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噩耗
周少瑾之后都心情愉快,经文抄得犹为流畅,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预定要抄的经文全都抄完了,她竟然有些意犹未尽,又多抄了几页经文,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放下笔,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上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低眉顺目,恭敬地站在屋檐下。
周少瑾看见了小道童清风,跟着碧玉和翡翠立在厅堂的竹帘旁。
看样子池舅舅在郭老夫人屋里。
难怪他刚才突然出现在了佛堂。
应该是从佛堂路过,看见自己在里面抄经书,所以很好奇地进去看了一眼。
周少瑾思忖着,犹豫着是跟上房的丫鬟婆子交待一声先回嘉树堂,还是等程池走后她再去给郭老夫人辞行,就看见碧玉朝着她笑了笑,转身撩帘进了上房。
她应该是去通禀郭老夫人了。
不知道郭老夫人会怎么说?
周少瑾莫名的心里一阵紧张。
就看见碧玉快步走了过来。
“二小姐!”她笑着轻声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太夫人让您进去。”
周少瑾“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襟,随着碧玉进了上房。
宴息室祥云纹镶大理石靠背的罗汉床上,一左一右的坐着郭老夫人和程池,中央一张黑雕钿镙的茶几上摆着紫檀木的棋盘,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纵横交错,已到了收官的关口。
郭老夫人执黑子,程池执白子。
周少瑾差点就“咦”出声来。
尊者或棋艺高超的执白子,反之执黑子。
程池是郭老夫人的儿子,难道他的棋艺非常的高超不成?但母子之间,怎能这样计较?就算程池棋艺高超,也犯不着让郭老夫人执黑子啊!
周少瑾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神色有些恍惚地上前给两人行了礼。
程池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郭老夫人则笑着问她:“今天的经文抄完了?早点回去吧?改天我再留你用晚膳!”
不管是客气话还是真心,都给足了周少瑾面子。
周少瑾恭声道谢,由碧玉陪着出了宴息室,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悄无声息的宴息室。
透过细细的湘妃帘,程池像那天在三支轩似的懒懒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白玉制成的棋子在洁白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挪着,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郭老夫人却眉峰紧蹙地俯视着棋盘,满脸的严肃。
周少瑾不由小声问碧玉:“池舅舅的棋艺很好吗?”
碧玉抿了嘴笑,道:“很好——让大爷十颗子,让大老爷四颗子,让太夫人三颗子。”
这么厉害啊!
周少瑾在棋艺和算术上没什么天赋。周初瑾花了很大的功夫教她下棋,她的水平始终停留在五子棋上,甚至连五子棋都下不赢施香。
她不由心生佩服,问碧玉:“听你这么说,太夫人下棋也很厉害!”
“当然。”碧玉少见地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我听史嬷嬷说,当初老太爷都不是太夫人的对手……”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宴息室那边突然传来“咣哐”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玉落石上清脆的“啪啦啪啦”声。
碧玉脸色大变。
宴息室那边已隐隐有哭泣声传来。
碧玉再也顾不了什么,匆匆说了声“我就不送二小姐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宴息室。
周少瑾知道,此刻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回避才是,可她实在是好奇,想了又想,见并没有人进来探个究竟,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朝前走了几步。
碧玉站在郭老夫人身边正低声地劝着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则拿着个帕子擦着眼角,程池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斜斜地依在大迎枕上,棋盘掉在了地上,棋子洒落一地。
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看见郭老夫人哭!
就算是输了棋,自己的儿子,又是私底下,郭老夫人也不可能因此又是掀了棋盘又是哭泣的啊!
她有些傻眼。
然后头顶一凉,看见程池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被人逮了个正着……
周少瑾忙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翡翠和清风的神色都有些焦虑,但两人还是守在厅堂门口,并且什么也没有问周少瑾。
周少瑾满心狐疑地回到了嘉树堂,出于一种让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她在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面前只字未提她在寒碧山房上房里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她就听到了消息。
长房二老太爷的独孙,和程许同年,比他只小五天的程训病逝了。
前世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重生后她都不记得程训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但现在,或者是因为她也曾经有过丧子之痛,听到程训病逝,她的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
程家向来子嗣单薄,程训病逝,二老太爷那支断了香火,会不会从程氏本家过继一个?会过继谁?
郭老夫人应该比她考虑得更多。
可惜她不知道结果,连句安慰郭老夫人的话都没有。
倒是关老太太,看见周少瑾眼睛红红的,把她揽在怀里怅然地叹了口气,对沔大太太道:“这世间最让人难熬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长房的二老太爷说起来还是跟着郭老夫人启的蒙,如今二老太爷出了这样的事,郭老夫人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我看你得和大老爷商量一声,看是派个管事去京城奔丧还是让诰儿或是诣儿代表四房去趟京城?”
沔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应喏,去了外院。
周少瑾有些迷茫。
她记得前世程训去世,程诰和程诣照样上学练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怎么今生就变了呢?
周少瑾问关老太太:“那我今天还去寒碧山房抄经文吗?”
“去吧!”关老太太叹道,“出了这种事,只怕郭老夫人抄经文的心更诚了。”
周少瑾点头,和关老太太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因为是孙辈,九如巷这边还有长辈,不好戴孝,寒碧山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只是除了金银首饰,换下了红衫绿裳。
一时间,寒碧山房处处都透着几分寒意。
郭老夫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意,对关老太太的安慰道了谢,并道:“眼见着天气一日日的热了起来,孩子们也都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就不要折腾他们了,小心横生枝节,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派个管事过去上炷香就成了。孩子还没成年,也别扰了他转世投胎。”
一席话说得关老太太和周少瑾都眼泪涟涟的。
周少瑾主动道:“不知道管事们什么时候启程?我想抄几章《往生咒》烧给训表哥。”
“好孩子,你有心了。”郭老夫人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秦总管已经启了程,二房、三房、五房也说要派人进京祭拜,我让他们明天再走,时间太紧,只怕是赶不上了。但我明天会去甘泉寺给训哥儿做法事,你和我一道去吧?给他在菩萨面前上炷香,也就尽了心。”
周少瑾连连点头,但还是连夜抄了三章《往生咒》请四房的大总管带去了京城。
郭老夫人知道后摸了摸她的头,让碧玉服侍周少瑾在马车里补个觉,道:“等会去了庙里,还要做道场,可别把身体拖垮了。”
周少瑾很久都没有这样熬过夜了,也有些怕自己等会去了庙里支持不住,遂不客气,在马车上睡下。
等到了甘泉寺,下了马车,她这才发现程池也陪着郭老夫人来了甘泉寺。
不过,没有见到程许。
周少瑾大松了口气。
但程池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对程训的死没有太多的伤心似的。不过,也许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有什么事都喜欢浮在脸上,男子却藏在心里。像沔大舅舅听到程训死讯的时候也很难过,可转眼他就恢复如常,沉声吩咐管家准备去京城祭拜程训的事宜。
今天随郭老夫人同来的,除了周少瑾还有程池、袁氏、程许;二房的沂大太太、程识;三房的姜氏、程贤、程证、程笳、潘濯、潘清;四房的沔大太太、程诰、程诣、周初瑾;五房的汶大太太、程诺,裕大太太、程举,董氏、程辂。
程许和几位从兄弟在前殿,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女眷在后院的偏殿。
周少瑾跪在蒲团上,虔诚而又认真地念着经。
就像前世很多个夜晚,她跪在大兴田庄的小佛堂里,为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念经一样。
程池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跪在香案前有些东倒西歪的程笳和跪坐在小腿上的潘清,还有笔直得像那荒芜的原野上一棵桦树的周少瑾。
她缓缓地拨动着手中暗红色的紫檀木佛珠,白皙的皮肤在幽暗的大殿中仿佛发光的玉石,卷翘纤长的睫毛在轻轻合拢的眼帘下留下一道淡淡阴影,仿佛菩萨座前的莲花,宝相庄严。
他有些愣神。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如此的安静从容、淡定自若?
程池抬头。
看见了观世音菩萨悲天悯人的脸。
或者,有人天生就有佛性?
程池转过身去,对在殿外服侍的碧玉道:“你去禀了夫人,说午膳的时候快到了,别让老夫人太劳累。”
碧玉恭敬应喏,进殿传话。
程池快步离开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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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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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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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打听
周少瑾问樊祺:“你想不想在金陵城里到处玩耍?”
“想!”樊祺不知道周少瑾的用意,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周少瑾,却还是说了实话,。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让施香拿了二两银子给他,道:“你要是能把金陵城都逛遍了,我不管问起哪里你都知道地方,不仅这二两银子归你了,我还要另赏你二两银子!”
樊祺不敢接,摸着头道:“二小姐要我做什么?”
“你以后要跟我当差,总不能让我告诉你东西要去哪里买吧?”周少瑾笑道,“你去问问马总管,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知道!”樊祺忙道,“马总管说过,东家只管要吩咐下来,我们就应该知道该干些什么?怎么干?而不是去问东家这个东西在哪里买?那个东西要去哪里找?”
周少瑾笑着点头。
樊祺接过银子就跑了。
施香笑道:“小姐也不用这样贴补樊妈妈吧?”
周少瑾也不解释,笑道:“等你找了个女婿,我也这样贴补你。”
“小姐!”施香羞红着脸跑了出去。
周少瑾的笑容却渐渐敛去,坐在罗汉床上发了半天的呆。
既然不用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周少瑾就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到晚上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姐姐悄悄地跟她说:“沔大舅舅已经和程辂说过了,说是近日流言四起,让他还是把家里的产业挂在五房那边为好。不过程辂苦苦哀求,说他六月就要下场,能不能等到他下场之后再清算他家的产业。沔大舅舅不好强迫他,答应等到八月份再说这件事。”
周少瑾没想到外祖母和沔大舅舅雷厉风行,说做就做。
实际上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等到六月份程辂过了府试,程辂就有了免除徭役的资格,他也就不需要四房的庇护了,但沔大舅舅这样告诫他一番,至少表明了四房的态度,让他心里难受难受也好。
她很是感激,见到关老太太的时候委婉地表达了谢意。
关老太太笑道:“你们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我的外孙女,我不维护你们谁维护你们?”
前世,她为什么就没有仔细地去看这些事呢?白白地错过了很多的机会。
周少瑾寻思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外祖母一家。
到了第二天,她依旧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只是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林教谕太太贴身的妈妈过来给郭老夫人送回礼。
程家长房门第高,并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更何况住着郭老夫人的寒碧山房。
她好奇地问小檀:“林教谕家和老夫人很熟吗?”
“不知道。”小檀现在在周少瑾面前很放松,笑道,“我只知道前天老夫人让我给林教谕家送了些文房四宝过去,说是给林家公子下场用的。今天林教谕的太太就差了人来回礼……从前没见过老夫人和林教谕家的来往。”
也就是说,郭老夫人这是在答谢林教谕家的那天在四宜楼敞厅为程许说话啰!
周少瑾转眼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过了几天,家家户户开始送端午节的节礼。
周少瑾注意了一下,并没有吴宝璋给她们姊妹的节礼。
看来经过那件事之后,前世和今生有了不同。
这让周少瑾对未来更有信心了。
樊祺高高兴兴地来找她:“二小姐,你考考我,看我答不答得出来?”
周少瑾莞尔,问了他几个地方,他都对答如流。
“既然如此,那我就交给你一桩事。”周少瑾笑道,“你知不知道有个叫存义坊的地方,程家的辂大爷就住在那里。”
“知道,知道。”樊祺忙道,“那里有座普贤庵,占地不过一亩,有间三阔的正殿,东、南、北都临着官街,西边是梅府的花园。”说完,他又道,“梅府您知道吗?就是家里种几百株梅树的那个梅府,实际上他们家姓刘,不过因为家里种着很多的梅花,天一冷,整个官街都闻得到梅花的香气,大家都称他们家为‘梅府’,时间长了,反而不知道东家姓刘了……”
周少瑾虽在金陵城长到及笄才离开,却没有出过几趟门,更不要说熟悉了解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了。可樊祺提到的“梅花飘香,整条街都闻得到”她却觉得有些耳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谁说过。但她并没有多想,而是笑着打断了樊祺的话,道:“好了,好了。你就说你知道的就行了。”
樊祺赧然地嘿嘿笑。
周少瑾道:“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辂大爷家的事。”
樊祺睁大了眼睛。
周少瑾悄声道:“不过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包括你娘,你能做到吗?”
“不能告诉我娘啊!”樊祺有些犹豫。
周少瑾笑道:“若是你娘问起你在干什么?你就说是我不让你说的,你娘肯定就不会问你了。”
樊祺道:“如果照着二小姐说的,我娘不再问我,我肯定不会跟我娘说的。”
周少瑾微微地笑,道:“我知道辂大爷的曾祖父和五房那边是胞兄弟,你帮我打听一下,辂大爷现在住的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们在存义坊住了多少年?家里平时和哪些人来往最密切?街坊邻居又是怎么说辂大爷和柏大太太的?你都记住了吗?”
小孩子谁没有好奇之心?
樊祺大感兴趣,把周少瑾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二小姐,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樊祺比周少瑾预料的还要机敏,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又赏了他二两银子,“这些是给你喝茶的。差事若是做得好,还有赏!”
“二小姐,您已经赏我了!”樊祺没有要那二两银子,而是不好意思地道,“二小姐,我,我想跟着施香姐姐识字……您不如就赏我这个吧?”
周少瑾愕然,随后笑了起来,道:“行,我跟施香说一声,让她教你识字。等把施香认得的字都认全了,我就跟诰大爷或是诣二爷说,让你帮他们捧纸墨,到族学里听那些先生讲学。”
樊祺兴奋得要跳起来了,不停地向周少瑾道谢,出去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一跤,惹得在外面服侍的施香掩了嘴直笑。
周少瑾的心情也因此变明亮了不少。
她晚上点了灯帮姐姐和自己赶制夏衫,还给关老太太做了条墨绿色的马面裙。
等到各家赏花、诗会的请贴纷至沓来的时候,樊祺来给周少瑾回话:“辂大爷家的房子是辂大爷家祖上传下来,是辂大爷的曾祖父从九如巷分出去的时候买的,到了辂大爷的父亲柏老爷的时候,柏老爷把隔壁的宅子也买了下来,才有了现在七亩基地的规模。柏老爷是乙酉年,也就是至德八年去世的。听邻居说,柏老爷去世前在床上躺了快半年,那半年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暴躁不说,还骂丫鬟踢小厮的,差点弄出人命案来,要不是九如巷这边帮着出面,柏老爷没等去见阎王先进了官衙。或者是因为这样,柏老爷去世后,柏大太太觉得脸上无光,不太跟街坊邻居走动,除了回娘家,就是到九如巷这边串门,门户很严实,左邻右舍的提起来都觉得柏大太太坚贞守礼,是个贤惠人。
“至说辂大爷,从小读书就厉害,平日里除了去族学上课就在家里读书,就是出去走动,也是跟了族学里的同窗或是程家的大爷们。存义坊的人都说辂大爷是读书的料子,说不定还能中状元。大家都很羡慕柏大太太,说她是个有后福的人。”
说完,他意犹未尽,咽了口口水又道:“我听人说,辂大爷家从前只有一百二十几亩水田,两间铺子,都是租给别人,自己吃租子。还是到了柏老爷手里,柏老爷考中了秀才之后没有继续举业,开始南货北贩,家里这才兴旺起来。不仅在浦口那里添了个二百多亩的田庄,还在官街又置了六间门面,其中两间租给别人,两间做漆器生意,还有两间是绸缎铺子,都由从前柏老爷生前留下来的掌柜管着,每年仅几间铺子的收成就有一千多两……”
周少瑾想了起来。
她生母庄氏去世的时候,她嫡亲的曾外祖母,外祖父都已经去世,庄家的书画字帖金石还有些现银等都留给了她的生母,房产地亩等留给了那个出了五服的便宜舅舅。那时候父亲周镇还没有金榜题名,生母去世后,便宜舅舅曾经上门来讨要过她生母的嫁妆,父亲不愿意因此而坏了母亲的名声,拿出两千两银子到官衙里立了字据,这才算是和她那便宜舅舅了断了此事。
但她那个舅舅不是个安分的。
就在两年前,前世今生加起来应该是十七年前,她的舅母想着法子找到了她,说是她舅舅赌博,把祖上传下来的家业都输光了,如今“连老太太的陪嫁,就是那间两阔的小宅子也要卖了……那是多好的地界,入了冬就满街的梅花香,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想在那里买个宅子。二小姐要是再不管管,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拿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就都要贱卖了,二小姐好歹拿几百两银子出来给你舅舅救救急”……
她自幼失怙,对外祖父家里根本不了解,对庄家留下来的东西就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了。她当时只觉得难堪,竟然败落到了这个份上,连她这个人寄人篱下的外甥女的银子也要哄骗,她既不愿意也不知道怎么办,把事情全都交给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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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端午
关老太太的话当然有点夸张,但五房的汶大太太向来不怎么招待客人倒是真的。
众人听着一阵哄笑。
之后关老太太吩咐上午膳:“……我们就不等了。晚上大家再好好聚聚。”
程沔大清早地被二房请了过去,刚刚过来传话说被二房老祖宗留了饭,让他们不必等。
周少瑾和周初瑾帮着丫鬟们上菜,被沔太太一把抓住按在了凳子上:“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礼。”
姐妹俩知道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笑着道谢,一起坐下来用了午膳。
此时天气已热,喝过茶后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没说几句话,就各自散了。
周少瑾一觉醒来,日头已有些偏西。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忙问施香:“外祖母那边开始准备晚膳了没有?”
“二小姐有些日子没有这样好好睡一觉了。”施香笑道,“奴婢怕把您吵醒了,又怕迟了晚膳,所以一直盯着嘉树堂——两位爷都没有回来,只怕晚膳还要等一会。”
周少瑾又问姐姐:“……起了吗?”
“起了!”施香服侍着她喝了茶水,道,“见您没醒,就去了大太太那里,说是要陪大太太摸几把牌。”
周少瑾点头,想着若是程诰和程诣回来了理应先去外祖母那里请安,自己不妨也去大舅母那里,跟着姐姐,总归不会有错,亦可以避嫌。
她由施香给她换了件湖色芙蓉团花暗纹褙子,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双髻,戴了朵银制的珍珠花簪,拿了把湘妃泥金白纱团扇儿就往涵秋馆去。
涵秋馆进门是半塘荷花,碧叶连连,小荷尖尖,景致清雅。
周少瑾站在那里赏了片刻的荷花,才跟着丫鬟去了水榭。
和沔大太太摸牌的除了周初瑾还有沔大太太身边一个姓何的贴身妈妈,一个唤做香莲贴身丫鬟,四个人正好摸完了一圈,小丫鬟们上着茶点。沔大太太就朝着周少瑾招手,道:“来,帮我看看牌。今年的甜瓜特点甜,你多吃点。”
大家都知道她还不会打牌,又是常来常往的,何妈妈等人也就没和她客气,香莲去吩咐小丫鬟给周少瑾上甜瓜,何妈妈则起身和她寒暄:“二小姐这件褙子真漂亮,是姑老爷派人送过来的料子吧?”
周少瑾不大记得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急急地道:“大太太,二位爷过来了。”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
如果程诰和程诣给关老太太请过安了,天气这么热,关老太太肯定会留了两人在那边等晚膳,如果是直接过来……于礼不合,两人也很少这样做……多半是有什么事。
沔大太太忙道:“还不快请了二位爷进来?”
小丫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周少瑾避到了屏风后面。
沔大太太等人哪里注意到这些小事,只有周初瑾,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程诰和程诣兄弟俩一起走了进来。
程诰还好点,衣饰整齐,只是脸红得像关公,程诣明显的饮酒过度,走路都由哥哥扶着,目光迷离,嘴里不知道嘟呶着些什么,周少瑾在屏风后面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沔大太太又惊又急,连声道着:“这是怎么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等会一家人要在一起用晚膳的,这要是老爷和老安人看见了可怎么办?”说着,又高呼香莲:“快去吩咐厨房的煮醒酒汤。”
程诰懊恼道:“在五房那边遇到了程举和程辂,也留了饭。汶五叔一直劝酒,程诺也在那里起哄,我们不好不喝,我还帮二弟挡了几杯,可也没挡住,要不是我说晚上家里人要一起吃饭,只怕还不能抽身。娘,醒酒汤恐怕不行。我记得您这边有醒酒药的,快给二弟灌点,好歹能让他清醒清醒。”
今日过节,沔大太太既怕儿子醉酒惹得丈夫生气又怕婆婆责怪她没有管束好两兄弟,闻言立刻让何妈妈去拿了醒酒的药,然后和程诰一起扶着程诣在自己床上歇下,亲自喂了醒酒药,指挥着小丫鬟拿了铜盆在一旁服侍着。
不一会,程诣就吐了出来。
丫鬟婆子们又是拿了清水给他漱口,又是倒秽物,又是沏茶,忙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等程诣吐得差不多了,程诣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沔大太太也开始叨唠起来:“那边是个什么情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汶五叔只要有酒,逮着谁都要喝几杯,又喝的是慢酒,一顿饭下来,不吃个一、两个时辰他是不放人的。你们哪里陪得住他?你们也不长个心眼,既是如此,就应该早点溜回来才是,还留在那里用膳?这下长教训了吧?我就说,汶大太太怎么突然留了你们用膳,原来是你汶五叔在家……”
今天是端午节,到处张灯结彩,以程汶的性子,竟然没在外面花天酒地,不怪沔大太太奇怪了。
这件事周少瑾却知道。
前世,程汶的外室这个时候怀了孩子,程汶想给外室一个名份,回家来和汶大太太商量。
汶大太太当然不同意,不仅如此,第二天还闹到二房的老祖宗程叙那里。
程叙烦汶大太太连丈夫纳个妾室都管不住,不愿意搭理她,直接把程汶叫去了春泽轩,让他在大太阳底下水米未进地跪了一天,差点昏过去。
自此之后程汶和汶大太太就彻底的撕破了脸。
那外室不仅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且还是个男孩。程汶除了清明、除夕祭祖,其他的年节都在外室那边过。那外室也是个有心人,等到孩子长大,读书识字都远胜汶大太太生的程诺。程汶就想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又闹了一场。最终那孩子虽然没能入谱,程汶却把家中大半的产业都转到了那孩子的名下,程诣去看周少瑾的时候,说起五房的情况:“……早就是个空壳子了!汶五叔要悄悄地卖祖产,也是为外面生的那个。”
这会儿程汶肯定还没有对汶大太太说,所以汶大太太还能欢欢喜喜地招待侄儿。等到晚上汶大太太知道了程汶为什么在家,只怕家里会炸开锅。
周少瑾最怕这些事。
想想就觉得头痛。
等程诣能下地走路了,他们就去了嘉树堂。
路上,程诣不好意思地对周少瑾道:“让你看笑话了。”
若是从前,周少瑾肯定会安慰他两句,可她现在只要一想到程诣醉酒的样子,就觉得很是厌烦,她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失态,为何还要喝那么多?别人也不会因为你喝得多就觉得你是英雄豪杰?你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没有毅力,管不住自己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成大事?又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你以后还是少喝点,也别别人一劝你就喝,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虽然轻,一直注意着程诣的沔大太太和程诰却听得真切。
沔大太太直点头,觉得周少瑾真是越大越懂事。
她想着那天在婆婆屋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觉得如果周少瑾能管着程诣,就算是把她留在家里,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程诰想到自己喝酒时的情景,觉得周少瑾这话像是在说他似的,顿时脸也有些红。
程诣却没想这么多,他嘿嘿地笑,殷勤地跟在周少瑾的身后,到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和程沔见了少不得要说程诣几句,程诣认错态度极好,关老太太和程沔也就没有继续追究,只是告诫他:“若是下次还这样管不住自己,就再不许出门应酬。”
程诣连连应喏。
关老太太看着天色已晚,让丫鬟们摆饭。
因都是家里人,虽设了两桌,却在一个屋里,也没有设屏风。
吃过粽子,女眷们随着关老太太去院子里赏月,程诰和程诣被程沔叫去了书房问功课。
至德十八年的端午节,就这样安静又温馨地过去了。
第二天,程汶的事暴发了。
前世,周少瑾只在四房里转悠,事后才听到消息。
今生,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郭老太太那里抄经书。
汶大太太哭天抢地闯进二房老祖宗程叙住的泽兰院时,静安斋服侍的婆子已悄悄地在她耳边嘀咕。
她比程笳更早的知道了这件事。
而潘清到了下午才听母亲程贤提起。
她问母亲:“老祖宗已经罚了汶舅舅,之后应该会让那外室进门吧?不管怎么说,也是怀了程家的骨肉……”
程贤冷笑,道:“若是家规说改就改,想改就改,那还是什么家族。”
潘清听着低下了头。
程贤没有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
程诺来找程诣述苦:“不过是个女人,我娘怎么就非容不下?与其这样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悄悄地把她接回家来,也免得父亲总在外面游荡。”
程沔和沔大太太举案齐眉,程诣实在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关系,只好道:“长辈吃过的盐比我们走过的桥还多,哪里就轮到我们说长道短的?你还是别管了。相信老祖宗会给你们家一个交待的。”随后转移话题,说起族学里的事来,“今年哪几个会下场?潘表哥明天就启程回老家,辂从兄好像说要请假在家里功读……我们要不要给他们送行?”
程诺一听来了兴趣,道:“好啊,好啊!就在老地方好了。我来做东。这些日子我随我娘回了趟娘家,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都有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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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走水
这孩子,没想到这么机敏!
再过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了。
周少瑾心中欢喜,生出把樊妈妈和樊祺永远地带在身边的念头,甚至她出嫁之后,还可以让樊祺当她的大总管,樊妈妈帮她管着内宅……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顿觉脚下生风,道:“走,我们边走边说。”
这里是长房的地方,谁知道隔墙有没有人?
樊祺高兴地应“是”,欢欢喜喜地和周少瑾回了畹香居。
周少瑾让施香守在屋外,和樊祺低语了一番,然后樊祺兴冲冲地走了。周少瑾吩咐施香:“我们今天晚上早点睡。”
施香看了看外面红日高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少瑾却自顾自地叫了春晚进来,吩咐她让厨房早点上晚膳,又提前去给关老太太请安,给周初瑾打过招呼,回到畹香居用晚膳就上床歇了。
睡得太早,施香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眯了眼,却被春晚给推醒了:“二小姐说,有事出去,让我们跟着她一道去。”
施香揉着眼睛,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她想到之前周少瑾让樊祺做事,心中有些不安,悄声问春晚:“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春晚忙着绑头发,嘴里还咬着根红绳,含含糊糊地道,“二小姐只是说让我穿深色的衣服,把头发都梳起来,穿平底鞋。”
难道是去堵二爷?
施香的睡意一下子灰飞烟灭,她急急地起了床,去了周少瑾屋里。
周少瑾穿了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件墨绿色的褙子,像男子似的在中间缠了条同色的腰带。因那衣服不太合身,那腰带衬得她更是弱不胜衣。
她正由樊刘氏服侍着在打辫子。
“您这是……”施香目光发直。
周少瑾却不管这些,直道:“你快去换衣服,我们要出门。”
“不行!”施香忙道,“就算是二爷做得再不对,我们应该去跟老安人说才是。怎么能私下去堵二爷?您让二爷的面子往哪里搁?您又让程家的长辈怎么看您?还有大小姐那边……”
“哎呀!”周少瑾不耐烦地道,“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跟不跟我去?你若是跟我去,现在就去换衣服,你若是不想跟我去,就好生生地呆在屋里,什么话也别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屋里服侍的。我可不想自己屋里有点什么就弄得满城风雨的!”
这还是那个软弱没有主见的二小姐吗?
施香睁大了眼睛望着周少瑾,手足无措。
樊刘氏就笑着把施香拉了出来,待出了厅堂这才轻声劝她:“我们跟着,总比让二小姐一个人的好!你可别忘了,二小姐已经长大了。以后她还会更有主见的。是留在二小姐身边服侍,还是早点出去,你自己拿主意吧?免得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既招了二小姐的嫌弃,又让大小姐不喜——大小姐和二小姐毕竟是姐妹。”
她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施香清醒过来。
自己今年都十八岁了,按府里的规矩,再过两年无论如何都要配人了。大小姐向来看重二小姐,如果是从前,二小姐肯定不会违背大小姐的意思。可现在……若是二小姐心中不悦,执意要把自己许配给谁,大小姐难道还会为了自己和二小姐撕破脸不成?
施香不由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拽住了樊刘氏的手:“妈妈,多谢您提醒我。我这就换了衣服梳了头跟着二小姐出门。”
“这才是个聪明人!”樊刘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进屋服侍周少瑾去了。
大家素来怕姐姐,周少瑾还有些拿不准施香会不会听自己的,见樊刘氏进来,问道:“施香怎么说?”
樊刘氏笑道:“她去换衣服去了,说还是跟着二小姐出门。”
周少瑾放下心来。
不一会,樊刘氏帮她绑好了辫子,施香和春晚也都换好了衣裳。
她们俩人都穿着靛蓝色的细布衣服,包着头,没戴任何的首饰。
周少瑾满意地点了点头。
樊祺过来了。
他穿着褐色的短褐,背着个蓝色粗布褡裢,先从衣袖里掏出个东西:“这是火折子,花了三两银子,据说是江南什么霹雳堂产的,是最好的东西,迎风摇一摇就亮,点亮了任你是狂风暴雨都不熄。我从前在村里听那些闲帮吹牛的时候说起过,没想到还真有卖的……”然后把褡裢里的东西给周少瑾看:“我亲手摸过了,全是干的。保证一点就燃……”
施香听得胆战心惊。
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问个究竟,但再一想到刚才樊刘氏说的话,还是什么也没有问,跟着周少瑾出了门。
已经过了月中,虽然有月亮,却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她们没有点灯,而是静悄悄地跟在樊祺身后,轻手轻脚在内院穿行,遇到巡夜的婆子时,还会想办法避开。
施香越走越惶恐。
她们竟然从四房穿到了五房,还没有人发现。
她望着身后泛着清冷波光的湖水,大热天的,手脚发冷。
走在前头的樊祺小声地说了声“到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四房的人不常和五房走动,施香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见花木扶苏,藤萝叠垂,对面是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湖里的水榭,景致十分的宜人。
周少瑾指挥着她们蹲在了一株树冠如伞,枝条如丝的银叶柳树下,樊祺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窜到了水榭的屋基旁。
他掏出了褡裢里的东西堆放在屋基旁,摇了摇手中的火折子,施香这才发现原来樊祺的褡裢里装的是枯稻草。
敢情二小姐这是要来放火啊!
施香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顿时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她想制止,可抬头看见蹲在自己旁边的周少瑾目不转眼地盯着樊祺,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泡在水银里的黑水晶似的,璀璨夺目,让她的整个人都仿佛月光下的宝石,光彩照人。
施香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樊祺那边已是“嘭”地一声,点着了枯稻草。
火光速度地在黑暗中燃烧起来,在夜空中明亮得让人心里害怕。
樊祺猫着腰跑了过来,兴奋地道:“二小姐,成了。我们可以走了!”
“不能走!”周少瑾注视着那火堆,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我们要等有人看见这边走水,嚷着过来救火才能走。不能让他们真的出什么事。不然我这辈子怎么能心安。”
大家都明白过来。
樊刘氏立刻道:“二小姐说得对,我们等有人来救火了再走。”
众人点头。
看着火势越烧越猛,在干燥的空气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并且快速蔓延到旁边的草丛中。
等候的时候好像特别的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对面的四房那边有人嚷了起来:“快!五房那边走水了!快喊人救火!”
周少瑾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施香紧张地道:“二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吧?”
“再等一会。”周少瑾皱着眉头,喃喃地道,“怎么水榭里没有一点动静?难道他们没有赌博?还是玩得忘了形,没有听到动静?”她对施香等人道,“再等等。等到水榭这边有人跑出来了也不迟。”
施香心急如焚。
二小姐跑到五房来放火……程家长辈知道了,不管会怎样的处罚二小姐,她们这些身边当差的却难逃其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周少瑾开了口,她们也只能陪着周少瑾等。
水榭旁的一棵大树烧了起来。
四房那边已有人敲锣打鼓地往这边跑,东边长房那边隐隐约约地好像有灯亮了起来,偏偏五房这边却没有什么动静。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她没有想到一把火会烧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这要把四房、长房都惊动了,五房却没有声响,她该怎么办?
难道要跳出来大喊一声“走水”了吗?
周少瑾犹豫间,四房的人已朝这边冲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个陌生却颇为威严的声音:“出了什么事?怎么五房会走水的?五房巡夜的人都去了哪里?”
四房的人有人喊着“秦管事”,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在对岸看见五房走了水,就过来救火了。”
“敲锣。”被称为“秦管事”的人道,“把五房的人敲醒。”又道,“火势不大,派人去跟其他几房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守好各自的门户就行了,不要乱走动。关老安人那里,也要去回一声。”
有人应喏,跑走了。
那个秦管事朝这边走过来,道:“还不快救火!”
四房有人“哦”了一声,“哐当当”地敲起锣来。
水榭的人终于被惊动了,有人撩了帘子往外瞧,周少瑾能清楚地看见屋里灯火通明,几个年轻男子东倒西歪地坐在一张圆桌前。
“走水了!”水榭里的人终于喊了起来。
屋里的乱了。
更多的人涌到了窗边。
陌重的面孔,秦总管暴喝:“什么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聚在水榭里?”
周少瑾悬着的心此时才彻底地放下来。
如果他们不是在水榭里赌博,她还真不敢放这把火。
万一真的烧了起来可怎么办?
周少隐藏不住心中的喜悦,对樊祺等人笑道:“我们走!”
可没等她钻出出来,她就发现,她们所在的位置,变得十分的微妙——四房来救火的人都涌在他们身边。他们要想走,就得从这些人群中穿出去!
可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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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好奇
周少瑾问程诣:“那你知道池舅舅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吗?”
“我怎么知道!”程诣不以为然地继续揪着周少瑾的狼毫笔,道,“池舅舅是长辈,哪有我们置喙的份!”
说得也是!
周少瑾的打算落空了。
她只好在心里暗自琢磨。
程汶的脑子到底没有彻底的坏掉。
闹了大半个月,他跑去了寒碧山房,跪在郭老夫人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九如巷,也就您一个明白人了。侄儿这是八字不好,倒血霉,娶了这样一个恶妇,可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家丢脸吧!求大伯母看在一支同脉的份上,帮我整顿内院。”
众人都大吃一惊。
就是郭老夫人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委婉地推辞道:“我年事已高,早不理俗务,整顿内院的事,我看你还是委托其他人吧!”
程汶长跪不起。
郭老夫人让人去请了程池过来:“你去跟老祖宗说一声,看老祖宗是什么意思?”
程池去了程叙居住的泽兰院,很快就折了回来,道:“老祖宗说,这件事全凭母亲做主!”
郭老夫人想了想,让碧玉去叫了袁氏过来说话。
“这件事闹得太不像话了。既然老祖宗也同意了,你就代我走一趟五房吧!”郭老夫人郑重地交待袁氏,“你暂时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了起来,别以为这不关你的事。五房那边挨着西群房,又和四房隔河相望,从静安斋到我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到你住的蕴真堂也不过一个时辰,都是内院的腹地,若真是有人窜了进来,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这要是出了个什么事,程家几百年的声誉可就全都完了。今天就算是程汶没有求到我面前来,过几天我也会主动揽了这事的。”
袁氏也不是那没有见识的人,闻言立刻向郭老夫人保证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五房此时已好比是那蚊穴,此时不补,以后只有我们都跟着吃亏的份。您既然已下了决心让我去,我也不会手软,先去找汶五叔把五房的对牌拿到手里,和他约法三章,该撵的就撵,该卖的就卖,怎么也要把五房那边收拾出一番新局面来。”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史嬷嬷送了袁氏出门。
周少瑾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急巴巴地赶过去看。
程池已经走了,袁氏正由七、八个丫鬟簇拥着离开寒碧山房。
她肩膀顿时有些耷拉。
碧玉笑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讪讪然地笑,道:“我没看着热闹!”
碧玉忍俊不禁,道:“我们寒碧山房最清静不过,二小姐要想看热闹,三房,五房都多的是。”
周少瑾当然不会和她议论这些,笑眯眯地听着,转身回了佛堂。
翡翠拉了拉碧玉的衣袖,道:“你和二小姐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别人听了去。”
碧玉笑道:“我看二小姐人挺不错的,没事的时候说说闲话,想来二小姐也不会当真。”
是不会当真。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当真。
翡翠从心底有点悚周少瑾,遇到她自然就没有从前那样的随意亲切。
碧玉却很喜欢周少瑾。
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赏的西瓜请了碧玉到佛堂里共享的时候,碧玉就对她道:“……出了这样的事,汶大太太哪还有脸露面。躲在屋里装聋作哑,五房的事全凭了我们夫人。除了汶大太太身边服侍的两个二等丫鬟,五房当值的十之八九都换了。就是汶大太太的乳娘和贴身的大丫鬟,一个撵了出去,一个拉出去配了人,走的时候据说除了几身衣裳,什么都没让带出去……如今汶五老爷可得意了,屋里屋外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五房的人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别人都说我们夫人这是为汶五老爷做了嫁衣。可我们老夫人也说了,就算是为汶五老爷做了嫁衣,可这嫁衣也不是那么好穿的,以后五房再出什么事,那就全都是汶五老爷的责任了。汶五老爷要是实在是连家里的这些琐事都管不了,不如开了祠堂,把五房分出去自立门户。
“汶五老爷听说后,脸都吓白了。这几天也不出去喝酒抹牌,寻花问柳了。每天晚上都回家歇着,有时候半夜还起来巡夜呢!
“只是便宜了二房和三房的人,五房换人,拼了命往里塞人。如今五房的不是二房那边过去的人就是三房那边过去的人。”
那五房岂不是像个筛子似的?
长房这到底是在帮五房还是在害五房?
周少瑾咯咯地笑。
碧玉知道她听明白了,就朝着她眨眼睛。
周少瑾心中一动,很想向她打听打听程池的事,话几次到了嘴边,都觉得有些不适宜,怕引起碧玉怀疑,最终还是没有问成。
尽管这样,她的心情还是很舒畅,高高兴兴地在佛堂里抄经书。
郭老夫人无意间路过佛堂看到,不禁笑了起来,对贴身服侍的史嬷嬷道:“这孩子,倒是没心没肺,沉得住气的。”
史嬷嬷并不了解周少瑾,但她顺着郭老夫人的话说,笑道:“那也是二小姐福泽绵长,宅心仁厚。”
郭老夫人没有做声,站在窗棂外看了周少瑾半晌,没有让周少瑾知道,悄然离开。
周少瑾一路欢喜地回到嘉树堂。
谁知道程举的母亲裕大太太却在和关老太太说话。
周少瑾避到了一旁的茶房,等到裕大太太走后才去给关老太太问安。
关老太太神色微微有些不虞,看见周少瑾,她这才露出些许的笑容。问了问她抄经书的事,就让她回屋歇了。
周少瑾觉奇怪,悄悄地问姐姐。
周初瑾笑道:“你别管!”但还是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她,“长房二老太爷那边的训表弟不是没了吗?裕大太太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怂恿,竟然找到外祖母这里来,想把自己的一个族妹送到京城二老太爷那边去服侍汾舅舅……”
周少瑾目瞪口呆。
程汾,是长房二老太爷程勋的独子。
他们这些人可真敢想啊!
她发现自己对程家越了解,就越觉得程家复杂。
前世,她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在程家住了十几年的。
“那外祖母怎么说?”周少瑾问姐姐。
“外祖母怎么会去帮她说项。”周初瑾也很是鄙视程举母亲的举动,说话很不客气,“人家长房的郭老夫人、袁夫人都没有说话,哪里就轮到我们多管闲事!”
周少瑾深以为然。
突然觉得要是五房被分了出去,好像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时间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周镇的生辰快到了。
周少瑾把自己亲手给父亲做的两件衣裳,两双袜子,一个扇套,一个镜套,还有两个荷包,并给继母李氏做的一条裙子,以及其他和周初瑾一起准备的寿礼让马富山家的送去了南昌周镇任上。
东西寄过去不过半个月,周少瑾和周初瑾就收到了父亲周镇的回信。
周镇在信中除了叮嘱她们姐妹要孝顺长辈,小心安全,不要和表兄妹们置气之外,还提到了周少瑾寄去的衣服穿着很合适,李氏很喜欢之类的,最后还给周少瑾和周初瑾姊妹各寄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说是李氏给她们姊妹的体己银子,给她们姐妹买胭脂花粉的。
可见想和继母和平相处,并不是那么困难的。
周少瑾把银票收到了箱笼里。
周初瑾却觉得心疼,她揽了周少瑾的肩膀,道:“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必如此!我们籍贯在金陵,理应从金陵出嫁。”
如果说一开始周少瑾是如此打算的,可重生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却让她有另一番感触。
她道:“姐姐,做件裙子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让父亲高兴,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周初瑾一愣,随后眼眶有些湿润,摸了摸周少瑾的头,抿着嘴对她笑了笑,道:“既然是举手之劳,那也给我做件裙子。要你上次画的那个什么海棠如意双蝶团花寿字锦纹……”
“哎哟!”周少瑾跳了起来,“那是绣袜带的,哪能绣在裙子上?岂不要把人眼睛绣瞎了?”
“你不是说很容易吗?怎么?我让你绣你就推三阻四了?”
“那我给你绣个五彩云锦团花好了,也很漂亮……”
“其他的我都不要,就要那个海棠如意什么锦纹的……”
“姐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姐妹俩在屋里嘻嘻哈哈的推搡了一番。
周少瑾却奇怪。
按理说,程池还没有成亲,他屋里的针线应该由母亲郭老夫人管着才是。怎么却从来不见他的丫鬟到郭老夫人这边来拿个花样子或是要个裁剪的。
难道是平时自己没有留意?
周少瑾多了个心眼。
却发现程池不仅这些生活琐事从来都不曾和寒碧山房这边有接触,就是日常的嚼用,寒碧山房这边也不管。
如果不是知道还有程池这么一个人,她都要以为郭老夫人只生了程泾和程渭两兄弟。
周少瑾想起上次见到程池和郭老夫人相处的情景。
谁家的母子见了面不说些家长里短的,嘘寒问暖的,他们却是坐在一起下围棋的……
郭老夫人和池舅舅之间,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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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琴声(粉红票240加更)
万里衡阳雁,寻常到此回。
琴到深处,周少瑾潸然泪下。
大雁尚有落脚之处,她的归属又在哪里呢?
这样的伤感在她的心底久久徘徊,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听得入神的并不止她一个人——程笳支肘托腮地坐在亭中的圆桌旁,双眸轻阖,竖耳倾听;潘清则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贯注地望着帘外的程识,满目惊艳;只有姐姐和她一样,眼角含泪,神色悲伤,低头用帕子擦着眼角。
周少瑾不禁哂笑。
可见不同的经历会有不同的感受。
她到底还是和姐姐最亲近。
周少瑾擦了眼泪。
余音袅袅,一曲终结,大家清醒过来。
亭外击掌声不断,称赞声不绝。
周初瑾也感叹:“我在府里住了这几年,却不知道原来识表哥是高手!”
程笳为哥哥程证抱不平,道:“这有什么?我们家藏龙卧虎的人多着呢!我哥哥的琴也弹得很好。不信我等会让他也弹一曲,保证技惊四座。”
“还技惊四座呢!”潘清“扑哧”地笑,“弹琴是讲技艺的吗?那岂不是成了技师!弹琴是要讲意境的,意境到了,技巧反而是辅助,不是那么重要了……”
程笳听不得她说话,打断了潘清的话,笑着问周初瑾:“姐姐,你可知道识从兄的绰号?”
周初瑾摇头。
程笳狡黠地笑道:“识从兄的绰号叫‘怜花居士’……”
周少瑾等人都有些呆滞。
好一会,潘清才恼道:“笳表妹,你怎么整天捕风捉影没有个正经的时候?识从兄的绰号,也是你能到处嚷嚷的吗?”
程笳哈哈大笑,道:“识从兄最喜欢的就是养花了,他养的菊花,个顶个的都开到碗口大,他养的西府海棠,花期可以到仲春,所以才得了‘怜花居士’这个绰号……清表姐想到哪里去了呢?”
潘清满脸通红,强辩道:“你怎知我在想什么?是你自己想歪了,却推到别人的身上……”
周氏姐妹不想搅和到其中。
周初瑾含笑望着两人,周少瑾的目光则转向了挹翠亭外的程识和程证身上。
两人一样的高大英俊,气质儒雅,不同的是程识多了几分书卷味,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而程证则更沉稳持重,显得老成干练,像世代耕读传世之家的子弟,带着几分质朴。
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笑容灿烂,表情真诚,神色坦荡,就像一对知交多年的好友。
可实际上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怕是谁也不知道。
周少瑾扭过头来。
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程许。
他正盯着挹翠亭。
周少瑾皱了皱眉。
程许收回了目光,和身边的程诰、潘濯说笑起来。
不一会,有小厮捧了琴过来,程许席地而坐,开始调琴。
周少瑾耳边突然传来潘清的声音:“不知道等会许表哥会弹什么曲子?有了识表哥珠玉在前,不知道许表哥会不会紧张?”
她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周少瑾非常的不喜欢。她淡淡地笑道:“难道清表姐知道许表哥擅长弹什么曲子吗?我可不知道!”
潘清笑了笑。
潘濯不知道说了什么,程诰等人都面露惊讶地朝挹翠亭望过来,随后又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周少瑾离开了竹帘。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高声笑道:“几位爷说,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请几位小姐也弹几首曲子,大家互相点评一番。”
这就是要斗琴了!
程笳大惊失色,道:“这是谁的主意?”
小丫鬟不敢言。
潘清笑着给那小丫鬟解围:“她不过是来传话,你冲着她发脾气有什么用。”然后柔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小丫鬟感激地望着潘清,道:“几位爷都这么说……”
程笳气得直跳脚。
挹翠亭外已传来程识爽朗的笑声:“既然是如此,我怎敢不从?”
周少瑾等人循声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潘濯已站在了程识和程证的身边,程识正在解腰间的玉佩,道:“这玉是曾祖父所赐,算是彩头!”说完,又悔不迭地拍了拍额头,道,“看我,若是妹妹们独占鳌头,这玉佩却不合适了……”他想了想,喊了程许的字“嘉善”,道,“我记得你那里有几把好琴的,到时候拿出一把来给妹妹们做彩注。”
程许豪爽地笑道:“大从兄开了口,小弟怎敢不遵!”他高声吩咐欢喜,“你去把我那把‘凰鸣’拿过来。”
程识笑道:“还是嘉善细心,想得周到。‘凰鸣’琴身轻巧,声音清越,女孩子弹最好不过了。”
程笳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戳戳她的胞兄程证:“他这算是什么哥哥?我什么时候都想着他。他却转眼间就把我给卖了。我要是不到祖母面前告状告得他罚跪,我就不是‘如意轩主人’……”
她给自己取了个别号叫“如意轩主人”。
潘清不悦,道:“兄妹间开个玩笑,你也犯得着这样攻讦证表哥?”
“我说我哥哥,与你何干?”
两个人又斗起嘴来。
周初瑾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没有作声。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潘清等人惊讶地望着她。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给周初瑾和周少瑾行了礼,道:“二小姐,碧玉姐姐说有事找您,请您挪步芙蓉榭。”
程贤在芙蓉榭里宴客,家中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在那边,碧玉是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
周初瑾问那小丫鬟:“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摇头,怯生生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安抚了姐姐一声“没事,我去去就来”,然后带着春晚,径直出了挹翠亭。
碧玉在芙蓉榭旁的凉亭里等她。
见到周少瑾,她笑着迎上前去,道:“出了什么事?你要丫鬟给我带信,让我中途把你找出来?”
“不过是有些人面目可憎,不想看见罢了。”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拉了碧玉的手,“好姐姐,这次多谢你了。明天定请了你们吃酒。”
原先不过是碍着情面去了挹翠亭,但并不代表她就得坐在那里难受!
“吃酒就算了。”碧玉笑着打量着她纤细的身材,道,“您这风吹一吹就倒的,到时候还不是哄了我们喝酒,您在一旁看着。”
两人咯咯地笑。
碧玉道:“我还要服侍老夫人,不和您说了。您等会哪里去?”
“就在这里坐坐。”周少瑾道,“等到散席,我直接回芙蓉榭去。”
碧玉笑着带了小丫鬟走了。
凉亭下鸳鸯游水,锦鲤成群,周少瑾折了枝柳条,坐到了凉亭外的太湖石石墩上逗着那鱼玩。
春晚看着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芙蓉榭那边已开始落座,便商量周少瑾:“二小姐,我去厨房里端点吃食过来吧?”
已临近中午,周少瑾也就早上吃了半碗白粥,芙蓉榭那边又隐隐有饭菜的香味传过来,她肚子也有些饿了。
“那你小心点。”她叮嘱春晚,“可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春晚知道她这是要避开程家的宴请,笑着点头,脚步轻盈地去了厨房。
周少瑾丢了柳枝,抱膝坐在湖边,眯着眼睛想着心事。
可有些事,太巧了。
潘濯中了秀才,程贤请客……四房和程辂翻脸的事,以沔大舅舅等人的忠厚,肯定不会说出去,没有了四房做后盾,程辂想再借着程家更进一步,不管是哪一房,都会仔细掂量掂量他和四房的恩怨,所以程辂也不会说,大家此时还不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请同为新科秀才的程辂……程识等人到花园里来开琴会,全是自家人,而且全是潘清和程笳的自家人……李老太太附和……她们去了挹翠亭……她和姐姐成了某些人的陪衬……
周少瑾想到了潘清对自己的阴阳怪气。
她和姐姐未必是陪衬,说不定还是人家的棋子也不一定。
周少瑾冷笑。
有人从太石湖垒石边走过,低声道:“……小姐果然搏了头彩,也不枉我们小姐这两天辛辛苦苦地选曲,背着人悄悄地练习!”
周少瑾起身。
看见红绿两道苗条的身影朝芙蓉榭去。
这里是三房的地方,这两个丫鬟不是三房的丫鬟就是潘家的丫鬟。
这是去给程贤还是李老安人报喜呢?
看样子潘清是铁了心要嫁进程家了。
可她若是因此想拿自己或是姐姐当垫脚石,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周少瑾绞着手指头。
程识是二房的大爷,他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周少瑾回到芙蓉榭,众人正在议论挹翠亭的琴会:“……那边是许大爷得了头彩。这边是清小姐得了头彩……几位大爷还作了诗,识大爷说是要出本集子……可惜了周家大小姐,清小姐弹的是《梅花引》,周家大小姐选了首《清平调》,虽然也弹得好,曲子太简单了……不然这次夺魁的就是周家大小姐了……”
没有人提程笳,也没有人提周少瑾。好像她们两个人的不堪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笳恨得咬牙切齿,周少瑾却安之若素。
她想到一个主意,或者可以查清楚庄家和程家当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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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气愤
周少瑾叫了樊祺进来,吩咐他道:“你以后每隔两、三天就去平桥街看看余嬷嬷,去的时候不妨把那些梨啊、枣啊的买些去,陪着她说说话。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感念生母之恩,要为余嬷嬷荣养!”
樊祺不解,道:“她如今已经在周家荣养了,二小姐还要怎地?难道还要另外赏了宅子、雇了丫鬟婆子侍候她不成?她是惯在外院当差的,被人敬成了老太太,只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大家嬷嬷前、嬷嬷后的敬着,她想干活就干,不想干活就歇着的随意自在的好。”
周少瑾笑道:“那你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没有?”
樊祺摇头。
周少瑾忍了笑,道:“回头自己找人去问去!我交待的事你却要给我办好了,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娘。”又拿出两吊钱,“这个给你买东西用,没有再跟我说。”
二小姐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樊祺耷拉着脑袋出了门。
迎面碰到施香。
樊祺眼睛骨碌直转,把施香拉到了僻静处,道:“施香姐姐,你知道‘千金买骨’的故事吗?”
“知道。”施香不知道樊祺的用意,照着书上说的讲给了樊祺听。
樊祺这下明白过来。
原来二小姐是想拿着余嬷嬷做引子,把曾经服侍过她生母的人都勾出来……可勾出来了做什么呢?难道也养着?供着?
樊祺就不明白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提了几个梨,半斤枣去了平桥街周家的祖宅。
程笳怒气冲冲地来找周少瑾,自作主张地把周少瑾屋里服侍的全都赶了出去。
“真是不要脸!”见屋里没有人,她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潘清,她竟然跑到清溪湖边去散步,而且就那么巧的遇到许从兄,还跟许从兄谈笑风生,说什么敬仰许从兄的学识人品,想向许从兄请教弹琴的心得,问许从兄能不能把她推荐给郭老夫人,她想跟着郭老夫人学写字……你是没看见,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还这样……”她做了个含情脉脉的表情,“真是肉麻死人了……我知道她不要脸,没想到她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亏得许从兄,还谦和有礼地和她微笑,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我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可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得这么温柔……”
周少瑾愕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滔滔不绝的程笳一下子卡了壳,支吾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让人跟着她……”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心虚,立刻挺直了脊背,虚张声势地嚷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她表面不一,对我总是虚情假意的,我怎么也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让我娘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温良恭谦……也免得我娘每次看到我都拿了她教训我……”
程笳像个孩子。
周少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如果没有程笳,她可能还不知道潘清为了嫁给程许,能把自己放得这么低。
可这都是她潘清自己的事。
她却不应该用姐姐周初瑾来成全她的名声。
周少瑾想到那些仆妇的议论。
姐姐都是要出阁的人了,她们为了自己私心,却依旧把她卷到了是非圈里。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问程笳:“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周少瑾竟然没有像个老夫子似的义正言辞地教训她,程笳顿觉心花怒放,白了她一眼,嗔道:“你以为我傻啊!我不是和你最好吗?除了你,我可是谁都没有说。”说完,她苦恼道,“可这件事该怎么办呢?难道就任她这样下去吗?万一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丢死人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和潘清做了表姐妹!”
周少瑾望着无知的程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来。
清溪湖位于九如巷的后院,程家花园依湖而建,西边是长房,东边是二房,三房的人想到那里去散步,得穿过二房……
如果没有人递话给潘清,潘清又怎么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散步?而且那么巧的碰到了程许?
程笳什么都不知道。
在自己受辱这件事上,她难道真的是帮凶吗?
周少瑾沉声问程笳:“那天在挹翠亭,证表哥怎么不阻止他们斗琴?”
“你还说。”程笳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情绪,她愤然地道,“你那天一个人跑了,丢下我在那里出丑,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去就把我大哥骂了一顿。他说是因为识从兄同意了,他才不好阻止的——识从兄毕竟是大哥嘛!”
是吗?
如果程语反对,程识会为了这么一件无伤大雅的事而让从兄弟难堪吗?
原来很多事看到的和事实是两样的。
就像程笳,自己一直以为她是天之娇女,有把她捧在手心的父母,有对她千依百顺的祖父母,有处处照顾她的哥哥……可事实上,她却被远嫁!
周少瑾看着程笳,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只是程笳至死都没有醒悟,而她幸运的受到了菩萨的眷顾,重生了!
她问程笳:“你想不想让潘清早点回去?”
程笳愣愣地望着周少瑾。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少瑾——她的声音很低沉,目光很凝重,表情很严肃。
“你,你要干什么?”程笳有点害怕,磕磕巴巴地道,“我最多也就是很讨厌她,却不能真的让她丢脸……不然我祖母肯定很伤心的……”
周少瑾的视线立刻模糊起来。
程笳最终也只是念着家人的好……
“你说得我好像要去杀人放火似的。”她笑道,“不过是想让潘清丢个脸,让她以后别这么自鸣得意的。”
“哎哟!”程笳拍着胸,“你可吓死我了。只是让她丢脸,那行!”
周少瑾道:“不过,你得帮我个忙才行。”
程笳忙道:“你说,你说。”
“你得帮我打听清楚是谁提议去挹翠亭斗琴的。”周少瑾道。
“为什么啊?”程笳很是失望。
“我总得知道前因后果,才能想办法吧?”周少瑾想知道程识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而程识也好,程证也好,三房也好,目前她都没办法接触。
程笳一口答应,眨着眼睛问她:“你有什么好办法,说给我听听!”
周少瑾暂时没有想到,她只是隐约地预感到,外祖母生辰的时候,可能是个好机会。
“等你打听清楚了是谁提议去挹翠亭斗琴的,我们再细说。”
程笳比周少瑾更马虎。
她大概觉得到时候只要让潘清丢脸就行了,至于之前要干些什么,之后怎么收场,统统与她无关。
就像周少瑾在五房里放了把火一样。
她和周少瑾叽叽喳喳了半天,反复地向周少瑾保证不会把潘清的事告诉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畹香居。
周初瑾却怕周少瑾和程笳出去胡闹,道:“外祖母生辰那天,会有很多人来祝寿,虽比不上长房二房的长辈们,却都是四房的至亲,看着你我长大的。你这几天别到处乱跑,小心晒黑了,别人看着还以为你性子顽劣。等过了外祖母的生辰,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都为她操心!
周少瑾觉得以姐姐前世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对三房的心思一无所知。
她把潘清的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果然没有觉得震惊,她只是沉默良久,叮嘱周少瑾:“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以后少往三房那边走动。姐姐也没吃什么亏。倒是你,那天挺幸运的,被人叫走了。不然留在那里,程笳有证表哥护着,我……只怕是护不住你。”
周少瑾紧紧地抱住了姐姐。
她听姐姐的话,除了去静安斋读书和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就是陪着关老太太说话或是在屋里做针线。
期间程笳曾让翠环给她报信:“姑太太说,濯大爷有了功名,就不比从前是个小孩子,该有自己的朋友知己,除了在芙蓉榭摆了酒,还在外院的听雨轩摆了酒,请了识大爷,证大爷等人。是我们证大爷说,既然大家来给濯大爷道贺,不如以茶代酒,以琴会友,开个茶会。识大爷向来喜欢这些雅事,立刻响应。然后大家商量着,就把地方定在了挹翠亭……”
一个随意起哄,一个推波助澜……
周少瑾想到了她离开程家之后程识和程证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要说程识不知道程证的用心,不知道三房的打算……她宁愿去跳莫愁湖。
说不定,前世他们就是这样联手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周少瑾在屋里走来走去。
樊祺来告诉她:“二小姐,有个讨饭的老头,说从前曾经给庄老太爷赶过马车……他非要见您一面不可……我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周少瑾,“您看,您见还是不见?”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周少瑾忙道:“见,怎么不见!那人如今在哪里?”
樊祺道:“我怕那人是个无赖,不敢把人领上门来,就交给了马总管。马总管把他安置在了平桥街的一个小客栈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周少瑾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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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见面
周少瑾本来不想见程辂,可她转念间想起那个老乞丐的事,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见见程辂。
四房会客的花厅镶着彩绘琉璃,扇门全开时,屋外的老槐树遮阳蔽日,花厅里浓荫满绿,清凉舒爽。
周少瑾坐在中堂前的方桌旁,笑盈盈地看着程辂,道着“辂表哥找我什么事”,语气和从前一样的温顺轻柔。
说起来,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和程辂见面。
和她记忆中一样,程辂总喜欢穿宝蓝色的衣服。不过这次是万字纹的杭绸单衫,鸦青色杭缎福鞋,腰间垂了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牌,绾着青竹簪子,简洁大方又不失稳重端方。
他嘴角轻翘,露出个略带几分腼腆的笑容,瞥了一眼立在周少瑾身后的施香,迟疑道:“我有件事,想单独和表妹说说……”
如果是从前,周少瑾肯定考虑这是否与礼相符,可现在,她只是淡淡地笑道:“施香是我贴身的丫鬟,有什么事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辂表哥不必有所顾忌,我的事,她都知道。”
程辂微微一愣,不由仔细地打量周少瑾。
肤光胜雪,眉眼弯弯,依旧是一副温柔顺从的模样儿。
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心。
以他对周少瑾的了解,她不仅性格懦弱,而且多愁善感,又因是读着《女诫》和《列女传》长大的,循规蹈矩,恪守礼教,轻易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他虽托了程诣给她送东西,可认真地说起,还是有些不妥当的。她身边丫鬟婆子众多,还有个精明厉害的周初瑾,只怕自己送东西的事落在了周初瑾的眼里,已满身是错。周少瑾不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程辂想到这些,觉得自己一见着周少瑾就让她遣了身边服侍的有些失策了,不怪她会婉言拒绝。遂笑道:“原是我多心了。既然表妹这么说了,想必施香也是个让人放心的。”随后,他犹豫了片刻,道,“表妹可知道我把挂在四房名下的产业都收了回去?”
这是开场白。
既然想知道程辂的来意,自然得顺着他的话说。
周少瑾笑道:“我听人说了。柏伯父去世得早,辂表哥有了功名,自然想着光宗耀祖,支应门庭,把挂在四房名下的产业收回去,也是应该的。不知道表哥为何提到这件事?”
程辂颇为惊讶。
他没有料到周少瑾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或者,程家其他几房也是这么认为……
他之前怕泄露了消息,把口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猜忌他和四房的事,说他骤然乍贵就轻狂起来,翻脸无情,和四房划清了界线……
程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他心里生出些许的忐忑来——他原以为见到周少瑾后他猝不及防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就能牵着周少瑾的鼻子走,可他和周少瑾见面后不过说了一句话,却发现之前他认为胸中有数的事却漏洞百出。
程辂看着周少瑾的目光中就透露出几分谨慎,并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道:“还是表妹知道我的心意。”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
前世,他说过很多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今生,他想再唬弄自己,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想要对付程辂,就得比程辂更厉害才行。
虽然周少瑾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比程辂更厉害,但她知道,至少自己不能让程辂一眼就看穿,让程辂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少瑾尽量地微笑,像从前一样的微笑。不说话,和程辂见招拆招。
程辂并没有起疑。
周少瑾不擅言词,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和羞涩地笑。
他笑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母亲虽是个贤淑的人,内宅的事不用我操心,可外面的事,却全都只能靠我自己。我从前没有考中秀才的时候,一心想着有了功名就好了。至少家的事我就能自己做主了……”
从前,周少瑾最爱听这样的话。
所以周少瑾垂下了眼睑。
她怕程辂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屑。
程辂没有多想,慢悠悠地道:“我就把官街你曾外祖母陪嫁的宅子从你庄家舅舅的手里买了下来,准备等到适当的时候再送给你的……”
如石破惊天。
周少瑾愕然地望着程辂,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程辂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承认他买了官街的宅子,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说这宅子买下来是准备送给她的。
程辂,是什么意思?
前世,他可从来没有提过官街的宅子。
他这是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当年程庄两家的恩怨吗?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只提官街的宅子而不提老乞丐的事?
或许,他只是试探自己?
看自己有什么反应!
周少瑾心里乱糟糟的,她猜不出程辂的用意,不禁朝程辂望去。
程辂长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正含着笑意望着她,目光缠绵。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心绪也飞快地转了起来。
程辂并不知道自己重生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他还是依着自己从前的性子来猜测自己。她只要像从前那样,他就会继续说下去……
她做出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喃喃地道:“辂表哥,你这是,这是……”
程略微微地笑了笑,道:“可不曾想你也想买下那宅子。我昨天下午听到大海说,有牙行的人要买这宅子,才知道这件事的……你既然知道是我买了那宅子,怎么不跟我直说?倒显得我们表兄妹之间如此的生分……你是不是心里有些怨我……之前我不过是个童生,什么也没有,怎么好跟你说什么……如今却不同了。你若是想把那宅子买回去做了体己,让马富山跟赵大海说一声就是,也不论钱不钱的事,我让官府直接过户到你名下就是……那宅子原也是准备送给你的,早一天送,晚一天送,都是一样……”
怕是大不一样吧!
如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她相信他只是无意间买下了庄家位于官街的宅子。
他这个时候告诉自己,她相信他根本就是蓄意为为。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程辂,真是好手段!
他这是知道了自己查官街宅子的事,所以先下手为强,把那宅子说成是买了准备送给自己的。
那他知道不知道老乞丐的事呢?
周少瑾道:“辂表哥,多谢你!我原也只是想着那宅子曾经是母亲的家宅,所以想买了回来做个念想。后来知道那宅子是你买了去,想着也不是在别人手里,也就打消了这念头。辂表哥要把那宅子送给我,我看倒不必——那里太小,我以后未必就用得上,却正好挨着辂表哥的祖宅,辂表哥如今中了秀才,以后来往应酬肯定很多,把宅子扩大些,行事间也体面些。我看,这宅子还是辂表哥自己留着好了。辂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那毕竟是你们庄家的产业……”程辂犹豫道。
“世间万物,有德者居之。”周少瑾笑道,“辂表哥这么说,程家珍藏的那些金石古玩怎么办?”
程辂爽朗地笑了起来,道:“二表妹言之有理,倒是我庸俗了。”
周少瑾也跟着笑。
程辂就问她:“我没想到从前我们两家住在隔壁,要不是这次表妹要买那宅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知道。”
周少瑾和他打太极,笑道:“我也是端午节回祖宅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我听马富山说,我母亲在的时候就和庄家舅舅的关系不太好,所以父亲才让我跟着姐姐住在程家的。我想着父亲在外为官,见多识广,他既然不愿意我和庄家舅舅来往,想必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恩怨,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程辂却目光闪烁,道:“可毕竟是你外家的事,你难道就不想去官街的宅子看看?”
“生恩不及养恩。”周少瑾委婉地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中,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母亲的事,全是姐姐告诉我的。我现在有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倒也不常想起母亲的事。”
程辂叹气,道:“总归是生了你的人,你身上流着她一半的血……”
周少瑾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闺阁中的女子,哪里就能随意走动?就算是想去看,也得等到出嫁以后,能当家作主了,再去瞧瞧。反正母亲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留下来的东西该没的早就没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这才是周少瑾。
把什么事都寄托以后,却不知道,有些事稍纵即逝。
程辂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官街的宅子我就先帮你留着,说不定……你以后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像你说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离你及笄,还有两三年的光景……”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憧憬,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激励自己。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把手边的茶盅一股脑地朝他砸过去。
她见过卑鄙无耻的小人,但还没有见过像程辂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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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风头(粉红票360加更)
周初瑾笑着点头,与有荣焉地揽了周少瑾,难得俏皮地问沔大太太:“好看吗?”
“好看,好看!”沔大太太看着眼前如明珠朝露的两个女孩子,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个欢欣的笑容来,“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家的初瑾和少瑾越长越漂亮了!”
周初瑾问的是衣裳,沔大太太却夸起她们来,周初瑾和周少瑾都羞涩地笑了起来。
王嬷嬷撩帘而出,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道:“老安人听到了动静,请太太小姐两位爷进去说话。”
因是孀居,又有长辈在,虽是过寿,却也颇为低调。关老太太穿了件藏青色葫芦宝瓶纹的杭绸褙子,杂夹着银丝的头发绾成了个圆髻,戴了对银镶碧玉双寿簪子,笑眯眯地坐在宴息室的罗汉床上,两个小丫鬟在旁边打着扇。
看见儿媳妇、孙子、外孙女,关老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忙问他们用过早膳没有,知道他们都用过了早膳,又叫小丫鬟上些瓜果,并道:“我这生辰不好,在夏天,让你们也跟着受累。不像长房的老夫人,在秋天,既可以赏花,又可以吃蟹。”
沔大太太忙道:“看您说的。这生辰是个人的八字,您看两位老爷多孝顺啊,我看着您这生辰就好。
二老爷程沅虽在任上,可早早地就送了寿礼过来,其中养生的药材占了大半,沅二太太亲手做的衣服鞋袜又占了一小半。程沔和沔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想方设法寻了块黄石,给关老太太雕刻了尊观音。
几个孩子都孝顺,在这一点上关老太太是赞同的。
她不住地点头,眼睛笑得眯在了一起。
几位庄头的太太从客房那边过来了。
关老太太等人移去了花厅里坐。
刚刚坐定,四房的几户通家之好过来了。
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帮着沔大太太待客。
从前关老太太做寿,周少瑾都是呆在畹香居,等到这边开始拜寿了才过来。今年她跟在姐姐身后,不时看顾着丫鬟上茶上点心,不免就有人问是谁。
沔大太太就笑盈盈地把她推到客人面前,向客人引荐她。
看到周少瑾的人都夸她漂亮,有准备的给了见面礼,没准备的也会拉着她的手说些家长里短的。也有人注意到了周初瑾的衣裳,夸她的衣裳好看,问是谁做的?周初瑾想也不想地把周少瑾推上了前,又得了一通夸奖,有人问她花样子是从哪里来的,也有人低声地打听周少瑾有多大,说了婆家没有。
一时间周少瑾竟然有些忙得团团转。
程辂的母亲董氏和程举的母亲裕大太太过来了。
董氏一改从前的亲昵热情,显得有些窘然地上前给关老太太行了礼。倒是裕大太太依旧一副未语先笑,八面玲珑的样子,给关老太太行过礼后,就和相熟女眷契阔起来。
关老太太待她们和从前一样,喊了沔大太太过来招待她们。
周少瑾当没有看见,和来客说着话,倒是周初瑾过去行了个福礼。
不一会儿,长房、二房、三房也都来了。
给长辈们行过礼,周少瑾就被程笳拉到了一旁指着潘清道:“你看她!”
潘清乌黑的青丝绾成了个十分难梳的牡丹头,戴了点翠大花,珍珠发箍,穿着件蓝绿色凤尾团花的杭绸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肌肤赛雪,面如芍药,非常的漂亮。
那件杭绸褙子周少瑾认得,是今年嘉兴府出来的新料子,十二两银子一匹。前世,周少瑾也有件这样的褙子,不过她是第二年买的。此时只怕更贵。
潘清还真的花功夫打扮了一番。
周少瑾笑道:“等会见机行事!”
程笳点头,目光突然就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啧啧地道:“初瑾姐姐今天穿得可真漂亮了!瞧那裙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复艳丽却又不失端庄雅致的襕边……少瑾,你怎么不照着做一件?”
姐姐刚嫁到廖家的时候,因是丧母的长女,又是未来的宗妇,很是吃了些苦头。周少瑾希望姐姐出嫁之前能在亲戚间贤名远播,这样姐姐嫁到廖家之后,日子会好过很多,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大家会对她做的衣裳感兴趣,姐姐趁机把她推了出去。
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周少瑾决定等会和程笳呆在一起,尽量地少在亲戚间露面。
“我们姐妹总不能穿一样的吧!”她笑道,“我觉得我这身衣裳也不错。”
程笳笑了两声,道:“是不错。不过没初瑾姐身上的好看。”
这正是周少瑾的目的。
让姐姐成为场中最瞩目的人。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自得,就听见郭老夫人道:“大小姐这条裙子真漂亮!是哪位绣娘的手艺?哪里得的花样子?好像不是我们这边的款式……”
周少瑾听着要糟,拉着程笳就出了花厅。
程笳不解,道:“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没什么。”周少瑾解释道,“花厅里不是长辈就是客人,我有些不自在。”
“我也觉得不自在。”程笳闻言大喜,道,“那我们去旁边水榭喂鱼吧?我上次来的时候,发现你们家有条好大的锦鲤。可翠环偏说那不是锦鲤,可能是鲶鱼。可惜当时刚下过雨,水有点浑浊,看得不十分清楚……”
水榭就在花厅旁,有美人靠,可赏鱼聊天。
周少瑾觉得躲到那里去也不错,遂留了个小丫鬟在这边给她们通风报信,带着施香、翠环等人去了水榭。
太阳刚刚升起来,还有些阳光照进水榭,好在婆子们一早就在水榭四周挂上了竹帘,施香等人放了竹帘,水面上吹过来的风又是凉爽的,周少瑾和程笳坐在水榭里,看着丫鬟们准备鱼食,好不惬意。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及男子欢快的说话声。
水榭里的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群男子从前面的甬道路过。
有程识、程证,还有程许、潘濯、程辂……
程笳失声道:“他们来干什么?不是还没有到拜寿的时候吗?”
周少瑾记得行程上写着午时正(中午十二点)开席,巳时正(上午十点)开始拜寿。由程沔领着男孙和仆妇们先拜,然后沔大太太领着女眷们后拜。此时刚刚辰正(上午八点),程识他们怎么就过来了?
她忙让施香去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施香回来道:“没有什么变化。是识大爷等人过来得早,大老爷让人把几位爷都领到旁边书房去坐。”
周少瑾松了口气,怕程识他们等着无聊跑到水榭这边来,和程笳商量:“我们还是回花厅去好了,免得又碰到识表哥他们。”
上次斗琴之后,程笳对程识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听到周少瑾的建议,她立刻附和,两人一起往花厅去。
走到半路,她们身后传来一阵喧嚣。
周少瑾回头,就看见程识他们往水榭去。
“真是谢天谢天。”她不由道,“不然我们得碰个正着。”
程笳就抱怨:“他们怎么总在内院里窜?难道外院就没个能让他们落脚的地方?再不济,他们是男子,也可以到什么庙宇、道观的,和我们争什么地啊?”
周少瑾失笑,道:“这也不怪他们,要是今天是沔大舅舅的生辰,他们就不会进来了。”
程笳闻言立刻拉了她,低声道:“你发现没有?汶五婶婶到现在还没有来。你说她今天会不会来?”
周少瑾猜不出来。
如果是她自己,明明知道输人不输仗,应该来,可自尊会受不了,她肯定不会来。
程笳得意洋洋地道:“我猜她今天会来——她要是再不到郭老夫人等人面前晃悠晃悠,只怕郭老夫人等人会记都不记得她了。”
“不至于吧?”周少瑾笑道,“她怎么也是五房的太太啊!”
程笳不满道:“我夸张地说说也不行啊!”
周少瑾无奈地笑。
程笳猝然地把周少瑾拉到了旁边的石榴树下,沉声道:“你看,潘清!”
周少瑾望过去,就看见潘清站在花厅的台阶上,一个看上去面生的小丫鬟正在和她耳语。
她微微颔首,直起身来,那个小丫鬟就一溜烟地跑了。
潘清若有所思地在那里站了片刻,起身回了花厅。
程笳道:“你说,她这是要干什么?”
“管她要干什么,”周少瑾道,“让人盯着她就是了。”
她吩咐施香:“找个机灵的小丫鬟,最好八、九岁的样子,看着潘清。”
施香应声而去。
周少瑾和程笳进了花厅。
郭老夫人坐在关老太太的身边,唐老太太则坐在关老太太的下首,众女眷正围着她们三个人说着话。
周少瑾和程笳悄悄地溜到了众人的身后,站在了落地罩旁的幕帐旁。
五房的汶大太太过来了。
她脸上敷了很多的粉,打了胭脂,抹了口脂,穿了件藕色织百宝纹的杭绸褙子,两鬓各贴了块黑色膏药,表情僵硬。
郭老夫人不由皱眉。
二房的唐老太太却笑得像弥勒佛。
姜氏等认识她的人纷纷和她打着招呼。
汶大太太蔫蔫地应答。
周少瑾发现潘清悄悄地离开了程贤,出了花厅。
她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
施香走了进来。
“二小姐,潘小姐她,好像去了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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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发现
程辂、程许都在水榭。
潘清去那里做什么?
周少瑾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和程许有点关系。
可她为什么会挑了今天去见程许?
三房的人知道不知道呢?
她朝程贤望去。
程贤正笑吟吟和裕大太太说着话,好像并没有注意原来到一直在她身边的潘清此时已不在了花厅。
她朝李老太太望去。
李老太太笑呵呵听着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说着话,对周围的人物好像都没有注意似的。
周少瑾又朝姜氏望去。
姜氏虽然满脸是笑,可她却不像平时那么的热情主动,而是静悄悄地站在旁边,听着别人说话,眼角的余光还不时飞快地朝着东边通往水榭的门口睃去。
周少瑾明白过来。
原来,潘清得到了三房的支持,或者三房是授意的?
她在心里冷笑,拉了拉程笳的衣袖,低声道:“潘清去了水榭,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当然要去。”程笳毫不犹豫地跟着周少瑾再次溜出了花厅,“她去水榭做什么?”
“不知道。”周少瑾道,“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程笳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朝水榭去。
很快,她们就看见了潘清。
她站在水榭外的一棵大榕树下,表情纠结地望着水榭,一副是进去还是走开,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程笳立刻跳了起来,悄声道:“她定是来找许从兄的。你看她的那个样子,就算是爱慕许从兄,难道就不能矜持一点?非要这样急巴巴地追过来,这样子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她嫁不出去了……这让祖母、姑母、母亲的脸往哪里搁啊?亏得我母亲还整日地夸她,她这不是打我母亲的脸吗?真是丢死人了……”
周少瑾有片刻的沉默。
程笳……无意间说中了三房的心思……潘清就是想嫁给程许,三房的确想和长房亲上加亲……
她想到一直以来九如巷那些仆妇所说的话:“……别看三房蹦得欢,生意做得大,有钱,那都是水上飘的东西。他们一遇到长房和二房,立刻就歇了菜。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三房没有出过做官的——没有长房、二房帮着打招呼,不说别的,三房药铺的货从西北至金陵的关卡税赋,就能把三房剥一层皮下来,还说什么做生意的话。”
这也是周少瑾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的原因。
三房的老太爷程劲曾经也是读书的种子,也曾一路顺风地和长房二老太爷程劭一齐考中了举人,后来是程劲主动放弃了举业,专心致志地打理着三房的生意,让三房的永寿堂药铺成了江南最大的药商,倒是三房的大老爷程泸,从小就听话,也愿意刻苦攻读,却悬梁刺股也不过只是考中了个秀才,实在是没有读书的天份。按理说,程泸早就应该放弃科举的才是。可偏偏他手不释卷地还在读书,程劲也不劝他,就这样养着他,反而让儿子程证,也就是程笳的胞兄走在了前面,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想到这些,周少瑾的心中一跳。
她要是没有记错,程证好像是十六岁中的秀才,之后就一直没有参加科举。
就算他基本功不扎实,四年过去了,却不下场试试……以程氏这样有长辈能指点晚辈举业的家族来说,有点不合常理。
前世,程证是在程许出事之后,开始酗酒颓废,没有希望时才开始参加科举举的,而且是通过程泾的指点,很快就超过先他考中举人的程识,金榜题名,进了庶吉士馆的……
周少瑾觉得吸呼都有些困难起来。
难道,难道,长房和二房,一直联手在压制三房,不让三房在举业上有所成就……所以,在潘清和程许的婚事上他们才铤而走险……潘清嫁入了长房,除了联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更是一种和解的信号……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外祖母才不愿意做媒人,把程贤想把女儿嫁给程许的事透露给袁氏?
当年分家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周少瑾望着眼前一片锦绣辉煌,有种自己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楼,实际她面前蹲着个巨大的怪兽,只要一不小心,他就会现出原形来,把她们统统都吞噬掉的感觉。
“少瑾,少瑾。”程笳轻轻推搡着她。
周少瑾回过神来。
程笳抱怨道:“我和你说话你都能走神,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潘清丢脸的吗?现在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前世,她被程许羞辱的事三房就算没有直接的参与,肯定在旁边递了刀子的。
这一世,她要揭穿三房的真面目。
至少,得让郭老夫人知道三房的目的。
潘清的所作所为不仅有她自己的意思,还有三房的支持。
“我们回花厅去。”周少瑾道,“不能让水榭的人发现潘清。”
前世,袁氏恨她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的出现破坏了程闵两家的联姻,坏了程许的前途。
潘清的家势并不比她更好,把潘清嫁给程许,也同样是阻止了程许和更显赫的家族联姻。程证和程识都是受益人。
水榭有程证,有潘濯,还有那个在旁边隔岸观火,随时准备推波助澜的程识,此时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有他们帮着潘清,她不可能抓到三房的把柄的。
周少瑾拉着程笳就往花厅去。
程笳猝不及防,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嗔道:“你要干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力气了……”
周少瑾没时间和她解释——和她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干脆一进花厅就自作主张地抓住在花厅里服侍的管事嬷嬷,说起潘清来:“……出去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我们刚去官房也没有看见,你们快派人去找找。”
官房是文雅话,指的是马桶,代指毛厕。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温温柔柔的,满是关怀。
很多人都望过来,发现潘清不在花厅里。
李老太太显得有些不自在,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见程笳和周少瑾在一起,又道,“笳丫头,你不是和你表姐在一起的吗?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
程笳分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李老太太却偏说程笳一直和潘清在一起。
周少瑾看见姜氏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想要说什么,却被程笳给抢了先:“没有啊!我一直和少瑾在一起,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少瑾,我们刚刚才一起从官房里回来。”
她一副懵懵懂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让李老太太语凝,半晌都没有作声。
周少瑾差点就笑出声来。
潘清和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大家都看着她,她面色微红,表情赧然地道:“出了什么事吗?”然后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刚才去了官房,出来的时候见花厅旁的几株兰花开得正好,就过去看了看。这是,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姜氏立刻笑道,“是你少瑾表妹,没看见你,有些担心你,让我们去找找你……”
众人都松了口气,花厅的气氛立刻又变得热闹喜庆起来。大家各接着各的话说,各接着各的事做。
潘清则笑着上前和周少瑾道谢,谢谢她的关心。
周少瑾却注意到,潘清身边的小丫鬟并不是她惯用的那个,而是刚才在水榭前面和她耳语的那个小丫鬟。
她没有说话,朝着潘清笑了笑。
潘清却冷冷地瞥了程笳一眼。
程笳莫明其妙。
周少瑾却知道,潘清误会程笳了,她以为是程笳时刻注意她,见她不在就嚷了起来。
程笳……有时候还真的挺冤的……
周少瑾垂下了眼睑。
程笳气得不得了,正要说什么,被姜氏叫了过去。
周少瑾想了想,见沔大太太在花厅南边的角落和人说话,笑着走了过去,温声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发现水榭那边有人,问过管事的嬷嬷们才知道,是识表哥他们在那边乘凉。您看,我们要不要派人过去那边服侍?离拜寿还有一个时辰呢!”
沔大太太连连点头,吩咐了个管事的嬷嬷去办这件事,笑着夸奖她:“还是少瑾细心,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旁边的几个妇人闻言也纷纷赞扬她。
周少瑾不由面色发红,喃喃地应酬了几句,才转身去找程笳。
姜氏身边的婆子看着程笳,不让她随意走动。
周少瑾就和程笳坐在姜氏能一眼看得见的角落里同仇敌忾地小声说着潘清。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来宾几乎都到齐了。
花厅里欢声笑语,更热闹了。
原本和程贤坐在角落里的潘清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继续和程笳说着话。
过了一会,盯着潘清的小丫鬟朝着她使眼色。
周少瑾又坐了片刻,对程笳道:“我要去官房,你去不去?”
“去!”程笳早坐得一肚子怨气,想走动走动了。
有小丫鬟跑去告诉姜氏。
姜氏点了点头。
三房的婆子陪着周少瑾和程笳出了花厅。
周少瑾示意那婆子站远点,然后和程笳耳语:“你敢不敢和我去水榭!”
程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周少瑾笑着点了点头。
“跑!”程笳猛地拉了周少瑾的手朝着水榭跑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回来被母亲打一顿板子!我宁愿被母亲打板子,也不愿意看见潘清那假惺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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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丢脸(粉红票390加更)
风迎面扑来,心怦怦乱跳,有些透不过气来。
周少瑾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奔跑。
姜氏的婆子在后面焦急地喊着。
程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周少瑾有种肆意妄为的畅快。
然后,她看见了潘清和程许。
甬道旁的大槐树下,潘清正满脸娇羞地望着程许。
穿着竹青色直裰的程许英俊挺拔,玉树临风。
两人说说笑笑,谈意正欢。
听到动静朝这边望过来,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周少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天爷都在帮她!
潘清果然是来找程许的,而且还让她得逞了——他们单独见面,在离水榭不过三十来步路距离的地方,既没有带小厮,又没有带丫鬟。
她只要惊诧地说一句“清表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许表哥他们在水榭这边吗”,那些曾经围在沔大太太身边的人就会为她作证,而留在花厅里的施香则可以利用姜氏的婆子追她和程笳的事,让花厅里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景……大家就会“知道”,原来潘清知道了程许在水榭,所以才悄悄地溜出花厅,到水榭去找程许……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周少瑾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潘清和程许,拉住了程笳。
程笳气喘吁吁地站在周少瑾的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着着潘清。
潘清心中有鬼,被向来被她压得死死的程笳这么看着,不免有些窘然。
程许则很是尴尬。
他显然没有想到周少瑾会碰到他和潘清单独见面。他嘴角翕翕,想解释一番,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花厅那边,传来施香有些高亢的声音:“二小姐,笳小姐,你们别跑啊!小心摔倒。”
周少瑾嘴角微翘,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潘清一愣,正要说话,没想到程笳却跳了出来。
“潘清,你明知道识从兄他们在水榭,你还跑到水榭这边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或许是被潘清压制得太久了,或许这话在她心里很长时间了,她显得有些激动,鬓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这可不是那天斗琴,全是自家的兄弟,今天是四房老安人的寿诞,除了程家的子弟,还有外男,你怎么可以谁也不带,就这么跑出来?你可别忘了,你是在程家做客!我们程家虽然娇纵闺女,却不是没有规矩的……”
周少瑾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怎么忘了程笳的脾气……早知道就不应该把程笳牵扯进来的!可不借着程笳,姜氏的人又怎会追出来,她又怎么引起花厅里的人的注意……
周少瑾心生愧疚。
姜氏赶了过来。
“住嘴!”她白净的脸庞此时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清表姐不过是碰巧遇到了你许从兄,你大惊小怪作什么?她可是你表妹,你哪有一点点做姐姐的样子!”
周少瑾转身。
看见了姜氏身后的程贤。
她咬着唇,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晦涩。
袁氏则跟在程贤的身后。
她面带笑容,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闪烁着幽暗而冰冷的光芒望着潘清。
施香、果儿等人神色惶恐地跟袁氏的身后。
而花厅那边,更是有一群人挤在廊庑下。
周少瑾长透了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终于顺利地完成了……没有出什么岔子……
施香跑了过来,低低地喊了声“二小姐”。
她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此时的紧张和害怕。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施香神色微安。
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说教的程笳却是伤心欲绝。
到了这个时候,母亲还在维护潘清……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好不好!
眼泪猝然地落了下来,程笳呜咽道:“娘您为什么总是护着清表妹?她做得比我好,您说我我没话可说。可这件事明明就是她的错,您为什么一样的维护她?难道她才是程家的小姐,而我是从路上捡回来的不成?上次斗琴也是这样的,那把‘凤鸣’琴是许从兄亲手做的,虽说是彩头,可识从兄都知道如果是我们这些表姐妹间有人拔了头筹,二房老祖宗赠给他的那块玉佩就不合适做彩头了,因而才让许从兄拿把琴出来的……您总说清表妹识大体,可她若是真的识大体,就应该当场和初瑾表姐交换奖励,而不是毫不犹豫地接了琴,然后每日在屋里抚琴……”
周少瑾额头生汗。
程笳,不想说话的时候不吭声,说起话来,却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们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坏事的人会是程笳!
姜氏气得吐血,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把自己的这个傻女儿打醒。
偏偏程笳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道:“娘,您知道我是为什么会注意清表妹的吗?清表妹那天散步,竟然会一直走到了清溪湖,竟然在那里遇到路过那里的许从兄……”
潘清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袁氏的目光像带毒的刀,直击她心底深处。
潘清打了个寒颤。
程贤却双眼一闭,两腿一软,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不能再让程笳说下去……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多……当初怎么就没有防一防傻呼呼的程笳……还有姜氏,平时那么精明能干,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能当机立断地上前捂了程笳的嘴,管着她不让她胡说八道呢!
她朝地下“瘫”去。
“姑太太!”
姜氏忙去扶程贤。
程许神色焦虑地上前两步,看到母亲阴沉的面孔,他又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倒是面如素缟的潘清,飞快地跑到了母亲的身边:“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别吓我!”
三房的仆妇也跑了过来。
可能是听到喧嚣,水榭里走出几个男子。
他们一面走,还一面高声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程笳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把程贤给气“晕”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周少瑾忙上前抱了她的胳膊,低声地安慰她:“没事。姑太太不会有事的。她可能不知道清表妹的事,骤然间听到,有些接受不了。等缓过气来就好了。”
除了周少瑾,没有人理睬她。
程笳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紧紧地握住了搭在她的胳膊上的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拉着程笳避到了一旁,心里却暗暗祈祷,程贤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不然一顶“忤逆长辈”的帽子戴在程笳的头上,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程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
他低声道:“少瑾表妹,清表妹来找我,是想让我给她说个情,让祖母指点指点她书法。我看她的字写得很不错,就是差了点力道,如果能跟着祖母学写字,应该造诣更深。所以才会……见面的……我想着大伙儿就在水榭,我嫌麻烦,就没有带小厮……谁知道清表妹也没带……”
你跟我说这些要干什么?你看你娘的那表情,你不是应该先跟你娘解释解释吗?别到时候把怒气发作在我的身上,我可不会站在那里任人搓磨的……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
有人把果儿挤到了一旁,惊呼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是潘濯。
他听到动静从水榭里走了出来。
周少瑾抬头。
程辂和程识站在不远处的大树旁,一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身边的程许;一个关心地望着被人群围着的程贤。
周少瑾扭过头去。
程辂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王嬷嬷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拜寿的时辰就要到了,老安人让我请大家回花厅去。”随后她神色一紧,“哎呀”一声,急道:“姑太太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姑太太一时不舒服……”
王嬷嬷也不细问,忙吩咐跟过来的丫鬟去拿仁丹,打些井水过来。
周少瑾上前给几位长辈行了个礼,低声道:“等会水榭那边就要去给外祖母拜寿了,我和笳表姐还是先回花厅了!
姜氏真真是怕了这个女儿,万一她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可就糟了。
她没等其他人开口,道:“少瑾,你贤姑母这边还要人帮忙。毕竟是老安人的生辰,你肯定很忙。你先回花厅吧!笳丫头等会和我一块回去。”
你们卖了程笳还让程笳帮着你们数钱……
周少瑾不想让程笳呆在这个地方。
她执意要和程笳一起回花厅:“这里多的是丫鬟婆子,笳表姐又正伤心,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一直没有作声的袁氏也道:“就让她们回去吧!两个小丫头,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姜氏望着表情呆滞的程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周少瑾拉着程笳走出了这是非圈。
路上,她问程笳:“你是不是觉得贤姑母是你气晕的,所以很伤心难过?”
木然的程笳没有吱声,泪落得更急了。
周少瑾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说是谁的过错,那也是贤姑母和清表姐的错——贤姑母是清表姐的母亲,清表姐做了什么贤姑母却一无所知,难道你做了什么泸大舅母会什么也不知道吗?反正我若是做了什么,肯定是瞒不过我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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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安慰
神情呆滞的程笳的面孔立刻亮了起来。
她抓住了周少瑾的手,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少瑾回答得无比坚定、肯定,“你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
程笳陷入沉思。
周少瑾道:“说到底,要不是潘清做出这样的事来,贤姑母又怎么会被气倒呢?如果说内疚,也应该是潘清内疚才是。你这样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说不定正中潘清下怀,好把责任推给你。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们认错认罚,改正就是,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什么要认?为什么要代别人受过?”
周少瑾的话未必是对的,可周少瑾的心意,程笳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握住了周少瑾的手,认真地道:“少瑾,我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会听你的话的。如果是我的错,我愿意去跪祠堂,去抄《女诫》,可如果不是我的错,我不能就这样认了,给别人背黑锅!”她越说越快,越说眼睛越亮,到了最后,朝着周少瑾笑了起来。
周少瑾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前世,她对程笳比今生更好。
程笳是不是也曾像这样感受到她的好呢?
程贤昏倒,她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前世,自己被她引到了那个山洞,事后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之后,她们两人都被程家的人看管起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还不到二十岁,就病逝了。
留下个襁褓中的儿子。
两人相比,程笳比她更可怜。
她是糊里糊涂,识人不清。程笳却像个小动物,平时好好地养着宠着,可关键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去任人宰割……
周少瑾抱住了程笳的胳膊,不由低声道:“但愿我们这辈子都好好的!”
没了阴霾的程笳又变得没心没肺起来。
“我们当然会好好的了!”她闻言笑道,然后有些神秘地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和周少瑾耳语道,“到时候我们嫁到一块去,或是嫁到一家去,依旧像现在这样来往……我要是生了儿子,就娶你女儿,你要是生了儿子,就娶我女儿……我们老了做儿女亲家!”
“啊!”周少瑾傻了眼。
程笳看着觉得有趣,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她轻盈的脚步,像林间的小鹿,雀跃,快乐!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程笳前世的丈夫李敬,没多久就会来拜访姑祖母李老太太了。
他对程笳一见钟情。
姜氏却嫌弃他是个商贾,不愿意把程笳嫁给李敬。
那个时候,她觉得姜氏是个好母亲,处处为程笳着想。
现在看来,程笳却像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前世,程笳出事,李敬听到消息后,千里迢迢地从洛阳赶过来,用五万两银子作聘金娶了程笳。程笳去世之后,他没有再娶,扶了程笳的一个贴身丫鬟做姨娘,主持家中的中馈,他则把程笳生的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就算离家做生意,也会带着儿子一起乘船走马,舍不得把儿子交给别人,怕别人欺负他,更怕别人把他教坏了……
自己,要不要帮一帮程笳呢?
周少瑾犹豫着走进了花厅。
李老太太拉着程笳的手,正两眼含泪地道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你姑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就知道三房会把责任推到程笳的身上,让这件事变成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
周少瑾见程笳不悦地嘟了嘴,一副要反驳李老太太的样子,忙走上前去,笑着给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李老太太等人行了个礼。
“回来了!”关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的,你们怎么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关老太太不问,周少瑾也要找机会解释一番的,不然别人还以为她和程笳是故意的。
“泸大舅母怕笳表姐乱跑,”周少瑾赧然地道,“就派了个嬷嬷看着我们,不让我们乱走动。我们实在是坐不住了,所以才……”
旁边有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紧张地站在关老太太身后的周初瑾也露出了笑容。
气氛一缓。
周少瑾松了口气。
关老太太道:“那你贤姑母怎样了?你们怎么没有留在那里照顾照顾你贤姑母?”
“贤姑母没事。”周少瑾笑道,“好像是天太热,贤姑母走得急了,所以才会晕倒的。泾大舅母说那边多的是人,我们俩个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只会帮倒忙。就让我们先回来了,给您和诸位长辈回禀一声,也免得诸位长辈担心。”
花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显然大家都在支着耳朵听周少瑾说些什么。
周少瑾答得滴水不漏。
关老太太满意地微微颔首。
程笳开始还怕周少瑾露了馅。
潘清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程家的笑话,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捅出去吧?
听了周少瑾的话,她悄悄地朝着周少瑾翘了翘大拇指。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
很快,程贤就虚弱地由潘清和姜氏搀扶着走了进来。
“四婶婶。”程贤满脸内疚,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来滚去,“真是不好意思。您的寿诞,我却像中了暑似的……”
关老太太“哎呀”一声,忙道:“那你还不回屋歇了!我这寿诞哪年不过?你可不能拖成大病!”又问姜氏,“请了大夫没有?你快陪着她回去吧!我等会去看她!”
程贤也的确没脸呆在这里了,和屋里的人应酬了几句,她就由姜氏和潘清、潘濯兄妹陪着,回了三房客居的院子。
程笳就装模作样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悄悄地对周少瑾道:“你有没有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
“你小心乐极生悲!”周少瑾告诫她,“这会儿是有客。等你回到了三房,看泸大舅母怎么收拾你!”
程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周少瑾咯咯地笑了起来。
管事的嬷嬷过来说吉时到了。
女眷避到了屏风后面,程沔带着男丁给关老太太拜了寿之后,沔大太太带着程家的女着给关老太太拜了寿。
仆妇们开始上菜。
热闹一直持续到月上树捎,周少瑾的鲜花屏风,八角大红灯笼摆出来,院子里鲜花簇拥,灯火辉煌,细乐声声,笑语不绝,把关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直到打了三更敲,关老太太面露疲惫,周少瑾和姐姐服侍关老太太梳洗,关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一直也没有停过,私下里赏了她们姐妹各一锭雪花官银。
第二天,四房忙着收拾寿诞用过的东西。
程笳被禁了足。而且一禁就是三个月,谁也不许去探望。
周少瑾有点意外,但又觉得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
她拿了两张澄心纸出来,裁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让施香给程笳送过去:“给她没事的时候写诗、画画,打发时间用的。”
寒碧山房,郭老夫人遣了身边服侍的,正和袁氏说着私房话:“……我看大郎的婚事得早点定下来了。否则这个来这么一下,那个又来那么一下,平白的得罪亲戚。容易结下仇怨。”
袁氏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可闵家那意思,许儿中了举人再谈婚事……免得耽搁了两家的孩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他们是怕耽搁了自家的孩子吧?这桩事你要想好了,免得给人钻了空子,牵着鼻子走,结果娶进来的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姑娘。这要是娶进来的媳妇不行,可是会连累几代人的!你看你三叔的儿媳妇,当年也是侍郎家的女儿,结果怎样,偏偏像了她那个不识字的娘亲,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生的儿子又像足了她,你二叔父亲自给他启蒙,才勉强考了个秀才……”
“我省得。”袁氏眼中闪着寒光,道,“我已经派人去福建了,姑娘家的品格怎样,绝不会出错的。”
郭老夫人点头,道:“那你去看看程贤吧!这又是个肖母的,官宦世家的大小姐,连个寒门出身的丈夫都拿捏不住,还要听丈夫的话胡闹。看谁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和他们家联姻……”
袁氏恨死程贤了,不愿意多说,笑着应“是”,让贴身的丫鬟带些药材补品,去三房探望程贤。
到了下午,周少瑾过来,给寒碧山房的丫鬟们带了几个甜瓜过来。
郭老夫人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随手拿了把扇子给她扇了起来,并笑着问她:“家里的事都安置好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哪里敢让郭老夫人给她打扇,忙接过了郭老夫人的扇子,笑道:“有姐姐在,哪有我什么事?我也就是在旁边乱掺合。”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珍珠端了切好的甜瓜进来。
郭老夫人笑道:“吃些甜瓜再去抄经书。”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年纪大了,这些甜的一律不吃了,笑着应了,坐在郭老夫人身边的小杌子上吃甜瓜。
碧玉进来,笑道:“秦大总管来了。说有事求见。”
周少瑾忙站了起来。
郭老夫人见她嘴角还有甜瓜汁,笑道:“你吃你的——老秦今年都六十开外了。”
言下之意,她不必回避。
周少瑾只好又坐了下来。
碧玉去领了秦守约进来。
这是周少瑾第一次见到秦守约。
他中等身材,红光满面,头发乌黑发亮,腰杆挺得笔直,穿了件宝蓝底紫色祥云团茧绸直裰,很精神。看上比实际年纪要年轻十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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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离开(粉红票420加更)
看见郭老夫人屋里有个陌生的小姑娘,娇娇柔柔的,像花似的,不仅漂亮,而且可爱,秦守约有些意外,但郭老夫人并没有让小姑娘回避,他也就没有多说,而是笑着给郭老夫人行了礼,委婉地道:“大老爷从京都写了信过来。”
如果是寻常的家信,秦守约会直接拿出来,而不是先用话提点郭老夫人一番。
郭老夫人这才觉得自己留下周少瑾有些不妥,可人已经留下了,总不能这个时候让小姑娘出去吧?
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秦守约从衣袖里拿了封信出来,递给了一旁服侍的珍珠。
珍珠将信递给了郭老夫人,又转身拿了把裁纸的银剪刀过来。
郭老夫人裁了信封,珍珠拿了老花镜,郭老夫人手执老花镜,看起了信。
众人都怕打扰郭老夫人,尽量的静声屏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周少瑾轻轻地咀嚼着甜瓜。
郭老夫人抬起头来,眉峰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对秦守约道:“你知道大老爷为什么写信回来?”
“知道。”秦守约微微低头,恭慎地道:“大老爷也写了封信给老奴,还让老奴劝劝四老爷……”
四老爷?程池!
周少瑾的耳朵竖了起来。
“老奴想,四老爷向来是有主张的,这么做肯定深有用意。”秦守约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斟酌的味道,“可大老爷久居京城,也不会无的放矢。老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自告奋勇地来给老夫人送信,也是想向老夫人讨个主意,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
郭老夫人冷笑,道:“大老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秦守约的头又低了几分,道:“二房的老祖宗给大老爷写了封信……说给点银子万童不为过,可十万两……太多了些……”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
十,十万两银子……送给万童……那个宦官……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有大约五千两银子的陪嫁,林世晟的母亲每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林老太太都非常的得意和高兴,旁边的人则是一脸的艳羡……自己的陪嫁应该是很多了……却不到万童二十分之一……池舅舅,也送得太多了点……这都够得上是贿赂了……
她想到那天偶尔跑过来,郭老夫人发脾气所说的那些话。
难怪二房老祖宗会发脾气!
如果事情像刚才郭老夫人说的那样,东宫空虚,那的确是有些不妥……万一万童身后站着哪位皇子,程家岂不提前站了队。
前世,皇上立了皇太孙为储君,最后却是四皇子继了位。
为这件事,朝廷的官员几乎都被清洗了一番。
父亲因没有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仅安然无恙,还升了从一品的大理寺卿。
程家好像也没有站队。
所以程泾入了阁……
只是不知道前世程家有没有像现在似的送给万童十万两银子……自己的出现,让很多的事都和前世有了不同……
如果今生的事和前世没有什么两样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知道程家到底有没有事了……
周少瑾有些懊恼。
郭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道:“我就知道是他。他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了!”
屋里的人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珍珠等人更是轻手轻脚,自觉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不能像珍珠那样一走了之,只好缩了缩肩膀,尽量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如坐针毡般地继续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郭老夫人这才沉吟道:“不过,十万两银子,对别人家来说是挺多的,可对我们家来说,也没什么……如今东宫空虚,大老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去跟四郎说!”
虽然老夫人还是像从前似的什么事都护着小儿子,但好歹答应去劝劝四老爷。
秦守约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笑道:“这家里的事,还是离不开老夫人啊!”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人老了,胆子小了,见识也不如从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仗着年纪大、资历老啃点老本就行了!出去在小辈面前指手画脚的,平白惹人笑话!”
“瞧您说的。”秦守约笑道,“二老太爷的事,要不是您亲自出马,哪能那么快就解决了?老爷们是孝顺,怕您劳心劳力,才不敢打扰您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献媚了,偏偏他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真不愧是九如巷的大总管!
哪天自己要是能像秦守约这样说话就好了。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感叹。
之后秦守约又狠狠地拍了一通郭老夫人的马屁,这才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让珍珠送秦守约出门。
周少瑾松了口气,三口两口地吃完了甜瓜。
郭老夫人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像无锡福娃似的,忍俊不禁地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别急,小心咽着!”
周少瑾根本说不出话来,不住地点头。
珍珠折了回来,却道:“老夫人,三房的李安人过来了。”
程笳的祖母。
她过来干什么?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忙擦了手,起身告退。
这次郭老夫人没有留周少瑾。
出了门,周少瑾和来拜访郭老夫人的李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她忙屈膝行礼。
李老太太笑道:“是少瑾啊!过来给老夫人抄经书?”
周少瑾恭敬地应“是”,却觉得李老太太的笑容不像平常那么慈祥,反而显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她暗暗留心,等到碧玉过来看她的时候,她问碧玉:“……三房的李老安人过来干什么?我在门口碰到她,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碧玉看了看周遭,施香正和小檀在大门口坐着分线,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和周少瑾耳语:“三房想把潘大小姐嫁给许大爷,被老夫人婉言拒绝了。说儿女是债,她再也不想管这些事,许大爷的婚事,由夫人作主。李老安人很不高兴,左一句右一句的,一副老夫人就算是不管,也可以帮着潘小姐在夫人面前说几句的样子,惹得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施计失败了,就赤膊上阵了!
三房的脸皮可真厚!
周少瑾啧啧称奇,趁机说起三房的事来:“……一直做生意,为什么就不下场科举?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再有钱,总不如做官来得体面!”
碧玉小声道:“好像是说三房的祖上就是做买卖的,他们于做买卖上熟门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可这做官,需要会读书,还要会做人,许是三房没有这样的人才!”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我听老夫人夸过证大爷,说证大爷要是能读出来,倒是个做官的料子。泸大太太就是因为听了夫人这句话,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有给证大爷订亲,听那口气,好像想给证大爷找个官宦世家的女子,以后能有得了岳父或是舅兄的提携。泸大太太为这事还曾经求过我们老夫人,不过老夫人有些年没在外面走动了,一时间倒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前世,程证是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
只是不清楚是谁做的媒。
难道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思忖着,和碧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直到翡翠过来找碧玉要库房的钥匙:“……梅花巷顾家的十六小姐七月初十订婚,老夫人说库房里那套黄杨木的酒器送过去做贺礼。”
碧玉起身。
周少瑾问翡翠:“李老安人走了?”
“走了!”翡翠说着,略迟疑了片刻,又道,“郭老夫人没有答应三房,李老安人好像去了蕴真堂找夫人去了。”
看样子还是不死心啊!
周少瑾笑着颔首,吩咐施香送了碧玉和翡翠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给关老太太问安的时候,遇到了程贤的贴身嬷嬷。
等似儿送了那嬷嬷出去,她问外祖母:“这么早,贤姑母身边服侍的人怎么就过来了?可是贤姑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事倒是没出什么事。”关老太太道,“说是接到了姑老爷的信,姑老爷已经在任上安顿下来,让他们早日启程去山东。李老安人翻了翻万年历,过了这个月的初八,要到下个月的二十二才是易远行的好日子,你贤姑母和你濯表哥商量之后,决定初八启程去济南府。你贤姑母就让贴身的嬷嬷过来给我们打个招呼,明天会正式来辞行!”
潘清终于走了!
最高兴的应该是程笳了!
周少瑾都跟着高兴起来。
她问外祖母和姐姐:“我们送些什么土仪好?”
“做两块帕子送给清表妹好了。”周初瑾知道周少瑾前些日子绣了几方帕子,她不想妹妹再为这些事操劳,就建议送现成的东西。
周少瑾实在是对潘清亲昵不起来,自然也就无心给她准备些什么,遂点头应下,下午从寒碧山房回来,挑了两方帕子,四双鞋袜,两根金簪,一起交给了姐姐,以畹香居的名义送去了三房的客房。
她没有特意等潘清——程贤领了潘清和潘濯去长房辞行的时候,周少瑾在畹香居做针线;他们到四房来辞行的时候,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
不管潘清怎么想,周少瑾觉得这样挺好。
她不想再处处迁就别人。
这对那些喜欢她,于她有恩的人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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