的姑娘,帮着老安人管着家里的中馈,为人最是爽朗大方、八面玲珑不过了,这次订亲的顾家十六小姐,就是他的胞妹。”
“不敢当。不敢当。您每次来都这样的抬举我……”顾七奶奶笑得灿若春花,谦虚了几句,屈膝蹲身和沔大太太见礼。
沔大太太见了礼。含蓄地笑道:“原来七奶奶的娘家在浦口,我的娘家也在浦口。三眼桥何家,不知道七奶奶可听说过?”
“哎呀!原来您娘家姓何啊!”顾七奶奶又惊又喜,亲热地拉了沔大太太的手,“怎么没听说过?三眼桥何家,状元府第,那可是我们浦口鼎鼎有名的人家。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您……我有个从妹,就嫁到了何家,何家三房的五爷……”
“知道。知道。”沔大太太笑道,“是隔着房头的侄儿……”
两人寒暄着,立刻就熟了起来。
袁氏在一旁笑。
顾七奶奶就嗔道:“婶婶还笑,明明知道我和大太太的娘家都是浦口的,也不早点把我引荐给大太太,这事都怪您。等会侄媳妇敬您酒的时候,您可不能推托!”
“你这是想趁机灌我的酒吧?”袁氏笑着,三人寒暄了片刻,顾七奶奶的目光就落在了周初瑾和周少瑾身上。
她目露惊艳之色,道:“这是?”
“四房的两位表小姐。平桥街周家的千金。”袁氏笑道。“周大人在外为官,两位小姐就暂时住在程家。”
三年一取士,每科三百人。金陵城有几户进士及第的人家。那是有数的。
顾家是读书人,袁氏一说顾七奶奶就知道是谁了。
她笑吟吟地拉了周初瑾的手道,道:“我说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漂亮,原来是周大人家的两位千金,这可真是稀客。”她说着,吩咐身边的仆妇,“去请了十七小姐过来,说平桥街周家的两位小姐过来了。让她过来陪陪。”
“不用这么客气。”袁氏笑道,“老安人的身子骨还好吧?我还是过年的时候来给她老人家请过安。”
“看我这记忆!”顾七奶奶闻言拍了拍额头。笑道,“老安人早上起来的时候还问起婶婶……我这就陪您过去。”
她说着。招了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低声的嘱咐起来。
袁氏想了想,对沔大太太和周氏姐妹道:“你们和我一块去吧——她老人家是如今顾府的当家人顾梅珍的母亲,按辈份,比我们家老夫人还高一辈,等会见我,你们就随着大郎喊‘太祖母’就是了。”
最后一句,却是叮嘱周少瑾和周初瑾的。
周少瑾和周初瑾轻声应“是”。
顾七奶奶过来了,笑道:“我们过去吧!”
袁氏笑着点头,一行人上了西边的一条甬道。
穿湖过亭,她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
院里的人显然早已得了信,有嬷嬷在门口等她们。
那嬷嬷熟悉地和袁氏打着招呼,袁氏告诉她们:“……这是老安人身边最贴己人,夫家姓苗。”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周初瑾笑着喊了一声。
“折煞老奴了!”苗嬷嬷侧过身去避了避,谦虚地和她们说了几句,带着她们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小巧精致,服侍的都是中年人。
老安人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笑容慈爱,欢欢喜喜地坐在罗汉床上受了她们的礼,让人端了凳子给她们坐。
袁氏代郭老夫人问候老安人。
老人家有点不高兴,道:“她自己怎么没来?要你帮她传话?”
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今天是顾家十六小姐订亲,自然要回避。
可这话却不能这么当着老人家说——老人家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不认理了。要是这么说,只会惹了老人家不高兴。
“原本是要来的。”袁氏笑道,“可前两天四叔藻园的亭子突然塌了,我们家老夫人担心得不得了,一早去了藻园。十六小姐这边,只有委屈她了。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我和我们家老夫人再早点过来,给十六小姐添箱。”
周少瑾愕然。
有这样找借口的吗?
说人家的亭子塌了!
不过,这个藻园又是怎么回事?
大家族里的规矩,不是不准置私产的吗?
怎么好像大家知道,还对此不以为然的样子?
她在心里嘀咕着,却见老安人不仅释然,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连声道:“那是得去看看,是得去看看。”然后又关切地问,“四郎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袁氏连声道,“四叔当时在府里呢!”
“那就好。那就好!”老安人听了满脸的庆幸,感慨道,“你们都没有四郎孝顺。四郎前两天还来看过我呢!还给我带了莲子糕。说是宫中的贡品。好吃得很!”
池舅舅,竟然会买了东西来孝敬顾老安人!
周少瑾想着程池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池舅舅和顾家的关系这么好?
怎么前世顾九臬没有救程家呢?
或许是顾九臬曾经为程家奔波过,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
老安人已指了苗嬷嬷,嘴角翕翕,半晌才道:“那个谁。你去把四郎送给我的莲子糕装几块给她们尝尝。”
好像一时间想不起怎么称呼苗嬷嬷似的。
苗嬷嬷不以为意,笑着应喏,转身去了旁边的茶房。
老安人就道:“我打小就喜欢吃莲子糕。可那会儿乳娘管得紧,不让多吃,说吃多了胖,胖了不好嫁人。等嫁到了顾家,是玄孙媳妇,怕别人笑话我馋,还是不敢吃……再后来,做了太太。大家都看着我,就更不敢吃了……”
大家都笑着听老安人絮叨着。
苗嬷嬷端了糕点进来。
雪白的莲子蓉做成了莲花模样,中间点了个红。样子非常的普通。
老安人催着她们:“快吃吃看,是不是比齐芳斋的好吃——我觉得比齐芳斋的好吃!”
苗嬷嬷朝着众人使眼色,叫小丫鬟打了水进来。
她们刚净了手,一人拿了一块莲子糕。还没有吃到嘴里,老安人已迫不及待地道:“是不是很好吃?比齐芳斋的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比齐芳斋的好吃。
老安人就呵呵地笑。
众人就吃着莲子糕。
的确比齐芳斋的好吃,甜而不腻,香而不郁。
周少瑾吃完了糕点,示意丫鬟拿了帕子过来净手。
老安人突然指了她,道:“这是谁啊?我看着怎么这么面善?”
周少瑾的心骤然间就漏跳了一拍。
袁氏已笑着介绍她:“……平桥街周家的二小姐。”
“不对。不对!”老安人摇着头,表情困惑。朝着周少瑾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
周少瑾的心怦怦乱跳,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笑着走了过去。
老安人拉了她的手。
白皙的手满是皱褶,却温馨干燥。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少瑾,嘟呶道:“不对啊……怎么这么小……身量应该比十九娘还要高才是啊……”
苗嬷嬷忙低声向她们解释:“十九娘是我们家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十年前就过世了。老祖宗怕是认错人了……”
周少瑾长得少有的漂亮,就算是认错人,对方也要有相当的美貌才是……顾家的十九娘,难道长得很漂亮?
可怎么没有听说过?
袁氏和沔大太太都在心里暗忖着。
周少瑾心里却有点明白。
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像母亲。
顾老安人十之*把她错认成了她的母亲。
她看了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有些懵懂。
她又看了姐姐一眼。
周初瑾正紧张地望着她。
周少瑾有些忐忑的心就安定下来。
她笑道:“太祖母怕是把我认成了我母亲——外祖父和顾府的十二爷是知己,据说我母亲出嫁之前,我外祖父曾带着她在顾家住过一些日子,想是来拜见过太祖母……”
顾七奶奶和袁氏等人还是很茫然,
苗嬷嬷却低声地惊呼,笑了起来:“我就说看着怎么这么面熟呢?原来还想,美人都是一样的,没想到二小姐是庄家老太爷的外孙女!庄家大小姐,那也是惊才绝艳的女子。我们一时倒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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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意外
提到庄氏,袁氏和沔大太太顿时恍然大悟。
老安人也想起来了。
“我就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面善呢!”老人家嗔怪道,“你们还说我认错人了。我根本没有认错人。是庄家的小姑娘,我记得清楚着呢!那会儿庄老爷还想把庄家小姑娘嫁到我们家来呢!可惜十五郎、十六郎都订了亲,十七郎、十八郎的年纪都太小,后来还是十二郎做的媒……嫁给了谁家的呢?好像是和姬天子一个姓……”
苗嬷嬷就在老安人耳边提醒她:“姓周!”
“对,姓周,就是姓周的。”老安人道,“我当时还送了对平安瓶给庄家小姑娘做添箱……只可惜了我们家十九娘,和庄家小姑娘玩得那么好,庄家小姑娘顺顺利利地嫁了出去,她临嫁的时候却得痨病,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连个奉承香火的人都没有……”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苗嬷嬷忙道,“您总提这些做什么?老太爷又该伤心了!”
“哎!”老安人叹气,道,“我不提了,我不提了。”
“这才是。”苗嬷嬷笑着,拿了块莲子糕给老安人,“您也吃一块,是程四老爷的一片心意呢!知道您喜欢,特意托人从京城里带回来的。”
“好,好,好。”老安人又欢喜起来。
“对不住!”苗嬷嬷歉意地悄声道,“老安人年纪大了,总喜欢说从前的事。”
“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袁氏忙道,“老安人这是赤子之心,我们替她老人家、替你们顾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
“我想起来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顾七奶奶突然道,“庄家老太爷,就是那个很喜欢做木工的老爷子……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他老人家还曾送过我们家大郎一架他老人家亲手做的风筝,到如今还挂在我们家大郎的屋里,谁家的风筝也不及它放得高,放得远。我们家大郎像宝贝似的,谁也不让动一下。”她说着,流露出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拉住了周少瑾的手,“原来你是庄家老太爷的外孙女……这可都不是旁人!”
外祖父居然有这样的爱好……周少瑾不知道。
她想去看看外祖父做的风筝。
但今天不是合适的机会。
“谁说不是。”沔大太太也没有想到庄家和顾家是通家之好,笑道,“可见我们家少瑾也是和你们家有缘的人!”
“正是,正是。”顾七奶奶笑盈盈地道。
老安人问周少瑾:“你的闺名叫少瑾,那你姐姐是不叫叫元瑾,或是初瑾?”
“老安人您可真厉害。”周少瑾哄着老人家,“我的姐姐就是叫初瑾。”
老安人得意地笑,对周初瑾道:“你走过来,我瞧瞧!”
周初瑾走了过去。
老安人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笑着对袁氏、顾七奶奶等人道:“这姑娘也长得俊俏,应该有十八岁了吧?说了婆家没有?我们家的二十一郎和她年纪相当……”
这老太太!
沔大太太道:“说了婆家,说了婆家。就是镇江的廖氏。廖氏的老安人去世了,过了孝期就要出阁了。”
老安人点头,道:“原来说给了镇江的廖氏了,我们家好像有谁嫁到他们家去了……”
苗嬷嬷就道:“是十五娘。”
“对,是十五娘……”
不过眨眼的功夫,老安人就给周初瑾找了个本家的妯娌。
周少瑾觉得自己和姐姐都不虚此行。
前世,四房和顾家没有走动,她无处打听生母的消息,姐姐也是一个人也不认识地嫁进了廖家。现在有了顾家的这位十五娘,姐姐还没有嫁进去就有了一个“同乡”,以后在廖家的日子肯定比前世要轻松。
几个人在老安人屋子里走坐了好一会,顾家的十七小姐过来了。
她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子,穿了件水绿色的湖绸素面褙子,皮肤白净细腻,桃脸杏目,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虽不十分的漂亮,却和蔼可亲,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顾七奶奶就趁机带着她们告辞:“……花厅那边的客人应该来得差不多了,等我们用过了午膳,再来陪您聊天!”
“不用了。”老安人道,“我知道你们吃了酒会去抹牌,我也要睡午觉了,你们不用过来了。四郎说等他有空了,会来看我的。”
众人窘然。
苗嬷嬷小声赔礼。
袁氏客套了几句,众人一起出了正房往花厅去。
路上,袁氏和沔大太太由顾七奶奶陪着走在前面,顾家的十七小姐陪着周少瑾和周初瑾走在后面,悄声地和她们说着话:“两位是第一次来顾家吗?从前家里来了客人都是十五姐、十六姐帮着待客,这是我第一次帮着嫂嫂们招待客人,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和从前一样,周初瑾代表她们姐妹俩说话:“我和妹妹都是第一次过来。贵府真是漂亮!听说十六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十六?”
这是昨天晚上沔大太太告诉她们的。
顾家十七小姐点头,笑道:“十六姐的公公三年前金题提名考中了庶吉士,今年六月散馆,任了大理寺主薄。写了信回来让她婆婆带着他们去京城寓居,所以婚期才定得这么急。”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花厅。
有婆子笑着迎了上来:“七奶奶,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看见顾七奶奶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随后笑着点了点头,不改初衷地陪着她们不紧不慢地往花厅去。
顾十七小姐低声对周初瑾道:“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多,除了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一般不搭情随礼的……”
言下之意,是没有给吴家下请帖。
周初瑾笑道:“吴大人毕竟是金陵的父母官,治下的名门望族家里有喜事,他怎么能不来呢!”
顾十七小姐没有吱声。
大家一起进了花厅。
吴夫人正在和人说话,听到动静回头,立刻打住话题走了过来:“袁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沔大太太,我们还是上次二房老祖宗生辰的时候见过,您可还好?我姑母可还好?”
她一副熟人的模样和她们搭着话,身边站着的依旧是她的亲生女儿吴宝华。
可周少瑾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花厅中堂旁花几前的吴宝璋。
她梳着双螺髻,戴着珍珠发箍,穿着大红色的焦布比甲,映得她皮肤欺霜赛雪般的白皙,端庄秀丽。
吴宝璋怎么会出现在顾家十六小姐的订婚宴上?
周少瑾很是惊讶,却忍着没表现出来,而是笑着挪开了目光,像没有看见吴宝璋似的。
吴宝璋有些意外。
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过来。
袁氏和吴夫人寒暄了片刻,就借口看见了熟人带着周少瑾等人往东边的小厅去。
没想到吴夫人却一直跟着她们,直到进了小厅,袁氏看见了一位四旬的美妇,向沔大太太引荐说这是官街梅府的刘太太时,吴夫人竟然不顾脸面地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
刘太太看着就是个好脾气的,一直笑着没作声,等到开席的时候,却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袁氏身边。吴夫人见桌上没有了空位,这才讪讪然地去了隔壁的桌子。
周少瑾看见吴宝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心里咯噔一下。
觉得吴家的人都不好惹,最好还是离远点。
可等到用了午膳,顾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给她插钗,袁氏等长辈被请到了顾家十六小姐的闺房,周少瑾等小姑娘则被留在院子里。
她们这些小姑娘不可避免地挤到了一块。
周少瑾嫁给林世晟的时候也是三书六礼,对定亲的仪式不像其他的小姑娘那么感兴趣,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树下等沔大太太。
旁边有两个小姑娘在那里窃窃私语:“你看见没有,那个就是吴家的大小姐。听说上次在程家闹了笑话的,怎么没几天又在外面行走?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另一个人语带讥讽地道,“吴家又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家。你们可能不知道吧?吴家就她还长得有几分姿色。吴大人放出话来了,要在金陵给她找个婆家,而且不问年龄家势,有才者为婿。你们想想,不问年龄家势,那就是说,要选做官的了,只要是做官的就行,也不管是死了老婆还是品行不端的喽?这哪里是要选女婿,这是在选同僚?”
周少瑾很是意外。
吴宝璋是因为程家的事所以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还是吴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拿吴宝璋出去联姻呢?
怪不得吴夫人又带了吴宝璋出来交际应酬,想必想给她尽快找个婆家嫁了吧?
有人也听到了两个小姑娘的话,道:“看不出来,她这么可怜!”
也有人反驳:“可怜什么?这是她的命。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爹呢!”
有人轻轻地拉着周少瑾的衣袖。
周少瑾回头,看见张白净的脸。
她有些不解。
那人道:“周家二小姐,你不认识我吗?”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怯弱,周少瑾觉得她说话的模样有点像自己前世的模样,可她实在是不记得这小姑娘是谁了。
小姑娘很是失望,道:“我,我是孙侍郎家的……”
周少瑾记起来了。
她是那个和吴宝璋在程家厢房里说话的小姑娘。
后来自己和吴宝璋争起来的时候,跑了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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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变化
“是你!”周少瑾笑道,“对不住,我不怎么记得住人……”
小姑娘笑了起来,为她解释道:“我知道,吴家大小姐委屈了你……你当时顾不得其他……”她问,“你是和谁来的?我和我祖母来的,我祖父曾经是顾家的学生。你们呢?”
周少瑾简洁地说了说自己的事。
有人喊她:“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回头,看见吴宝璋朝她走了过来。
孙小姐忙低着头,颇有些躲闪吴宝璋的味道。
吴宝璋的注意力全放在周少瑾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孙小姐。
“周家二小姐,”她笑吟吟地屈膝给周少瑾行了个福礼,道,“上次的事真是我不对,是我捕风捉影,乱说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来金陵城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成为好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语气十分的真诚。
周少瑾发现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
她不由在心里冷笑。
看着哄骗不行,就改变了策略装愧疚了?
不管吴宝璋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拒绝了吴宝璋的道歉,不免会给人得理不饶人、心胸狭窄的感觉。
既然要比大方,那就看看谁更大方吧!
周少瑾索性笑道:“吴大小姐言重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又何谈‘原谅’之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还请吴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每天除了上课,抄经书,就是做针线,吴大小姐有空的时候不妨去家里坐坐。我是很欢迎吴大小姐去做客的。”
“这就好!”吴宝璋长舒了口气,一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的模样儿,笑道。“我还一直担心你在责怪我,再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她说着,上前几步,想去挽周少瑾的胳膊。
周少瑾像没有看见似的,转过身挽了孙小姐的胳膊,笑道:“孙小姐,这位是金陵府父母官吴大人家的千金,上次二房老祖宗做寿的时候,你们曾经见过。你还记得吗?”
周围传来细细的窃语声。
孙小姐硬着头皮和吴宝璋打招呼。
吴宝璋十分热情,问起两人别后的情景。
孙小姐磕磕巴巴地应了几句,就朝周少瑾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少瑾正要给孙小姐解围,挤在顾家十六小姐门前的人突然像被洪水冲洗似的分成了两边,顾家大太太陪着顾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走了出来。
孙小姐在周少瑾耳边道:“我祖母不让我和吴家的人玩。”
周少瑾讶然。
孙小姐已转移了话题,指了顾家十六小姐的闺房道:“二小姐,你看。”
周少瑾望过去。
大热天的,顾家大太太陪着的那妇人穿着三品夫人的服饰,花钗、花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婚丧嫁娶,请了家里最有地位的人出来撑场子。这很平常啊!
周少瑾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孙小姐已感慨:“顾家的姑娘都嫁得很好。上次十四小姐出嫁的时候,来插钗的虽然没有诰命,可戴的一串十八子的羊脂玉手串。我祖母说,那是有传承的古物,价值连城……”
周少瑾笑了起来,低声道:“放心,你也会有的。”
孙小姐羞红脸。
一旁的吴宝璋则打趣孙小姐:“看来孙小姐这是想要嫁人了吧?”
孙小姐闻言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吴大小姐好生奇怪,女孩子家,竟然和我说这样的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吴宝璋的脸“腾”地一下通红。
她从小在乡下。小姐妹间常这样说笑的……
“我,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吴宝璋额头冒汗。
同样的话。周少瑾说得,她却说不得。
那次在程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她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缘由。
继母罚她禁足,拿了厚厚的一本佛经让她抄,还美其名曰地要她清心反省,像寺院里似的,每日只供应两餐素食,过午不食,她饿得晕过去几次,要不是哥哥偷偷地送些吃食给她,她能不能活着见到父亲恐怕还要两说。而父亲之所以放她出来和继母应酬,也不过是想把她嫁个能对父亲仕途有所帮助的人而已……她和在场的这些小姐们不一样,她们犯了错有人包容,她犯了错,却只有死路一条!
“孙小姐,”吴宝璋不由抓住了孙小姐的胳膊,“我,我真是无心的……”她眼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哀求之意。
孙小姐并不是那种刻薄的女孩子,见吴宝璋的姿态摆得这么低,有些慌张起来,忙道:“你别,我没有怪你……”
吴宝璋松了口气。
周少瑾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被吴夫人禁足之后再出现的吴宝璋,相比前世,骨子里的那份清高自傲已经不见了,反而更加卑躬屈膝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自尊心,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旁边有人“扑哧”一声笑。
吴宝璋脸色骤变,循声望去。
周少瑾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是个和吴宝华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穿着件茜红色焦布比甲,细白布挑线裙子,眉目清秀,胸前却戴了个赤金镶百宝的璎珞,明晃晃的,十分耀眼。
小姑娘见她们望过来,不仅没有躲开,而且还十分大方地朝她们笑了笑。
周少瑾不由得愕然。
院子里一阵喧哗——顾家大太太和顾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出了院子,顾七奶奶招呼着大家去花厅里抹牌,听女先生说书。
周少瑾看见沔大太太站在台阶上找她。
她问孙小姐:“你是和我去花厅还是在这里等你祖母?”
“我还是在这里等我祖母好了。”孙小姐柔声道。
周少瑾朝着吴宝璋点了点头,快步朝沔大太太走去,和袁氏、姐姐聚到了一起。
几个人往花厅去。
周少瑾忍不住回头朝那小姑娘站的地方望去。
那小姑娘已不见了踪影。
顾家的姻亲很多,周少瑾前世几乎不出来应酬。今生也不认得几个人,只是觉得那小姑娘特别的大方,这才多看了几眼。既然别人已经走了,她也没再放在心上。
来的女眷分成两拨。一拨抹牌,一拨听女先生说书。
袁氏和沔大太太原本想去听书的,结果被人拉去了抹牌。顾七奶奶看着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单,把顾家十七小姐叫了过来陪她们。
十七小姐就问她们:“我们去哪里好?要不,也去听书?”
周初瑾无所谓,周少瑾见吴宝华陪着吴太太在花厅里打牌,吴宝璋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站在庑廊听书,她想了想。笑道:“能不能到院子里走走?”
“好啊!”十七小姐笑道,“离这里不远是我们家的水榭,那边的风吹着特别的凉爽。”
周少瑾跟袁氏和沔大太太说了一声,跟着十七小姐去了水榭。
虽然是假山河水营造而成,可到底是湖光山色,一眼望过去,也挺为养眼。
周氏姐妹和十七小姐坐在水榭的美人倚上聊天:“……十九娘,是你们的姑姑吗?”
十七小姐点头,笑道:“我们的上一辈,全叫‘娘’。我们这一辈。全叫‘姑’,我的闺名就是十七姑。”
周少瑾骇然。
十七小姐哈哈地笑,十分的爽朗。道:“我们家的人太多了,不这样排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水榭外就有人道:“十七姑,是你吗?我听着声音就像是你!”
十七小姐跳了起来,探出头去叫道:“阿朱,我十六姐插钗之前还问起你,说你怎么没来?你什么时候过为的?刚才去了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周少瑾顺着十七小姐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了个珠光宝气的璎珞项圈。
原来是那个笑吴宝璋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们又撞到了。
听这口气,这小姑娘叫“阿朱”,和顾家的小姐们都很熟。
湘妃帘一撩。阿朱带着个年约四旬的仆妇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我一早就跟着我娘过来了,结果被你们家大太太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好不容易脱了身,结果十六姐姐婆家的人已经来了。我只好趴在窗户看了半天。”她说着,得意地道,“我就知道十六姐姐会问起我,所以等插钗的人走了,我就跑进去跟她说了一会话。后来听说你们在这边,就带着宫嬷嬷过来了。”她自来熟地和周少瑾、周初瑾打着招呼:“这两位是周家姐姐吧?你们长得可真漂亮!刚才大家都说顾家来了两位大美女,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你们两个。还好我聪明,想到了十七姐。”她自我介绍道,“我闺名叫朱朱,今年十二岁,应该比你们都小,你们叫我阿朱就是了。我们家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是比较沉静的性格,阿朱开朗活泼又热情大方,两人都对她挺有好感的。周少瑾和周初瑾上前和朱朱见了礼。周初瑾笑道:“我的确比你大,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阿朱’了!阿朱,我妹妹今年也十二岁,不过她是冬天生的,应该比你小!”
“真的!”阿朱顿时喜笑颜开,道,“我是四月份生的,那我就是姐姐了!”她让周少瑾喊她姐姐,并道:“姐姐要给妹妹见面礼的。”
周少瑾窘然。
跟着阿朱进来的宫嬷嬷就咳了一声,温声道:“初次见面,大小姐您也没有准备见面礼,还是等下次再说吧!”
“也是!”阿朱眼儿笑成了弯月,道,“我还是第一次做人姐姐,是得好好准备个见面礼才行。”说着,她去拉周少瑾的手,“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去我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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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或许
自己哪里说错了?
周少瑾望着阿朱和十七小姐,神色茫然。
阿朱笑得更厉害了。
十七小姐怕周少瑾脸面上过不去,忙拉了拉阿朱的衣袖,道:“你怎么笑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少瑾妹妹一看就是个不怎么出门的,程家的人也不可能自己夸自己,她又怎么会知道程四叔的事?”
阿朱点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拿了帕子擦了眼角的泪,一面道:“我听我娘说,你舅舅小的时候就很孝顺,有胆量,有一次龙虎山张天师奉诏进京,你们长房的老太爷那时还活着,但已病入膏肓,你舅舅让人领路,去了张天师落脚的三清观。可那张天师岂是随随便便就是能见的?你舅舅用一本据说是天一教派开派祖师张道陵亲手抄录的半本《老子想尔注》请了张天师为程家老太爷治病,程家老太爷才多活了半年。
“后来他接手程家的庶务,河道总督谷景玉奉诣治理淮河,结果户部和工部打嘴仗,银子怎么也拨不下来,眼看着就要春耕了,那些河工都要回去务农,谷景玉急得团团转,你舅舅那时候刚刚把裕泰票号做起来,就敢借银子给谷景玉。谷景玉借了裕泰的银子,第二年,他上书朝廷,皇上让两淮盐运使帮着河道还银子,整整两年,两淮的盐引全都给了你舅舅……裕泰票号是这么把生意做起来的。”
这么厉害!
周少瑾额头冒汗。
阿朱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哥哥说了,皇上之所有让两淮盐运使帮河道还银子,是你舅舅走了万童的路子。”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照阿朱这么说,池舅舅很早就认识万童了。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池舅舅才会给万童十万两银子呢?
她忙道:“你会不会弄错了?泾大舅舅不是在京城为官吗?说不定是泾大舅舅帮得忙!”
阿朱嘿嘿地笑,道:“当初你们府上长房的大老爷和黄理争都察院左都御使的时候,人家黄理的曾祖父、祖父都曾是内阁大学士。你们长房的大老爷硬生生地把别人给踢开了,凭得是什么?就是因为你舅舅和万童交好。万童赤膊上阵,亲自帮你们长房的大老爷在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申敏之面前说项,申敏之没有办法,正好你们长房的大老爷又够资历,申请敏之只好让黄理去了通政司……直到今天,黄理都不和你们长房的大老爷说话……”
周少瑾忙道:“如今万童不是贬到金陵,由刘永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吗?池舅舅如果早年间和万童私交莫逆,他这次陪着你父亲和哥哥进京。不被刘永忌恨就好,又怎么能帮上你父兄的忙呢?”
见她言之有物,阿朱顿时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她对这些朝野之事很感兴趣,但不管是宠爱她的父亲还是对她言听计从的母亲、风流倜傥的哥哥,都不喜欢她过多的关注这些事。没想到来顾家做客,竟然交到了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咯咯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万童是皇上在潜邸时的大伴,那刘永难道就不是?你舅舅既然和万童关系不错,和那刘永的关系当然也一样的不错,所以我父兄才会佩服你舅舅。说他有朱陶之能,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我爹爹更是希望我哥哥能近朱者赤。能学到你舅舅的些许手段,把良国公府打理得花团锦簇,一片热闹繁荣!
左右逢源?
脚踏两条船?
难道当初程家被抄家的原因是因为池舅舅脚踏的两条船翻了?
周少瑾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多,好像就越糊涂似的。
阿朱见她还懵懵懂懂的,“哎呀”一声,笑道:“你别多想了,反正你池舅舅很厉害。你若是有什么事求他,上天下地,他肯定能帮你办好了。”说到这里。她长叹了口气,道。“不过,他和那张天师似的。你想得他一句应诺,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池舅舅原来这么的厉害!
所以前世程家被抄,他却跑了,最后还请绿林好汉劫了法场……上辈子自己到底去干什么了?这么有手段的舅舅,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如果早点知道,前世她的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想到这里,周少瑾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就算是她知道有这样一个舅舅又能怎样?还不是远远躲着。与程家的未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头闪过,周少瑾愣住。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既然在泾大老爷面前说得上话,自己又有机会接触的,不是还有程池吗?
如果程池真的像阿朱说得那样,自己只要得了他的一句承诺,就算是他怀疑自己,一样可以把消息递给泾大老爷,而且泾大老爷还有可能误会这是程池得来的消息……那可就再完美不过了!
至于之后的事,就算池舅舅要杀要砍,她该做的已经做了,问心无愧,随他怎么处置去!
周少瑾想起程池温和的眼眸,心里隐隐觉得,就算是他发脾气,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暴虐的事来……并不觉得害怕。
可她怎么才能和池舅舅说上话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姐姐周初瑾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谁说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话?”
“没有啊!”周少瑾道,想起牌局结束后她们要离开时顾家老安人拉着周初瑾的手不住地夸周初瑾是个好孩子,以后没事的时候要常去顾家串门,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悄声地问姐姐,“你输了多少钱?”
“老安人的牌打得不大,”周初瑾笑道,“不过输了七、八百文钱罢了。”
周少瑾怕姐姐担心,就把阿朱邀请她七月半一起去逛庙会的事告诉了姐姐:“……说若是我们这边不好跟长辈说。她让她娘给我们发帖子。”关于程池的事,她只字没提。
“那你想去吗?”周初瑾柔声地问。
“不想去。”周少瑾很怕那些热闹嘈杂的环境,“我正为怎么推脱阿朱苦恼——我又不想让她伤心。”
“我来跟阿朱回信吧!”周初瑾笑道。“就说七月半的时候我们可能要回周家祖宅祭祖,不能跟她逛庙会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
把这些事交给姐姐。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回到九如巷,袁氏问周初瑾:“老安人怎么突然想到把你们姐妹俩叫去陪她老人家打牌?顾家的姑娘多,她老人家向来喜欢找顾家的姑娘打牌的。”
或许是因为前世和袁氏的那些纠结,周少瑾对她始终都没办法毫无芥蒂,袁氏这么说,听在她的耳朵里觉得袁氏语气不善,好像在怀疑她和姐姐使了什么手段所以得到了顾家老安人的喜欢似的。
她不由道:“或者这件事与池舅舅有关!”
袁氏有些意外。
周少瑾是那种典型的妹妹,只要有姐姐在场。她是很少说话,表达自己的意愿的。
她挑了挑眉。
周少瑾笑道:“我听老安人说,池舅舅给顾家的十九娘找了桩冥婚……”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并道,“泾大舅母没有遇到池舅舅吗?我们过去的时候老安人说池舅舅刚走没一会?”
袁氏愕然,道:“我没有遇到四叔……或许他只是专程为这件事去的也说不定。”随后她就转移了话题,和沔大太太道,“我们若是定好了给十六小姐添箱的东西,会抄一份礼单给你的,你们看着准备就行了。用不着和我们一样。顾家和郭家是几代人的交情。自然会与其他人不同些。”
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沔大太太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梅花巷。”
袁氏笑着颔首,她们在听雨轩分了手,一个前行。一个往西北的方向。
第二天,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郭老夫人问她:“顾家好不好玩?”
“好玩。”周少瑾乖巧地道,“我还认识了顾家的十七姑,良国公府的阿朱小姐。”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听说你池舅舅给顾家的十九娘安排了一桩冥婚?对方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多大的年纪?家中的父母可还主持家中的事务?”
问得非常细致,像寻常人家结亲似的。
周少瑾暗暗奇怪。
袁氏是长房的媳妇,婆婆会关心些什么,她应该很清楚才是。为什么听到程池给顾家十九娘安排了一桩冥婚的时候却不仔细地问问她呢?
周少瑾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后很欣慰的样子,道:“倒也勉强算得上是门户对了。”
这也讲究门当户对的吗?
周少瑾冒汗。
郭老夫人叹道:“这是老安人的一块心病。如今四郎能帮老安人除了这块心病,老安人心里肯定很高兴。四郎能代我们在老安人面前尽孝。我很高兴。”然后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说起顾家从前的事来:“……老安人这么心疼十九娘是有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明,她还特别的孝顺……别人都想不到的。她想的到,说的又是老安人娘家的堂侄孙……”
周少瑾安静地听着。
翡翠进来禀道:“老夫人,四老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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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接近
周少瑾正愁没有办法和程池搭上话,程池就到寒碧山房来见郭老夫人,周少瑾心中一阵欣喜。
她以后岂不是有机会在寒碧山房遇见池舅舅?
周少瑾习惯性地站了起来,准备回避。可她刚站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妥。如果每次池舅舅来她都避开,又怎么能和池舅舅说上话呢?可若是不回避,又有些与礼不合。
她一时间有些犹豫。
郭老夫人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忙吩咐翡翠:“快请了四老爷进来!”
翡翠笑着应“是”,出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周少瑾还站在自己的旁边。
她原想让周少瑾回避的,可看着周少瑾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又决定让周少瑾留下——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遇到长辈突然来访,自己又没有明确的示下,她不知道怎么好也是正常。至于说到男女大防,两人既差着辈份,还差着年龄,又是亲戚,也不必那么的拘谨。
“坐下来说话!”郭老夫人招呼周少瑾,笑道,“来的也不是别人,是你池舅舅。长房的四老爷。”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了笑,温驯地坐了下来。
要是郭老夫人让她回避……她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留下来。
不一会,翡翠打帘,程池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的是件月白色细葛布道袍,青竹簪子,石青色细布福鞋,手上挂着串紫檀木的一百零八子佛珠,身上“如是我闻”淡淡的雅香若隐若现地传过来,高华中带着些许的矜贵,气度雍容。
周少瑾不由站了起来。
程池就朝她笑了笑,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郭老夫人没等他弯腰就上前携了程池,温声道:“这几天越发的炎热起来,你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程池也没有勉强,顺势就站了起来,笑道:“我那边绿树丛荫,又临近清溪湖,凉爽得很。倒是母亲,早晨晚上多去荷塘边走走,一来避暑,二来可以强身健体。”他说着,想了想,道,“要不,您去藻园住几天?那边湖光山色,景致更好。”
“不用。”郭老夫人呵呵地笑着,和程池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圆桌旁,“出一趟门太麻烦。我在这里住习惯了,要什么旮旯拐角的东西顺手就都能找得到,到了那却只能将就,我还是住在寒碧山房的好。不过,倒像你说的,应该早晚去荷塘边上走走。”
小丫鬟端了茶点上来。
周少瑾机灵地帮着摆点心。
程池又笑着看了她一眼。
郭老夫人见了,这才想起来,笑道:“人老了,这记性就越来越不好了。这是四房周家的二小姐,我请了过来给我抄经书。”
周少瑾像不认识他似的,屈膝蹲身行了个福礼。
程池笑着点了点头,道:“来的是客,我和母亲在这里说话,就不用你服侍了。”
啊!
仿佛晴天霹雳。
周少瑾张口结舌。
她原以为她想和程池搭话的阻力来自于郭老夫人或是世俗的礼教,却没有想到程池会避开她。
那她怎么能和程池说上话呢?
周少瑾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程池看她呆呆傻傻的,像被抛弃的小狗似的睁着黑黝黝、湿润润的大眼睛,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第一次他是为了给她解围,才掩耳盗铃般地让她冒充丫鬟给自己斟茶的,第二次是看着她像小老鼠般诚惶诚恐地到处乱窜,这才开玩笑似的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吩咐她给自己斟茶的……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当了真,见了自己就认认真真当起小丫鬟来。
他笑着,语气变得更温和:“下去吧!这里有丫鬟服侍就行了。你快去抄经书吧!”
周少瑾的脸顿时通红。
竟然被人这样的撵……她哪儿还有脸继续呆在这里!
周少瑾匆匆行了个礼,出了郭夫人的宴息室,眼睛却忍不住有些湿润。
像程笳常常唠叨的那样:真是太丢脸了!
翡翠一开始还没有注意,见她出来,忙过来低声问道:“老夫人和四老爷在干什么?需不需要我们进去加点茶水?或是有其他什么吩咐?”
“没有。”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让视线恢复了原有的清明,“老夫人和四老爷有话要说……我才出来的!”
“那就好。”翡翠笑着,心里却不由狐疑。
二小姐眼睛湿湿的,像要哭了似的,难道是被郭老夫人或是四老爷训斥了?
她和周少瑾不像碧玉走得那么近,装作没有看见,继续站在帘子外面竖了耳朵关切着屋里的动静。
周少瑾去了佛堂。
施香正在磨墨,小檀在点艾香。
周少瑾抄了一页纸,心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池舅舅刚才的举动极寻常,不过是自己从来不曾低头求过人,突然被拒绝,就有些受不了……如果是太平盛世,顺风顺水的时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从此再也不理池舅舅就是。可十年之后,程家会被灭族,自己重生的时候也曾立誓,一定要改变前世的命运。那就不能像从前似的,一点点委屈也受不得。想想姐姐,那么出众的人,刚嫁到廖家的时候也有些不顺利,可后来,姐夫慢慢地了解到姐姐是怎样的人,对姐姐就非常的敬重了,姐姐也被廖家的人接受,融入到了廖家。自己应该学姐姐才是,遇到事时不能一味的只想着自己的感受,还要想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书上不也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自己就当是上天要考验自己,不然又怎么会让自己重生呢?
这么一想,周少瑾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觉得未来未必像自己想的那样黯然无色。
她喊了小檀,悄声地吩咐她:“你帮我去看看池舅舅走了没有?他来找老夫人干些什么?”
小檀愕然,磨磨蹭蹭的,一副不敢去打听的模样。
周少瑾不由叹气。
毕竟是寒碧山房的人,让她去做这些的确有些为难。但除了小檀,其他人去打听就更不合适了。
她笑道:“我就是很好奇。也不一定要打听清楚了。你去随声问问好了。我原想着我最多在寒碧山房呆三、四个月就行了,但老夫人说,这经书是要供奉到普陀山的,还可能带了我一起去,我就想给自己抄一部《阿弥陀佛》经供奉给菩萨,想跟老夫人说说这件事,我知道上房那边的事,我也好寻个机会跟老夫人提。”
周少瑾毕竟是打着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的幌子才进的寒碧山房。
而且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喜欢把周围的事打听清楚,也不一定就是要说三道四地论长短,更多的是让人觉得安心。
小檀听懂了周少瑾的话,笑眯眯地应了,去了上房。
施香奇道:“小姐,既是您自己要用的,您可以回去了再抄啊!等到秋天,天气转凉了,每天这样来来回回的,很冷的。”
周少瑾笑道:“既是供奉给佛祖的书,表相也很重要——寒碧山房这边用的是红筋罗纹纸,我问过了,这纸是十年前的,现在的纸都找不到和这一模一样的纹路了。如果郭老夫人同意我用这纸抄一部经书岂不是更好?到时候我多还些纸给郭老夫人就是。”
施香觉得周少瑾的话有些牵强,可她见周少瑾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她只有把劝慰的话咽了下去。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小檀回来回话:“老夫人叫了四老爷过来,原是想问顾家冥婚的事,没想到小姐您都知道,所以老夫人和四老爷说了会家长,就和四老爷下起棋来。如今棋局都还没有散呢!老夫人留了四老爷用晚膳。”
又下棋……
周少瑾已不觉得奇怪。
也许人家母子间相处,就是下棋。
就像外祖母和沔大舅舅,每次都会说起家中的庶务……
她笑着向小檀道了谢,安心地抄起经书来。
施香和小檀就坐在佛堂的门口就着外面的光线开始分线。
晚上回去,周少瑾还要做会儿针线活。
眼看着太阳落下山,西边烧起了片云彩,往日的这个时候她们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但今天,周少瑾还没有停笔。
施香的眼睛已经有点吃力,只好轻手轻脚地先把线收拾好了。
翡翠过来传来:“老夫人说,让二小姐用了晚膳再回去。”
从前,周少瑾都会觉得不自在,回四房用晚膳。
施香正要帮周少瑾婉言拒绝,谁知道周少瑾却笑着道了声“好啊”,问翡翠,“不知道这边的晚膳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讲究?”
翡翠显然也没有想到周少瑾会答应,愣了愣才笑道:“也没有什么讲究,只是老夫人不吃肉,四老爷不吃鱼罢了。”
一个不吃肉,一个不吃鱼……还不算是讲究?
周少瑾“嘿”了一声,请翡翠派人回去跟四房说一声,免得那边等自己用晚膳。
翡翠笑着出了佛堂。
施香小声地道:“我们这样留在寒碧山房用晚膳,好吗?”
从前,是周少瑾说不太好的。
“常常留下来用晚膳就不好了。”周少瑾泰然自若地道,“偶尔一次不打紧。”又道,“总是拒绝老夫人也不好。”
施香想想也有道理。
帮周少瑾收拾好了笔墨,又服侍她洗手净脸,简单地整了整头发衣饰,跟着去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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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失策(粉红票540张加更)
晚膳就摆在宴息室,或者是因为郭老夫人和程池的习惯不同,桌子上的菜肴有鱼有肉,全用粉彩的小碟子装着,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郭老夫人笑着招呼周少瑾:“来,到我身边来坐!”
这样一来,她就和程池坐了个面对面。
周少瑾心里直打鼓,捏着拳头为自己打着气,这才有勇气落座。
丫鬟摆箸,上饭。
吃不言,寐不语。大家各自进食。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碗勺发出来的清脆碰击声,却越发显得屋子里静谧无声了。
周少瑾很紧张,眼睛不敢随意乱瞟,更不要说打量程池的表情了。
她知道这样不行。
为了消除自己的紧张,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食。
老鸭汤浓郁,小黄鱼鲜美,鸡丁嫩滑,樱桃肉酸爽,青菜清淡……周少瑾渐渐吃出味道来,暂时忘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郭老夫人和对面的程池,专心地吃着饭。
坐在对面的程池微微有些惊讶。
对面的女孩子优雅又不失畅快地吃着东西,表情愉悦,好像她吃的不是饭菜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有这么好吃吗?
他在心里嘀咕,忍不住夹了一筷子樱桃肉。
酸甜宜中,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夹了一筷子鸡丁。
肉质嫩滑,但也只是嫩滑而已。
他喝了口老鸭汤……然后他不得不承认,对面的小丫头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儿,却有副好胃口。
不过,更难得的是性子好,没有装模作样地做出副西子捧心样儿,能吃就吃……估计也是个能睡就睡的主!
程池笑着放下了筷子。
郭老夫人担忧道:“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程池道,“我上次听了您的话,觉得晚饭是应该少吃点。”
“又哄我!”郭老夫人嗔道,“我只求你晚上少出去喝点酒就阿弥陀佛了……”
“哪能呢!”程池笑道,“自从您上次说了我之后,我晚上就再也没有出去喝过酒了。您是知道的,我向来最听您的话了。”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居然让郭老夫人神色微黯,突然沉默下来。
程池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落针可闻。
周少瑾不收地放轻了手脚。
真不应该留在寒碧山房吃饭的……这饭吃得可真难受……吃饭的时候又不能说话,等池舅舅吃完了饭,在外面堵他也是一样啊……那样就显得有些故意了……还是应该留下来吃饭的……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感觉到对面的程池好像瞥了她一眼。
她飞快地用眼角睃了程池一下。
发现程池正笑着吩咐小丫鬟给他沏壶茶上来,并没有看自己。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周少瑾思忖着,三下两下吃完了碗底的饭,不敢再添。
正好郭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丫鬟收拾桌子,端了茶进来。
程池却站了起来,对郭老夫人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若是有什么事,让小丫鬟们给我传个口讯就行了。”
咦!
周少瑾愕然。
他这就要走了!
不留下来喝喝茶?和郭老夫人聊聊天?
周少瑾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你这孩子。”郭老夫人叹道,“我也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让你过来,也不完全是有事,也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程池笑道:“小山丛桂那边一大堆丫鬟、婆子、小厮,我有什么过得不好的?”
郭老夫人见留不住他,吩咐史嬷嬷关了程池出去。
周少瑾猛地想起来,自己不是要想办法和池舅舅搭上话吗?
如果两个人同路,不就能很自然地说上两句话吗?
“老夫人,”她立刻道,“我也告辞了……您正好早点歇了!”
又不是冬天,歇那么早干什么?
郭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知道周少瑾并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性子,又喜欢她温顺有礼,倒也没有计较,笑着点头,道:“我让翡翠送你回去。你路上要小心点!”
寒碧山房离嘉树堂怎么也有半炷香的路程,天色又渐晚,她怎么也要叮嘱两声。
周少瑾笑着应是,和翡翠出了门。
外面晚风习习,吹动着树枝沙沙作响,哪里还有程池的影子!
自己出来晚了,跟丢了?
可就这么会功夫……
周少瑾的肩膀耷拉下来,有些怏然地对翡翠笑道:“翡翠姐姐不必送我了,这里离四房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翡翠还是坚持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才折回去。
周少瑾无精打采地往嘉树堂去,想着程池好不容易才去寒碧山房一趟,她却找不到机会和程池说上一句话,以后她就算呆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恐怕也难得遇到他一面……还好没有说自己想抄部《阿弥陀佛经》供奉给佛祖的事,不然她就算是在寒碧山房抄经书,一样见不着程池。
得想个办法再打听打听池舅舅的事才行。
不然像她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凭机会运气乱窜,说不定还会误事!
她想到阿朱说七月半请她去逛庙会。
虽然当时她已经婉言拒绝,但如果阿朱还是坚持给自己下了贴子,她还是去一趟吧……怎么也能打听点池舅舅的事。
想到七月半离此时只有两、三天了,周少瑾心情如雨过天晴般又明朗起来。
她和施香说着话:“……现在买河灯还来得及吗?”
逛庙会,通常会放河灯。
施香笑道:“让马总管想想办法吧?”
马总管是个能干人!
周少瑾点头,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诧异。
施香心中一跳,顺着她的目光就望了过去。
刚才走得不见人影的四老爷此时却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大树下,一个穿着青葛细布的小道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旁边,像个泥塑的菩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施香忙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神情茫然。
池舅舅不是回小山丛桂了吗?
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是在等谁还是有什么事?
念头闪过,这么好的机会,周少瑾反而有些犹豫了。
池舅舅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味道。
他要是真的在这里等什么人或是有什么事,自己这么硬闯过去,不知道池舅舅会不会生气?
她是满心地想和池舅舅搭上话,可她的目的是希望他能相信她说的话,通过他给程泾示警。
如果因此引起池舅舅的反感,岂不是弄巧成拙?
但如果她就这样和池舅舅擦身而过,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和池舅舅说上话呢?
周少瑾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程池却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急巴巴地赶出来,不是有话对我说吗?怎么?见着我又一句也不说了。难道我会错意了?”
周少瑾呆住,随后喜出望外。
原来池舅舅是在这里等她啊!
她忙走上前去。
可待她在程池的面前站定才发现,她只齐程池的肩膀,她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程池的表情。
这让她很不自在,仿佛……她在他面前变得很渺小,很柔弱一般……
她有些手足无措。
暗暗后悔靠程池太近。
她希望他能像大人般的对待她……而不是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似的……谁会把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周少瑾忙向后退了几步,挺直了脊背。
程池看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小丫头真是有趣。
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七情六欲上面,分明还是个孩子,却偏偏要装大人。
想到她吃饭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少瑾早就想好了怎么说。
但这和她设想中见面的场景有些不同……在她的想象中,他们应该在郭老夫人的宴息室里喝茶,池舅舅和郭老夫人聊天,她在一旁服侍,等到郭老夫人问起家中的庶务时,她趁机把万童的事说出来,水道渠成,雁过无声……可现在……她总不能因为场景不同就什么也不说吧?
她情不自禁地咳了一声,道:“我在顾家的时候遇到了阿朱,就是良国公府的大小姐,她说,池舅舅会陪了她爹和哥哥进京,还提到万童……阿朱说,刘永现在很厉害……池舅舅,你要小心点才是!”
程池一愣,朝周少瑾的眼睛望去。
清澈的大眼睛,明亮又不失润泽,仿佛水浸的宝石,不带一点杂质。
程池哂笑。
自己……已经习惯想得太多……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知道了只言片语,就想向他示警……
“我知道了!”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笑容也变得明朗起来,“良国公曾经跟我提过这件事,不过我觉得水太深,婉言拒绝了。”
周少瑾放下心来,长透了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程池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拔开乌云的晨曦,璀璨夺目,让周少瑾有片刻的晃神,不禁跟着也笑了起来,以至于她回去的路上眉眼都带着笑。
周初瑾奇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周少瑾嘻嘻地笑,搂了姐姐的肩膀,道:“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做!”
“哎哟,我们的二小姐要当财神爷了!”周初瑾打趣她,“还要什么有什么?”
“就算是当次财神爷又怎么了?”周少瑾和姐姐开着玩笑,“我有两百两银子的私房钱。”
周初瑾笑不可支。
畹香居里一片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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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回信(粉红票570加更)
程笳十分狗腿地喊翠环沏壶明前的西湖龙井来。
周少瑾打趣她:“原来你这里还有这么好的茶!怎么我上次来的时候你用大红袍招待我?还说什么我看中你什么东西只管拿,茶叶都舍不得,还说这种大话!”
并不是西湖龙井比大红袍就好,而是西湖龙井喝春茶,大红袍喝秋茶,现在已是夏天,去年秋天的大红袍自然不如今年春天的西湖龙井。
程笳嘿嘿地笑,道:“没有,没有。那些都是婆子们自作主张。你也知道,我被拘在这里,哪有心思喝茶啊!”话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带着几分幽怨。
周少瑾不相信。
“你怎么能怀疑我?”程笳佯装生气地扑了过去。
周少瑾起身逃避。
两人嬉闹了一会。
程笳问起周少瑾去顾家做客的情景。
周少瑾知道她很无聊,就把去顾家做客的事很详细地告诉了她。
程笳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道“照你这么说,那吴宝璋被孙小姐她们排斥了啰”,一会儿道“那个阿朱小姐长得什么样?项圈上都镶了些什么”,一会道“顾家到底有多少位小姐?那十七小姐真有你说得那么好”……等到说到老安人叫她们去打牌的时候,程笳大笑起来,道:“看来牌艺不精也有不精的好处。老安人肯定会记住初瑾姐姐的,说不定哪天想起来了,会专程下了帖子请初瑾姐姐去抹牌!”
如果这样就好了。
顾家在南方士林的名气极大,廖家同为诗书传世之家,姐姐和顾家的人走得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周少瑾想了想,到底没有把冥婚的事告诉程笳,而是趁机打听起程池的事来道:“……据老安人说,池舅舅经常去拜访她老人家……你知道池舅舅的事吗?”
“不知道。”程笳并不上心,笑道,“我只听我爹说池从叔非常的厉害,很会做生意。还有船北上南下,我们家铺子里若是收到了好药材,都是托池从叔的船运回来。”她说着。朝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反正,长房很有钱。郭老夫人更有钱。你好好帮郭老夫人抄经书,她老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程笳招了婆子过来,把请帖递给了那婆子,道:“你快去拿给我娘看,问我娘,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三房,向来热衷于权贵。
周少瑾有十足的把握姜氏会同意程笳去良国公府做客,这也是她为什么向阿朱讨要请帖的缘由。
婆子飞奔而去。
周少瑾不想和姜氏碰面,她起身告辞。
程笳却拉着她不放,道:“这帖子是你帮我弄来的,怎么也得见过我娘再走。”
在她看来,母亲向来有些爱慕虚荣,周少瑾能帮她弄到一张良国公府的请帖,对母亲来说,是极体面的事,理应向周少瑾道谢。而在周少瑾看来,姜氏这人不仅好面子,喜欢争强好胜,而且心肠很硬,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对程笳千好万好,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她不喜欢这种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谁知道泸大舅母会怎么说?”她开玩笑道,“我可不想留在这里看你们母女置气。到时候我是帮你还是帮泸大舅母?我还是先回畹香居,等你决定好了,派丫鬟去跟我说一声就是。”
程笳觉得周少瑾说得也有道理,只好放她走。
可是在路上,她还是碰到了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姜氏。
“少瑾!”姜氏远远地就和周少瑾打着招呼,“听说你帮笳丫头弄了张去良国公府的请帖,你可真是有心了!难怪我们家笳丫头总说你是她的好姐妹,有了好事也没有忘记她。”等她走近,更是满脸笑容地拉了周少瑾的手,“也不知道良国公府有些什么规矩?我们给她准备些什么东西?可别到时候丢了九如巷的脸才好。”又道,“少瑾,舅母前几天得了几对玉石簪子,雕工玉质也还看得过去,等会我就让丫鬟送过去,给你和你姐姐戴着玩。”
周少瑾微愣。
前世,她和程笳那么好,为程笳做了那么多的事,姜氏也不曾对她道一声谢,送她一针一线。
她突然有点理解关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和三房打交道的原因了——在三房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就算是有亲情,那也是屈居于利益之下的。给人的感觉太冷酷。
周少瑾觉得自己和姜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笑着向她道了谢,道:“我和姐姐的衣饰是我大舅母在帮着准备,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让大舅母和她去打交道好了,她自认没这本事。
“是这样啊!”姜氏笑道,“那我等会去问问你大舅母去。”
周少瑾和姜氏分了手。
回到畹香居,姐姐还没有回来,马富山家的却为她送来了父亲给她和姐姐的信。
六月中旬寄的信,七月中旬才到。
来回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可平时,姐姐给父亲写信,最多半个月就有回音。
难道是因为父亲觉得这封信让他难以回答?
周少瑾摩挲着信封,半晌才用剪刀剪开了封口。
父亲很简短地回答了她喜欢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却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说起庄家在官街的老宅子。
他没有提庄程两家的纠葛,只是告诉周少瑾,庄家的哪些财产由庄家舅舅继承,哪些留给了庄氏,是她的外祖父庄老太爷决定的,庄老太爷虽然只是个秀才,却走南闯北,胸有锦绣,这么做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做为晚辈,不应该质质疑庄老太爷的决定。所以不管庄家舅舅最终怎样处理了这幢宅子,周少瑾都不适宜插手,也不适宜将宅子再买回来。而庄家舅舅是个品行不端之人,她最好不要接触,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他,也可以直接问他,流言止于智者。
父亲应该是听懂了她的话,所以让她不要管官街的宅子……
也就是说,父亲是知道母亲的事的。
母亲对父亲是坦诚磊落的,这让周少瑾觉得心头一松,目光落在了父亲给姐姐的那封信上。
父亲会对姐姐说什么呢?
周少瑾跃跃欲试,很想看看那封信。
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想了个两全齐美的方法——她把父亲给她信收了起来,等到周初瑾回来,她就可以和姐姐一起看父亲给姐姐的回信了。
想到自己对姐姐的隐瞒,她很是不安,周初瑾却没有怀疑,笑着和她一起看信。
信中,周镇对这件事又是另一副口吻。
他叮嘱周初瑾不要让周少瑾随随便便出府,更不要买官街的宅子,最后说,等过了秋收,衙门里不那么忙了,他会派自己的一个幕僚回金陵,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周初瑾和周少瑾面面相觑。
不过是个临近程家的宅子,父亲竟然要派了自己的幕僚回金陵。
周初瑾很不理解,周少瑾却知道,父亲这是起了疑心,要派自己的心腹回来亲眼看一看。
这样也好。
说不定能通过父亲的幕僚查清楚一些事,也免得她没头没脑地乱窜。
周少瑾笑着收了信,劝慰姐姐:“既然如此,那就交给父亲好了,也免得你我操心。”
周初瑾恨铁不成钢,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交给别人算什么?你啊,就是得过且过,什么事也不操心。”
周少瑾嘿嘿地笑,转移话题,问起了送给阿朱的礼物:“……是什么?”
“文德阁一套孤版的笔墨纸砚。”周初瑾拿给她看,叹道,“是从沔大舅舅的书房里找出来的。说当时只卖了一百套,每套都不一样。沔大舅舅这套原是准备传给诰表弟,选的是君子三友,这次拿出来给我们送礼,说我们是诗书传世之家,送这些东西最好。”
“这不太好吧?”周少瑾很是感激舅舅、舅母,道,“岂不是夺了诰表哥的东西?”
“我也这么说。”周初瑾颇有些无奈地道,“可大舅母说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让我以后再找个更好的送给诰表哥。”
周少瑾担心道:“从哪里去找?要不写信封给父亲,让父亲想想办法!”
姐姐的脸却红了,含含糊糊地道:“这件事你别管,我已经应下了。到时候你直管拿着东西去送礼就是了。”
心里却想着大舅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今天我们送别人,明天就未必没有别人送我们。只要你们能嫁得好夫婿,一套笔墨纸砚算什么,就是古玩金石大舅母也不心痛。”
周少瑾却想,实在是不行,就想办法高价从别人手里买一套回来。
两姐妹各有各的主意,一时间倒谁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请了沔大太太过来帮她们姐妹挑选中元节那天戴的首饰。
果儿奉了姜氏之命来送玉簪,并笑道:“……说是大小姐两对,二小姐两对。”
雕红漆的盒子,刻着精美的莲花纹,让人一看就觉得盒中的东西非常的贵重。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留果儿喝茶吃点心。
果儿不肯,笑道:“大太太那边正在给大小姐挑选中元节的衣裳首饰,还等着我回去开库房呢!”
周少瑾没有强留,让施香拿了个装着一对步步高升的银锞子的荷包送果儿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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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中元
屋里的沔大太太就笑道:“难怪三房由你泸大舅母当家,就她那份伶俐劲,阖府就没人比得上她。”说着,她打开了匣子。
一共有八只簪子,全是金填玉的。两对羊脂玉,镶着祥云簪头;两对和田玉,镶平安葫芦;两对翡翠,镶宝瓶簪头;两对玛瑙,镶玉兰花簪头。羊脂玉通体无暇,和田玉湿润细腻;翡翠碧绿欲滴;玛瑙明艳妍丽,无一不是精品。
沔大太太倒吸了口冷气,道:“好大的手笔!”
周少瑾猝然就想起了李敬。
她不由笑道:“怕是泸大舅母做的顺水人情,借花献佛!”
沔大太太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周少瑾就指了指三房所在的东边,道:“那裁缝不是说了的吗?老安人的侄孙来看望老安人,仅礼品就有好几车……”
沔大太太笑道:“你这个鬼机灵,别人说一句话就放在了心上。”
周少瑾嘻嘻地笑。
沔大太太盖上了匣子,道:“收起来吧!不管怎样,都是好东西,以后做嫁妆就是了。”
两人红着脸收了匣子。
到晚上,翠环过来给周少瑾送信:“我们家大太太已经同意小姐去良国公府过中元节了,衣服首饰也都准备好了。我们家小姐说,到时候她过来约您和大小姐。”
周少瑾点头,中元节那天早上起来祭了祖,她们就在屋里等程笳。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的踪影,周初瑾道:“不会是改变主意,不让去了吧?”
周少瑾让晚香去看看。
晚香回来道:“笳小姐去给老安人辞行,正巧老安人娘家的表少爷也过来给老安人辞行,翠环说,笳小姐以为没她什么事,所以也没有派个人来给您递个话,谁知道老安人有快二十年没见到娘家人了,拉着表少爷的手说个不停,她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让您和大小姐再等她一会,她马上就过来了。”
“表少爷?”周少瑾问,“李敬?”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晚香道,“肯定是姓李,身边跟着的人都喊他‘大爷’。”
周少瑾乐不可支地倒在了床上,弄皱了衣服,弄乱了首饰。
她处心积虑地想让程笳和李敬碰上,甚至让人打听出了李敬住在什么地方,可程笳和李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虽然是在辞行的时候。
如果他们有缘份,自然还会再见。
自己也算是把这个漏洞给圆了回来。
周少瑾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
周初瑾过来一把拽住了她:“快起来,马上要出门了,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心头的大石头落了下来,周少瑾如释重负,人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她顺着姐姐的力道站了起来,脱了衣服给晚春重新熨烫,脑海里却闪现出程池穿着月白色细葛布道袍的样子。
池舅舅肯定不用像她这样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衣服是否皱褶,也不用像她这样频繁地熨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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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们在莫愁湖旁放花灯。
月亮倒映在湖面,湖面上的花灯仿若星子,莫愁湖变成了银河。
程笳和阿朱不过说了几句话,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手拉着手一起去放河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嘻嘻哈哈地打趣周少瑾,你一文我一文地给路边行乞的乞丐丢钱,一个扮鬼脸一个笑盈盈地逗着少妇怀中的孩童……周少瑾和姐姐周初瑾,顾家的十七小姐反而成了陪衬,好在是她们三个都是娴静的性子,看着她们闹腾,看着她们欢声笑语的,也觉得挺欢畅的。
良国公府的人却不这么想。
宫嬷嬷不住地抹着额头的汗对周初瑾道:“程小姐可真是跳脱……”
周初瑾当着外人的面素来是维护自家人的,只当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温温柔柔地浅笑,道:“我这个表妹活泼开朗,不仅我们姐妹都很喜欢,家中的长辈也把她当掌中宝似的。偏生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有什么好东西家里的兄弟姐妹喜欢,都大手一挥让拿去,得了个绰号叫‘女孟尝’……性子自然有些跳脱。”
宫嬷嬷只好闭上了嘴巴。
突然“嘭”地一声,照亮了东边的夜空。
“快看,快看!”程笳和阿朱不约而同地高声叫道,“那边有人放烟火。”
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循声望去,就看见一朵朵或紫或红绿或蓝的烟火在半空中绽放,五彩缤纷,煞是美丽。
“真漂亮!”
几个伫足观看。
其他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发现东边有人在放烟火,大家互相转告着,行人如织的莫愁湖喧闹了一阵子之后,不管是像她们这样由一群护卫嬷嬷们围着出来放河灯的高门大户的女眷,还是父母牵着,兄弟护着的普通人家,都伫足观看,不时发出一声声的赞叹。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只求菩萨保佑,她们能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好光景中。
旁边有人嘿嘿地笑,道:“表妹,好巧,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周少瑾张开眼睛,转过身去,看见了程许笑嘻嘻的面孔。再定睛一看,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程辂、程诺、程举及几个她并不认识的青年男子。
程许居然和程辂搅到了一起!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前世,程辂曾经提到过程许,说程许是天之骄子,不仅出身高贵,相貌英俊,而且还慧颖过人,别人要读几遍才记住的内容,他只要读一遍就能记住,有过目不忘之能,且精通君子六艺,又有位居九卿的父亲为他铺路,以后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程辂还开玩笑说,像程许这样的人,太完美,如“金过钢则易折,玉过硬则易碎”,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她隐隐听出程辂对程许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味道,还担心程辂是不是在书院里受了什么委屈,特意让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程辂和程许根本是两个圈子里的人。程许因为早早就有了秀才的功名,还是案首,虽然年纪小,但结交的都是那些和他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很少和族学里的人来往;程辂与他恰恰相反,为人谦虚谨慎,宽和大度,和族学里的先生、学生走得都很近,人缘很好,颇有些威望。
当时她还为程辂抱不平,觉得程辂脚踏实地,不骄不躁,比程许好多了,程许不过比程辂多了个好爹……可现在回头再仔细想想,程辂对程许恐怕更多的是妒忌羡慕……
但怎么她重生了,事情也发生了变化——上辈子,程辂和程许像鹏鸟和凤凰,始终隔着距离,可今生,他们竟然凑到一块去了……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为什么总是起变化?让她应接不暇!
她可以想办法把程笳拉回原来的路上来,可没能力去管程许的事呢?而且,就算她有这能力,她也不想管……
周少瑾掩耳盗铃般地喊了姐姐上前,自己躲到了一旁。
程许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不明白,周少瑾为什么总是躲着他。
不要说他对周少瑾有好感,就算是没有好感,他们也算是姻亲,她也不用防他如防贼似的啊!何况他出身清白,一表人才,又甘心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怎么能这样的心硬?难道她真的和程辂说得一样,年纪还太小,不懂这些?
程许皱了皱眉。
程辂笑着走上前来,恭谨地给周初瑾行礼,喊了声“大表姐”,道:“今天是中元节,族学里放假。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同窗就约了一起出来逛庙会,放河灯。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他的笑容温和,举止优雅,如谦谦君子,带着浓浓的书卷味。
周初瑾笑着和他寒暄了两句,程辂就拉着程许走了。
阿朱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问:“那人是谁?”
不管她问的是谁,周少瑾都觉得胆战心惊。
程辂狼子贼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已不言而喻。而程许更是浮躁轻挑,随意就能对别人动心,也不是良配。
她正寻思着怎么回答阿朱,程笳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是我的两个从兄。高的那个,是我大伯父家的独子,你说不定听说过,程许,程嘉善,至德十六年,癸巳科的案首。瘦的那个,也就是后来和大表姐说话的那个,叫程辂,字相卿,今年的禀生,五房的旁支。”
“哦!”阿朱目光闪闪的。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几拍似的。
阿朱却像嫌她还不够惊悚似的,问程笳:“他们都订过亲了没有?”
“没有。”程笳嫌弃地道,“一个看谁都先问出身,一个是看谁都不问出身,都不是什么君子。”
这下子不仅阿朱奇怪,就是周少瑾等人也奇怪起来。
程笳娇笑,道:“这是我娘说的——许从兄的外祖家是桐乡袁氏,所以他喜欢和同是诗书礼仪传世之家的子弟交往,辂从兄是五房的旁支,所以他待人非常的宽和。所以我娘说,许从兄这样,不免给人高傲之感,让那些出身寒门的人心生妒忌;辂从兄这样也不好,让人觉得谁都可以和他交好,更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姜氏,真是慧眼如炬。
三房成为最终的赢家,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少瑾正感慨着,阿朱却莫名其妙地拉了程笳就跑,一面跑,还一面对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道:“快走,我看见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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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缘分(粉红票600加更)
阿朱的哥哥?
朱琨,朱鹏举?
可这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面面相觑。
宫嬷嬷苦笑道:“我们家大小姐原准备趁着这次出来到鼓楼看看,要是和世子爷凑到一起,这鼓楼肯定是去不成了……”
原来如此!
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忍俊不禁,快步朝阿朱追去。只是她们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侍卫的声音:“大小姐请留步!世子爷在这边。”
阿朱闻言不仅没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了。
有侍卫几个起落就停在了阿朱和程笳的前面,低头躬身,沉声地道:“大小姐,世子爷请您留步!”
阿朱叉着腰不甘心地跺了跺脚。
程笳哈哈大笑,因为奔跑通红的脸上露出如孩童般顽皮的表情。
大概她觉得很好玩吧?
周少瑾笑着摇头。
阿朱由宫嬷嬷陪着,被侍卫带去见她哥哥,周少瑾等人就站在莫愁湖旁的树下等她。
不一会,有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过来给她们问好。
周初瑾和顾十七姑大惊。
程笳则好奇地打量着他。
周少瑾知道这应该是朱鹏举身边的太监了,见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好笑盈盈地上前答谢。
那太监颇有些意外,笑道:“咱家姓杨。您应该就是周家二小姐了,您表舅池四老爷和我们家世子爷在一起逛庙会呢!”说着,他抬头望着周初瑾等人,道,“不知道哪位是周家大小姐?哪位是顾家十七小姐?顾家的六爷也和我们家世子爷在一起逛庙会,我们家世子爷有表礼送上!”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
周少瑾没想到程池会逛庙会……他那种人,不是应该很高冷的坐在山头吹着冷风喝着茶,孑然而孤立的吗?
不过,如果他真的跑到山头吹冷风,如今已是暮夏和初秋交迭之时,晚上已没了夏天的燥热,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想到程池也会从仙境跌入凡间,周少瑾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大家的目光全都困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完了!
周少瑾脸色绯红,忙站直了身子,急中生智地道:“我没想到会有表礼……”
杨公公但笑不语,程笳却向她投来一个鄙视的目光,好像在说“你骗谁呢”。倒是顾家的顾十七姑,毕竟底蕴深厚,又多与世家子弟联姻,此时已反应过来,又有意为周少瑾解释的意思,忙上前道:“公公,我姓顾,在家排行十七。”
她一说“公公”,周初瑾和程笳也都明白过来。
周初瑾笑着屈膝给那太监行了个礼,学着顾十七姐的口吻道:“我姓周,在家排行第一。”
程笳则是打量了那杨公公两眼,才道:“我姓程,从姐妹里行四。池四老爷就是我从叔。”
周少瑾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笳的眼睛。
她前世曾和宫里的公公打过交道,他们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些还玉树临风,文质彬彬,可私底下,却是有各种嗜好,像程笳这样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还好奇地打量他们,多半是要被记恨的。
杨公公却不以为然,笑着挥了挥手,有小厮托了个小小的雕红漆海棠花的托盘上来。
周少瑾看着,心中很是忐忑。
有些公公,心里越是记恨,表面看着就越是平静无波。
也不知道这杨公公是什么样的人?等会和阿朱提提,看能不能揭过这一茬……要不跟池舅舅说一声?毕竟关系到程家,谁知道这太监会不会多事的在良国公面前阴程家一把,池舅舅和朱鹏举的关系不错,应该能说得上话。
她思忖着,朝着托盘看了一眼。只见那托盘上铺着深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整整齐齐地放了四块玉佩,分别刻着梅、竹、兰、松的图案。玉质寻常,雕工匠气,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从哪家商铺买来应景的。
但毕竟是朱鹏举的一片好心,她们道了谢。
周初瑾最大,按道理应由她先挑,她想到自己和周少瑾、程笳是一家人,让了顾十七姑先挑。
顾十七姑没推来让去的,而是颇为爽快向周初瑾道了谢,挑了块刻松的玉佩,然后周初瑾让程笳挑,程笳也没有多说,看了看,挑了块刻着梅花的。周初瑾就把刻着兰花的给了周少瑾,自己留了那块刻着竹子的。
期间杨公公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们挑好玉佩,这才笑着拱手作揖,带着小厮走了。
顾十七姑低声对程笳:“那些太监,都是身体有残疾的人,你不应该那样看他的,他会记恨在心的。”
“还有这种事!”程笳诧异地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初瑾闻言却有些担心,问顾十七姑:“那要不要紧?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顾十七姑和周少瑾是一样的想法,道:“还是跟家里的长辈说一声吧?池四叔和良国公府的世子爷关系就很可好,万一……可以请他出面。”
程笳却一没有点闯祸的自觉,反而道:“哎哟,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个服侍人的,我等会跟阿朱说一声,不要紧的!”然后她拉着顾十七姑问起良国公府的事来,“……他们家不是个国公爷吗?怎么能用太监?”
顾十七姑也算看出程笳的性子来,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和她去计较了,道:“良国公府就是原来的良王,太宗皇帝同胞的弟弟,正经的皇亲国戚。后来被牵扯到刘蓝玉案件中去,被降为了国公,但还享有王爷的配给……”说到这里,她看了周少瑾一眼,“那些近身服侍的公公,全是内衙门里派过来的。好像是三年一换还是六年一换的,我记不清楚了,要回去问问我六叔。”
周少瑾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顾十七姑是在告诉她们,良国公府在皇室尴尬的地位吧?而那些公公明着是来服侍良国公府的,实际上是来监督良国公府的……
她朝着顾十七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顾十七姑松了口气。
偏偏程笳还一无所觉,道:“没想到这些公公这么牛……”
周少瑾简直哭笑不得,寻思着早点告诉池舅舅才行。
阿朱垂着脑袋回来了,她抱歉地对程笳道:“对不起,鼓楼恐怕是去不成了……我哥哥派了人跟着我们。他要是告到我娘那里,我今年过年之前都别想出来了。我还想九月的时候请你们去家里吃螃蟹宴呢!”
程笳忙道:“没事,没事,这次去不成,我们下次再去。总有机会的!”
这说得是什么话?
周少瑾等人不由抚额。
阿朱却立刻精神起来,拉着程笳的手笑眯眯地道:“对,对,对!还是你最了解我。”
这两,真是,沆瀣一气……
周少瑾都有些同情宫嬷嬷了。
阿朱就问程笳:“那我们再去哪里?”
程笳沉吟道:“听说胜棋楼有太祖皇帝的手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阿朱笑道,“我小的时候曾随我爷爷去看过……笳姐姐想去看吗?那我们去胜棋楼好了!”
“不行!”宫嬷嬷想也没想地拦住了阿朱,劝道,“大小姐,今天是中元节,也有很多士子出来逛庙会的,胜棋楼是他们必去的地方,我们去那里,不太适合。不如改天跟国公夫人说了,让那些闲人回避,您和笳小姐仔细地逛逛莫愁湖。您看如何?”
周少瑾现在只想回家。
她多多少少也看出了点阿朱的性子,道:“宫嬷嬷说得有道理。今天人太多了。就算是我们去了,也只能看个匾额,不如哪天我们专程去逛逛。何况七月半亦是鬼节,回去晚了也不好。”
女孩子没有不怕鬼的。
阿朱和程笳齐齐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地道:“那我们改天再去。”
宫嬷嬷感激地望了周少瑾一眼。
大家准备回去。
前面有人问:“请问是不是九如巷三房的程家大小姐在此游湖?”
找程笳的?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程笳。
程笳自己也莫名其妙。
阿朱让侍卫放了人进来。
来的是一主一仆。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穿了件竹青色湖绸直裰,腰间缠了青色葛布腰带,左右各坠着个青色五彩的荷包,五官很寻常,却鼻梁笔直,略带鹰勾,透着几分飒爽。仆人十五六岁,穿着藤黄色细布短褐,黑色布鞋,绑着腿,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非常机敏的模样。
这是谁啊?
周少瑾朝程笳望去。
程笳满脸的茫然,显然也不认识那男子。
那男子远远地站定,笑着给程笳行了个礼,道:“表妹,我是你李家表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早上还去府上辞行了……”
李敬!
他居然是李敬。
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周少瑾忍不住从宫嬷嬷身后探出头去。
朦胧的灯光下,她娇颜如花,灿烂夺目,李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扫了过来。但他不过停留了两息的功夫,就转移了目光,放在了程笳的身上,就好像突然间看到了非常漂亮的东西,仔细地看了一眼……也不过仔细地看了一眼而已。
周少瑾一下子就对李敬满是好感。
太多的人看到她就挪不开眼睛,眼中充满了贪念……
程笳若是能嫁给他,那才是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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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是昨天晚上写好的,早上起来一看,不行,又大修,接下来的一章可能也要大修,今天晚上的更新可能会推迟到十点左右,但我尽量会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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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礼物(粉红票630加更)
周少瑾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晨昏定省,安静从容,早上做会针线,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但九如巷毕竟是世代官宦之家,周镇调任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测,对周氏姐妹自然也就更殷勤了。
周初瑾一开始还担心妹妹会表露出些许的志得意满,让尖酸的丫鬟婆子说三道四,后来见周少瑾不动声色,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良国公府的阿朱派人给她们送了礼物过来。
程笳是一套十八罗汉的玩偶,肚子上有个机会,按下去之后罗汉会打拳。周少瑾是本花样子,记载着这两年苏州和京都流行的新样子,盖着私人的印章,显然是哪家的小姐或是太太的私人印制刊行的,十分的难得。送给周初瑾的是一套琉璃烧珐琅的一百零八头的餐具,大内烧制,用来作嫁妆,再体面不过了。
周少瑾和程笳还好,虽然东西贵重,但好歹算是两人的喜好,想了办法谋来也不为过。可送给周初瑾的这套餐具,不要说周少瑾了,就是四房的关老太太,也觉得太过稀罕了。
老人家特意叫了周初瑾和周少瑾过去,问起她们和阿朱游湖的情景。
周少瑾和周初瑾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任何细枝抹节的事都跟关老太太说了。
当关老太太听说良国公良世子爷曾送给她们四块玉佩做表礼的时候,沉默的半晌,等到她们姐妹讲完,问道:“那阿朱小姐可曾给顾家十七小姐送了礼物过去?如果送了礼物,送的是些什么?”
她们还真没有往这上面想。
周少瑾和周初瑾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道:“我们这就差了人去打听。”
关老太太点头,虽然面上带着笑,却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到了下午,顾家那边回了信过来,说阿朱派婆子送了一对内造的镶银珍珠珠花。
虽然也非寻常,可比起送给周少瑾姐妹和程笳的东西,就逊色多了。
关老太太拔弄着佛珠,没有说话。
沔大太太的目光却不停地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间徘徊,神色不见一丝轻松。
周少瑾直觉地感到出了什么事。
她问姐姐,周初瑾笑道:“可能是良国公府的礼物太贵重,不知道还什么礼好。”
若是前世,周少瑾自然信了。可今生,她却没有办法相信——再贵重的礼物,四房百年的传承,烂船还有三斤铁,也不至于为难成这个样子!
周少瑾突然间想起程池让南屏来问她的那几句话……现在仔细想想,更觉得意有所指了。
她想了想,去了如意轩。
程笳正要玩阿朱送给她的礼物,十八个箔金的罗汉一字排开,或一马平川,或金鸡独立,或仙鹤展翅……她正玩得不亦悦乎。看见周少瑾,她开心地朝周少瑾招着手,道:“快来看我的罗汉……好玩吧?我娘去库房里找回礼去了。这次我定要让阿朱也大吃一惊才好!”
无忧无虑的像个孩童。
周少瑾问她:“泸大舅母都说了些什么?”
她眼睛盯着那些罗汉,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没说什么啊……就是把我叫去问了问当时的情景……然后关起门来和祖母商量了半天送什么回礼好……照我说,把前几天李家表哥送的那条红色珊瑚珠子的项链送给阿朱就好,既有朱色的寓意,那珠子个顶个的莲子米大小,还镶着碧玺之类的,品相很好,再合适不过了……”
周少瑾第一次嫌弃程笳没心没肺。
她一把将罗汉扫在了旁边的木匣子里,正色地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也严肃点。”
程笳不悦地嘟了嘴,但看见周少瑾含怒的眼睛,忙收敛了脾气,端正地坐好,道:“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少瑾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好一会,她心情平静下来,才道:“你说了良国公世子给我们送表礼的事吗?”
“说了啊!”程笳道,“我娘听了很高兴,还仔细地问了问我们都各选了什么样的玉牌,今天早上还让人去顾家打听,顾十七姑得了什么样的礼物。后来知道顾十七姑的礼物没有我们的贵重,我娘好像更高兴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犯起愁,还让人去打听了你外祖母准备送什么给阿朱做回礼,不过好像没有打听到……”
也就是说,姜氏也觉得阿朱的行为举止有些不对劲!
周少瑾觉得脑子不够用。
她绞着手指头在程笳的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程笳小声道:“少瑾,你走得我头都晕了……”
“那你就闭着眼睛好了!”周少瑾不客气地道,又走了几个来回,像来时一样风似的走了。
程笳目瞪口呆,忙吩咐翠环:“你去看看少瑾干什么去了?”
翠环追了出去,大约过了快半炷香的功夫才折回来,道:“大小姐,二小姐去了小山丛桂院!”
“啊!”程笳睁大了眼睛,满脸困惑地道,“她去找池四叔干什么啊?”
翠环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少瑾也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程池。
万一池舅舅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她怎么办呢?
可万一若是池舅舅知道了些什么,有意让南屏去给她示警,她却没有听懂怎么办呢?
周少瑾手指头都快绞到了一起了。
有小道童走了过来,低首给她行礼,道:“小姐,您找谁?”
周少瑾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来的是清风。
他一身青色细葛的道袍,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她开玩笑般地给他还了一礼,道:“你们家四老爷在吗?”
清风肃然地道:“我们家四老爷外出访友了,您有什么事,可以留个言或是明天再来。”
像个随着世外高人修行的小道童。
周少瑾忍俊不禁。
清风不悦挑高了眉毛,一副想怒不敢怒的模样。
周少瑾笑得不行。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清风,不要顽皮了,还不请二表小姐进来坐坐。”
周少瑾抬头,看见南屏穿着身月白色的焦布比甲走了过来。
她乌黑的头发紧紧地绾成了髻,更显得她眉目柔顺。
周少瑾忙笑着喊了声“南屏姑娘”。
南屏微微地笑,解释道:“四老爷不在家,清风今天当值,我们这里来的客人少,他不擅长待客,失礼之处,还请二小姐不要怪罪。”
“哪里!”周少瑾见她一副当家人的口吻,客气地道,“是我不请自来,要请南屏姑娘不要怪罪才是。”事到临头,她反而镇定下来——反正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样退回去吧?易反易覆的,岂不让人笑话。她索性道:“不知道池舅舅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找他,南屏姑娘可否给我递个话?”
“好啊!”南屏爽快地道,“递个话没什么问题。”她说着,歉意地道,“只是我们真不知道四老爷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南屏再怎么,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周少瑾也不过是这么一问,并没有指望着他们真的知道程池的行踪,笑着道了谢,让南屏提供笔墨:“……我给池舅舅留几句话。”
南屏没想到是留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把她带到了小径旁的一间暖阁般大小的厢房,亲自帮她磨了黑,然后带上门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直截了当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程池,让南屏给她递信是什么意思,请他有什么事就直言,她猜了好几天也没有猜出来。还说了姜氏的反应,道:“池舅舅不可敷衍我,我虽不聪明,可看泸大舅母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最后封上了信封,递给了南屏。
南屏笑着送她下了山,看着她走远,这才转身往小山从桂院的深处走去。
穿过林荫甬道,转过假山亭阁,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旁横生出截只留个虬须根茎却重新长出新树的老桂树。
南屏绕过老桂树,旁边突然闪出个人来。
“你去做什么?”来人身穿件黑色的衣服,闪电般地抓住了南屏拿着书信的手,笑盈盈地道,“这是什么?给四老爷的吗?还是我送过去吧?”
南屏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刻红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握着信的手却丝毫不松,淡淡地道:“集萤,你我虽然都是四老爷的大丫鬟,但我比你早服侍四爷,论资排辈,我就为长,你得听我的。你若是觉得委屈,我这就禀了四老爷,让四爷送你家去……”
来人正是集萤,她闻言冷艳的面孔闪过一丝恼怒,冷哼着甩了南屏的手,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南屏长吁了口气,轻轻地抚了抚手腕,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挡住腕间的红肿,神态自若地朝前走去。
不一会,前面就出现了个小小的亭阁。
灰色的檐角高高地翘起来,碗大的铜铃纹丝不动。
怀山依旧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手抄在衣袖里站在屋檐下。
“怀山大叔。”南屏恭敬地给他行了个礼。
怀山的目光却落在了南屏曾经被集萤捏过的手腕上,过了一会,才向后退了一步。
南屏笑了笑,推开了镶着琉璃的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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