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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金陵春txt下载     金陵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家宴

    周少瑾觉得自己应该对郭老夫人更好一点。

    程池和程许已到了听雨轩。

    和团年饭的家宴一样,听雨轩被十二扇的沉香木屏风一分为二,里面坐着女眷,外面则坐着男子。

    他们去的不早也不晚。

    “言”字旁的晚辈都已经到了,程识还带着自己五岁的长子耕哥儿,程识几个没有成亲的叔父正在那里逗着耕哥儿玩。“水”字辈的则到了二房的程沂、三房的程泸、四房的程沔和五房的程汶。

    程池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撇。

    这位老祖宗每次出场都一样,非要等人到齐了才姗姗来迟。不知道是因为他时间掌握的准呢?还是专门派了人通风报信,好踏着点来,以显示自己在这个家里的特殊地位?

    程池上前和几位从兄见礼。

    程沂、程泸微微颔首,都坐着没有动,程沔虽然也没有动,却笑和程池打了个招呼“池从弟来了”,只有程汶急巴巴地走过来,抱怨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就差你一个人了!到我这边来坐,我这边的椅子还空着!”然后又和程许寒暄,“嘉善,你比走的时候清减了很多,是不是读书读得太辛苦了。你要注意身体才是。”

    程沂和程泸眼底都闪过一丝不齿,程沔却笑容宽和。

    程许上前给几位叔父行了礼,程识则带着从弟们过来给程池行礼。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灰头土脸地跟在几位从兄身后的程诣身上。

    他走路微微有些瘸。

    好像伤势还没有好的样子。

    程池满意地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

    感受到程池目光的程诣却肩膀缩了缩,更显得不起眼了。

    程识把耕哥儿抱到了程池面前,温声笑着对长子道:“这是你池叔祖,快给池叔祖问安!”

    耕哥儿像着大人的样子给程池作揖,奶声奶气地喊着“池叔祖”,道:“孙儿给您问安了!”

    程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朝着耕哥儿招了招手。

    耕哥儿也不怕生,笑嘻嘻地跑了过去。

    程池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吩咐怀山:“把我前些日子去京城买的那块马上封候的玉牌等会送去留听阁。”

    怀山恭敬地应“是”。

    程证就轻轻地拍了拍耕哥儿的肩膀,笑道:“你池叔祖赏了你东西,你还不快向池叔祖道谢。”

    耕哥儿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奶声奶气地向程池道谢。

    程池就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心里觉得很喜欢,想着要不要再赏耕哥儿几件东西,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过了二房的程沂和三房的程泸。

    程沂的表情有些得意,程泸的眼神却带着几分不喜。

    程池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书读得少,眼光就会受限制。

    “言”字辈里,只程识成了亲,还生了两个儿子。程识把长子带到前厅来,颇有几分显摆他后继有人的意思。

    可后继有人,指得不仅仅是血脉的传承,还有家业、家声的传承。

    二房的两个孩子年纪都小,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些。

    两位从兄的心胸也都狭隘了些。

    难怪他们要算计程嘉善和少瑾了。

    若照此下去,十年之后程家就算是不被抄家灭族,想站在江南望族的行列里,只怕也会有些勉强了。

    这样一想,准备多赏几件东西给耕哥儿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

    程沂就问起程许的功课来:“《四书注释》都读了几遍?每天做几篇制艺?前些日子文德阁和德一书局合出了本《制艺合刊》,我翻了翻,有几篇制艺写得还不错,你也应该买本回来才是。”

    程许恭谨地道:“之前进京都的时候是跟着二叔祖读书,按照二叔祖的意思,《四书注释》我已经背了三遍了。制艺两天一篇。《制艺合刊》据说是致仕的内阁大臣、首辅申敏之申大人刊发的,二叔祖托人买了要回来,说是要仔细看看,我还没有翻过,回来的时候太匆忙了,也忘了向二叔祖讨要,听沂叔父这么一说,我明天就叫人去书局买一本回来。”

    程识和程证都支着耳朵在听。

    在京都的时候,程识虽然和程许一样住在杏林胡同,可程许却因为袁夫人的缘故,不是去袁家位于二条胡同的宅子里拜访,就是被住在离杏林胡同不远的双榆胡同的程劭叫去询问功课,他和程许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在金陵的时候还要少。

    程许的进度如何,他很想知道。

    程证的心情则是很复杂的。

    他知道,如果没有长房和二房的点头,他就算是书读得再好也不可能出仕,除非他的天赋逆天,长房和二房挡都挡不住。可从现在看来,他也只是比寻常人聪明一些罢了。

    看到程许有那么多的资源,他心里可以说是羡慕、忌妒兼而有之。

    如果程许这一科中了举了,他可能就是程家最年轻的举人了。

    不对,长房的二老太爷程劭十八岁就中了举,最后被点了探花,难道程许以后也有这样的才能?

    不对。

    程证又想。

    二房的沂伯父也是十八岁中的举,可他却屡试屡败,最后只好做了程氏族学的山长。

    可见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程许说不定有程劭的命却只有程沂运呢?

    程证想着,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程沂之前也隐隐听说那本被江南士子极为推崇的《制艺合刊》是申敏之刊行的,只是没有得到证实,如今听程许这么一说,神色不由地凝重了几分,道:“这消息可靠吗?”

    程家几房的微妙关系程许很小就感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在几位叔父面前不能知而不言,言而不尽,何况刚才程池还跟他讲了一席话,他就更不会说了。

    “我也不知道!”他歉意地笑道,“当时我一心一意赶着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和二叔祖说这件事。”

    据说这次主持春闱的考官就有位是申敏之的学生,不是那种主持科考的学生,而是跟着申敏之读书,被认为门人的学生。

    程许要参加今年的乡试,而他的儿子程识已经是举人了,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如果这本书是申敏之刊行的,那很有可能申敏之的学生喜欢的风格就在这其中。

    程沂想想就觉得非常的窝火。

    这就是长房现在和二房的区别!

    除了老祖宗,他们没有办法去甄别一篇文章的真假,可长房除了程泾还有程劭,甚至还有程渭和程池。

    他们费很大劲弄来的东西,对长房来说却不过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程沂就琢磨着要不要向程池讨两句话。

    谁知道还没有等他开口,程泸已道:“嘉善,你快写封信去给你二叔祖,我有个知己,明年也要参加春闱。”又道,“嘉善,劭叔父是当年的探花郎,他老人家平时都让你做了些什么制艺,你给我看看。我今年也想下场试试。”

    程许求之不得。

    这位泸叔父虽然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人,可人却不错,有着读书人的傲气和耿直,喜欢的不喜欢的,好的不好的,都会直接表达出来,虽然有时候听着让人不舒服,却不像跟沂叔父说话那样费劲,稍不留神就被绕了进去。

    “我回去之后就把二叔祖让我做的制艺题目给您誊一份……”

    两人顿时说得火热。

    程识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汶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些。

    要不是程沂是兄长,又素来清高,喜欢讲究什么上下尊卑,又畏惧二房的老祖宗程叙,他早就开口说话了。

    现在换了程泸在问程许,他哪里还忍得住,笑嘻嘻地就凑到了程池的面前,低声道:“池从弟,哥哥有件事想求你……”

    程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盅来喝口茶,这才道:“若是为了外面的那个女人,您还是别开口的好。我娘平时一个人在家,可经不起汶大嫂嫂一番闹腾。”

    程汶的脸立刻胀得通红,忙道:“那泼妇没有教养,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大嫂那里,我正准备亲自过去赔个不是。”

    程池没有作声。

    程汶干笑了两声,涎着脸道:“池从弟,我听人说,你和十三行的人很好,这次十三行组了船队下海,你也入了一股。池从弟,我这边的情景你也是知道的。那婆娘不仅喜欢撒泼,还是个败家的,眼看着你诺侄儿就要订亲了,家里却捉襟见肘,我不想着法子弄点钱,等新媳妇进了门,哪里还会拿正眼看我,这脸可就丢到亲家那里去了。这个忙你无论如何也帮帮我!算是哥哥我求你了!”话说到最后,已有声泪俱下的味道了。

    程池笑道:“汶从兄,十三行的入股,是从公中走的。与我自己没有关系。到时候你也可以分一份,你又何必私下入股呢!”

    程汶的脸红得发紫,半晌才道:“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池从弟,要不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这边还短几千两银子呢!诺哥儿再过几天就要和吴知府的大小姐订亲了!”

    程池想了想,道:“要不,你向外面的那个挪一挪。我是听谁说的,好像是你给了外面那个三间铺子,四千两银子。左荷包换到右荷包里,总归是你的钱财。”

    ※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

    灵兽蛋的加更我明天补上。

    O(∩_∩)O~

    ※

第二百八十章 开始(给吱萌的加更)

    程汶急了,拉着程池就要去外面说话。

    有小厮跑了进来,高声禀道:“老祖宗过来了!”

    屋里的各种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

    程叙由几个小厮簇拥着,面带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老祖宗!”耕哥儿不知怎地就挣开了程识的手,迈着小腿“噔噔噔”地朝程叙跑了过去。

    他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听雨轩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程叙不以为忤,高兴地抱起了耕哥儿,柔声道:“太祖父昨天给耕哥儿布置的功课耕哥儿做完了没有?”

    耕哥儿不住地点头,奶声奶气地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说的是‘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指的是能够亲爱自己父母的人,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能够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以亲爱恭敬的心情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而将德行教化施之於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效法,这就是天子的孝道!《尚书?甫刑》里说:‘天子一人有善行;万方民众都仰赖他。”

    他说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程叙:“老祖宗,我说的对吗?”

    这是《孝经》里的一段。

    程池听着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每次都这样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孝顺父母,也不知道程叙累不累?

    程泸若有所思。

    他虽不管家里的事,可二房这几年越来越忌惮长房他却感觉到了。

    老祖宗让耕哥儿背这段《孝经》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呢?

    他瞥了程池一眼。

    程池洒脱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程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亏得程子川忍得住,要是换成了他,早就跳出来和程叙理论了!又不是没有功名,又不是不会挣钱,凭什么受程叙的鸟气?每次见面都阴阳怪气地说些让人听了觉得不舒服的话。

    子川的性子可真是好!

    程叙的脸上却笑开了花。

    “对,对,对。”他连声赞道,“我们家耕哥儿真聪明。”

    耕哥儿就扬着小脸对着自己的父亲程识得意的笑。

    程识眼底有着不容错识的欢喜,却板着脸道:“不要翘尾巴——老祖宗是看你年纪小,所以才特别夸奖你的,这屋里比你会读书的多着呢!还不快谢谢老祖宗。”

    耕哥儿就朝程叙道谢。

    程叙微微颔首,把耕哥儿交给了跟过来的程识。

    程汶见气氛很好,程叙兴致也很高,殷勤地上前摸了摸耕哥儿的头,谄媚地笑道:“难怪别人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老祖宗可真喜欢你啊!还亲自告诉你读《孝经》。百事孝为先!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老祖宗才是!”

    程识闻言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汶的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想夸奖耕哥儿,说什么不好,偏偏拿什么“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做比喻。他程汶是乡间不识字的老妪吗?

    还让耕哥儿读了《孝经》之后要好好教训老祖宗。

    要不是知道程汶是个不学无术的直肠子,他差点就以为程汶是在暗讽耕哥儿对老祖宗不孝敬,所以老祖宗要亲自告诉耕哥儿读《孝经》……若是这名声传了出去,耕哥儿以后还能在士林立足吗?不,还能在世间立足吗?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不怪程汶怎么往老祖宗跟前凑老祖宗都看不上他。

    程叙如同没有听见似的,面色和煦地对几个侄孙和晚辈道:“都坐下来说话吧!”

    众人恭敬地应诺,纷纷落座。

    程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是委屈。

    他又做错什么了?

    难道表扬耕哥儿也有错不成?

    他不就是在外面养了个外室,把家里的糟糠收拾了一顿吗?老祖宗也不至于一直这么摆脸色给他看吧?

    这气量也太小了点!

    程汶不由得讪讪然,喃喃喊了声“老祖宗”,那声音,像个哀怨的内宅妇人似的。

    屋子里就有人“扑哧”一声笑。

    大家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就看见了程池嘴角边还没有来得及隐去的笑意。

    程叙不由皱眉。

    程池刚接手家中庶务的时候还会和他各执己见,可渐渐地,程池在他面前就像戴了个面具似的,永远微笑的应“好”。可若是两人意见相同还好,若是两人的意见相左,程池就会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刚刚还笑着应“好”,转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为这件事,他已经明里暗里告诫过程池好几次了。

    但程池羽翼渐丰,特别是程泾,他没有想到袁维昌不支持程泾,程泾也能想办法入阁,如今他对长房和程池都已没有了强有力的制约手段,言语上逞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可程池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挑战过自己的权威,居然在族人面前嗤笑他。

    这种风气不可长。

    不然九如巷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把二房放在眼里!

    “子川,”程叙定定地注视着程池,道,“你觉得你汶从兄很可笑吗?”

    出言就把这件事引到了程汶身上去了。

    程汶吓得一哆嗦,刚想说“不要紧”,程池已笑着道:“老祖宗言重了!我们是看着老祖宗和汶从兄这个样子,突然想到了先父。”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怅然起来,“说起来我爹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如今他老人家活着,也到了‘随心所欲不逾规’的年纪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程勋死的时候已位列小九卿。

    如果程勋还活着,肯定会拜相入阁。

    那长房就有两个内阁大学士了。

    九如巷哪还有程叙指手画脚的份。

    程叙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要比平时更沉得住气,可程池这话就像戳进了他的心窝子里,让他忍不住脸色微变。

    屋里的空气顿时有些凝滞。

    程泸生怕程池和程叙谈崩了。

    到时候可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忙道:“池从弟不说,我倒忘了勋伯父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再过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我看不如给勋伯父好好地做场法事好了。”

    “我正有此意。”程池道,“清明节去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母亲还给我说起这件事。我想着家里还有长辈,心里还有些犹豫。刚才听到耕哥儿背《孝经》说起甫刑,想到我这也算是怠慢了父亲,正想哪天有空和老祖宗商量这件事。结果被汶从兄这么一闹腾,倒把这件事忘了。”他话说到最后,笑了起来。

    程沂几个却笑不起来。

    他们都是读书人。

    最擅长引经据典。

    甫刑,是周穆王时有关刑罚的文告,由吕侯请命而颁,后来因为吕侯的后代改封为甫侯,故称甫刑。其中东汉时因有人父母受辱忿激杀人触犯了甫刑,状告到皇帝那里,皇帝却以“百事孝为先”降宥。这条律法一直沿用至今。

    程池可不是程汶。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甫刑,还说自己怠慢了父亲。

    程叙的眼睛不由地眯了眯,射出刀剑般的寒光。

    程池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程勋之死与自己有关?要为父亲报复了?

    还是觉得长房现在得势了,暗示众人他老了,不必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趁机发难?

    程叙在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却波澜不兴,淡淡地道:“虽说是给有仪和嘉善接风洗尘,可也有请大家聚一聚,说说话的意思。子川这个提议好。程家的祖坟有些年头没有修缮了,正如泸侄孙说的,再过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我们到时候都要去祭祖,不如趁着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子川,你安排人把祖坟好好地修缮一番,也算是我们对祖宗们的孝敬。”

    要修坟,那就把程家历代祖宗的坟都一起修缮,想单独给程勋修坟,门都没有。

    程叙胸口像被块大石头压着。

    程池笑了笑,不置可否。

    程叙的心怦怦地乱跳了两下。

    程沂看着不对,笑着几步上前,站在了程叙和程池之间,道:“今天是给有仪和嘉善接风,特别是嘉善,八月就要参加乡试了,我们还都指望着他能中个解元呢!嘉善可是我们程家出的第一个案首啊!所以我觉得修祖坟的事不用那么急,现在先顾着嘉善的乡试再说。等嘉善桂榜题名,修祖坟,祭祖先,那才是真正的孝顺!沔从弟,你说是不是。”

    程沔真是躲也躲不过,只得笑道:“沂从兄是知道我的,向来没什么主意。几位兄弟怎么商量的,我就怎么做好了。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我随叫随到。”

    程沂呵呵地笑了几声,请大家入席:“人都到齐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商量。”

    程汶想想刚才的情景就吓得满身冷汗,闻言忙道:“是啊,是啊!我们吃了饭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程沔笑道:“还是汶从弟心宽!”

    “所以体最胖!”程汶笑着自嘲,招呼程识等几个小辈入席。

    程诰暗暗地捏了捏拳头。

    池四叔和老祖宗斗嘴,关他们四房什么事?程沂却把父亲扯下水,说来说去,不过是看着四房没人罢了!

    他一定要考中进士,一定要位列九卿,让九如巷的人看看,他们四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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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更新会有点晚,大家别等,还是早上起来看吧!

    我有点拿不准时间。

    ※

第二百八十一章 退席

    因有了这个前奏,之后的家宴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

    大家遵守着“吃不言寝不语”习惯,低头吃东西。

    几个小辈都有些如坐针毡,程许索性站了起来,要去官房。

    程叙的脸色有些难看。

    程池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喊了怀山进来,吩咐他:“你陪着大爷去趟官房,听雨轩这边的官房有些阴暗,小心地上的苔藓。”

    程许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程池没有说话。

    怀山低眉顺目地在一旁候着,一副你怎么说都没有用,四爷让我跟着你我就得跟你的样子。

    程许气结,狠狠地瞪了怀山一眼。

    程汶看了好笑,道:“嘉善,你又不是小孩子,你四叔也是为了你好。快去快回。今天最后一道菜是一品锅,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吃这道菜的吗?小心回来晚了大家把汤都喝完了。”然后对程池道:“池从弟,我们家诺哥儿过几天就要订亲了,到时候家里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若是没有其他安排,我想让灶上的两位师傅去给我整两桌酒席。我们诺哥儿订亲,一位媒人是梅府的刘大老爷,他如今已是良国公世子爷的岳父了,另一位是林教谕,都和我们家有旧,在金陵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不能怠慢了两位媒人。”

    按礼,订亲的那天要请媒人、全福人到家里吃饭。

    程池笑道:“你直管定下日子就是。不管家里有什么安排,先紧着诺哥儿的订亲宴。”

    程汶一听,喜出望外,谢了又谢。

    程泸看着程汶的样子却直皱眉,忍不住道:“那刘大老爷是汶从弟请的媒人吧?”

    刘大老爷因儿媳妇孙家三小姐的事在金陵已是名声狼藉。

    程汶和刘大老爷“脾气”相投,称得上是好友。虽然觉得这件事刘大老爷做得太张扬了,但想到刘家大小姐与朱鹏举订了亲,好歹也算得上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名流了,对程泸的话不以为忤,反而与有荣焉地道:“我们一向往来密切,这次诺哥儿成亲,自然是要请他做媒人的。他也很高兴!”

    程泸嘴角微翕,正要说话,他的儿子程证突然站了起来,道:“爹,我也要去官房。”

    他真对他这个老子没有办法了!

    别人都不说话,他偏要站出来。

    要丢脸也是整个九如巷丢脸,长房、二房都不说话,他们三房出什么头啊?

    程证朝着一旁服侍的自家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好父亲,不要让他闯出什么祸来,拉着一直站在那里的程许就出了听雨轩。

    程许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挣扎,一出听雨轩就甩开程证的胳膊,道:“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可不想让人总是当成五、六岁的孩子,上个官房都要人在一旁服侍着。”说完,他不满地看着紧跟着他出了听雨轩的怀山。

    怀山依旧低眉顺目,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沉默地像座雕塑。

    程证就笑道:“行了,行了!你既然不想让别人总把你当成五、六岁的孩子,那你就别做出这种只有五、六岁孩子才做得出来的事啊?你这样和池从叔僵在那里,就是大人所为了?”

    程许听着目光微闪,低声对程证道:“我实际上不想去官房,我只是受不了听雨轩的气氛,所以出来走走。有人跟着,麻烦死了!”

    程证没有想到程许会陡然间和自己说起心里话来。

    他想了想,笑道:“我也不是要去官房。你刚才也看见了,我爹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我要是不拿了这个借口,指不定我爹又要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来。”

    程许也看出来了。

    他佯装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们在外面坐会再进去好了!”

    程证颔首:“行啊!我没异议。”

    俩人就找了个僻静石墩坐下。

    程证问起程许秋闱的事:“那个《制艺合刊》真的是申敏之申大人刊行的吗?”

    “怎么可能?”程许颇有些没心没肺地道,“如果那《制艺合刊》真是申大人刊行的,二叔祖怎么会拿到《制艺合刊》后却一声不吭?这分明是那些书局为了卖得好放出来的假消息。还请证从兄委婉地提醒泸叔父一声,免得上当。”

    程证深深地看了程许一眼。

    族学里的人都说程许清高傲气,不屑玩那些阴谋诡计,现在看来却未必是对的。

    至少刚才他就什么也没有说,误导了二房的程沂。又找了自己把这件事给传出去,给程沂一耳光,为自己立威,就很有手段。

    程许是不以为意的。

    既然长房和二房有不可能和解的矛盾,那他还顾忌二房的情面干什么?

    他打得就是二房的脸!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程许笑道:“这次我是真的要上官房了。”

    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的事不都是真真假假的吗?

    程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许从弟请自便!”

    程许却悄悄地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怀山,低声道:“不知道证从兄能不能帮我把他引开,这样被他看着真是不自在。”

    程证可不想帮程许背这个黑锅,他笑道:“怎么引开?”

    程许和他一阵耳语。

    程证微笑着点头。

    两往官房去。

    怀山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官房外的竹林旁站定,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进了官房。

    不一会,官房里响起了程证的声音:“我原本也准参加今年秋闱的,但心里没有底,族学里的章先生也觉得我应该多读两年书再下场。还是许从弟好,会读书,又有泾大伯父和二叔祖指点,这次秋闱定能桂榜题名,到时候你可要把秋闱的文章给我看看……”

    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怀山双目微阖。

    官房的后面,程许望着寂静的竹林,不由露出个得意的微笑。

    祖母既然心情不畅,他这个做孙子的就应该去瞧瞧才是。

    这种勾心斗角的安宴,不参加也罢!

    想必四叔父知道了,也不会怪他的。

    他一溜烟地出了竹林,拐了个弯,上了四季锦。

    眼看着出了如意门就进入了内院,有人突然闲庭信步般地出现在了如意门。

    “许大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听雨轩的家宴还没有结束呢?这样太失礼了!”

    程许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竟然是怀山。

    他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自己不见了?

    在官房的程证怎么样了?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许冷笑道:“怀山,你说到底也只是四叔父身边的一个随从,我去哪里,你还管不着!”

    怀山没有说话,眨眼间就靠近了程许,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腰带,他立刻被股无形的劲托着往前,很快地出了四季锦。

    程许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四叔父身边的几个人身手都十分的了得,特别是秦子安兄弟,大苏的拳脚功夫就是跟秦子平学的。

    而这个怀山看上去却比孔武有力的秦子安更厉害。

    他想大声呵斥怀山。

    却张不开口。

    想停下来不走。

    却迈不开腿。

    程许不禁在心里把怀山骂了个狗血淋头。

    反正怀山也听不见,依旧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一直把程许“推”到了听雨轩的门口,让听雨轩的人注意到了程许,他这才放开程许,默默地退到了小厮随从站的墙角。

    程许整了整衣襟,抬头就看见了窘然地对着他微笑的程证。

    他都吃了这个亏,想必程证也不好过。

    程许安抚般地朝着程证笑了笑,扭头朝程池望去。

    程池神色平静而安祥,既没有和身边多嘴的程汶说话,也没有搭理和他说话的程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饭,好像这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心里只有吃饭似的。

    莫名的,程许猝然间觉得有些气馁。

    四叔父,永远这么气定神闲!

    只要四叔父有心,恐怕他不管做了什么都逃不过四叔父的手掌心!

    就像小的时候,他每次逃学都是四叔父把他找到的一样。

    可四叔父怎么知道他要去找少瑾呢?

    难道他也和母亲一样,觉得娶个闵家的姑娘对程家的前程更重要?

    但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前程寄希望于别的家族、一个女人身上,他还有前程可言吗?

    程许非常的苦恼。

    回到座位上坐下之后,程证凑了过来,歉意地悄声对他道:“我照着你说的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了半天,算着你应该走远了才出来的。那时候怀山已经不在了。我隐隐觉得他可能去找你去了,在周围找了你们一圈也没有找到,又怕厅里的长辈们怀疑,就先回来了。”

    程许相信。

    四叔父再怎么教训他,当着其他几房的人也会给他留面子的。

    他毕竟是长房的长子嫡孙,未来的宗子。

    “多谢证从兄。”他真诚地向程证道谢,“怀山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说起两人分开之后的情景,和程许窃窃私语起来。

    程诺看着羡慕极了。

    许从兄不论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哪里,大家都那么的喜欢他,总有人拉着他说话,巴结奉承他。

    如果哪天他也能像许从兄那样就好了。

    他想着,用手肘拐了拐坐在他身边的程诣,悄声道:“你的婚事有眉目了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多数人通常在订亲之前才知道自己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程家却对子女的婚事颇为宽松,通常都会提前告诉他们会嫁娶谁。对待姑娘们就开明了,定亲之前会让姑娘们自己相看。

    ※

    更新……有错字,中午能才改……泪奔着溜走……

    ※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情绪(给吱萌的加更)

    程诣还是十七、八岁脸薄的年纪,被程诺这样大咧咧地问起,顿时脸色绯红,道:“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管我的事干什么?”

    程诺嘿嘿地笑,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志得意满。

    他一开始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

    吴宝璋有点喜欢捧高踩低,在他们的圈子里名声并不是特别的好。可母亲也说了,谁不捧高踩低的?就像他们五房,还有四房,不也要捧着长房和二房过日子吗?不过是有的人做得漂亮,有的人心眼直,被人瞧了出来罢了。而且他若是能成为吴知府的乘龙快婿,有了吴家撑腰,外面的女人和他生的孩子就算是再厉害,分产的时候一样没有他们的份,从兄弟之间,也要高看他一眼。

    别人他不知道,程举就十分的羡慕他。

    还让他帮着留意,看能不能帮程举在衙门里找个差事。

    所以程诺现在觉得,娶了吴家的大小姐也不错,何况吴家大小姐他是见过的,模样儿长得好,又能说会道,擅于交际,带出去也不丢人。

    程诣却是有些心虚。

    母亲把她叫到身边好好地数落了一番,最后道:“要不是你这么不听话,我早就帮你向你姑父求娶少瑾了!”

    他当时好尴尬,忙道:“你没有跟姑父说吧?”

    母亲非常的生气,横眉怒目地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少瑾配你还辱没了你不成?”

    “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我,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母亲怒道:“他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他只有干笑。

    要是他能够选,他宁愿娶集莹为妻。

    他看着就心旌摇拽。

    少瑾,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长大后,又把他当弟弟训……实在是不能想像两人成为夫妻的样子。

    何况他刚刚才被集萤打了一顿,少瑾肯定对他很失望,又怎么会嫁给他了?

    程诣心情复杂,说不出来是懊恼还是后悔。

    而在寒碧山房的上房,没等听雨轩那边散席,郭老夫人已经得了消息。

    老人家沉默良久,对正在外间兴高采烈地挑选衣料的周少瑾道:“少瑾,我的秋裳,你帮着拿主意就行了。我有点累,回房歇会。”

    周少瑾等立刻感受到了郭老夫人的异样,虽然俱是笑着应“是”,可等郭老夫人进内室就凑到了一起。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肯定是吕嬷嬷跟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不会是听雨轩那边出了什么事吧?我们老夫人这次没有参加家宴,不会是惹怒了二房的老祖宗了吧?”

    “呸!惹怒了又怎么样?有四老爷在,二房的老祖宗还敢呵斥我们老夫人不成?”

    “我没这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周少瑾静静地听着碧玉等人小声的议论着,轻手轻脚地将内室的帘子撩了道缝。

    郭老夫人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眉头紧锁,搭着床宝蓝色仙鹤纹的锦被,飞快地拨着手上的十八子檀香木佛珠。

    周少瑾朝着春晚招手,吩咐她去厨房端碗莲子红豆羹——寒碧山房的小厨房时常备着各种甜点。

    春晚飞奔而去,很快就用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端了碗莲子红豆羹来。

    周少瑾接过托盘,在门口轻轻地喊了声“老夫人”。

    屋里的珍珠等人在春晚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她的举动,等到她出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地望着周少瑾,生怕有个响动打扰到了周少瑾似的。

    内室没有声响。

    周少瑾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声响。

    她很失望地转过身来,朝着珍珠等人摇了摇头。

    珍珠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周少瑾眼神一黯,转身正要把托盘给春晚,内室却传来郭老夫人威严又不失慈详的声音:“是少瑾吗?进来吧?”

    她顿时精神一振,一面朝着珍珠等人使了个眼色,一面轻柔地道“是”,笑道:“那我进来了!”

    珍珠几个都欢喜起来,朝着周少瑾使眼神,示意她要好好地劝劝郭老夫人。

    周少瑾笑着颔首,端着甜羹进了内室。

    郭老夫人已放下手中的佛珠,眉宇间一片平静,笑着问她:“你端的什么?我们刚用了午膳,我什么也吃不下。”

    “是莲子红豆羹。”周少瑾甜甜地笑着,坐到了床头的锦杌上,“只让他们盛了半碗。我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点的甜食,心情很快就好了。”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想了想,端起甜羹来喝了几口。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道:“你要不要躺下来养养神。我帮您捶捶腿吧?要不按按肩膀也可以。这样可以很快地入眠。”

    “不用了!”郭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这些事让珍珠她们做就行了。”

    可珍珠她们没有她的胆子大。

    又怕受牵连。

    做起事来不免有些畏缩。

    “我知道珍珠她们肯定比我的手巧,”周少瑾故意歪曲着郭老夫人的意思,道,“我就是想陪陪你。”

    陪陪她!

    郭老夫人一愣。

    有多少年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她心中一暖,不禁徐徐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大喜,放了碗,服侍郭老夫人歇下,不轻不重地帮郭老夫人捏着腿。

    不一会,郭老夫人真的就睡着了。

    周少瑾很欣慰。

    刚发生花园事件的时候,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樊刘氏就是这样帮她按摩,她才勉强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她帮郭老夫人掖了掖被脚,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可一转身,却看见了程池。

    他身材挺拔地站在内室的门口,一只手还撩着帘子,目光直直地望着室内,表情却很是茫然。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这样的池舅舅,还是她第一次看见。

    她不由悄声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沉稳内敛地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顺手撩高了帘子。

    周少瑾红着脸说着“谢谢”,出了内室。

    外面只有珍珠一个服侍的,其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坐!”程池指了指窗前的罗汉床。

    周少瑾轻声道谢,坐了下来。

    程池略一犹豫,坐到了她的对面。

    珍珠上了茶点,退了下去。

    程池这才道:“我听珍珠她们说,你在安慰我娘……多谢你了。”

    “不用,不用。”周少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赧然地道,“我,我什么也没有干!”

    程池柔声道:“大哥、二哥他们都不在家,我娘多半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你就能陪着她坐一会,也是好的。”

    周少瑾愧不敢当。

    思忖了一会,斟酌道:“池舅舅,听雨轩是不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程池直觉地敷衍着,可当周少瑾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闯入他的视线中,他不由心神恍惚地想,原来耕哥儿的眼睛长得像少瑾,又陡然觉得这样有点不好,语气顿了顿,摘些要紧的把听雨轩的事告诉了周少瑾,至于程许的心情,他觉得周少瑾可能不想知道,就没有说。他让人盯着程许的事就更不会告诉周少瑾了。

    周少瑾气得面红耳赤,道:“二房的老祖宗怎么能这样?做子女的,自然要孝敬父母和长辈,他这样压着你,也难怪你……”她很想说难怪他想开程家,可又怕隔壁有耳被人听了去,急急地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不喜欢呆在家里了!”她说,远黛般的眉毛细细蹙了一起,忧心忡忡地道,“池舅舅,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二房的老祖宗吗?”

    程池失笑,道:“你想怎么对付二房的老祖宗?”

    周少瑾讪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二房的老祖宗以后再也不插手你的事……二房的老祖宗到底要干什么?二房从前是显赫,现在却日薄西山,二房的老祖宗糊涂了,可二房不是还有沂大舅舅和识表哥吗?能不能从他们那里下手……”

    她这样满腹心事的样子可真有趣!

    就像个为赋新词强说愁小姑娘。

    程池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待手伸出去,这才发现两人之间还隔着个茶几,他只好悻悻然地顺势把放在周少瑾手边的点心朝着周少瑾推了推,道:“别管他们了。这次我顶撞了二房的老祖宗,他肯定会找机会给我使绊子的,别的我不怕,就怕他把手伸到寒碧山房来。你这些日子最好哪里也别去,呆在我母亲身边。若是我母亲要去哪里,也要帮着劝劝。等到九月份就好了。”

    一力降十会。

    程嘉善就算计谋如海,少瑾不出门,他就没有办法见到少瑾。

    周少瑾连声保证:“我听池舅舅的,哪里也不去。”

    “乖!”程池满意地微笑,问起周少瑾的起居来,“用过午膳没有?都吃了些什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屋里堆了很多布料,这是要做衣服吗?给谁做?嘉兴、湖州、淞江的贡品都应该出来了,我过几天让他们各送几匹过来……”

    周少瑾一一应答。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着家常话。

    周少瑾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安宁,还有隐隐的欢喜。

    程池坐着不想动。

    在听雨轩的时候看见程叙在哪里装模作样,他差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因为知道母亲肯定也关注着听雨轩的动静,他打发了程许之后立刻赶到了寒碧山房。

    母亲安详的睡相,周少瑾恬静的神色,还有轻手轻脚的模样,都让他原本烦躁的心绪瞬间就沉静下来。

    ※

    姐妹们,给吱萌的加更!

    最近这段时间晚上总要开会学习,更新会有点晚,大家明天早上起来看吧!

    O(∩_∩)O~

    ※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下雨

    程池没有想到温柔顺从的周少瑾除了善良可人之外还有这样懂事体贴的一面。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明枪暗箭,却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人、任何事。如果说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就是表面看上去坚韧刚强内心却孤独寂寞的母亲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交待,她甚至不知道听雨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仅凭着母亲情绪上的变化,她就能去安慰母亲,陪伴母亲……

    母亲一手带大的程筝应该能做到。

    可她并不是机智过人、狡黠聪慧的程筝。

    她是温驯顺从甚至有点傻气的周少瑾。

    程池心里乱糟糟的。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是出于对母亲的孝敬?还是对他那莫名其妙的了解?知道他最担心的是母亲,所以在他去参加那场如鸿门宴般的家宴后,她就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母亲了身上……

    程池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絮絮叨叨地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

    周少瑾却答得兴高采烈。

    好像午膳用的那茶香鸡特别好吃似的,给母亲做衣裳特别有趣似的,今年的贡品流行什么图案需要好好讨论一番似的……他不管说了什么,在她听来,都非常的有趣。

    是因为她长这么大只去过一趟普陀山的缘故吗?

    过几天他要去趟济南府,要不要把她也带上……还是再挑个时间吧?这次他去济南府是去拜访那边的山派堂,估计会有些争执,不是太安全,她又什么都不会,万一自己顾不过来,她被人伤着怎么办?还是等到程嘉善秋闱之后,他去京城的时候带上她,正好让她回保定去看看她父亲。还可以让她在保定住一段时间,等他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再带她回来。这样他可以安心地去办他的事,她也可以好好和家里人聚聚。

    那个时候程嘉善的婚事应该定下来了……那少瑾岂不是也要出嫁了?

    想到这里,程池一愣,心情突然变得糟糕起来。

    那母亲……不是又要一个人!

    程池可以想像,家里肯定会比从前更冷清——程笙在的时候,叽叽喳喳地总能把母亲逗笑了,可周少瑾在的时候,却能让母亲从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从骨子里温和起来。所以寒碧山房才可能像现在这样温暖而又充满了生气。

    程池皱了皱眉。

    总不能把少瑾一直留在母亲身边吧?

    少瑾慢慢地长大了,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他刚才看到的场景。

    静谧无声的内室,小丫头洁白如玉的面孔,纤细苗条的身段,柔软得像春天的里的柳条,一不留神就长高了不少。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她依旧穿了件鹅黄色镶着葱绿色牙纹的褙子,下面是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青丝松松地绾了个纂儿,戴着支丁香花百宝珠簪,合身的衣衫已经可以看得出玲珑的曲线了。

    他有些气闷。

    周少瑾见两人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间程池的情绪就低下来,她不由关切地道:“怎么了?池舅舅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

    她知道自己看见程池很高兴,话说得比平时要长,要啰嗦,生怕程池不耐烦。

    这小丫头片子,自己想在这里歇个脚,她倒好,赶起他来。

    “我没什么事!”程池失笑,道,“你怎么没戴我送给你的南珠簪子?”话脱口而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忙道,“我看你前些日子还总戴着,还以为你很喜欢!”

    周少瑾莫名的脸色微红。

    没想到池舅舅的心这么细。

    连她喜欢什么都看出来了。

    “我是很喜欢啊!”她不由摸了摸头上的丁香花百宝珠簪,细细地解释道,“这不四月底了吗?菊花都长成了株,前几天我去花房里给菊花分株,谁知道把簪子落在了花房里我自己还不知道,后来回到浮翠阁找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把我急得团团转,要不是花房里的婆子拾到送过来,我差点就把寒碧山房翻了个遍,到时候肯定会惊动老夫人的……我怕把簪子又弄掉了,这些日子就没戴。”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那南珠簪子做得太富实了,居然是实心的,她戴着有点重。所以簪子才会从她头上滑落下来的。

    要怪就怪她的头发还太少了些。

    如果能像姐姐那样长一头茂密的头发就好了!

    不过,樊妈妈说她年纪还小,过几年头发也能长得像姐姐那样好了。

    程池做梦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心里顿时像有什么东西流过似的,热呼呼的,烫得他心尖一颤,却说不出来的舒畅,让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没事”,道:“你若是落了就跟我说一声,我让银楼里给你打就是了。”

    怎么能总是收池舅舅的东西?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向程池道谢,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程池觉得这是件小事。

    首饰珠宝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如果尊严的母亲,张扬的大嫂,甚至是寡言的二嫂,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到时候请银楼的师傅来多打几件就是了。

    他没有在这个事上多纠结——因为周少瑾的话,他想到马上就要过端午节了,不知道今年金陵城赛不赛龙舟?

    当然,他所说的赛龙舟是指官府出面组织的赛龙舟,金陵城民间每年都会有龙舟赛,是那些金陵城内外那些有名的大姓人家组织的,派出族中子弟一较高低,程家子孙不旺,又多读书入仕,不在这上面一争长短,还是在前朝的时候,他的老祖宗程制考上了举人之后亲自上阵击敲,组织家中的仆从参加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当然不适合去参加龙舟赛了。

    而官府又因支出的原因不能每年都举办龙舟赛。

    过几天他去问问吴知府好了。

    如果官府没有这打算,那他就出资助官府举办一次龙舟赛好了。

    到时候可以把母亲和少瑾都带去看看。

    自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搬进了寒碧山房,很少出去走动了。

    而且由官衙组织龙舟赛,那些泼皮无赖都不敢闹事,也安全些——民间组织的龙舟赛,每年不知道走失多少漂亮的小姑娘。

    程池拿定了主意,就有些迫不得及地想把这件事快点敲定下来。

    他和周少瑾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

    周少瑾刚才就觉得程池肯定是有事要办,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告诉他,她会陪着郭老夫人,听他的话乖乖的哪里也不去,让他放心好了,绝不会连累他的。

    程池觉得她说话时那低眉顺目的模样儿特别的顺眼,说得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觉得特别的舒服。

    他现在就怕自己在外面忙的时候家里的这一老一小出什么事。

    程池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笑道:“你听话,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池舅舅总把她当小孩子似的哄着。

    还让她听话,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她吃……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宠爱的感觉却……很好……让她有点舍不得放弃……更舍不得出言反驳了……

    她红着脸低着头送程池出上房。

    程池见她还准备送他出上院,天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密布,一副暴雨将至的样子,道:“快回去!别送了!小心下雨。”又道,“虽是初夏的雨,可还是寒意袭人,等会要关紧了门窗,别贪着看雨被雨淋着感冒了。”

    周少瑾点头,赧然地笑道:“这才几步路,不会淋着雨的。雨不会这么快下下来。”

    程池不悦。

    周少瑾忙道:“那我站在这里看着好了。”

    程池见她答应不出庑廊,微微颔首,快步出了上院。

    周少瑾直到程池的身影不见了良久,这才有些怅然地回到了上房。

    空中突然电闪雷鸣。

    碧玉几个纷纷关窗关门。

    周少瑾不由暗暗在心底喊了声“糟糕”。

    刚才她只顾着送程池了,竟然忘了嘱咐他拿把伞。

    这鬼天气,要到江南的梅雨季节了,一旦下起来就会连绵不停地下上好几天。若池舅舅只是出去办事了倒好说,若是要出远门可就麻烦了。

    她怎么这么糊涂?

    周少瑾急急地喊了春晚,道:“你去听鹂馆问一起,池舅舅是出去办事还是要出远门了?这两天怕是天气太好……”

    春晚闻言掩了嘴笑,道:“二小姐,四老爷肯定只是要出去一趟,要是出远门,怎么会不向老夫人辞行呢?”

    是啊!

    她怎么会想到池舅舅会出远门呢?

    而且池舅舅常年在外行动,她都能看出要下雨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要带伞呢?就算他不知道,他身边的怀山、秦子平都那么精明能干,肯定也会帮他带伞的。

    周少瑾悻悻然。

    空中轰隆隆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春晚提醒周少瑾,道:“二小姐,您快回屋去吧!雷声这么大,就怕老夫人被惊醒了。碧玉几个都在检查门窗,我也要去花房看看小姐的花。”

    她怎么把前几天刚刚换盆的花给忘了。

    周少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回了内室。

    郭老夫人果然被惊醒,拥被坐了起来。

    看见她失魂落魄般的走了进来,吓了一大跳,关心地道:“出了什么事?”

    ※

    姐妹兄弟们,昨天的更新。

    一直想把时间调整过来,可怎么也调整不过来,姐妹兄弟们先将就将就吧~~~~(>_<)~~~~

    PS:这几天多是草稿,大家隔天刷新一下,应该就可以看得见改过错字的版本了。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反感(给晴天墨云的加更)

    周少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是吗?

    周少瑾一愣,道:“池舅舅刚才来过了……”

    郭老夫人听着一下子坐了起来,肃然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你应该把我叫醒的。他可曾说什么?”

    周少瑾帮郭老夫人把搭在旁边衣架上比甲拿了过来,道:“池舅舅是过来看您的……”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喊醒郭老夫人,甚至怕惊醒了郭老夫人,特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放轻了手脚……周少瑾赧色,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郭老夫人的,索性捡了要紧的道:“可能是怕您听说了什么担心,过来看见您睡着了,池舅舅说还有事,就出门了。”

    今天程池当着家里的那么多人顶撞了程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程叙都不能就这样听之任之地没有反应。程池做些安排和布置是完全有必要的。

    郭老夫人轻轻点头,没再多说。

    周少瑾松了口气,心里不由想,郭老夫人很厉害,池舅舅也很厉害,可不管郭老夫人对她如何的慈爱,她面对郭老夫人的时候都觉得很有压力。反之,池舅舅有时候甚至会讽刺嘲笑她,可她却觉得池舅舅没有把她当外人,不仅不害怕还觉得很亲切……

    为什么两个人会在她的心里截然不同呢?

    周少瑾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服侍着郭老夫人起了床。

    领着小丫鬟端了热水进来的碧玉朝着她直使眼神。

    坐在镜前台梳妆的郭老夫人从镜子里看了个一清二楚,她不由笑道:“碧玉,小心把眼睛眨成了眨巴眼。”

    碧玉脸色绯红。

    众人哄堂而笑。

    郭老夫人这才道:“你有什么话对少瑾说?若是我在不方便,就拉了她出去说,在我这里挤眉弄眼的,也不怕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碧玉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和翡翠都到了出嫁的年纪,郭老夫人帮两人精挑细选,选了两个人品相貌都在同龄人中非常出众的管事,一个叫左贤,一个叫丁荣,明年开春就要出阁了。

    这件事前几天才定,周少瑾明面上送了两人各一对五、六分的金簪子,私底下却多给碧玉添了对四两左右的金镯子。

    珍珠挽了周少瑾的胳膊笑成了一团。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碧玉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对郭老夫人道:“是三房的笳小姐,好像是和泸大太太吵了架,哭着跑到寒碧山房,却不进来,只是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发呆。我问她,她说是来找二表小姐。当时您正歇着,我就让小檀把她请去了浮翠阁。刚才小檀过来跟我说,笳小姐趴在二小姐的床上已经哭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心里急得不得了,就朝着二表小姐使眼色了……”

    郭老夫人直皱眉,道:“不是都说姜氏贤淑吗?我看未必是真贤淑。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只能疏不能堵,她这样,迟早要把女儿逼翻的。少瑾,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去看看她好了。要好生地劝劝她,却不能把她的事揽上身。不管怎么会,笳丫头和姜氏毕竟是母女,外人这个时候插进去事情办得好还好,事情若是办得不好,恐怕是两边都得罪了,吃力不讨好!”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我会把您的话记在心里的。”但让她就这样撒手走了,她又有点担心郭老夫人,道,“老夫人,要不您和碧玉他们玩会叶子牌吧?这会儿离用晚膳还有一个时辰。谁赢了今天就到小灶房里加菜!”

    碧玉几个也想哄郭老夫人高兴,只是碍于身份,谁也没有周少瑾这样大胆,敢拿郭老夫人的主意,闻言不由纷纷凑趣,道:“二表小姐,你可不能拿了笳小姐当逃兵——您人可以走,但银子得留下。”

    周少瑾也有意和她们打趣,道:“我还有二两碎银子,都给你们好了!”

    “二表小姐这是要赖皮吧?”珍珠要活泼些,道,“二两碎银子就打发了我们,我们可不依。”

    周少瑾莞尔,道:“那你说多少银子?”

    “怎么也要拿个三、五两吧?”珍珠笑道。

    “哎哟哟!”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三、五两银子就给收拾了,你可真有眼光!”

    玛瑙等人都笑得不行。

    周少瑾就喊了春晚和碧桃进来支了桌子,等郭老夫人的叶子牌打了起来才冒雨去了浮翠阁。

    程笳一双眼睛红得像桃核似的,正支肘坐在她内室临窗的大书案前发着呆。

    挂在庑廊上的两只黄鹂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显得她无精打采的没有一点精神。

    “你这是怎么了?”周少瑾在桌前坐下,吩咐小丫鬟上茶点。

    “你回来了!”程笳懒懒地回过神来,道:“我娘今天又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知道检点……”她说着,又哭了起来,“你说,有哪个母亲会这样骂自己的女儿……敬表哥不过是从个神医那里得了个方子,亲自酿了一批雄黄酒让人送过来,又不是指名道姓送给我的,她有,祖母有,甚至是你也有。她要是瞧不上,就当着李家的管事把东西给人退回去就是了……不过因为我和那送酒过来的婆子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周少瑾想着郭老夫人刚才的叮嘱,道:“算了,母女哪有隔夜的仇,李敬也是,不是送了节礼吗?怎么又节外生枝地特意送雄黄酒过来?你以后少理他们家的人就是了。”然后道,“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翠钗呢?她怎么没有跟着你?泸大舅母知道你来我这里了吗?要不要我去跟泸大舅母说一声?泸大舅母虽然嘴里说着,可心里肯定还是惦记着你的……”

    程笳听着却咬了咬唇,答非所问地低声道:“少瑾,那婆子说,敬表哥有笔生意在金陵城谈,就住在离我们家不远高升客栈。你说,我见见他怎么样?”

    周少瑾吓得差点打翻了茶盅,厉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你小点声!”程笳警惕地四处张望,悄声道,“这念头我只对你说过,你可要帮我保密!”

    “我不能帮你保密。”周少瑾前世深受其害,今生则怕程笳吃亏——前世李敬是对程笳好,今生的情况有变,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只会让泸大舅母更反感李敬,觉得是他的主意……他可是比你大好几岁!”

    周少瑾说了个能让程笳接受的理由。

    谁知道程笳却压根没有听进去,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地道:“实际上我都不怎么记得敬表哥长什么样了……只是知道他很高……可他为什么会看中我呢?当时你也在场!你可比我漂亮多了……可他不看你直看我,可见他觉得我比你长得好看……你说,他到底要干什么?明明知道我家里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他干嘛还要自取其辱!你不知道,端午节的节礼,是敬表哥亲自送过来的。我母亲根本就没有告诉我爹,只打发了个三等的管事去招待敬表哥……听敬表哥家的婆子说,敬表哥在洛阳那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周少瑾恨不得叫小丫鬟倒一桶冷水来浇在程笳的头上。

    “你不能去见他!”她只好威胁程笳,“你要是去见他,我就告诉泸大舅母。”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程笳的注意。

    她很是不屑地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我傻了吧?我去见他!他要是对我动粗我怎么办?我让他来见我!他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想办法来见我一面。”说到这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场景,陡然扑哧一声地笑了起来,道,“他要是能见着我,我就……我就去跟我外祖母说。”

    周少瑾嘴角翕翕,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笳却被自己的这个主意迷住了,她哭也不哭了,像被露水浇灌的花儿般精神起来,紧紧地揽了揽周少瑾的肩膀,喜笑颜开地道:“我知道你服侍郭老夫人很忙,我不就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你快回上房去吧!”然后没等周少瑾说话已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内室。

    周少瑾没有说话。

    程笳远比自己想像的聪明。

    知道让李敬来见她。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少瑾回了上房。

    珍珠面前堆了一堆的铜钱。

    看见周少瑾,她忙指了指面前,笑道:“二表小姐,你总算是来了。再打下去,碧玉的那点体己银子都要输给我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碧玉站起身来,道:“二表小姐,还是您打吧?我已经连输九把了……”

    周少瑾把碧玉按到了位置上,笑道:“你放心好了!刚才是我不在,现在我来了,珍珠就休想一路赢到底了。”她说着,坐到了郭老夫人的身边,嗔道,“肯定是老夫人心软,看见珍珠要什么就打什么。我坐在老夫人身后帮你们看着,不准老夫人随便出牌!”

    郭老夫人大笑。

    等程池从外面回来,雨已经停了。

    树叶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

    远远的,他就听见了上房的欢笑声。

    待进了厅堂,只见碧玉几个都笑嘻嘻的或在收叶子牌,或是在收牌桌,非常的高兴。只有周少瑾嘟着嘴抱着母亲的胳膊把头枕在了母亲的肩膀上,一副受了委屈撒娇的模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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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私语

    程池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脸涨得通红,立刻从郭老夫人身边站了起来,喃喃地喊了声“池舅舅”。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碧玉在一旁道:“二表小姐打牌输了钱!”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输了多少?我补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周少瑾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郭老夫人拉了周少瑾的手,嗔怪地看了程池一眼,道:“我们不理他,洗手吃饭去!”

    周少瑾低着头跟郭老夫人进了内室。

    程池满头雾水。

    碧玉几个抿了嘴不敢笑。

    程池窘然。

    自己出银子难道也出错了……

    待送走了周少瑾,郭老夫人忍不住说小儿子:“你平时行事也算足智多谋了,怎么今天犯起糊涂来?小姑娘家玩个叶子牌,能输几个钱?要你像暴发户般的在那里拍胸?”

    刚才吃饭的时候程池就想明白了,此时唯有尴尬地笑。

    郭老夫人道:“说起这件事,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程池正色地道:“您说!”

    郭老夫人沉吟道:“你和周镇,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程池愣道:“您怎么会这么想?”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对少瑾不一般……你从前很少注意到我身边的人。”

    因为儿子不愿意成亲,她也曾经把几个她觉得各方面都很好的故人之女留在家里小住,程池却连谁是谁都不知道。

    “是吗?”程池闻言神色间有些诧异,犹犹豫豫地道,“好像还好吧?”

    他从前很讨厌家里的几个侄儿侄女,特别是不谙世事的程嘉善和活泼讨喜的程笙。总觉得大家同枝同脉,流着一样的血脉,凭什么他的人生就只能走一条路,他们就能阳光灿烂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他有段时间看什么也不顺眼,在外面恣意妄为。可他越是任性跋扈,别人越是怕他,他越能随心所欲。这样的生活让他既着迷又困惑,甚至去参加了科举——没有谁规定继承家族庶务的人就不能参加科举吧?

    可这样一来也让他的身份曝了光。

    有很多人都猜到他是江南人氏,虽然然忌惮,却不时的刺探,让他烦不胜烦。

    母亲的话让他不由地反思自己的行为。

    他对少瑾很好吗?

    程池想来想去也没有觉得他对周少瑾有多好。

    他若有所指地道:“也许因为她是隔壁家的孩子吧?”

    郭老夫人默然。

    小儿子对家里的心结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一大家子的人只知道要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享乐,却从来不想这钱从什么地方来?

    如果四郎没有考个进士回来,他们甚至连个正眼也不会给他。包括她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只会跟着装聋作哑。

    她的四郎是个那么傲气的人,心里怎么不会有恨?怎么不会有怨?怎么能够喜欢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侄儿侄女?

    郭老夫人突然崩不住了。

    她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拉着程池的手低声地哭了起来:“子川,是娘对不住你!”

    程池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坚韧刚强的母亲,第一次为了他的事在他面前落泪。

    他不由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哽咽道:“娘,我挺好的,你别为我担心。您好好的,我这心里才能安稳。”

    郭老夫人听着更加伤心了,道:“是我们这些人连累了你。要不是为了你哥哥嫂子侄儿们这一大家子,凭你的本事,你哪里去不得?”说到这里,郭老夫人打住了哭泣,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道,“子川,要不你还是娶个媳妇回来吧?”

    这件事母子之间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每次都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看见母亲泪水的程池不愿意惹母亲不高兴,但他更不会改变主意。

    他耐心地道:“娘,我不想我的儿子走我的老路!可我也答应您,一定会娶妻生子的,您给我点时间,让我把外面的事理顺了。所以您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体,我还指望着您以后给我带孩子呢!您可是帮大哥和二哥管教了闺女的,怎么也得帮我管教我的闺女!”

    一席话说得郭老夫人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并笑呵呵地道:“你直管生,娘帮你带着。保证像教你们三个一个样,教出进士举人、诰命夫人来。”

    程筝的夫婿顾绪原先在礼部任给事中,他是庶吉士出身。后来虽然因为程泾任了礼部尚书,为了避嫌去了大理寺任右寺正,正六品,但谁也不可否认,他给程筝挣个“夫人”的诰命那是迟早的事。

    程池见母亲的情绪好了起来,心里一松。

    郭老夫人却朝着这条路越走越远,憧憬道:“子川,要不你今年就把婚事办了吧?悄悄地娶回来。”

    这是能悄悄地娶回来的事吗?

    程池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向来理智冷静的母亲为了他的婚事也会说出这种不合常理的话来。

    他心一暖,笑道:“娘,那岂不是要委屈别人。”

    “也是哦!”郭老夫失望地道,脑海里却浮现出程池小时候胖胖嘟嘟、粉粉嫩嫩的样子,就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道,“要不,你生了孩子养在你大哥的名下?你大哥不会不答应的。”

    “我的儿子我自己养。”程池顺着母亲说着话,“养在大哥的名下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让我儿子叫我‘叔父’,喊大哥‘爹’?就算是我答应,大嫂只怕也不会答应。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没有兑现?你只管安心的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别到时候我成了亲,您走都走不动了,更不要说给我带孩子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这一刻是真正的开怀。

    程池出上房却不由在庑廊下站定。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

    夜色中,连连绵绵仿佛没有尽头。

    程池心里陡然间烦躁起来。

    他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他和家族之间的罅隙,也像这雨似的,兜兜转转的,没完没了。

    怀山感受到程池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在他头顶撑开了伞。

    程池信步出了上院,沉思着在寒碧山房里随意走着。

    怀山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了程池。

    终南道长听说四爷请他帮忙,荣幸之至,很快就联系上了北丐帮的主事。

    待他说明来意,北丐帮的主事很高兴,回去就和下面的几位长老商量。几位长老却大多数都不愿意。觉得跟着四爷的人最终都成了四爷碗里的一道菜,与其拿钱听人差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他们丐帮原本就是以乞讨为生。赞成的和反对的势均力敌,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

    照着四爷的脾气,过些日子肯定会亲自去找北丐帮的人“谈”的。

    说不定此时四爷就在考虑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心里猜测,四爷是会和他们文谈呢还是武谈呢?

    程池却没有这么多心情。

    他只是想随意地走走,把心中的不快散发出去。

    可当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停下了脚步时候,他却发现他站在浮翠阁的月亮门前。

    程池愕然。

    他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怀山却道:“四爷,您找二表小姐有什么事吗?这个时辰,只怕二表小姐早已歇了?要我上前去叩门吗?”

    他虽然不知道周少瑾重生的事,可做为程池的贴身随从,却隐隐感觉到了周少瑾身上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对程池还很重要。

    程池“哦”了一声,神色有些恍惚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再来好了!”

    怀山打了伞服侍程池回到了听鹂馆。

    等程池回过神来,他已盥洗更衣上了床。

    他对少瑾真的很不一般吗?

    程池想起周少瑾的娇憨,想起她的俏皮,想起她的乐观开朗……还有温柔体贴。

    这样的小姑娘人人见了都会喜欢吧?

    可娘也不会无的放矢,说他对周少瑾比别人都要好!

    难道是因为周少瑾对他很重要?

    好像也不是……她已经把她知道的告诉了他,他只需要小心求证就可以了……那他从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是怎么处置的呢?

    给钱?

    许诺高官厚禄?

    程池觉得脑子里有点糊。

    可他理了半天也没有理个头绪出来,反而整个人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要不,找个人帮自己梳理一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这是自己的私事,为什么要说给别人听?

    他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那就算了!

    等忙过这段时间再仔细地考虑这件事好了。

    程池心绪平静下来,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周少瑾听巡夜的婆子说程池就在她门外的时候,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么晚了,程池来找她肯定有很要紧的事;喜的是又可以和程池好好地说说话了——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可比她一个人琢磨靠谱,特别是那个人又是池舅舅的时候,她觉得这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她已经睡下了,忙吩咐春晚给她更衣。

    春晚笑道:“难道四老爷是专程来给二表小姐送银子的?”

    周少瑾说她:“以后再也不可拿这件事开玩笑,小心池舅舅不高兴。他也是好心。你们输银子的时候我不也悄悄地补了你们!”

    春晚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四老爷那么冷峻严肃的一个人会说出这种话来。”

    周少瑾就不悦地瞪了春晚一眼。

    春晚忙道:“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手脚麻利地帮她更衣。

    可还没等她穿上褙子,巡夜的婆子又来禀,说程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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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远眺(给晴天墨云的加更)

    周少瑾听了巡夜婆子的禀告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春晚却笑道:“我就说嘛!这么晚了,四老爷怎么会来拜访二表小姐?肯定是和老夫人说了话之后,随意在院子里走走,无意间停到了我们门口。”

    是吗?

    周少瑾的心情瞬间落到了谷低,觉得自己穿衣服的这个举动傻呆了。

    春晚却是长舒了口气,笑道:“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心想,还好内室只点了一盏灯,这要是灯火通明的,她只有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尽管心中这样的庆幸,可翌日她遇到程池的时候,还是止不住脸色发红。

    程池见她不好意思,想到昨天的情景也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在外面行走的,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问她:“今天天气放晴了,花园里的花应该都开了,你们今天可以去花园里赏花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等程池给郭老夫人问安走后,她就怂恿着郭老夫人去赏花。

    郭老夫人的心情非常的好。

    小儿子从前说他是不会成亲,不会让自己的后代走自己的老路。可这几年她隔三岔五的在他耳边絮道,今年他就改变了主意,说肯定会成亲,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后代接管庶务,他会晚点成亲。

    若是她继续在他耳边叨念,说不定哪天他又改变主意了,同意先成亲了再说……然后在她的坚持下,说不定又会改变了主意,同意生个孩子……

    郭老夫人觉得自己的生活看到了曙光,充满了希望,正朝着好的方向在转变。

    她不仅要好好地活着看到小儿子的孩子出世,她要像帮长子和次子一样,帮小儿子带孩子。

    想到这里,她全身都是劲,挥着手道:“我们今天到四宜楼去用午膳!让外院的厨子帮着做午膳。”

    程家私房菜就出自外院的厨房,程家来了贵宾都由他们做席面。

    碧玉等一阵欢呼。

    珍珠更是看出了郭老夫人对周少瑾的喜欢,凑着趣道:“我们这是沾了二表小姐的光!”

    郭老夫人没有否认,呵呵笑着摸了摸周少瑾的头。

    老夫人和池舅舅一样,都喜欢摸她的头,把她当小孩子似的!

    周少瑾赧然地微笑。

    碧玉等人或拿了郭老夫人的对牌去外院厨房点菜,或开了库房去拿器皿,或把前几日刚收进箱笼的垫子拿出来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坐,或去吩咐粗使的婆子通知四宜楼当值的……等到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在佛堂里念经出来,大家就浩浩荡荡地往四宜楼去。

    和前几日来这里听戏或是应酬不同,周少瑾心情愉悦,随着郭老夫人走走停停地观着景,觉得入眼皆美。

    一行人在湖边的凉亭停下脚步,一群群红色的鲤鱼游了过来,朝她们吐着泡泡。

    周少瑾讶然,道:“这群鱼难道认得人不成?”

    她从前在大兴的田庄里养过几尾金鱼,每次她经过的时候几尾金鱼就会朝她游过来。樊嬷嬷说,那是因为它们认识她。

    可这些湖里的鱼又不是她养的,怎么也围了过来?

    郭老夫人笑道:“多半是有人常在这里喂这些鱼,所以这些鱼一看到有人过来就游了过来。”

    她正说着,两个婆子说说笑笑挽着个篮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周少瑾大为佩服,道:“老夫人,您可真厉害。连这都猜得到。”

    老夫人笑道:“处处留心皆学问,有些事不必从书本里学也能懂。“

    周少瑾想到自己前世的笨拙,若有所思。

    那两个婆子确实是来喂鱼的。

    看见郭老夫人,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行了礼,殷勤地服侍着周少瑾等人喂鱼玩。

    周少瑾见郭老夫人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就悄然退了出来,洗了手,陪着郭老夫人喝茶。

    有婆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老夫人,四房的老安人说等会过来看您。”

    郭老夫人笑道:“那就请她一起到四宜楼用午膳吧!”

    婆子笑着去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看见外祖母了。”

    郭老夫人笑道:“她多半是为了前两天听雨轩的家宴而来。”

    周少瑾不解。

    郭老夫人笑道:“我没有参加,连借口也没有找,肯定是有人找到你外祖母那里,让你外祖母给我带话。”

    周少瑾见郭老夫人的语气颇不以为然的样子,担心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因此而起了罅隙,笑道:“外祖母多半是推脱不过了。”

    郭老夫人赞同地笑着颔首。

    她们去了四宜楼。

    前世周少瑾根本没有上过楼,今生她虽然上了楼,却未曾随意走动过,她这发现,原来站在四宜楼东边栏杆前,是可以看见大半个程家花园的,而初夏的风缓缓吹过,又带着些许的清凉,吹散了一路走过来的燥热。

    她惬意地透气,请郭老夫人到栏杆前坐:“……这边凉快!”

    郭老夫人笑着走了过去,由珍珠服侍着坐了下来。

    风一阵阵的,一会儿吹着衣襟猎猎作响,一会儿又没了影踪。

    郭老夫人就向着在布置餐桌的碧玉几个招手,道:“你们也过来歇歇,离午膳还早了点。”

    碧玉等人哄笑着跑到了栏杆前,兴奋地喊着“好凉快”。

    小檀更是指着西边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我们长房?”

    “我们怎么没有看出来?”

    碧玉等人叽叽喳喳地拥了过去。

    周少瑾好奇地走了过去。

    却只看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树浪,看不见一座亭台楼阁,就更谈不上分辩出寒碧山房在哪里了。

    她心中一动,朝西边的栏杆走去。

    那边虽然也被参天的大树遮掩,可她对四房太熟悉了,仔细地看了一个会,就能根据盛开的花树和高高的屋檐分辩出哪里是嘉树堂,哪里是畹香居,哪里又涵秋馆,甚至找到了那条通往寒碧山房的甬道。

    周少瑾心中微沉,朝东边的栏杆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我记得笳表姐住在九巷的东边,从这里不会也能看到如意馆吧?”

    郭老夫人笑道:“那你仔细找找。从前是很容易分辨的,这几年树越发长得高大起来,有些地方就看得不真切了。”

    也就是说,不止小檀发现了,还有人也知道在四宜楼的楼上可以看见各房的动静。

    周少瑾没有作声,她仔细寻找,看到了一株类似于程笳屋门前的紫玉兰。

    她指着那紫玉兰问郭老夫人:“您看,是不是那里?”

    郭老夫人走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也没见你总往三房跑,却一眼就找到了笳丫头住的地方。那里正是如意馆。”

    周少瑾心潮起伏。

    如果有人站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洞察到各房的动静呢?

    她有些出神。

    郭老夫人却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笑道:“除非是有千里眼在手,又熟悉各房的布局,隔得这远,不然怎么能看得清楚。”

    可如果有千里眼在手呢?

    她之前只想到了五房的漏洞,可如果花园的事有二房和三房暗中推波助澜,那四宜楼不也是个漏洞吗?

    周少瑾决定回去后好好和程池说说这件事。

    她见郭老夫人的兴致不高,扶着郭老夫人在敞厅的罗汉床上坐下。

    不一会,关老太太过来了。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周少瑾忙上前搀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没让她搀,而是握着她的手笑吟吟地朝郭老夫人走去。

    众人见过礼,分尊卑坐下,玛瑙拿了菜单子过来,笑道:“老安人,这是我们刚才点的菜,这是今天厨房里准备的,您看还要添些什么?”又解释道,“奴婢们今天过来得挺早的,得了信知道你要来的时候已经把菜安排下去了。”

    关老太太一目十行地把菜单看了一遍,笑道:“挺好的,大多数是我喜欢吃的,我也就不添什么了,这样就行了。”显然对吃什么根本不太在意。

    那就是来说事的了!

    周少瑾思忖着郭老夫人的话,在一旁支着耳朵听。

    谁知道关老太太却先说起了程诺的婚事:“汶侄媳妇昨天晚上提着礼盒去了我那里,说是和吴家商量好了五月初二小定。这件事本来应该早点来商量您的,可前些日子她鬼迷了心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闹到您那里去,现在想起来也没脸来见您了,托了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也不敢请您过去喝酒,只求您新娘子进了门给诺哥儿一个脸面,让她和诺哥儿一起去寒碧山方给您敬杯茶。”

    郭老夫人挑了挑眉,道:“她是小辈,公公婆婆又不在了,我还能和她计较不成!”

    关老太太不由松了口气。

    听这口气,郭老夫人应该是原谅了汶大太太。

    周少瑾听着却暗暗称奇。

    郭老夫人最看重一个人气度。如果你做错了事惹怒了她,亲自向她道歉,她多半会原谅你。可如果你回避不提,她就会一直记得。特别是像汶大太太这件事,明明可以趁着诺哥儿要订亲的事来向郭老夫人道个谢,却请了外祖母出面……郭老夫人怎么突然就原谅了她呢?

    果然,郭老夫人随后话锋一转,道:“不过,她竟然闹到了我这里来,你让她以后还是少到我面前晃悠的好。诺哥儿是又一辈的人了,我也还没有老糊涂,他的新媳妇进门眼里有我这个长辈,敬我一杯茶,我也不会短了他们,让他们空手而归的。”

    关老太太有些讪讪然,笑道:“您这个脾气啊,这么多年也不改改,前些日子听雨轩的家宴,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可把二嫂羞得,差点就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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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任性

    话题终于还是转到了这件事上。

    虽然郭老夫人说了不会生关老太太的气,但周少瑾还是忍不住为外祖母捏了把汗。

    郭老夫人笑道:“这是老三媳妇让你过来说项的吧?”

    不是说二房的唐老太太羞得不行吗?怎么又涉及到了三房的李老太太?

    周少瑾心中纳闷。

    关老太太却脸色一红,道:“我也有这个意思。家和万事兴。您和二嫂要是有了什么罅隙,我们这些做弟妹的,总归是有些担心的。”

    郭老夫人想了想,正色地道:“四弟妹,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按礼说呢,长房应该是族长,可你看,二房的拿着族谱一直都不愿意拿出来不说,还要处处压着我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你说我心里怨不怨?前几十年,我心里还不怨。因为没有二房的老祖宗,当初我们家的两位老太爷就不可能入仕——他们总得留一个在家里守祖业吧?我的两个儿子也不可能顺顺当当地参加科举,如今一个拜相入阁,一个清贵闲散。可现在这几年,我心里却是有股怨气的。

    “既然四郎放弃了入仕的机会管了庶务,二房的老祖宗怎么却依旧拿着族谱不放?

    “四弟妹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话只管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了,行就说行,不行就说不行的事,想着解决不行的办法。二房的老祖宗若是说想继续做这个族长,也行。把几房招在一起说叨说叨,我们长房把祭田交出来,以后就由识哥儿他们守家业,我们四郎也可以去吏部挂个号,谋个一官半职,说不定死后也能挣个寿龟伏碑。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只是怕子嗣们不成气候,就应该让四郎慢慢熟悉家中的族务才是,别的不说,这程氏族学就应该让四郎试着管管才是。

    “怎么能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名不正言不顺地搁在那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在听雨轩二房的老祖宗说了些什么话你们也应该听得清清楚楚才是?难道我们家四郎不孝顺?他让耕哥儿背《孝经》也就罢了,之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能不容我们多想?

    “老二媳妇她有什么羞怒的?

    “要说羞怒,那也是我羞怒。

    “我也是一把年纪做祖母的人了,二房的老祖宗哪次不是要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我明明知道,还去听雨轩干什么?嫌自己还不够丢脸?

    “我看二房的老祖宗年纪大了,已经开始犯糊涂了。倒和那汶大奶奶似的了。我们上一辈是上一辈的恩怨,小辈却是小辈们的交情。不然族人不能齐心,这个家迟迟早早是要散的。他居然拿了耕哥儿做筏子,背了《孝经》也就算了,还拿耕哥儿背的《孝经》说事。

    “你去跟老三媳妇去说,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迟迟早早要和二房的说明白的。她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二房那边,最好早点想清楚了。别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有被人踢的份。”

    郭老夫人一番明削暗打的,让关老太太半天说不出话来,神色尴尬。

    从前二房的老祖宗对郭老夫人可以说是尊敬有加,刚致仕那会还曾当着来拜官他的内阁首辅曲敏说“我们九如巷能有今天,多亏了我那大侄媳妇”的话来,反倒是郭老夫人,行事随心所欲,二房的老祖宗什么话也没有说过。上次听雨轩的事,照三房李老安人的话说,多半是二房的老祖宗看着长房势大,自己春秋已高,门生故旧或是已经不在世了,或是已经不在位了,怕轮到识哥儿的时候长房会撇手不管,加上郭老夫人无缘无故的又没有去参加听雨轩的家宴,愤然之下的仓促之举。

    郭老夫人年纪大了,四郎应该去向老祖宗道个歉才是。

    四郎这样不理不睬的,只会加剧两房的矛盾。

    而关老太太却觉得二房的老祖宗反正也活不长了,长房这个时候和二房翻脸,无疑是不明智的。所以才会来劝。

    可让关老太太没有想到的是,郭老夫人却倒打一耙,说是二房的老祖宗不应该含沙射影地说那一番。

    但没有郭老夫人不出席家宴的事,又怎么会有二房的老祖宗暗喻长房要孝顺长辈的事?

    这下子关老太太就是有千言万语也没办法说了。

    郭老夫人明显的就是要扯横皮嘛!

    她只好无力地讪笑道:“我们这也是怕你们吵起来?”

    还好郭老夫人没有继续往下说,叹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你就别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些事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关老太太也就不好说下去了。

    “您这么一说,把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给挪走了,我早就不想管这些事了,有时候实在是碍情面不过。”她转移了话题笑道,“今天我可有口富了,跟着您可以尝尝厨房大师的手艺。”

    程氏的厨房只管长房和二房平时的膳食的,其他三房都是在各自的小厨房用膳。有了客人需要厨房帮着整席面,还要向长房的袁夫人要对牌或是奉了二房的唐老夫人之命行事。

    这么一想,程家是有点乱。

    也不怪郭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关老太太在心里苦笑数声,走的时候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色。

    只是还没有等周少瑾开口,郭老夫人已道:“少瑾,你去送送你外祖母。”

    周少瑾笑着应诺,扶着关老太太出了四宜楼。

    关老太太这才道:“你可知道郭老夫人为什么发脾气吗?”

    周少瑾直觉地摇了摇头,见外祖母眼底浮现出些许的困惑,只好故做无知地道:“刚才郭老夫人不是说因为二房的老祖宗说了长房不好的话吗?”

    关老太太望着她青涩的面孔,在心里摇了摇头。

    少瑾这孩子还是太小了!

    以后长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肯定还会更大,还是早点把这孩子和诣哥儿的婚事定下来,把这孩子送去保定府好了,免得夹在两房之间难做人。

    关老太太叮嘱了周少瑾几句“要听话”,就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

    周少瑾为难地上了二楼。

    郭老夫人却什么也没问她,只是笑着道:“你是想回去还是想继续在这里用晚膳?”

    外面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好的时候。

    周少瑾笑道:“能不能就留在四宜楼?”

    二楼楼梯间隔出两个小房,宴请的时候用来给女眷们休息或是整理衣物的。

    郭老夫人闻言道:“那我们就用了晚膳再回去。”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和郭老夫人各自在四宜楼睡了个午觉。

    下午醒来,她们又打起了叶子牌。

    这次程池过来用晚膳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了。

    周少瑾却只要一想起程池那句“输了多少,我给你补上”的话,心里就有股暖流流过。

    就好像他是她的参天大树,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能给她遮风避雨似的。

    她抿着嘴笑,想到外祖母来时说的话,寻思着郭老夫人肯定有话对程池说,她接过了小丫鬟捧上的茶放到了程池的面前,下去和碧玉一起准备晚膳。

    郭老夫人望着周少瑾纤细苗条又不玲珑的背影,笑道:“这孩子看着看着就长大了,比从前更乖巧懂事了。”

    程池顺着母亲的视线望过去,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是啊”,心里却想着,等她知道了端午节能出去看赛龙舟,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然后又为吴知府的知情识趣大为赞赏。

    他不过是开了个头,吴知府就接了下去,最后居然只用五百两银子就解决了这件事。

    吴知府这个人不怎么样,帮着办事倒是很靠谱。

    看来金陵知府这个位置他还可以坐几年……

    郭老夫人跟程池说起关老太太的来意,最后道:“……我年纪大了,也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了。”

    程池看得出来,母亲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

    应该是怕影响到他的布置。

    他这些年东奔西跑的,母亲隐约感觉到他在做什么,却不知道他是在筹划离开程家。

    程池突然间心生内疚,不由拉了母亲的手安慰母亲:“您放心,家里的事影响不到我的。”

    郭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想到昨天程池答应她会成亲的事,心情又好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和程池、周少瑾用了晚膳。

    之后程池走在前面,周少瑾挽着郭老夫人的胳膊,他们说说笑笑地回了寒碧山房。

    唐老安人那边得了消息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不已,道:“我看她能笑到几时?”

    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低头做着各自的事。

    姜氏却把李老安人呵斥了一顿:“别人都没有说什么,您怎么就出了这个头的?”

    李老安人委屈地道:“唐老安人找到我这里来了,我能不答应吗?”

    姜氏牙绑子都咬酸了。

    李家怎么净出这种人,就算是把女儿嫁个穷酸,也不能让女儿和那李敬沾上关系?

    受了无妄之灾的李敬在客栈里直打喷嚏。

    周少瑾却趁着送程池出上房的机会和程池说着四宜楼的事。

    程池沉吟道:“你是想知道前世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吗?”

    “也不是吧?”周少瑾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犹豫道,“我也知道前世的事已经不可能再去追究……就是心里……有点复杂……想和池舅舅说说。”

    ※

    姐妹兄弟们,还好昨天晚上写了半章,不然麻烦大了~~~~(>_<)~~~~

    今天是周末,希望大家起得不是那么早。

    PS:有错字,我先发上来,等会再捉虫虫。

    ※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避开(周末加更)

    只是想找他说说话吗?

    程池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安抚她道:“没事,我让人注意一下四宜楼,如果有人常在那边出入,我就让他们来告诉你,好不好?”

    周少瑾展颜,点了点头。

    程池突然间觉得她这样笑的时候非常灿烂,让他看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如果他把端午节的时候可能带她去莫愁湖看赛龙舟的事告诉她,她肯定会更高兴吧?

    话到了嘴边,他好不容易才咽下。

    先抑后扬,还是待过几天再告诉她,喜悦的心情可能更甚此时!

    因为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周少瑾。

    “明天嘉善就要搬去藻园了,”程池温声地道,“他肯定会进来向我娘辞行的,你明天不如去找程笳玩一天,用晚膳的时候再回来。”

    程嘉善进来向母亲辞行,于理于情他都不能拦着。

    但石灰山离城里有三十来里路,他除非明天不搬,不然他就是赖着不走,最多在寒碧山房用了午膳再喝杯茶,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动身前往藻园了。

    程嘉善若是敢公然地反抗他,程池决定就把程嘉善送回京城。

    也趁机让程泾知道袁氏已经把程嘉善娇宠到什么地步了。

    至于说今年能不能桂榜题名,在程池看来这都不是问题。

    有时候晚入仕未必就比早入仕吃亏。多些人情世事上的磨练,对程嘉善做人做事甚至是为官仕途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程嘉善万一这科落第,二房和三房的人对他就少了几分忌惮,拖上三年,说不定对周少瑾更好。

    所以程池只是想把程嘉善支到藻园去读书,程嘉善能读到什么程度,考出什么成绩,一律都不在他的担心范围之内。

    周少瑾闻言一愣,然后喜悦之情就抑制不住地洋溢在她的眼角眉梢。

    程池看着,笑容更盛了。

    少瑾,只要觉得不那么担惊受怕,就会像太阳花似的笑起来。

    他的眼角陡然间觉得有些刺痛。

    前世,程嘉善欺负了她,她又是怎么度过来的?

    程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穿着月白色的单薄衣裳,瑟瑟发抖地躲在幽暗床角的样子。

    那白色的衣裳,醒目的让他心悸。

    他鬼使神差般地上前,轻轻地把周少瑾搂在了怀里,低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看着你的呢!”

    两世为人,除了前世在花园里,她还从来没有和成年的男子这样的接触过。

    猝不及防,她的身子本能地一僵,手脚冰冷。

    但很快,她耳边响起程池温暖如阳光般的声音,鼻尖闻到如是我闻的香味。

    她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身体忪懈下来。

    是池舅舅!

    是池舅舅抱着她呢!

    池舅舅是不会伤害她的。

    周少瑾想着,脑袋就不由地依在了他的胸前。

    少女柔软的身子温顺地贴着他,乌黑的青丝顺滑就在他的下颌,他眼睑微低,就能看见她吹弹欲破的红润面孔,长长纤翘的睫毛和已经略有山峦的胸脯。

    程池弄了个脸红。

    小丫头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他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了。

    再这么抱她已经不合适了!

    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可心里却有点舍不得就这样放开。

    以后再也不能抱她了,这是最后一次,他就抱一会吧……

    片刻之后,程池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若有所失。

    池舅舅的怀里温暖又安全,母亲的怀里,也不过如此吧?

    但她明年就要及笄了,以后就不可以和池舅舅这样亲近了。

    而且池舅舅说了,他要成亲了。

    等有了新舅母,她就更要离池舅舅远些了。

    想到这里,她莫名的眼眶微湿,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

    程池一愣,窘然地退后几步,忙道:“少瑾,我,我只是……看着你长大的,是你的长辈……”

    周少瑾连忙点头。

    她当然知道啊!

    池舅舅待她就像她亲人一样。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也不知道为什么猝然哭了起来。

    她向他道谢:“池舅舅,谢谢您。我明天天一亮就去找笳表姐玩,若是老夫人问起来,您就说……您就说笳表姐和泸大舅母又吵起来,我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笳表姐有没有事。老夫人那里,我也这么说。您看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又软又糯,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黑白分明,水润清亮,依赖地凝视着程池,程池脑子里一懵,糊里糊涂就点了点头。

    等回到听鹂馆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烂借口!

    那还不如说是关老安人那里有什么事,她一大早的要去看看!

    自己给她传话,说程笳和母亲吵了架……他是这种盯着后院看的人吗?

    再说了,是程笳和他有交情还是姜氏和他有交情啊?她们就算是吵翻了天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怕母亲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

    他当时怎么就听了这小丫头片子胡诌,还点头同意了的呢?

    程池抚额。

    补救般地喊了商嬷嬷进来,道:“你安排人,借四房的口去给二表小姐传个话,说沔大太太明天让她过去一趟,明天会等着她去用早膳。”

    商嬷嬷恭声应“是”。

    程池说完,想到那小丫头笨得要死,他这么安排,说不定她听了还以为四房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呢,又画蛇添足地道:“跟二表小姐说明白了,是我的意思,让她明天去四房。老夫人那边,暂时瞒着。”

    暂时瞒着。

    这是委婉的说话。

    意思是永远别告诉郭老夫人。

    商嬷嬷在心里嘀咕着,恭顺地行礼,退了下去。

    程池的心情无端端地就烦躁起来,可让他去找原因,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更糟糕了。

    他索性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吩咐怀山把这些日子的账册都搬进来:“趁着没什么事,把我的产业清理一下,看看我到底有多少银子!”

    好像在讽刺程池似的,他的话音刚落,外面隐隐传来了二更鼓声。

    怀山默默地退了下去。

    程池一直忙到了半夜三更,把几处角角落落,原来为了方便临时买的小宅子都重新上了册,心里琢磨着,济南府那边的那个小宅子在大明湖边,他有几年没去了,但记得那边出门就是湖,种了二十几株树,春天的时候景致特别的美。济南离京城不远,到时候不如把这宅子送给那小丫头做陪嫁好了。

    不过说起远近,好像天津卫那边那个小宅子更合适些。不过天津和京城一样冷,景致就略差了点。

    还不如把在大兴的那个宅子给她。

    但她说前世她就住在大兴的宅子里,今生未必就喜欢,还是在保定府置业比较好。

    可在他的印象里,他在保定好像没有产业。

    因为他有个绿林好汉金盆洗手的好朋友在保定,是开客栈的,给他留了个三间房的小宅子,他如果要在保定打尘,就会住那里。

    要不要在保定买个小宅子?

    算了。

    那里气候也不比天津卫好。

    周镇也不可能在保定知府的位置上不挪窝,到时候小丫头在保定人生地不熟的,住在那里干什么?

    南方的田太少了,大面积连在一起的都是世代居住在江南的大户人家,绝不可能卖田。就算是卖田,多半也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充公的,那样的机会几年甚至是十几年都遇不到一桩,小丫头未必就等得。还是到北方去置产比较好,几十亩上百亩甚至是几倾的地连在一起,就是个大庄园,自己养了护院,方园几十里的土皇帝,官衙轻易都不敢惹……

    说到满门抄斩,程家最后就是被满门抄斩了。

    这些田舍显然就不合适了。

    就算她是外嫁女,还要防着夫家那边给她脸色看。

    银票什么也不行!

    最好就是找个可靠的人,放笔能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谁适合呢?

    程池想到了集萤。

    她和小丫头交好,又是女子,身手高超,程家如果出了事,她可以随时出入内院,少瑾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她去办……

    但集萤的麻烦是没有成亲。

    女孩子成了亲都会向着夫婿,得先给集萤挑个可靠夫婿。

    程池开始谋划这件事。

    压根就忘了周镇,忘了周家,忘记周少瑾首先是周家的姑娘然后才是程家的外孙女……

    他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才上床歇了。

    周少瑾却是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池舅舅的借口果然比她的合理一百倍。

    她欢欢喜喜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在屋里念了会经才压住了心底的雀跃,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昨天晚上周少瑾送程池的时候程池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还好像抱着她安慰了她几句。她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的。后来四房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见周少瑾,之后周少瑾很晚才睡。

    郭老夫人都知道。

    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有些事你越是追问越得不到真实的答案,有些事你放一放,说不定真相就送到你手里来。

    她一句话都没有问。

    周少瑾来向她辞行,她当然也不会追问四房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叮嘱周少瑾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有什么为难的事要记得跟她说:“你父亲和你姐姐都不在身边,你一个小姑娘家,也没个有给你拿主意的,不可什么事都放在里。自己的好坏自己最清楚,可别把人给憋坏了,别人还不知道。”

    ※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加更。

    更新大家明天早上起来看吧,我会记得上闹钟的。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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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满

    面对郭老夫人真切的关心,周少瑾既感动又愧疚,她脸色微红地向郭老夫人道了谢,带着乳娘樊刘氏等人去了四房,留下了小檀在浮翠阁看家。

    沔大太太刚刚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嘉树堂给关老太太请安,听说周少瑾过来了,笑着就迎出了门。

    周少瑾忙给沔大太太行礼。

    沔大太太却没等周少瑾屈膝就上前携了她,兴奋地道:“不必多礼!一家人,不讲究这个。”又道,“昨天晚上你派人过来跟我说今天想过来看看老安人和我,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安人更是连夜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捞,我还笑老安人,说你怎么也要在那边陪了郭老夫人用过早膳才会过来,做什么什锦豆腐捞?老安人说,也不知道你在长房过得怎样,有备无患,要是你已经用过了早饭,当下午的点心吃也是一样。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没有用早膳吧?老安人这会儿要是见了你,只怕是欢喜的都要合不拢嘴了。”

    周少瑾赧然地笑。

    沔大太太就是喜欢她这副平时温顺少言,关键时候却有主意的模样儿,越看就越满意,拉着她的手就去了嘉树堂。

    而郭老夫人这边刚送走周少瑾,程许就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进来。

    他进门就高声喊着“祖母”,笑道:“我特意过来陪您用早膳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欢喜前几天在碧玉面前嚼根舌,说你四叔父给你一口气布置了十二篇文章,满篇都圈着字,你每题都做了不下三次才勉强过关,你都瘦了一圈去了。我今天看你的样子,不仅没瘦,还比刚回来的那天白净了些,有点江南名士的风采了。说吧,让欢喜带话给我,你这是要背着你四叔父做什么呢?”

    程许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但祖母知道他派欢喜过来递话也没有给他求情,他就知道这招行不通了。索性什么也不说,凑到郭老夫人面前道:“我就是想在祖母这里撒撒娇!”

    郭老夫人笑着就朝着他的手掌心狠狠地拍了两下,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过两年你媳妇进门了看着成什么样子了!”

    程许心一跳,却不敢多问,涎着脸道:“就算是我有了重孙子,在祖母面前也是晚辈,也能撒娇不是?”

    “那我岂不是活成了人精?”郭老夫人和长孙开着玩笑,神情愉悦。

    她还以为程池说会指导程许的制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程池居然亲自给程许批改文章,看着程池这样悉心地教导程许,她想想都会觉得欣慰和高兴。

    程许就扶着郭老夫人去了摆早膳的厅堂。

    郭老夫人指着满满一桌碗碟中间放着的那个小竹蒸笼笑道:“你最喜欢吃的汤包,我让人做了一笼。从前你倒是最喜欢吃,去了京城两年,也不知道胃口有没有变。”

    程许看着桌上只摆了两桌碗筷,心里顿时像被凉水浇透了似的,凉飕飕的,脸上不仅不敢流露分毫,还要打起精神来欢喜道:“看您说的!我去京城两年就惦记着家里的汤包了,有时候做梦都梦到,有几次读书读到半夜,就想吃家里的汤包,馋得口水直流,就算是吃得再饱也觉得饿。我回来的那天,一口气吃了七笼汤包这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还是祖母心疼我,知道我喜欢这个。”

    他嬉笑着道。

    郭老夫人就笑着又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就在我这里乱喊吧!什么吃了七笼汤包,明明是吃了四笼……”

    “原来祖母什么都知道?”程池嗔道。

    怎么就不在四叔面前帮他说说情呢?

    他道:“四笼也不少了。我当时就想,我要是再去京城,怎么也得从家里带个厨子去才行。您是不知道啊,那京城的包子做的皮厚馅实,一个吃下去,你一顿饭也就解决了。开始吃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时间一长,我就挺不住了……”

    说话间,程许和郭老夫人分主次坐了下来,丫鬟们也上了热帕子给两人擦手。

    郭老夫人见程许还在那里唠叨,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像祖母从来没有去过京城似的?快用早膳了!你等会还要出城呢?”

    程许只好拿起筷子,打住了话题。

    碧玉给郭老夫人上了白粥。

    珍珠笑容欢快地问程许:“今天厨房里还煮了薏米黑豆粥和百合莲子粥,做了鸭血粉丝汤,鸡丝浇面,炸酱面和担担面,大爷吃什么?要不要让厨房另做?”

    程许不由道:“家里怎么会做炸酱面和担担面?我最喜欢吃的是鸭血粉丝汤了!”

    珍珠道:“是四老爷吩咐下来的。说大爷孝顺,今天启程去藻园,肯定会一大早就过来陪老夫人用早膳的。怕大爷在京城两年喜欢上炸酱面,特意让翡翠姐姐去跟小厨房说了一声。我们小厨房里的人做得不太地道,还是去请了外院厨房的灶上师傅帮着做的炸酱。担担面却四老爷爱吃的。”

    程许听着心惊。

    他小的时候,四叔父跟着二叔祖住在京城,他对四叔父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后来四叔父回来打理庶务,每次出门都会给他带些诸如风车、滑轮之类好玩的东西回来,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四叔父。

    但四叔父的性子很古怪,之后又不知怎么地对他冷淡起来。

    他那个时候功课越来越紧,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知道了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渐渐地,两个人也就疏远了。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这个没读书的四叔父会泯于众人,成为一个依附家族生存的乡绅时,四叔父却如厚积薄发似的,一年一个台阶,最后竟然金榜题名成了进士。

    他惊呆了。

    不禁对自己的这个四叔父心生佩服。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特别是他刚刚过了县试,正准备参加第二年的府试,知道了很多考场上的事,也知道科举有多难。

    考过了第一科也许是勤奋,考过了第二科也许是运气,可连续考过三科,特别是最后一场的春闱,三年一科,只取三百余名,那就不仅仅是勤奋和运气了……就像一个孩子突然发现了英雄,他开始对四叔父起了亲近之心。

    四叔父对他却越发的冷淡起来。

    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

    想和父亲说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四叔父和他接触的虽然不多,但逢年过节的红包,日常起居的嚼用却都没有少过他的,要说说他对自己不好,并不对。可若说是他对自己好,几位世伯和世叔说起四叔父,都说四叔父功底扎实,学识渊博,可四叔父却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举业,也从来没有像个长辈般的指点过他什么。

    就像现在,四叔父的所作所为看上去全是为了他好,可在他看来,却是在他和周少瑾之间筑起了一道看见不的篱笆,隔离了他和周少瑾。

    四叔父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误打误撞呢?

    程许很想去问问程池。

    他问郭老夫人:“祖母,四叔父不和我们一起用早膳吗?”

    郭老夫人慈祥地道:“你四叔父昨天晚上算了一夜的账,今天天亮才歇下,是我吩咐他屋里的人不许吵醒他的。我们先吃。等你四叔父醒了,我再让人给他重新做。”

    程许想了想,不死心地道:“那周家二小姐呢?平时不陪着您一起用早膳的吗?”

    “平时一直陪着我。”郭老夫人道,“今天嘉树堂那边有事,她过去了。”

    “这么早?”程许很是怀疑。

    郭老夫人笑道:“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昨天晚上我已经歇下了才派了婆子过来送信。”

    程许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知道自己这次又别想见到周少瑾了。

    他沮丧地辞别了郭老夫人,由秦子平护送去了藻园。

    ※

    嘉树堂里,用过早膳的周少瑾正和沔大太太围坐在罗汉床边陪着关老太太说话。

    关老太太道:“这天气眼看着一日比一日热,我跟你舅舅商量过了,准备在青龙山那一带买块地,盖个宅子,夏天过去避署,你到时候跟我们一块去住几天吧!”

    等到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就把少瑾送去保定。

    这样既对长房有了个交待,也把少瑾从那泥沼中拔出来。

    周少瑾大吃一惊,道:“外祖母,您怎么突然想到在青龙山买地盖宅子?”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色地道:“少瑾,你今天就算是不来看我们,我也准备带个信让你回来一趟。长房和二房如今势同水火了,四房既受过长房的恩惠,也受过二房的恩惠,我们站在哪边都不好。可前几天你也看见了,三房的李老太太坐在我这里,非让我去郭老夫人那里给二房说项,我不去,她大有坐着不走,要去告诉二房的意思。君子欺之以方。郭老夫人是君子,三房的却是小人。最后我虽然去了,这里心却不好受。

    “我思来想去,又和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商量,决定借口天气太热,暂时搬出去住些日子。等到了春节的时候再回来。

    “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你到时候就和我们一起过去避暑好了!”

    周少瑾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妥,迟疑道:“要不,这件事你和我爹爹说说?他在官场为官,四房是避开还是做个选择,爹爹是局外人,说不定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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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们,更新!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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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奔走(周末加更)

    关老太太向来看重周镇这个姑老爷,听了周少瑾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吩咐沔大太太去磨墨之后,对周少瑾:“两边都不耽搁。你父亲那边的信要送,你大舅舅这边的宅子也要盖,横竖要一起过了端午节才可行事。”

    周少瑾松了口气。

    起身去接了沔大太太手中的墨碇——有她这个小辈在场,怎么好劳烦长辈动手。

    沔大太太看了心里就更高兴了,和关老太太道:“您看午膳的时候要不要让诰哥儿和诣哥儿也陪陪?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他们表兄妹好些日子都没有见着了。”

    关老太太想着这些日子程诣倒也循规蹈矩,笑道:“那就让两人过来陪陪好了。”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觉得自己还不如去程笳那里,至少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

    似儿笑着去传话。

    碧桃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周少瑾眼睛一亮,道:“碧桃,可是有什么事?”

    碧桃进来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了礼,这才道:“小檀让小丫鬟带了信过来,说许大爷已经启程去了藻园。”

    周少瑾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关老太太却疑道:“怎么?今天是许哥儿去藻园读书的日子吗?怎么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照理,你诰表哥他们也应该去送一程的。”又困惑道,“少瑾,你怎么没有去送许哥儿?”

    周少瑾这才想起来。

    读书取士是家族大事,就算是像程家这样出过好几个进士的人家,出门读书不仅要看黄历,还有请了有道行的高僧看日子的。

    程许肯定是被池舅舅随随便便就打发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就露出喜悦的笑容来。

    可这笑容刚刚在嘴角绽放又很快逝去。

    不对啊!

    如果程许是被池舅舅随便打发出去的,郭老夫人怎么会答应?

    她心里一时间像被猫抓子挠似的,想去问问程池。

    偏生沔大太太也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道:“是池舅舅说我不用去送许表哥的!”

    让她们去问程池好了。

    反正这个借口也是程池找的。

    她才不管呢!

    周少瑾抿了嘴笑。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昨天晚上长房那边才让人送信来说周少瑾要过来看她们……非常的匆忙。

    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而程许出府读书,长房肯定是请的高僧定下来的日子。

    难道周少瑾和程许出府读书的日子犯冲?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若是和程许出府读书的日子犯冲,也许和程许的八字也犯冲。如今她却长住长房……

    片刻之后,关老太太才笑道:“既然是池四爷吩咐的,想必有他的考量,你不去送他也行。今天就好生在这边玩玩。”

    周少瑾笑着点着。

    把池舅舅拿出来当挡箭牌,果然好用。

    可她无意留在四房用午膳——程许出府去了,九如巷对她来说也就安全了。

    但找个什么借口好呢?

    周少瑾正在心里琢磨着,有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道:“老安人,大太太,二表小姐屋的小檀姑娘过来了。”

    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都非常的意外,请了小檀进来。

    小檀恭恭敬敬地给三人行了礼,禀道:“笳小姐和泸大太太吵了起来,笳小姐身边的翠环姑娘过来,说是请二表小姐快点过去劝劝。老夫人听到了消息,让我过来给二表小姐报个信,让二表小姐快点过去一趟。”

    三个人俱是一愣。

    关老太太更是道:“吵得很厉害吗?二表小姐自己都是个孩子,去了有用吗?”

    小檀苦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可看翠环姑娘那六神无主的样子,老夫人又让我特意过来跟二表小姐说一声,只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关老太太不想周少瑾卷到九如巷这些事里去,可郭老夫人都开了口,她总不能把人强留下来。

    “少瑾,你自己要小心。”她只好叮嘱周少瑾,“该说的话才说,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说。”随后想到周少瑾那绵柔的性子,不放心地又叮嘱道,“你要是拿不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最好什么也别说。”

    周少瑾连连点头,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程笳上次跟她说,李敬若是真的看重她,就进府来看她,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她神色凝重地直接去了如意馆。

    程笳正哀声叹气地在庑廊下逗鸟玩。

    见周少瑾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丢下手中的小树枝就欢天喜地迎了上来,道:“少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拖到下午或是明天呢?我好无聊啊,正盼着你能来和我说说话呢?”

    周少瑾愕然。

    转身朝翠环望去。

    翠环满脸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奉了小姐之命去请二表小姐过来,谁知道老夫人却吩咐小檀去嘉树堂找二表小姐……”

    她难道还能说她们家小姐没什么事,只是被大太太禁足,不好玩,要找二表小姐说说话而已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

    程笳却不管这么多。

    她这几天都无聊死了。

    好不容易把周少瑾盼来了……管她是怎么来的了!

    她拉着周少瑾的手就往屋里去,一面走,还一面抱怨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些什么事!二房唐老安人要给我大哥做媒,说是想把洪家的嫡次女许配给我大哥。我娘听了喜得像什么似的,半天都合不拢嘴,还寻思着是不是让我爹亲自去趟京城,请了泾大伯父做媒人,结果你猜怎么着……”

    周少瑾趔趔趄趄地跟着程笳进了内室,心里却道:我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没成!

    果然,接下来程笳就道:“谁知道洪家那边回信,说他们家的嫡次女已和京城的杜翰林家有了口头的婚约,只等他们家的女儿及笄两家就要下聘了。但他们家四房的嫡长女和我大哥年纪相当,倒可以合合八字。我娘一打听,原来四房的大老爷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而且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可把我娘气得,追着我打了一通。”

    周少瑾可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听话,还知道听音了。

    她道:“你又犯了什么事?惹了泸大舅母发火!”

    程笳抿了抿嘴,和周少瑾在填漆床上坐下,等丫鬟上了茶点,她连翠环也打发出去了,这才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举起手腕来轻轻晃了晃,道:“我又不是那没眼色的!明知道我娘心情不好还会去惹她?何况她还禁了我的足!我这几天都乖乖地拘在如意馆哪里也没有去!”

    周少瑾不相信,更被她手腕上那串如金似石的手串给吸引了,不禁抓了她的手腕道:“这是什么?不像是你的东西?”

    程笳并不喜欢木石一样的东西。

    程笳狡黠地笑道:“怎么就不是我的东西了?有人送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

    周少瑾目瞪口呆,想到刚才程笳那压也压抑不住的高兴,脑子里灵机一动,失声道:“难道这是李敬送你给的不成?”

    程笳眉眼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他,他是怎么见着你的?”

    “你小声点!”程笳一把将周少瑾重新拽到了床边坐下,和她耳语道,“我谁都没有告诉。我娘不是要打听洪家的事吗?我爹谁都不认识,八字没一撇,又不好去求了池从叔,我祖母只知道高兴,管事们最多也就能打听一下洪家有几口人,在乡里的门风好不好,洪家又不是破落户,这内宅大院的事不可能打听得到。正好李敬谋了半刀澄心纸,就给我爹送了过来。我爹听说他走南闯北,哪里都有朋友,就试着问了问他。李敬一口应下了。这件事就是李敬打听出来的。我娘怕别人知道了,就在内院见了李敬……”她说到这里,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周少瑾的肩膀上,声音里透着几分幽然道,“他说,我又没有规定怎么见面,只说让他见我一面,他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对我的承诺,我也要遵守对他的承诺才行!”说完,莫名其妙扑哧一笑,声音也变得娇柔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谁对我像敬表哥这样用心的。他说,他不能悄悄的进府,这样会被我瞧不起的,若是有人发现,也会坏了我的名声……还说,为了找这半刀澄心纸,他只要是认识的人全都写了信求援……他的管事天天请我们家小厮喝酒,九如巷有头有脸仆妇都笑他趋炎附势,他现在都成了势利小人了……好不容易知道我娘想打听洪家的事,他这才去见了我爹的……又怕我爹不托他去打听,又怕他打听不出来什么事,又怕他去见我娘的时候我不在场……比起第一次出来做生意走西口的时候还要紧张害怕。少瑾,你说,怎么就有人这么傻,把我说的什么话都放在心上呢?”

    这是傻吗?

    周少瑾朦朦胧胧地想。

    池舅舅就会这样。

    她说什么,池舅舅都会相信,都会放在心上,都会帮她办妥了……她可以什么心都不操,什么事都不管,全都丢给池舅舅……可李敬那是喜欢程笳啊!

    不管程笳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她啊!

    可池舅舅……池舅舅……

    她的心怦怦乱跳,脸上火辣辣的。

    ※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加更。

    O(∩_∩)O~

    ※

第二百九十一章 闺蜜

    程笳说了半天,周少瑾也没有个动静。

    她不由抬起头来。

    却看见周少瑾神色恍惚地在那里想着心思。

    程笳大为不满,用力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肩膀,嘟着嘴道:“喂!你是怎么一回事?我把你当成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把连跟我娘都没有说过的话都告诉了你,你竟然听得心不在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周少瑾这才回过神来,忙歉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听你说李敬对你怎么怎么好,很羡慕,所以才走神的。”

    程笳听了,抿着嘴笑了起来。

    决定原谅周少瑾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娇羞,悄声地道:“少瑾,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问你,你觉得敬表哥这个人,可靠吗?”

    周少瑾奇道:“你不相信他吗?你既然不相信他,为什么还要试探他?”

    程笳娇嗔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所以我才要试探他啊!”

    周少瑾不懂。

    除了父亲和姐姐,她只相信池舅舅一个人。

    程笳也没有指望她懂,忐忑不安地道:“若他只是哄了我去给祖母说项怎么办?我反正已经成了金陵城的笑柄,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可我只要想到自己会上当,我心里就觉得刺骨的痛……还有些踌躇不前……我到底要不要跟祖母说呢?如果跟祖母说,怎么跟祖母说好呢?我总不能像跟你说话似的,竹筒子里倒豆子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

    周少瑾眼睁睁看着,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世。

    程辂说喜欢她的时候,她也曾经这样忐忑不安过。

    可见那个时候她并不相信程辂所说的,只是被自己所想像出来的假像所迷惑了。

    那种需要几天之间就做出决定的,辗转反侧的痛苦现在想起来依旧让她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前世的这些痛苦她应该记忆犹新才是,怎么重生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她居然需要回忆才会想起来……

    是不是她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有意无意地想把这些事都忘记呢?

    周少瑾皱了皱眉。

    却正好被转过身来的程笳看见。

    程笳不悦道:“少瑾,你又在想什么?我什么话都告诉你,你却像个闷葫芦似的,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你要是再这样待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有什么体己的话也不跟你说了。”

    周少瑾忙定定神,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我正在跟你想呢!”

    程笳一听,又喜又惊,忙坐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快跟我说说,我到底应该不应该相信敬表哥?”

    从前世的事来看,李敬这个人还是比较靠谱的。

    可今生改变了这么多,周少瑾也不敢拍着胸说他肯定是程笳的良配。

    急中生智,周少瑾道:“要不,你再试探试探他?不然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谁知道程笳扭捏道:“要是他生气了怎么办?”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笳顿时脸色绯红,道:“你,你刚才不也说,要是我相信他,还试探他做什么?我要是继续试探他,岂不是告诉他我不相信他……”

    周少瑾抚额,道:“你可以不让他发现啊!”

    程笳追问:“那我怎么才能让他不发现啊?”

    周少瑾想了又想,道:“要不,你反悔,说上次的事不算,让他再重来一次?”

    程笳猛地推了她一下,生气地道:“你这算是什么主意啊?我怎么能反悔呢!”

    周少瑾讪然地笑,心里却想着程池。

    她在池舅舅面前说话很随意,不知道干没有干过这种临时反悔的事,可池舅舅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好比她在五房里放火,池舅舅就包庇了她。

    那个时候池舅舅才见过她两次……

    周少瑾心里咚咚咚像打鼓似的。

    从小到大,大家都夸奖她是个温顺漂亮的好孩子,是后来她长大了,心思渐渐多了起来,众人看她的目光虽然很惊艳,却很少再夸奖她了。

    她那个时候重生不久,还没有像前世那么孤僻,池舅舅,会不会也觉得她……很好?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像被裹着蜜……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笳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周少瑾连连摆手,有点后悔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程笳小声地在那里嘀咕着,她也没有听清楚程笳在嘀咕些什么,也没有心情去问程笳在嘀咕些什么。

    池舅舅就算是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是他一个讨他喜欢小辈而已,他迟早会娶妻生子的。

    因为这个原因,这些日子郭老夫人不知道有多高兴。还赏了身边服侍的每人二两银子买零嘴,就是她,也得了两个金锞子。

    到时候新舅母进了门,池舅舅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好。

    念头闪过,她的心里已被剜去了一块似的,痛彻心扉。

    甚至比在花园里看见程辂藏在花树下的鞋时感觉还要痛。

    周少瑾不由捂住了胸口。

    她怎么会这样?

    池舅舅成了家,对他的妻儿好,这,不是应该的吗?

    亲疏有别。她不过隔壁房头寄居的姻亲而已。

    池舅舅成了家,有了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就和她疏远了。

    就像前世,诰表哥待她再好,有了自己的妻儿也就把妻儿放在首位了。

    这是常理。

    可她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池舅舅待她的那些好会收回去给别人,就觉得心痛得要死了?

    难道是因为这段时候池舅舅和郭老夫人把她当亲人似的,她开始得寸进尺,要求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满足?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了那种不知道感恩戴德的人?

    周少瑾的视线开始模糊,脸上也湿漉漉的。

    程笳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愕地大声道:“少瑾,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你哭什么?”

    她哭了吗?

    周少瑾擦着眼睛,满手是水,眼睛像被刺痛了般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我,我没有哭!”她喃喃地道。

    “你骗鬼去吧!”程笳说着,拿了条帕子塞到了她手里,佯装嫌弃地遮掩着自己的担心,恶狠狠地道,“快把眼泪擦擦,你还用手背擦眼泪呢?嬷嬷们教的规矩都哪里去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周少瑾忙擦了眼泪。

    程笳又喊她的丫鬟春晚进来服侍她洗脸。

    她木然然由春晚摆布着,心里拔凉拔凉的,骤然间做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来。

    之后程笳说了些什么,她模模糊糊的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程笳留了她晚膳,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坚决辞了程笳,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浮翠阁,进门的时候不知怎地撞到了门框上,额头红了一大块。

    她一下子就崩溃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她怎么做池舅舅迟早都会娶妻生子,郭老夫人早迟都会含饴弄孙,都会忘了她的……她又何必去讨人厌!

    周少瑾有些自暴自弃地躺在了床上,无精打采地吩咐春晚:“你去跟老夫人说一声,我有些累,就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明天早上再去陪她老人家念经。”

    春晚担心地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进来给您把把脉?”

    “又不是病得起不了床了,把什么脉?”周少瑾蔫蔫地道,“你可别忘了,家里有个老人,老人是最忌讳这个的。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知道吗?”

    春晚应“是”,更担心了。

    二小姐性格温和又柔顺,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见着谁都会温柔地微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沮丧过。

    不知道笳表小姐都跟二小姐说了些什么?

    春晚在心里琢磨着,去上房禀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正要和程池用晚膳,听说周少瑾回来了,就把晚膳往后面挪了挪,准备等到周少瑾过来问安的时候问她用没用过晚膳,要不要一起吃,没想到春晚来说周少瑾有些累,先歇下了。

    程池没等郭老夫人细问已道:“是不是笳小姐和你们家二小姐说了些什么?”

    春晚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郭老夫人奇道:“少瑾不是去了嘉树堂吗?怎么又和笳丫头扯上了关系?”

    程池道:“好像是笳丫头和泸嫂子为了什么事又吵了起来,泸嫂子请了少瑾去劝和。”

    可也不至于把周少瑾从嘉树堂拖到如意轩去啊?

    郭老夫人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春晚已道:“我也不知道。二小姐一进如意轩,笳表小姐就把我们都给赶了出来,只留了二小姐说话。二小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的。奴婢们也不好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郭老夫人来不及多想,心底的那点疑惑尽数散去,起身对程池道,“走,我们去看看少瑾去!我之前还担心你关婶婶会对少瑾说些什么,让那孩子不高兴,没想到你关婶婶没说什么,笳丫头却……哎……”

    程池却笑道:“娘,小姑娘家的,您不也常说,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吗?她既然觉得不舒服,您就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好了。您去了,她要重新梳妆打扮迎接您不说,还要打起精神来和您说话。”

    “也是!”郭老夫人笑着,重新坐了下来,对春晚道,“你回去跟你们家小姐说,让她好生歇着。要是明天人还很疲倦,就别陪我念经了。明天我要去顾家做客,就不带她过去了。”

    郭老夫人真好!

    春晚感激地退了下去。

    ※

    姐妹兄弟们,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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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错字,要等会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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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哭泣

    程池见了笑着对郭老夫人道:“娘,您看!您不过去,连个小丫鬟都感激不尽,可见那小丫头确实是累得起不来了,不然怎么会不过来陪您?”

    郭老夫人失笑,道:“就你会说话!”

    也不知那小丫头到底怎样了,倒是母亲这边,有了自己的这几句,她也就过关了。

    程池微微地笑,吩咐小丫鬟传饭。

    饭后,他又陪着郭老夫人说起顾家的事来:“……怎么就想着请了您去做客?他们家还在孝期呢!我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九臬了,明天要不要我陪您?”

    他若是陪着母亲去了顾家,那小丫头就没有什么顾忌,可以自由自在地地家里歇上一天了。

    郭老夫人奇道:“咦?!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感兴趣了?”

    程池笑道:“若是其他的事我自然不会过问,可这是顾家的事。先不说我和九臬的关系,就是去世的老安人,我小的时候也抱过我,给我糖吃。我不希望她老人尸骨未寒,后辈就闹出这些事来,伤她老人家的心。”

    郭老夫人听着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实际上我是赞成他们分家的。这样几辈子都窝在一起住着,特别是到了婚丧嫁娶的时候,公中拿不出多的银子来,各房又不好私底下拿银子出来贴补,顾家这几年的女婿、媳妇就明显不如前两辈的女婿、媳妇有出息有主见。这次去,我也是想和顾家的人商量这件事,不如像我们府上好了,分家不分居,这样既全了顾家祖上的清誉,又全了各房添犊之情。倒也两全齐美。”

    这家到底分不分?怎样个分法?说到底还是得顾家的几位老太爷、老爷同意,他们也不过是过去听这些人叨唠几句,泄泄心中的不忿而已。

    程池笑着哄了母亲,道:“您这主意好!若是顾家还不听,我看您也别管了,就由着他们闹腾好了。到时候大不了请了我过去给他们做个中人!”

    郭老夫人闻言笑得不行,道:“你倒是个顺杆子爬的,一会儿说不去顾家看看失了多年的情份,一会儿又说由着他们闹腾,你这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呢?”

    我怕您明天不出门……

    这个念头就毫无征兆地从程池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微微一愣,很快又收敛了心绪,道:“我这不是一边手心一边手背,既怕顾家闹起来又怕您为难吗?”

    郭老夫人大笑。

    程池却流了身冷汗。

    他怎么想到要把母亲也支出去……

    程池再也坐不住了。

    母亲的笑容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他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见天色不早了,程池昨天一夜没睡,今天白天也只睡了两个时辰十三行的二掌柜就陪着他们的大掌柜来拜见程池,没有留他,只是吩咐他早点歇了,若是觉得太累,明天就不用陪他去顾家了。

    程池应了声,出了上院。

    可路过浮翠阁时,看见花墙后面伸出来的石榴树,他的脚步还是一滞。

    浮翠阁里静悄悄的,皎洁的月色下树影摇动,斑驳陆离。

    他想起周少瑾的话:“为什么四宜楼可以看见二房、三房、四房甚至是五房的大致模样,却看不见长房……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树?”

    那是为了防止别人窥视。

    所以长房入了夜屋檐下是不挂灯笼的。

    小丫头住进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发现了这个异样没有。

    他更记得小丫头问他时的样子。

    细细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一双大大的杏眼仿佛盛着汪清澈的泉水,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程池又想起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柔顺贴着他,纤细却软若无骨,微微显露的曲线,青涩却纤稼有度……

    他沉默地望着那些斑驳的影树,自嘲地笑了笑。

    以后,他还是少与她见面好了!

    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什么都不懂呢……

    程池慢慢地回了听鹂馆,吩咐商嬷嬷:“你去浮翠问一下,看今天下午笳小姐都和二表小姐说了些什么?再来回我!”

    商嬷嬷应诺而去。

    周少瑾已经脱衣睡下。

    春晚低声劝她:“二小姐,您还没有用晚膳呢?”

    “我不想吃!”周少瑾神色蔫蔫地道,“等我想吃的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就想睡觉!”

    春晚望着她哭得肿得像桃子的眼睛,迟疑了片刻,道:“那,您总得告诉我们您为什么哭吧?是不是笳小姐说了些什么?”

    她记得从前周少瑾去了程笳那里,回到畹香居后,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进门就趴在床上无声地大哭一通,过几天再问,不过是笳小姐添了件什么衣服,说了句什么话而已。可这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怎么二小姐又开始哭起来?

    “她没说什么。”周少瑾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闷闷地道,“我只是想起了姐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京城?什么时候能再见?”又道,“你别管我了,我哭了一通心情就好了。”

    这倒也是。

    从前二小姐哭过之后就把那些事都忘了。

    她端起了喝过的茶盅,笑道:“二小姐,今天我值夜。您要是有什么事,直管叫我!”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春晚这才退了下去。

    长房入夜后庑廊上是不挂灯的,室内豆大的灯光让屋里子有些幽暗,可这幽暗却让一个人缩在床角的周少瑾觉得非常的安全。

    在大洪的田庄,她就是这一夜又一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的。

    想到这里,她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可她就是想哭。

    好像这样,她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可哭过了,却觉得更难受了。

    要是她能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

    她就能永远留长房了。

    服侍老夫人,和池舅舅说说笑笑……老夫人不会老去,池舅舅也不会娶妻生子。

    可她若是真这么想,就太自私了。

    老夫人盼着池舅舅娶妻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而且池舅舅年纪也不小了。

    像他这么大的人孩子早就开始上学了,可他还没有成亲!

    池舅舅若是娶了舅母,她一定会像对待池舅舅一样对待她的。

    周少瑾在心里对自己说,莫名地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她总是把池舅舅支来支去的,何曾对他好过?

    若是新舅母进了门,只怕是容不得她这样支使!

    周少瑾的眼神又黯了下来。

    她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

    老夫人虽然说明天要去顾家做客,让她不用去问安,可她却不能放任自己如此的娇纵。

    别人对她好,她自然对别人更好。

    明天她不仅要去给老夫人问安,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着老夫人去顾家,让老夫人高兴。

    她嘶声喊了春晚进来,悄声道:“你快去帮我弄几个热鸡蛋来,我明天一早得去给老夫人问安,可不能让她老人家看出破绽来,跟着担心。”

    春晚不由欢喜起来,道:“二小姐就应该如此!您看您一说不舒服,不仅老夫人不安,就是四老爷那里,也打发了商嬷嬷来问。后来商嬷嬷去回了四老爷,四老爷还说,让商嬷嬷明天一早就请个大夫来给您号号脉,哪怕是请个平安脉也行。这会儿嫡嬷嬷刚刚回去。”说着,她指了指长案上的漏斗,“您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四老爷那边还等着商嬷嬷回话呢?听商嬷嬷说,昨天晚上四老爷算了一夜的账,今早没睡一个时辰就有两个十三行的掌柜来拜访四老爷,说了一早上话不说,还留了两位掌柜用饭,喝了四、五斤酒,又接着说话。好不容易把两位掌柜送走了,秦总管从藻园回来了,又说了半天的话。接着陪了老夫人用晚膳……直到现在还没有阖眼呢!”

    周少瑾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道:“你怎么不催着四老爷早点歇了?我这边能有什么事!”

    春晚道:“四老爷那边,是我能说得上话的吗?再说了,您说您没事,四老爷和老夫人可都是把您放在心上的人,不派了体己的人过来看看,怎么能放得下心。”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周少瑾悔恨不己。

    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的?

    池舅舅娶了新舅母进门,她就应该好好地敬着爱着才是,怎么能因为池舅舅尊重新舅母就伤心难过呢?

    她不能做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

    池舅舅夫妻美满,她应该祝福他们才是!

    说是再也不流泪了,可不管怎么说服自己都止不住心若刀剜的周少瑾还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春晚把这些话说给周少瑾听就是想让周少瑾彻底地改了这哭泣的毛病。

    她们寄居在九如巷,若是悄悄地落泪,被有心人看见,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编得出来。

    见周少瑾又哭了起来,她只好道:“你快别哭了,惊动了四老爷和老夫人可就不好了!”

    周少瑾忙止住了抽泣,紧紧地咬着唇,乖乖地躺在床上由春晚帮着她烫眼睛,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程池那边得了信,说周少瑾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周初瑾。

    他不由笑了笑。

    这小丫头,倒像是水做的。

    也太纤弱了些。

    是等到秋季制些养血益气的丸子给她吃还是先吃几副药养养,等明天周娘子进府给她号过脉之再做打算好了。

    程池安心地去歇了。

    可背贴到了床上,这才猛地想起来。

    就算是想自己的姐姐,周少瑾也不至于拿累做借口,甚至没去给母亲请安……好像怕见着母亲似的。

    这可不是那小丫头的作派!

    就算是母亲那里行不通了,她通常会不管不顾地冲到自己这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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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要开会,更新恢复到晚上的八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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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约

    周少瑾肯定不是因为思念姐姐而哭泣的。

    那她到底是为什么伤心?

    程池顿时睡意全无。

    他喊了商嬷嬷进来,道:“你去如意轩打听打听,看笳小姐都跟二表小姐说了些什么?”

    商嬷嬷刚刚上床歇下就被程池喊了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居然还是这件事——她今天都跑两趟浮翠阁了。可她向来会察颜观色,低眉顺目、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恭声道:“四老爷,已经三更天了,这时候过去只怕如意轩的已经落了锁。要不我明天天一亮就过去?”

    程池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道:“什么时候打听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把事情问清楚了。别像浮翠阁似的,问的全是些场面上的敷衍话。”

    商嬷嬷恭敬地应诺,退了下去。

    程池睁了半天的眼睛才睡着。

    第二天天刚刚亮,商嬷嬷就过来回话了:“三房李老安人娘家有个叫李敬的侄儿,好像看中了笳小姐,泸大太太却因李敬出身商贾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前些日子泸大太太有事请了李敬进府来说话,和笳小姐无意间遇到了,笳小姐就和李敬说了几句话,泸大太太因忙着证大爷的婚事,一时间也没精力管笳小姐,就把笳小姐禁了足……”

    她条理清楚,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程池。

    程池更是困惑,道:“那二表小姐哭什么啊?”

    既然程笳说的全是她与李敬的事,那小丫头起个什么劲啊?

    商嬷嬷比程池更困惑,连声保证道:“四爷,我还借助东亭的人才查出来的,您若是不信,我把东亭手下的那个小丫头叫进来,您可以亲自问问她。”

    “不用了!”程池目光微闪,道,“多半是笳小姐说的什么话无意间触动了二表小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了!”

    商嬷嬷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程池一个人背着手在窗前站了一会,清风跑了进来,道:“四老爷,老夫人问,您还陪她老人家去顾家吗?若是不过去,那她老人家就先走了。若是您过去,您此时就要动身了。”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程池换了件衣服,匆匆去了上房。

    远远的,他听就到了母亲爽朗的笑容。

    程池脸上也不由地带着几分笑容。

    他在家,母亲有人作伴,情绪比从前好多了。

    想到母亲一直在等自己,他没等门口当值的小丫鬟禀告,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厅堂。

    厅堂的长案上哥窑大花觚里插着一大把火红火红的牡丹花。

    周少瑾穿着件湖蓝色素面杭绸褙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笑盈盈地站在那花觚旁。

    那样素净的打扮,大红色的繁复花朵不仅没有让她变得默然失色,反而映衬着她眉目如画,莹莹如玉。

    程池不禁呼吸一窒。

    不是让她在浮翠阁里歇着吗?

    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眉头微蹙,正想问上究竟,郭老夫人已笑呵呵地道:“就差你了!好了,人到齐了,你去跟轿厅当差的说一声,我们这就启程。”

    最后几句话,却是对吕嬷嬷说的。

    程池讶然,道:“少瑾也跟着一道去吗?”

    “是啊!”郭老夫人高兴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这孩子有心了,说是已经没什么事了,正好跟着我去看看顾家的几位小姐。”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程池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也没有想到程池会陪着郭老夫人去顾家。

    可她知道的时候郭老夫人已经让人去喊程池了。

    她总不能说“既然有池舅舅陪着您,那我就不去了”的话吧?

    但想到昨天她因为怕失去池舅舅的庇护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通,她就有点不好意思见程池。

    此时程池一副质问她的样子,她莫名地有些心虚,小声地道:“我,我已经没事了……老夫人说她老人家去顾家做客,我以为池舅舅有事要忙,就自告奋勇地陪老夫人去串门……我不知道池舅舅会陪老夫人一起去……”

    程池哭笑不得。

    还自告奋勇呢?!

    顾家是龙潭还是虎穴?

    她如果知道自己也会去顾家,是不是不准备去了?

    枉他替她担心了大夜半!

    真是个小白眼狼,养也养不家!

    现在倒好,他怕母亲一个人去顾家遇到糟心的事没人开解;她怕母亲一个人去顾家串门没有人陪……两个人无意间想到一块去了。

    这么一想,这小丫头片子也算有点良心。

    程池神色微霁。

    郭老夫人知道程池这些日子很忙,还以为他气她们耽误了他的事,忙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是我没有说清楚。少瑾也是片好心。你要是有事,那你就忙你的好了。我和少瑾一起去顾家好了。”

    他们是去顾家做中人的,又不是去顾家赏花看景的,有周少瑾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跟着,他不去怎么能行?

    程池道:“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陪着你一道过去好了!”

    郭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

    她一个孀居的老太太,就算管过九如巷的庶务,论能力、论眼界、论见识,未必比得上那些大商行的大掌柜,她并不比谁强多少。不过是因为她养出了三个进士儿子,长子又位例九卿,别人给她几分薄面,称她声“老夫人”,请她主持公道,说白了,不过是需要借她儿子们的势力。

    所以她等闲不去别人家做客。

    可顾家不同。

    顾家和郭家、程家都是几辈人的交情,郭家和程家都受过顾家的恩惠,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家“诗书传世、礼仪之家”的这块牌子倒下去。

    有能干的小儿子跟着,事情可能会更顺利。

    郭老夫人也就不矫情了,由周少瑾虚扶着上了轿子。

    周少瑾被安排坐第二顶轿子。

    她一转身就看见站在轿厅旁的程池。

    池舅舅昨天晚上派人来问了她两次,她要不要跟池舅舅道个谢呢?

    周少瑾犹豫着。

    程池就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片子七情六欲全上脸,等会到了顾家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到了梅花巷,还是把她丢到顾家的几位小姐堆里去玩去好了。

    程池思忖着,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温声道:“眼睛还疼不疼?”

    池舅舅没有生她的气!

    周少瑾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急急地道:“我让春晚帮我煮鸡蛋,很有效的,早上起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程池见她像小姑娘献宝似的,忍不住打趣她:“还知道用鸡蛋,可见是经常哭的!”

    周少瑾脸色通红,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程池失笑,道:“等会回来,我有话问你。你从老夫人屋里出来,就去听鹂馆找我。”

    啊!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已转身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周少瑾忙追了上去,道:“池舅舅,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啊?现在不能问吗?”

    程池指了指郭老夫人已出了轿厅的轿子,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

    可池舅舅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她这一天怎么能安心啊?

    周少瑾嘟着嘴上了轿子。

    程池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沉不住气。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她说这句话了。

    不过,她总这样也不行。

    这次就当锻炼锻炼她好了。

    到了顾家,顾大太太没有想到程池会跟过来。

    她听说程池和十三行谈了笔大买卖,如果成了,九如巷可以吃三年了。

    顾家的人听了都纷纷翘着大拇指赞程池厉害,觉得他不出仕太可惜了。

    她忙让人去禀了顾家的几位老太爷和老爷。

    几位老太爷或去顾家位于青龙山的祖坟结庐,或去了寺里念经,只有顾家的五爷在家。

    顾大太太也顾不了这些了,一面请了人去通知能赶回来的顾家老太爷和老爷,一面请了顾家五老爷陪客,自己则亲自扶着郭老夫人往内院去。

    吕嬷嬷悄声地对跟着顾大太太来迎客的顾家七奶奶低声道:“几位太太说话,二表小姐年纪轻,只怕是坐不住,还请七奶奶等会领了我们二表小姐去几位小姐屋里坐坐。”

    顾七奶奶是知道顾家为什么会请郭老夫人过来作客的,闻言会意,笑道:“嬷嬷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然后想到周少瑾和顾家十七姑娘关系不错,等茶过三盏,几位太太都到齐了,她亲自领着周少瑾去了顾家十七小姐那里。

    顾家人丁兴旺,虽说顾家是由两个五进的大宅子组成的,可轮到顾家十七小姐,却也只能和顾家十八小姐住在一个厢房里——东边的暗间是顾家十七小姐的,西边的暗间就是顾家十八小姐的。丫鬟婆子都住在后面的耳房。共用一个厅堂。进进出出都会碰到。

    好在是顾家姐妹教得好,都能压着自己的性子谦和礼让,颇此住在一起倒也有说有笑,颇为热闹。

    知道顾十七姑这边来了客人,顾十八姑出来和周少瑾见了礼,客套了几句,让贴身的丫鬟端了自己前几天做的藤萝饼过来,这才回屋去。

    周少瑾不由咋舌,悄声对顾十七姑道:“你从妹好能干!”

    顾十七姑抿了嘴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我们家的姑娘嫁出去的都适应得挺好的。”

    这倒也是!

    周少瑾笑道:“你也很能干!”

    顾十七姑哈哈地笑,问她:“你过来干什么啊?大伯母怎么会邀了郭老夫人来家里做客?”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你要是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我要是实在好奇,等我问过郭老夫人或是池舅舅了才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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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介绍:
周少瑾重生了,前世背叛她的表哥程辂自然被三振出局了,可她还有程许,程诣,程举等许多个表哥……这是个我与程家不得不说的故事!
金陵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陵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陵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