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两面
程池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道:“皇上可能会让四皇子去就藩。”
皇上一共有十三个儿子,成年的有八个,封了王的有六个,却全部都住在京城。早年间也有御史上书让几位皇子就藩,可皇上却一直留中不发。加上太子之位早已确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皇上让四皇子就藩,也就是说,四皇子将远离京城,不再有继承大宝的机会。
周少瑾喜不自禁,道:“是不是程家从此就安全了。”
“一半。”程池笑道,“他真有心,就算是就了藩也能造反。”
周少瑾笑道:“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那么容易成功了吧?”
“不错!”程池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心情更好了,道,“不在京城,很多事他再做就不合适了,我们到时候再给他点上几把火,如若不反,这生也别想再踏进京城一步。”话说到这时,他的表情变得冷峻起来。
周少瑾知道程池说到就会做到,不由有些紧张地握了他的手,道:“那你小心点。可别让人看出了破绽。”
这样玩皇家子孙在手掌的“游戏”,一旦被人怀疑,不管是谁登那九五至尊之位都不会放过程池,不会放过程家的。
“我知道。”程池笑道,“等送了四皇子走,七星堂就会正式交给金沙帮,到时候江湖上也就没有了七星堂这个帮派了。”他说着,语气微顿,道,“以后我们的子弟固然可能以脱离这些是是非非,这吃穿用度恐怕也没有从前那样的宽裕了。”
周少瑾倒想得通透,笑道:“世上的事,有德者居之。不可能事事都占全,事事都占尽。何况这七星堂也不是程家祖上自古就传下来,而是则公他老人家创建的。可见子弟要是有本事,自会青史留言,锦衣玉食。子弟若是没有本事,只会像二房的程励那样,落得个少年早逝的结局,还不如让他们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自己去挣自己的前程去。”
程池看周少瑾的目光就有些肃穆。
周少瑾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心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又道,“我只是想着小时候樊妈妈跟我说的话——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爷娘饭。这人大了,总得自己去闯荡,比家里金山银山堆着给他用都好……”
程池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捏周少瑾的下巴,温声道:“我是没有想到我的小姑娘有副玲珑心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平常普通人多着呢,子孙是什么样子,与其依靠祖上的余荫,不如自己去挣。”
那韫哥儿岂不是也得自己去挣?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心痛,手不由轻轻地抚了抚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怎么了?”程池见了紧张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周少瑾轻轻摇头,觉得自己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心里轮到韫哥儿的时候却没有办法放下,可见慈母多败儿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她转念想到郭老夫人。
能把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两榜进士,不做母亲,还真的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艰难。
她商量程池:“以后有关孩子的扶养我们还是多请教娘吧?”
程池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担忧,笑道:“只要你舍得,我就把孩子交给娘看着。”
“舍得!”周少瑾咬了牙道,“不能因为心痛孩子却害了他们。”
程池呵呵地笑。
觉得没有比他的小姑娘更温柔懂事的姑娘了。
最最难得的是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的事决不推诿,不能做的事决不揽着。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成亲都有三四年了,她的目光还是这样的清澈澄净。
程池把周少瑾搂在了怀里,绻缱地在她的头顶落下一个吻,低声道:“等你生了孩子,我抽空陪你去趟普陀山吧!”
“真的吗?”周少瑾惊讶地望着程池,“你怎么知道我想再去趟普陀山?”她掩饰不住神色间的欢喜,“你能走得开吗?”程池可不是从前的闲散之人,她的表情一黯,道,“你若是忙,不陪我去也可以,我可以和姐姐一起去。那次姐姐就好羡慕我……”
不过是出去走走,就能让她这样的高兴。
程池心中闪过怜惜,笑道:“总能抽出时间来的。不过得等宝宝大一点了,而且得把他们俩个都留在家里,他们年纪还太小。等韫哥儿大一些了,就让他再陪着你去一趟……”她对去别处都没有兴趣,那就让她去做她自己感兴趣的事。
周少瑾总觉得自己能重生,是因为前世尊敬菩萨的缘故。所以今生就更虔诚了。
去普陀山礼佛,在她看来就是一场功德。
但程池也陪着她去的话,会花很大的力气吧?
不如等韫哥儿大些了陪她去。
那个时候宝宝也能一起带去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可对程池能提出陪她去普陀山的事还是一样的感激。
她笑眯眯地点头,决定到时候了再说。
宝宝要到冬天才会出生呢!
再怎么也要等他周岁了自己才能出行吧?
周少瑾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初瑾,大家都提前做准备。
只是没有等到她派人去请周初瑾过来,有人投拜帖。
周少瑾拿着帖子正看了反看,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这才问商嬷嬷:“她怎么会来拜访我?不是应该拜访老夫人吗?”
商嬷嬷含蓄地提醒她:“从前她就走不到老夫人的面前。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她就更走不到老夫人面前了。只好借着关老安人的名义来到您这里试试。”然后劝她道,“吴夫人既然来拜访您,可见对诺大奶奶留在金陵老家服侍婆婆之事很是赞同了,我觉得您应该见见她——诺大奶奶没有了娘家的人支持,想离开九如巷,除非汶大太太病逝了。”又道,“我也知道夫人性子率直,未必喜欢和她打交道。您实际上也不必和她常来常往的,为这个诺大奶奶还犯不着。只要她过来送礼你没有把东西退回去,让她知道您没有因为诺大奶奶的事牵怒吴家就行了。”
周少瑾道:“吴大人可是四品的知府……嗯……他现在升了从三品的参政……”
这次吴夫人来拜访她,就是因为吴宝璋的父亲吴岫升了两湖左参政。
吴夫人在袁氏面前这样谦和倒说得过去。在她面前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自从程泾出了那件事之后,袁氏和袁家的关系瞬间降到了冰点,端午节前来给郭老夫人问安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精神也很萎靡。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绝口不提程泾的事,只是关心地问她的身体怎样了,郭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让她不舒服就在家里养着,端午节的时候就不用过来问安了。
袁氏可能真的无心应酬,端午节的那天程泾一个人过来的,给郭老夫人赔了个罪,说袁氏人非常的不舒服,在家里躺着。周少瑾和邱氏等人还去看了她的。
小丫鬟们在庑廊下给她熬药,袁氏比之前清瘦了很多,看那样子倒是真的病了。
而且听程泾的口气,袁氏还没让人告诉程许。
这种情况之下,吴夫人就是想和袁氏走动也不可能见到袁氏。
这么一想,周少瑾又有点释怀。
她道:“那就请吴夫人进来吧!”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对不起她的是吴宝璋。
从前她对吴宝璋还有恨意。
但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再回过头去看吴宝璋,这个人已经可以让她忽略不计了。
吴夫人若是怕吴家受了吴宝璋的牵连,那就把这个结解开好了。
从今以后吴家是吴家,她是她。
至于节礼什么的……大家还是彼此干净不要来往的好。
周少瑾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吴夫人。
吴夫人压根没有提之前两家的交情,只是说吴大人已经离开了金陵,想到从前程家对吴大人的照顾,他们夫妻俩想过来道个谢。两湖离这里千里之迢,此时见过之后,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吴家二小姐吴宝华和吴宝芝都嫁得嫁,订亲的订亲,女婿都是扬州人,以后难得回金陵,吴宝璋的胞兄吴泰来虽然不成气,可到底是吴大人的儿子,这次去两湖,也会把他带了去等等。
还提到程诺的外室生了个儿子,前些日子写了信回去要给儿子上谱,被二房的老祖宗驳了回去。二房的识大太太郑氏还专程去了趟吴府,吴大人觉得这是程家的事,他们不好插手。
言下之意,是吴家是不可能管吴宝璋了。
周少瑾像没有听懂似的,也不搭腔,只问吴宝华嫁得怎样,吴宝芝订了个怎样的人家,吴大人什么时候启程去湖广,说吴大人这么快就升了参政,布政使就指日可待了,恭喜他们家吴大人擢升……吴夫人走的时候,周少瑾还送了对金镶玉的如意做回礼。
吴夫人倒是高兴地走了,周少瑾却忍不住叹气。
吴宝璋……还不如自己的前世。
自己前世那么落魄,亲人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她不过是不讨婆家的欢喜,她的亲人却对她如避蛇蝎。
周少瑾这次也就彻底地把吴宝璋放下了,写了帖子约彭城伯府的女眷和程箫几个六月初六去庙里看师傅们晒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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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插曲
说的是去看晒经,实际上就是去庙里玩。
不管是彭城伯府的女眷们还是程箫等人,都欣然应允。特别是程箫,程泾的事已经过去了,程袁两家好像没事了,又恢复了从前的笑语殷殷,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平静,指不定哪天就会出个什么事,把两家的关系碾成粉末,说话行事都带着些许的粉饰太平,偏偏这又是她的婆家,是她下半辈子生活的地方,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周少瑾的请帖正好给了她一个出去透透气的借口。
众人欢欢喜喜地商量着去哪家庙里看晒经。
宫里有圣旨下来,让四皇子去信阳就藩,皇上请钦天监看了日子,六月初二是黄道吉日,让四皇子在那天启程。
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天了,而四皇子已经开府十几年了,那么多的东西,怎么可能短短的二十几天里就能收拾好?
四皇子请了人去向皇上求情,想过了七月半再启程,却被皇上驳了回来,而且还让禁卫军统领韩丁派了人去帮四皇子府收拾行李。
可韩丁哪里敢去催四皇子。
心急如焚地来找程劭商量,问程劭有没有什么办法。
自从两人一起为皇太子的事当过差之后,都觉得对方是很可靠的人。平日里虽然没有什么走动,有为难之事的时候却觉得对方是能托付的人。
程劭听着就笑了起来,道:“皇上只是让四皇子就藩,又不是让四皇子搬家?你们这些日子赶着把四皇子和皇子妃平日里惯用的东西收拾一下,等到六月初二启程前往信阳就行了。至于那些家财,你们帮着慢慢收拾、封存就是了。”
这样一来两边都得宜。
韩丁听着眼睛一亮,笑着打趣程劭:“还是读书人厉害!我们这些行武出身的还就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
程劭微微地笑。
常氏请让丫鬟端了果点进来。
韩丁就问起常氏来:“嫂夫人可好?”
常氏曾在乾清宫当差,和常氏也曾打过照面。
“还好。”程劭笑道,想到常氏除去朝阳门郭老夫人那里坐坐,平日里就在家里读书写字,照顾两个重孙,难得有个去处,送走了韩丁之后,就去了常氏那里。
常氏还准备留韩丁吃饭,谁知道韩丁和程劭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见到程劭,她不由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韩统领喝了几口茶就走了。”
程劭把四皇子的事告诉了常氏。
常氏叹气道:“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若是四皇子早点去就藩……”说到这里,她神色惶然打住话题。
程劭心中一动,道:“皇太子的事……你也知道?”
常氏见身边没有旁人,程劭又是她极放心的人,她不禁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不知道?宫里的事,常常是瞒上瞒不住下,我又在乾清宫当差。别说是皇太子的事了,就是那戴氏的事,我们也一早就知道了。当然若不是四皇子在太后面前夸那戴氏,当初戴氏就被赠给了七皇子。又何来这桩公案?”
程劭哂笑,道:“是我愚笨了。”
常氏赧然,道:“不是老爷您愚笨,是宫里有多黑,您没有想到而已。”
程劭想了想,道:“那你能顺利出宫,也不简单。”
他神色认真肃然,听得出是腹肺之言。
常氏眼睛微涩,喃喃道:“哪有什么不简单!也不过是挣扎条活路罢了。”
程劭点头。
想着那些只怕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又想到自己来找她的目的,就转移了话题,道:“我平时都在翰林院待着,偶尔有休沐的时候也会被皇上叫进宫去。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也很寂寞,你要是没事,就多去朝阳门那边走动走动。四郎媳妇我看着脾气挺好,你们去她也很欢喜的样子,应该是个做伴的人。要是觉得那边常去不方便,也可以去找你从前的那些姐妹们玩。”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不可能没有相好的宫女。
只是没有谁像她这么好的运气,能嫁给像程劭这样的人做继弦。多是做了教养嬷嬷或是收了娘家的侄儿做养子,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市井小民,常氏怕程劭嫌弃,只在出宫的时候去见过两次,之后她不去找她们,那些在宫里能够呆到放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人,自然不会来找她,给她添麻烦了。
常氏既惊异又激动,偏偏又有种程劭就是这样的人,他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的感觉。
“我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她们。”她说着,忙眨了眨眼睛,把眼眶中的快要落下的泪水眨进了眼眶,道,“只是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不如我这里吃了喝,喝了吃的,整天闲着没事干。”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道,“前几天四郎媳妇约了我六月初六去庙里看晒经,还说要把孩子都带上,这几天大家正讨论着是去大相国寺还是去柘潭寺,老爷不说,我也准备明天去趟朝阳门——听说大郎媳妇有些不好,我想问问四郎的媳妇和二郎的媳妇有什么打算,我想这两天和她们一起过去看看!”
常氏性子很好,又会察颜观色,和程家的女眷相处得都很好。
在这一点上程劭很放心。
让帐房拿了三百两银子给常氏零用,程劭就去了书房。
可程劭的话还是像一颗投入常氏心里的石子,泛起了阵阵的漪涟。
她还是决定去看看从前曾经和她一起进宫却做了教养嬷嬷的老姐妹。
只是没有想到她去的时候遇到了老姐妹的还留慈宁宫当差的干女儿方氏出宫去看她。
三个好好地轻快了一番。
不仅喝了酒,还临时叫了个瞎先生来说了段书。
但她们还是在宫里呆得太久了,这样的轻快却让她们始终都觉得放不开。
常氏的老姐妹自嘲道:“做奴婢做惯了,没有办法啊!”
一席话说得常氏和方氏都沉默了半晌。
方氏忙插开了话题,对常氏的老姐妹道:“干娘,四皇子要去就藩了你知道吗?听说太后娘娘知道后很不高兴,问皇上既然四皇子要去就藩了,为何三皇子还留在京里?据说四皇子走后三皇子和八皇子也会去就藩。”
都是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宫里的事比外面的事还要熟悉了解。
常氏的老姐妹闻言笑道:“太后娘娘没有催着给皇太孙选妃吗?她老人家最喜欢儿孙满堂了。当初就嫌弃太子妃只生了皇太孙一个人。不过,皇上知道后肯定又头痛了。”
皇太孙今年才十一岁,根本不可能成亲。
方氏笑道:“可不是。”说着,她面色微凝,悄声道:“可四皇子妃昨天进宫,想把娘家的一个侄女托付给皇太后……皇太后竟然应允了,还把人放在了林太妃的身边,让林太妃教导她……”
常氏和老姐妹都有些动容。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也都说了。
三个人又说了谁谁谁是什么时候进的宫,如今在哪里当差,谁谁谁是什么时候进的宫,如今却成了坤宁宫的大宫女之类的家长里短,就散了。
常氏回到家里,家里的丫鬟告诉她程池过来了:“……和二老太爷在书房里说话呢!”
虽说都是侄子,常氏却感受到程劭更喜欢程池。
她亲自端着茶点去了书房。
程池起身恭敬地向她道谢。
常氏忙屈膝行礼,替他们关了房门。
但程池的话还是飘了出来:“四皇子身边的石宽让人带了信给我,说他会留下来帮着四皇子府收拾行李,想在四皇子离开之前和我见一面……”
难道程家站了队?
皇上那么器重程家,程劭也不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常氏快步离开了书房,抚着胸站在庑廊喘着气。
西下的夕阳映红了半天的天空,院子里的玉簪花争相开放,浮动着馥郁的香味,安静的仿佛一幅画。
这是她求了半辈子才得到的安静。
常氏脑海里浮现出程劭清瘦却温文的面孔。
她抿了抿嘴,招了身边的小丫鬟道:“你进去喊了二老太爷出来,就说我这里有要紧的事跟他说。”
小丫鬟不知轻重地欢声应“好”,欢欢喜喜地去了书房。
不一会,程劭就出现在了庑廊上。
“出了什么事?”他关心地问,眉宇间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这就更让常氏下定了决心。
她小声地把方氏的话转述给了程劭。
程劭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你跟我来——这件事得让四郎知道!四皇子可能不好直接和那些阁老打交道,倒是和这些阁老家里的子侄们走得很勤。”
常氏松了一口气。
程家不是主动站队,这就好。
她去了书房。
程池听了程劭的话良久都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常氏也有些忐忑起来,道:“也可能是我猜错了……我去打听打听四皇子妃的侄女到底有多大?也许只是想让她留在皇太后面前尽孝,免得他们在信阳呆的时候久了,皇太后忘记了他们……”
“也好。”程池道,“只是婶婶要小心,千万别勉强。若是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把您给牵扯进去就麻烦了。”
“我知道。”常氏笑着舒了口气,开玩笑道,“我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
看她还有心情说笑,程劭和程池也跟着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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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等待
天子无私事,后宫的动向通常都会成为庙堂的风向。
加之男女有别,皇上的后宫,对朝臣来说就成了绝对的禁地。
朝臣不要说是同声同枝了,就是打听消息也很困难,有些人就把心思放在了外戚的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外戚的缘故。
程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自然不会去走外戚的路子。可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宫里,可想知道东西六宫的动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如今有了常氏,关于四皇子妃娘家侄女的事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那小姑娘只有八、九岁?”程池坐在程劭的书房,喝着常氏亲手沏的茶,面色肃然地和常氏、程劭说着话,“知道是什么样的出身吗?”
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吏之家的女儿不得入选皇家之媳。
“父亲是个从九品的库吏。”毕竟是在乾清宫呆过,一问就通。常氏道,“五代同堂,母亲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有四个哥哥,两个妹妹。”
全福,宜男。
这样的人家,皇家是最喜欢的了。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子是准备给皇太孙的。
“亏得他能找到这样一户人家。”程池撇了撇嘴。
常氏忍不住道:“四皇子只怕不会甘心,四爷还是小心点为好。”
最好是不与之交恶,也不要走得太近。
程池觉得自己的这个新婶婶倒是个拎得清的人,想了想,道:“如今我是皇太孙的授业师傅之一,皇太孙还赐了我永业田,我就算是想不得罪四皇子,万一四皇子成事,谁知道他会怎么想?现在是只能和他周旋到底了。”
常氏沉默了几息,苦笑道:“宋阁老这样,也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程池觉得既然常氏都能感觉到四皇子的野心,宋景然这个白手起家的草根阁老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他不由笑道:“也许他觉得他自己避开了一时风云,万一我落魄,只要他还在朝庙有一席之地,就可以把我重新拉回去……”
如果没有周少瑾的示警,他也会这么想。
甚至会庆幸宋景然这个时候要回家丁忧。
可有了周少瑾的前世之说,程家安危却来自于皇家本身,已不是宋景然能左右的了。
程家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程池拿定了主意,然后去见了石宽。
或者是四皇子要离京了,琐事很多,石宽神色有些疲惫。
两人在小酒馆见了面,切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酒。
程池一面喝着酒,一面听石宽说话:“……四皇子这一去,就算是回京朝贺,那也是有数的。正房的梨花木家具是皇子妃所爱,后花园种的数百株绿萼是四皇子所爱,还有东暖阁的西府海棠,西跨院的百年丹桂,碧漪轩的那对孔雀,林林总总的,七月半之前肯定是收拾不完的。四皇子请了熊师傅在皇太孙面前说项,让我们能把东西都搬走。到时候还请程大人帮着在一旁美言几句。”
听上却是举手之劳。
可皇上已经驳了的事,寻常的人又岂敢再抚那逆鳞?
程池却爽快地答应了:“……到时候定为四皇子说项。”
石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可看着程池神色坦荡,他又不由地把这份困惑压在了心底,两人说起了四皇子就藩的一些事宜。
程池问起了程辂:“他是跟着四皇子去藩地还是留京城?”
石宽心中咯噔一下,笑道:“他是有功名的,跟着我们四皇子去藩地做什么?”
自从程辂以陈立女婿的身份与四皇子交往之后,四皇子对他很有好感,家中的宴请常叫了他过来热闹,他话里话外都劝四皇子掌握先机,四皇子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做为心腹,石宽却看得出来,他的很多话都搔中了四皇子的痒痒处,四皇子就藩,程辂曾表示和四皇子一起去信阳,四皇子当时没有说什么,可临到定了启程的日子,却把程辂留了下来,鼓励他早日考取功名,好到四皇子的藩府任长史。
此时程池问起来是什么意思?
程辂可是程家除了名的子弟。
何况程辂除名还与程池的夫人有关系。
石宽笑道:“程大人莫非有什么指教?”
“那倒没有。”程池笑道,“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石宽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程池微微地笑,回到家里就嘱咐怀山:“派人盯着程辂。”
怀山不解。
程池冷笑道:“他可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四皇子若是有什么打算,那他就是从龙之功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这种机会的。我们盯着他,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收获的。”
他记得周少瑾告诉他,前世四皇子是由皇上下旨登得基,如果是矫旨,那必有一个和乾清宫联系的人。
前世是谁他不知道,今生却有可能是程辂。
怀山应“是”,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担忧地道:“如果今生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呢?”
程池笑道:“我们怎么能把希望都放在程辂身上。他毕竟只是四皇子的一个门客。盯着程辂,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的手段——我这几年在京城中诸多布置,若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怀疑,正好借着盯程辂的事稍转移一下视线。真正要盯的,是乾清宫的陈立。”
这件事,他已经和常氏说好了。
常氏有人帮他们传递消息。
陈立不动他们就不动,只要陈立有异样,他们就能得到消息。
但四皇子到底是准备把那个小姑娘放在慈宁宫用来图谋以后,还只是个麻痹皇上的棋子,程池不敢肯定,只能做两手准备。他不希望周少瑾跟着他惴惴不安地等待这个结果。
“你们去寺里看晒经的事都准备得怎样了?”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决定好去哪里了没有?”
“准备去柘潭寺。”周少瑾笑道,“大家都觉得总是去大相国寺,没有意思。”
程池笑着点头,道:“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做私房钱,你陪着娘去柘潭寺好好玩玩,明天再回来。”
“好啊!”难得程池这样主动提起让她在外面过夜,周少瑾笑道,“我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程池忙道:“庙外面的东西你可别乱买了吃,都不干净的。要吃就吃寺里的东西。特别是韫哥儿,不能让他吃外面卖得那些什么糖画糖人的。你们就在庙里逛……”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抿了嘴笑。
等到了六月初六那一天,程笙早早的就过来了,随后彭城伯家的女眷和邱氏、谢氏、程箫也都陆续地到了,只有常氏,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候还没有到。
周少瑾正要派人去催,双榆胡同那边的一个小厮喘着气跑了过来,说是家里突然来了客人,常氏来不了了。
大家很是可惜,让那小厮带话回去,说回来的时候会给常氏带些柘潭寺的斋菜饼给她的,就上了马车,鱼贯着出了胡同。
小厮又一溜烟地跑回去报信。
常氏赏了那小厮一把铜钱,转身回了内院。
本应该去上朝的程池此时却站在程劭的书房里,见到常氏问道:“她们都出了城?”
神色极其冷峻。
常氏点头,迟疑道:“二老太爷那里?!”
“你放心。”程池道,“我已派了人跟着二叔父。就算二叔父被皇上召去问话,也能递消息给韩大人。倒是婶婶您,还是想办法找个地方躲躲吧!四皇子在路上突然病了,谁也不见,今天又是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换防的日子,过了今天,四皇子不可能混水摸鱼地调防,他要动手,只能是在今天。城里肯定会乱起来的。柘潭寺那边却有我们程家的护卫守着,就算是山西大营的人去,一时半会也占不了便宜,何况今天太后娘娘会去白云观听道,四皇子就算是想要挟皇上,也会往白云观去,柘潭寺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知道。”常氏镇定从容地道,“所以我就更应该呆在家里了。我答应了我那姐妹淘的,若是事败,定会和她共进退。她要是看不到我,还以为我们欺骗了她。等你走了之后,就会去她那里等消息。”
“这怎么能行?”程池皱了眉。
常氏却打断了程池的话,道:“时候不早了,您不是还要去衙门吗?你还是快去吧!现在说这些都已经迟了。没有了程家,也就没有了我。我愿意和二老爷共进退。四爷就不要劝我了。如果周氏知道您打得什么主意,她肯定也不会离开京城的。这也不是您瞒着她的原因吗?”
程池不再说什么,朝着常氏揖手说了句“保重”,就从后门离开了双榆胡同。
常氏看了眼安宁静谧的书房,也转身离开了双榆胡同。
乾清宫里,皇上下了朝之后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事似的。
批了会奏折,心情还是没能宁静下来,他问陈立:“皇太孙呢?”
陈立躬着身子,恭敬地应道:“在上书房跟着熊师傅读书呢!”
皇上问:“四皇子让熊师傅向皇太孙求请,皇太孙是怎么答的?”
陈立的身子躲得更低了,道:“皇太孙说,这事得您定断。”
皇上觉得心里更烦了,他把奏折放到了一旁,道:“去请了程大人来,让他陪我下两盘棋。”
今天程劭在翰林院那边当值。
陈立应诺。
自有机敏的小内侍飞一般地朝翰林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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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重演
程劭得了召,急步去了乾清宫。
皇上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初夏早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腊黄腊黄的,疲惫而憔悴。
程劭暗暗心惊,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
皇上的身体难道真的每况愈下?
他不敢露出异样之色,恭敬地上前行礼。
皇上让人收了炕桌上的奏折,道:“坐下来说话吧!”
二十几年的君臣。程劭没有客气,脱鞋盘坐在了茶几的另一边。
内侍微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摆了棋盘。
皇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执棋,而挥手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问程劭:“你的两个重孙怎样了?”
程劭有些意外,道:“您是问阿宝和阿仁吗?”
皇上点了点头。
程劭笑道:“两个孩子品行都很纯良,至于是不是读书的种子,现在还看不出来。但相比从前,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每次去子川家时,和子川的长子逗鸟追狗的,闹得一团糟。”
皇上听着笑了起来,道:“看来孩子们走得很亲近啊!”
程劭道:“程家在京城统共也就这几个人,逢年过节的时候走动走动,也热闹些。”
皇上颔首,道:“那也是你们过得亲热。不然孩子是最懂事的,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看着不会说话,实际上心里都有杆秤,不然在善堂里长大的嗣孙,也不敢和正儿八经的爷们逗鸟追狗了。”
程劭笑着应“是”,聪明地没有接话——皇上十之八、九是想起了几个皇子。
谁知道皇上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道:“听说彭城伯府的几个爷们都在朝阳门那边读书?”
程劭笑道:“子川的长子出世之后家嫂才发现几家在京城的姻亲的孩子都差不多大,想着孩子们在一起读书也有个鞭策,就请了个致仕的翰林在家里坐馆,教小孩子们启蒙。彭城伯看着我们家三代出了六个进士,总觉得我们家的人读书有窍门,就把孩子送到了朝阳门,跟着我们家姻亲的孩子一起读书。您也是知道的,我大嫂当初和奉圣夫人的关系很好,因着这个,也没把彭家的孩子看外,就几个孩子挤在一起读书了。”
皇上笑道:“他们家倒是一心一意想读个诗书传家出来。”
程劭听那话里的语气颇有几分赞赏,就顺皇上的话道:“孩子们多读些书,识字明理,这家里的兄弟间也友爱些。”
皇上闻言却是一声冷笑,道:“朕给几位皇子找的师傅才学不渊博吗?怎么那几个狼子野心就没一个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的呢?”
程劭插诨打科地道:“再怪也只能怪您的家产太丰厚,就是圣人之道也阻不住。”
皇上听着面色微霁。
程劭看出来,皇上这不是要下棋,而是心里烦。
“今天的天气不错。”他索性道,“我来的时候见后殿的杜鹃花全都开了,皇上要不要去后殿走走?再等一会,太阳就出来了。”
花也就蔫了。
皇上昨天晚上才知道四皇子妃把自己娘家的侄女交给了慈宁宫。
他当时就心浮气躁的,好不容易忍到今天下了早朝,这股子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积越浓,他不想再为这些事生气了,这才喊了程劭过来。
可看到程劭,他又忍不住问起程劭家里的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那就暂时把这些事放一放吧?
他年纪大了,总是盼着孩子们个个都好。
皇上和程劭去了后殿,不咸不淡地看了看杜鹃花,中午留了程劭吃饭。
程劭总能老老实实地吃个饱,这也是皇上喜欢留他吃饭的原因之一。
吃完饭,曹医正来号平安脉。
程劭就准备退下去了。
皇上却留了他下棋。
等到下棋的时候,皇上的兴致渐渐地高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的,晚上程劭在翰林院当值。而皇上则因为太后从大相国寺回来,早早就去了神武门迎接太后回宫。
程劭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听说皇上在慈宁宫用了晚膳,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儿已经回了宫,他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程池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可见四皇子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但这样一来,四皇子野心不止,皇太孙年幼,皇上年事渐高,只怕朝廷从此再无宁日。
程家也要从此“千日防贼”,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那还不如就此一役。
是生是死有个了结呢!
程劭苦笑着,躺在了怀山铺好的硬木板床上,拿了本带进宫里用来打发长夜的书看了起来。
四周静谧无语,虫鸣的声音更显清晰洪亮。
程劭昏昏欲睡。
有小内侍脚步慌乱地跑了进来,急声道:“程大人,皇上召见。”
程劭愕然,道:“这个时候?”
小内侍道:“是!皇上让您快点过去。”
程劭匆匆穿了衣服出了门。
小内侍旁站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面熟得很,程劭却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来。
那侍卫给程劭行了礼,道:“宫里已经落了锁,小公公虽有对牌,可还是由我护送两位去乾清宫的好。”
值房在修心殿前,但要从值房去乾清宫,却需要从月华门进去。
这个时候,月华门应该已上了锁。
侍卫说是护送,实则监视,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程劭笑着朝护卫点头,一行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静悄悄的,只有东暖阁点着灯。
大太监陈立带着几个徒子徒孙恭手立在东暖阁的庑廊下,见程劭进来,朝着程劭笑了笑,道:“皇上正在等您呢!您快进去吧!”说着,亲自撩了帘子。
程劭走了进去。
他看到屋里有两个人。
一坐一站。
坐着的自然是皇上。
站着的……却本是此时应该远在几百里之外,一身戎服的四皇子。
程劭心里咯噔一声,手脚僵直地站在那里。
背后传来陈立平日里听着温和有礼此时却让人觉得阴恻恻的声音:“程大人,皇上等着您呢!”
四皇子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说动了陈立的?太后出宫是否与四皇子有关……各种狐疑纷至沓来,却让程劭不敢多想。
他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大步上前给皇上行礼:“臣程劭,奉圣前来,请皇上吩咐。”
皇上的表情冷峻,如平日端坐在金銮宝殿上一样,看不出悲喜,道:“我并没有让你来。让你来的是四皇子,你还是听他怎么说吧!”
程劭低眉敛目地给四皇子行了个礼。
四皇子装模作样地侧了侧身子,只受了他的半个礼,亲自携了程劭起身,温文谦和地道:“程大人,皇上觉得皇太孙年纪太小,不足以担当国之储君,想传位于我,还请程大人帮着写封诏书。”说着,指了指皇上面前炕几上放着的空白诏书。
程劭想也没想,笑道:“四皇子此言差矣!国之储君乃国之根本,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四皇子既有兄长在前,又有嫡侄在后,皇上就有心传位于您,也得朝臣商议,怎能私下就这样决定由谁来继承大统呢?四皇子请恕臣愚昧,不敢行文!”
四皇子挑了挑眉,五官顿时如刀锋般锐利起来。
他冷笑道:“你这抗旨了?”
“臣不敢抗旨。”程劭笑道,身姿如松,“朝庙不得结交藩王。还请四皇子恕罪!”
四皇子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墙角。
程劭不由顺势望去。
他这才发现屋里的墙角还躺着一个人。
是他的老熟人。
行人司今天当值的行人李蕴。
程劭没有作声。
陈立的声音隔着门扇响了起来:“四皇子,快到换防的时候了。”
四皇子听着,脸上升起几分戾气。
陈立道:“今天内阁当值的是袁大人。您看,要不要把袁大人找来。”
四皇子想了想,道:“也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上突然朝着程劭招手:“来,陪我下盘棋。”
程劭理了理衣襟,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盘膝坐在了皇上的对面,将炕几下的棋盘和棋子拿了出来。
棋盘下有什么东西。
程劭不动声色放在了衣袖里。
皇上眼底闪过欣慰之色。
两人下起棋来。
很快,袁维昌来了。
他骤然色变,低头给皇上和四皇子行礼。
四皇子把对程劭说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
袁维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道:“四皇子,没有皇上圣意,臣不敢写这样的诏书。”
四皇子气极而笑,道:“没想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做忠臣,也好,那我就成全了你们……”
他说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门外却传来一阵喧杂的喧哗声……还有陈立惊恐的声音:“四皇子,韩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四皇子神色间浮现些许的惊慌,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道:“拦着韩丁……皇上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窗扇四裂,有侍卫从屋顶拽着绳索荡了进来,把正在下棋的皇上和程劭团团围住。
※
周少瑾问程池:“那后来怎样?”
程池笑道:“皇上早就觉察到了四皇子的举动,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总寄希望于他能良心发现。却没有想到四皇子比他想像的还要大胆。居然铤而走险,想用擒贼先擒王的方法登基,他也太小瞧皇上了……”
“我不是问这个。”周少瑾,道,“我是问二叔父从棋盘下拿的是什么?”
※
姐妹们,今天的更新。
还有最后一章。
~~~~(>_<)~~~~
※
第五百九十一章 最终
“不知道。”程池肃然地道。
“不知道?!”周少瑾讶然。
“的确不知道是什么。”程池道,“因为二叔父看也没看,在禁军抓住了四皇子的时候就把东西还给了皇上。”
周少瑾莫名地觉得心里一轻,沉吟道:“难道是诏书什么的?”
“或者是求救的书信、勤王的密诏……都有可能。”程池正色地道,“皇上虽然已经识破了四皇子的计策,可我想,他未必会觉得十拿九稳,留一手,也是有可能的。不然二叔父也不会在棋盘下发现什么东西了。”他说着,思索道,“我要是没有猜错,前世大家都没有觉察到四皇子的野心,他从容部署,先是害了皇太子的性命,然后又利用立储之事把三皇子等拉下了马。等立了皇太孙之后,又开始想办法对付皇太孙。只是不知道皇太孙到底是病逝的还是被他害死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应该也会知道——皇太孙死后,皇上的心境肯定发生了变化。他年事已高,若是再立个年幼的储君,储君再夭折了怎么办?四皇子因曾经养在元后宫里,前面的几个哥哥也都出事了。他顺顺利利地就被立为了太子。
“可能是皇太子去世的事被皇上察觉了,也可能是他做了什么事让皇上非常的不满。
“然后皇上有了废他的打算。
“从这次的事来看,他既能在这种情况下策反了刘立,前世他天时地利人和,你又说事后陈力做了慈宁宫的大太监,他肯定是在陈力的帮助之下知道了皇上的打算,所以趁着皇上身体不适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地逼宫。
“那时候他已经是太子了,皇上一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了。
“可宫里并不是人人都会听命于他。
“比如说韩丁这样的禁军统领,肯定是皇上的心腹,最忠于皇上之人。
“四皇子要害皇上,不可能绕得过韩丁。
“前世大家都以为四皇子是正常的继位。
“也就是说,前世逼宫之类的都是悄悄进行的。
“四皇子攻进了皇上的寝宫,而皇城竟然没有太大的动静。换成是谁也没办法分辩出谁是忠臣谁是内奸。
“皇上只能凭心而做出判断。
“他现在已经窥知了四皇子的行踪,行人司的人和袁阁老都不愿意为四皇子动笔写遗诏的情况下还交给了二叔父东西,何况是前世被四皇子算计的情况下。
“他肯定也交了什么东西给二叔父。
“就是这个东西,引来程家满门抄斩。”
周少瑾不解,想起程家前世的遭遇眼睛顿时有些涩涩的,道:“前世二叔父由程家下的葬。若是二叔父死在了宫里,东西肯定不在二叔父手里的,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知道了,没凭没据的,也不敢说什么。皇上为何还要牵怒程家?难道就因为二叔父忠君之事吗?他这样,肯定不是什么明君!”
她气愤地道,却忘了今生和前世早有了很大的改变,四皇子如今已是阶下囚。
程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耐心地道:“二叔父是由程家下的葬,可并不代表他就是死在家里啊!”
周少瑾张大了眼睛。
她怎么没有想到?
周少瑾紧张地拽住了程池的衣袖。
程池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如果二叔父是家里去世的,大哥没有必要不声不响就安葬了二叔父。二叔父只可能是在宫里去世的。
“皇上没有可信任的人,交了诏书或遗诣给二叔父,后来被四皇子发现了。二叔父自知没有办法达成皇上的遗愿,或是把东西藏了起来,或是把东西交到了别人手里,随后或是自杀了,或是被四皇子杀了。而四皇子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又不能把二叔父的尸体留在宫中,只好秘不发丧,先把二叔父的尸体还给程家,再宣布皇上的死讯。
“大哥在官场上这么多年,虽然有时候耳根子软,遇事有些优柔寡断,却不是那没有眼力的人。
“二叔父不管是自杀还是被人害死的,尸体上肯定是留下了痕迹。又是从宫里运出来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他肯定不敢作声。只能悄悄地葬了二叔父。”话说到这里,程池流露出些许的不满来,“出了这样的事,任凭谁也会另做打算了。就算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也应该送几个孩子出去,给程家留些血脉。他倒好,皇上提携他做内阁大学士,他就安安心心地当起他的官来……”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池道:“程家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等到掌握了朝政,站稳了脚跟,皇上开始整治吏务。
“程家,这个时候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如果一直没能找到那件东西,他就更要寝食不安了。
“若是刚出事那会,他也许只会找个借口杀了程家在京做官的算了。可两年过去了,谁知道二叔父有没有把东西带出宫?又有谁能保证程家的人都不知道那东西里写的是什么内容?他索性来个杀人灭口,把程家的人全都斩尽杀绝,也可以一泄对二叔父愤恨……”
周少瑾想到前世那些腥风血雨,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程池把她拥在了怀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四皇子的事败露了,就算是皇太孙病逝,皇上也不可能立他为太子,程家的危机解除了。七星堂也就没有了它存在的意义了。程家,终于成一个普通的耕读之家,韫哥儿也好,”他摸了摸周少瑾的肚子,“我们的这个小宝宝也好,都能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了。”
周少瑾颔首。
把手覆在了程池的手上。
她重生以来最大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特别是挽救程家。
当时在她的眼里是件多么艰巨的事,还好她找到了程池,事情最终由着程池一步步解决了。
前世,她只活了二十五岁。
以后,她和程池的日子还长着。
她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可只要有程池,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她想,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程家被抄家灭族吧?他们总是能共同面对,共同渡过的。
周少瑾的肚子就突然凸起了一块。
程池和周少瑾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宝宝在踢他们呢!
周少瑾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孩子是不是也感受了父亲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加入进来呢!
两人相视而笑。
※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皇上并没有对外宣布四皇子的谋逆,而在三天后的大朝会中由通政使上书,说四皇子因病在去信阳的路上逝世。
朝中早有风声传出来,但群臣们还是露出了惊讶神色,纷纷让皇上节哀顺变。
高坐在金銮殿上的皇上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让宗人府以亲王之礼下葬四皇子,四皇子的长子降为郡王,依旧往信阳就藩。
为了表示关怀,皇上特意从宫里派了教养的嬷嬷和内侍过去服侍。
可没多久,四皇子的长子就因水土不服夭折了,四皇子妃也悲伤过度去世了。
四皇子的次子继承了爵位,可不过半年也去了。
皇上索性不再封诰。
四皇子的几个孩子拿了辅国公的俸禄跟着几个教养嬷嬷和内侍过日子。
随着皇太孙的大婚,这几个孩子也就渐渐地淡出了京城人的视野。
不过那个时候周少瑾已于十月生下了次子韬哥儿,转过年来到正月,正欢欢喜喜地给孩子办百日礼。
宋景然启复,依旧入内阁做了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翰林院侍读学士。
程池则在程劭的推荐下升了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他自己则借口身体有恙致了仕。
皇上并没有过多的挽留,把程劭的户籍留在了京城。
程劭至此足不出户,每日里只在家里研究《易经》,彭城夫人觉得可惜,几次提出让程劭去程家朝阳门的族学教书,都被程劭以身体不好婉言拒绝了。
韬哥儿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对于子嗣单薄的程家来说,还是个好消息。
郭老夫人手里抱着韬哥儿,眼睛盯着韫哥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叮嘱周少瑾:“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你要加把劲,再给韫哥儿和韬哥儿添个妹妹才行。”
周少瑾面红耳赤喃喃应诺,周初瑾等人笑得不行。
郭老夫人问起周镇:“亲家老爷住的地方可安置好了?不然就住在你们那榆钱胡同算了。那里空着也是空着。离初瑾也近,不如行住几年,等到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搬也不迟。”
四皇子的事之后,皇上精力大不如从前,如今皇太孙监国,擢周镇做了从三品的太仆寺卿。过了正月就要到京任职了。
周少瑾想着正房地下埋着的东西。
偶尔有人来住住客房还可以,若是住进了正房,看出端倪来了怎么办?
她笑道:“还是看父亲的意思吧!”
以李氏的性子,多半不会住她的宅子的。
郭老夫人还要再劝。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道:“亲家老爷身边服侍的一位李管事过来了,说亲家老爷和太太再过两个时辰就到,说是要赶着给二爷做百日礼!”
“哎哟!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郭老夫人忙喊了丫鬟进来服侍更衣,韫哥儿和韬哥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外祖父,各自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给两人捯饬着,周少瑾这边还要安排客房,周初瑾吩咐随行的婆子去告诉廖绍棠,大家慌手慌脚地收拾好了,由郭老夫人带着去了西直门。
还好她们来得还算早。
大家坐在马车里兜着手炉等周镇等人。
旁边有女人的哭声。
周少瑾撩了帘子朝外望。
原来是有人押送被发卖的仆妇。
周少瑾看一眼就放下了帘子。
随行的商嬷嬷顺眼望过去,很是意外。
打首的竟然陈力那个嫁给了程辂的养女。
陈力被杖毙了。
万童等人自不会放过他。
家产被抄没了不说,程辂的事也被掀了出来,告到了学政那里。
程辂再次被夺了功名,流放西宁卫。
四爷已经打点过那些差役在路上好好“照顾”程辂了。
只是没有想到刘氏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
见周少瑾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和她提起。
看那刘氏披着件旧袄,蓬头垢面地被那些官牙赶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寒风中。
(完)
※
好舍得不得大家啊……校对完成之后问自己,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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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还欠那么多的债,我会努力早点开新文的。
到时候大家可别忘了吱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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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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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的几个孩子拿了辅国公的俸禄跟着几个教养嬷嬷和内侍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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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夫人手里抱着韬哥儿,眼睛盯着韫哥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叮嘱周少瑾:“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你要加把劲,再给韫哥儿和韬哥儿添个妹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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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的事之后,皇上精力大不如从前,如今皇太孙监国,擢周镇做了从三品的太仆寺卿。过了正月就要到京任职了。
周少瑾想着正房地下埋着的东西。
偶尔有人来住住客房还可以,若是住进了正房,看出端倪来了怎么办?
她笑道:“还是看父亲的意思吧!”
以李氏的性子,多半不会住她的宅子的。
郭老夫人还要再劝。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道:“亲家老爷身边服侍的一位李管事过来了,说亲家老爷和太太再过两个时辰就到,说是要赶着给二爷做百日礼!”
“哎哟!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郭老夫人忙喊了丫鬟进来服侍更衣,韫哥儿和韬哥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外祖父,各自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给两人捯饬着,周少瑾这边还要安排客房,周初瑾吩咐随行的婆子去告诉廖绍棠,大家慌手慌脚地收拾好了,由郭老夫人带着去了西直门。
还好她们来得还算早。
大家坐在马车里兜着手炉等周镇等人。
旁边有女人的哭声。
周少瑾撩了帘子朝外望。
原来是有人押送被发卖的仆妇。
周少瑾看一眼就放下了帘子。
随行的商嬷嬷顺眼望过去,很是意外。
打首的竟然陈力那个嫁给了程辂的养女。
陈力被杖毙了。
万童等人自不会放过他。
家产被抄没了不说,程辂的事也被掀了出来,告到了学政那里。
程辂再次被夺了功名,流放西宁卫。
四爷已经打点过那些差役在路上好好“照顾”程辂了。
只是没有想到刘氏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
见周少瑾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和她提起。
看那刘氏披着件旧袄,蓬头垢面地被那些官牙赶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寒风中。
(完)(未完待续。)
新书《慕南枝》
前世,李谦肖想了当朝太后姜宪一辈子。
今生,李谦却觉得却千里相思不如软玉在怀,把嘉南郡主姜宪先抢了再说……
PS:女主重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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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信
十八岁的周初瑾闻言差点晕死过去。
程家老祖宗程叙虽然在十年前因病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余威还在;长房大老爷程泾列位小九卿,只差一步就封相拜阁了;长房的程许,二房的程识,三房的程证,四房的程诰……都是读书的种子,或考中了秀才,或桂榜有名,哪一个不是一时俊杰?又何来抄家灭族之说?
她惊恐不已,强忍着才没有死死地捂住妹妹的嘴。
难道是在湖边的那一跤跌出了错?
要不然向来乖巧温驯的妹妹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周初瑾吓得心怦怦乱跳,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仅如此,还要轻言轻语地安慰妹妹:“没事,没事,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周少瑾懵了。
她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的姐姐竟然不相信她……而且还笑语盈盈地告诉她,她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梦怎么可能这么真实?
周少瑾不相信。
她急急地和姐姐说话着那些生活中的细节,可姐姐却红着眼睛携了她的手,痛苦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只是时间不早了,你也要歇息了。等明天一早,姐姐再听你说,好不好?”
敷衍、安抚的味道是如此的明显。
周少瑾心一沉。
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姐姐,只好逃避似地望向窗外。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晚霞把院子染成了温暖的桔黄色。几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她们的笑声像银铃般轻快地回荡在院子里。在灶上当差的杜婆子笑嘻嘻地提着食盒从院子中间穿过,小丫鬟们差点撞在了她的身上。扫地的赵婆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撺了出来,一面挽着衣袖,一面大声地喝斥着几个小丫鬟。小丫鬟们吓得点头弯腰,忙不迭地求饶。杜婆子做着好人,挡在几个小丫鬟面前为她们说着好话。
葡萄藤已经长出嫩嫩的叶儿,墙角的蔷薇花开入如火如荼,碗口大的玉兰花洁白似玉,七零八散地挂在高高的玉兰树上。
这如果是幻境,那自己算什么?
周少瑾心里凉飕飕的。
难道是自己错了?
望着虽然焦急但依旧显得四平八稳的姐姐,周少瑾突然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像姐姐说的那样做了个噩梦还是像自己认为的那样重新活了一次。
周初瑾则亲自帮妹妹调整了一下枕头,扶着周少瑾躺下,道:“乖,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她。
周少瑾心情复杂。
也许姐姐说的是对的!
她安慰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半夜,她被噩梦惊醒。
睡在她身边的姐姐立刻爬了起来,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道着:“乖,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你身边呢!”
周少瑾满身是汗,想和姐姐说些什么,一抬眼,却发现姐姐眼底掠过一丝惊恐。
姐姐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妹妹寄居外家,也有惊慌失措,担心害怕的时候!
周少瑾愕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姐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也有需要有人保护,需要有人依靠的时候。
她嘴角翕动,最终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把周少瑾留在了屋里,自己去了外祖母关老太太那里。
很快,上房就传出了周少瑾生病的消息,给程家女眷瞧病的周娘子被请进了府,畹香居开始飘散出草药的味道,周家内院的管事婆子马富山家的也赶了过来,在和周初瑾一阵耳语之后,她悄悄地去了金陵城中的几个香火旺盛,久负盛名的禅寺,道观,不仅为周少瑾求来了符水还有神香黄表。
周初瑾留了马富山家的在院子里过夜。
半夜,她们起来烧黄表。
被噩梦惊醒的周少瑾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火苗从灿然大盛到无声的熄灭,转身上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何必为了这样的事和姐姐起争执,让姐姐担心害怕,坏了姐妹的情谊。
但每当夜深人静她被噩梦惊时,她都会忍不住会想:如果她的那些经历的都是真的,那程家就会被抄家灭族微,外祖母、舅舅,表哥,甚至那些服侍过她的丫鬟婆子,给她当差过的小厮管事,她认识的每一个程家人,都会死!
难道这样她也蒙着心装什么也不知道吗?
外祖母的养育之恩,姐姐的骨肉之情,大舅舅的仗义疏言,还有大舅母,诰表哥,诣表哥对她的好,难道她也都统统地抛开,统统不管吗?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惊慌失措,毛骨悚然,后怕不已,再也无法阖眼。
她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才会瞅着机会就背着姐姐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姐姐的安心,姐姐竟然为了她瞒着外祖母只身到禅寺为她求神拜佛,她在感动、难过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
还好她没有当着姐姐的面执意说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不然以为她中了邪的姐姐还指不定怎样伤心难过,苦痛绝望呢?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愿意和姐姐发生冲突,又怕万一失去挽救程家的机会,何不私底下悄悄地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个噩梦还是重活了一世?
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一一发生了,不就可以证明她是重活了一世。反之,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没有发生,不就可以证明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吗?
周少瑾顿时眼前一亮。
她现在十二岁……那她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周少瑾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时候,好像程辂会以第六名的成绩通过了院试,取得了禀生的资格……八月,父亲突然升了保定知府。虽然都是正四品,都是知府,可保定府却属于北直隶,是京城南下的必经之路,只要不出错,升迁指日可侍,沔大舅舅和外祖母都很高兴……之后外祖母过五十六岁的寿辰,程辂的母亲董氏来拜寿,当着程家几位老太太的面拉着她的手直夸她温顺恭谦,宜家宜室。程笳还为此打趣自己,说自己年纪比她小,心却比她急,小小年纪就惦记着要嫁人了……
想到程笳,一张面孔在她脑海里闪过,周少瑾猛地惊得坐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给忘记了?
这一年的四月十二日,是程家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八十大寿。程家为此大操大办了一回。不仅请程家的亲戚朋友,还请些门生世交,连远在京都的内阁首辅、文渊殿大学、吏部尚书袁维昌都派长子送来寿礼。
吴宝璋第一次出现在程家,就是在老祖宗大寿的前夕!
周少瑾面沉如水,手不由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吴宝璋的父亲吴岫是至德十七年九月任的金陵知府。只是金陵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之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吴岫出身寒微,除了个在工部做给事中的郎舅,在朝中并无什么有力的后援,不过是因机缘巧合才谋得了金陵知府一职。作为金陵的父母官,他上有世袭罔替、镇守金陵的国公爷,下有家族中出过封疆大吏或是鸿学巨儒、显赫一时名门望族,还要和身世背景都颇不简单、一心想着他知府之职的属下——江宁县县令刘明举周旋。
哪一个他都不敢得罪,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处境很是艰难。
为了保住知府之职,春节过后,吴氏夫妇开始频繁地出入金陵城的高门大户之间。而吴宝璋的继母关氏为了进入程家,在打听到关老太太和她同姓之后,更是攀了关老太太为“姑母”,开始和程家四房走动。
当吴夫人带着吴宝璋到家里做客时,外祖母曾让她和姐姐出面见客。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段时间。
周少瑾咬了咬唇,高声喊着“施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宿没睡,施香正靠在厅常的门柱上打磕睡,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进来。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笑盈盈将帷帐挽了起来,一面道,“我服侍您梳洗吧?厨房里今天做了您最喜欢的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捞,我让小丫鬟们把早膳端上来吧?”
周少瑾置若罔闻,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施香微愣,忙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也就是说,离老祖宗的寿辰还有二十天。
可吴宝璋是哪天来家里做客的,周少瑾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只记得吴宝璋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皮肤白皙,大眼睛,柳叶眉,眉间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矜持,但看人的时候却目光微闪,让一看就觉得她不是那种一味得只知道循规蹈矩而不懂得变通的人。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见到眉间长着朱砂痣的人,很是好奇,长辈说话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不时地打量吴宝璋。
或者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吴宝璋回过头来朝着她微笑,语气温和地和她说着话。待到端午节,还送来了自己亲手包的粽子,绣的五毒香囊给她和姐姐做节礼。
渐渐地,她们开始走动。
她觉得吴宝璋还不错,就把吴宝璋介绍给了程笳。
之后吴宝璋开始在三房出入,并得到了二房大奶奶郑氏的青睐,有了贤良淑德的名字,在金陵的仕女圈中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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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符合章节内容,章节名什么的都进行了调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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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忆
“你别生气了!”程诣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他说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长春洞求了解风寒的药丸来让小厮送进来,谁知竟然惹了你生气,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给你赔个不是……”他说着,见周少瑾脸色一沉,忙解释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妥,不过他说得很诚心,又是当着程诺他们的面,我怕实在是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辂是五房旁枝,与其他房头都隔得有些远了。他年幼丧父,虽家境富裕,徭役税赋却猛于虎,程辂的母亲董氏出身市井,娘家没有什么人能帮衬,最先依付于五房,可五房自顾不暇,又怎么会管程辂家的事?董氏没有办法,转投四房。关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看到同样年轻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把程辂家的产业挂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税赋,又推荐程辂到程氏族学读书。
董氏感念关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入。加上程辂是个读书的料,小小年纪就连过县试和府试,董氏想着以后为着儿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还多着;关老太太看着这孤儿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艰难,不时地叮嘱儿子儿媳对程辂家多看顾些,程诰和程诣也因此都很照顾程辂。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程辂家和四房来往得更密切了。
所以程诣不好拒绝程辂?
原来起因是她让松清带给程辂的那番话。
如果她没有说那番话,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这些枝节来呢?
周少瑾心有所触,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好时机,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给程辂递信的?枉我空欢喜了一场。”
“不是,不是。”程诣急得连连摇手,道,“我的确是来探望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给外祖母问安的时候还问起你的病情,见到大表姐的时候又问一次,程辂那是顺道,是顺道。”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突然有丫鬟叩门:“二小姐,笳小姐身边的翠环过来了。”
程诣吓了一大跳,站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躲,结果眼睛扫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地方,他不由急起来,抱怨道:“这个程笳,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知道你病了,她还派人来找你干什么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少瑾没有说话。
她对程笳的感情很复杂,甚至有时候有些掩耳盗铃,觉得自己不去想就能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特别是在她的记忆中,程笳被远嫁,并被告诫永不许回程家,对她那种以家族荣誉为荣耀的人来说,这种惩罚恐怕比死还要让她痛苦吧?
她指了指屋里的太师椅,对程诣道:“你好生地坐着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诣安静下来。
周少瑾出了书房,就看见翠环由施香陪着,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听到动静,俩人忙上前行礼。
周少瑾仔细地打量着翠环。
淡绿色的素面杭绸比甲,白色的挑线裙子,耳朵上缀了小小银丁香饰品,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朵开在墙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象中,翠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臃肿,面色腊黄,裹着件鹦哥绿的潞绸袄跪在她的垂花门前,挺着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选的。难道我们小姐就毫发无损不成?您不去找那吴宝璋算账,记恨着我们小姐算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遗命,我就是走错了也不会到林太太您的庄子上来……”
她对自己来说是恶奴,对程笳,却是忠仆!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涩难明,落在翠环和施香的眼里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环和施香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地喊了声“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她问翠环:“你们家小姐要你过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可周少瑾从小和程笳一块儿长大,像亲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后天吵,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从中搅和。
翠环笑道:“我们家小姐听说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门,寻思着您在家里肯定无聊。前些日子证大爷不是和几个好友去五台山吗?昨晚上到的家。我们家小姐见证大爷带了几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来,就要了两匣子。一匣子留着自己用,一匣子让奴婢送过来,给您没事的时候画扇面玩,等过几天入了夏,正好用得着。”
她口中所称的“证大爷”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证,二房的继承人。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接过扇面,道:“你去跟你们家二小姐说一声,我要过几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会去找她玩。”
翠环笑着屈膝行礼,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少瑾转回书房。
程诣在屋里抓耳挠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几把给我吧!我今一早去学堂就听说了,证堂兄在五台山交了个眉州的好友,别人送给了他几匣子‘阅草堂’的白面扇,滑如春冰密如茧。等入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少瑾转身拿了扇子进来,全塞到了他的怀里,道:“都给你,行了吧?”
“你不留几把吗?”程诣愕然。
“不给你你说我小气,给你你又嫌多。”周少瑾说着,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诣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说着玩的。哥哥先在这里谢谢你了。等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没脑子的,张口就乱说。
周少瑾没好气地道:“‘万死不辞’不敢,只要你别再讨好那程辂,给那程辂跑腿就是了。”
程诣窘迫地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妹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我说不过你,认输还不行吗?”一面说着,一面抱着匣子就要走。
周少瑾愣住。
是啊,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
她醒过来的这几天说得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和程诣说的话多。
周少瑾送程诣出门。
刚出了书房门,远远地看见施香陪着个头发花白但身板硬朗的老妪朝这边走过来。
周少瑾和程诣骇然。
那老妪好像是王嬷嬷……待她们走近几步再看,秋香色八宝纹的杭绸薄袄,一点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满脸的褶子,不是王嬷嬷是谁?
程诣拔腿就跑:“这里交给你了!”
他钻进旁边的竹林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周少瑾哪里还顾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给王嬷嬷行礼。
王嬷嬷一把就扶住了周少瑾,眼睛却朝着沙沙作响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嬷嬷太客气了!”周少瑾后背心冒着冷汗,行了半礼就蹲不下去,被王嬷嬷托住了。
她只得站起身来。
王嬷嬷笑眯眯地望着她,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让我来给您传个话,让您过去一趟。”
周少瑾难掩惊愕。
王嬷嬷是外祖母的乳娘,当年跟着外祖母从荆州府嫁到金陵城来,老太爷病逝后,她帮着外祖母主持中馈,抚育孩子,管理庶务,是有功于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说是关老太太和两位舅舅了,就是长房的大老爷见了,也会站起身来尊她一声“王嬷嬷”。
她已年过七旬,按理说早应该放出去荣养了。只是她早年间唯一的儿子夭折了,府里离不了她,她就一直在府里服侍着外祖母,夫妻俩聚少离多,再无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没个人奉养,外祖母让她收个嗣子,她说怕麻烦,不愿意,外祖母就专门在西跨院给她拨了个两三亩大小的院子,指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服侍她,并留下话来,她以后若是驾鹤西去,由程诣给她披麻带戴捧灵送终。
程诣自此见到她就跑。
王嬷嬷平时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今天怎么会给外祖母来传话?
周少瑾压下心底的困惑,笑着请王嬷嬷在堂屋里坐下,由着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较喜欢的玫瑰红比甲,豆绿色的素面湘裙,绿豆大小的珍珠头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钉。
一出内室就得了王嬷嬷的称赞:“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后也不知道谁家里有福气娶进门去。”
周少瑾很是意外。
王嬷嬷虽然年纪大了,却一生谨慎,从来不曾说错话,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难道有人提起她的婚事?
她想到了程辂的母亲董氏,拉着她的手说她什么“宜家宜室”的时候,王嬷嬷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难道是董氏过来拜访外祖母了?
周少瑾心里瞬间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但还得垂下眼睑,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低声道着“嬷嬷说笑了”。
王嬷嬷呵呵地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关老太太住的嘉树堂去。
路上,遇到她们的人都纷纷退让行礼,周少瑾拧着帕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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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姐妹
周少瑾决定不理吴宝璋。
吴宝璋却没有在意。
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多是羞怯腼腆性子,更何况像周二小姐这样寄人篱下的,只怕更是胆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了。
她继续和周少瑾轻柔地说着话:“二小姐,我刚从四川绵阳老家过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川,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又新鲜。我听说金陵的老习俗,端午节的时候要把大蒜放在锅膛里烧熟了给孩子吃,一个孩子独吃一头,吃了夏天不拉痢疾,肚子里不长虫,是不是真的?”
周少瑾装做没有听见。
吴宝璋眉头微蹙。
这位二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从她进门到现在她就没听见这位二小姐说过一句话,难道是个哑巴?
可她却没听人说过……
吴宝璋想了想,又道:“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太湖石山旁长着了株合抱粗的树,枝叶极其茂盛,树冠只怕有一丈之地,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周少瑾依旧不理她。
吴宝璋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扑哧”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吴宝璋脸都绿了。
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三妹吴宝芝。
吴宝芝满脸的讥讽,小声道:“大姐,人家不愿意和你说话,你就不要勉强了,免得破坏了你宽厚大度的名声。”
吴宝璋鬓角的青筋直冒,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温柔柔的,嗔道:“宝芝,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别人笑话。”然后伸长了脖子朝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的方向望了望,道,“母亲和老安人都快走到水榭了,我们也要快点才是。”说完,急急越过了周少瑾,快步朝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赶去。
吴宝芝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来对周少瑾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这样不知道不知所谓,总觉得她搭理别人别人就一定得搭理她似的。”然后好奇地问她,“你今年几岁了?看着比我好像还小似的?”
她和她的胞姐吴宝华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五官、身材、模样儿都随了吴夫人,很是平常,皮肤却和吴宝璋似的,欺霜赛雪,细腻白皙,显然是随了吴家的人。这让她们看上去吴夫人多了几分清秀,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不过,这吴氏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人。
前世,她们可没少和吴宝璋打擂台,而吴宝璋还在她们姐妹俩手里吃了好几次大亏。
周少瑾也不想理会她。
可当她发现走在她们前面的吴宝璋正竖着耳朵听她和吴宝芝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朝着吴宝芝笑了笑,轻声道:“我是甲申年出生的。”
那笑意,就犹如那春日的暄阳,一点点的染暖了她的眼角眉梢,让她如春风拂柳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
吴宝芝惊艳,失声道:“你可真漂亮!”
是吗?
周少瑾不禁蹙眉。
程许……喝醉酒的时候也曾这样呓语。
她后来,就很恨痛自己的漂亮。
如果她不漂亮,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样悲惨的事呢?
她时常在噩梦醒来之后问自己,却兜兜转转地找不到了答案。只是从此以后就素面朝天,远离了那些脂粉膏蜜……
周少瑾眼睑轻垂,心底倏然间一片冰冷,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趣,转身朝前走去。
吴宝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周少瑾。
她在家里也是倍受宠爱的,想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诚心地赞美别人的容貌,对方不仅不欢喜,还扭头就走,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眉毛一拧,决定和周少瑾各走各的,可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吴宝璋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心中生警,想了想,还是忍了脾气,笑吟吟地追上了周少瑾,强行地挽了周少瑾的胳膊,佯作出副欢喜雀跃的样子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惹得你不高兴了?我给姐姐赔不是!姐姐快别生我气了!”随后不等周少瑾说话,又道,“姐姐,我是乙酉年的,比你小一岁。我二姐是癸未年的,比姐姐大一岁。我们去年冬月里才到金陵,每天被母亲拘在家里做针线活,闷都闷死了。要是有失礼的地方,姐姐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吴宝芝的话又急又快,让走在前面的关老太太等人纷纷转过头来。
周初瑾更是面露焦虑,既担心周少瑾小姐脾气发作起来,不分场合,得罪了客人;又担心她不擅言词,受了这吴家三小姐的欺负却被人倒打一耙。
周少瑾不由恼怒这吴宝芝喜欢惹事生非,偏偏她又是个不擅长和人争执的,特别是着急的时候,她更说不出话来。她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吴宝芝稚气的面孔和眼底闪过的得意却让她硬生生地将眼泪收了回去,脸上火辣辣的烧。
前世,她就是不会争辩,才会处处被程笳压制。
这一世,难道也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何况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比她小了一年轮,她要是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何面目面对一直关心爱护她的姐姐?
她咬了咬唇,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有什么不会的,我都会告诉你的,你不用和我这样的客气!”说完,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还算是有理有节,又大着胆子回了一句,道:“你这样说,反而觉得你我之间太生分了!”
吴宝芝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孩子看着软弱,像朵花似的,谁知道说起话做起事来却绵里藏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张嘴欲和周少瑾争辨一番,却看见了姐姐吴宝华严厉又带着几分警告的目光,她只好怏怏然地鸣金收兵,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周少瑾咧了咧嘴,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关老太太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呵呵笑了两声。
可送走了吴夫人之后,老人家却拉了周少瑾的手,赞许地道:“以后就应该这样!遇到事就要做声。女孩子家家的,本就吃亏,若还是什么时候都忍气吞声的,只怕是被人拆骨入肚了还被嫌弃味道不好。”
周少瑾的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外祖母的话说到了她的心上。
前世,明明是她受了程许的羞辱,程许的母亲袁氏却说是她勾、引的程许……二房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外祖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一句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她。
她跪趴在关老太太的膝头,呜呜地大哭起来。
周初瑾莫名的悲从心起,跟着抹起眼泪来。
关老太太也眼眶湿润,扶着周少瑾道:“好孩子,别哭了!这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我们做女子的,就更不容易了。你要是自己不立起来,谁帮你也没用。你要记得外祖母的这句话才好!”
周少瑾抽泣得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地点着头。
关老太太掏了帕子帮她擦着眼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瞧这漂亮的小脸,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接着抓了把糖塞给她,“乖,听话!”
周少瑾捧着糖,哭得更厉害了。
屋里服侍的无不掩面。
周初瑾忙上前安慰着妹妹,半晌,周少瑾才渐渐止了哭声,红着眼睛鼻子给关老太太赔不是:“……惹得您老人家也跟着伤心!”
关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哭过了,心情好些了吧?快回屋去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周少瑾红着眼睛鼻子含泪颔首,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问她:“你为什么大哭?”
“我也不知道。”周少瑾由施香帮她用煮熟了的鸡蛋敷着眼睛,道,“就是听外祖母那么一说,就哭了起来。”
周初瑾见问不出什么来,想着以后自己只要多看照点妹妹,妹妹说的是不是真话总能知道的。
她晚上陪了周少瑾睡。
黑暗中,周少瑾回到了从前。
袁氏挑着眉,面容尖刻,狠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厉声追问她:“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这么做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父亲好歹也是正四品的知府,你怎么一点廉耻也不讲?我和他父亲早已和闵大人说好了,为我们家大郎迎接他们家的大小姐,你这样,是无媒私苟,坏人姻缘……”
大舅母跳了起来,丰腴的脸上满是汗珠,指着袁氏道:“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家少瑾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难道程家的人也不知道吗?您怎能口空白牙的说出这番话来。枉我平日里敬你是阁老家的千金小姐,却原来连这点眼光也没有!到底是你们家大郎色欲薰心地羞辱了我们家少瑾,还是我们家少瑾勾,引了你们家大郎,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和你不能罢休……”
被称做“大郎”的程许被袁氏的两个陪房妈妈按着,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喃呢着:“你骗我!你骗我!你说我若是中了解元,你就为我求娶少瑾的。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少瑾……”
周围的人都冷漠地望着她们。
目光如刺。
如同在看一场闹剧。
场景转换。
她呆坐在一张黑漆镶镙钿梅花迎春的绣墩上,袁氏看她的目光犹如她是什么污秽之物,不耐,隐忍,厌恶,声音冷得像冰雹,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她的心上:“……你既要强嫁到我们家来,那就要守我们家的规矩。其他的我就不说了,这‘贞洁’二字却是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也不许带进来,陪房之类的,我会安排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入你住的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和其他院里的丫鬟婆子说话……每月同房不得超过三次……大郎还年轻,瞧你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就是个不安分的。可这也由不得你,总不能让你勾、引着坏了他的精血……多少好好的爷们就这样没了的……”
场景再次转换。
黑漆漆的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樊刘氏的脸惶恐又惊骇,在烛光中摇曳。她苦苦地哀求着:“好小姐,您使点劲,孩子就要下来了……我们好不容易从程家逃了出来安顿下来,您可不能把性命丢在了这里,不然我可怎么向老爷交待?您又怎么对得起大小姐……”
她又湿又冷,呼吸里全是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在地狱间行走,身体疼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她厉声尖叫着,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手情不自禁朝身下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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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决心
“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周初瑾的手紧紧地捏着周少瑾的肩膀,脸色苍白,“你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肩膀火辣辣的疼,她从往日的记忆中惊醒,心中不由悚然。
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自己可不能被上辈子的事影响到心智,分不清前世今生,做出什么伤人害己的事来!
她稳了稳情绪,道:“姐姐,我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想在姐姐怀里哭一场。”
“是吗?”周初瑾很是怀疑。
“我真的没有骗姐姐!”周少瑾撒着娇,用着她惯用的伎俩,想转移姐姐的注意力,“我,我就是心里害怕!”
听妹妹这么说,周初瑾心中的困惑越深了。
刚才妹妹趴在她的肩头,说的什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语气,分明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幽怨少妇,可妹妹却是个养在深闺,年不过十二的小姑娘……难道缠着少瑾的东西还没有走?
她仔细地端详周少瑾。只见周少瑾目光清明,神态安祥,举止正常,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的样子……难道是静方师太送的符水起了作用?以至于那东西时隐时现?
周初瑾心里又升起几分希望来,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再去趟济惠寺,小丫鬟跑进来禀道:“沔大太太过来了!”
樊刘氏到底不放心,让人去给沔大太太报了个信。
她只是简单地挽了个纂,素着脸,什么首饰也没有戴,显然是得了信急匆匆起床赶了过来。
周初瑾最怕别人知道周少瑾中邪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影响到周少瑾的婚事。
她忙趴在沔大太太耳边一阵低语。
沔大太太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两姐妹,可真真把我给吓死了。”说着,搂了周少瑾,道:“以后是大姑娘了。”然后说了很多癸水来时应注意的事项。
周少瑾好多年都不曾和人这样讨论自己的私密事了,脸红彤彤的。
沔大太太见状打住了话题,笑着交待了周初瑾几句,起身告辞。
周氏姐妹俩送沔大太太出门,却在大门口碰到了关老太太贴身的丫鬟似儿。
她笑盈盈地屈膝行礼,道:“老太太让我过来问问畹香居这边出了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覻。
似儿解释道:“老太太这些日子睡眠都短,正准备歇下的时候,见涵秋馆那边有人打着灯笼往畹香居这边来,特意让我来问问。”
竟然把她老人家都惊动了。
周少瑾汗颜。
周初瑾低声对似儿说了几句,似儿的目光落在周少瑾身上抿了嘴笑,道:“我这就去禀了老太太。”
丢脸都丢到嘉树堂去了。
周少瑾的脸火辣辣的。
沔大太太和似儿去了上房那边,她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樊刘氏服侍着周少瑾换了衣服,喝了红糖水。
周初瑾道:“少瑾,我有好多的话要和你说,今天晚上我们还是一起睡吧?”
周少瑾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姐明明怀疑她中了邪,却还是不顾自身安危和她睡在一起……对于姐姐来说,自己一向都是她最重视,最重要,也是最疼爱的人!
这让她心里暖暖的,有着被溺爱的愉悦。
周少瑾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自己重生的事好好地和姐姐说道说道,务必要让姐姐相信她并不是乱思乱想,可当她望着姐姐那秀雅娟丽却难掩涩气的面孔时,她又有了一丝的犹豫。
上一辈子姐姐已经背负了她太多的苦难与责任,这一世,难道也让姐姐像上一世似的为她背负苦难与责任吗?何况认真的说起来,她实际的年龄比姐姐还要大,应该是她来照顾姐姐才是!
她犹豫着。
周少瑾已道:“少瑾,我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跟外祖母说说,我们姐妹一起去惠济寺上炷香怎样?”
惠济寺,就是上次姐姐为她求符水的禅寺。
未嫁女,单独带着仆妇去上香,姐姐得找多少借口,费多少口舌才能说服外祖母答应?
她心里钝钝的痛,为姐姐对她的付出和自己给姐姐惹的事愧疚。
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不管以后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她都不能像上一世似的事事麻烦姐姐,更不能像上一世似的让姐姐为她的罪过付出代价。
这一世,换她来保护姐姐,保护程家,保证父亲!
就像她临死前所想的那样,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么软弱,离程辂远远的……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周少瑾暗暗捏了捏拳头,想了想,亲昵地把靠在了姐姐的肩上,提醒周初瑾:“姐姐你忘了,我要给外祖母抄经书!佛祖会保佑我的!”
是啊!
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周初瑾差点拍额头。
那经文既然是奉给菩萨的,菩萨自然会保佑抄写经文的人。
禅寺里的人不是说,佛堂里都有菩萨的佛光庇护,说不定妹妹多抄几页经文,多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呆呆,就能把缠着少瑾的脏东西给彻底地赶跑呢!
“姐姐明天早点喊你起床!”她笑吟吟地道,眉宇间尽是欢欣鼓舞。
周少瑾看着,难过得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周少瑾啊周少瑾,你看你姐姐的愿望原来是这么的低,你可要争气,千万不能再哭哭啼啼了,遇到事一定要学前世的姐姐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把事都推给别人……
谁知到了第二天,似儿过来道:“老太太说了,二小姐身体不适,这几天就免了晨昏定省,在家里修养几天,等好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迟。”又拿出了几名药材,道:“老太太嘱咐了,让樊妈妈煎给二小姐喝。”
周初瑾道了谢,心里却很是郁闷。
这么一来少瑾岂不是还要受些日子的罪?
她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让周少瑾早点开始抄经书,沔大太太差了人请她过去:“要开始裁夏衣了,请大小姐过去帮着记个账。”
周初瑾只得先去了沔大太太那里。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周少瑾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翠环正在屋檐下和施香说话。
听到动静,她进来给周少瑾请安,道:“我们大小姐请您中午去花园里摘玫瑰,说是要做玫瑰花露。”
或者是那样大哭了一场,心中不好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再听到程笳的名字,她变得坦然了很多。
“你去跟你们家大小姐说一声,”她淡淡地道,“我暂时还不能出门,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翠环讶然。
周家二小姐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大小姐,这次怎么……难道是大小姐什么时候得罪了周家二小姐自己都不知道?
翠环匆匆回了程笳所居住的如意轩。
没有人打扰,周少瑾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既然确定了自己是重生的,那程家就肯定会被抄家灭族。
怎么避免程家被抄家灭族呢?
她苦苦地回忆着前世的事。
因为长期住在大兴的田庄,又不爱交际应酬,除了春节回林家和林世晟一起祭祖、到大昭寺礼佛之外,她几乎不怎么出门。知道程家被抄的消息还是林世晟告诉她的。林世晟还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和程家有旧的几位封疆大吏都有为程家想办法了。就算万一有什么事,她是出嫁女,也不会牵扯到她身上来。
她当时心情虽然有些复杂,却也没有觉得有多严重——程家享誉士林百来年,就算是失了帝心,家里多的是读书种子,最多不过沉寂几年,一旦有机会,又会声名雀起,重领风骚。她竟然还对林世晟感慨:“程家花园的秋波居是个水榭,承尘、窗棂、门扇全都是楠木镶宝蓝色琉璃的,地面铺着金砖。天气晴好的时候,湖面的阳光反射进来,波光粼粼,像走进了龙王爷的水晶宫殿似的。没见过的人根本没法想像它的美。也不知道秋波居的琉璃保不保得住……”
程家的罪名是程泾殿前失仪,接着牵扯出程渭贪墨案,弹劾程家的是程泾的政敌杜阁老,就连林世晟这样的天子近臣也觉得这不过是政治上的辄压,是东风压倒西风的事,等事情过了,也就雨过天晴了。听她这么说,他还笑着问她:“你虽然几乎从不提程家,可只要一提到程家,你就有很多的话要说。照我看来,你在程家的时候恐怕才是你最快活的时候!”
她不承认,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和林少晟说起外甥廖承芳过生辰的事来。
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可笑!
那竟然是大厦倾塌之始。
周少瑾不由眼角湿润,想着到了那天晚上,林世晟还没来得及回城,姐姐却轻车简从地出现在了田庄,眼睛又红又肿,抱着她泣不成声:“……说是男的斩立决,女的全都卖入教坊司……还是良国公开恩,悄悄给府里递了个话,按擦使宋大人睁只眼闭只眼……大舅母她们全都悬梁自尽了……就连圆圆,也没能幸免……大舅母怎么下得了手……又怎么下得手……”
圆圆,是表哥程诰的女儿,因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生的,乳名就叫了圆圆……还没有满月……
她当时就懵了。
之后混混沌沌的,只知道哭,只知道看着姐姐、姐夫和林世晟忙出忙进的,还要安慰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好不容易等她回过神来,长房四老爷程池已勾结绿林大盗劫了法场,把程许救了出去,程家已是明日黄花……她这才想到问姐姐:“廖家的人怎么说?有没有给脸色你看?”
姐姐是丧母长女,能嫁到廖家去,全因程家始终高廖家一头,而程家又非常重视这个外孙女的缘故。现在程家成了廖家的拖累,谁敢保证廖家不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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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姐妹们说周少瑾太软弱了,她的成长环境就是这样的,她不可能像周初瑾那样的坚强,但她是女主角,会慢慢地成长起来的……o(∩_∩)o……(顶着锅盖逃跑地说)好吧,实际上我是想写甜宠文,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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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郭氏
周少瑾忙上前行礼。
郭老夫人却面露惊讶:“这位是?”
“是我那小外孙女周少瑾。”关老太太笑道,“平时不爱说话,弄得亲戚间都不怎么认得。这次遇上了,我就让她来给您请个安。”
郭老夫人愣了愣,这才想起这个所谓的“小外孙女”是谁来。
她朝周少瑾微笑着点头,夸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周少瑾当然不会把这些场面上的应酬话当真,但这样平和的会面,却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透了口气。
“承蒙您的抬爱。”关老太太语气谦和,神色间却难掩欢喜。
郭老夫人见状,略思忖了片刻,拔下指间的戒指:“老物件了,小姑娘们未必喜欢,好在成色却不错,改个坠子什么的,也还能看得过去。”说着,把戒指递给了周少瑾,“当个见面礼好了。”
周少瑾错愕,哪里敢接:“东西太贵重了。”
“没事。”郭老夫人笑道,“长辈给的,你接着就是。”
周少瑾略一犹豫,屈膝行礼,大方地向郭老夫人道谢,接过了戒指。
“这才对。”郭老夫人笑道,语气很温和。
周少瑾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进了宴息室,一左一右地坐在矮榻上坐下。
似儿带着小丫鬟端了茶点进来。
周少瑾站着没有动。
关老太太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周少瑾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外祖母这是让她在长辈面前殷勤一些。
她脸热腾腾的。
没嫁之前,她自怨自怜,根本没有注意过别人;嫁人之后,她躲在大兴的田庄独自为尊,根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只有别人奉承她,她何曾奉承过别人?
可现在她既然决定挽救程家,就不能和前世一样。
周少瑾仔细地回忆着施香她们是怎样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上了茶水。
关老太太见她乖巧懂事,很是欣慰。
郭老夫人并没有把些放在心上。
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孝顺,她身边又从不缺服侍的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周少瑾温温柔柔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婉约与驯良,看着非常的舒服,让郭老夫人心生好感,等到周少瑾上完了茶,她笑着端了茶碗道:“那些琐事自有小丫鬟们动手,你也坐下罢。”
这次周少瑾低声应喏,站在了关老太太的身后。
郭老夫人看着她就想起了自己的三孙女程笙——如果那个被惯坏了的在这里,肯定要唇枪舌剑地表一番功,得了她的赞扬才会作罢……一个太、安静,一个太闹腾。说到底,还是因为出身、处境不一样。
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郭老夫人说起来这的正事来:“……我寻思着,初八那天的法会我们还是得去听听才好——老祖宗的寿辰那是爷们的事,我们就是留在家里又能干些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二房只怕不是这么想的!
周少瑾竖着耳朵听着。
周家的女眷在每年的浴佛节都会去甘泉寺上香,但今年四月十二日是二房老祖宗的寿宴,二房早就放出话来,要为老祖宗大操大办。按理说,浴佛节和四月十二隔得这么近,程家几房都应该到二房去帮忙才是。
但什么事都是此消彼长。
从前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在京城任英武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长房的老祖宗在家里打理庶务的时候,自然是二房最风光,一切以二房马首是瞻。但等到二房的老太爷程励早逝,长房的老太爷程勋、程劭兄弟相继金榜题名,程家又是一番光景。现在二房老祖宗程叙早已致仕,大老爷程沂只是个教书先生,而长房一门三进士,还出了个十五岁的案首,形势又有些不同了。
可不管怎样,四房从来没有当过家,不争这口气,也争不了这口气。
关老太太和着稀泥:“我听您的。”
四房孤儿寡母的,能有今天不容易。既受过长房的恩惠,也得到过二房的庇护,站在哪边说话都不好,最好是不参与。
二房气势如虹的时候郭老夫人都没有怕过谁,更何况现在她三个儿子都是两榜进士。她这么说,并不是要挑拨关老太太和二房怎么样,而是几个老妯娌里面只有关老太太为人宽厚又明事理,有气节,和她比较相投,她想约了关老太太一起去法会,路上也有个做伴的人。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了。”见关老太太答应了,郭老夫人非常的高兴,道,“香烛什么的你都不用准备——筝姐儿特意从京城给我捎了二十斤伽南香过来,我让四郎给我们换了二百两银子的铜钱,清一色的永昌通宝,个个都有这么大,这么厚。”
四郎……谁啊?
周少瑾有些茫然地看着郭老夫人比划着。
关老太太则吩咐似儿等会送一百两银票去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不悦,道:“你和我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菩萨面前,各敬各的心意。”关老太太执意不肯。
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亲热。关老太太从来不占这种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四房老太爷早逝,但长房和二房,三房都对四房尊敬有加的缘由。
郭老夫人也不勉强。
关老太太就拉了她去看自己让周少瑾抄的佛经:“原来还怕不能供奉给菩萨,现在看来得快点抄才行。”
郭老夫人的目光却是一凝。
劲秀工整的小楷,虽笔力略嫌柔弱,却是流畅圆转,丰润淳和。
她指着书案道:“这是?”
“是少瑾抄的。”关老太太笑道,“小孩子家,没什么力气,好在心诚,字迹尚算工整漂亮。”
郭老夫人呼吸微窒,想到关老太太只会看账本,虽然释然却也不欲多说,笑道:“这字写得不错。”
关老太太谦逊道:“就是没什么劲。”
郭老夫人原不想说的,但见关老太太说得十分有诚意,也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姑娘家,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我们家那几个,除了筝姐儿,可没一个静得下心来练字的。”
关老太太听着心中一动,道:“这孩子平时就是太静了,您要是瞧上眼,正巧笙姐儿几个都不在您身边,我让她也给您抄几页经书,到了四月初八供奉给菩萨您看怎样?”
周少瑾吓得花容失色。
郭老夫人望着低着头,只看得到柔顺黑亮的青丝和白皙细腻的颈脖的周少瑾,突然有种明珠蒙尘的感觉。
她略一思忖,问周少瑾:“这是师傅教的吗?”
当然不是。
是她前世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
但这句话却不能说,她只好道:“我自己胡乱写的。”
郭老夫人却并不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道:“你怎么想到这么写?”
是因为她前世描的是姐夫廖绍棠大归的姑母廖章英的手贴。
她硬着头皮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写看着舒服。”手心已经全是汗。
还好郭老夫人并没有再问下去。
“那就让这小姑娘给我抄几页经书吧!”她笑道,“等经书抄好了,我做东,请你们去惠济寺吃斋菜。”
“那敢情好啊!”关老太太高兴地叮嘱周少瑾,“你可要好好地帮老夫人抄经书。”又开玩笑地道,“我们能不能吃上惠济寺的斋菜,就全靠你了。”
周少瑾嘴角翕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她以为周少瑾会欢喜雀跃。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像周少瑾这样即将说亲的小姑娘能得了她的青睐,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不过,郭老夫人也不是那目下无尘的人,觉得人人都应该往她身边凑。
既然小姑娘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身边的珍珠、翡翠的字都写得不错,虽不比不上这小姑娘,但抄经文也算拿得出手。
再不济,还有许哥儿。
这孩子,虽然顽皮,却也孝顺,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又和谁疯到一块去了,整天的不见人影,不如趁着这机会让他帮着抄几页佛经,把他拘在家里静几天。
郭老夫人想着,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意。
而那边周少瑾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道:“我就怕我抄不好……”
她就算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郭老夫人是不能得罪的。她不能像前世那样自私。
关老太太却一心要把周少瑾推给郭夫人:“又不是没看见过你写的字,要是不好也不会让你抄了!”
周少瑾满面通红。
郭夫人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针眼大的胆子,却敢拒绝她,说出心里的想法,倒有趣得很。
“没事。”郭老夫人笑道,“你慢点抄就是了。能赶上浴佛节,就浴佛节供奉上去,赶不上浴佛节,就盂兰节供奉上去。”
她向来欣赏那些有主意却又不咄咄逼人的小姑娘,不由起了成全之心。
周少瑾差点昏倒。
盂兰节……难道她要给郭老夫人抄经书一直抄到七月份……
她真心不想再和长房扯上任何的关系了!
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能不去吗?
送走了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满心欢喜,拉了她到内室说着悄悄话:“老夫人这个人是非常要强的,等闲人休想入她的眼,可若是能入了她的眼,不要说金陵城了,就是京城的那些高门大户,你进出也不用悚谁了。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别稀里糊涂地不当一回事,抄回经书就回来了。”
难道自己抄完了经书还不能回来吗?
周少瑾额头冒出汗来。
她急急地问外祖母:“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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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初八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既然二房那边有人照顾,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到时候我带着儿媳妇、孙子、外孙女都去。”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和关老太太商量浴佛节的出行事项。
周少瑾却有些郁闷。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个借口不去?
可如果真的找了借口,不知道郭老夫人会不会怀疑四房像三房似的脚踏两只船?
她有些头痛。
程家可真是复杂啊!
她以后若是嫁人,绝不嫁到像程家这样的人家去。
想到这件事,她又有点发愣。
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样?
如果等会见到了袁氏自己到底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或是笑一笑低头站在外祖母后面?
周少瑾在一旁心不在蔫地听着两位老太太说着话,可直到午膳摆上了桌,袁氏也没有出现。
那袁氏不是在自己面前说她四十几岁了还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吗?
难道当时她是唬弄自己的?。
周少瑾不由悻悻然地笑了笑。
回到嘉树堂,外祖母又叮当嘱了她几句“听话”、“乖”之类的话,才由似儿服侍去午歇。
周少瑾回了畹香居,周初瑾回来少不得要问她去寒碧山房的情景。周少瑾一一作答,周少瑾咋舌:“丫鬟都养得像小姐似的,郭老夫人可真是大手笔。”又调侃施香,“你以后要跟着过去服侍少瑾,你怕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施香沏了壶毛尖给周氏姐妹,“我是去服侍二小姐的又不是去跟寒碧山房的几位姐妹打擂台的。她们有好的我跟着学,她们有不好的,我当作没看见就是了。”
“咦!”周初瑾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有这番见识。”
施香嘻嘻地笑。
大家说了一阵子话才散。
第二天,周初瑾依旧跟着沔大太太学管家,周少瑾则在家里帮着姐姐赶制夏衣。
这样过了几天,就到了四月初八。
她到底没有找到借口说不去,天还没亮就跟着姐姐起了床,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已经起了床,整个上房灯火通明,沔大太太在厅堂里查看着要出门的用具茶点。看见周少瑾姐妹进来抽空打了个招呼:“用过早膳没有?老安人正在用早膳,你们姐妹要不要加点?”
“我们已经吃过了。”姐妹俩和沔大太太见了礼,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后,周初瑾去了厅堂,熟练地帮沔大太太清点着出门的用具,周少瑾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留在屋里和似儿等人一起服侍关老太太梳头。
因关老太太选了件碧蓝色五福捧寿团花湖绸褙子去礼佛,她就帮关老太太挑了条宝蓝色镶白玉髓的额帕,双股的金镶点翠万事如意簪。
关老太太看着直说“好”,让小丫鬟去西边侧门看看——按照郭老夫人的意思,大家约定卯时在西边的侧门碰头,然后一起去甘泉寺。
小丫鬟一路小跑着去了西侧门。
沔大太太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等到小丫鬟回来,沔大太太这边也收拾好了。
“大家都还没有到。”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三房的软轿。”
也就是说,三房是最先到的。
关老太太笑道:“我们既不最早,也不最迟,这就走吧!”
此时离卯时还有三刻钟。
众人应“是”。
周初瑾扶着关老太太上了软轿,周少瑾长了个心眼,学着姐姐的样子去扶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很是意外,随后又露出几分感动,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周初瑾也没有想到,但她乐于见到妹妹能得到长辈的喜欢,笑着给初少瑾帮腔:“大舅母您就别客气了,她一个小辈,扶扶您也是应该的。”
周少瑾笑着点头,表情十分的真诚。
沔大太太笑吟吟地点头,看得出她很高兴。
周初瑾和周少瑾就跟着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软轿去了西侧门。
三房果然已经到了。
三房的老太太李氏穿着件宝蓝色万事如意团花湖绸褙子,戴着金镶百宝的卿云拥福簪,正坐在西侧门旁花厅里喝着茶。
晨曦照在她的身上,金壁辉煌,闪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周少瑾的目光却落在了百无聊赖地坐在李老太太身边绞着帕子的程笳身上。
和她记忆中的少女一样,她嘟着嘴,满脸的不悦,好似这片刻的等候就已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似的。
周少瑾的心里顿时有些刺痛。
程笳是三房的掌上明珠,素来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就是长房的程笙,也会让着她。在她出嫁的那些年里,她又是怎么过过来的呢?
她的早逝,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翠环送给自己的那封信。
不过短短的一句“少瑾,请你原谅我”,却仿佛道尽了她的后悔与心酸。
周少瑾的眼睛有些湿润。
花厅里的少女却突然回过头来。
她明眸皓齿,肌骨莹润,穿着件锦红色织金褙子,如那骄阳烈日,炙热而明亮。
周少瑾不由低低地呢喃:“程笳!”
程笳却鼻孔朝天地冷“哼”了一声,负气地扭过头去。
一如从前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周少瑾得罪了她时的情景。
莫名的,周少瑾心中一轻,那些曾经立下的“和程笳保证距离”、“以后少和程笳来往”的誓言都被抛到了脑后,不由莞尔。
好像感觉到周少瑾在笑她似的,程笳回过头来。
然后狠狠地瞪了周少瑾一眼。
若是前世,周少瑾定会不问缘由忐忑不安地向她赔不是,问她为何生气。可现在,周少瑾心情平静,看程笳就像看个不谙事世的孩子,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宽容。
她只是微笑着跟着长辈们的身后。
除了周初瑾,没有谁注意到程笳和周少瑾之间的波涛汹涌。而周少瑾的毫发无伤又让周初瑾保持了沉默。
长辈笑着寒暄,招呼晚辈过来行礼。
五房的汶大太太孙氏过来了。
她穿着猩猩红的织金凤尾团花褙子,戴着赤金镶翡翠观音的分心,翠羽大花,彩绣辉煌,映衬着她敷了粉的面孔更显憔悴惨淡。
五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前几年相继去世,如今五房是程汶和孙氏当家。
她由丫鬟扶下了软轿,还没有站稳就疲惫地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今年还去甘泉寺吗?那里闹哄哄的,吵得人没个安宁的时候。难道就不能换个地方礼佛?”说完,高声喊着她的贴身丫鬟:“湘儿,快把玫瑰香露拿过来,我头昏。”然后抱怨道,“二房的怎么还没有来?我们每年都是等她们?早知道这样我也应该再多睡会!”
自程汶在外面花天酒地被她知道后,她就没有不抱怨的时候。
四房的人当没听见。
三房的李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听婆婆的,婆婆去世后没当几天家就被嫁妆丰厚,精明能干的儿媳妇姜氏架空了,她们婆媳斗了几回法,均以李老太太溃不成军收场。还好李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一咬牙,索性丢开手,把三房内院的事全都交给了姜氏,再也不管家里的这些琐事,躲在她孀居的思永斋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闻言眯了眼睛笑,白白胖胖的模样像尊弥勒佛似的。
程笳却挑了挑眉,嘴角噏了噏。
周少瑾猜都能猜到她在心里嘀咕些什么。
前世程笳曾经不止一次地在私下鄙视汶大太太:“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如意的。她要是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只怕是程家的水她喝了都会嫌弃呛喉咙。”
汶大太太的父亲只做过一任县丞就病死在了任上。据说她出嫁的时候娘家想尽办法也只凑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妆,还是程家五房老太太私下送了两千两银子去给她压箱,她才能体体面面地嫁到程家来。
从前周少瑾也是这么看汶大太太的。可两世的经历让她回过头来再看汶大太太,却只觉得汶大太太可怜——如果程汶能和她好好过日子,她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周少瑾思忖间,长房的人到了。
郭老夫人穿着件石青底织银仙鹤纹团花褙子,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戴了石青色的额帕,额帕上镶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珊瑚。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挺拔的脊背犹如那北方高原上的白桦树,下颌微微扬起,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慢。
花厅里的人忙迎了出去,就连五房的汶大太太,也收起了满脸的不满。
郭老夫人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人都到齐了?”也不待人回答,径直问她身边的碧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玉的声音低婉沉稳,道:“已经卯时了。”
“既然时辰已到,那就启程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伸出保养得极其白皙细腻不输少妇的手。
旁边有人扶住了郭老夫人。
靛蓝色凤尾团花的衣袖,骨节分明却纤细修长的柔荑,粉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烁着珠贝般的光泽。
周少瑾低下头。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双手。
捏着翠色的帕子直指着她时……拍在紫檀木桌子上粉彩茶碗嘭嘭作响时……扇在她脸上耳朵嗡嗡作响时……那是程许的母亲袁氏的手。
她绝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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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们,关于错字影响阅读的事,因为我自己很难看出错字,请了书友星星饼帮着校对,因为时差的原因,有时候只能先贴草稿。我想办法在这几天存一章,解决这个问题。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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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竹林
寒碧山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竹林东边好像还有个院子,她看见几朵火红火红的石榴花从花墙后面探出。
也不知道谁住在那里?
周少瑾无意窥视长房的事,她转身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往上房去。
谁知道兜兜转转的,眼前除了竹子还是竹子,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四通八道,根本不知道条路朝南哪条路朝北,看到的景象没有任何的分别,全都是一样的。
她竟然迷了路!
周少瑾不禁满头大汗,又埋头找了一阵子,还是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颜色。
再找一刻钟。
若是还一无所获,只好舍了脸面喊救命了!
她咬了咬牙,选了一条好像是朝东的小径。
小径曲折蜿蜒,仿佛没有尽头。绿荫合地竹林中,满耳风吹枝叶的婆娑声,静无人语。
周少瑾满手是汗。
这片竹林到底有多大?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长房这边还有片这么大的竹林?
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她是越走越远?还是越走越近?
周少瑾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她试着高喊了声“喂”。
略带惶恐的声音回荡在竹林里,却只是惊起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从她头顶飞过。
前面是个三叉路口。
是继续向前还是往左?或者是往右?
周少瑾站在那里拿不定主意,踮了脚张望,
右边竹林依稀露出一段粉白的墙和半扇大红色冰裂纹糊嫩黄色绡纱的窗棂。
寒碧山房的窗棂全都是大红色,冰裂纹,糊着嫩黄色绡纱。
她大喜过望,一面提着裙子急步朝那边跑去,一面高声问道:“有人吗?”
突然有人从她身后窜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周少瑾吓得尖声厉叫,挥拳踢脚。
“莫叫,莫叫!”有人朝她走过来,锦衣华服,面如冠玉,高挑俊美,声音清越,“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路过竹林罢了。你别叫,我这就让大苏放开你!”
周少瑾如遭雷击。
她怎么会突然遇到他?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族学里上学吗?
她到底在哪里?
周少瑾瑟瑟发抖,仿佛如坠冰窟。
而捂住她嘴的人见她不再挣扎,先是试探般地慢慢地松开了手,见她没有动弹,这才彻底地放开了他。
程许这才看清楚了周少瑾的模样。
他满脸惊艳地“咦”了一声,愕然地道:“不知道妹妹是哪一房的人?我是长房的程许。这里是寒碧山房,我祖母的清修之地。不知道妹妹怎么称呼?之前我怎么没见过……”
周少瑾一句说都说不出来。
她骨头缝里都在疼。
虽然决定了再见到程许的时候一定要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微笑问好,可再见到程许的时候,她却怎么也做不到,而程许看她的目光更是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逃。
程许见她脸色发白,不由赧然,朝着自己的随从大苏投去责备的一记目光后,笑着对周少瑾道:“妹妹,吓着你了吧?这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竹林会突然蹦出个人来。我在这里给妹妹陪不是。”他说着,朝周少瑾长揖道,“妹妹快别生气了!”
周少瑾却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脚下发出枝杈断裂的声音,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不怕,不怕!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一定能挽救程家的!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匆匆地说了句“我也只是路过竹林”,拔腿就往朝右边的小径跑去,甚至连路也没有问。
“喂!”程许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走中间的小径,拐弯就是上房的后门。”
周少瑾脚步微滞,想了想,最后还是选了中间的小径。
程许看着,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周少瑾果然看见了一个拐角,过去就是上房的后门,周遭也都种着竹子。
周少瑾不敢乱走,上前叩了门。
有个戴绣球头花的婆子来应门,见到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说明了自己的境况。
那婆子立刻开门把她迎了进去,一面走还一面笑道:“二小姐您也不是第一个在竹林迷路的人,从前笙小姐也曾在竹林里迷过路。夫人知道后还说要在竹林里种几棵树,若是再有人在竹林里迷了路,只管朝着有树的方向走就能走出竹林了……”
周少瑾感激地向她道谢,怕自己这副模样惊动郭老夫人,低声地问她能不能帮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净个脸:“我等会还要去向老夫人辞行。”
“这有什么难的。”婆子很热心地把她领到了一间茶房,道,“从前笙小姐在外面疯玩了不敢让老夫人知道,就在这里净手净脸……我找找看,应该还有笙小姐用过的铜盆和香胰子……”又道,“我粗手粗脚的,只怕会伤了二小姐面皮。您的丫鬟在哪里?我悄悄去叫她进来服侍您!”
婆子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周少瑾。
她忙道:“我也没嬷嬷说的这么娇气,只是我那丫鬟施香还在外面等我,万一她要是没看见我嚷了起来可就麻烦了。还请嬷嬷去帮我去给她带个信。”
婆子笑呵呵地应“好”,打了热水进来,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便带着施香折了回来。
施香看着周少瑾衣饰凌乱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没等她问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至于遇到程许的事,她则省略掉了。
施香不由一阵后怕,道:“还好老夫人那边还在和大管事说话。”
这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周少瑾也不禁有些庆幸。
施香服侍她在耳房里梳洗一番后,又由那婆子指点,从后门出了上房。
不一会,郭老夫人那边送了长房的大总管秦守约出来。
周少瑾怕再遇到程许,忙进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偏偏是她急别人不急——郭老夫人拉着她问了半天抄经书的事。
周少瑾只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只是还没有等郭老夫人的话问完,翡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老夫人,大爷过来了。”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随后又欢喜起来,道:“他这个时候不去慎怀堂到我这里来干什么?”然后吩咐碧玉,“他最喜欢吃橘饼了,你把前几天大老爷从京城给我带回来的橘饼装一些……那金丝蜜枣的蜜饯也要装一些……还有那麻片糖……沏壶大红袍。这孩子,我听桔梅说,他这几天有点凉,别上那些绿茶……”
碧玉笑着应“好”,转身去准备茶点。
周少瑾周身不自在,起身就要告辞。
郭老夫人却拉了她:“是你许表哥。你以后在长房抄经书,少不得要碰到他。”又道,“他虽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对姐妹们却最耐心不过,你不用怕。”
周少瑾此时一心想走,哪里听得进去郭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可没等她说话,帘子一撩,珍珠已服侍着程许走了进来。
“祖母!”他恭敬地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望着他,眼睛深处都是笑。等他行完礼,向他引荐周少瑾:“四房大姑爷家的二小姐,周家表妹。”
他上前给周少瑾行礼,眉目带笑地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木然地回礼,抬头却看见背对着郭老夫人的程许得意地朝着她眨眼睛。
她完全不知道程许得意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目,自己都没有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再次向郭老夫人辞行,并道:“天色渐晚,我第一天来,只怕外祖母还要话要问我,我就先回去了!”
郭老夫人没有留她,让碧玉恭送她。
周少瑾疾步出了寒碧山房,直到脚踏上了去四房的卵石甬道,心绪这才平静下来。
施香却回忆起刚才和程许的会面来:“……难怪别人都说郭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许大爷,你瞧刚才郭老夫人看许大爷的那样子,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更难得的是许大爷还不娇纵……翠环的哥哥就在正门当值,说许大爷从来不半夜三更才回来,若是出了远门,定会带了特产打赏他们。那些世仆都削尖了脑袋想去两宜轩当差……”
周少瑾听了只觉得心烦,迁怒道:“别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你要闲着没事,从明天起就帮着我和姐姐打个十几二十根络子好了,等到端午节的时候正好装了荷包送人。”
施香无端端被喝斥,不免有些讪讪然。
路边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
周少瑾听着是个男子的声音,前世的经历浮上心头——若不是因为程家素来御下甚严,她在程家往了十几年从来不曾在内院遇到过一个外男,又怎会毫无防备地独自跟着程笳去花园。
她顿时神色紧绷,紧紧地挽回了香施的胳膊,警戒地高喊了声“是谁”。
程许从旁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他那个五短身材,酱紫脸庞随从大苏。
“妹妹在祖母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谁知道背着祖母了却喜欢编排别人!”他笑望着周少瑾,目光明亮得像夏日灿烂的阳光,“看在我和妹妹有同路之缘的份上,我就好心帮妹妹瞒着好了。”
妹妹姐姐的,原来他本就是个轻浮之人啊!
周少瑾看都懒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程许却在她身后笑道:“妹妹难道就不怕祖母知道你在竹林里迷了路吗?”
语气颇有些兴风作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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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重要人物一一登场……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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