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生疑(粉红票30加更)
此时听了樊祺的话,周少瑾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生出几份疑云来。
她打发了樊祺,迫不及待地去了涵秋馆。
周初瑾正帮着沔大太太对着端午节节礼礼单,见到周少瑾,两都很是意外。
沔大太太忙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周少瑾说着,瞥了一眼姐姐,道,“我就是来看看姐姐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周少瑾应该去寒碧山房抄经书才是。
沔大太太闻言知雅,吩咐丫鬟上了茶点,借口要去库里看看节礼,把宴息室留给了周氏姐妹。
周少瑾把周初瑾拉到了一旁,悄声问道:“姐姐,你可还记得那年庄家舅母找来……我把舅母推给了姐姐应付……”
“记得!”周初瑾闻言警惕地道,“怎么?他们又来找你了?你不用理会,只管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当初官衙判决的文书父亲已经让人送了过来,这次就是他们想闹腾我们也不怕。”
“倒不是这件事。”周少瑾迟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想问问当初的事怎么处置了?”
妹妹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情,更何况庄家是和妹妹血脉相连的外家,或许她也有些放不下。
周初瑾猜测着,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劝告的话压在了心底,笑道:“当初金陵城的父母官是父亲的同窗,我写信告诉父亲,马总管拿了父亲的名帖请了官衙出面,这才把庄家舅爷给吓住了。”
周少瑾问:“那,庄家的老宅子到底卖了没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周初瑾有些不解,委婉地道,“不管卖没有卖,那些都是分给了庄家舅爷的,就是庄家舅爷的东西,我们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好插手的。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你想知道母亲从前的事?这个你不用担心,凡是母亲用过的东西,当初父亲都要了回来,现在放在周家的祖宅里,父亲那里有一份单子,马总管那里有一份单子,外祖母这里也有一份单子,等你出嫁的时候,父亲说了,会一并都给你处置。你若想带走,就全都带走,你要是瞧不上眼,就留给父亲,等到父亲百年之后,父亲和我生母的棺木按礼是要合葬,母亲的东西就放到父亲的棺木里,做父亲殉葬品。这些父亲都是有交待的。”
周少瑾听着,突然心中一酸,眼眶湿润。
父亲对母亲……比对姐姐的生母还要好……她前世做得那些事,一定让父亲伤透了心……
她的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
周初瑾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温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想母亲了?父亲实际上是很疼爱我们的,他只是没办法把我们带在身边。你不要怪他。父亲虽然也是正四品的官吏,可程家从前朝起就世代为官,程家的外孙女,还有个为官的父亲,身份才够显赫……”
“我知道!”周少瑾接过姐姐手中的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我没有怪父亲,我还有姐姐呢!我就是有点伤心。”
周初瑾偶尔也会伤心。
只不过她选择了不去多想。
“是啊!”她抱住妹妹,“你还有我,我还有你呢!”
姐妹俩伤感了半晌,周少瑾提出哪天去周家的祖宅看看:“……我就想知道母亲都留了些什么给我?”
前世,父亲也派人将她生母的东西送去了京城,却全都是些古玩字画之类的,戴过的金银首饰,用过的妆奁琴萧却一件没有,来送东西的人卸了东西就走了,她也没敢问。今生,她却想看看母亲遗物。
周初瑾道:“你别急,我来安排。”
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对她们有养育之恩,她们若是天天念着生恩,那养她们的外祖母和大舅母又会怎么想?
周初瑾很注意这些细节,平日里尽量不提自己的父母亲,更是很少提及周家。
周少瑾是知道的,她道:“我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姐姐不必勉强。”
“我省得。”周初瑾道,“如果能抽得出时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说起来,她前世今生加起来至少有二十年没回过周家祖宅了。如果能和姐姐一起去,当然最好不过。
周少瑾笑着颔首,姐妹俩又说了一会话,丫鬟们才进来上了茶点,等到沔大太太过来,周少瑾就起身告辞,去了寒碧山房。
到底是心里有事,那天她用了一个下午,却只抄了平时一半的经文。
郭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等她回了四房,却把小檀叫了过去:“知道二小姐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吗?”
“不知道。”小檀低着头,恭驯地道,“二小姐平时话很少,磨墨铺纸都不假他人之手,奴婢也不过是守在门口通禀一声,或是帮着二小姐跑跑腿,拿些东西。”
郭老夫人没再问,让小檀退了下去,吩咐翡翠:“你留个心。”
翡翠恭声应喏,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
老夫人是什么人?也就是笙小姐、许大爷们能得了她老人家这样的关注。什么时候周家二表小姐也入了老夫人的眼?
她想到程许的所作所为……老夫人竟然只是免了大爷的昏省。
难道老夫人还有什么用意不成?
翡翠自从二房老祖宗大寿那天之后,就有点避着周少瑾。
此时她不禁苦笑。
以后该怎么对待周家二表小姐好呢?
翡翠心思重重地回出了正房。
周少瑾对此一无所知。
待周镇端午节的节礼送到的时候,周氏姐妹终于找到了一个回周家祖宅的机会。
关老太太不住地叮嘱她们:“那边久无人住,只怕是蚊虫成堆,你们站在院子的高处,看着仆妇们把屋子打扫得差不多了就回来,我等着你们姐妹俩用晚膳。”
至于祭祖,因周氏姐妹都是女孩子,还轮不到她们。
“放心。”周初瑾笑道,“有马富山家的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是这样,关老太太还是一直把姐妹俩送到了门口。
周家的祖宅位于金陵城南的太平坊平桥街,占地不过四、五亩,却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亭台楼阁,花木繁茂,景致十分的优美。从九如巷坐轿子需穿过金陵城,走上半个时辰方至。
轿外的叫卖声、问价声、高呼声、说话声……喧嚣不绝于耳。
周少瑾坐在轿子里面,若是从前,怎么也会撩了轿帘好奇地瞅上几眼。可现在,她不仅没有心情,而且还生出恍如隔世的情怯来。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她该怎么办才好?
周少瑾拧着帕子,直到轿子停在周家祖宅的院内,耳边传来马富山恭敬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由施香扶着下了轿子。
进门的青石板油润却窝窝点点,前厅黑色的六扇槅门镶着透明的琉璃,两旁的老槐树树冠如伞,把屋子挡去了一大半,巳时(早上十点)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厅堂的黑漆香案、太师椅、茶几都看得不十分真切,倒是挂在中堂上的那幅仙人指路图因留白处太多反而成为屋子里显眼的物件。
周少瑾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
院子里飘荡的是月季的花香。
她的心莫名就变得踏实,愉悦起来。
这里是她的家,她有什么好怕的!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后,听着马富山恭敬而不失殷勤地向姐姐说着这些日子家里的收益,端午节节礼的派送,父亲信中的示下,仆妇们夏秋衣衫的缝制……眼睛却不住地四处打量着,好像是第一次来似的。
周初瑾被她的样子逗得直笑,又因有事和马富山说,怕她不耐烦,又有心让她单独瞧瞧庄氏的遗物,遂吩咐马富山家的:“你陪着二小姐去母亲的库房里看看吧——二小姐要找几件东西。我和马总管去账房里说话。”
马富山俩口子恭声应喏,一个陪着周初瑾去账房,一个陪着周少瑾去了库房。
三阔的厢房打通了,整齐有序地堆着箱笼、桌椅、屏风等等。
马富山家的领了周少瑾往西边的那堆箱笼去:“这是太太留下来的。”她指着箱笼上贴着的红笺,“这是太太留下的皮袄皮裙……这是太太留下来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张琴……这是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字画古玩……”她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太太留下来的金银首饰由我收着,我这就去拿给小姐。
“不用了。”周少瑾并不是来看这些的,她道,“这些我自己慢慢地看好了。家里有没有服侍过母亲的老人?我想问问母亲生前的事。”
孩子大了,自然会来寻根。
马富山家的不疑有他,道:“有的。原是在太太屋里服侍,太太去世后,老爷开恩,把曾经服侍过太太的都放了出去,她没地方去,就留了下来,因夫家姓余,我们都称她余嬷嬷。如今专伺着家里的花草,耳不聋眼不花的,口齿也清楚。我这就去叫了她过来。”
周少瑾点头。
马富山家的转身领了个穿着蓝色粗布褙子的老妪进来。
老妪要给周少瑾磕头,周少瑾忙携了她,道:“你是服侍过我母亲的人,可别折煞了我。”随后吩咐施香给余嬷嬷设个座,“我就是趁着姐姐有事要和马总管说,过来看看。您别和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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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说古
“不客气,不客气!”余嬷嬷木讷地道,一双眼睛向周少瑾身上直睃。
周少瑾想着自己还是六岁的时候父亲带着续弦李氏回乡祭祖的时候曾回祖宅呆过几天,倒能理解这老妪的好奇,笑着请她坐下来说话。
余嬷嬷连称不敢,周少瑾道:“你刚才还说‘不客气’,怎么转眼又和我客气起来!”
一句话说得那余嬷嬷竟然落下泪来,哽咽道:“二小姐,不仅长得像太太,就是这品格,也像太太,和和气气的……”
周少瑾很少去想母亲。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觉得委屈,伤心难过。
余嬷嬷的眼泪像洪水,一下子就冲垮了那强竖起来的篱笆,让周少瑾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端着茶盘进来的施香不悦地对那余嬷嬷道:“你这嬷嬷,二小姐好心找你说话,你倒好,不说几句让我们家小姐高兴的话,反惹得我们家小姐哭了起来……”
“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不对!”余嬷嬷迭声赔罪,拉了衣袖擦着眼睛,“二小姐切莫怪罪。”
施香也拿了帕子过来给周少瑾擦眼泪。
周少瑾半晌才止住伤心,道:“让嬷嬷看笑话了!”
“怎么就是笑话了。”余嬷嬷听着有些激动,道,“这儿女惦记着娘,是天生的。二小姐是个心慈的人,菩萨会保佑您找个好郎君,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的。”
找个好郎君!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自嘲了几声。
好郎君她是不想了,只求这辈子别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就好。
周少瑾喝了两口茶,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打发了施香,问余嬷嬷:“你知道我外祖父庄家的事吗?”
“您是说庄家舅老爷吧?”余嬷嬷没等周少瑾的话音落下,就满脸愤慨地道,“他也太给太太长脸了。太太活着的时候就三天两头的来要这要那的,先前老爷还念着亲戚的情面,吩咐太太不要和庄舅爷计较,能帮衬点就帮衬点,庄舅爷得寸进尺,口越开越大。偏偏他又不做个正经的营生,拿了太太的银子就去吃喝……嗯,赌。时间长了,太太看着这不是个事,就不愿意再贴补他,还请了老爷出面。舅老爷见从这里拿不到银子了,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的,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还嚷着要太太好看什么的,一点也不顾忌太太的名声。太太为这件事气得哭了好几回。要不是有老爷劝慰,太太只怕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皇帝还有三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呢。就算是这样,也不必要去寻死啊!
周少瑾觉得这余嬷嬷的话有点夸大,但也不打断,静静地听着她讲了半天,待到她的话告一落段了才道:“我听别人说,从前庄家也是略有薄产的,后来都被庄舅爷赌博赌输了,有这事吗?”
“有,有,有。”余嬷嬷又激动起来,道,“庄家的产业全都是被他赌输了的。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偷了幅字画,说是庄家祖上传下来的,一幅字画卖了两家,还为这件事吃了官司……”
周少瑾道:“那您还记得我母亲生前住在什么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刚才还很是气愤的余嬷嬷却一下子像打了霜的茄子,喃喃地道:“也,也没多的宅子,到庄老太爷手里的时候,就卖了一些……”
她不太想说的样子,好像在给庄家粉饰太平似的。
周少瑾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这是怕给母亲丢脸吧?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周少瑾只好道,“母亲一个闺阁女子,庄家的事怎轮得到她插手?我不是想看看外祖父的家罢了。嬷嬷不必耿耿于怀。”
“是的,是的。”余嬷嬷听了如释重负,笑道,“还是小姐心明,说到我心坎上去了。庄老太爷不事生产,屋里又没个知热知冷的人,膝下也没儿子,用起银子来自然不会顾忌那么多……”
这件事周少瑾是知道的。
自从她嫡亲的外祖母去世后,她外祖父就没再续弦,家里的事全由曾外祖母打点。
“我听从前太太的陪嫁丫鬟说,”余嬷嬷道,“原来太太是住在下街庄家祖宅的,太太十岁的时候,下街的祖宅被雪压垮了半边厢房,庄老太爷又在无锡访友没有回来,老祖宗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太太搬去了官街她老人家陪嫁的宅子里住……”
官街!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慢了几拍。
她打断了余嬷嬷的话,紧张地道:“官街,是不是存义坊那边的官街?住着梅府的那个官街?”
余嬷嬷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笑道:“这金陵城里还有几个官街?那里因为几个衙门都设在那里,才得了这个名的。太太一直跟着老祖宗在那里住到了出嫁……”
存义坊!
程辂也住在存义坊!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
她还记得他对自己谈起他对以后的打算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十五年之内考中进士。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家眷去任上了。若是住在县衙里,就在院子里种株玉兰树,每天用过晚膳就坐在玉兰树下喝茶。若是不县衙,就买个小小的宅子,铺着青石的地铺,在院子里搭一架葡萄,葡萄架下养一缸锦鲤……”
她最终被程辂打动,向往的也不过是他所说的这一株玉兰树,一架葡萄藤而已。
周少瑾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原来,她以为他什么都跟她说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给她的,始终不过是个画饼罢了。
庄舅爷闹出那么多臭大街的事,做为街坊,就算程辂一心只读圣贤书,什么也不知道,难道董氏也不知道?就算程辂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已经要订亲了,以他的谨小慎微,难道也不知道?
周少瑾的手指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一直疑存在心里的念头再一次跳了出来。
难道,程庄两家,有什么旧时恩怨不成?
所以程辂才会中途变卦?
所以程辂才会睛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欺负?
所以他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弃自己于不故?
所以即使自己容颜不在了他还想哄骗自己与他私奔?
周少瑾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就像前世最后的那一刻,被程辂掐住脖子的时候。
她深深地透了几口气,这才问余嬷嬷:“你可知道当年我母亲的陪房都去了哪里?”
余嬷嬷小声道:“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是从小服侍的,到了年纪就放出去配了人,好像是个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两年还有消息,后来就没了信。婆子却是太太临出嫁的时候在牙人那里买来的。老爷见那婆子手脚粗笨,很快就将那婆子又转卖了,卖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太太身边服侍的,就全都是周家世仆了。像田庄头家的,就曾经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
这不合常理!
父亲既然对母亲这么敬重,为何还要把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唯一的陪房嫁给一个外人,还是个行商,而不是嫁给家中的世仆呢?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少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樊祺年纪太小,他还没有能力打听那些陈年的旧事。
她找谁问好呢?
周少瑾想来想去,唯一能解她心中所惑的,好像就只有那个无赖庄舅舅了!
可她真心的怕被庄舅舅沾上。
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庄舅舅时的情景——他长得白白胖胖,却披头散发,穿了件叫花子才会穿的百纳衣,手里拿着个破碗,在程家的门房里一面打着滚,一面哭喊着“我那早去的妹子”……就算是像程家这样家规森严的人家,看热闹的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当时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周少瑾揉了揉鬓角,觉得头更痛了。
见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了,周少瑾喊了施香进来,将先前封好的五十两封红赏给了余嬷嬷。
余嬷嬷执意不要,道:“要不是太太,老奴的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施香道:“这是二小姐念着你曾经服侍过太太一场,这才赏你的。你若感恩,以后清明端午记得给太太上炷香,就是报了二小姐的恩情。”
“我每年都会去给太太上香。”余嬷嬷忙道,“以后也会去给太太上香的。”
周少瑾笑着颔首。
在施香的推搡之下,余嬷嬷还是接下了赏银,但等到周少瑾走的时候却抱了两盆茶花过来,“这是太太在的时候留下来的,如今已经分出了十几盆,二小姐带回去做个念想好了。”
周少瑾见是一盆茶梅,一盆状元红,虽没有到花期,却都长得肥壮可爱,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细心照料的。她笑着道了谢,让随行的婆子接了,和姐姐回了九如巷。
姐妹俩先回畹香居梳洗更衣。
周少瑾对姐姐道:“摆一盆在你屋里吧?”
周初瑾没有客气,笑道:“好啊!等到开花的时候你到我屋里来赏花。”没有问她和余嬷嬷都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很是感激姐姐的体贴,想着若是自己能为姐姐做点什么事就好了。
下午她去寒碧山房抄经书,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走神了。
一直在屋外服侍的小檀蹑手蹑脚地进来,悄声地问施香:“姐姐,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施香含含糊糊地道:“怕是到了夏季,犯困了。”
小檀认真地点了点头,给周少瑾沏了壶浓浓的龙井,道:“二小姐喝了就不会犯困了。”
周少瑾笑着摸了摸小檀的头,阴郁的心情都变晴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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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探(粉红票60加更)
笑过之后,那些疑惑还是横在心中。
周少瑾决定从庄家的老家开始查起。
她叫了马富山家的进来,让马富山家的给马富山传个话:“……看看庄家的老宅子到底在官街的什么地方?如今又在谁的手里?什么时候卖出去的?当时卖了多少银子?能不能买回来?”
如果这老宅子不是在存义坊,不是和程辂家是邻里,她肯定会想办法把它收回来。
可现在,她只要一想程辂就住在这老宅子的不远处,她就浑身不自在。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让姐姐和马富山不生疑罢了。
马富山果然没有怀疑。
没几日,马富山家的就来给周少瑾回话。
“二小姐,您猜猜那老宅子在什么地方?”马富山家的满脸笑容,周少瑾顿时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警觉地道:“那老宅子在什么地方?”
马富山家的好像就在等着她这句话似的,兴奋地道:“原来庄家的老宅就在五房辂大爷家的隔壁,两年前,庄舅爷把它卖给了辂大爷,如今房契就在辂大爷的手里。您若是有心收回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大热天的,周少瑾却觉得手脚冰冷。
她过了半晌才道:“你们没有弄错吧?”
“没有,没有。”马富山家的忙道:“我们当家的做事向来稳妥,还特意装着无意间路过进去看了看——兴许是辂大爷家人口简单,辂大爷把那宅子买下之后,一直空着,只堆放了些旧家什。倒是院子里的那株梅树,长得极好,听隔壁的街坊说,到了花期还能开一满树花了。我们当家的说,那宅子都是合抱粗的冷松做的梁、柱,当年却只卖了三十两银子,只要略一修整,就能住人。就算是再加二十两银子给辂大爷,也很划算。”
周少瑾眼前发黑。
去官衙变更地契,从前的屋主是谁,此时的屋主是谁,都写得一清二楚。
程辂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庄家的老宅子。
可他从到头尾,提都没提。
周少瑾半天才缓过神来,强打起精神对马富山家的道:“既然这宅子这么好,恐怕只加二十两银子辂大爷不会卖的。这件事就暂时放下吧,免得别人说我们占亲戚的便宜。”
马富山家的很是意外,但周少瑾已经开了口,她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转身就倒在了床上。
如果没有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她还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程辂只是没有机会跟自己说。
可现在,两年了,他若是有心告诉自己,早就告诉自己了。
他分明是要瞒着自己。
可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周少瑾很想冲到程辂的面前质问他一番。可她今生更不愿意和程辂有任何的交集。
看样子,只能从庄舅舅那里入手了!
周少瑾生出与虎谋皮之感来。
很快到了端午节。
官府像往年一样,决定在城东放烟花庆祝。
吴知府亲自上门,请程家像往年一样捐五百两银子,共襄盛举。
接待吴知府的是程池。
他说:“家里出了白事,不好大肆庆贺。但官府的事我们程家向来是责无旁贷,何况今年还是吴大人上任后的第一个端午节,我们程家捐八百两银子。回头我就让秦大总管送过去。可今年官府能不能把放烟火的地方改在其他的地方?”
吴知府立刻就答应了,还道:“我初来乍道,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适合放烟火。子川不如帮我参谋参谋。”
然后放烟火的地方就定在了城南的曲清街。
小檀告诉周少瑾的时候,周少瑾正好抄完了一天的经书,在净手。
她闻言讶然,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闻木樨香’那边传出来的啊。”小檀不以为意地道,“四老爷和吴知府说的时候又没有避着谁,那天在‘闻木樨香’服侍的人都知道了。”她说着,怅然地叹了口气,怏怏地道:“而且秦总管也发下话来,今年端午节不闹灯,吃素粽子,端午节的龙舟赛程家也不参加了……不知道今年端午节的打赏会不会一并减了?我还准备等赏钱下来了给我和妹妹各买两朵五毒绒花戴,只怕是不成了!”
程家几个田庄每年都会挑了青壮年参加金陵官府组织的龙舟赛,每到这个时候,程家的仆妇大部分都放假,可以去看赛龙舟……
这些热闹的庆祝活动都取消了,等于是全府的人都在给程训守孝……可府里还有高寿的长辈,这样做适合吗?
周少瑾把这件事告诉了关老太太。
“我也得了信。”关老太太叹道,“这些是长辈的事,你们做小辈的全当不知道好了。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跟着我们过节就是了。”
这恐怕又涉及到长房和二房之间明争暗斗。
周少瑾了然于心,再去寒碧山房的时候,就包了二百文钱的封红赏给了小檀:“不管赏钱发不发,我都请你和你妹妹戴花。”
照着程家的旧例,端午,中秋,春节,三个节日府里都会按等级发一两到五十文不等的打赏。
小檀脸红红的,想了想,向周少瑾道谢,收在了怀里。
周少瑾很喜欢小檀的爽快。
但五月初一,端午节的打赏发下来了,同时过节的时候吃素粽子,田庄的青壮年不参加龙舟赛,不闹花灯的消息也传遍了九如巷。
程诣去给关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很是不满,嘟着嘴道:“凭什么让我们给程训守孝啊?我们都过了五服。我认都不认识他。”
关老太太“啪”地就朝着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没有半点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就给我跪祠堂去。”
程诣夸张地抚摸着被关老太太拍到的肩膀,咧着嘴道:“祖母,肩膀都被你打青了。”
“活该!”关老太太笑着,又拍了程诣一巴掌。
关老太太屋里服侍的都笑了起来。
站在门外周少瑾有片刻的犹豫。
既然程诣在,那程诰肯定也在。
她不是那种没有眼力的人,自她重生,每次来给关老太太请安都没有遇到程诰和程诣……从前,他们可是隔三岔五就会碰到一块,而且还会常结了伴离开嘉树堂。
这不是偶然。
虽然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周少瑾都决定不去多想。
既然外祖母不想让程诰兄弟俩和她碰上,她回避就是。
周少瑾去了旁边的茶房,等到透过茶房窗棂的缝隙看到程诰、程诣离开了嘉树堂,她这才去给关老太太问安,并把自己做的五毒荷包送给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挂在自己的床角。
周少瑾看着,刚才心里的那一点点酸楚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去寒碧山房的时候,她也给郭老夫人送了五毒荷包。
孝敬郭老夫人的人很多,她的荷包被挂在了郭老夫人内室的落地罩上,更多的荷包则被挂在了宴息室或是上房的庑廊上。只有远在京城的程筝、程笙和嫁到了桐城的程箫专程派嬷嬷送来的五毒荷包被挂在了郭老夫人的床角。
亲疏有别。
此时的周少瑾已心如止水。
回到嘉树堂,她和姐姐一起包粽子。
虽然是素粽,但龙船形的,方形的,菱形,三角形的……她们包了各式各样的,然后派了丫鬟给嘉树堂、涵秋馆、寒碧山房、如意轩都各送了一小篓。
关老太太那里自不必说,沔大太太的回礼是几匹织锦衣料,说让她们姐妹留着做冬衣;寒碧山房的回礼是两枚羊脂玉的臂环,正好夏天用;程笳的回礼是小坛的雄黄酒,新式的宫花,装了朱砂艾草的荷包,五彩手链,双黄的咸鸭蛋……林林总总,让周少瑾有些哭笑不得。
等到端午节那天三房的小辈过来给关老太太请安,程笳还特意问她:“怎么样?我对你好吧?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说完,挑着眉毛瞥了潘清一眼。
周少瑾觉得,如果程笳不瞥潘清一眼,这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偏偏潘清还在一旁闹腾,道:“少瑾,你既送了程笳粽子为何不送我?”
她笑语盈盈,说话的声音却有点大。程贤、姜氏等人都望过来。
程笳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周少瑾却含笑道:“我是还是第一次包粽子,也不知道包得好不好,就请了笳表姐先尝。笳表姐为人大方豪爽,又很孝顺,她得了粽子,肯定会请大家尝的。不然清表姐怎么知道我送了粽子给笳表姐?不过,如果清表姐觉得我包得粽子好吃,明年我再多包些,给清表姐也送一份好了!”
“没诚意!”潘清抿了嘴笑,道,“你要真心想送我,等会就可以包几个。”
如果是别人听了这样的话,多半会说“明年我还不知道会不会在金陵府”。
潘清,是自己想嫁到程家来吧?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
三房的人在四房没坐满半炷香的功夫就告辞了。
四房去给五房请安的人却被汶大太太留下来用午膳。
关老太太笑道:“这也算是铁树开花了,我们汶大太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病着,客人去了要喝茶都得自己吭声,诰哥儿和诣哥儿却有福了,竟然被留了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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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再次(粉红票90加更)
老地方,指的是五房的小花园。
自上次周少瑾威胁过程诣之后,程诣有些日子没和程诺等人聚会了。此时听了不由眉飞色舞,和程诺叽叽咕咕地耳语了一番才送了程诺出门。
那边程汶已经跪在了春泽轩的院子里。
初夏的太阳照在青石板上,虽比不上七月的太阳毒辣,可也不能小视,何况程汶这么多年以来养尊处优,突然受此磋磨,万一体力不支闹出点病来可不得了。
汶大太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很后悔把状告到了程叙那里。
程汶对汶大太太却已是横眉怒目,冷笑道:“你早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倒知道装好人!我的事,从今以后可不敢麻烦您了!这中午太阳大,汶大太太还是早点回屋歇着吧!这要是晒出病来,我可担当不起!”
一番冷嘲热讽把汶大太太气得肝疼,站在那里直抹眼泪。
得了信的姜氏过来把汶大太太劝回了五房。
程笳坐在周少瑾厢房临窗的画案前,粗大的老槐树挡住了外头的阳光,映得满室浓绿。
她喝了口绿豆汤,舒服地叹着气,笑道:“还是长房的泾伯母厉害,说要服侍郭老夫人用午膳,根本不理睬这事。二房的沂伯母则是要照顾怀孕的儿媳妇,只有我娘,傻呼呼地跑了过去,现在被汶大婶婶给缠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身。”
之前的夏衣已经做好了,周少瑾在给关老太太做秋天额帕。
她听着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缝纫。
程笳很是不满,道:“我好不容易来一回,你倒好,坐在这里做针线,哪有点主人的样子。”说着,就要去夺周少瑾手中的额帕。
周少瑾手一扬,躲过了程笳,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让我说什么?”
程笳语塞,然后嘟着嘴道:“反正吧,我觉汶叔父做得太不对了,汶婶婶与其和他这样争争吵吵的,还不如和离了算了,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和离?
那得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才行!
周少瑾有些发呆。
如果程笳没有出事,她有疼爱她的父母,给她撑腰的哥哥,还真得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周少瑾心里有些难受。
她又想起了程笳让翠环送给她的那封信。
她们,都是受害者。
但愿此生她们的命运都会有所改变。
周少瑾低下头,继续缝制着关老太太的额帕。
程笳坐不住,和周少瑾草草地说了几句话,就去寻姜氏去了。
周少瑾哂笑。
寻姜氏是假,到五房去看热闹是真吧?
接下来的几天,九如巷上上下下说的都是这件事。
程汶病了,汶大太太哭得像泪人似的,但程汶就是不让汶大太太进门,汶大太太没有办法,晚上就歇在厅堂的罗汉床上,家里的事没人管,全由着汶大太太的乳娘拿主意。
五房那边一直在闹腾。
周少瑾不想说三道四的,从寒碧山房回来就做针线,把关老太太的额帕绣好之后又开始给远在南昌府的父亲做冬衣,顺带着决定给继母李氏也做条裙子。
前世,姐姐出嫁之后,她开始和程辂议亲,她样子羸弱,把她送到保定府,然后再从保定府嫁到金陵,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觉得这是在折腾她,何况周家的祖宅就在金陵,就把她留在了程家,准备她行了及笄礼之后就定亲的……她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程辂议亲了,等到姐姐出嫁,她自然是要去保定的,这个时候向继母表达自己的善意,是很有必要的。
潘濯走后,潘清来找周少瑾玩。
她看着宁静的如一汪湖水的周少瑾,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道:“你就这样每天坐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我有事要忙嘛!”特别是这种多事之秋,周少瑾决定和她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潘清恍然道:“是啊,你外祖母马上要过生辰了,你得给她老人家准备寿礼。”
周少瑾没有解释,低下头来缝衣裳。
潘清看着是件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奇道:“你这是给谁做的?”
“我父亲。”周少瑾头也不抬地道。
潘清拎在手里瞧。
周少瑾笑道:“你别动,我针角要走歪了。”
潘清讪笑,放下手中裁好的衣料,道:“外面的月色这么好,我们到外面走走吧?我这次回金陵还没有和你好好说上几句话呢!”
周少瑾笑道:“几个人走在一起,蚊子总喜欢叮我,我到了晚上是不出去的。你若是要赏月,笳表姐此时只怕还闲着,你不妨邀她同去。”
潘清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我……”语气中有几分试探的味道。
周少瑾装没有听见,笑道:“她是那脾气。实际上心地很好的。清表妹和她接触久了就知道了。”
潘清不相信,周少瑾和程笳在一起这么多年,程笳又是个颐指气使的,周少瑾对程笳就没有一点看法。她这样一派大家闺秀式的“非礼毋视,非礼毋言”让潘清大觉无味。
这个周家二小姐,就是个木头美人。大约从小就读《烈女传》、《女诫》,又没母亲私下指点,把那书上写得都当了真,循规蹈矩的,没有一点意思。
像要证实她的猜测似的,之后她问一句周少瑾答一句,半句多的话也没有理。
潘清很是失望,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油灯多多少少都有点熏眼睛,周少瑾又立志给父亲做身线角工整,穿着服帖的衣服,早就不耐烦这豆大的灯光,不过是为了赶潘清走人才做出这副样子的,因而潘清的前脚刚出了畹香居,周少瑾后脚就让春晚把针线收了起来,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我们也去院子里赏月去,这两天玉簪花开得如火如荼,早上起来都能闻得到花香,可惜天亮就开败了,不然簪几朵来戴也不错。”
施香拿了把蒲扇和周少瑾出门,道:“这两天的茉莉花也开得好,我帮二小姐摘几朵茉莉花戴吧?”
“好啊!”周少瑾笑道,“多摘些,可以挂在床角,还可以做成手串,姐姐那里送些,外祖母、大舅母、似儿她们也都送些,还带几朵给小檀……”
她们一面说,一面沿着畹香居的小径散着步。
施香手中的蒲扇摇得呼哧呼哧的,清爽凉快,周少瑾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旁边小道上有黑影跑过。
周少瑾等人吓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想到前世自己在花园里遇到了程许的事,吓得脸色发白,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施香忙搂了周少瑾,冲着黑影的地方大声叫着:“是谁?还不快出来?不然我们就要叫人了?”
那黑影闻言身形微顿,转身走了过来。
春晚去挑了盏灯笼过来。
十来岁的年纪,瘦猴般,穿着青色的细布短褐,满脸的灵敏。
竟是程诣贴身的小厮三宝。
这个时候,他在内院干什么?
到底是自己熟悉的人,周少瑾拍着胸脯舒着长气。
已有巡夜的婆子挑了灯笼往这边过来:“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三宝目露哀求之色,朝着周少瑾双手合十。
周少瑾有心帮他,高声道:“没事,没事。我刚才踩了个软绵绵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吓了一大跳。”
两个婆子笑着走了过来。
三宝忙躲到了旁边的柳树后面。
两个婆子笑道:“没事就好。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向两个婆子道了谢,让施香去拿几分碎银子给两位婆子吃酒:“等当完值,去解解乏。”
两人不要,谢了又谢,和施香推搡了一番,这才接下银子道了谢,转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周少瑾冷着脸站在那里等三宝解释。
三宝哆哆嗦嗦地从树后绕了出来,磕磕巴巴地半天也没有说句囫囵话。
周少瑾挑了挑眉,喊了声“施香”,道:“去请了两位巡夜的婆子过来。”
“二小姐饶命!”三宝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二小姐,是二爷,二爷输了银子,让我回去拿……我寻思着这里近些,就抄了小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少瑾听着呆住,随后气得差点吐血,厉声道:“你说什么?二爷在赌博不成?和谁赌?在哪里赌?输了多少银子?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三宝见她字字句句都是关心的话,心弦一松,话也说得流利了起来:“都是族学里几位世交家的公子,再就是五房的诺大爷、举大爷,玩得也不大,一百文一局,就在五房小花园的水榭里头,四周都用毡毯围着,外面绝看不到灯光。今天二爷带得银子不多,手气也有点背,输了大约四、五两银子,原本想歇手明天再战的,举大爷却不干——他也输了,输了七、八两银子去了,二爷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就让小的回来拿银子。
“二小姐,您可千万得帮二爷瞒着,这要是让老爷和太太知道了,还不得剥了二爷的皮?”
周少瑾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敢情程诣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不仅赌博,而且还是和程举等人一起赌博。听三宝那口气,还不是第一次!
她绞着帕子在原地打着转,好半天心情才平复下来,对三宝道:“你这就去跟二爷说,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别玩了,这就来见我。我在这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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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赌博
三宝满脸的纠结,磨磨蹭蹭地喊着“二小姐”,半晌没动。
周少瑾眼睛一瞪——虽然依旧温柔如水,全然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让三宝小小地惊艳了一下,可到底是发了脾气,三宝不敢公然违抗,急声应“是”,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
几个人就站在柳树旁等。
可两刻钟过去了,程诣的影子都没看见,蚊子却越来越多,施香的蒲扇扇得呼啦啦直响。
周少瑾气得抿着嘴,使劲地拧着帕子。
施香笑着劝道:“二小姐,从五房那边过来就算是走近道也得两刻钟,这一去一来的,最少也得半个时辰,要不让春晚留在这里,我陪着你在周围转转吧?”
周少瑾想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留了春晚在柳树旁等,自己和施香去了园子里散步。
前世,程许就是从五房那边的小花园进来的,这世,她无论如何也要堵住这漏洞。不然没了个程许,谁知道会不会又出来个程举?
两人在花园里默默地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程诣还没有来。
想必是不会来了!
周少瑾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失望,她吩咐施香:“我们回去吧!”
施香安慰她:“不要说在外面行走的爷们了,就是小姐们聚在一起,也讲个面子。二爷总不能被三宝这么一叫就下桌吧?想必是那边留得紧,又不是二爷的同窗就是从兄弟,二爷要顾着大家的面子。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歇了明天再说也好。二爷从这边溜进来,万一被巡夜的妈妈们碰了个正着,只怕会生出事端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没有说话,叫了春晚,和施香一起回了畹香居。
可回去之后,她立刻叫了守夜的婆子进来,反复地叮嘱她们:“一定要看好门户。若是发现违不遵的,就别怪我不给她脸,一律交给秦大总管处置。”
畹香居近身服侍周少瑾和周初瑾的是周家的仆妇,粗使的婆子丫鬟是程家的。这些日子周少瑾在碧寒山房抄经书,她又开口就越过了四房直接提起了九如巷的大总管秦守礼,还以为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在秦守礼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了,个个吓得脸色大变,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连“天打五雷轰”之类的毒誓都说了出来。周少瑾这才心中稍安,由施香服侍着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还没有起床,程诣就过来了。
周少瑾心里还惦记着五房的小花园,晚上根本没有睡好,听说他过来,让施香去请了他到书房里喝茶,并道:“你顺道问问二爷用过早膳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让厨房先给二爷摆早膳。我这边梳洗好了就过去。”
施香去了书房。
周少瑾气他昨天让自己空等,慢慢地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去了西厢。
程诣已用过了早膳,周少瑾却还没有来,他很是无聊,随手翻了几本书,都是些种花养树的,他不太感兴趣,见有小丫鬟进来喂鱼,索性接过青花瓷小碟,喂起鱼来。
结果周少瑾走进去就看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不由气结,道:“昨天输了多少?”
“嘿嘿嘿。”程诣转过身来,随意地捏着鱼食,道,“不过是顿饭钱,你担心什么?”
周少瑾夺过他手中的鱼食,道:“这些鱼都笨得很,你喂它多少它就吃多少。你小心把我的鱼给涨死了。”说着,她把装鱼食的小碟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这才道,“我昨天让三宝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来?”
程诣闪烁其词,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有什么事?今天早上先生还要检查昨天教的《大学》,我得早点去。”
“你还知道你要读书啊!”周少瑾不客气地道,“你昨天晚上要不是去和他们玩,何至于今天要临时抱佛脚。我找你,还不是想让你以后少跟他们来往些。怎不见识表哥、证表哥和你们一块玩。外祖母还指望着你好好读书,给她老人家挣一副凤冠霞帔回来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诣笑着认错,语气却带着些不以为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他们厮混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程诣毕竟是周少瑾的表哥,说重了,伤他的自尊;说轻了,他又听不进去。
她都不知道怎办好。只好柔声道:“也不是不让你们聚,只是汶舅舅和汶舅母正闹腾着,你们在五房的小花园玩耍就不太好了。而且这样玩到三更半夜又耽搁读书,还是少聚的为好。”
“放心,放心。”程诣嘻笑道,“大家见三宝去叫我,都知道你晓得了,决定以后再不到五房的小花园里玩耍了。”
然后再换个地方吗?
周少瑾不是那总把人抵到墙角的,把到了嘴边的这句话都咽了下去。开着玩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去外祖母那里告状。”她想起程诣前世的落魄,心里到底心痛他,道,“你昨天到底输了多少钱?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若是手里急,先从我这里挪挪,总好过和程诺、程举、你的那些同窗借银子。”
四房对子嗣管得极严,别看程诣是二爷,吃穿用度都不一般,可手里能随意支配的零花钱还没有周少瑾多。
常言说得好,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何况是借了别人的银子长久不能还的?
程诣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妹纯善柔软,待人真诚,见她主动提起,也不客气,道:“那你有没有二十两银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这么多。
她不要程诣在程举面前抬不起头来。
“有!”她毫不迟疑地道,喊了香施去拿银子,再次劝他,“你以后还是少和他们玩的好。”
程诣点头,赧然道:“都是面子上的事,也不好一口就回了。”
这倒也是。
周少瑾遂不再说什么。
程诣拿了银子就告辞了。
周少瑾亲自送了他出门,这才折回厅堂。
不一会,周初瑾过来了,她问周少瑾:“诣表弟这么早来找你做什么?”
周少瑾苦恼地道:“别提了。诣表哥昨天晚上和程诺、程举他们赌博……”
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虽然有些意外,却不像周少瑾那样紧张,而是笑道:“你以后你少在诣表弟面前唠叨,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总嫌弃自己的……妹妹。”
“我也不想,”周少瑾嘀咕道,“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她并没有注意到姐姐在说起嫌弃时那短暂的停顿。
周少瑾担心程诣只是在敷衍她。
她叫了樊祺进来,要他注意点程诣:“特别是他每天下学如果没有回自己住的院子,都去干了些什么?”
樊祺笑着退了下去。
翌日,他神神秘秘地告诉周少瑾:“二爷和五房的诺大爷,举大爷还有几个同窗在五房小花园里的水榭里赌博。”
周少瑾的血直往上涌。
程诣,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随即她又奇怪。
程诣拿什么钱去赌博。
她想了又想,把三宝叫了过来,问他:“二爷前天晚上到底输了多少银子?”
三宝是知道周少瑾借银子给程诣的事的,他想,二表小姐既然能借银子给二爷,想必和二爷极好,二爷输了多少银子,大家都是知道的。就算他此时不讲,二小姐只要到外面去一问,也能问出来。何况也不大。因而也不瞒周少瑾,笑道:“输了六两银子。”
周少瑾差点跳了起来。
难怪程诣能继续和那帮人一起赌博了,原来是自己借了二十两银子给他。
三宝见她神色带愠,忙道:“二小姐,二爷昨天赢了二两三分银子,很快就能都赢回来了。”
周少瑾听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敢情二爷还要和他们赌博?”
“不是,不是。”三宝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是我说错了话,二爷说了,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他们笑话了,等把银子赢回,请他们到九香楼吃一顿,以后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一面说,还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少瑾的神色。
周少瑾连话都不想说了,让施香送了三宝出门。
晚上昏省,她特意走慢了几步,遇到了程诰和程诣。
周少瑾笑着和程诰打了招呼,拉了程诣一边说话:“要是这次没办法把银子全都赢回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和他们赌?”
“那怎么可能!”程诣睃了程诰一眼,悄声道,“我连输了好几场了,你把银子一借给我,我就转了手气,可见还是你的福气好,我这次肯定能把输的银子都赢回来的。”
周少瑾见程诰盯着他们面色不虞,不好和程诣多说什么,笑着和程诣分了手。
晚上,她让樊祺继续盯着程诣。
程诣和程举几个又玩到三更敲才散。他们的几个同窗更是宿在了五房。
周少瑾知道她这样劝说程诣是没用的了。
但除了劝说,她还能干什么呢?
周少瑾徘徊在静安斋的竹林,望着对面五房的水榭发呆,连潘清什么过来的她都一无所觉,要不是潘清笑着问她“少瑾妹妹在这里干什么呢”,她只怕还没有发现潘清就站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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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落水(粉红票120加更)
周少瑾心中微微有些不虞。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感觉到潘清太过关注她了。
她敷衍潘清地笑道:“没什么。就是站在这里吹吹风。”
湖面上吹过来的风比较凉爽。
“是吗?”潘清笑着也朝对面的水榭望去,道,“我看那边的景致倒是十分的宜人,只可惜是五房的小花园,不方便走动。”
周少瑾笑笑没有作声。
程笳摇着湘妃泥金柄大红色绣彩蝶扑花团扇走了过来,道:“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可看的?”
“只是凉快罢了。”潘清说着,笑望了周少瑾一眼。
“有毛病啊!”程笳小声地滴咕着瞥了眼潘清,然后笑着对周少瑾道,“你明天下午能不能放半天假啊!我想约了你去花园里划船。清溪河里的荷花长出花苞来了,我想摘些荷叶晒了冬天好做叫花鸡吃。”
“那可不行!”周少瑾笑道,“我既然答应了郭老夫人,就不能言而无信。你自己去吧,也给我摘点。”
公然的要求,就是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程笳立刻高兴起来,道:“满塘的荷花,多的是荷叶。我到时候给你采点荷叶,除了能做叫花鸡,还能泡茶……”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通,硬是没让潘清插上一句话,等到翠环过来报信,说沈大娘来了,程笳挽着周少瑾的胳臂去了静安斋。
潘清目光微冷。
可惜不管是走在她前面的周少瑾或是程笳都没有注意到,到了静安斋两人还不时耳语,把她撇到了一边。
结果,程笳去采荷叶的时候差点掉到湖里。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前世,在她出事之前,程笳都很顺利,今生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还好程笳被婆子及时拉住,只是受了点惊吓。
周少瑾和姐姐一起去探望程笳。
关老太太听说后把她们叫了过去,道:“……也替我问问,看笳丫头要不要收收惊。若是要收惊,我这里还有上等的朱砂。”
两人笑着应喏,和沔大太太一起去了如意轩。
如意轩位于三房的中间,东边是程证的玲珑馆,西边是三房老太太李氏的稻香院,前南边是三房的上院长青堂。景致十分的优美,布置得富丽堂皇,特别是厅堂南边有面用楠木做成的多宝阁隔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玉石做的如意,熠熠生辉,一眼望去,有些睁不开眼。
她们去的时候,程笳正裹着大红丹凤朝阳的锦被靠在床头上和围坐在她床前的姜氏、李老太太说着什么,程贤和潘清站在姜氏和李老太太身后,姜氏李老太太等人的贴身的嬷嬷、丫鬟则在内室外,偌大个正房,到处是人,连呼吸间闻到的都是混合了各种脂粉的香味。
周少瑾清淡惯了,闻不得这样的味道,不由皱了皱眉。
可能是久入兰室而不香。程笳却没有任何的异样,沔大太太和李老太太等人见礼的时候,她朝着周少瑾招手:“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别担心。”又高声地和周初瑾打招呼:“初瑾姐姐!”
周初瑾朝着她笑。
周少瑾先前隔得远还不觉得,此时走近了,这才发现她红光满面,笑靥如花,哪里有半点受惊的样子,倒是姜氏等人,神色比她更紧张。
沔大太太见笑道:“小孩子家生病,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临过来的时候我们家老安人还叮嘱了又叮嘱,让我们一定要问清楚笳丫头到底怎样了,她倒好,没事人似的。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
“可不是!把她祖母的七魂就吓掉了三魂,”姜氏才缓过神来,闻言自然感同身受,眼圈一红,接过丫鬟捧过来的茶,亲手递给了沔大太太,“偏她还笑嘻嘻的,把我们老安人给急的,要不是周娘子说没事,都逼着老爷再去请个大夫来了。”
程笳赧然,嘟呶道:“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那采荷叶的婆子不小心踩在了船弦上,船摇晃了几下,我没想到,有些慌神,叫了一声,她们又去拉我,打湿了衣袖罢了……”
“你还说!”姜氏瞪着程笳,“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你要摘荷叶,吩咐下去就是了,你倒好,自己上了船……”
李老太太听着不高兴了,道:“好了,好了,你都说多少遍了。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念叨她了。那个拉着笳丫头的仆妇叫什么来着,要重赏!不然谁还要做忠仆!”
姜氏虽然没有把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可人前人后却很是敬重,绝不让人拿住把柄。
她起身恭身称“是”,果然不再说什么。
程笳就朝着周少瑾眨眼睛。
周少瑾却在心里叹气。
程笳就是这样被惯坏了的。
不过,有人惯总比没有惯得好。
李老太太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们自小玩得好,你笳表姐如今要在屋里休养几日,你没事就过来陪陪她,给她解解闷。”
周少瑾微笑着应了。
五房的汶大太太过来了。
她进门没有问程笳怎样了,反而是拉住了姜氏的手,泪如雨下地哽咽着:“我是个苦命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没脸在各房走动了。”
姜氏烦她不知道重点,引了她到旁边的太师椅坐。
长房的袁氏和二房的洪大太太、郑氏也都来了。
四房的人就提前告辞了。
姜氏亲自把她们送出了如意轩。
天上已是星星点点,皓月当空。
周初瑾挽着沔大太太的胳臂,说着家长里短,不紧不慢地往嘉树堂去。
跟着她们身后的周少瑾却想着程诣的事,满腹心事。
像程诣这个年龄,正是顽皮的时候,对赌博吃酒、宿柳眠花好奇,甚至去试一试,那是很正常的事,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就算她把这件事捅到了外祖母那里,外祖母多半也就是拘住程诣不再和那些人玩,却不会去管五房的小花园里是否还会继续的歌舞升平——那里毕竟是别人家的地方,别人家的子弟,四房既不占长又不占嫡,又素来不轻易得罪其他几房,既没有资格,也不会去管,最多把这件事委婉地知会各家的长辈一声。等过了这阵风,他们恐怕还会聚在一起……五房的漏洞还在。
如果想堵住这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让程家的长辈们知道这其中的危害。
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怎么把事情闹到程家的长辈面前去呢?
周少瑾想到了汶大太太……她不禁苦笑。
等见到外祖母,外祖母问完程笳的事之后告诉她们姐妹以后切不可亲自动手摘花采荷,小心“落到水里或是摔到地上”时,她心中一动,出了嘉树堂就让春晚去叫了樊祺过来,道:“我有事要他去办。”
周初瑾奇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明天上午我想请半天假,去陪陪程笳。”程笳这几天在家休息,静安斋就只剩下她和潘清了,与其对着时时找她说话的潘清,她还不如听程笳唠叨,就算潘清也请了假去陪程笳,有程笳和服侍程笳的那些丫鬟婆子在场,潘清怎么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她还要在人前扮演贤良淑德的模样,怎能让姜氏听到什么风声?
周初瑾不再多问。
周少瑾低声嘱咐樊祺:“你继续帮我盯着二爷,他们那边只要有动静,你就来告诉我。然后看看二爷他们都是怎从五房那边过来的。”
樊祺以为她是要到长辈面前去告状,拍着胸脯道:“您就放心好了,我保证不惊动一草一木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抿了嘴笑,让施香抓了把铜钱给他,道:“你再去请几个人到花园里摘些荷叶来。这些是给你请他们喝酒的。”
程笳采荷叶的事,她也有份,现在程笳躺在了床上,自己好歹给她送些去,也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樊祺接过银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二天中间,樊祺就搬了两大箩筐荷叶过来。
周少瑾哭笑不得,让春晚带着几个小丫鬟按照老的嫩的分摘出来,老的晒了做荷叶饭,叫花鸡,嫩的制荷叶茶,送到外祖母那里,再以四房的名义送给其他几房。
程笳知道后感动得不得了,见着周少瑾笑得甜如蜜糖,冲着潘清道着“还是少瑾对我最好”。
潘清也请了假陪着程笳,可程笳却对她没有一句好言语,她却能不动声色,该干什么干什么,周少瑾看着都替她难受,却也更加下定了决心离潘清远一点。
翌日,她从寒碧山房一出来,就看见樊祺拿着树枝无聊地蹲在路边的树下画来画去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施香问他。
樊祺立刻跳了起来。
“二小姐。”他两眼发光,低声道,“二爷他们今天晚上又约了在小花园里赌博。”
周少瑾心中一喜,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去小花园就是赌博呢?”
樊祺嘿嘿地笑,得意地道:“五房的厨子一大早就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地往家里扛,五房的午膳却还是往常的菜。然后举大爷身边的小厮去了当铺,当了一支妇人的金簪,当的是活期,十两银子。听当铺的伙计说,那小厮不是第一次去了,这些日子犹为频繁……还有二爷身边的三宝,腰间挂的荷包鼓鼓的,我有意撞了他一下,硬邦邦的……他们不是去赌博还会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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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感冒了,下午打了针,结果一觉睡到了半夜,今天的加更是早上写的,还没来得及校对,大家先将就一下,估计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换上改过错字的那一章了。
因为今天下行还要去打针,晚上的更新我尽量保证是在老时间,最迟不会超过八点,不便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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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逃跑(粉红票150加更)
紧接着,樊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抹着额头的汗问周少瑾:“二小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无恨无怨的,竟然跑到别人家来放火,而且还是姻亲,这要是被逮住了,可怎么得了!
周少瑾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照她原来的计划,她们悄悄地放了火,再悄悄地回去,神不知鬼不晓的,只等程家的长辈发现五房的问题,整顿五房……
可现在,她们却被困在了这里!
她问樊祺:“我们能不能从其他的地方回去?”
五房,她统共没来过两回,根本不熟悉地形。
樊祺快哭了。
他来九如巷才几天,哪里敢随便乱跑?要不是有周少瑾的吩咐,五房又是程家几房中最弱的,仆妇们也不怎么管事,否则就是给他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随意在五房溜达啊!
像长房和二房,他就只敢在外面打个转,和长房二房的仆妇没有混熟之前,那是万万不敢随意走动的。
可周少瑾开了口,他也不能说不知道啊!
“二小姐,”他声音有点发抖,道,“我们只能往南边走,有条路,通西群房……”
整个九如巷,有两个群房,一个在西北,靠近五房,一个在东边,靠近三房,是仆妇居住的地方。而西群房和东群房又有些不同。世间万物向来以东为尊,加上程氏族学就是在原来的东群房僻出来的一块地方,紧邻着东群房,能住进东群房的不是有头有脸、能独当一面的大管事,就是账房、随从。而西群房却复杂得多,各房说得上话的嬷嬷、几代世仆却最终怎么也混不出头来的小管事、大爷们贴身的小厮、车夫、马车……鱼龙混杂,像个大杂院。
“不行!”樊祺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樊刘氏立刻道,“怎么能把小姐引到外院去?外院巡夜的可全是些护院,不比我们内院,他们厉害着呢!何况去西群房得穿过整个五房,万一路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就算是我们顺顺利利地到了西群房,西群房可是什么人都有,我们只要一露面,明天全九如巷的人都会知道。半夜三更的,我们贸然跑到那里去了,五房又走了水……你让我们怎么跟程家的老祖宗们解释?”
很多人家因为走水,烧掉了祖业,变得倾家荡产的。
所以大户人家家家都会在屋檐下备个大水缸,就是用来防火的。
“那,那怎么办?”樊祺道。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手心直冒汗。
这件事既是她起的头,关键的时候她就不能撂担子……
她迟疑道:“要不,我们想办法去静安斋吧?”
五房内宅的小花园和程家内宅的花园隔水相望,中间有座石板九曲栏桥相通。
只要到了静安斋,不管从哪里走,她都能避开巡夜的人带着大家回到畹香居。
众人的目光都望着那黑沉沉的湖面。
九曲栏桥依稀可见。
施香不由道:“今天的月亮要是没这么亮就好了!”
如果没有月亮,那边就根本看不清楚。
来的时候嫌月色太暗,要逃的时候却嫌月色太亮。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周少瑾叹了口气。
哗啦啦一阵脚步声过来,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甬道上。
“四房那个领头的,你叫什么?你带着你们四房的人去救火。”秦管事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他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你们去看看水榭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是,噼里啪啦地朝水榭去。
那个秦管事就带着两个人站在通道上。
他不是应该亲自去看看水榭里的那帮人吗?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忍不住轻轻地拧头望过去。
火光下,秦管事面容粗犷,穿了件杭绸直裰,腰间围着布带子,身材高大健硕,看上去不仅精明干练,而且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很厉害的人。
在周少瑾心目中,管事都应该像马富山,不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脸的笑。
她不禁在心里琢磨。
这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没想到程家还有这样的管事!
大家都称他“秦管事”,他难道和大总管秦守约有什么关系不成?
周少瑾缩了缩肩膀,心里却有些害怕起来。
他们得想办法快点离开这里。
若是让秦管总发现了,可能事情会比她想像的更糟糕。
但秦总管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实在是不敢动弹。
还好去水榭那边察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秦管事,是四房的诣二爷,五房的诺大爷、举大爷和几个同窗在那赌博,至于是怎么走水的,他们也不知道。”
“赌博?”周少瑾听见秦管事冷笑了一声,道,“就说放火的人还没有找到,怕是还在内院里流窜,为了避免几位爷遇到危险,请几位爷暂时到五房的诺大爷屋里歇下,别随意走动,等天亮了,再各自散去也不迟。”然后对身边两个打着灯笼的人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四房都发现这边走了水,五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样子这五房的内务乱得很……”
几个人随着秦总管往水榭去。
周少瑾差点就念了声“阿弥陀佛”。
若是程家的长辈们都这么想就好了。
她觉得这位秦总管看着粗犷,心还挺细的。
不过,这个地方她们也不能再呆了。
那个秦总管那么厉害,说不定他转身就会寻来……
周少瑾沉声道:“樊妈妈,我们从九曲栏桥上过去……只要到了静安斋,他们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那里可是四房的地方,我们随便往哪里一躲,他们还能找到天亮不成?”
等天亮了,秦总管肯定得去给程家的长辈回话。
没有他在场,周少瑾觉得她们逃脱的可能性很大。
几个人都听见了秦管事的话,也都觉得就这样呆在这里太危险了,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更安心,也觉得不会想到更好的办法……都纷纷点头。
樊祺在前,周少瑾紧随其后,一行人悄悄地从柳树下溜了出来。
还好江南的庭院讲究的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他们专找僻静的地方偷偷往那九曲栏桥去。
此时火势已经被扑灭,五房的人才反应过来,巡夜的人不明所以地往这边赶过来,掩饰了周少瑾等人的身影。
望着前面的九曲栏桥,周少瑾等人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我们快跑过去。”周少瑾道,“就算秦管事发现,我们也鱼归大海,找不到了。”
樊祺等人连连点头。
周少瑾等人跑上了九曲栏板。
可他们刚刚跑了一半,就被发现了——水榭那边传来男子的惊呼:“秦管事,您看!”
完了,完了!
周少瑾心中一沉,却也知道她继续跑还有逃脱的可能,如果停下来就只有被捉住这一条路。
“快跑!”她朝身后的樊刘氏等人喊道,自己则加快了脚步。
但就在他们快要跑过九曲栏桥的时候,秦管事已带人追到了九曲栏桥旁。
漫天的火把暴露了他们的身影。
秦管事冷喝道:“是几个女人!捉活的。”
周少瑾听着脚一软,一个趔趄,要不是身后的樊刘氏眼疾手快,她就跌落在地上了。
“快走!”周少瑾喊着,身子像坠入了冰窟窿了似的。
樊祺也顾不得什么了,回过头来扶着周少瑾就一头窜进了静安斋的竹林里。
大家都松了口气,朝着畹香居跑去。
周少瑾听着耳边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们往寒碧山房那边去。”
那边住着郭老夫人,他们就是再大胆子,也不敢这样乱闯进去。
只要不被秦总管捉了现行,她主动去找郭老夫人坦白,就算是被郭老夫人责罚,被程家的长辈厌恶,甚至被赶出程家,坏了名声,也好过被这群男子拉手扯衣的……
樊刘氏等人却以为周少瑾有把握让郭老夫人出面救他们,个个面露喜色,想也没想,跟着周少瑾就往寒碧山房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嘈杂声果然渐渐消失了。
周少瑾暗暗生喜。
前面却突然传来个温醇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这是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林子里乱窜,也不怕遇到什么打家劫舍的!”
周少瑾吓得全身僵直,脑子里空荡荡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树梢上挂了盏昏黄的瓜灯,一个青年男子正坐在灯下的石桌上喝茶,两个随从站在他的身后,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样子。
周少瑾冷汗淋淋。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这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怎么会冒出个喝茶的男子来?还有那灯笼,谁没事会挂那么高?用什么挂?有那么高的竹竿吗?
难道她……她遇到鬼了不成?
周少瑾想尖声厉叫。
可喉咙里咯咯作响——她害怕得叫都叫不出声来。
那男子却好整以暇地朝着她招手:“来,过来帮我沏杯茶!”
沏茶?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沏茶?拿什么沏?
她不由朝那男子周围望去。
石桌旁只有他坐着的一个石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怎么沏茶?
他手中的茶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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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解困
难道她真的遇到鬼了?
周少瑾心里一慌,差点就晕过去。
谁知道对面却传来那男子朗然的笑声。
周少瑾愣住。
那声音,有点熟悉,还带着几分让她喜欢的暄和……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男子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随意却显得很是洒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清贵,让人很难忽视。
周少瑾两世为人,只有一个人给过她这样的印象。
她不禁上前两步。
对面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灯光下,他飞扬的眼角都带温煦。
“池舅舅!”周少瑾跳了起来。
程池大笑,朝着她招手:“想起我来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心情完全松懈下来,拔腿就跑了过去。跑了两步,这才想到樊刘氏他们还跟着自己,又忙回头,发现樊刘氏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副呆滞的模样,她情不自禁灿然一笑,道:“是池舅舅,长房的四老爷,没事。”
听说是长房的人,见周少瑾又和他一副相熟的样子,樊刘氏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周少瑾回头想向程池引荐自己的仆妇,她这才发现……事情变得很奇怪……她应该怎么向池舅舅解释她们的出现呢?还有,半夜三更的,清风冷月的,池舅舅怎么会坐在这里喝茶?
她的脚步不由踌躇起来,看程池的目光也带着几分犹豫:“池舅舅,我……”
只是没等她的话说出口,他们身后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周少瑾急急地回头。
看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带着两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秦总管追了过来。
周少瑾吓得心里砰砰乱跳,朝程池望去。
程池含笑地望着她。
周少瑾脑子灵光一闪,莫名地就觉得程池肯定会、肯定能护她周全。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主动朝自己招手?
她想也没想,就躲到了程池的身后。
樊刘氏等人见了,则窜到了一旁的树林里。
秦管事就带着两个随从大步地走了过来。
周少瑾心跳得厉害,她再次悄悄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稳坐钓鱼台般,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依旧神色轻松惬意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盅。
难道他就不怕秦总管发现她吗?就算是他管着程家的庶务,能约束秦总管,可程家不止长房一家,二房还有个老祖宗程叙呢!家里突然走了水,这是件很严重的事!如果连走水的缘由都找不到,放火的人都抓不到,谁知道有了这一回还有没有下一回?谁知道这回能发现下一回能不能发现?这就更严重了。万一程叙亲自过问,隐瞒自己的行踪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池舅舅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他非亲非故的……算起来加上这次才见过三面……
周少瑾暗自在心里嘀咕着,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秦总管已在程池面前站定。
他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恭敬地朝着程池躬身作揖,垂手而立地恭称了声“四老爷”。
周少瑾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程池微微点头,淡淡地道:“怎么一回事?”
秦管事眼睑微垂,恭谨地道:“五房的诺大爷引了几位从兄弟及族学的同窗在五房小花园的水榭里赌博,不知道谁在水榭旁放了把火,四房巡夜的婆子发现了,敲锣打鼓地跑过去救火,谁知道五房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我过去,才有几个仆妇衣冠不整地跑出来喊着救火。如今火势已经扑灭了,几位爷和公子都安排到了诺大爷屋里暂时歇着,还没有找出走水的原因。”
周少瑾心中一窒,急急地朝秦管事望去。
秦管事正好也朝她望过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下,秦管事很快垂下眼帘,避开了周少瑾的目光。
她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应该是她害怕他,回避他的目光才是,怎么他反而一副害怕多看一眼自己的样子?
周少瑾越发觉得糊涂了。
她耳边却响起程池依旧淡淡的声音:“天干物燥的,怕是几位公子不小心把水榭外面的什么东西点着了,这都是小事。倒是五房走火,四房都看见了,五房却没有动静,这才是大事。那边想必还乱着,你去处置一下,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见二房的老祖宗——想必他老人家今天晚上要睡不着了。”
秦管事恭声应“是”,带着两个随从转身离开。
他的两个随从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好像两个人偶。而秦管事临走时好似不经意间朝周少瑾投来的那一瞥目光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秦管事就这样走了?
像没有看见她似的?
池舅舅还说,是那些在水榭里赌博的人无意间点着了火……
周少瑾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池舅舅这是在为她开脱吗?
但今天惊动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看见她们跑过九曲栏桥窜进了四房,府里从来不缺讨好奉承的人,池舅舅能轻易地压下去?
她,不能连累了他!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从程池的身后走了出来。
“池舅舅,是我在五房……”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程池已轻声地笑了起来。
周少瑾不明所以地呆望着他。
“小姑娘家的,就算是看热闹也不应该就这么跑出来,”程池笑道,清明的眼眸温和而亲切,“还好遇到了我,要是遇到了别人,岂不是要被当贼给抓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学堂里上课吗?小心起不来被女先生打手板。”
因为程笳受了惊吓,她这几天都在陪程笳,不用去学堂好不好?
不过,池舅舅肯定不知道她的事了!
要不是一阵冷风吹过来,周少瑾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
自己怎么在池舅舅面前就那么的不着调呢?
先是被程许当成招蜂引蝶的女子追逐,然后是做错了事被秦管事追捕……唯一正常的一次是在寒碧山房的佛堂……但当时她还是像被什么登徒子骚扰似的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程池解释一番,自己并不是那种顽劣的女子,只不过是情况特殊而已……但她没来得及说话,程池已用比刚才和她说话略高的声音喊了声“集萤”。
一个穿着暗色衣裳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身材高挑微腴,曲线玲珑有致,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五官艳丽逼人,目光更是明亮如火。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却让人想起盛放在阳光下的玫瑰,肆意张扬,动人心魂。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
不,她不是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子,而是她没见过像她这样有个性的女子。
她望了望程池,又望了望这个被称做“集萤”的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程池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轻声地吩咐集萤:“你把这小姑娘安全地送回去。”
既不告诉集萤自己是谁,也不告诉集萤自己住在哪里。集萤也不问,双手交合地放在腹问,微微低头,应了声喏,朝着周少瑾做了个“请”的手势。
比宫中女官的姿势更优美,更规范。
周少瑾的脑子已经迷糊了,她呆呆地随着集萤往前走……但忍不住回头朝程池望去。
程池坐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盅,静静地望着她远去,身后是两个木头般的随从,身边是无边的黑暗……显得冷清,而又寂寞!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忙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会觉得池舅舅冷清而又寂寞呢?
他是两榜进士,管着程家的庶务,又有那么多身份尊贵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冷清、寂寞?
可她为什么越想,越觉得他很冷清、寂寞呢?
周少瑾还想回头看看。
集萤已道:“二小姐,你看着脚下,请随我来!”
她的声音有些冷,这让周少瑾很不好意思,忙留意着自己脚下的路,随后想起樊刘氏他们……他们还躲在树林呢!
“集萤姐姐,你等会!我还有几个同伴。”她朝着树林轻声地喊着樊祺。
樊祺等冲了出来,个个脸上都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激动。
樊刘氏更是双手合十道:“四老爷真是个好人!二小姐,您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
周少瑾也这么觉得,她再次朝程池望去。
树林里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少瑾眼睛瞪得大大的。
樊刘氏等人更是面面相觑。
集萤轻笑,道:“二小姐,我们快点走吧!五房那边走了水,各房都需仔细地盘查,等会盘查的人就应该过来了……”
“哦,哦,哦!”樊刘氏闻言急急地应道,拉了周少瑾就往畹香居的方向去,“多谢这位姑娘了,我们会小心的。还请姑娘在前面带路!”
集萤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行走间没有任何的犹豫,可见对周围的地势是十分熟悉的。
程家什么时候有这样气质高华的婢女了?
周少瑾心里乱糟糟的。
又回头望了一眼程池所在的地方。
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池舅舅,真的不在那里了!
她猝然间心生茫然,高一脚低一脚地随着集萤回了畹香居。
樊祺等人都低声地欢呼。
只有周少瑾,望着集萤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越发觉得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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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后续(粉红票180加更)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一夜都没有阖眼。
她一直仔细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偏偏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个梦般。
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两个眼圈发黑。
服侍她梳洗的施香和春晚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用当值的樊刘氏更是像凑热闹似的,早早地就过来了,帮着施香和春晚递帕子,递靶镜……忙前忙后的,目光几次落在周少瑾的身上,都欲言又止地挪开了。
周少瑾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樊刘氏这是有话要跟她说。
她索性打发了屋里其他几个服侍的,问樊刘氏:“妈妈有什么话要说?”
樊刘氏闻言和施香、春晚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齐齐地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低声道:“二小姐,我们昨天回去想了又想,遇到池四爷的事,只能当作没有发生似的,烂在肚子里,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谁问起,也不能说出来……”
她说着,目光殷殷地望着周少瑾,好像要周少瑾给她一个答复她才安心似的。
周少瑾蓦然明白过来。
樊刘氏她们这些内院近身服侍的仆妇,给服侍的人保守秘密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她们怕的是自己把这件事给说出去。特别是说给姐姐周初瑾听……
她当然要保守秘密!
不然岂不是要连累池舅舅!
不过,如果池舅舅需要她说出来,她肯定会说出来的。
但此时,却不必让樊刘氏她们担心……
周少瑾示意樊刘氏等人快起来,道:“还是你们考虑得周到,我都忘了跟你们说一声。你们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昨天池舅舅的话你们想必也已经听见了,他已经帮我们兜了这烂摊子,如果我们还把他给扯了进来,那可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这件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三个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
樊刘氏下去给周少瑾安排早膳,春晚指使着小丫鬟倒洗脸水,收拾床铺,施香帮着周少瑾换衣裳,屋里又是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
周初瑾派了冬晚过来问周少瑾:“昨天晚上五房走水,大小姐问二小姐可曾受了惊吓?”
周少瑾此时才一阵后怕。
原来四房看见五房那边的火光开始敲锣打鼓,秋涵馆就得了消息,因怕有人趁乱摸鱼,立刻下了禁令,各房的人一律闭门不出,若有急事,需两人同行,否则捉到的一律乱棒教训,死活不论。
程氏是积善之家,哪能随意打骂仆妇。
这样的禁令好几年都不曾发出过了。
谁也不敢违反。
她们这才能不动声色地安全回到畹香居。
不然以姐姐对她的关心,五房那边一发现走水就会来看她了,她那个时候就露了馅……
这种高难度的事,果然不是她能干的!
周少瑾有些痛苦地想着,笑着让冬晚带话回去:“昨天听到了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五房走水了,有没有大碍?”
畹香居的人都知道周少瑾是个不操心的,冬晚倒也没有起疑,笑道:“据说是五房的诺大爷引了人来家里赌博,不小心把水榭旁的树烧着了,还好我们四房去得及时,立刻就把火势扑灭了。这不,我们大老爷一大早就被二房的老祖宗叫了过去,说是要问这件事呢!”
她一脸的与有荣焉。
周少瑾心里却暗自喜欢。
把失火的责任说成是“程诺引人来家里赌博”,程诣的责任相对来说就会少很多吧?
如果事情最终被这样确定下来,四房可欠了池舅舅一份天大的人情。
不过,希望程诣经过了这件事之后能受点教训,不要总把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
等到去给关老太太问安的时候,消息就都传开了。
关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没等程沔从二房老祖宗程叙那里回来,就派人去把程诣从五房给领了回来。
“你给真给你娘老子长脸啊!”关老太太让程诣跪到了嘉树堂的院子中间,吩咐王嬷嬷拿了荆条在一旁问话。
“谁让你去赌博的?”
“程家的家训是怎么写的?”
“你还是不是程家的子孙?”
“你的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问一句,就打一荆条。
阳光下,程诣单薄白皙的背上青一条、紫一条的,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程诣趴在春凳上,杀猪般的叫。
沔大太太躲在茶房里掩着脸低声地哭,却始终没有给儿子说一句求情的话。
周少瑾不由对大舅母另眼相看。
她上前搂了沔大太太,不停地安慰她:“玉不琢不成器。外祖母这是为了诣表哥好。姐姐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王嬷嬷手下也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事的。”
沔大太太泪眼朦胧地点着头,紧紧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
但程沔对这样的处置结果并不满意,他把程诣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训斥了一顿不说,还让程诰监督他把《春秋》抄十遍。
程诣哀号不已,从此陷入文山墨海。
关老太太叫了程沔过去说话:“老祖宗那里,怎么说了?”
相比程诣年少经不起诱惑赌博而言,怎样评价这次走水的事对程诣以后的影响更大。
程沔笑道:“您不必担心!老祖宗对我们如此的警醒十分的欣慰,夸了我治家有方,提出来让我帮着子川管理庶务……”
关老太太听着立刻紧张起来,忙道:“那你可答应了?”
“怎么可能。”程沔笑道,“子川把家里的事打点得好好的,知人善用,自己都没什么事做,我去了能干什么?去给子川打下手还是和子川打擂台?我还没那么糊涂。娘放心好了。”
“你心里明白就好。”关老太太听着舒了口气。
程沔道:“走水的事也查清楚了。是他们几个不小心点着了什么,以后小心烛火就是了。”
关老太太点头。
周少瑾听说后心里的这块石头才彻底地放了下来。
可五房在处置子弟赌博这件事上,却高低立现。
程汶只是把程诺打了一顿,就丢下不管了。程举家里就更溺爱他了,由着他的母亲裕大太太带着过来给管着程家庶务的程池赔了个不是,还说什么“他爹没脸来见您,让我把人领过来,要打要骂,随四老爷处置”。
据说程池呵呵地笑了几声,不痛不痒地说了程举几句,就把程举母子送走了。
二房老祖宗程叙要追究的是五房走水为何没有人及时发现和救火。
程汶被程叙罚跪之后膝盖还痛着,正想找汶大太太的不痛快,出了这样的事,火又是从内宅烧起来的,程汶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兴奋起来,把汶大太太娘家的兄弟都叫了过来,嚷着汶大太太管家无能,要休了汶大太太。
程家还从来没有下堂妻。
这当然是句笑话。
不过是要汶大太太出丑而已。
汶大太太被捉住了把柄,连句辩解的话都没有。长房的袁氏自恃身份,向来不和她们这些妯娌说长道短,二房的洪大太太是个闷葫芦,四房的沔大太太是个和稀泥的,她就拉了姜氏哭诉。把姜氏弄得头大如斗,还不能不管。整个九如巷颇有点鸡飞狗跳的感觉。
长辈们的争端在晚辈看来就像场大戏。
程笳就喝着冰镇梅子汤和周少瑾咬耳朵:“你说,汶五叔父会不会趁着这机会提出来把那外室接回来?”
周少瑾还没有说话,潘清正色地道:“如果他这个时候再提这件事,那就真是脑子坏了——家里就算是同意休了汶大太太,也不可能让他把外室接回来的。这关系到家里的规矩,坏了尊卑,以后就麻烦了。”
程笳很不满意潘清的插言,嘟着嘴道:“你又知道!”
潘清没有理她,低下头安静地练字。
程笳问周少瑾:“要你是汶五婶婶,你会怎么办?”
“我,”周少瑾愣了愣,认真地道,“我大概不会走到这一步吧?男人喜欢,就让他纳进来好了。这样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
了不起她去田庄里住着就行了。
她又不是没住过。
程笳对周少瑾的回答不以为然,但仔细想想,周少瑾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她低声和周少瑾耳语:“我娘说,要是遇到这种事,最好别吵别闹,给汶五叔父身边安置几个比那外室更漂亮更懂得讨人喜欢的,若两边还是不能脱干系,那就把人接进来——远着香,近着臭。还怕没有办法收拾个人。这样吵吵闹闹的,把自己的脸都丢干净了。”
这种事,不遇到,谁也不敢说自己就处理得好。
周少瑾敷衍的颔首。
一旁的潘清眼底掠过一丝不屑。
程诣却是另一番委屈。
他一瘸一拐地来周少瑾这里串门:“……我问过了,那火根本不是我们放的,但走水的时候五房却没有人救火,那个秦勉像黑面神似的,几句话问下来,也不怎地,就变成了我们放的火……你说冤枉不冤枉?”
程诣趴在周少瑾西厢书房的凉榻上发泄般地揪着周少瑾的狼毫笔。
周少瑾听了却是眼睛一亮,道:“秦勉?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哦!”程诣懒洋洋地道,“是秦大总管的孙子,从小在池从叔身边服侍,后来池从叔管了家里的庶务,他也跟着开始在府里当管事……他多半的时候都在外面收账,只有年节的时候才回来……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他……没想到池从叔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不过,这件事他们的确是冤枉我们了……”
周少瑾对他之后都絮叨了些什么,已不感兴趣了。
她知道了秦总管是程池的人,程池不会有事,这就行了。
不过,那个集萤又是个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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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针线(粉红票210加更)
周少瑾觉得程池像雾中的山,看似清楚,可你若想仔细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见。
而周初瑾得李氏二百两银子的体己,和周少瑾商量回礼的事:“总不能白得了她的吧?显得我们很小气似的。金银饰品什么的,总觉不够诚心,吃食嚼用之类的,隔得又太远,只怕是东西还没有送到就坏在了路上……”
周少瑾笑道:“那就再给爹爹和继母做几件冬衣吧!我看爹爹很喜欢的样子。”
周初瑾想了想,还真就没有比这个更适应的。
只是周初瑾也好,周少瑾也好,都很少给男子做衣裳,李氏的衣裳没什么问题,周镇的衣裳却有些拿不准。
周少瑾想到程家是有针线房的,又仗着自己的女红不错,道:“请了常给沔大舅舅做衣衫的裁缝指点指点不就行了!”
周初瑾点头称好。
周少瑾就想提前从寒碧山房回去。
这是自她在寒碧山房抄书以来的第一次。
郭老夫人不禁奇道:“可是屋里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周少瑾笑道,“是前几天我父亲寿辰,我做了两件衣服送过去,得了父亲的夸奖,继母还特意给我和姐姐寄了二百两银子过来,我就寻思着再给父亲做两件冬衣……”
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要给你父亲亲手做两件衣服吗?让府里针线房的人帮着拿几个样子就行了,还到外面去请什么人?外面的人哪有家里的师傅手艺好。”
周少瑾知道程家有个针线房,雇了江南顶尖的裁缝和绣娘,但他们只给程家长房、二房的老太爷、老爷和太太做衣服,就是程汶也不敢麻烦他们。
至少四房就没找过程家的针线房做衣裳……
她不由心动。
江南顶尖的裁缝和绣娘……和普通的裁缝、绣娘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周少瑾斟酌道:“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适合的?”郭老夫人笑道,“要不是你们姐妹孝敬父母的,照我,就让针线房的给你们做了。”她说着,喊了碧玉进来,“你陪着二小姐去趟针线房。看二小姐都要问些什么,让她们好生地告诉二小姐。”
碧玉笑着应是,带着周少瑾往针线房去。
路上,她向周少瑾说起针线房的情景:“有个胡师傅,总管着针线房。他只给老祖宗做衣服。几位爷的衣裳都是他的徒弟做……绣房的大娘姓章,不过二十出头,去年才进府。夫人生辰时穿的那条大红色百花穿蝶的马面裙就是她绣的,那蝴蝶,栩栩如生的,像要飞出来了似的,就是老夫人看了,都说好。她这些日子奉了老夫人之命,在帮二小姐绣百子戏婴的襁褓……”
程箫的产期在九月,程家这边要送洗三礼,满月礼和百日礼,这襁褓就是满月礼外家必送的贺礼之一。
周少瑾问:“箫表姐那边可有消息过来?”
碧玉笑道:“上次送信回来说一切都很顺利,稳婆,产婆都已经请到了家里……”
两人絮叨着,到了针线房。
程家的针线房不大,是个占地不过一、两亩的小院子,四面都是三阔的厢房,天井里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树冠如伞,遮阳蔽日,显得很清凉,有点像北方四合院的格局。
她们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七、八个妇人正埋头坐在老槐树下做针线,老槐树树杆突起的疙瘩上还挂着做针线的荷包和小篾篮,气氛温馨而宁静。
见有人走了进来,做针线的那些妇人不过匆匆地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飞针走线,没有人上前搭话。
周少瑾和碧玉被晾在了那里。
碧玉歉意地看周少瑾一眼,低声道:“针线房的事多,又琐碎,以对于她们的脾气也不怎么好,二小姐您别放在心上。”说着,上前几步,高声道:“有人吗?我们是寒碧山房的,有事请教。”
周少瑾莞尔。
碧玉的性子真好。
程家的针线房恐怕不是事多,而是脾气不好吧?
不过,既然来了,少不得要看看再走。
一个穿着围裙的三旬妇人从东边的厢房快步走了出来。
她衣饰整洁,笑容殷勤,手上还戴着个顶针,热情地招呼碧玉:“原来是姑娘啊!可是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她说着话,眼角瞥过周少瑾,目光中有难掩的惊艳。
碧玉暗笑,只当没看见,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四房那边的小姐。”那妇人面露诧异,打量了周少瑾一眼,把周少瑾和碧玉迎到了东边厢房,上了茶,笑道:“碧玉姑娘领着二小姐来找我就对了。几位老爷的衣裳现在都是我在做。不知道二小姐是要给周大人做几件什么样的衣裳?准备什么时候穿?南昌府那边我没去过,冬天比我们这边是冷些还是暖和些……”
东厢房三阔的敞厅西边放着个大案板,七、八个妇人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做着针线。
周少瑾则坐厅堂的圆桌旁。她笑道:“我也没去过南昌府,不知道冬天的天气如何?我想,父亲那边肯定也不缺衣服,不过是我的一点孝心罢了。师傅看着给我推荐几个款式就行了。”
“二小姐等等!”那妇人说着,转身就钻进了旁边屏风后面。
有小丫鬟在门口道:“王娘子在吗?”
那妇人皱着眉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道:“什么事?”
小丫鬟陪着笑脸道:“王娘子不记得我了吗?我二房识大奶奶身边的红蕊。我们家大奶奶想给大少爷绣个步步高升的斗篷,大太太听说要黑色的玉石做眼睛,一时没找到,就差了我过来看看您这里有没有?”
“等着!”被称为王娘子的妇人不耐烦地道,转身又钻进了屏风。
红蕊不免有些尴尬,但她还是笑着和周少瑾、碧玉打招呼:“姐姐们是哪个屋里的?看着面生?我是二房的,在识大奶奶身边服侍。”
也就是二房程证的妻子郑氏的丫鬟。只是不知道是陪嫁过来的还是程家的世仆?
周少瑾笑着和她点了点头,碧玉则小声向她引荐周少瑾。
红蕊一看就是个来事的,忙上前给周少瑾行礼,亲亲热热地喊碧玉“姐姐”。
王娘子找了四、五件衣服出来,道:“这个是平日里在家穿的,衣袖什么的都宽松些……这个是出客访友的,要选些挺阔的面料,肩袖这里,也要做得贴身些……”
周少瑾见她说得在行,不禁竖了耳朵听。
红蕊自然被撇到了一旁。
她也沉得住气,安静地跟在她们身边听着王娘子说话。
门外有人喊:“谁在屋里当值?”
声音清脆。
王娘子正讲到要紧处,听了也不搭理,继续和周少瑾说话。
外面却响起轻微的喧嚣声。
“鸣鹤姑娘,您过来了!”
王娘子闻声色变,丢下周少瑾等人就跑了出去。
周少瑾等人不明所以。
屋外已传来王娘子献媚的声音:“鸣鹤姑娘,您怎么来了?这大热天的,您有事让小丫鬟传一声就是了,还亲自过来。瞧您走得这一身汗。快到屋里去歇歇……”
清脆的女声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南屏姐姐说,上次你们送过去的那暑袜做得不错,想让再做几双……”
“这是个什么事?”王娘子笑道,“是谁要穿?做多大?明一早就帮您送过去。”
这是谁啊?
周少瑾朝碧玉望去。
碧玉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四老爷屋里的大丫鬟鸣鹤!”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之前还想打听集萤的事,竟然就在这里遇到了程池屋里服侍的。
周少瑾愕然。
清脆的女声笑道:“也不用这么急。你们这些日子不是在给二姑奶奶赶满月礼吗?等二姑奶奶的东西做完再给我们做也不迟。”
“不过是几双暑袜,哪里就抽不出空来呢!”王娘子拍着胸,陪着来人往东厢房来。
周少瑾坐直了身子。
王娘子拥着个双十年华,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穿着件湖绿色杭绸褙子女子走了进来。
看见周少瑾等人,她愣了愣,道:“碧玉,你怎么在这里?”
碧玉笑着上前给鸣鹤行了礼,笑道:“我奉了老夫人之人命,陪二小姐过来找几件衣服样子……”
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娘子在一旁笑得献媚,道:“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这位就是周家二表小姐了……这位是二房大奶奶身边服侍的……”她指了指红蕊。
鸣鹤朝着红蕊点了点头,却规规矩矩地屈膝蹲身给周少瑾行了个福礼。
“鸣鹤姑娘不必多礼。”周少瑾客气地和她寒暄,“你在池舅舅屋里当差?好像很少去寒碧山房似的?”
鸣鹤笑道:“我是爷屋里做粗活的,哪里敢到寒碧山房去丢脸。”
她语气是爽朗,让周少瑾心生好感。
王娘子拿了几双暑袜出来,道:“鸣鹤姑娘,您要做什么样子的?”
鸣鹤翻了翻,指了其中的两双,道:“就照着这个样子做几双吧?”
王娘子连声应诺。
周少瑾发现她要的暑袜是女式的样子。
鸣鹤这是给谁跑腿呢?
周少瑾想到一身黑衣,气质高华的集萤……她忍不住道:“这袜子还有什么不同之处不成?鸣鹤姑娘怎么单挑了这两种款式?”
“没什么不同的。”鸣鹤好像觉得她的话很好笑似的,道,“只是觉得这两个款式比较好看。”
周少瑾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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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更新依旧在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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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丫鬟
鸣鹤见周少瑾满脸通红,就是脖子也泛着淡淡的粉色,倒不好意思再笑,索性和周少瑾说起来话:“二小姐决定了做什么样子吗?王娘子是行家老手,你问她一准没错。”又道,“可惜我们屋里的针线是南屏姐姐管着的,我粗手粗脚的,只会端茶倒水,帮不上您什么忙。”
交浅言深,不过都是些客气话而已。
周少瑾向鸣鹤道了谢,鸣鹤交待好了暑袜的事,就起身告辞了。
识大奶奶身边服侍的红蕊望着鸣鹤远去的背景,目光有些发直:“没想到鸣鹤这么出众的姑娘竟然只是四老爷屋里一个跑腿的。”笑道,“也不知道那管事的南屏姑娘又是个怎样神仙般的人物?”
王娘子听了止不住地笑,道:“你看鸣鹤那样子,像是个跑腿的吗?池四老爷屋里三个大丫鬟,她就是其中一个,也属她最疯,这里那里都敢去,所以大家和她最熟!”
三个大丫鬟?
不是应该是四个的吗?
周少瑾讶然。
她问王娘子:“除了鸣鹤和南屏,池舅舅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叫什么名字?”
“叫集萤!”王娘子说着,转身去拿了几颗米粒大小的黑色玉石出来递给红蕊,道:“你看这个行吗?”
“行,行,行!”红蕊连声道谢,却站着不动,一副等着听王娘子说长道短的样子。
王娘子见状,也来了兴致。她道:“你们别看我帮着鸣鹤姑娘做针线,有南屏在,四老爷屋里的活是轮不到我们的。不过是鸣鹤姑娘为人豪爽大方,常来我们这里串门,些许小事求到我们头上来,我们总不能推了吧?这才做个顺水的人情……就是这样,这些东西也多半不是鸣鹤姑娘自己的——鸣鹤姑娘没这么讲究,十之八九是集萤姑娘交待下来的,鸣鹤姑娘嫌麻烦,就推给了我们……”
暑袜之类的小东西,通常都是小丫鬟们随手做做,用来练手的物件。
看她那巴结奉承的样子,这话谁相信?
周少瑾有些心不在焉。
集萤,果然是池舅舅的丫鬟?
可她却没有一点丫鬟的样子。
还指使鸣鹤帮她跑腿……鸣鹤还不能不应……
难道她是池舅舅的……
一时间,周少瑾心里冒出来许多的念头……直到她出了针线房,红蕊和她们道别,她才回过神来了。
“……我是大奶奶的陪房,过来已经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红蕊问碧玉。
碧玉是什么人。
红蕊的那点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
只是她向来不轻易得罪人,笑道:“你能来找我玩,我自然是倒屐相迎。只是我平日里多在老夫人面前服侍,等闲也难得在外面走动。你若找我,得提前让小丫鬟给我带个口信,不然很难找到我的。”
红蕊乖巧地应是,笑着屈膝给周少瑾行礼,和她们在岔道分了手。
周少瑾忍不住问碧玉:“你知道池舅舅屋里为什么只有三个大丫鬟吗?”
碧玉笑道:“四老爷屋里的嘉乐姐姐配了人之后,四老爷屋里就一直没有添人,可能是没有适合的人吧?”
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周少瑾道:“老夫人也不过问吗?”
碧玉仔细地想了想,道:“我们老夫人好像从来都不管四老爷屋里的事的。”
周少瑾找不到答案,有些沮丧地回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见了笑道:“怎么?她们没什么好样子?”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那个王娘子人挺好的,给我找了好几个样子,还说若是不懂,随时去找她。我准备过些日子遇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她。”
以她的眼光,这王娘子在裁剪上的确有自己的一套。
她和王娘子之间就不过差在经验上了——可毕竟王娘子是专司裁剪的,自己不过是偶尔为之。以后有尺寸不对的地方问一声就行了,倒也不必专程去请教。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
碧玉道:“我们在针线房遇到了四老爷那边的鸣鹤。”
郭老夫人道:“她去针线房做什么?四郎那边的针线不是向来由南屏管着的吗?她们怎么还要针线房的帮忙?”
“说是让帮忙做几双暑袜。”碧玉笑道,“看那款式,是女子的。想必是她们自己的,又没时间做,就拿去让针线房帮忙。若是四老爷的东西,他们不会丢给针线房做的。”
郭老夫人轻轻颔首,对周少瑾道:“若论女红好坏,四郎屋里的南屏那才是一等一的。可惜她早年做得太多,伤了眼睛,这些年四郎不怎么让她拿针线了,不然鸣鹤她们怎么会让针线房帮她们做东西。”
周少瑾不好说什么。
女红好的女子都这样。因为女红好,年轻的时候就做得多,等到年轻大了,眼睛却不行了……还好她们是偶尔为之。
周少瑾拿了王娘子给的衣裳样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和周少瑾开了库房给周镇和李氏寻尺头。
府衙那边传来消息。
程辂府试位列第六,评为禀生。
周少瑾拿着针线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程辂就不用再依靠程家也能免了徭赋了。
只是程辂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周少瑾只要一想到官街的那幢宅子,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
而程辂也算是言而有信。
去府衙拜过老师之后,他就去见了程沔,把从前寄名在四房的房产田亩都拿了回去。
程沔私底下和关老太太不免有些感慨:“看他的样子,只怕非池中之物。我们这样,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糊涂!”关老太太不悦,道,“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多是有才无德之人。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有什么可惜的!至于说到记恨,他若是君子,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他若是小人,我们就算是此事上保全了彼此的情份,难免会在其他的事上得罪他,还不如趁早彼此干净。”并嘱咐沔大太太,“以后柏大太太那边,我们也要少走动。”
两人齐齐应喏,开始给关老太太准备寿辰。
因是惯例,四房田庄庄头们的贺礼来得最早,程诣也有了些许喘息的功夫,允许他每天少抄一个时辰的《春秋》,帮着管事们跑腿,算是历练。
程诣故态复萌,趁着管事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周少瑾的书房里偷懒,每次都会带个甜瓜过来,指使着施香用井水镇了,分给周少瑾等人解暑。
周少瑾唠叨他,他却满不在乎,道:“家里有大哥就行了,我准备接父亲的手,管理家中的庶务。”
有些事,自己不经历,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
周少瑾望着他不谙世事的一派天真,唯有叹气。
过了两天,程贤宴客——潘濯也顺利地通过了府试。虽然没有程辂的成绩好,但也白袍换襕衫,有了功名,成了秀才。
这本是前世发生的事,周少瑾看得淡,拿出银子来和姐姐凑分子送了一份笔墨纸砚过去算是贺礼。
等到吃正席的那天,潘清和程贤在水榭里待客,周少瑾和程笳躲在角落里吃甜瓜。
穿着碧青色湖杭褙子的潘清笑得满面春风。
程笳气得把甜瓜砸在了盘子里,拉了周少瑾就要走:“我们去如意轩抹牌去。”
“我不去。”周少瑾继续吃着她的甜瓜,“等会坐了席,我就要回畹香居去了——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做针线,想早点睡。”
程笳怒其不争,道:“你就不能有出息点?”
非要拉了她走。
周少瑾猛地把按住了程笳。
程笳被拽得晕头转向,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步摇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句话没说,她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程识、程证、程许、潘濯还有程诰、程诣、程诺等人都在其中。
程笳只看见了潘濯。
她低呼:“潘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周少瑾却想着程许。
她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怎么程许又开始在内院里走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看见潘清走了过去。
她笑语盈盈地和程许等人打招呼,指着水榭这边说了半晌话,然后才屈膝行礼折了回来。
程笳和周少瑾都松了口气。
前者不想作为陪衬出现在自家的从兄弟面前,后者是不希望被程许看到。
潘清却望着程笳和周少瑾微微地笑,对程贤道:“识表哥在挹翠亭那边办琴会,让我们也过去听……”
她望着母亲,目光满是期许。
程贤有些犹豫。
李老太太却道:“去吧,去吧!听听你哥哥们说些什么,你们也能跟着长长见识。”
姜氏也觉得不错。
周初瑾也很感兴趣。
周少瑾和程笳勉为其难地去了挹翠亭。
程证他们席坐在挹翠亭旁的草地上,周少瑾等人则坐在四面垂着湘妃竹帘的挹翠亭内。
程识弹了首《平沙落雁》。
他指法娴熟,曲调流畅,意境高远。
周少瑾开始还有些担心程许会打扰她,后来见程许目不斜视,像不认识她似的,她才渐渐地放下心来,沉浸到了程识的琴弦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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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们,六十五、六十六章进行了大修,内容如果接不上来,大家可以回头看看。手机的用户重新刷下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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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琴声
万里衡阳雁,寻常到此回。
琴到深处,周少瑾潸然泪下。
大雁尚有落脚处,她的归属又在哪里呢?
这样的伤感在她的心底久久徘徊,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听得入神的并不止她一个人——程笳支肘托腮地坐在亭中的圆桌旁,双眸轻阖,竖耳倾听;潘清则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贯注地望着帘外的程识,满目惊艳;只有姐姐和她一样,眼角含泪,神色悲伤,低头用帕子擦着眼角。
周少瑾不禁哂笑。
可见不同的经历会有不同的感受。
她到底还是和姐姐最亲近。
周少瑾擦了眼泪。
余音袅袅,一曲终结,大家清醒过来。
亭外击掌声不断,称赞声不绝。
周初瑾也感叹:“我在府里住了这几年,却不知道原来识表哥是高手!”
程笳为哥哥程证抱不平,道:“这有什么?我们家藏龙卧虎的人多着呢!我哥哥的琴也弹得很好。不信我等会让他也弹一曲,保证技惊四座。”
“还技惊四座呢!”潘清“扑哧”地笑,“弹琴是讲技艺的吗?那岂不是成了技师!弹琴是要讲意境的,意境到了,技巧反而是辅助,不是那么重要了……”
程笳听不得她说话,打断了潘清的话,笑着问周初瑾:“姐姐,你可知道识从兄的绰号?”
周初瑾摇头。
程笳狡黠地笑道:“识从兄的绰号叫‘怜花居士’……”
周少瑾等人都有些呆滞。
好一会,潘清才恼道:“笳表妹,你怎么整天捕风捉影没有个正经的时候?识从兄的绰号,也是你能到处嚷嚷的吗?”
程笳哈哈大笑,道:“识从兄最喜欢的就是养花了,他养的菊花。个顶个的都开到碗口大,他养得西府海棠,花期可以到仲春。所以才得了‘怜花居士’这个绰号……清表姐想到哪里去了呢?”
潘清满脸通红,强辩道:“你怎知我在想什么?是你自己想歪了。却推到别人的身上……”
周氏姐妹不想搅合其中。
周初瑾含笑望着两人,周少瑾的目光则转向了挹翠亭外的程识和程证。
两人一样的高大英俊,气质儒雅,不同的是程识多了几分书卷味,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而程证则更沉稳持重,显得老成干练,像世代耕读传世之家的子弟,带着几分质朴。
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笑容灿烂,表情真诚,神色坦荡,就像一对知交多年的好友。
可实际上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怕是谁也不知道?
周少瑾扭过头来。
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程许。
他正盯着挹翠亭。
周少瑾皱了皱眉。
程许收回了目光,和身边的程诰、潘濯说笑起来。
不一会,有小厮捧了琴过来,程许席地而坐,开始调琴。
周少瑾耳边突然传来潘清的声音:“不知道等会许表哥会弹什么曲子?有了识表哥珠玉在前,不知道许表哥会不会紧张?”
她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周少瑾非常的不喜欢。她淡淡地笑道:“难道清表姐知道许表哥擅长弹什么曲子吗?我可不知道!”
潘清笑了笑。
潘濯不知道说了什么,程诰等人都面露惊讶地朝挹翠亭望过来,随后又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周少瑾离开了竹帘。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高声笑道:“几位爷说,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请几位小姐也弹几首曲子,大家互相点评一番。”
这就是要斗琴了!
程笳大惊失色,道:“这是谁的主意?”
小丫鬟不敢言。
潘清笑着给那小丫鬟解围:“她不过是来传话,你冲着她发脾气有什么用。”然后柔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小丫鬟感激地望着潘清,道:“几位爷都这么说……”
程笳气得直跳脚。
挹翠亭外已传来程识爽朗的笑声:“既然是如此。我怎敢不从?”
周少瑾等人循声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潘濯已站在了程识和程证的身边,程识正在解腰间的玉佩。道:“这玉是曾祖父所赐,算是彩头!”说完。又悔不迭地拍了拍额头,道,“看我,若是妹妹们独占鳌头,这玉佩却不合适了……”他想了想,喊了程许的字“嘉善”,道,“我记得你那里有几把好琴的,到时候拿出一把来给妹妹们做彩注。”
程许豪爽地笑道:“大从兄开了口,小弟怎敢不尊!”他高声吩咐欢喜,“你去把我那把‘凰鸣’拿过来。”
程识笑道:“还是嘉善细心,想得周到。‘凰鸣’琴身轻巧,声音清越,女孩子弹最好不过了。”
程笳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戳戳她的胞兄程证:“他这算是什么哥哥?我什么时候都想着他。他却转眼间就把我给卖了。我要是不到祖母面前告状告得他罚跪,我就不是‘如意轩主人’……”
她给自己取了个别字叫“如意轩主人”。
潘清不悦,道:“兄妹间开个玩笑,你也犯得着这样攻讦证表哥?”
“我说我哥哥,与你何干?”
两个人又斗起嘴来。
周初瑾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没有作声。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潘清等人惊讶地望着她。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给周初瑾和周少瑾行了礼,道:“二小姐,碧玉姐姐说有事找您,请您挪步芙蓉榭。”
程贤在芙蓉榭里宴客,家中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在那边,碧玉是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
周初瑾问那小丫鬟:“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摇头,怯生生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安抚了姐姐一声“没事。我去去就来”,然后带着春晚,径直出了挹翠亭。
碧玉在芙蓉榭旁的凉亭里等她。
见到周少瑾。她笑着迎上前去,道:“出了什么事?你要丫鬟给我带信。让我中途把你找出来?”
“不过是有些人面目可憎,不想看见罢了。”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拉了碧玉的手,“好姐姐,这次多谢你了。明天定请了你们吃酒。”
原先不过是碍着情面去了挹翠亭,但并不代表她就得坐在那里难受!
“吃酒就算了。”碧玉笑着打量着她纤细的身材,道,“你这吹一吹就倒的。到时候还不是哄了我们喝酒,你在一旁看着。”
两人咯咯地笑。
碧玉道:“我还要服侍老夫人,不和你说了。你等会哪里去?”
“就在这里坐坐。”周少瑾道,“等到散席,我直接回芙蓉榭去。”
碧玉笑着带了丫鬟走了。
凉亭下鸳鸯游水,锦鲤成群,周少瑾折了枝柳条,坐到了凉亭外的太湖石石墩上逗着那鱼玩。
春晚看着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芙蓉榭那边已开始落座,便商量周少瑾:“二小姐。我去厨房里端点吃食过来吧?”
已临近中午,周少瑾也就早上吃了半碗白粥,芙蓉榭那边又隐隐有饭菜的香味传过来。她肚子也有些饿了。
“那你小心点。”她叮嘱春晚,“可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春晚知道她这是要避开程家的宴请,笑着点头,脚步轻盈地去了厨房。
周少瑾丢了柳枝,抱膝坐在湖边,眯着眼睛想着心思。
可有些事,太巧了。
潘濯中了秀才,程贤请客……四房和程辂翻脸的事,以沔大舅舅等人的忠厚。肯定不会说出去,没有了四房做后盾。程辂想再借着程家更进一步,不管是哪一房。都会详细掂量掂量他和四房的恩怨,所以程辂也不会说,大家此时还不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请同为新科秀才的程辂……程识等人到花园里来开琴会,全是自家人,而且全是潘清和程笳的自家人……李老太太附和……她们去了挹翠亭……她和姐姐成了某些人的陪衬……
周少瑾想到了潘清对自己的阴阳怪气。
她和姐姐未必是陪衬,说不定还是人家的棋子也不一定。
周少瑾冷笑。
有人从太石湖垒石边走过,低声道:“……小姐果然搏了头彩,也不枉我们小姐这两天辛辛苦苦地选曲,背着人悄悄地练习!”
周少瑾起身。
看见红绿两道苗条的身影朝芙蓉榭去。
这里是三房的地方,这两个丫鬟不是三房的丫鬟就是潘家的丫鬟。
这是去给程贤还是李老安人报喜呢?
看样子潘清是铁了心要嫁进程家了。
可她若是因此想拿自己或是姐姐当垫脚石,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周少瑾绞着手指头。
程识是二房的大爷,他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周少瑾回到芙蓉榭,众人正在议论挹翠亭的琴会:“……那边是许大爷得了头彩。这边是清小姐得了头彩……几位大爷还做了诗,识大爷说是要出本集子……可惜了周家大小姐,清小姐弹得是《梅花引》,周家大小姐选了首《清平调》,虽然也弹得好,曲子太简单了……不然这次夺魁的就是周家大小姐了……”
没有人提程笳,也没有人提周少瑾。好像她们俩个人的不堪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笳恨得咬牙切齿,周少瑾却安之若素。
她想到一个主意,或者可以查清楚庄家和程家当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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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可能会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大家明天早上起来看吧!
※(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旧怨(粉红票270加更)
平安客栈在平桥街一个僻静的小巷里,二阔的门脸,三进的院子,统共不过七、八间客房,落脚的多是山东过来做炒货生意的客商,天井里堆满了花米、瓜子、豌豆,远远的就能闻到股炒货的味道。
马富山不敢把周少瑾领到平安客栈去,花了一吊钱,借了隔壁家厅堂,问那老乞丐的话。
“……老太爷虽是读书人,却长了副魁梧的身板……喜欢喝酒,每次出去都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我搀扶着老太爷回来,服侍着老太爷茶水……和顾家的十二爷是知己,顾家十二爷出身富贵,老太爷怎么好意思每次都让他请吃,偶尔回请,那也是囊中羞涩,每次都是差了小的去当铺,小的每次都会和当铺的人拉扯许久,把那死当当成活当,活当多当些银子……”老乞丐极力地夸大着自己的功劳。
站在中堂后面的周少瑾听着心中一紧,和施香耳语了几句。
施香点头,出去和马富山说了句话。
马富山看了一眼低头伏在地上的老乞丐,轻轻颔首,道:“你说的顾家,是不是梅花巷顾家?”
“是的,是的!”老乞丐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半天,坐在上头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他激动地抬起头来。
马富山立刻冷哼了一声。
那老乞丐只看见黑漆太师椅旁立着的半截白色挑线裙子,知道这屋里还有女眷,说不定还是周家二小姐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他不敢再看,忙低下头,伏在了地上。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马富山沉声道,“不要嘴里跑马,乱说一通。”
“是,是,是。”老乞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马富山满意地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啊!”老乞丐惊愕地抬头,又忙低了下去。
一会让问什么就答什么,一会让他继续说,他到底是问什么答什么,还是继续说……
老乞丐在心里嘀咕着,想到刚才提及顾家,好像周家的人挺感兴趣的,遂继续道:“庄家大小姐的婚事,就是顾家十二爷做的冰人,嫁给了程家的姑爷做续室。说起庄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贤惠。老安人躺在床上十几年,大小姐人还没有桌子高就操心家里的柴米油盐,等到及笄,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可惜大小姐自幼就和存义坊程家的儿子订了亲……”
他说到这里,惊恐地打住了话题,惶恐不安地睃着马富山。
马富山震惊不已。
庄太太曾经和程柏订过亲,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他经历的事多,还不至于因此而失态。但想到周少瑾……他不由朝身后的中堂瞟了一眼。
周少瑾如遭雷击,手脚僵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母亲竟然和程辂的父亲订过亲!
父亲知道吗?
程家难道就没有人知道?
父亲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然为什么把母亲贴身的丫鬟嫁了出去……
还有庄家舅舅,逼得母亲差点跳了河……什么事,才能逼得母亲差点跳河……
周少瑾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脚才恢复了知觉。
她写了几个字让施香递给马富山。
马富山接过条子瞥了一眼,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不过你既然说起来了,我就想好奇的问一句,既然庄太太自幼就和程家订了亲,那庄太太又怎么嫁给了程家的姑爷呢?”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老乞丐吞吞吐吐地道。
马富山冷笑,道:“你说你服侍过庄老太爷,可问起庄老太爷家里的事,你又说不知道。我看你不是来投靠周家的,是来诈周家的银子的吧?来人!”他大喝一声,“拿了老爷的名帖去趟金陵府衙,就说有人冒认官属,请申青云申大人发了押签把这人拘捕到案!”
“没有,没有!”老乞丐吓得跳了起来,扑上前抱住了马富山的腿,哀声道,“管家大老爷,我真的没有说谎,这件事老一辈的街坊邻居也是有人知道的。不过程家待人厚道,那柏大老爷已经病逝了,程家小官人又是个读书的种子,不愿意道他家是非而已……”
“你还敢胡说八道。”马富山一脚将那乞丐踢倒在地,“程家待人厚道,难道庄老太爷就是个暴虐无道的不成?大风吹了梧桐树,自有人家道长短。程家就是再厚道,还能管住别人家的嘴不成?我看你是活膩了……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管家大老爷,我说,我说。”老乞丐扑上前去又抱住了马富山家的腿,“不是程家待人厚道,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窍,胡言乱语……”
“你还不说实话!”马富山见这不是个办法,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二小姐只让了个丫鬟跟过来。你若老老实实的,等到二小姐的赏银下来,我自会为你周旋。你若是敢在我面前不老实,我立刻回了二小姐,说你是个骗子……”
那老乞丐原本就是冲着银子来的,闻言脑子立刻转了起来。
这个马大总管原来是想和他分银子……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与他不相干了。像这位马大总管说的,到时候自会为他周旋……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马富山的用意。
“总管大老爷,我说,我全都告诉您!”他献媚地笑道,“那年庄府的宅子被雪压塌了,可庄老太爷一早就和顾家十二爷约好了去西天,哪里来的银子修缮?庄老太爷想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把老安人和大小姐安置在了老安人陪嫁的宅子……
“那里离程家不过一条巷子,有什么事,程家也能帮着照应一、二。
“开始还好好的。程家的太太常过来看看庄大小姐和老安人,程柏老爷没事的时候也会差了小厮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事。可时间一长,事情就有些不对了……”他顿时顿,继续道,“庄家大小姐,长得那可真是漂亮,宫里的娘娘,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是个人看见了就没有不动心的。
“程柏老爷没看见庄大小姐的时候还好,见过庄大小姐之后,七魂就丢了六魂,还有一魂在身上,那也是魂不守舍。书也不读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往庄家跑,庄家但凡有个针头线脑的事,都一股脑儿地揽在身上。怕别人起疑心,旁边左右的人如果有人问起,只说是瘫在床上的姑奶奶家有事。
“那时候庄家的门户很紧,除了程家,并不和其他人家往来。左邻右舍的倒也没有人怀疑。
“这要是放在权贵人家,那也是桩好姻缘。可偏偏不管是程家也好,庄家也好,都是小门小户……特别是庄家,庄老太爷一走好几年,全靠着当东西过日子,那程柏老爷原是个不谙世事的,几年下来,竟然是当铺里的熟客。庄家里里外外的事都落在了程柏老爷身上。程柏老爷为了这个,还耽搁了一年的科举呢!
“程老太太看在眼里,就不喜欢了。好几次话里话外的劝程柏老爷,程柏老爷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程老太太只好求了庄大小姐。庄大小姐也劝,他不仅听不进去,还觉得这是个机会,不时地找庄大小姐搭讪,弄得庄大小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程老太太就更加不喜欢了,说庄家大小姐约束不住程柏老爷,一味的只知道娇生惯养,不能当家理事,不能掌管家务。
“庄大小姐有苦说不出来。索性不再见程柏老爷。
“为这个,甚至闹出个事来。”
周少瑾和马富山等人不禁支了耳朵听。
“程柏老爷有个同窗,姓王的,和程柏老爷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有一次程柏老爷实在是苦闷,就跟这个姓王的说。姓王的给程柏老爷出主意,让他去翻庄家的后墙。
“程柏老爷也是……竟然听了这姓王的话,去翻庄家的后墙。
“这姓王的不就见着了庄家大小姐吗……写了很多的歪诗给庄大小姐,把庄大小姐气得……把程柏老爷叫来狠狠地骂了一通。
“程柏老爷倒是和那姓王的不来往了,程老太太这里却有了心病。不知道听了哪个尼姑的话,说庄大小姐是狐狸精转世,会搅得家中不宁……加上那姓王的不死心,见庄大小姐这边没处下手,就设了局,让人引了程柏老爷去赌博,逛青楼。
“青楼,程柏老爷是不去的。可这赌博……开始总是赢。赢了就悄悄地贴补给庄家。时间长了,设局的人收了网,哪里还有赢的时候?不免就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卖。
“有一次,还把庄大小姐随身的一根金簪偷了出去……还有一次,输了银子,没有办法,竟然要庄大小姐亲手置桌酒席给那些人赔罪……虽然事情最后拿银子摆平了,但庄大小姐待程柏老爷就有些不同了……从前还当着老安人的面和程柏老爷说几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和程柏老爷见过面了。
“后来庄老太爷回来,知道这些事,就叹了声红颜祸水。和程家老太爷说,要是程柏老爷能考中了秀才,两家依旧还是结亲,要是程柏老爷几年之后还是白身,两家就退亲。
“程柏老爷当然不愿意退亲了。
“那几年一直闭门读书。
“庄老太爷就把女儿留在家里,等着程柏老爷考个功名。
“结果庄大小姐二十了,程柏老爷还是白身。
“庄老太爷眼看着身体如那日薄西山,渐渐不行,怕自己活不到庄大小姐出嫁,就提出和程家退亲。
“庄大小姐开始还不同意。不知道庄老太爷跟庄大小姐说了些什么,庄大小姐就同意了。
“庄老太爷卖了祖上的产业,凑了五百两银子送去了程家。
“程家因和庄老太爷有言在先,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就和庄家退了亲,聘了城西董秀才家的姑娘做了媳妇。
“庄老太爷则搬去了梅花巷住。
“再后来,庄大小姐就嫁给了程家的女婿周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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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银子
事情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周少瑾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马富山听了东家的秘辛,颇有些不安,想着先看周少瑾怎么说他再附和也不迟。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老乞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闪烁的目光一会儿落在马富山的身上,一会儿落在中堂上,一会儿落在地上,神色间流露出几分狡猾。
马富山看着心中一动。
自己怎么把这厮给忘了?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二小姐尚且年幼,暂时被这厮的话给唬住了,等会回过神来,还不知道是悲是喜,总不能让这厮在这里看笑话吧?
他想着,大喝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程庄两家曾经订过亲,怎么街坊邻居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竟然敢排编庄家老太爷和庄太太……”
“我说的全是实话啊!”老乞丐立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一开始是程柏老爷说老安人是他们家的姑奶奶,程老太太不好说什么。后来程老太太听说庄大小姐是狐狸精转世,心中不喜。再后来两家退亲,还是庄家主动,程家就更不会提了。这件事顾家……还有周家大老爷都是知道的啊……原本庄家老太爷是想把庄大小姐嫁到顾家去的,结果顾家没有适龄的公子,庄大小姐这才嫁了周家大老爷的……”他说着,指天发誓,“庄家舅老爷也是知道的……当初他就是拿了这向庄家大小姐要银子的。后来还是周大老爷出面,给了庄家舅老爷银子,封了庄家舅老爷的口……”
精明的马富山立马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道:“那你又是收了谁家的封口银子?”
“程,程家……”猝不及防,老乞丐脱口而出。
程家?
周少瑾目瞪口呆。
马富山张口结舌。
“是真的!”老乞丐见事已暴露,就算是自己不说,周家人有心也能查得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程家向来视此事为耻辱。程柏老爷因此发奋图强,考了秀才的功名,后来又做起了买卖,不过几年功夫,就挣下了万贯家财……他再也不愿意提及此事……就给了小人一笔银子,让小人离开金陵城,做点小买卖……小的除了赶车,没有别的本事,几年间就把银子败落一空,没有了办法,才会行乞的……”
马富山是什么人?听着冷笑,道,“你是敲诈程柏,程柏才拿了银子给你做买卖的吧?不然庄家也是积善之家,你既然服侍过庄老太爷,庄老太爷驾鹤西去,我们家老爷又向来尊重庄太太,就是庄家不为你荣养,我们家老爷看在庄太太的面子上,也会为你荣养的,你又怎么会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呢?”
被人识破,老乞丐大惊失色,脸色发白。
马富山却神色微缓,和煦地道:“千里做官为钱。你何不早说?非要我捉了你的痛脚才老实。我也不和你说别的了,大小姐的赏赐下来,你要分我一半。”
他这一时晴,一时雨,一时热,一时冷的,把个老乞丐搓磨得再也生不出别样的心思来。他抱着马富山的腿大声道:“管家大老爷,我什么都听您的!什么都听您的!您火眼金睛,我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您……我原是服侍庄老太爷的,庄老太爷家日渐落魄,我一时起了歪心,把庄老太爷的一幅字画偷了出去,谁知被顾家十二爷发现了,庄老太爷打发了我十两银子,把我赶出了庄家……我做过行商,做过马夫,做过车夫,也给人挑过脚……又没个老婆孩子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想向庄大小姐借几两银子使使,再不济,向庄大舅爷借几两银子使使也行啊……不曾想庄大小姐竟然不在了,程家柏大老爷也病逝了,柏大太太对程庄两家的事一无所知,庄大舅爷为了躲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原想找周家大小姐的,没料想碰到了程家的辂大爷……”
“你说什么?”绕是马富山这样经过事的人也不禁神色大变,道,“给你银子的,是程家的辂大爷?”
“是啊!”老乞丐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让人震惊,他用衣袖擦着鼻涕,道,“辂大爷说,这事传出去了,于柏大老爷名声有碍,让我千万别做声,先是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后来又给了我三十两银子……我原来还想多弄点银子的,结果我从前给人家做马夫的那户人家找了来,我就没敢在金陵城多待……这次要不是没路可走了,又听说二小姐善待那些从前服侍过庄太太的仆妇,我也不会回来……”他说到这里,担心地问马富山,“我这样,是服侍过庄老太爷的,应该比服侍过庄太太的更体面,也算是忠仆吧?”
还忠仆呢?分明就是个无赖!
马富山无语,敷衍他道:“应该算是!我去问过二小姐就应该知道了。”
老乞丐大喜,涎着脸道:“那,管家大老爷,二小姐的银子什么时候可以赏下来?您看我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您能不能先借我几文钱,等二小姐的赏银下来了,我再还给您……”
“好说,好说。”马富山说着,见施香从中堂后面绕了出来,递了个纸条给他。
他匆匆地瞥了一眼,问那乞丐:“你说的这话,总得有人证。你说顾家知道,顾家还有谁知道?辂大爷给你银子,有谁能作证?”
那乞丐想了半天,道:“顾家十二老爷……已经过世好几年了。顾家还有谁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了……不过周家大老爷应该知道……辂大爷的银子,不是他亲手给我的,是他身边一个姓赵的人给我的……”
姓赵?
赵大海!
周少瑾指尖发颤。
赵大海是程辂的随从。
程家的世仆。
是程辂最信任的人。
程辂送给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经过赵大海辗转到她手里的。
不用再去求证,周少瑾已经肯定,给这乞丐封口银子的,就是程辂。
程辂明明知道两家的恩怨,为何还要求娶她?不对,程辂并没有求娶她,他求娶的是吴宝璋!他不过是让外祖母,让沔大舅舅觉得,他钟意于她,他想娶她……
周少瑾周身凉飕飕的。
她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施香,”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你去问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施香神情惶恐,她低声应“是”,转身出后堂。
“是两年前的事。”老乞丐道,“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用个牛皮纸封着的,是银饼,一共有十块……”
两年前,她十岁。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程辂开始出现在她的眼前。
周少瑾眼圈泛红,掩面道:“赏那老乞丐三十两银子,送他出去吧!”
施香屈膝行礼。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周少瑾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这才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回去吧!”
施香应喏,扶着周少瑾从后门出去,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轿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焦急地站在屋檐下等周少瑾。
看见她们回来,她急急地迎了上来,焦灼地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刚刚外祖母还问起?你说的东西买到了吗?”
周少瑾借口要为关老太太的寿辰准备寿礼才哄了沔大太太让她出门。
可此时,她连个安抚姐姐的笑容都没办法展露。
“还好东西一早就买了。”周少瑾疲惫地道,“到时候直接送给外祖母就是了。”
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室,扑倒在床上。
周初瑾追了过去。
“怎么了?”她坐在了床边,担心地道。
“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周少瑾把脸埋在了枕头上,“等我想好了,再和姐姐说。”
周初瑾没有勉强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膀,轻轻地走了出去。
周少瑾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想了想,去了姐姐周初瑾那里。
周初瑾在打络子。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笑道:“我寻思着你也该醒了。好了,我让冬晚沏壶茶,你好好跟我絮叨絮叨。”
周少瑾笑着坐到了姐姐的身边,和姐姐一起打起络子来。
“母亲,原来和程辂的父亲程柏定过亲……”她娓娓道来,周初瑾却听得惊心动魄。
案几上的灯火随风摇曳,屋子里时明时暗。
“那你可是有什么打算?”周初瑾紧紧握住周少瑾的手,“你不要听信那些闲言闲语。就算母亲和程柏退亲,那也是程柏太过轻浮,与母亲无关。你就算是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父亲才是。不然母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父亲不可能一直这样敬重母亲。”
姐姐是怕她怀疑母亲的人品吧?
周少瑾道:“我也觉得这件事与母亲无关,程柏若是因此记恨母亲,只能说是他心胸狭窄,愤世嫉俗。外祖父没有把母亲嫁给他,再对不过了。我只是没办法原谅程辂。他怎么能这么卑鄙地陷害我……”
周初瑾怕周少瑾因此而去报复程辂。她劝妹妹:“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们不理他就是了。犯不着为了他把自己给耽搁了。”
可有时候,你不犯他,他却不放过你。
比如前世。
她已经躲到大兴的田庄苟延残喘地等死了,程辂还要追过去哄着她和他私奔……有什么仇,把人杀了还不行,还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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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忙碌(粉红票300张加更)
周少瑾过了两、三天才缓过气来。
她带了自制的佛香去见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见那香制得密实紧致,香味馥郁,闻着让人脑子一轻,很是清爽,诧异道:“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真是你亲手所制?”
“这叫木樨香。”周少瑾笑道,“是加了香樟在里面,是前些日子照着古书上做的,没想到能做成,就想借花献佛,作为给外祖母寿辰的礼物之一奉上,也不知道行不行,先拿来给大舅母过过目。”
“很好,很好。”沔大太太迟疑道,“既是加了香樟,应该也能驱蚊吧?”
“能驱蚊。”周少瑾不由得汗颜,她原先让施香等人帮制香的时候就是为了驱蚊,后来要去盘问那老乞丐,就拿了这做借口,将盘香做成了佛香,“所以这香夏天用最好。若是到了冬天,就要制檀香或是百合香了。”
“没想到你整天的不出门,竟能捣腾出这些东西。”沔大太太笑道,一副赞同她继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捣腾这些高雅的小玩意的样子。
周少瑾就趁机又拿了个小小的素色松木匣子出来,道:“这里有些散香,用香炉点了最好,是给您的。您若是觉得用得好,我过几天要开始制冬天的香,再多制一些。”
“好,好,好。”沔大太太笑眯眯地接了。
周少瑾陪着沔大太太说了会话才起身告辞。
可回到畹香居,施香却悄悄地告诉她:“马总管求见!”
一般有什么事,都是马富山家的进府跟周初瑾禀一声。
马富山求见……
周少瑾心中一紧,忙道:“马总管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见他。”
马富山正值壮年,这里又是程府,总不好在内院见他。
施香道:“在门房里喝茶。”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领了他去二门旁的花厅,自己则换了件衣服,由春晚陪着,去了花厅。
马富山给周少瑾行了礼,神色间露出几分焦虑,低声地道:“二小姐,那老乞丐,不见了!”
周少瑾讶然。
马富山赧然地道:“我瞧着那老乞丐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一口气赏了他三十两银子,怕他人心不足,再来敲诈您,就自作主张,先赏了他十两银子,并和他说好了,若是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再赏他二十两银子。我又寻思着既然他给人家做马夫的时候惹了是非,不如仔细地查查当年的事,纵然不把那户人家给引来,也可以用此事要挟他不再找二小姐的麻烦。原先都说得好好的了,等我今天一大早去客栈找那老乞丐,他竟然不在。而且走得匆匆忙忙,连前几天新置办的衣服澡帕都没有带走,还欠了客栈的三天房钱——那客栈老板说,看他不是像住的起店的人,怕他吃白食,所以一直遣了伙计盯着他,就这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二小姐,您看这件事……不会是有人知道了老乞丐回金陵的事,然后把他给惊走了……或者是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周少瑾骇然道,“应该不会吧?”
为了她母亲的事和程家的旧怨,就杀人灭口?他就不怕被官府发现?
但周少瑾心里又隐隐觉得,说不定有些人还真就做得出来。
不然他也不会“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了,前世直到她死,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问马富山:“可知道那老乞丐犯的是什么事?”
马富山苦笑:“他给人家做马夫的时候,差点把人家的小少爷给拐卖了。所以那家人才这么恨他,千里迢迢的也要把他给找到了送官。”
周少瑾愕然,道:“这个人,如果真被杀人灭口了,倒也不冤枉。”
马富山道:“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那老乞丐狡猾得很,说不定看见形势不对,早溜了。但官府那边的告示,我也会让人留心的。”
如果发现了无名尸体或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官府都会在“八字墙”上贴告示的。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周少瑾细细地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让施香送了马富山出去。
下午在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程辂真有这么心狠手辣,能不能抓了他的把柄,直接把他送官,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郭老夫人见她抄佛经比平时抄少,问她:“你是不是惦记着你外祖母过寿的事?这几天也热,你不妨歇几天,等天气凉些了再过来。”
周少瑾正愁没有功夫去查程辂的事,闻言笑着道谢,并不推辞。
郭老夫人喜欢她的爽朗,赏了她两个甜瓜,让小檀送她回畹香居。
周少瑾就和姐姐商量查程辂的事。
周初瑾听闻程辂那边说不定还有人命官司,不由得胆战心惊,忙道:“查可以,但得让马富山去做,你不得插手。”
周少瑾自家知道自家的,原本也没准备自己去查,见姐姐同意,自然喜出望外,连声保证。
周初瑾还是不放心,正巧程笳也喊着天气太热,静安斋那边索性就停了课,周少瑾一整天都呆在畹香居,周初瑾就禀了沔大太太,让周少瑾帮着她准备关老太太过寿的事。
沔大太太想着周初瑾嫁了,说不定她还得告诉周少瑾怎么理家,这个时候有周初瑾帮着领进门,等到自己再接手的时候,事半功倍,也是件好事。不仅同意,还派了个心腹的妈妈协助姊妹俩。
周少瑾不是不聪明,只是从前遇事不敢拿主意,畏畏缩缩,优柔寡断,让人看着就替她着急。可现在,她经历了些事,知道有些事有时候看着千难万难,可做起来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容易得很。加上她还放了把火……最终也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她说话不免有了底气,这个东西入什么账,那个东西摆在哪里,指使起婆子来看上去倒也有板有眼的。等到沔大太太问起来,也没有觉得她做得不对。
她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有主意。
想着关老太太的生辰是在炎夏,周少瑾给沔大太太出主意:“……中午的正席摆在嘉树堂,还有家中的忠仆来给外祖母贺寿,自然是越庄重越好。晚上的家宴,不如把酒席安排在函秋馆,一来是大舅舅和大舅母的孝心,二来,我想用竹子编个围子,然后爬些藤萝和牵牛花之类的上去,做个鲜花屏风,再在周围挂了灯笼,添些情趣。等用了膳,就坐在屏风旁喝茶、聊天、赏月。万一下雨,就将屏风搬到大厅里,算是凑个趣儿。大舅母以为如何?”
沔大太太想着每年不过是在厅堂里摆几桌,放些瓜果鲜花,虽然不知道周少瑾出的这主意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么好,可总归算是他们做子女的用了心思的。她不禁连声称“好”,并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要些什么,只管跟我说。”
周少瑾精通花木,前世在大兴的田庄,就曾在屋里种了棵树,修剪成参天大树的模样,引些藤萝营造一处假景,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她笑着应了,带着仆妇在花园里选藤萝。
迎面却碰到了清风和朗月。
他们依旧穿着身青衣道袍,一个手里捧着个陶罐,一个手里捧着个汝窑花囊,插了一枝白色的荷花。两人一面走还一面小声地嘀咕:“公公不都是面白无须,长得像女人吗?怎么这个万公公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像个大将军似的……”说着,不知是谁的目光瞥见了周少瑾等人,两人齐齐噤声,略带几分惶恐地望过来,待看清楚了前面的人是周少瑾后,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紧紧地,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缝,然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像不认识周少瑾似的,从周少瑾身边走了过去。
明明是小孩子,却装出副大人的模样。
周少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万童……难道是那天说的那个来金陵镇守的万童?
听清风和朗月的口气,万童来拜访池舅舅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怎么内院却一点风声也没有?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清风和朗月在前面的甬道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了花园里。
有嬷嬷以为周少瑾不认识清风和朗月,笑道:“长房池四老爷屋里的人都爱穿道袍,这两位小童子多半是四老爷屋里服侍的。”
周少瑾笑着点了点了头。
就有仆妇小声地道:“我听说池四老爷会算命,而且算得很准,是不是真的?”
“那不叫算命,那叫《易经》。”有仆妇小声驳道,“我听二房的人说,二房的老祖宗据说也会,那年京中大旱,皇上还请二房的老祖宗算过呢。”
“那岂不是活神仙!”
仆妇们小声议论着。
周少瑾却在心里腹诽:如果真的会算,怎么没有算出程家会被抄家灭族呢?
她很快找好了需要的藤萝,小心翼翼地移种到了盆里,又吩咐施香和春晚分了两班日夜照顾,过了几天,藤萝的叶子渐渐有了精神,周少瑾这才松了口气,和沔大太太身边管事的嬷嬷开了库房,取了些应景的花灯出来,又选了几棵高大的花树,准备挂灯笼。
就在此时,程辂突然求见周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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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今天的加更。
更新在晚上十二点左右。
这几天双更,事太多,只能暂时先这样定下来,等过几天单位的事忙完了,再想办法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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