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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金陵春txt下载     金陵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心定

    关老太太呵呵直笑,道:“等过几年你大些了再回来!”

    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只好拉了关老太太的衣袖撒娇:“我不要跟着郭老夫人,我要跟着外祖母。”

    “傻孩子!”关老太太既高兴又欣慰,但还是道,“等你大些就知道了,外祖母这是为你好。你听话,我让你大舅母给你做几件新衣裳,你只管高高兴兴地去寒碧山房服侍郭老夫人。”

    万一要是碰见了程许怎么办?

    周少瑾看着外祖母满脸的笑容,实在不忍心给老人家泼冷水,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回来,见她伏案在抄经书,不由奇道:“时间很赶吗?”

    她也抄过经书,照她看来,不过是一卷经书,浴佛节之前应该能抄完才是。

    “不是。”周少瑾怏怏地道,“外祖母让我帮郭老夫人也抄几页经书。”

    “啊!”周初瑾又惊又喜,兴奋地走到了书案前,“真的?外祖母真的让你帮郭老夫人也抄几页经书?外祖母怎么突然想到让你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的?”

    周少瑾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姐姐。

    “阿弥陀佛!”周初瑾不禁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道,“我就说,外祖母是个有福气的,你跟在外祖母身边,定能逢凶化吉。这不,不早不晚,就遇到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虽不能说是目下无尘,可也不是谁都能入她眼的。正如外祖母所言,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要听话,好好的服侍郭老夫人,说不定……”

    还能因此找门好亲事。

    只是这话不应该当着妹妹说,她含笑着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若是前世的周少瑾,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更不会去猜测姐姐在想什么,但这一世的周少瑾,用了心,自然把姐姐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难道她这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是为了嫁人不成?

    难道嫁了人就能保证她一生顺遂,康泰平安不成?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赌气似地对姐姐道:“我不去!”

    周初瑾见她不乐意,以为她是怕去了看长房人眼色,想了想,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沂舅母一直想把笳表妹送到郭老夫人身边教导,甚至托了二房的老太太出面说项都没能成。你得来全不费功夫,可要珍惜才是。”

    周少瑾闻言讶然。

    前世她和程笳形影不离,却从不知道程笳的母亲姜氏有这打算。

    周初瑾莞尔。

    看来妹妹也不是没有上进心的人,只是程家的妇仆都看着三房财大气粗,惯于捧着程笳,时间长了,妹妹不免有些不自信,说话没有底气,那些妇仆也就越发的喜欢捧着程笳了。

    现在她拿了程笳来激将妹妹,果然是一说一个准。

    她继续安抚周少瑾:“况且长房的筝表姐,箫表姐都已经出嫁,渭二舅舅家的笙表妹虽然从小在郭老夫人屋里长大,但她订亲之后就被郭老夫人送到京城渭二舅舅家,长房只有许表弟承欢膝下。许表弟是有功名的男子,就算是年纪小,走在外面别人也要尊称他一声‘老爷’,除了晨昏定省,是不会进内院的。你只需要和郭老夫人一人打交道,郭老夫人的规矩又大,谁还敢轻怠你不成?”

    周少瑾如醍醐灌顶。

    自己不愿意去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全因当年之事。

    可那些事现在并没有发生。

    她如果不能克服这样的心魔,又谈何挽救程家,保护这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亲人?

    自己只要小心地绕开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未必就不能自己给自己谋个锦绣前程。

    周少瑾那自重生之后就飘忽不定的心仿佛生了根,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笑着拉了姐姐的手,道:“姐姐,你看我这么忙,静安斋那边,能不能不去?”

    这就是答应了!

    周初瑾轻笑,弹了弹妹妹的额头:“休想!别以为有外祖母护着你,你就能偷懒。你难道想你以后被人说‘不识字’?”

    “不识字就不识字!”周少瑾嘟呶道,“我又不是不会看账本。”

    像外祖母,虽然也不识几个字,可坚韧宽厚,不仅撑起了四房,还教养出沔大舅舅,诰表哥这样心底善良,待人真诚的后辈,可见做人是最重要的。

    “你还敢说!”周初瑾又弹了下妹妹的额头,“外祖母都已是天命之年还遗憾小的时候没有多读几本书,你想像外祖母似的以后老了再后悔不成?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想到一桩事,忙道:“姐姐,樊妈妈家的祺儿没人管,我让樊妈妈把祺儿带过来,给他在府里找个差事……”

    周初瑾早听持香说过了。她想着周少瑾到了快说亲的年纪,出嫁的时候身边若能有个忠心耿耿的人跟去夫家,以后也有个依仗,倒是很赞成让祺儿到府里来当差的。

    “那就让他先跟着马富山吧!”她笑道,“等调、教好了,再拔到你身边当差也不迟。”

    周少瑾连连点头,笑道:“那他的月例就由我出好了。”

    “也行!”周初瑾略微思考了一会,道,“他既然拿你的月例就是你的人,你有什么事指使他,他跑都跑得快些。”

    正是这个理!

    周少瑾甜甜地笑。

    姐姐打趣她:“这下你满意了吧?”又道,“你是跟谁学的,提了三个要求,明知前两个我不会答应,就等着我同意第三个要求……”

    周少瑾觉得很冤枉。

    她压根就没这么想……但念头闪过,她又若有所思。

    自己心里,真的就没有这么想过?

    什么时候,她已经开始用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而且还是对姐姐……

    周少瑾脸色一红。

    周初瑾不仅不在意,还教导她:“你以后说话做事也要像这次似的多动动脑筋才好。”

    周少瑾脸红得越厉害了。

    施香走了进来,禀道:“樊妈妈带了樊祺回来!”

    这么快!

    周少瑾看了眼姐姐。

    周初瑾笑道:“让他们进来说话吧!”

    施香应声而去,不一会,带了樊刘氏和樊祺进来。

    那樊祺又黑又瘦,还没有周少瑾个子高,穿了件粗布褐色素面短褐,衣服上的褶子还是新的,很显然这是樊刘氏为了带他进府给他在成衣铺子里买的新衣裳。

    不怪樊刘氏说他干别的不行。

    就这身板,在乡下可真是干什么都不行。

    不过,樊祺的眼睛乌黑明亮,骨碌碌直转,一看就是个很机敏的孩子,在府里当差却正好。

    周初瑾赏了樊祺几个银锞子做见面礼,说了对他的安排,然后让施香带了他去给马富山磕头,留下了樊刘氏说话:“这是二小姐的恩典,你以后可要好好伺候二小姐才是。”

    樊刘氏忙跪下来给周氏姊妹磕头。

    周少瑾忙让春晚扶了樊刘氏起来。

    周初瑾端起茶盅来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淡淡地道:“你下去吧!记得要好好当差。”

    樊刘氏恭声应“是”,欲言又止。

    周少瑾笑道:“妈妈有什么话要说?”

    樊刘氏脸胀得通红,道:“我家里的事还没有办妥当……想再告几天的假……”

    周少瑾愕然。

    樊刘氏喃喃地道:“禄儿他大伯父……不愿意把田还给我们……”

    周少瑾皱眉,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樊刘氏羞愧地低下了头,道:“我已请了族长出面,最多还耽搁几天功夫。”

    周少瑾沉吟道:“那就报官吧!”

    “报,报官!”樊刘氏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们是良民,怎能和人打官司?

    “对,报官!”周少瑾斩钉截铁地道,“他既然不讲道理,那就只能让官府来判了。”

    “可常言说得好,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樊刘氏忙道,“只怕把我们家那几亩薄田都卖了,也不够打官司的钱啊!”

    周少瑾气结,道:“禄儿他大伯父不过是一介庶民,你好歹在我们家为仆,难道还争不过他不成?”

    “不行!”樊刘氏摇着头,“这要是传了出去,老爷定会落个‘纵仆为恶’的名声。我不能败坏了周家和程家的名誉。”

    “哎呀!”周少瑾怒其不争,道,“又不是要你真的去打官司,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你连这个也不会?”

    “哦,哦,哦!”樊刘氏回过神来,忙道,“我明白了——我就当着族长说要是他把田还给我们,我就请了小姐出面,去官府里告诉他们。”

    “是啊,是啊!”周少瑾见她明白过,高兴地道,“你大伯父肯定不愿意和你们争这几亩地的。”

    樊刘氏不住地点头,兴高采烈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周少瑾让春晚送了樊刘氏出门。

    周初瑾就点着周少瑾的鼻子道:“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竟然知道狐假虎威了?”

    周少瑾眨着眼睛笑道:“是姐姐告诉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周初瑾追着问道,周少瑾只是笑。

    这的确是姐姐告诉她的。

    前世,她就是仗着姐姐、姐夫之势嫁到林家去的。

    周少瑾只觉得笑中有泪。

    樊祺果然是个适合在府里当差的。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和程家上上下的丫环婆子,小厮管事混了个脸熟。

    施香告诉周少瑾:“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一张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哄得守二门的秦婆子要收他做干儿子。”

    周少瑾笑道:“那樊祺答应了没有?”

    “那小子,滑得很。”春晚笑道,“哪里会答应?说是算命先生给他算了命的,不能拜干娘干老子,要等到他三十岁的天罗命走完了才行。”

    “等他三十岁,秦婆子只怕已去找秦老头了。”

    主仆几个说笑了半天,周少瑾换了件浅碧色缠枝葡萄暗纹褙子,戴了串红玛瑙手串,让春晚捧着抄好的佛经,去了嘉树堂。

    ※

    姐妹们,祝周末愉快!

    不过,我这段时间周末都要加班,没办法加更啊……因为没有人手,请假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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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山房

    这些日子周少瑾常在嘉树堂出入,又一改从前的羞涩,虽不至于和嘉树堂的人热情地打招呼,却也会点点头,问句好,很快地就赢得了嘉树堂上下的喜欢。

    她一走进嘉树堂,远远的就有丫鬟婆子向她问好。

    周少瑾笑着一一应答。

    等到了上房,似儿更是亲自出来给她撩了帘子,道:“二小姐您来了!刚才老安人还念叨着你怎么还没有来呢!您今天可比往天迟来了些!”然后低声关照她,“老安人屋里有人。是寒碧山房的史嬷嬷。”

    周少瑾把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转了几转才想起这个人是郭老夫人身边最得力、最体己的婆子。

    她微愣,低声道:“她来这里干什么?”

    前世,她和这位史嬷嬷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都是史嬷嬷奉了郭老夫人之命来四房找关老太太办事,在印象中,史嬷嬷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具体长什么样子却不记得了。

    似儿悄声笑道:“还不是为了四月初八浴佛节的事——老安人前脚让王嬷嬷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郭老夫人后脚就差史嬷嬷给老安人送了几匹细葛过来。”

    细葛是做夏衣的好料子。

    周少瑾笑着向似儿道谢,跟着她进厅堂。

    关老太太正坐在短榻上和个穿着秋香色素面杭绸褙子的老妪说话。

    听到动静,那老妪转过头来。

    头发乌黑,不见一根银丝,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插了一对金镶青玉石双喜簪子,圆盘大脸,身体富态,皮肤白净,眼角眉梢都是笑纹,看上去非常的亲切和善。不明底细的人见了,肯定会以为她是哪位富户人家的当家老太太,哪里会想到她不过是郭老夫人身边一个服侍的婆子。

    她没等关老太太说话,就起身稳稳当当地给周少瑾屈膝行了个礼。

    周少瑾知道这位就是史嬷嬷,忙侧了侧身,只受了她半个礼。

    关老太太笑容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向周少瑾引荐:“这位是寒碧山房的史嬷嬷,你过去抄经少不了要麻烦史嬷嬷。还请史嬷嬷多多关照才是——我这个外孙女,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最后一句,是说给史嬷嬷听的。

    史嬷嬷忙道:“老安人言重了。二小姐身份尊贵,又是从您屋里出来的,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老奴也不过是仗在郭老夫人身边当差,对寒碧山房熟悉些,二小姐有什么事,以后只管吩咐老奴就是。却不敢当老安人‘关照’二个字。”

    周少瑾原本就不太会应酬,更何况在大兴的田庄闭门谢客的生活地七、八年,这些场面话她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朝着对方善意地微笑,倒也没出什么错来。

    她这次还是冲着史嬷嬷笑笑了,不过是笑得比平时更甜了些。

    史嬷嬷眼底闪过惊艳之色。

    而关老太太知道周少瑾不会说话,也没有指望她说什么,直接和史嬷嬷说道:“你是郭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我这外孙女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她照顾好了。”

    史嬷嬷连声应“是”。

    周少瑾让春晚捧上了已经抄好的经文。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笑道:“刚才史嬷嬷还和我说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法华经》的第二卷抄完,好定个日子过去寒碧山房。我看也不用去回郭老夫人了,就让少瑾明天一早过去好了。眼看着就要到浴佛节了。”

    “那赶情好。”史嬷嬷笑吟吟地称赞了周少瑾几句,又和关老太太寒暄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关老太太没有留周少瑾,让她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房。

    周少瑾恭声应喏,可出了嘉树堂,不免有些紧张,寻思着穿什么衣服既不会让人觉得寒酸又不至于显摆。

    结果她在回畹香居的路上遇到了翠环。

    她奉了程笳之命来问周少瑾为什么没去静安斋上课。

    自程笙去了京城,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学着管家之后,静安斋就只有程笳和周少瑾两个女学生了,如今周少瑾告假,程笳一个人,又时时被女先生盯着,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哪里还坐得住?

    周少瑾能想像上课时的情景,可她既然决定和程笳保持距离,就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处处照顾她的情绪。

    “外祖母让我帮郭老夫人抄经文,”她淡淡地对翠环道,“我可能有些日子不会去静安斋了,你跟你们家小姐说一声,让她不用等我。”

    翠环难掩惊愕。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心里隐隐有点欢喜。

    但她没有细想,转身离开甬道,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知道她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房,和周少瑾一样紧张起来:“明天你准备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还有,记得带些银锞子过去打赏。你毕竟是第一次去寒碧山房……也不知道那边打赏的惯例是多少?她们那边最讲规矩了,未必厚赏就能得了那些仆妇的尊重……”竟然有些手措无措。

    这样的姐姐,又是周初瑾没见过的。

    她不禁抿了嘴笑。

    看来姐姐也不是天生就淡定自然、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

    她对姐姐又多了几分亲昵少了几分敬畏。

    “穿这件怎样?”周少瑾从打开的箱笼里挑了件粉色冰梅暗纹的湖绸褙子,“配件那条沉绿色八湘裙可好?”

    周初瑾大为赞赏,道:“明天就挽个双垂髻,戴个珍珠发箍。”看上去活泼些。

    周少瑾笑盈盈地颔首,天刚刚黑就睡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会闪现出蔷薇花树下那双墨绿色掐云纹的福鞋,一会儿闪现出太湖石山洞那参差不齐长满绿苔的洞顶;一会告诫自己这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统统都没有发生,不要自己吓自己,再纠结于过往了;一会儿又想着前世自己捅了程辂一刀,也算是报了仇,一会又猜测程辂为何要这样对自己,他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怎么也睡不着。

    这样下去不行!

    她想了想,索性坐起身来,吩咐值夜的施香:“把姐姐制的安息香点一炷吧?我睡不着。”

    施香明天要服侍周少瑾去寒碧山房,她紧张得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反复地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闻言长吁了口气,忙披衣去点了安息香。

    甜甜的香味弥漫在内室,两人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若不是周初瑾来喊,周少瑾定会耽搁了去寒碧山房的时辰。

    还好赶到嘉树堂的时候史嬷嬷还没有到,关老太太叮嘱了她半天,等到史嬷嬷过来的时候,她看着一团粉嫩的周少瑾,突然改变了初衷,决定亲自送周少瑾过去。

    史嬷嬷很是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满脸是笑地陪着关老太太往寒碧山房去。

    两世为人,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去寒碧山房,她不由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出了嘉树堂的黑漆角门,是道长长的甬道。甬道全是用青色和黄色卵石铺成的八方、六角冰裂纹、人字纹等图案,两旁绿树成荫,偶有几块嶙峋的怪石耸立或是青石砌成的长凳,低低矮矮的种着茶花,迎春,紫荆,玉簪等,开着或黄或红或白或紫的花朵姹紫嫣红,非常的漂亮。等拐过一个弯,迎面竟然是一大片湖光水色,九曲石桥,湖心亭,水榭,船坞,两岸的垂柳全都清晰可见,远处是青山翠峰,近处可见湖面露出的尖尖的荷叶,到了夏天,这里显然是碧叶连天一湖荷香。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气中飘荡着不知名的花香。

    真是一片好去处。

    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的景致,这里应该是长房或者是寒碧山房的私家园林。

    看样子九如巷的纵深要比她知道的深得多,要不然也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园子了。

    周少瑾多看了两眼,再抬头,前面浓绿掩映间露出深灰色的翘檐和雪白的马头墙来。

    史嬷嬷笑着扭头对她道:“还有几步就到寒碧山房了。”

    周少瑾笑了笑,心里却暗自盘算,原来嘉树堂到寒碧山房也不过一碗茶的功夫。

    她们又拐了个弯,这时甬道两旁种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竹子了,除了惯见的青竹,刚竹,方竹,贵妃竹之外,还有罕见的紫竹和高大粗壮的成年龙竹、纤细柔美的金竹,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全都种植在一起。湖面的风吹过,婆娑起舞,像片绿波扑过来,还没有走进寒碧山房就股幽凉之意,凉飕飕的。

    周少瑾紧了紧衣襟,看见前面是扇黑漆如意门,门楣上是青石如意头纹样,用汉隶雕着“寒碧山房”四个大字,字迹朴茂高古,苍茫浑厚,隐隐可见风霜雨雪残留的痕迹,不是新题的牌匾。

    这让她莫名的就松了口气。

    走进寒碧山房,迎面是棵比人还高的青松盆景,枝叶舒展开来,约有四尺余长,挡住了她们的视线,硕大的紫砂盆沿像石阶,可以容坐两三个人。

    周少瑾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盆栽,她心生好奇地绕过了盆景,甬道成了青石板,虽然因长时间的踩踏成了泛着油润之色,却没有任何的图案或是花样。旁边也都是嫩绿葱绿豆绿碧绿油绿……深深浅浅的各种绿色。

    没有一朵花,没有一种别的颜色。

    她愕然。

    难道这就是“寒碧”的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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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寒碧

    周少瑾压下心底的怪意随着史嬷嬷往前走,一个穿着茜红色掐葱绿芽边比甲,丫鬟模样打扮的小姑娘笑着迎了过来:“史嬷嬷,您回来了!”

    她屈膝给关老太太和周少瑾行礼:“老安人!二小姐!”

    周少瑾不认识她,见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杏眼桃腮,笑语盈盈间目光流动,鲜妍妩媚,十分出众,不由多看了两眼。

    关老太太显然和这小姑娘很熟,笑道:“珍珠,有些日子没见,你越发的标致了。”

    “不敢当老安人夸奖。”被称作珍珠的丫鬟笑道,“老夫人正等着二小姐,没想到老安人也过来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又有个丫鬟走了过来。

    她穿了件淡青素面杭绸比甲,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长脸,柳叶眉,乌黑的头发梳了个纂儿,插着金镶芙蓉石杏花簪子,笑容温和,举止端庄,和那珍珠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暗忖。

    不知道郭老夫人屋里其他的丫鬟都长得什么样?

    “老安人!”她朝着关老太太行了个福礼,道,“我们老夫人没有想到您亲自过来了,失礼之处,还请老安人包涵。”

    “原来是碧玉啊!”关老太太呵呵笑了几声,道,“是我不请自来,与你们老夫人何干?快快起来,不用多礼。”

    被称作碧玉的丫鬟笑吟吟站了起来,道:“老安人,我们老夫人请您先到厅堂奉茶。”

    关老太太点头,对周少瑾道:“这是老夫人身边的碧玉姑娘,你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她。”

    周少瑾笑着称了声“碧玉姑娘”。

    碧玉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忙屈膝行了个礼,道:“二小姐折煞奴婢。”

    她语气很是谦和,让周少瑾心生好感。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甬道尽头是个二层五阔的楼房。墙粉白子\粉白的,窗楼、门扇彤红彤红的,糊着嫩黄色的纱,门前一架葡萄,左右各摆了个青花瓷大缸,一边养着睡莲,一边养着锦鲤,十分的气派,又不失精致。

    一个穿着丁香色掐豆青色芽边比甲的丫鬟现出帮她们打帘。

    周少瑾这才注意到郭老夫人这边已换上了竹帘。

    略略泛黄的竹帘上紫斑点点,看着有些年头的湘妃竹帘,而缀角竟然是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翡翠狮子滚绣球!

    绿汪汪的翡翠水头十足,精湛的雕工栩栩如生,不仅狮子的憨态清晰可见,就是狮子怀里抱着的绣球上的宝相花纹样也看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骇然。

    前世她嫁到林家的第一年,婆婆生辰,她曾专程到京城最大的银楼永富盛,想给婆婆订做一个把件,挑挑捡捡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块这狮子滚珠绣般大小的翡翠,水头还没有它好,花了快两百两银子……

    大家都说三房有钱,却也没见像长房这样的气派。

    难怪平时大家在郭老夫人面前说话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

    珍珠在前面打了帘,周少瑾随着关老太太进了厅堂。

    只是大家还没有站稳,郭老夫人就由个穿着丁香色素面掐七彩芽边的丫鬟扶着从中堂后面走了进来。

    周少瑾见那丫鬟和碧玉差不多大的年纪,却长眉细目,肤光如雪,气质温婉,又是另一番美貌,心里禁不住啧啧称赞。

    这郭老夫人还真是有趣。

    她为人冷峻,住的地方也肃穆,偏偏身边的丫鬟个个千姿百媚,如春兰秋菊各有值得称道之处。

    而那边袁夫人已经和庄老太太开始寒暄起来:“……没想到你会过来。中午就别走了,留在我这里用午膳。”

    “好啊!”关老太太一副和郭老夫人很熟稔样子笑道,“上次在你这里吃了个蜜汁乳鸽,我至今念念不忘,今天正好再尝尝。”

    “放心!”郭老夫人笑道,“今天不仅有蜜汁乳鸽,还有你喜欢吃的香酥羊排,酸辣汤。”

    碧玉听了欲言又止。

    关老太太就笑着对她道:“我们俩人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回头要是泾大太太责备,你就说是我要吃的!”

    此时快要入夏,蜜汁乳鸽是甜食,羊排性臊,酸辣汤又味道太大,就是四房也不轻易给关老太太做这三道菜,更何况长房。

    既能管着郭老太太的饮食,想必是寒碧山房一等一的大丫鬟了。

    碧玉抿了嘴笑,服侍着她们坐下。

    周少瑾却担心着午膳的事。

    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前来服侍婆婆用膳的袁氏?

    有穿着真紫色素面比甲的丫鬟带着几个小丫鬟给她们上茶点。

    那丫鬟浓眉大眼,未语先笑,看上去活泼机敏,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周少瑾已见过珍珠,碧玉和那丁香色衣裳的丫鬟,倒也见怪不怪,少了几分好奇。

    等到两位老人家的说完了话,她上前给郭老夫人见礼。

    郭老夫人打量着她,露出个和善的微笑来。

    周少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了郭老夫人的意,只好站在那矜持地微笑。

    郭老夫人问她:“平时都读些什么经?”

    不懂佛法的人通常会选择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之后会跟着各自信任的禅师或选择读《无量寿佛经》或《阿弥陀佛经》、《普贤菩萨行愿品》等经,只有到佛理比较精进了,才会去读《经》,只有把《愣严经》读懂了,就可以读《法华经》、《金刚经》了。

    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周少瑾谨慎地道:“我平时喜欢读《阿弥陀佛经》。”

    郭老夫人微微点头,对关老太太道:“浴佛节我已经抄手写了本《金刚经》奉给菩萨,就让二小姐帮我抄本《愣严金》吧!”然后又对周少瑾道,“你有什么地方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愣严经》有十部,很长……

    周少瑾在心底抹着汗,面上却恭敬有加地柔声称“是”。

    之后郭老夫人亲自带着她去了抄经的地方——位于寒碧山房后花园太湖石假山旁的一座两阔的佛堂。

    佛堂四面都是彩绘的琉璃窗户,紫檀木的梁柱,鎏金的观世音千手像,儿臂粗的香炷,供奉鲜果的盘子足有七、八寸,相比关老太太的小佛堂,这里更像哪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偏殿。

    或者是没有安全感的缘故,周少瑾更喜欢外祖母的那间小佛堂。

    郭老夫人指着佛堂东边窗棂下的卷草彭牙大书案和铺着藤黄色葛布坐垫的太师椅道:“那是给你抄经准备的。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再换个地方。”

    周少瑾原想就算不好也将就将就,可想到前世自己事事都将就,也没有得到长辈们的一句赞扬,反而只是苦了自己。何况她要抄的是一部《严愣经》,最少也得大半年。

    她立刻改变了主意,想了想,走上前去推开了窗。

    外面是株高过了屋檐,有合抱粗的大槐树,树冠如伞,盖住厢房的屋顶,映得满室浓绿。远眺过去,是半边的湖影,隐约可见尖尖的荷叶。

    周少瑾可以想像到了夏天这里是怎样的一番清凉景象。

    再看书案上,徽墨端砚宣纸,无一不是精品。

    她很喜欢,笑道:“这样很好。”

    郭老夫人看着她推窗,笑着颔首,指了那穿丁香色比甲的丫鬟对周少瑾道:“她叫翡翠,你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就是了。”

    翡翠闻言上前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和她说了几句“以后还要麻烦姐姐”之类的话,翡翠忙称“不敢”,郭老夫人又指了那个穿紫色比甲告诉周少瑾叫做“玛瑙”。玛瑙少不得给周少瑾行礼问好,大家又契阔了一番,周少瑾就算是把郭老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认齐了。

    依郭老夫人的意思,今天叫周少瑾来不过是熟悉熟悉环境,过了四月初八再开始正式抄经,并道:“反正没两、三天就是浴佛节了,也不耽搁这一会的功夫。学业也不能耽搁了。早上去静安斋上课,午休过后到我这边来抄经书。”还道,“若是天气都已热,就直接过来用午膳,我再让人给她准备一间内室。”

    周少瑾原本还准备每天晚上再抽出一个半时辰来快点把经书抄完,根本无意在寒碧山房多待。她正欲推辞,关老太太已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担心。”

    她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就说起浴佛节的事来:“沂侄媳妇说识儿的媳妇怀了孩子,要留在家里照看,所以只有她婆婆和我们一起去。三房那边留了泸侄媳妇在家里,说是二房那边要帮忙,三弟妹带了笳丫头和我们一起去。你们这边去几个人?我这边也好安排!”

    这话说得绕口,周少瑾理了理才明白过来。

    沂侄媳妇,说的是二房的沂大太太,也就是程识的母亲。而识儿的媳妇,是指的程识的妻子郑氏。

    她是五年前嫁到程家的,三年前生下了长子程耕,也是程家玄孙辈里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

    前世郑氏怀的这一胎也是儿子,是九月吃螃蟹的时候生的。把二房的老祖宗高兴坏了,还因此赠了块地给郑氏做私产。

    想必是二房不想得罪长房,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以此为借口把主持中馈的沂大太太留在了家里。

    三房则和从前一样,两不得罪——程笳和她的祖母李氏跟着郭老夫人去庙里,程笳的母亲姜氏则以“怕二房那边要帮忙”为由留在了家里。

    ※

    姐妹们,人物比较多,又都很重要没办法减,一天追一章反而容易知道谁是谁,不然一口气看下来头都会绕昏的。

    ~~~~(>_<)~~~~

    粉白,也是禁语……

    ※

第二十三章 寺庙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这双手以臣服的姿势,谦逊地扶着郭老夫人。

    一如前世,这双手的主人并不能一手遮天,还有人能让她低下骄傲的头,还有人能让她低眉顺目忍气吞声收敛着自己脾气。

    这一刻,周少瑾突然有些喜欢起郭老夫人的强硬来。

    前世,若不是有郭老夫人压着,袁氏还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

    她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自己不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周少瑾了,袁氏又凭什么羞辱自己?

    映入眼帘是袁氏那张宜嗔宜怒,看上去不过花信年华的面孔。

    乌黑的头发让她的皮肤更显白净,熠熠生辉的眼眸让她看上去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袁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明**人,风姿卓越。

    周少瑾却有了站在高楼看风景的心情。

    等到给袁氏见礼时,她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笑容怡然地柔声问好。

    袁氏看她的目光中却有着不容错识的惊艳,笑道:“不过几天没见,二小姐长得越**亮了。”

    说得她们好像几年没见过似的。

    实际上程家每年都会在一起过年、送灯,但以周少瑾从前的性子,她或是躲在姐姐的身后,或是缩在厅堂的角落里,面目模糊,袁氏不曾注意到她再正常不过了。

    她微微地笑,笑容温柔大方。

    袁氏眼底闪过惊讶之色,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老年妇人的低声吆斥:“……快点,快点……早就让你们备轿,你们耳朵都长到哪里去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健壮的妇人抬着一顶软轿哧呼哧呼地疾步朝这边走过来。

    软轿上的老妪满头银丝,戴着条秋香色的额帕,额帕上镶着枚指拇大小的祖母绿,耳朵上坠着同样大小的祖母绿耳坠,葛黄色云卿捧福团花褙子,立领上前排三颗黄豆米大小的南珠扣子,人虽丰腴圆润,但满脸褶纹的脸上皮肤却白皙细腻红润如少女,一双眼睛更是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这是二房的老太太唐氏。

    二房老太爷程励早逝,她在程家守节,不仅教养儿子程沂,帮着婆婆主持中馈,还偶尔会打理二房的庶务,等到婆婆去世,更是里里外外一手抓,把个二房经营得红红火火,很得二房老祖宗程叙的看重和尊敬,是个在二房内院和外院都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些年虽然把中馈交给了儿媳妇洪氏,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洪氏还得请她拿主意。

    “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唐老太太呵呵笑着由随行的丫鬟扶着下了软轿,道,“等会到了甘泉寺,我请大家吃斋饭。”

    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晚来。

    颇有些“我就来晚了,你们能拿把我怎样”的低调的嚣张。

    五房的汶大太太立刻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却什么也没有说,淡淡地道了声“也不算太晚”,就吩咐史嬷嬷去通知守在二门的马车准备启程了。

    汶大太太满脸的失望。

    周少瑾看着很是有趣。

    难道她还指望着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打起来不成?

    周少瑾前世眼里只有自己的那亩三分地,从来不曾注意四房之外的事,没想到程家几个房头之间的关系如此的错综复杂,暗涛汹涌。

    更让她感慨的是和袁氏的见面——原来如此的简单,如此的风平波静,让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却也忍不住松了一口。

    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别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应该努力忘记才是。

    周少瑾跟着姐姐上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去了甘泉寺。

    甘泉寺位于金陵城东边,前朝曾是皇家寺院,后来毁于战火,太宗皇帝时重建,主殿的瓦是当年太宗皇帝御赐,乾清殿没有用完的明黄色琉璃瓦,阳光照在上面,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甘泉寺很快又成为金陵城的第一大禅寺。

    程家前几日已派了管事去寺里安排上香的事宜,程家的马车直接驶过山门停在了大门口。

    寺里的小沙弥早已开了侧门,甘泉寺的主持释慧大师带着知客堂的几位高僧在门口迎接。待她们去主殿上了香,在偏殿喝过茶,知客堂的大师傅释觉亲自陪着她们去了释慧大师讲经的大殿。

    大殿早有女眷等候,她们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衣饰华美,神态间带着衣食无忧的从容和悠闲。

    看见程家的女眷进来,有几位妇孺望着她们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但大半女眷却起身和程家的女眷打招呼,这其中还有位身着超一品外命妇服饰的老妇人。

    周少瑾猜那位老夫人是良国公府的人。

    看那老妇人和郭老夫人、袁氏、唐老太太说笑的样子,她们之间应该很熟悉。

    难怪前世良国公会向程家示警!

    周少瑾还看见了几个熟面孔,只是不知道是前世见过还是在她重生之前见过。

    她静静跟在姐姐身后,却有道目光似刀锋般地刮过来。

    周少瑾一回头,看见了程笳气得铁青的脸。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周少瑾全当没看见。

    云板响了起来。

    大家都安静下来,各回各的座位坐好。

    周少瑾和姐姐并肩坐在了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身后。

    前世她也常去大昭寺听经,大昭寺虽不是皇家禅寺,却也不乏达官显贵,高门大户。在她看来,释慧大师比大昭寺主持净空大师的经讲得好——净空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浅显易懂,而释慧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深奥却很风趣,很吸引人,这就很不容易了。

    她四处看了看,众人都听得很认真。

    这或者与北方的妇孺读书不多而南方诗书传世的名门望族比较多有关系。

    周少瑾胡乱地想着,很快就沉浸在释慧大师的佛理中。

    有人拉她的衣袖。

    她扭过头去。

    程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是怎么一回事?”她低声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忿忿不平,“我找你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不出来。出来了也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你要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你要是再这样,看我以后还和不和你玩?”

    威胁的话语,却充满了孩子气。

    这样的程笳,让周少瑾实在是恨不起来。但她也不想和程笳多说什么,逐低声道:“别说话,听师傅讲经!”

    程笳“哼”了一声,并不把周少瑾的话放在心上,抬头却看见二房的唐老太太朝着她射来严厉的一撇。

    她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等到讲完了经,周少瑾姐妹和程笳被袁老夫人叫过去引荐给了那个老妇人。

    周少瑾没有猜错,那位老妇人是良国公的生母——太夫人曲氏。

    因是第一次见面,良国公府的太夫人各赐了她们一个镶宝石的戒指,然后才起身告辞。

    释慧和袁老夫人等人亲自把曲老夫人送到了寺门口,看着良国公府的马车和仪仗离开这才去了甘泉寺的斋堂。

    因下午寺里会唱大戏还有庙会,大部分的妇孺都像程家似的留在了寺里用斋饭。

    寺里给程家安排的是个带花园的小院子,除了吃饭的地方,还有几间厢房可以休息。

    程家的管事和仆妇已经打扫过了,听讲经的时候各房的管事嬷嬷们也把老太太们惯用的器具摆放好了,等用过斋饭,大家休息约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拜访。

    这些人都是金陵城颇有影响力的高门大户的主妇,有的是初次见面,有的是过年时候见过。有些周少瑾记得,有些周少瑾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管怎样,周少瑾等人得了好几笔见面礼,金戒指,金簪子,银手镯都有,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不一会,外面响起了“铿铿”的铜锣声

    大戏要开场了。

    不要说程笳了,就是汶大太太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只有几位老太太还稳坐如山。但李老太太还是吩咐贴身的嬷嬷:“你陪着笳丫头出去转转,可千万别跟丢了人。”

    那嬷嬷忙笑着恭声应“是”。

    程笳就邀了周少瑾:“我们一起去!”

    周少瑾摇头,道:“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

    关老夫人笑着:“我们几个老妪在这里说话,要你们陪着做什么?你们只管去玩去。”又叮嘱周初瑾,“可把你妹妹看好了,两姐妹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周初瑾笑着应喏,神态间也有几分向往。

    原来十八岁时的姐姐是这样的。

    周少瑾笑了笑,并没有去看热闹的打算。

    人多是非多。

    前世她去大昭寺的时候还引了登陡子窥视,这辈子她就想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过日子,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地弄出什么动静来。

    “我不想去。”她拿了汶大太太的说词作借口,“外面闹哄哄的,我就这样听着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身临其境了。还是你们去吧!”

    周初瑾闻言自然要留下来陪周少瑾。

    周少瑾劝她:“姐姐若是因此留下来,我只好也去了。姐姐难道忍心看着我不舒服?”

    周初瑾失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都知道拿话堵我了。”

    周少瑾有心闹一闹,笑着把周初瑾往外推,对沔大太太道:“大舅母可要把我姐姐看好了,两人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她长得好看,又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逗得几位老太太哈哈大笑,因为周少瑾拒绝而引起的些许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郭老夫人暗暗点头,袁氏也多看了她几眼。

    送周初瑾出门的周少瑾并没有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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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十四章 书斋

    从甘泉寺回来,大家都累坏了,周少瑾沾床即睡,一觉到了天明。

    好久都没有像这样睡个好觉了!

    周少瑾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听了会小鸟的啾鸣声,这才起床。

    今天是四月初九,过了浴佛节,她要去静安斋上课了。

    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春晚提着笔墨纸砚服侍着周少瑾去了静安斋。

    程笳还没有来。

    静安斋和原来一样。四阔的敞厅用落地罩隔开,东边第一间放着先生的大书案,下面是交错放着的几张小书案,太师椅,多宝阁架子,三足鎏金香炉,还有先生大书两旁贴着程家老祖宗程制亲手书写的“傍百年树,读万卷书”的对联。

    周少瑾伫足静默,良久无语。

    春晚小心翼翼地喊着“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却看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二小姐,您来了!”又道,“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师傅还在用早膳,要等会才过来。”

    周少瑾见这丫鬟面善,知道是服侍沈大娘的,只是许久没见,她怎么也记不起这小丫鬟的名字了。

    她只好笑了笑,道:“没事,我今天来早了。你不用管我,我先练会字好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帮周少瑾沏了壶茶过来。

    春晚摆了笔墨,周少瑾静下心来练字。

    写了两大张纸,程笳来了。

    “你怎么没等我?”她横眉竖目,一副要掀桌子的样子。

    周少瑾这才记起来,从前她每天都会在她们来静安斋的必经之路——小虹桥等程笳。

    “我等了你快一刻钟你也没有来。”程笳气得脸色通红,道,“要不是个小丫鬟告诉我你早来了,我还在那里傻等呢!”

    周少瑾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以后别等我了,我们各自来静安斋好了,免得等来等去的,时间都耽搁在了路上。”

    程笳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还很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得到程家长辈的喜欢了。

    “你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眼里更多的却是困惑,“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绝交啰?”

    绝交倒不至于,只是别像从前那样总是粘在一起就行了。

    可周少瑾向来不是那种能随意就伤害别人的人,她委婉地道:“我要给郭老夫人抄经,是《楞严经》,整整十部,有这么厚,”她比划道,“哪天抄完哪天才算完事。我以后哪有空闲的时候?我今天没有等你,就抽空写了两张大纸!”

    程笳看着周少瑾书案上的两张大纸,像泄气的皮球般焉了,可嘴巴依旧不饶人地道:“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什么?”

    “以后我都会跟着你说一声。”周少瑾息事宁人地道,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和程笳说清楚,“我以后不仅不能等你一起上学了,也不能等你一起放学——郭老夫人说了,若是有必要,我中午要到她那里用午膳,总不能让长辈等我吧?”

    “这样啊!”程笳满脸的沮丧,道,“那,休假的时候我们能一起玩吗?”

    “经书抄完之前肯定是不行的了。”周少瑾道,“以后的事等经书抄完再说。”

    程笳精力旺盛,难得空闲下来,自己半年不理她,说不定她又交上了其他的朋友,到时候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又抽出一大纸,开始练字。

    程笳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奇道:“少瑾,我发现几天没见,你的字写得好好了哦!”

    “是吗?”周少瑾敷衍着她。

    她却不消停,道:“真的!你看这一撇,从前你总是畏手畏脚的,写到一半就收了,现在却一气呵成,感觉流畅多了。”

    周少瑾手一顿,喃喃地道着:“是吗?”

    “是啊,是啊!”程笳兴奋地道,“还有这个点,也点得很果断,让人一看就觉得干净利落……”她叽叽喳喳地在一旁点评着。

    有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错,少瑾的字进步了很多。”

    两人回头,看见穿着身花青色素面杭绸褙子,头发花的白沈大娘正站在她们的身后。

    “沈先生!”两人齐齐起身,屈膝行礼。

    沈大娘清瘦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道:“起来吧!我们来看看少瑾写的字。”

    前世,沈大娘给她的印象是模糊的。

    她原也是诗书传世之家的姑娘,写得一手好字,二十岁的时候守了望门寡,但等到她娘家败落,夫家待她也开始刻薄起来。她干脆就在金陵的大户人家教女学生,坐馆为生。

    沈大娘的脾气虽然很好,待人也温和,却也从来不曾约束过她们。有一次程笙说起来,还怀疑她“信奉的难道是老庄不成”。

    周少瑾恭敬地站在她身边,听着沈大娘点评她的字,不由地想到了姐夫的姑姑廖章英。

    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品行高洁,满腹经纶,却豆灯寂夜地过完了一生。

    上午的课讲的是《烈女传》里的《孟母断织》。因为学过一遍,周少瑾又想着下午去郭老夫人那里的事,不免有些走神。

    沈大娘婉转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答对了,沈大娘就听之任之没再管她。这让程笳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所以等到下课之后她拉着周少瑾问:“你是不是请人给你私下讲过了?”

    周少瑾怕她这样总缠着自己,哄她道:“我自己在家里学了一遍。”

    程笳不相信,迟疑道:“那岂不是要日夜苦读?”

    “是啊!”周少瑾道,“我那个时候不是病了吗?也不能出门。就想着不如多读几遍书。”

    程笳拧着帕子,犹豫着要不要跟周少瑾学。

    周少瑾忙道:“我得快点回去,不然要耽搁去寒碧山房的时辰了。”和程笳在小虹桥分了手。

    程笳闷闷不乐地回了如意轩。

    姜氏正指挥着丫鬟婆子给如意轩换门帘子,见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程笳进了内室,道,“少瑾病了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也少了,也不怎么来如意轩了,功课也比我好了……”

    看见女儿这样,姜氏的心都揪了起来,把女儿抱在了怀里道:“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进寒碧山房的。”

    程笳皱眉:“难道她是为这个不理我的吗?”

    “那还用说。”姜氏冷笑,道,“她一个小小四品知府的女儿,还能翻了天去!”

    母亲不是一心一意地盼着哥哥能金榜题名吗?

    怎么这个时候又这样轻视少瑾的父亲?

    程笳欲言又止。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如意轩发生的事,她回到畹香居,看见程诰的贴身小厮悟儿正坐她厢房的屋檐下喝着绿豆汤。

    听到动静,他忙放下碗,急急地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黑漆绘白玉兰的匣子递了过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大爷听说您要给郭老夫人抄经,特意让我送了这匣子墨锭过来,说是老太爷留下来的罗墨,坚如磐石黑如犀漆,让您抄经的时候用。”

    有好墨才能写出好字。

    既然是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就是给诰表哥下场的时候用的!

    她怎么能收!

    “不行,你拿回去。”周少瑾不肯要,“抄经文的墨寒碧山房自会准备,用这个简直是暴殄天物。”

    “大爷猜到二小姐就会这么说的。”悟儿笑道,“我们大爷说了,这墨也不是白给的,想和您换几张澄心纸,大爷有同窗的父亲过寿,请大爷们去吃寿诞,大爷想送了做寿礼。”

    徽州的澄心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堪称一绝,价比黄金。

    周镇过年的时候曾给周少瑾姐妹送来一刀,言明她们姐妹各半刀。

    若是从前,周少瑾肯定不明白,可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却清楚地知道,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若是有这样的东西做陪嫁,比什么金银珠宝都要体面。

    这是父亲给她们姐妹准备的陪嫁之一。

    周少瑾遣了施香去开了箱笼拿纸,那墨却不收。

    悟儿苦着脸道:“若是我就这样把纸拿了回去,大爷岂不要剥了我的皮?”

    诰表哥待人最温和不过,怎会责罚悟儿?

    不过,悟儿的话也提醒了周少瑾。

    诰表哥什么时候就缺了几张纸,这样说不过是让她安心地把墨留下,自己若是再推来推去的,倒是辜负了诰表哥的一片心意。不如暂且收下,以后有机会再送回去。至于自己有没有用他送的墨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她不说,诰表哥怎么会知道?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含笑着收下了墨,又赏了悟儿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包了几块点心给他,这才让施香送了他出门,她则亲自把那匣子罗墨收在了箱笼里。

    望着箱笼的上的铜锁,周少瑾有些发呆。

    说起来,前世为了打发日子,她不仅绣过观音养过双色牡丹,还制过墨,制过佛香,制过香露,且都是照着古方不停地改进过的,寻常铺子里卖的东西都没她做出来的东西好。

    不如她也做几锭墨给诰大表哥送礼吧!

    以后得了闲,再做点别的东西送给姐姐、外祖母、舅母、诰表哥和诣表哥……还有父亲……继母……好歹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

    姐妹们,错字断断续续地在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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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青鸟

    去寒碧山房的路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周少瑾走边走看,觉得心情很是舒畅,指着头顶遮日的树冠对施香道:“就算是到了盛夏,有了这道绿嶂倒也不怕天气热了。”

    施香笑眯眯地点头。

    两人很快到了寒碧山房。

    出来迎她们的是碧玉,她柔声地向周少瑾问好,一面领了她往上房去,一面低声地解释:“京里的二老太爷差了人来给老夫人请安,还请二小姐稍等片刻。”

    周少瑾想了想才记起这位二老太爷是什么人。

    他是长房大老太爷程勋的胞弟,郭老夫人的小叔子程劭。他和长房大老爷程泾同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进士,不过程泾当年是二甲十六名,程劭却是榜眼。这件事当时在金陵很是轰动,直至今日,金陵城的人提起程家都会拿出来说一遍。之后程泾考中庶吉士,程劭直接留在翰林院做了编修,再后来程勋病逝,刚刚谋了工部左给事中之职的程泾回乡守制,而留在翰林院的程劭由编修升至翰林院侍读学士,至詹事府少卿。

    就在大家以为程劭会前程似锦,挑起长房的大梁时,程劭如江郎才尽般再也没有任何建树,反倒是守制期满的程泾,先是谋了大理寺主薄一职,不过半年,升大理寺丞,又一年,升大理寺少聊……直到后来封相入阁,仕途之顺,锐不可当,至于早就搬到了京城的程劭,在金陵的九如巷也就渐渐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很少有人提及了。

    前世,姜氏还曾恶意地猜测程劭一家是被郭老夫人挤兑出去的。

    周少瑾不由得好奇。

    不知道程勋派人来只是礼貌地问候郭老夫人一声还是有什么事要找郭老夫人?

    据姜氏说,长房没有分家,每年还要送一半出息给远在京城的程劭。而打理长房庶务的是四老爷程池,他可是郭老夫人的儿子。长房有意要为难程劭,程劭除了派人来和郭老夫人“商量”之外,还就真没有其他的办法。

    周少瑾坐在厅堂里喝茶的时候不自觉地竖了耳朵听着西边宴息室的动静。

    那边却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

    周少瑾暗暗可惜。

    翡翠撩帘而出,手里还提着个铜水壶。

    见周少瑾坐在厅堂里,她微微一愣,笑着指了指宴息室,无声地朝周少瑾点了点头。

    周少瑾也笑着点头,没有吱声,耳朵立刻支了起来。

    有声音从宴息室若隐右现地飘了出来:“……多谢二叔!还请吴先生代我向二叔道谢……”

    是郭老夫人的声音。

    可为什么是“先生”不是“妈妈”呢?

    难道来给郭老夫人请安的是个男的!

    外院的事不是应该找四老爷吗?

    周少瑾的心砰砰乱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的东西。

    等到翡翠又提个铜水壶撩席进了宴息室的时候,她忍不住站起来往安息室的方向走了几步。

    有男子的声音隐约传来:“……二老太爷说了,这件事还请老夫人劝劝大老爷……”

    周少瑾不敢再听,忙回座位坐好。

    翡翠一直没有出来。

    周少瑾心中微凛。

    不一会,翡翠撩帘送了那位吴先生出来。

    周少瑾飞快地睃了一眼。

    那位吴先生身材瘦小,穿了件非常普通的宝蓝底织紫色五蝠捧寿团花直裰,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面容却很温和,淡定从容的,不像替别人跑腿的管事,倒像哪家高门大户的坐馆的西席先生,让她想起姐夫身边的那些师爷。

    难道他是二老太爷程劭的幕僚?

    周少瑾心里一跳,忙垂下了眼睑,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非礼毋视的泥塑模样。

    吴先生很快走了出去。

    她松了口气。

    翡翠折回来进了宴息室,很快就走了出来,笑着对她道:“二小姐,老夫人请您进去。”

    周少瑾轻声道谢,跟着她进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坐在矮榻上,神色平静地捻着手中的佛珠,看不出悲喜,几上的盖碗茶点都已经收拾一空,干干净净,像不曾有人来过似的。

    她上前行了礼。

    郭老夫人笑道:“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从今起你每天下午就过来,有什么事就吩咐翡翠,若是她做不到的,你就直接来找我。”

    “是!”周少瑾站起身来,温顺又不失恭敬地应喏。

    郭老夫人点头,面色微霁。

    珍珠进来禀道:“老夫人,夫人说有事要回您。”

    袁氏是正三品的淑人,不过世人都有捧高的习惯,对有诰命妇人不管是几品都会一律称作“夫人”,以示奉迎。

    周少瑾忙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也没有留她。

    周少瑾就和站在屋檐下等着丫鬟通禀的袁氏碰了个正着。

    袁氏朝着她点头,笑道:“少瑾是来抄经书的吗?怎么不多坐一会?这是要去佛堂吗?”又和翡翠打招呼,“今天是你当值?”

    态度亲切而自然。

    这是个周少瑾感觉非常陌生的袁氏。

    她没有说话,只笑着屈膝给袁氏行了个礼,倒是翡翠,客气地和袁氏寒暄了几句才领着她去了佛堂。

    佛堂的大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洗碗笔架和一部厚厚的《楞严经》之外,还摆放着个装糖食点心的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

    见周少瑾的目光落在了攒盒上,翡翠笑道:“这是老夫人特意叮嘱的,说是怕二小姐嘴里无味,给您备了些零嘴。”又道,“您看还缺不缺什么?”

    “不缺什么。”周少瑾笑着和她寒暄几句,“代我多谢老夫人。”

    翡翠就笑着喊了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进来,道:“二小姐,这是小檀。以后就在佛堂里服侍您。”又对施香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她帮着跑腿就是了。”

    若是没有听到吴先生的那两句话,周少瑾可能会对这样的安排咋舌,可见到了宴息室里的一幕,她了解到了翡翠在寒碧山房的身份和地位,对于翡翠不是亲自服侍她而是安排一个小丫鬟在佛堂里伺候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现在看来,郭老夫人能让翡翠听她的差遣,已经是在抬举她了。

    寒碧山房应该没有人敢轻怠她吧?

    等到翡翠和施香见过礼,序了齿,称了姐妹,周少瑾让施香送了翡翠出门,转身从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小檀,温柔地道:“我这边有事自会叫你——和姐妹们玩去吧!”

    小檀白白净净的,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闻言她捧着糖歪着脑袋道:“二小姐,我不和姐妹们玩,我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你叫我。”

    她声音清脆,模样儿乖巧又可爱,让周少瑾想到了林世晟的长女——她每次见到那孩子就会像外祖母似的塞给那孩子一把糖果,那孩子每次都会这样歪着脑袋眨着大大的眼睛向她道谢。

    周少瑾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摸了摸小檀的头,微笑着对她道着“去吧”,直到看着她出了门,这才转身在大书案前坐下。

    施香正巧送了翡翠回来,挽了衣袖帮着周少瑾磨墨。

    周少瑾趁机翻了翻那有部《楞严经》。

    刻印精美,字大悦目,行格疏朗,竟然是部前朝的古藉。

    这长房,手笔也太大了吧!

    她在心里嘀咕,等施香的墨磨好了,蘸笔开始抄书。

    前世周少瑾就抄过《楞严经》,不像那些从未曾接触或是初次接触《楞严经》的人还需要识字断句。她看看到第一个字就能默出这一句话来,所以能把精力全放在写字上,不仅抄得快抄得好,而且在抄的过程中能体会经文中字里行间的奥妙和哲理。

    她仿佛又回到了大兴的田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放下尘世间的种种,沉浸在玄妙的佛法之中。

    日头渐渐偏西,佛堂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直埋头抄书的周少瑾这才站起身来,揉了揉手臂,吩咐施香:“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明天再过来。”

    施香笑着应“是”,收拾好书案,打发了小檀,和周少瑾去了上房。

    上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远远地立在东边厢房的屋檐下,只有翡翠和碧玉在厅堂门前服侍。

    周少瑾也做过当家的主母,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是郭老夫人这遣了身边服侍的人有话要和人说。

    她想到了吴先生和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

    难道这件事和京城的二老太爷和大老爷有关?

    只是不知道郭老夫人是在和谁说话?

    思忖间,翡翠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笑着低声道:“老夫人和大总管正在说话,二小姐这是要来向老夫人辞行吗?要不您等一会?或者是去花厅里喝杯茶?”

    去花厅喝茶又要差了丫鬟婆子服侍她,郭老夫人让身边服侍的都站在了东厢房的屋檐下,就是禁止仆妇随意走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周少瑾无意给翡翠她们添麻烦,笑道:“抄了半天的经书,正腰酸背痛的,我在附近转转好了。”

    翡翠向她投来感激的一撇。

    周少瑾笑着点头,带着施香离开了上房。

    她想早点回去,又不想在佛堂里傻等,就留了施香能看到上房动静的甬道旁候着:“老夫人那边一送客你就告诉我。”

    又怕施香等会找不到自己,周少瑾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转了转。

    ※

    姐妹们,周末愉快!

    这个周末我也可以休息一天哦!

    O(∩_∩)O~

    ※

第二十七章 无意

    周少瑾闻言表情微僵,转过身来警惕地望着程许。

    他要干什么?

    不过,他既然来找自己,肯定还有下文。她不知道他的来意,说多了只会露了马脚被他抓住痛处,不如等他先说明了来意自己再做打算。

    周少瑾半个身子躲在了施香的身后。

    施香听了心里却打起鼓来。

    先前二小姐满身狼狈地把她叫了去,只说是在竹林里迷了路,其他的却是一句没提,现在却很是紧张……难道真如许大爷所言,二小姐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心里直打鼓。转眼却想到大小姐常对她们说,输人不输阵。就算是二小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没有证人,二没有证据,难道凭他许大爷三言两语她们就认了不成?

    施香顿时又勇气倍增,上前一步将周少瑾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故作镇定地道:“许大爷说些什么?我们怎么听不明白?”

    程许不由高看了施香一眼。

    敢在小姐面前先开口说话,看样子这个丫鬟在畹香居必定极有体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少瑾,道:“我说了些什么,你不明白,你们家小姐肯定明白。我说的对吗?周家表妹……”

    他不是聪颖谦逊,被程家上下赞不绝口,被袁氏视为终身依仗的长房长孙,程家未来的当家人吗?怎么行事却如此的轻佻浮夸?

    难道自己前世听到的都是假的不成?

    周少瑾抿着嘴不说话,眼中的警戒之意却更浓了。

    施香则慌了神。

    程许可是长房的大爷,岂是那些冒冒失失的小厮管事之流可比。他既然敢找来,肯定是胸有成竹的了。

    她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周少瑾,心里止不住地发起虚来,色厉内荏地道:“你想怎么样?”

    程许没有作声,笑望着周少瑾,却从衣袖里掏出朵绣球花的绢花来。

    给周少瑾开门的那个婆子,就戴了朵绣球花的绢花。

    施香神色大变,再看周少瑾,脸色白得吓人,好像立刻就要昏过去了似的。

    她哪里还撑得住,失声道:“许大爷欲意如何?”

    程许非常的意外。

    他不过是想逗逗这位周家表妹,然后趁着气氛好的时候把之前的过结解开,没想到却恰得其反,再次把周家表妹吓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程许很是后悔。

    突然想到了竹林里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

    难道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

    他想到自己诚意十足地向周少瑾道歉,周少瑾却像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就跑了……他越想就越觉得周少瑾显然是在竹林里听到些什么。

    他不由地表情微敛,眉宇间再也没有之前的嬉笑玩劣,反而隐隐透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少有深沉撇了大苏一眼。

    大苏一声不吭地避到了林子里。

    程许这才温声对周少瑾道:“周家表妹,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成吗?”

    周少瑾却是一点也不想和他单独呆在一起,更不要说说话了。

    “不!”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程许的提议,硬邦邦地道,“我事无不可对人言,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程许不禁急起来,道:“周家表妹,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我想告诉祖母,就不会跑出来追你,还和你说这些话了。”又道,“你放心,竹林里的事我谁也不会说。可我也有几句话想嘱咐你,请你务必听我一言。那竹林是个小小的八卦阵,等闲的人进去了根本就出不来,我既然能拿了这朵绣球花,别人一样能拿得出来。若是我之前让你有所误会,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请你务必听我说两句话。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表情真挚,凭谁见了都不会怀疑他在说谎。

    可他遇到的是周少瑾——就算她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她也不会和他单独地呆上哪怕是一刻钟,更何况周少瑾从心底反感这个人,先入为主,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不用了!”她的面色冰冷了,“你若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去静安斋上课呢!不像许大爷,早有功名在身,读不读书都不要紧。”虽然选择了遗忘,可前世的那些怨怼不是说散就能散的,话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刺了程许一句。

    程许皱眉。

    这个周家表妹,人长得娇娇滴滴像朵花似的惹人怜爱,怎么脾气这么倔强?

    他略露不悦,目光深沉地看了施香一眼。

    施香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小姐看了一眼似的惶恐,转身就想离开。

    周少瑾却死死地抱住了施香的胳膊。

    施香只好低声道:“二小姐,我就站在前面的那棵柳树旁,你一叫我我就过来。”

    就算是这样,周少瑾也觉得害怕。

    “不用。”她把施香的手臂抱得更紧了,“我没什么和他说的,他想告诉谁就告诉谁去。我们回畹香居去!”

    施香却没有这样的底气。

    她既不是周家的世仆也不是程家的世仆。她本是金陵人士,五岁的时候家里没米下锅差点饿死,这才被卖到周家的。周家待人向来宽厚,她的父兄偶尔还会来看看她,每次来看她不仅会和她说说家里的事,还会为她庆幸遇到了好人家,要她惜福,好好地在畹香居当差。而对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金陵人,程家如高山仰止,是个他们所不能想像的庞然大物,本能地心存畏惧。

    “二小姐,”她犹豫片刻之后,低声地劝着周少瑾道,“您还是听听许大爷怎么说吧?我瞧着许大爷像是真的有话要对您说……”

    周少瑾固执地摇头。

    程许真想甩手就走,可望着周少瑾雪白的面孔,温顺的眉眼,仿佛一汪水荡漾在心间,柔到了他的心里似的,他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走开!

    “唉!”他只好叹着气喊了声大苏,道,“你看着点,我有话跟二小姐说。”又对施香道,“你就在旁边听着好了。”说罢,面色一沉,道,“不过,若是我和二小姐说的话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就等着被割舌剜眼被卖到山沟里去好了!”

    施香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冷颤,想听他的话像大苏那样避到一旁,胳膊却被周少瑾抱着动弹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全听二小姐的。”看周少瑾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许的哀求。

    周少瑾不为所动。

    自己根本没有做什么,程许这小人,为了威胁自己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吓唬她们。

    她不由地冷笑,道:“我的丫鬟只怕是还由不得长房的许大爷作主!”

    程许听了气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道:“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要不是看着你是我的表妹……”

    可他的表妹也不止周少瑾一个人。若是论血缘,周少瑾还算不上是他的表妹。

    程许气得话都说不下去了,索性把心一横,道:“你是不是听到了祖母和秦大总管说话?我二叔祖喜欢读书育人,不喜欢做官。不过那时候我祖父去世了,我父亲和二叔都要回乡守制。朝廷有人好做官。二叔祖没有办法才挑起了长房的大梁。等到我父亲和二叔重新出仕,我二叔祖就回了翰林院继续做他的侍读学士。这次因为太子的事,皇上免了很多京官的职务,这其中就有国子监祭酒。我父亲觉得我二叔祖不论是资质还是学识、人品,威望都足以担承此职,就在京里为二叔祖谋划。谁知道二叔祖却不想再受案牍之苦,不愿意争取那国子监祭酒之职,和父亲说了几次,父亲和二叔的意思都是让他老人家出山,他老人家没有办法,就求到了我祖母这里来了。

    “你不管听到了什么,只要不对人说就没事——我当时也在竹林里,若是有人怀疑,你只管推说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我也会帮你作证的。不过,这件事你真的谁也不能说,就是四房的叔祖母,你也不能说,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交待。

    周少瑾一句也听不懂,表情茫然。

    程许看着她那样子就像自己养的京巴狗,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就会茫茫然地四处张望……心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情不自禁地柔声问她:“我的话,你可记住了?”

    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施香虽然也不明白程许说了些什么,却不妨碍她听懂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她见周少瑾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生怕程许改变了主意,忙殷勤地道:“我们家二小姐明白了。许大爷,承您的情,我们家小姐,嗯,还有我,都不会出去乱说的。您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只管来找我们算账好了。”

    找她们算账?

    他们家小姐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你个小丫鬟说出来的话什么能算数?

    程许想讨个承诺,可望着垂着眼睑,沉默不语,静静地落在她脸庞的发丝好像都透着柔顺的少女,他不禁苦笑。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替她兜着就是了!

    “走了!”程许朝着大苏扬手,转身大步离开了甬道。

    施香长透了口气,双手合十朝着西边念了声“阿弥陀佛”,感慨道:“许大爷真是个好人!”

    好人?

    程许吗?

    在别人眼里,程许是个好人?

    周少瑾低下了头。

    ※

    姐妹们,周末愉快!

    O(∩_∩)O~

    PS:真心不是制造混乱让大家猜男主,而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

    ※

第二十八章 告状

    周少瑾的表情晦涩不明。

    程许欺负她,她恨程许。可他们原本不过是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也不过是恨而已。

    程辂却不一样。在他给了她那样的誓言和承诺之后,在她的生死关头,他却能对她的呼救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这或者是她再也无力抵抗程许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当她想起就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那是种比恨还要恨的情绪。还有对自己有眼无珠的悔,对当初毁婚的猜疑……都远远地超过了事件的本身。

    今生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有了袁氏的前车之鉴,她以为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前世的种种,可当她和程许面对面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像中的那样镇定。

    如果她要是遇到了程辂,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

    或者还是会找把剪刀捅他一刀?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用剪刀了,无论如何也要找把匕首……

    周少瑾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一路沉默地往嘉树堂去,施香几次对着她欲言又止她都没有发现。

    等到了嘉树堂,关老太太果然在等她。

    “快跟我说说你去抄经的事。”老太太拉着周少瑾的手关切地道,“郭老夫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周少瑾在外祖母面前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大家都待我很好……”

    她把在长房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关老太太,包括在竹林迷了路,甚至是遇到了程许的事。

    程许说得对,他能知道自己曾经去过竹林,别人肯定也知道,与其到时候让人怀疑,还不如自己早点说出来,至少不会再受程许的威胁。不过她也多了个心眼,省略下了程许威胁她的事——这倒不是她想替长房保守秘密,而是她觉得前世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四房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那今生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搅得四房不得安宁。

    关老太太对她在竹林迷路的事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反而有些好奇她怎么会在竹林里遇到了程许:“他怎么也在竹林里乱窜?”

    是啊,他怎么也在竹林里乱窜!

    之前周少瑾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此时关老太太说起来,她才恍然大悟。

    分明是他在竹林里偷听郭老夫人和秦大总管说话,还倒打一耙说自己在偷听,威胁自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可见这个程许和程辂一样,满嘴胡说,也不是什么好人。

    关老太太又交待她:“以后要小心,若是想去哪里走动散心,就叫长房安排的那个小丫鬟小檀跟着,可千万别乱跑。”

    可见这竹林也没什么要紧的!

    周少瑾虚心受教,在心里又把程许鄙视了一番。

    等回到了畹香居,她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要是程许这样每天在她去长房的路上堵她,她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不去长房抄经书了?

    但要找什么借口好呢?

    生病?她刚刚好,而且周娘子的医术高明,她又没有姐姐那样的手段……说自己身体吃不消?抄经书的事却是她自己前先答应的,而且这个借口还容易让外祖母担心……

    她辗转反侧了大半夜都没有睡着,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眼圈竟然有些发黑。

    周初瑾只当她是太过担心抄经的事,安慰她:“没事,你年纪还小,就算是哪里抄得不好,以郭老夫人那样的人是不会责怪你的。你只要尽心做好就是了。又没有约定哪天交经书!”

    周少瑾听着眼睛一亮。

    不如说自己怕耽搁了功课,和长房约定一个交佛经的日子,大不了自己晚上多抄一些,早点把经书抄完了。

    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沈大娘讲课的时候,她就在仔细琢磨着这件事,好几次走神,都被沈大娘叫起来问她问题,好在她前世扎扎实实地学过,回答得也算是有模有样,沈大娘只好委婉地让她练字,单独地教授程笳,气得程笳对周少瑾不停地瞪眼。

    周少瑾只好当没有看见。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程笳立刻就跑了过来,指着她道:“少瑾,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对付沈大娘?”

    “这些我都学过了啊!”这辈子,周少瑾决定不再惯着程笳的脾气了,直言道,“要不你也和我一样,课后把这些功课自己先学一遍?”

    这样一来程笳也就没有时间再缠着自己玩了。

    程笳气呼呼地走了。

    翠环满脸歉意地代程笳陪不是:“二小姐,您别放在心上,我们家小姐就是这直性子,可心底却是最好的。”

    周少瑾笑着点头。

    翠环拔腿就追了出去。

    周少瑾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回畹香居。

    下课离开的沈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

    她站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周少瑾笑着前问好。

    沈大娘道:“你生病的这段时间跟着谁读的书?”

    周少瑾知道沈大娘这是对她起了疑心,如果放在前世,她肯定会紧张地找借口向沈大娘解释一番,可两世为人的经历让她明白,有很多时候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端看你这个人镇不镇得住而已。

    她笑道:“是我姐姐。”

    沈大娘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周少瑾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一样。

    沈大娘看了她半晌,见她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心里虽然暗暗称奇,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总不能对郭老夫人说,周家二小姐什么都懂,可以不来上学了吧?

    那程家请她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周少瑾这样,却极大地影响了程笳。

    她很快做了个决定,道:“以后我给笳小姐上课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练字吧!”

    也就是说,她会和程笳会分开上课。

    周少瑾喜出望外,笑盈盈地向沈大娘道谢。

    沈大娘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周少瑾脚步轻快地回了畹香居,把沈大娘的决定告诉了周初瑾,并问姐姐:“我若是在课堂上给郭老夫人抄经书,不知道沈大娘会不会生气?”

    周初瑾狠狠地弹了妹妹的额头一下,道:“抄经书是件虔诚的事,你可别乱来!”

    周少瑾也知道,要不然她就直接在课堂上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何必跟姐姐说。

    她也不过是想早帮郭老夫人把经书抄完,好和长房划清界线罢了!

    但有了这样一点微弱的希望,她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下午见到郭老夫人。

    或许是好的情绪能感染人,郭老夫人之前面色微愠,但看到周少瑾那发亮的小脸,不由得乌云散尽,露出些许的笑容来,温声问周少瑾:“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吃些点心再开始抄经书?”

    “不用!”周少瑾笑道,眉眼弯弯,道不尽的恬静柔顺,“我喝了茶才出的门。”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神色很是慈爱。

    周少瑾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道:“昨天我在竹林迷了路,还好遇到了许表哥,得了他的指点……当时我吓傻了,回去后跟外祖母说起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许表哥道谢……”

    她说着,微微低头,看样子有些羞涩的样子。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但她并没有恼怒,而是笑道:“这个许哥儿,每天猴子似的乱窜,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番!”

    周少瑾见自己的话有了成效,喜得差点就笑出声来。

    她怕郭老夫人看出破绽,忙站了起来,低着头道:“我不是要告许表哥的状……”

    郭老夫人大笑起来。

    她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么直白的话了。

    “没事,没事。”她不以为意地道,“你就是告他的状也是应该。谁让他在内院到处乱跑的。你放心好了,我会管教他的。”

    周少瑾赧然。

    自己两世为人,还是被郭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心思……可见并不是人人都擅长阴谋诡计,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好了。

    她笑眯眯地回了佛堂,高高兴兴地抄着经书。

    等到施香悄悄地告诉她“郭老夫人让人叫了许大爷过来”时,她心情更好。

    可没想到的是,她在回四房的路上又遇到了程许。

    “你这人好没意思!”他神色有些沮丧,看见周少瑾就抱怨道,“我帮了你的大忙,你不仅不感激,还到祖母那里告我的状,害得我之前把话说在了前面,连揭穿你的谎话都不能……”

    原来你也有人管!

    周少瑾眼角也懒得扫他一下,一言不发地回了嘉树堂。

    程许总不能跟到四房去。

    到时候怎么跟长辈们解释。

    他气得直打转。

    大苏低声地提醒她:“史嬷嬷过来了。”

    程许跺了跺脚,对大苏道着“我们走”,转身快步地离开通往四房的甬道。

    周少瑾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第二天见到程笳时神色都和善了不少。

    程笳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趴在桌子上问周少瑾:“你还记得潘清吗?”

    周少瑾当然记得潘清。

    她是程笳的嫡亲的姑母程贤的女儿。长得清丽端秀,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寿的时候她的父亲潘直升了山东按察使。潘直走不开,程贤带着一对儿女回金陵给程叙拜寿,趁机省亲,在九如巷住过一段时间。

    周少瑾“咦”了一声,道:“是不是潘清要来了?”

    程笳闻言脸色有些发青,道:“母亲说,他们今天下午到!”

    周少瑾觉得这些日子菩萨一定在保佑她。

    她强忍着才没有露出笑意。

    ※

    让人内流满面的星期一……今天晚上组织学习,提前发文……~~~~(>_<)~~~~

    ※

第二十九章 潘氏

    程笳天不怕地不怕,如果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找一个让她忌惮的人,那非潘清莫属!

    潘清和程笳同年,比程笳还小一个月。至德十四年,也就是潘清十岁的时候,曾随母亲程贤回金陵省亲,相比潘清[的]文静乖巧,活泼爱闹的程笳就像只浑身是泥的猴子,怎么看都没有个正形,至于潘清得到了程家长辈的多少赞扬,作为参照的程笳就得到了程家长辈们的多少喝斥。

    从此程笳就记住了潘清,以至于之后的几年里她还一直都耿耿于怀,时不时地在周少瑾面前絮叨潘清几句。

    而这次程笳和潘清见面更是让两人之间势如水火——娴静大方的潘清让程笳的母亲姜氏每天都要唠叨程笳几句“你看人家清儿,怎么就那么听话懂事,你还是做姐姐的,就不能学着点”,程笳为此没少给潘清使绊子,偏生潘清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却生了副七窍玲珑心,程笳不仅没能让潘清出丑,反而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差点被姜氏禁足。

    周少瑾前世也曾偏帮过程笳。

    好在]潘清颇有胸襟,觉得她年纪还小,并没有放在心上,该怎么对待她依旧还是怎样对待她,倒让她生出几份愧疚来。

    她因此劝了程笳几次,程笳不仅听不进去,还觉得她这是背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睬她,直到程贤带着一双儿女离开程家回了潘直的任上,两人才和好如初。

    今天是四月十一,算算日子潘清他们也应该到了。

    程笳以后恐怕再难有清静的时候了!

    不过,她这世肯定不会像前生似的毫无原则和理由地站在程笳这一边了。

    而程笳见周少瑾丝毫不意外,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姑母回乡省亲的事?”

    潘直的提擢颇为突然,程贤是临时决定回娘家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程家三房昨天晚上才得的信。因潘清这几年在亲戚间贤名日盛,程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姜氏怕女儿再像那年似的,糊里糊涂地给潘清做了陪衬,连夜把程笳叫去叮嘱了一番,程笳这才知道原来潘清又要回金陵小住了。

    周少瑾总不能跟程笳说自己是两世为人,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好像听谁说过,但没什么印象了……二房老祖宗的寿诞就在明天了,他们如果今天赶不回来,就要错过给老祖宗拜寿了,我想他们今天十之八九会回来。”

    程笳丝毫没有怀疑就接受了她的说辞。

    她有些不安地道:“也不知道潘清现在怎么样了?我听我娘说她不仅擅长女红烹饪,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

    周少瑾看着这样的程笳,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她一个人悄悄地蹲在蔷薇花墙下低声痛哭的样子……

    “她不过是来九如巷省亲的,又不是住着不走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安慰的话就从周少瑾的嘴里脱口而出,“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裁缝又不是厨子,女红、烹饪学得那么好做什么?”

    程笳听着像浇了水的花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是啊!”她击掌,“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又不是裁缝、厨子,学那么好做什么?”她跑到周少瑾身边坐下,揽了周少瑾的肩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周少瑾,“我发现你这些日子一下变得聪明起来,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周少瑾心中暗暗后悔。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么还自找麻烦地管她的事?

    “我要练字了!”她挣脱了程笳把太师椅往旁边挪了挪,“我已经决定每天早上练三页大纸,你别耽误我。”

    程笳嘻嘻地笑,去摸她的头:“我说你以前有点蠢,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少瑾懒得理她。

    这些日子周少瑾都不怎么理她,程笳好不容易找了这个机会,自然是缠着周少瑾不放了。

    就在周少瑾忍不住要拂袖而去的时候,门口传来沈大娘的咳嗽声。

    程笳忙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周少瑾这才摆脱了程笳,安安静静地练起字来。

    等到下课,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静安斋,没有理会身后程笳的大呼小叫。

    和前世一样,周少瑾回到嘉树堂的时候,程贤带着土仪正领着儿子潘濯和女儿潘清来给关老太太请安。

    沔大太太,周初瑾,程诰,程诣都在。

    自这次之后,周少瑾再也没有见过程贤和潘氏兄妹,她对母子三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此时。

    虽隔世再见,她却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周少瑾上前给众人行礼。

    程贤身材高挑,穿着大红色织黄色牡丹宝蓝色宝瓶的褙子,戴着金镶羊脂玉观世音分心,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虽然岁月的风霜给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细纹,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少了几分紧致,但岁月的风霜也让她变得更优雅从容,自信成熟。

    一旁的潘清穿着件葱绿色折枝花暗纹的杭绸褙子,梳了双螺髻,戴着通体无暇的羊脂玉镯子,中等身材,长眉凤目,气质清雅。潘濯身材高挑,穿着青莲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鬓发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兄妹俩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相似。相比之下,程笳长得反而更像程贤。

    程贤亲手携了周少瑾起身,笑着对关老太太道:“几年没见,少瑾出落得越**亮了。这要是在别]处见到,我肯定不敢认了。”

    关老太太向来疼惜这两个外孙女,闻言难掩悦颜却要强做出副谦逊的模样笑道:“承蒙您夸奖,这两个孩子都算得上听话懂事,让人疼爱。”

    “这也是您老人家的福气。”程贤笑着恭维,说起家长来,“……听说孩子他沅舅舅升了平阴县令,恭喜您了。”

    四房二老爷程沅和周少瑾的父亲周镇是同科,但周镇是二榜进士,程沅却是三甲同进士。

    当时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致仕,四房走了长房大老爷程泾的路子,为周镇的父亲谋了福建蒲城县令之职,为程沅谋了江西宜兴县丞之职。

    程沅能以同进士之身升迁至县令,如同小妾被扶正,在仕途上迈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又有程泾的提携,以后的路就平顺了。

    “同喜,同喜。”关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老爷如今放了按察使,再回京城,一个六部堂官是跑不了的,姑爷可是前程似锦啊!”

    正四品到从三品,那也是个坎。而潘直都做了快十年的四品知府了。

    自家的长辈,又是嘴最紧的那个。程贤也就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了,笑道:“关键时候,多夸孩子他大舅爷帮着我们家老爷说了一句话,要不然怎会有这样的顺利……”

    孩子他舅爷,应该是指程泾吧?

    周少瑾思忖着,没有像前世那样好奇地打量潘清和潘濯,而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地站在姐姐身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关老太太和程贤寒暄。

    树欲静却风不止。

    谁知道竟然有道目光掠过她的身上很快又挪开。

    周少瑾没有在意。

    但不过片刻,那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挪开……然后,又落在她的身上,挪开……

    周少瑾忍不住望过去。

    却看见了潘濯清亮的眼睛。

    周少瑾很是诧异。

    前世,她也曾和潘濯接触过几次,但不是因为长辈的原因就是因为潘清的缘故缘而无意间碰上了。可不管是有长辈在还是无意间碰到,潘濯都表现得彬彬有礼,眼角的余光都不曾乱瞟。

    怎么这一世却偷窥她?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潘濯快速地侧过脸上去,白净的面皮却胀得通红。

    潘清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站在关老太太身边的程诰身姿挺拔,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直裰,剑眉星目,表情端肃,看上去有些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撇了潘濯一眼,突然上前几步把周少瑾挡在了身后。

    正在说话的关老太太和程贤不由打住了话题,齐齐地望向程诰。

    程诰神色自若,不急不慢地笑道:“祖母,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先用了午膳您再和姑母好好地契阔?也免得把姑母和濯表弟和清表妹饿着了!”

    “看我,只顾着说话,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关老太太歉意地笑着拉了程贤的手,“等会就留在我这里吃饭。我有好多年没看见濯哥儿和清姐儿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

    “瞧您说的。”程贤忙道,“您身体这么好,我还准备以后抱了孙子回来看您,讨您几个红包呢!您可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好,好,好!”关老太太呵呵笑道,“我一定早早就准备好大红包,等着濯哥儿带着媳妇儿子来看我。”

    潘濯听了显得有些不自在,众人来不及多想,程贤已道:“今天恐怕不能留在您这里用午膳了——一来五房那边我们还没有去拜会,再者来时我答应了母亲回三房用午膳。”说着,轻轻地朝着五房住的西南边呶了呶嘴,低声道,“您也知道,那位是最喜欢争这些的,我要是留在您这里用了膳,她还不知道要怎样排编我们呢?”

    关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晚上过来,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等过了老祖宗的寿宴吧!”程贤笑道,语气真诚,“到时候您不请我我也要来讨杯酒喝。”

    明天就是程叙的寿诞了,也的确不好安排。

    关老太太笑着点头,亲自送程贤母子三人出了嘉树堂。

    ※

    姊妹们,今天双十一,不知道大家都买了些什么?

    貌似我这两天都没时间逛啊……呜呜……

    ※

第三十一章 董氏

    说什么弄不见了,多半是偷出去卖了!

    大家心知肚明。

    关老太太不由摇头叹气,道:“那你随我们一道过去吧!”

    董氏窘然地笑着应“是”,随着她们一起往外走。

    周少瑾却心生警惕。

    前世五房的汶大老爷和汶大太太的确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却没有听说丢了什么东西。而且董氏和五房的另户旁支裕大太太杨氏是跟着汶大太太一起到的四宜楼。

    今生却有了变化!

    前世周少瑾出事的时候,向来对她热情殷勤如亲厚长辈般的董氏却一直没有露面。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母子就是母子,不管平时看上去怎样仁慈,宽厚,一旦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没有原则的偏向儿子的,站在儿子的那边。

    这一世自她重生之后,就一直没有理睬程辂。

    董氏会不会是为儿子而来的呢?

    前世董氏可没少在话里话外地暗示她程家有为程辂求娶她的意思,特别是在父亲升了保定知府之后,想和周家联姻的意图就更明显了。不然外祖母和大舅母怎么会误会?

    周少瑾暗暗留心。

    那董氏和大舅母寒暄了几句之后,果然亲切地对她道:“少瑾,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舅母就想来看看你,结果又听说你好了,在帮着郭老夫人抄经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去了寒碧山房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董氏对周少瑾特别热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老太太原想着孩子们都还小,一家有女百家求,周少瑾若是能得了长辈的喜欢也未必不是件不好的事。可如今周少瑾不同往日的木讷怯弱,不仅常在她面前走动,还知道陪她说话,逗她开心,甚至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她以后说亲肯定会比从前容易的多。

    程柏家从前就有些勉强,以后……恐怕就更不够看了。

    但程辂这孩子不错,董氏的性情也好,两个孩子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虽说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做父母的谁不盼着子女们婚姻美满,平安顺遂?

    青梅竹马总比那盲嫁哑嫁要好。

    至于最后会怎样,也还要看看少瑾这孩子的意思才是。

    关老太太思忖着,朝周少瑾望去。

    沔大太太和婆婆想到一块去了,不约而同地也朝着周少瑾望去。

    周初瑾却时时关注着妹妹,也扭头看着妹妹。

    一时间周少瑾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虽然两世为人,周少瑾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众目睽睽。

    她一开始略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克服了这种不自在,落落大方地微笑道:“之前只是寒风感冒,吃了周娘子开的两副药就好了。正巧郭老夫人来拜访外祖母,见我在帮外祖母抄经书,随带着让我也帮她老人家抄部经书,倒也没觉得累!”

    “那就好,那就好。”董氏听着露出一副欢天喜地模样儿,道,“身体还吃得消就好——我昨天还对董妈妈说给你炖点血燕补补身子呢!”

    “不用了。”周少瑾用词委婉却语气坚定地拒绝道,“我小小年纪的,还用不上血燕。”她说着,朝关老太太望去,“还是像外祖母平时教导的,没事的时候多走走路,一样能强身健体!”

    这话关老太太爱听,闻言连连点头,道:“是药三分毒。小孩家家的,少用些补品,多动动才是正经。”

    董氏闹了个没趣,笑容有些尴尬地道:“老安人说得对!是我这个做舅母太心痛孩子了——您看少瑾这样,风大点就要吹走了似的,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给这孩子补补。”

    这话不仔细想也就罢了,是仔细一想,岂不是说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没有好好照顾她。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周少瑾更是一改从前的沉默,抢在周初瑾前面笑道:“各人的秉性不同而已。您看我,虽然长得瘦,长这么大却少有生病的时候。到是汶大舅母,每天补品不断,却不是今个病了就是昨个病了。可见这身体好坏与吃什么喝什么没太大的关系,还是要看每个人!”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就颇有些讽刺汶大太太的意思。可她年纪还小,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不是那种当着晚辈说长辈是非的人,她又一派胸无城府的样子,只当她不知道五房的事,却没有谁会觉得她这是讽刺汶大太太。

    周少瑾没等董氏说话,又道:“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在周氏医馆做了二百颗十全大补丸,你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言下之意,你董氏看着红光满面的,也得吃补品。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董氏略有些丰满的身上。

    董氏脸涨得通红,想说周初瑾几句,可抬头看见她满面的真诚,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干笑了两声,道:“那大补丸是我给你辂表哥定的,你也知道,你辂表哥六月就要下场,我这是担心他啊!”说着,长长地叹着气。

    关老太太、安慰她:“辂哥儿学问好,族学里那是公认的。他要是都过不了,别人就更没戏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说起六月的府试来,倒把这一茬给揭过了。

    沔大太太却没忘记,她冲着周少瑾笑了笑。

    周初瑾则悄悄地表扬妹妹:“做得好!你不要忘记了,四房才是我们的至亲,就算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却还轮不到外面的人来指责。”

    周少瑾点头,情不自禁地想着从前。

    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有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让外祖母和大舅母,姐姐伤心?

    四宜楼在九如巷的中轴线上。最前面是程家的正厅,叫“慎德堂”。除了像除夕、大年初一、接圣旨、子弟金榜提名升迁提擢、有巡抚以上官员亲至、长房嫡孙成亲等,轻易是不会开启。“慎德堂”左边是平时待客的“春泽轩”。“春泽轩”斜对面是个花厅,叫“闻木樨香”,也是待客的地方,不过是接待亲朋好友或故旧知己的。再往后,是个翠嶂成山,清流直泻,绿萝掩映,花木葱茏的小花园。穿过小花园曲折的朱槛长廊,有片芭蕉林,芭蕉林旁的“听雨轩”是外书房了。

    “听雨轩”向左穿过太湖石假山是“集福堂”,再往前是片花圃,雕栏玉砌的“桐花楼”就在花圃边,而外院小书房“听松风处”则在“集福堂”和“桐花楼”的后面,隔着片松树林。“听雨轩”右边出门即是道南北的长廊,叫“四季锦”。向北走一射之东边地有个月亮门,门后是外院的厨房,闻名遐迩的“程家私房菜”就是出自外院的厨房。

    再向前走几步是个如意门,通往内院的“牡丹台”和“四宜楼”。

    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寿,九如巷程家肯定是中门大开。

    周少瑾还没有走到四宜楼就隐约听到一阵喧闹声。

    四宜楼和集福堂之间隔着一道花墙。

    沔大太太笑道:“今天可真热闹!”

    关老太太笑道:“程家也要热闹热闹了,平时太冷清了些。”

    几位老爷都在京城为官,有什么喜报也不过是开了中门放几架炮竹,到底少些人气。

    说话间,迎面碰到长房的人。

    郭老夫人穿了件秋香色仙鹤衔仙草的褙子,长寿簪上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熠熠生辉,身姿笔直,面容严肃,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气势逼人,好比那红花和绿叶,硬生生把身边穿玫瑰紫织金四楴纹的褙子,戴着点翠首饰,仪姿雍容的袁氏给压了下去。

    周少瑾突然好佩服郭老夫人——每次出场都让其他人成为了陪衬,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当年进宫去给贵人们问安,也没谁有郭老夫人这样的气势。

    她和姐姐上前给郭老夫人和袁氏问好。

    郭老夫人却把她们姐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对关老太太道:“真是明珠朝露,不分伯仲。你们四房倒出了两个漂亮的小丫头。”

    “过奖,过奖。”关老太太谦虚道,却难掩高兴。

    袁氏笑而不语,但显得很亲切。

    莫名地,周少瑾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每每都温顺地跟在姐姐身后,大事小情全都姐姐决定。

    此时的袁氏,和自己当初好像啊!

    她跟着姐姐进了四宜楼。

    二房的老太太唐氏立刻笑眯眯迎了上来,互相见过礼,忙将四宜楼其他女眷引荐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

    有些是通家之好,说话随意而透着亲昵;有些是熟人,热情地寒暄;有些是见过几面的,客气地问好;还有些是初次见面,通报家门,攀扯着三姑六舅。

    周少瑾的目光刚刚扫过静静地跟着吴夫人身后吴宝璋,落在唐氏身边穿着宝蓝色折枝花褙子二房大奶奶郑氏的身上。

    她梳了牡丹头,戴了镶黄玉的分心,皮肤雪白,身段有些丰腴,却有种珠圆玉润富态。

    周少瑾前世对她印象不深,没办法判断她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还是因为生过孩子之后就一直如此。

    郑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笑着回头,和周少瑾点了个头。

    周少瑾露出个大方又不失甜美的微笑。

    郑氏一愣。

    三房的人到了。

    程贤穿着件大红色堂前富贵的褙子,扶着珠绕翠绕,笑容慈爱的母亲李老太太,程笳的母亲姜氏和程笳,潘濯跟在两人的身后。

    ※

    姐妹们,过渡章节。

    不过,有没有点群英会的感觉……O(∩_∩)O~

    ※

第三十二章 拜寿

    唐老太太立刻笑着迎上前去,热情地和三房的人打着招呼:“大姑奶奶这身衣裳可真鲜亮,把你几个嫂子可都比下去了。”

    “不敢当,不敢当。”程贤客气道,“我是客人,嫂嫂们是东道主,自然要让我这做客人的。”然后笑盈盈地朝郑氏望去,“这是识儿媳妇吧?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见面,瞧这样子就知道是个温柔敦厚的,难怪每次沂大嫂子写信给我都赞不绝口。”说着,褪了手腕上的一只碧玉镯子递给了郑氏,“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我这个做姑母的一片心意。”

    郑氏笑着道谢,大大方方地接了镯子。

    程贤关心地道:“听说你有了身孕,前些日子的浴佛节都没有出门?虽说是第二胎,可也要小心才是。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没谁会怪你的。你要好生休养才是。”说完,四处张望道,“怎么不见洪大嫂子?”

    这话就有听头了。

    主持中馈的太太不出面待客,反而让怀了身孕需要养胎的孙媳妇在一旁周旋……

    唐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抬眼轻轻地撇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老神在在,看不出喜怒。

    郑氏忙笑道:“洪家大舅爷也过来给老祖宗拜寿,娘正在和大舅爷说话,看时辰应该就要过来了。”

    洪氏乃江西九江人,祖父曾任都察院左都御使。父兄、叔伯也都有功名在身。特别是她胞兄洪绣,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两榜进士,长房老太爷程劭的同科,因抗倭有功,累官兵部侍郎,衔任两广总督。

    洪家大舅老爷,指的是洪绣的独生子洪社,至德十二年巳丑科进士,浙江道监察御史。

    没想到洪家这么给力,竟然派了洪社来给程叙拜寿。

    洪社可有监察浙江官场之职。

    南京虽属南直隶,可谁家没有生意在附近的杭州、余杭、临安等江南繁华之地的?

    除了郭老夫人和袁氏,众人脸色微变。

    唐老太太这才笑道:“沂儿媳妇的意思,大舅爷在任上,总要避些嫌,不必亲自过来。谁知道舅老爷却不答应,非要大舅爷亲自走一趟。这不,我们大舅爷实在是拧不过舅老爷,只好亲自走这一趟了!”

    众人异口同声称赞程叙年高德劭。

    唐老太太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笑容里却难掩得意之色。

    郑氏趁机请大家坐下。

    袁氏服侍着郭老夫人,周初瑾服侍着关老太太,李老太太却撇开了姜氏,由女儿程贤服侍着坐在了郭老夫人的身边。

    姜氏面带微笑着站在了李老太太身后,可周少瑾却觉得姜氏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似的。

    周少瑾挨着姐姐站定,一旁的程笳却拉了她的衣袖,附耳道:“你看潘清那样,满肚子坏水,却做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样子,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照周少瑾前世的经验,估计程笳已经和潘清斗过一回了,至于结果,从程笳现在的表现就不难看出来了。

    她忍不住劝道:“今天是给老祖宗拜寿,你若是和潘清闹出点事来,我是不会帮你的。等过了今天,你想怎么样,我都不管。”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听我的劝,以后我们一刀两断。”

    程笳气得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像前世那样大声地反驳她。

    可见有时候人要强势些才行!

    周少瑾不再理她。

    程笳跺脚。

    周少瑾不为所动。

    程笳还欲引起周少瑾的注意,抬头却看见了母亲投来的严厉目光。

    她只好作罢,乖乖地站在了周少瑾的身边。

    两人都没有发现潘清曾经看过来,并深深地注视了周少瑾片刻。

    不一会,良国公太夫人和良国公夫人过来了。

    众人起身,一阵寒暄过后,周少瑾等人上前给两位夫人行礼。

    周少瑾、周初瑾和程笳在浴佛节的时候已经拜见过太夫人了,潘清却是第一次见面,她向来端淑,太夫人少不得把她夸赞了一番,送了见面礼。这又惹来程笳的妒忌和羡慕。或者是周少瑾的话起了作用,她没有像前世那样表现出来,这让周少瑾不由地松了口气。

    程家的几位老太太和袁氏等人将两位夫人迎到了四宜楼后面的敞厅,郑氏则留在了厅堂待客。

    之后江宁县令刘明举的夫人携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齐来。

    高耀的岳丈是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曲源,和良国公太夫人沾着亲。

    两位夫人也被迎到了四宜楼后的敞厅。

    紧接着按察使胡大人的夫人、致仕的原礼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金陵府林教喻太太领着女儿……都过来了。

    有诰命的被迎到了敞厅,没有诰命的在厅堂旁的厢房奉茶。

    等到洪大太太过来,厢房里的那些女眷七嘴八舌地和洪大太太搭讪,还有人干脆上前挽了洪大太太胳膊,笑着问洪大太太的衣裳是哪里做的,首饰是哪里打的,都很漂亮,改天也介绍她去做几件衣服打几套首饰。

    洪大太太显得有些懵,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着应酬起众人来。

    四宜楼倒也热热闹闹的,颇为喜庆。

    但直到吉时还差两刻钟,嘉兴秀才、首富方鑫同的太太领着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到了之后,汶大太太才在丫鬟湘儿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方鑫同和汶大太太是姻亲。方鑫同如今又行的是商贾之事,讲究和气生财谁也不得罪,那方鑫同的太太是出了名的贤内助,见到汶大太太忙殷勤地上前问好:“可把您给等来了!”

    谁知道汶大太太却抚额头有气无力地道:“哎!我头痛得厉害。要不是老祖宗八十大寿,这里就是金山银海,我也不会来。”

    一句话说得素来八面玲珑的方鑫同太太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满室无语。

    还好郑氏机敏,笑着上前挽了汶大太太的胳膊,道:“五婶婶,您快随我来——几位夫人都到了,正问着您呢!”把汶大太太拉去了敞厅。

    “真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程笳掩面,不住地在周少瑾耳边呢喃。

    周少瑾也很不自在,觉得汶大太太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得想个法子把程诣从小花园里拔出来才行!

    她暗自琢磨着。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吉时快到了!”

    女眷各自回避。

    程叙身材高大,年过八旬却依旧身姿笔直,鹤发童颜,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所流露出来的老态。

    或者是因为做寿的缘故,他穿了件十分华丽的大红色平安万寿葫芦刻丝袍子,由玄孙程识陪同,几个尚在总角的小厮跟随着,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程识服侍程叙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坐好,站到了一旁。

    唐老太太领着程家的女眷给程叙拜寿,奉上寿礼。

    其中一个小厮帮着唱喝礼单,其他的几个小厮帮着收受寿礼。

    这样过了快一个时辰,才送完寿礼。

    程叙说了几句表达谢意的话,就由程识陪同去了集福堂。

    拜寿就算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坐席听戏打马吊闲聊……众人都觉得气氛变得轻快起来,随意地四处坐了,和相熟的人说说笑笑。

    周初瑾被沔大太太叫走了。

    程笳和周少瑾凑在一起,道:“桐花楼请的是长高班,牡丹台请的是马家班。马家班唱来唱去都是那几折戏,可长高班里的高惠珠却色艺双全,一身戎装一出场,整个锦瑞楼都悄无声息……我想听高惠珠唱戏!”

    前世程笳也曾对周少瑾这么说,还想偷偷地溜到桐花楼去,结果她胆小没敢去,程笳半晌上被程识给逮住了,程笳就嚷嚷她是叛徒,向程识告了密。结果是程笳被姜氏狠狠地教训一顿,关老太太为了给三房一个交待,禁了她的足。之后她花了很多口舌才让程笳相信不是她告的密,重归于好。

    今生周少瑾再听她这么说,想也没想地道:“你若是敢偷偷地溜到桐花楼去,我就立刻告诉你母亲。”

    她可不想再沾惹前世的麻烦。

    程笳有些傻眼,半天才道:“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少瑾继续不理她。

    程笳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旁边有“扑哧”一声笑。

    “是谁?”她脸一沉。

    周少瑾笑话她可以,但别人若是笑话她……她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程笳循声望去,看见了个眉心长着红痣的少女。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她感慨道,神色怅然,“不像我们家……”她说着,立刻收了怅然之色,笑吟吟地道,“我姓吴,在家行一,家父是金陵知府,”她指了指不远处和郑氏说话的吴夫人,“那是我继母吴夫人。”然后道,“我前些日子曾去四房拜访关老安人,和少瑾姐妹见过一面,和您却是第一次见面,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定是三房的笳小姐。对吗?”

    听说她和周少瑾姐妹熟,程笳果然放下了警戒,而她不详的话言又引起了程笳的好奇。

    程笳看了吴夫人一眼,道:“原来她是你继母,难怪看上去那么年轻,和你一点也不像。旁边那个应该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吧?她长得比较像你继母!”

    吴宝璋笑道:“我闺名‘宝璋’,那是我二妹‘宝华’,旁边那个年纪更小的是三妹‘宝芝’。”

    “啊!”程笳叹道,“你们家一屋子的珠宝!”

    吴宝璋轻笑。

    ※

    祝姐妹们周末愉快!

    O(∩_∩)O~

    ※

第三十三章 私下

    周少瑾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和程笳何其地像,也是这样傻傻地对吴宝璋毫无警惕……

    她上前拉了程笳,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程笳立刻丢下了吴宝璋,奇道:“什么事?”

    周少瑾道:“她们同父异母的姊妹在斗法,上次还差点把我给搅进去了,你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自己小心点,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程笳最不爱听别人说她傻。

    她立刻上了心,跳脚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要巴结我,我只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罢了——一个知府的女儿,也跑到程家来翻滚,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周少瑾知道自己在程笳心里藏下了根刺,以后就算是吴宝璋对程笳再好,程笳为了不让她笑话,也会和吴宝璋保持距离的。

    她遂不再说什么,随着程笳应酬那些长辈。

    程笳摆足了姐姐谱,立刻就高兴起来,吴宝璋再凑到她跟前说话,也冷冷淡淡的不再热情。

    吴宝璋暗暗皱眉。

    等到外院拜完寿,寿筵就开始了。

    良国公太夫人等人的筵席摆在四宜楼后的敞厅,其他人的筵席摆在四宜楼的厢房。

    和前世一样,程笳因为性子浮躁,虽然代表程家,却没办法独当一面,只好让持重沉稳的周初瑾带着她负责招待来做客的小姐们,周少瑾被安排和程辂的母亲董氏坐在了一个席面上,潘清则被安置在了敞厅的席面上。

    程笳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可她也不是不知道轻急缓重的人,强忍着不快和周初瑾招待着那些小姐们,这其中就有吴宝璋。

    周少瑾那桌除了董氏还有程举的母亲杨氏并几位程家的远亲。杨氏一坐下来就拉着董氏说话。周少瑾想到前世自己是和董氏并肩面坐的,立刻不动声色坐到了董氏的斜对面。

    杨氏的声音时断时现地传过来:“……当时一巴掌就打在了她脸上。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原想去找你,偏偏你又不在,我就一个人来了……差点就没赶上给老祖宗拜寿……从前只听到她们吵,没想到这次竟然动了手。若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在还好,至少有个做主的人,现在她能找谁说去?只好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周少瑾听着心里砰砰乱跳了几下。

    难道汶大老爷对汶大太太动手了?

    她想着刚才汶大太太的模样,怅然地叹了口气。

    董氏并不愿意和喜欢八卦的杨氏坐一起聊天,却还是晚了一步,被杨氏抓了个正着,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话,抬头却看见周少瑾不在了身边,坐到了自己的斜对面。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待到席开一半,董氏突然站了起来,对周少瑾道:“我有些不舒服,你陪着我出去一趟好了。”

    女人有很多事不能对人明言,谁知道这“不舒服”又指得是什么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董氏和周少瑾的身上。

    这又是个前世没有发生的意外事件。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不重蹈覆辙,不动如山地笑着站了起来。

    董氏等着她过来搀扶自己——周少瑾向来对她恭敬有加,她也乐于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和周少瑾非同一般的亲昵。

    可周少瑾却站在那里半晌也没有动。

    她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依旧微笑地站在那里,一副我随你动的样子。

    董氏想起儿子的话“二小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眉头蹙了蹙,起身离开了席面。

    周少瑾紧随其后,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这位就是四房的那位二表小姐吧?长得可真好看!瞧着这模样,性情也好。只可惜生母去世了。”

    在婚姻上,这一直是她的一大硬伤。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

    但今生,她会嫁人吗?

    嫁给谁呢?

    她想到了林世晟,然后她突然灵机一动。

    如果沐姨娘在家里出事之前就嫁给了林世晟,他们不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夫妻了。而且就算最终沐家还是倒了霉,林世晟也有立场把沐姨娘三个未出阁的妹妹救出来啊!

    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起心想派人去打听林家和沐家的情况。

    不过,派谁去好呢?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了没人用的状况。

    周少瑾第一次萌生了和姐姐好好谈谈的念头。

    她想提前把自己的嫁妆拿到手里,想养几个自己能指使如臂的仆妇。

    但姐姐会不会误会她是看着姐姐有十里红妆的陪嫁就在和姐姐争嫁妆呢?

    周少瑾有些头痛,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差点撞在了走在前面却猝然停下了脚步的董氏身上。

    “柏舅母,”她问董氏,“出了什么事?”目光却很快地朝周遭扫了一遍。

    她们正站在四宜楼厢房和敞厅间的游廊上,向南是厢房,向北是敞厅,向东北是净房,向西南是牡丹台。

    周少瑾道:“您这是要去哪里?”

    董氏没有应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少瑾,舅母少年守寡,又只有你辂表哥一个儿子,向来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你这些日子怎么也不去探望舅母了?”

    自己经常去探望她吗?

    周少瑾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就算是前世她一心一意想嫁给程辂也没有做出这种自掉身价的事,更何况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再也不要和程辂遇上,哪怕是远远地看见……

    董氏分明就是在为程辂作说客!

    自己年轻不懂事,她一个当家理事的主妇,主持中馈的太太,难道也不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欺她年幼,无母亲教导,引、诱着她和程辂私相授受罢了!

    对程辂没有前世的期许,她也就没有了前世的掩耳盗铃,董氏的心思,程辂的歹毒,这一刻都如摊在了阳光下,纤毫毕露。

    她揣着明白当糊涂,笑道:“舅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我每天除了要跟着沈大娘读书,还每隔两天就要跟着岑娘子学半天的女红,隔五天就要跟着柳先生学两个时辰的琴,这些日子为了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甚至连岑娘子那里,柳先生那里都搁下了,怎么可能有空去您那里串门?”

    董氏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闻言老脸一红,可为了儿子的前途,她却只有硬着头皮道:“傻丫头,舅母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她说着,去牵周少瑾的手,却被一直提防着她的周少瑾识破,装着去整头发,避开了。董氏的手落在了半空,笑容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道,“这几个丫头里面,我最喜欢你了。不仅秉性好,孝顺,还听话懂事,和我们家辂哥儿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我原想等你姐姐嫁了之后再和关老安人絮叨絮叨,可不曾想廖家那边要守孝,这事倒不好提了。我听说你继母那边一直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的,她难道就不回老家来祭祭祖什么的?你父亲毕竟是男子,没女人那么细心。你应该提醒提醒你父亲才是。到时候我也好请你继母到家里坐坐,说说体己话。”

    虽然不合礼仪,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董氏这是在向她提亲,但如果仔细再一斟酌,又没提一个和周家联姻的字。

    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周少瑾气得手脚发颤,好不容易才没有失态,道:“家里的事向来是我姐姐当家,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帮您问问我姐姐?”

    周初瑾那死丫头绵里藏针,若是让她知道,还不得想着法子打自己的脸啊!

    董氏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样的小事,你正正经经地代我去问你姐姐,你姐姐说不定还以为舅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呢!”说完,这才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太急促,显得有些露怯,不免又悔又恼,语气生硬地道,“你帮我问问就行了!”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索性道:“好啊!我看这种事问我姐姐不如问外祖母,我父亲每隔半个月就会写一封信回来,我父亲那边的情景,我外祖母最清楚不过。”说完,转身就朝敞厅去。

    董氏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地拉住了周少瑾。

    “今天这么多贵客,怎么好说这些琐事。”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觉得周少瑾这是在拆她的台,又觉得周少瑾应该没有这么精明,“既是你外祖母最知道你父亲那边的事,等老祖宗的大寿过后,我亲自去问你外祖母好了。”

    周少瑾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免得她再纠缠自己,这个时候和外祖母说这种事,董氏丢得起这个脸她也丢不起这个脸!

    她顺势停下了脚步,笑道:“那好,等哪天柏舅母有空亲自去问外祖母好了。”

    “就是,就是。”董氏连连点头,背心已是一层冷汗。

    周少瑾就道:“柏舅母哪里不舒服?这是要去哪里?”

    她还能说什么?

    董氏趁机下台阶,道:“我要去净房。”声音虽然依旧有些强硬,但却比刚才却柔和了不少。

    自己从前也太好说话!

    周少瑾想,她以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搓圆揉扁了。

    “我不上净房。”周少瑾道,“我就在这里等您吧!”

    董氏一愣,望着周少瑾平静无波的面孔,想到刚才周少瑾说得那些话,她隐隐觉得,以后想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周少瑾,恐怕有些困难了!

    儿子的婚事怎么办?

    程家虽然显赫,可有出息的子弟也多,哪里轮得上自己的儿子?

    一个女婿半个儿。岳父却不一样。何况还有个得力的连襟……这样的人家凭他们的门第可不好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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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五章 帮忙

    程许却很是委屈,道:“祖母,我没有胡闹。我是真的找周家二表妹有事!”

    他原本长得高大英俊,又一脸的坦荡,良国公太夫人见了不由笑着对郭老夫人道:“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迎面就给孩子一棒,总要听听孩子是怎么说的吗?”

    谁家的孩子谁疼。

    郭老夫人相信程许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么做总归是有些孟浪。与其被其他人非议,还不如被自家的长辈训斥一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对程许颇有微词的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才是郭老夫人在大众广庭之下喝斥程许的原因——郭老夫人这是在保护程许。而且就算没有为程许说项,郭老夫人也会想办法找个机会让程许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总不能让程许给众宾客落下个举止轻浮的印象吧?

    如今良国公太夫人主动帮程许说话,郭老夫人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可她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妇孺,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丝毫不露,肃然道:“既然良国公太夫人给你求情,我看在太夫人的面上就不责罚与你。你要你周家二表妹帮什么忙?”

    程许尴尬道:“我们几个猜谜,结果把顾家表哥身上那枚卧鹿钮印给落在了那个汝窑赏瓶里拿不出来了。找了几个尚在总角的小丫鬟、小厮都不行,就想到了周家二表妹……”

    他说着,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心里砰砰乱跳,觉得程许没有说实话。

    那个顾家表哥的卧鹿钮印之所以落在了赏瓶里,肯定与程许有关。

    但无凭无据的,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全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几位坐在庑廊珠帘旁的夫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穿着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的花信少妇更是道:“也亏你想得到!这位小姑娘皓婉如雪,纤细如柳,还的确是个好帮手。”

    大家闻言朝周少瑾的手腕望去。

    周少瑾红着脸躲到周初瑾的身后,把手藏在了衣袖里。

    几位年长的夫人却另有关心。像良国公太夫人,闻言神色微凝,问程许:“卧鹿钮印,是不是太宗皇帝当年在金銮殿上赏给顾老先生的?”

    程许羞愧地低下头,低低地应了声“是”。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良国公太夫人急得直跺脚,“那可是御赐之物,顾家的传家宝之一,你们怎么能拿它打赌?”

    知道那卧鹿钮印的人纷纷点头,不知道那卧鹿钮印的人则表情有些茫然。

    穿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少妇身边坐的是位和她年纪相仿的穿宝蓝色织山水纹褙子的少妇,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气质温婉,见有人不明白,她柔声解释道:“当年四海初定,太宗皇帝招贤纳士,江南道推荐顾老先生入主东宫,教太子《论语》。良国公三顾茅庐而不得见,太宗皇帝没办法,下特诣招顾老先生进京。顾老先生以白衣之身在金銮殿与皇上对答。本朝立国以来,到现在也还是第一人。那卧鹿钮印、百兽端砚、山水笔洗,就是当时太宗皇帝所赐的三件宝物。”

    屋子里立刻像有千百只蜜蜂在飞,“嗡嗡”声不绝于耳。

    那穿宝蓝色织山水纹褙子的少妇对此视而不见,笑着问郭老夫人:“汝窑赏瓶,难道是那尊‘月下美人’?”

    郭老夫人望向程许。

    程许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道:“若不是那尊月下美人,我早就砸了……”

    就有人问:“高夫人,这又有什么典故?”

    原来这少妇是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

    周少瑾忍不住打量了高夫人一眼。

    只见那高夫人笑道:“这赏瓶倒没有什么典故,就是叫这个名,我听着很喜欢,所以就记在了心里。”

    有人微微地笑,有人道:“原来如此!”

    周少瑾却觉得尊赏瓶肯定不像高夫人说的这样简单,要不然高夫人怎么会知道这尊赏瓶的名字?

    她暗生不妙之感。

    那卧鹿钮印珍贵无比,这赏瓶也来历不凡砸不得……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有和程许走一趟了!

    可她若就这样轻易地认了输,又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周少瑾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她很快想到一个主意。

    “老夫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个礼,道,“既然是如此,不如请许表哥把那赏瓶拿过来好了?我就在这里试试。”

    郭老夫人微微一愣,高夫人几个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来不及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郭老夫人已道:“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这里乱哄哄的,你还是和你许表哥走一趟吧?”说着,她吩咐身边的翡翠,“你陪着二小姐一起过去。万一那卧鹿钮印还是拿不出来,就把那赏瓶砸了吧?”

    程许愕然,高喊了声:“祖母……”

    郭老夫人已朝着他摆手,道:“事发程家,程家就得负责。你不要多说,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老夫人高义!”屋子里又是一阵“嗡嗡”声。

    周少瑾却看见高夫人欲言又止,露出心痛不忍的表情来。

    她更加肯定这尊赏瓶不简单了。

    可不管这赏瓶如何的不简单,既然郭老夫人已经发了话,如果那卧鹿钮印真的拿不出来,她绝不会多做停留,管那瓶子会怎样?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笑着应喏。

    向来疼爱妹妹的周初瑾却觉察到了周少瑾的不安,她笑道:“要不我陪着妹妹一道去吧?她年纪小,可别毛手毛脚地把东西给打碎了!”

    程笳一听也跳了出来,道:“我也去。万一少瑾拿不出来,我还可以帮忙。”

    大家朝她的手腕望去。

    只觉得雪润如脂,凝如羊脂,圆润无暇。

    有人“扑哧”一声笑。

    程笳的脸胀得通红。

    姜氏忙道:“笳儿,你别胡闹!少瑾那是去给你许堂兄帮忙又不是去玩,你别捣乱!”一面说,一面去拉她,一副生怕她再继续闹下去的样子,又对周初瑾道,“你也别去了,有翡翠姑娘陪着,你还担心什么?”

    郭老夫人则以为周初瑾是怕卧鹿钮印拿不出来砸了赏瓶会让周少瑾背过,周初瑾这样,分明就是怀疑她的为人。她略有些不悦,接着姜氏的话对周初瑾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周初瑾人精似的人物,自然听得出郭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那里还好坚持,只得笑道:“那我就留下来陪笳表妹好了。”但心里还是不放心,对周少瑾悄声说了句“小心”。

    如果眼神能伤人,那程笳身上已经有七八道伤痕了。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给程笳一个白眼。

    她之前怎么就没有觉得程笳是个坏事的种子呢?

    周少瑾心含怒气地跟着程许下了楼。

    程许规规矩矩地在前面引路,甚至一副怕她害怕的样子一面走一面还向她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顾家表哥还不知道那钮印拿不出来了。所以我让大苏抱着那赏瓶在长春馆等我们。”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长春馆在什么地方,但也不打算问,闷着头跟着程许往前走。

    程许的话却多,道:“长春馆离四宜楼不远,还不到听松风处,在三支轩的东边……”

    周少瑾素来没有什么方向感,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周少瑾更加不知道地方了。

    她还是不作声。

    走在前面的程许根本没有发现,继续道:“你知道三支轩吗?哪里曾是我们程家老祖宗的静修之地,繁花似锦,溪流涓涓,树木葱郁,景致极美。特别是溪前菩提树下有尊人高的青石,竟然映着尊盘膝而坐的人影,大家都说那是我们程家老祖宗参禅悟道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

    他殷勤地介绍,却久等不到回音,回头一看,却见周少瑾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听到他说话没有。

    程许倍感沮丧。

    但随着他们出了四宜楼,他又恢复了精神,笑着站在甬道上等着周少瑾走近。

    周少瑾见他停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程许等了半天也不见周少瑾走近,这才明白她的意图。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无耻小人!

    说个话都不好生生的。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看也不看程许一眼,扭头对翡翠道:“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男女大防。这样的距离最好。”

    翡翠已经十八了,若说之前还没有看出程许的心思,此时却再肯定不过了。

    她哪里敢搅和进去?

    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谁也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程许却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身边绿树遮日,浓荫匝地,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脆鸣。

    程许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周少瑾?

    除了她生得漂亮,还有……她只对她喜欢的人好,一心一意地好!

    像她姐姐,像程笳,像关老安人,还有程诣、程诰……她从来都是温言细语,隐忍顺从。

    他们本不相识,是他强行把她叫出来的,换了任何一个正经人也会觉得自己举止轻佻,他又怎么能指望她给自己个好脸色看。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止太无礼,也太小家子气了。

    ※

    让人哭泣的星期一,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事……

    ※

第三十六章 主意

    程许就思寻着自己得给周少瑾陪个不是才好。

    他偷偷地朝身后看。

    却见周少瑾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突然有些促狭地想,她这样走路,也不知道会不会摔跤?若是她摔了跤,不知道她是痛得大哭一场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继续走……不过,以她的性子,只怕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继续走……要是自己那时候跑过去扶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把自己推开……不知道她恼羞成怒是怎么副模样?气得面颊飞红,鼻子红彤彤的,还是板着脸却妙目含泪?不管怎样,一定都很漂亮……

    程许想着,又回头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不停地在心里念着“明镜本非台,庸人自扰之”。

    翡翠却胆战心惊,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若是周家大小姐跟了过来就好了……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好?

    在诡异的沉默中,她们眼前出现座小山,有青石路蜿蜒而上,路边怪石嶙峋,藤萝叠翠,绿树遮日,高高低低地开着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山野情趣。

    程许指着山顶:“那里就是长春馆了。”

    周少瑾依稀看见灰色的屋檐。

    她停下脚步,问:“你让大苏下来好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程许说话,声音软糯,仿佛那窝丝糖,一直甜到人心里去。

    程许不由愣了愣神。

    周少瑾眉宇微沉。

    程许回过神来,顿时面皮发热,忙道:“那尊‘月下美人’是前朝御赐我们程家的,如今虽今非昔比,可存世的不过两三尊,十分的名贵。这里什么都没有,万一磕着碰到了怎么办?长春馆不仅有桌椅,还有铜盆、香胰子、冷热水……”说到这里,他这才明白周少瑾在顾忌什么。他恍然大悟,忙道:“还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又怕周少瑾不相信,道,“何况还有翡翠呢?”

    翡翠只盼着快点把这桩差事交差,闻言忙道:“是啊,二小姐,我陪着您一道去。”

    反正老夫人已经发了话,若是那钮印拿不出来,大不了砸了那赏瓶……无论如何也要毫发无伤地让周家二小姐回到敞厅才是!

    周少瑾想了想,朝翡翠伸出手去,道:“这石路不好走,你扶着我好了。”

    翡翠看着整齐的青石路,默默地扶了周少瑾。

    周少瑾就望着程许。

    程许这才回过神来,迭声道:“你随我来!”大步上了石道。

    周少瑾和翡翠跟在他的身后。

    随着地势走高,起起伏伏的山峦,高高低低的亭台,大大小小的楼阁慢慢地都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看见了牡丹台上穿红着绿的小人儿。

    她从来不知道九如巷有这么大。

    晓风拂面,满目翠绿,周少瑾心旷神怡,渐渐松懈下来,眼底有了些许的笑意,让她的面孔也变得柔美起来。

    程许看着笑容就止不住地爬上了眼角眉梢。他道:“周家二表妹,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语气中带着不容错识的讨好。

    翡翠不忍直视。

    周少瑾一如既往地不予理睬。

    程许心中却大为得意。

    在他看来,周少瑾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之前板着脸,现在表情却和缓下来,可见这人是要相处的。只要他坚持不懈地温言细语,周少瑾就是铁石心肠也有化为绕指柔的那一天。

    他顿时来了精神,继续自顾自地道:“周家二表妹,实际上你应该出来走走才是。从前我姐姐们在家的时候,常来这里爬山。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邀了周家大表姐一起来啊?对了,顾家过几天要办诗会,你想不想去?我让顾家表妹给你送请帖来怎么样?”

    周少瑾此时已明白所谓的顾家表哥就是郭老夫人父亲郭元生的先生顾青鸿家。

    程许既然称顾家的人为表哥,说明顾家和郭家走得极近,甚至连程家都因此和顾家成了通家之好。而今天却是二房老祖宗的寿宴,顾家都派了人来拜寿,怎么郭家却没有女眷出现?是郭老夫人娘家无人还是另有原因呢?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心情有些郁闷。

    程许和顾家的表哥表妹这么熟,前世怎么就没有看中顾家的表妹呢?干嘛拖了她下水?

    程许也挺郁闷的。

    周少瑾刚刚还挺高兴的,怎么转眼间脸又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得罪了她……她这性子也太阴晴不定了!

    程许暗暗叹气。

    还好长春馆到了。

    灰瓦白墙,黑漆月亮门洞门大开,一个尚在总角的小丫鬟正站在月亮门前踮着脚眺望。

    看见他们,小丫鬟立刻喜滋滋地跑了进去。一面跑还一面喊着:“大爷来了!”

    立刻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迎了出来。

    她穿着件银红色镶黄色忍冬纹的比甲,眉目清秀,身姿窈窕。

    周少瑾一眼就认出她是程许身边的大丫鬟玉如。

    不,她现在还不是程许身边的大丫鬟,现在程许身边的大丫鬟是碧如。等到碧如被放出去,玉如才升了大丫鬟。

    她是程许的心腹。

    前世,自己被袁氏处罚的时候,玉如常去给程许通风报信,程许就会借故过来,袁氏只好放过自己。一来二去,袁氏看出端倪来,要不是程许护着,玉如差点被袁氏给发卖了。

    周少瑾心情复杂。

    玉如却什么都不知道,笑盈盈地上前给三人行礼,满面笑容地道着:“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二小姐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把东西拿出来了”。

    周少瑾对她点了点头,进了月亮门。

    迎面是五阔厢房,黑漆梅花冰裂纹的门扇上全镶着透明的琉璃,太阳照在上面,亮晶晶的,仿佛发光的宝石。

    而这里只是程家一处用来招待宾客的敞厅,而且还是不常用的一个敞厅。

    走进去,迎面是架十二扇黑漆镙钿群仙婴戏的扇风,四周错落有致地放着黑漆太师椅和黑漆镙钿的茶风、花几。因没有陈设花草,整个敞厅虽然干净整齐却很是冷清,缺少生机。

    大苏抱着个玉白色大肚赏瓶站在屏风前,神情紧张。

    见到程许,他松了口气,喊了声“大爷”,把赏瓶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玉如和另一个小丫鬟打了水拿了香胰子进来。

    周少瑾见程许等人不像是伪做,遂沉下心来,上前打量着那赏瓶。

    圆润饱满,晶莹如玉,仿若一轮明月。

    只是那瓶口还没有婴孩的拳头大小。

    可还是很漂亮。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摸那赏瓶。

    玉如已手脚麻利地兑好了温水,拿了香胰子过来:“二小姐,你打了这个润润手吧!刚刚小萼她们都没能伸进去。”语气颇为关切。

    周少瑾点头,用香胰子搓了手,试着把手伸出赏瓶。

    但几次都没成功。

    周少瑾让玉如打了热水进来。

    手越是柔软,越容易伸进去。

    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翡翠有些担心。

    有时候伸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她看了身边的程许一眼,欲言又止。

    程许却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忙喊住了玉如,对周少瑾道:“千万不可勉强。还是让我想想其他办法吧!”

    周少瑾气得不行。

    你既然有其他办法,为何还叫了我来?

    她看着程许。

    程许在周少瑾的目光下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也是刚刚想到的……”

    如玉和那小丫鬟惊讶地望着程许,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苏更是把脸侧到一边。

    还是翡翠已见过几次有了抵抗力,为程许解着围,道:“不知道大爷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程许笑道:“你们看我的。”

    他将那赏瓶倒了过来。

    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瓶口露出半个青铜卧鹿来。

    但正好卡在瓶口。

    程许笑道:“我想这东西既能落进去就一定能拿出来,不过是方位不同罢了。”他吩咐玉如,“你去拿根红绳来。”

    玉如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红绳过来。

    程许想将那红绳从卧鹿蹄间的小缝隙里穿过去。

    这样就可以拽住钮印了。

    但程许的手有点抖,几次那红绳都和卧鹿擦肩而去。

    这就是从来不曾拿针线的缘故。

    周少瑾示意翡翠:“你过去试试吧?”

    翡翠早就想接手了,只因程许没有说话,她不好自告奋勇,此时周少瑾开了腔,她笑着上前道:“大爷,让我试试吧!”

    程许嘿嘿笑了两声,把红绳递给了翡翠。

    翡翠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周少瑾没办法,道:“让我试试。”

    翡翠把红绳交给了周少瑾,周少瑾试了试,然后让大苏轻轻地转动着赏梅,让那钮印换了几次方向,在众人的屏息中将红绳穿了进去。

    如玉欢呼:“二小姐的女红一定很好!”

    周少瑾笑了笑。

    程许立刻道:“原来你的女红很好啊!玉如是我屋里女红最好的一个,她若是说你好,定是十分的好。要不你帮我打几根络子吧?我上次见顾家表哥扇子上的香囊的络子打得极好,让玉如帮我打一根,结果玉如说她不会。你一定会……”

    玉如听了恨不得跳脚,急急地道:“大爷,二小姐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您怎么能让二小姐帮你打络子呢?若实在是想要,也应该去求了老夫人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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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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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祭奠(入V加更)

    粉条劲道,胡萝卜清脆,做出来的酸溜素丸子焦香脆爽,非常的可口;百合清香,水芹菜甜脆,一道水芹炒百合清利爽口……甘泉寺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来的斋菜,不仅让程笳吃得津津有味,就连向来讲究的潘清也满意地多吃了半碗饭,只有周少瑾,形同嚼蜡。

    程训是夭折,按理长辈们都不应该祭拜,可正应了那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话,长房显贵,不仅姜氏等人随着郭老夫人一起来了甘泉寺,就是五房和与九如巷走得比较近的旁支程裕、程辂家也来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答应和郭老夫人一起来甘泉寺了。

    或许是那天刺了董氏几句,或许是因为郭老夫人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董氏没有像往常那样亲热地拉着她说话,这让周少瑾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愿不要碰到程辂……还有程许……

    可事情总是不遂人愿。

    用过午膳,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了片刻,重新回到偏殿参加程训的道场。

    程辂走了进来。

    周少瑾重生之后,还是第一次遇到程辂。

    此时的程辂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修竹般挺拔的身材,眉目清秀,羞涩中带着几分腼腆,如邻家哥哥般可亲。

    谁又会想到他以后会变成个英姿俊朗却满嘴谎言的卑鄙小人呢?

    他是来找董氏的。

    母子交头接耳地站在殿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站在香案前的汶大太太突然阴阳怪气地对董氏道:“听说辂哥儿六月要下场,一个秀才恐怕是手到擒的了。”

    “哪里!”董氏有些勉强地笑道,“江南士子多,不等到公榜,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程辂看也没看汶大太太一眼,和周少瑾说着话:“听说周家二表妹前些日子病了?可好些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的,周家二表妹不要客气,只管跟我母亲说。”

    好像一副不屑于和汶大太太说话的样子,招呼打得非常自然。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程辂……是那么的陌生。

    好像她手刃的那个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她笑着对程辂点了点头。

    汶大太太却变了脸,道:“谁不知道你们家辂哥儿是个读书的种子,以后还要做达官显贵的乘龙快婿,柏大太太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难道是怕辂哥儿显赫了我们这些穷亲戚找了去不成?你放心,我们程家就是烂船也有三斤铁,讨饭也不会讨到你们家去的。”

    董氏的脸胀得通红。

    程家的其他女眷也不知道汶大太太又发了什么疯。

    程辂却是一脸的平静,恭敬地向郭老夫人等人辞行,又对周少瑾道:“听说二表妹那里有几架宝瑞祥的风筝,我想借了来看看怎么做的,不知道二表妹可否行个方便?”

    前世,程辂每一次和她接触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光风霁月,所以周少瑾从来没有怀疑过。今生,再听这样的话,周少瑾只觉得好笑。

    程辂,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从借着五房的名义被四房推荐到族学里上学,到成为族学里人人争相结交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男女大防,犯这样的错误?

    若是她没有记错,那些风筝好像都是程辂之前送给她的。

    现在却这样光明正大的要了去,恐怕过几天还会光明正大的送给她。

    只是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无意去试探程辂。

    “那宝瑞祥就在存义坊,辂表哥好像也住在存义坊。”周少瑾淡淡地道,“辂表哥与其向我借风筝,不如去宝瑞祥看看。诣表哥送我风筝的时候曾说过,宝瑞祥的后院就是做风筝的做坊,辂表哥过去说不定还可以看出点做风筝的诀窍。”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把风筝说成了是程诣送给她的,以后就算是程辂想玩什么花样,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他既不敢挑明了风筝是他送的,以后也就没办法拿了这风筝做文章。

    说完,周少瑾又觉得就这样放过程辂太便宜了他,遂补充:“我们表兄妹都大了,总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玩作一堆了,只怕这风筝不太方便借给辂表哥了,还请辂表哥原谅。”

    郭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程辂满脸通红,低头作揖走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转身在蒲团上跪下,准备和寺里僧人一起念经,心里却像开水翻滚着。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仅捅了他那一刀,还设了个圈套让程辂跳了下去,前世的仇恨都已经报了。她再见到程辂,已没有了入骨仇恨,却再一次肯定,程辂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意为之。

    让别人误会,她和他之间是与别人不同的。

    程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说外祖母和沔大舅舅定会为她出头,可求人不如求己,周少瑾决定暗中查明这件事。

    只有知道了程辂的目的,才有可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发生。

    不然以有心算计无心,她躲过了这一茬却未必能躲过那一茬。

    如果有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就好了!

    周少瑾思索着着,等到道场做到一半休息时,她出了偏殿,让人找了施香过来,吩咐她去找了程诣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施香应声而去。

    周少瑾站在偏殿的廊庑下等。

    抬头却看见半山的凉亭里坐着两个人正在喝茶。

    一个穿着僧衣,一个穿着道袍,举止都很舒闲,只是隔得有些远,看得不十分清楚。

    正好有小沙弥走过,周少瑾忍不住拉了小沙弥问:“知道是谁坐在那里吗?”

    小沙弥看了一眼凉亭,见怪不怪地道:“是贵府的四老爷和我们藏经楼师傅在论经。”

    程训病逝了,池舅舅却有闲心跟甘泉寺的和尚论经?

    他就不担心二房的子嗣之事吗?

    周少瑾越发觉得这个池舅舅的性情的确挺奇怪。

    不一会,程诣跑了过来,喘着气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那边还等着给训表哥挂长明灯呢!有什么事不能回了家再说?”

    周少瑾没想到正殿那么忙,心生愧意,忙道:“我就是想问问,辂表哥怎么会突然跑来找他母亲……女眷们都在,还有客人,他这么做挺奇怪的!”

    “还有这种事?”程诣眉峰蹙了蹙,道,“辂从兄兄一直在偏殿……中途就去了趟毛厕,还跟我们说了一声,他原来是去找他母亲的吗?可他回了正殿什么也没有说啊……”

    周少瑾心里有了底,笑道:“怕是有什么不好明言的地方,你回去也别嚷了,免得辂表哥面子上过不去。”

    程诣那边正忙着点长明灯,闻言也没有多问,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在廊庑下站了良久,这才转身进了偏殿。

    之后她一直表现得很沉默。

    等到法会结束,郭老夫人喊了她过去搀扶着自己,往正殿去。待给菩萨上了香,他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路上,郭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去佛堂抄经书吧?小心熬坏了身子。”

    周少瑾也的确感觉到了疲倦,轻声应是,服侍郭老夫人上了马车之后,靠在姐姐的肩膀上一路睡回了家。

    樊刘氏带着儿子樊禄和樊祺在茶房里等她。

    看到周氏姐妹,他们母子三人忙上前行礼。

    周初瑾让人扶了樊刘氏起身,笑道:“看你的样子,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处理好了。”樊刘氏满脸笑容地道,“他大伯把田还给我们,还说以后会多多照应禄儿。”

    樊禄看上去既老实又木讷,只在旁边点头。

    樊祺却“哼”了一声,道:“娘也真是的,竟然还答应每年给大伯父五百文钱,算是他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给他的孝敬!”

    周少瑾和周初瑾愣住。

    “祺儿!”樊刘氏脸一沉,喝斥道,“你也在府里当了几天的差,大小姐、二小姐和我说话,哪里就轮到你多嘴多舌了。还不快给大小姐、二小姐认错!”

    樊祺嘟着嘴,跪下来给周氏姐妹磕头。

    周少瑾问樊刘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远亲不如近邻。”樊刘氏陪着笑道,“何况他大伯父既是亲戚又是邻居的,两家闹不和被别人看见只会欺负樊家没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买个平安。”

    周少瑾听了若有所思。

    周初瑾却道:“如此也好,毕竟是亲戚,心存怨怼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樊刘氏想到自己的亲人还不如服侍了一场的周氏姐妹,眼圈一红,哽咽道:“多谢大小姐和二小姐,要不是有您们,我们孤儿寡母的,只怕是连个挡风的瓦也保不住……”说着,带着两个孩子就又要给周氏姐妹磕头。

    周少瑾忙上前携了樊刘氏。

    周初瑾也道:“你是她的乳娘,樊禄和樊祺是她的乳兄,理应像一家人一样才是。以后可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樊刘氏连连点头。

    周初瑾知道樊禄是特意过来谢恩的,让人收拾了厢房留了樊禄过夜,第二天樊禄回去的时候还赏了他二十两银子。

    樊禄给周初瑾和周少瑾磕头,头都磕青了,要不是春晚拉着,他还会继续磕下去。

    送走了樊禄,周少瑾叫了樊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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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V的加更,更新在晚上,依旧是老时间十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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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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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介绍:
周少瑾重生了,前世背叛她的表哥程辂自然被三振出局了,可她还有程许,程诣,程举等许多个表哥……这是个我与程家不得不说的故事!
金陵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陵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陵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