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二十四 云州的最后之战
魏国和前汉不一样,有个专门伺候皇帝吃饭的机构叫御膳房。
里头给皇帝做菜的厨子叫御厨,御厨的来源一般只有一个,那就是军队里服役七年以上的老火头。
服役七年以上,给士兵们做了七年以上大锅饭的老火头就可以参加厨艺比拼,则其优胜者送入京城给皇帝当御厨,伺候皇帝吃饭。
就算御膳房里没什么活儿的时候他们要被派到京城里各大皇家持股酒楼做菜,但是那也好过在边疆军队里吃苦不是?
和战兵一样,很多魏军里的特殊军种都有可以进入中央在皇帝身边办事的机会,这是魏军除了军队体系内正常升迁之外的另外一条升迁路。
比如火头军。
就是因为这一渠道的存在,魏军整体的精神面貌都是昂扬向上而非死气沉沉。
只要能把这个渠道保持住,魏军将会成为魏帝国内文化程度最高、精神面貌最好的团体之一,甚至除却文化程度不如文臣之外,其他的种种指标都会超越文臣,成为当之无愧的国家柱石。
虽然在政治上限于生产力的底下无法更进一步了,但是军队层面上,郭鹏却已经把他做到了历朝历代都没有做到的程度。
他不敢说自己的政府的能力是全中国历史上最强的一届,但是他敢说自己的军队是全中国历史上最强的一支军队。
此时此刻的魏军,就算是对上一千多年以后的朱元璋时代的明军、入关之前的八旗清军都不会落于下风。
对等装备,民**阀军队面对他所缔造的魏军也只能狼狈逃跑,无法与之争锋。
他就有这样的自信!
他大口大口的吃着油烙饼,大口大口的吃着炖烂的肉,产生了如此的畅想。
吃饱喝足,郭鹏把最后一点饼塞到嘴里满满咀嚼,整个人半靠在软垫上笑眯眯的看着面前棒小伙子们互相闹腾。
郭承志十分开心的坐在了郭鹏身边,很兴奋的对他说道:“大父,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热闹的场面,真是太热闹了,感觉不比洛阳城里过年的时候要差!氛围太好了!”
郭鹏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那是当然,这是大父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没有人比大父更了解这支军队了,正是如此的一支军队作为依仗,大父才能建立起那么强大的魏国。
承志,记住,军队是大父建立魏国的支柱,只有军队强大,并且确切的掌握在你手里,你才能继续保证自己的权势和魏国的强大,对于军队的事情,不能有任何马虎。”
郭承志兴奋的连连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转过头来看着郭鹏。
“我的手里?”
“对,你的手里。”
郭鹏伸手握住了郭承志的手:“等这一次咱们回到洛阳,你父亲就要册封你为皇太子,皇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未来某一天,你父亲累了,把皇位交给你了,你就是皇帝,就是军队之主。”
郭承志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没听明白郭鹏的意思。
倒也难怪,现在跟他说这些其实有点早。
军队是皇权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掌握军权的皇帝才是真皇帝,掀桌子的权力掌握在手,皇帝才能震慑群臣,顺利执政。
郭瑾掌握了军权,才能顺利掀起廉政风暴打击反对势力,而反对势力战战兢兢束手就擒,无外乎军队掌握在皇帝手里,他们害怕皇帝掀桌子乱来,所以不敢反抗。
之前郭鹏出动五千禁军在洛阳城内把闹事的士人子弟打到满城乱跑的壮观景象至今为止还留在他们的脑海里,他们知道郭家皇帝能掀桌子,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掀桌子的。
他们害怕。
所以军权在手,皇帝的地位和基础权势就是绝对的。
郭家皇帝离不开军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紧握军权。
他是如此,郭瑾是如此,郭承志也必须要如此。
“大父,我会做皇帝吗?”
郭承志忽然开口问道:“就和父亲还有大父一样?”
“对啊,不出意外的话,你就会做皇帝,做和大父还有你父亲一样的皇帝,坐在洛阳的皇位上指点江山发号施令,这些士兵都将成为你最忠诚的拥护者,他们会听从你的命令,你一声令下,他们会为你赴汤蹈火。”
郭鹏微笑着测过身子看着郭承志。
“我想不出来那个画面。”
郭承志想了想,挠了挠脑袋,一脸费解:“那是怎样的情况呢?”
“怎样……哈哈哈,现在还不重要,承志,等你稍微再长大一些,真正成为了皇太子之后你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郭鹏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气氛活泼的军营内的那些活泼的士兵们。
“现在,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你都要让你的军队也是这个样子,只要他们能维持在这个样子,魏国就稳如泰山。”
郭承志顺着郭鹏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见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牢牢记住,永远都不要忘记,再过四十年,等你到了大父这个年龄的时候,要是你还能看到咱们的军队是这副模样,就是大父最好的孙儿,大父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郭承志听了,感觉有点激动。
他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记住这一切,将来就能让郭鹏为他感到骄傲了。
这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一件事情!
兴元二年的大年夜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度过了,午夜子时来临之际,兴元二年就此过去,兴元三年正式到来。
一大早,以田丰为首的云州大小行政官员和以李乾为首的云州驻军大小将官齐齐来给郭鹏拜年祝贺,吉祥话说了一堆又一堆,基本上把能说的都给说了。
至于贺礼什么的郭鹏也收了,权当是讨个彩头,没让他们全都带回去。
一阵恭贺之后,只有田丰被郭鹏留了下来。
当初,因为一些政治上的因素,田丰从中央政府二把手的地位上被外放到云州当刺史,好在云州属于边地四州之一,州刺史拥有真正实权,真的要办事,若是如其他内地和平州一样,那外人真会觉得田丰被政治流放了。
因为在云州有权力,真的要办事,田丰也没有时间过多的自怨自艾。
云州刚刚建立,危机四伏,到处都是敌对势力,到处都是要和魏军争夺势力范围和利益的叛乱部族,魏军刚刚消灭雍闿割据政权,立足不稳,人心不附,情况十分危急。
田丰到任之后,充分施展了自己的办事能力,与乐进划分事权,他负责征战,其他的一切都是田丰的任务。
军队驻地他来安排,军队给养他来提供,军队后勤他来保障,军队战功他要分一半。
田丰既然负责起了后勤工作,那么战功给他一半也没什么不可以,乐进就答应了,随后数年征战,乐进就没有操心过后勤。
田丰整顿好了军队的后勤,还充分利用中央官僚组织听命于魏帝国的屯田村、乡和县级单位,逐渐扩大魏帝国的权力根基,并且逐渐压过了地方叛乱部族的权力根基,扭转了云州不利的局面。
加上乐进指挥得当,魏军作战勇猛,接连歼灭了好几个强大的反叛部族,魏帝国在云州才堪堪站稳脚步。
这里头田丰的功劳是真的特别大,这一点不假。
但是尽管田丰如此努力,郭鹏也没有把田丰调回京师,依旧让他坐镇云州,协助军队一步步剿灭云州的反叛集团。
经历数年治安战,云州反叛的部族被剿灭的七七八八,魏帝国的势力也越来越强。
以屯田村庄为代表的魏帝国基层组织占地范围越来越广大,云州很多可耕地都被魏帝国的屯田农庄占据,并且开垦为良田,开始生产。
云州摆脱了之前需要益州粮食资助的窘境,可以自给自足,并且进一步积攒出了可以发动战略进攻的物资。
在田丰的努力下,乐进被调离之后,李乾统领魏军接连打了四次大战,每一次斩首都在三千以上,一举把云州叛乱部族打入山穷水尽的地步,直接促进了云州治安战的终结。
年前,李乾向朝廷报备,他将在兴元三年二月到四月间展开最后的决战。
他计划出动云州三万驻军,一举将叛乱部族盘踞的最后据点拔除,彻底结束旷日持久的云州治安战。
这一场长期的治安战消耗了国库大量资金和积蓄的物资,也就是魏帝国家大业大底子雄厚,换做其他帝国,早就讲和玩羁縻了。
可郭鹏就是不喜欢羁縻,他就是喜欢征税。
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和代价,难道要半途而废吗?
从云州建立到如今,在云州战死的士兵已经有三千余人,因公而死的地方官吏也有七十多人,魏帝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是为了搞羁縻统治的。
是为了直接统治云州,拥有云州的全部税收。
这一计划得到了郭瑾的批准,随后郭瑾下令参谋台核验李乾的战略计划,并且予以批复。
正好,郭鹏来到了这里,正好是李乾和田丰踌躇满志决定彻底平定云州叛乱部族的时候,这个年过的极为鼓舞士气,士兵们的士气空前高涨,决定要在战神太上皇眼前给太上皇好好的露一手。
一千五百二十五 这个责任就由我来担起
郭鹏算了算时间,发觉自己也很久没有上战场了。
上一次上战场还是延德六年的北伐鲜卑,再往后,就没有亲自领兵上战场的事情了。
作为百战名将,恰逢战争,他一时间心痒难耐,身体不由自主的就想回到那种地方,如此便能回忆起往昔岁月。
于是郭鹏便和曹兰她们商量了一下。
“你是夫君,你决定就好,不过……一定要去吗?”
曹兰作为正妻出来说话。
郭鹏看了看身边的郭承志。
“承志从未上过战场,我想带他上真正的战场上看一下,这对于他来说是很有意义的,当初,阿瑾也是这样过来的,逃不了。”
曹兰看了看郭承志,走到他面前抚着他的脸:“可怜的孩子,怎么就做了这人的孙子呢?”
“…………”
郭鹏十分无奈:“既然是我的孙子,就不能想着总是躲在深宫里,必须要外出见见世面历练历练,阿瑾是我从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培养,让他接触军务,接触政务。
但是轮到承志,阿瑾却自己忙于公务无暇管教,这不好,皇帝除了正规的教育之外,哪能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呢?阿瑾既然忙碌无暇,这个责任就由我来担起。”
曹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曹兰最终也没有阻碍郭鹏带着郭承志上战场,于是郭承志兴致勃勃的开始做上战场的准备。
“大父,要穿什么样的甲胄?”
“大父,要带什么样的头盔?”
“大父,可以骑马吗?”
“大父,我要配什么样的武器?长矛还是环首刀,还是狼牙棒?”
“我力气很大的,挥的动狼牙棒!”
“大父,我能杀多少敌人?”
看着他兴致勃勃问东问西的模样,郭鹏微微叹了口气。
“承志,你很高兴吗?”
“当然了!能上战场,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郭承志满脸向往:“太学里的学子们都说,当年大父和将军们就是这样浴血奋战,打败全部的敌人才建立了魏国,先辈功业如此耀眼,怎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说着,郭承志拔出一把环首刀像模像样的舞了几下:“大父是军中战神,百战而无一败,身为大父之孙,我又如何能故步自封,给大父丢脸呢?”
“我可不喜欢打仗,我上过一次战场之后,就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只是没办法而已。”
郭鹏抽出一把环首刀,看着雪亮的刀身,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数十年前血雨腥风的战场上。
“大父为何如此说?”
郭承志很奇怪郭鹏这样的战神级人物怎么会说出这种在他看来很没有志气的话。
当年的血火战场是如何的令人神往?
郭鹏收刀入鞘,转身看着郭承志。
“承志,你喜欢战场,喜欢打仗吗?”
“当然!哪有男儿不向往战场?!”
郭承志捏紧了拳头,一脸斗志。
“上过战场的男儿就不会再向往战场了,你所看到的魏军士兵敢战,善战,能战,可没有一个人喜欢战场,比起战场,我想他们更愿意在家里陪着妻儿慢慢度日。”
郭鹏摇了摇头,忽然又愣住,喃喃自语道:“也不能这么说……可能还真有一个特别喜欢战场而不喜欢和平的,但也仅此一个了。”
“大父……这是什么意思?”
郭承志不解。
郭鹏摇了摇头。
“等你看到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之后再想想你现在说的话,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感触也说不定,承志,战场一点都不美好,战场就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人间炼狱?”
郭承志想象不出那种样子。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法你是懂的,但是写兵法的人为什么这样写,你是不知道的,没关系,等你上了战场,你就知道写兵法的人为什么这样写了。”
郭鹏微笑了笑,开始帮郭承志置办上战场用的装备。
厚实的皮甲,坚固的头盔,雪亮的环首刀,还有强壮的战马。
“上了战场哪儿也不用去,跟着我在中军就好,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看看将帅们如何运筹帷幄,看看文臣们如何筹备后勤、准备战斗物资,去负责后勤的部门见习一段时间。”
郭鹏一边帮郭承志穿戴皮甲,一边告诉他一些基本的军事常识。
“大父,这些可都是我学过的东西,我再怎么也不会不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打仗就是打后勤,这句话是您说的,都记在教科书里了,大家都知道。”
郭承志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郭鹏一笑。
“哦?你说说怎么个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自然是让粮草先主力出发,粮草到哪里,主力到哪里,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不然军队没得吃,还怎么进军打仗?打仗的第一要义就是确保后勤。”
“其余的呢?”
“让斥候探路,让先锋部队提前开路,探索,沿途奏报地方官府予以配合,大军过境如何才能不扰民等等,这些我都是学过的。”
郭承志相当自信。
“更具体一点呢?此番出兵,行军路线可否见示,沿途有多少河流,浮桥是否已搭好?质量是否过硬?能否承担三万大军所需?此番出战我军需要深入山林,是否有可靠的向导?”
“这个……都可以安排人去做。”
“此番行军每日安营处可选好?可有水源?可有引火源?”
“嗯……也可以安排人去做。”
“行军路途不算太远,但是也有数日,锅灶水筒营帐被褥油毡车辆可曾备足?刀伤寒热药品可曾准备?行军医师数量几何?”
“还是可以安排人去做,然后汇报给我。”
“行军路上是否可能遭到伏击?贼军是否有可能威胁我军粮道?如何确保我军粮道的安全?”
“这个……广泛派出斥候调查即可,后勤粮道自然可以安排后军予以保障。”
“大军通过沿途地区,是由地方官府主动发滚单通告,还是大军本部要得郡守印信牌椟自行安排先导通告?沿途郡县是否对大军行军路线有所质疑,要求大军改道而行?沿途是否会经过民众聚居区?”
“这个……提前通知一下就可以了吧?”
“士兵吃多少粮食?一人一天的食粮如何安排?战兵多少?辅兵多少?运粮民夫多少?战马多少?驽马多少?协助运送的驴骡又是多少?可有明确详细的安排?”
郭鹏连珠炮似的提问,把郭承志问的愣住了。
“大父,这些事情军中肯定是有人知道要怎么做的,统帅只需要下令,自然会有人做好的,我只需要审核就可以了。”
老师肯定是讲过,但是郭承志感觉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学的都会,但是郭鹏一连串问下来,他感觉自己满脑袋都是浆糊。
不过他觉得既然是统帅,怎么可能事必躬亲呢?
打仗是一个集体的事情,统帅不可能亲自去管一个运量民夫要吃多少东西才是。
郭鹏笑了。
“具体数额都不知道,你怎么审核?你按照什么标准审核?照你这样说,有人汇报说一个民夫每天只需要二斤食粮即可满足所需,你也觉得可以?”
“这……大概不够吃吧?”
“你也知道不够吃啊?可是当他们汇报给你需要你做出决断的时候,你又怎么安排?”
郭鹏瞥了郭承志一眼:“你是统帅,自然这些琐碎的工作不需要你亲自去做,可是你心里要明白,你对于这些工作要一清二楚,下面人给了一份有问题的统计单,你看一眼,就要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你是最后的决策者,出兵命令下达并且安排你做主帅之后,所有命令都会汇总到你这边让你签发下令,然后再去办理。
军队需要多少物资,多少人员,多少地方官府的配合,多少山川河流需要经过,多少浮桥需要大件,这些都是你要负责的事情,你要了解。
你这边把关不严实,这边粮食出问题,那边药品出问题,安营扎寨也出问题,做饭工具携带的也不够,驻扎营地也选不好,那还打什么仗?
打仗,战场争锋的时候,已经是最后时刻了,双方的胜负到了战场上其实差不多已经是定局了,对战之前的后勤准备才是最关键的。
古人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不是单单说将军临阵指挥的能力不行,也是说将军的专业能力不到家,战前准备不够,战时指挥不及时,被打败了更不知道怎么收拢败兵,就知道逃跑!”
郭鹏掰着手指头说道:“大父的那些对手,黄巾军也好,叛军也好,凉州兵也好,袁绍也好,袁术也好,他们全都是这样。
被打败了之后立刻作鸟兽散,一溃千里,什么东西都不能收拢,更别谈有序撤军,或者收拢败军掉头再战,那都是一战就输光所有本钱。”
郭承志无话可说。
他忽然感觉要是让他一上战场就当统帅,他肯定要打败仗,而且打了败仗以后一定跑的比谁都快。
更难为情一点,是军队都无法出兵,因为这里有问题,那里也有问题。
他有点羞愧。
“大父,我……”
一千五百二十六 郭承志的后勤见习
看出了郭承志的难为情,郭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之前学过的是一些大而化之的东西,就算是最优秀的军校毕业生,刚到军队里也是要从基层军官开始做的,从基层军官管几十个人开始,一步一步往上做。
学校里教给你的东西当然是有用的,但是实际战场上你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很多突发情况,还有一些和你学到的东西完全相反的存在,这些都需要你亲身体验,然后才能学习到。”
郭鹏帮郭承志带好了头盔,看着他满脸稚气,又笑了。
“大父当年学打仗之前,跟着老师学了五年基本功,从天文地理学到数学运算,从人际交往学到驭下之术,又不停的习武,锻炼体魄,就这样刚上战场也是险象环生。
最开始,大父只能带一两百人冲锋陷阵,做最危险的斗将,慢慢能带五百人,一千人,一千五百人,两千人,三千人,然后能指挥五千人,再往上就没办法一个人指挥了,就要做统帅。
大父就开始学着通过指挥将领来统御更多的军队,指挥好几万人的军队打大仗,硬仗,自己一个人负责一个战场,负责和一支数万人的敌军对决,担负起数万人的生死。”
郭承志静静听着,并未说话。
“每一个阶段,都会淘汰掉一群人,如果一开始你和一群人一起做士兵,最后成长为将帅的时候,可能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剩下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就越不过那道坎,始终不能更上一层楼。”
郭鹏看着全副武装的郭承志,满意的笑了笑,点了点头:“作为我的孙子,你是要做皇帝的人,没必要一定学会征战沙场,做名将,但是,至少你要把里头的门道学得一清二楚。
你未必要会用兵,但是你要知兵,用兵的每一个环节,你都要学会,学明白,这样以后你就算在洛阳做皇帝,远隔千里有地方要用兵,你就不会被轻易的蒙蔽。”
郭承志抿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郭鹏多年行军征战做皇帝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他不用经历就能得到,何等珍贵?
全部记在心里,到时候再慢慢感悟。
随后几日,郭鹏把郭承志安排到了后勤部门里,也就是地方兵部,他让郭承志跟着兵部里的计吏们的头头后边见习,看看后勤部门是怎么筹备大军后勤所需的。
不过这个时候其实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一般来说大军出动前一两个月,各项物资准备就要完全准备好,剩下的时间就是用来查漏补缺,万一有什么问题,还有时间可以弥补。
这一时间段,后勤部门早就要先于大军士兵开始行动了。
他们需要配合大军斥候,根据斥候的报告,顺着大军预定的行军路线往前走,组织辅兵等工程人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确保大军每一日行军的顺畅,并且确保大军主力抵达营寨之后都能得到充分的补给和及时的休息。
要是有所缺漏,导致大军主力不能得到充分的补给和休息,后勤部门负责人将会受到严厉的惩处,乃至于斩首示众也是有可能的。
大军主力出动以前,先锋军就要出动,先锋军一般都是精锐,不仅要为主力真正的探路,做一次模拟进军,一旦真的遇到敌人,那也是要真正开战的。
所以后勤部门还要保证先锋军的粮草补给,和主力还不是一个系统。
距离行军前两个月,后勤部门的压力逐渐增大。
一般到行军前半个月,这个压力会达到最大。
可是尽管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明明刚刚结束年节,但是后勤部门人人都进入了紧张的高负荷工作状态之中,忙忙碌碌,来回传递消息。
跟在后勤部门负责人田德光身边,郭承志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漫无目的到处奔跑做无用功的傻老鼠。
后勤部门的人员一看就是干吏,早已是整个大系统之中的一颗小螺丝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彼此磨合的相当紧密,他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郭承志却不知道,只知道跟着田德光到处跑,看着田德光紧张处理一系列的数字,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田德光是田丰的族人,本身是计吏出身,精明能干,善于计算和统筹,于是被中央委任为云州的兵部分部郎中,也就是云州后勤部门总负责人,负责为云州的军事行动提供帮助。
他有好几年的办事经验,帮助大军筹备后勤从无差错。
郭承志跟在他身边,感觉自己就像个文盲一样。
明明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听得懂,但是看他做事情的时候,就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到处跑,到处审核,对账,现场实地检查,郭承志明明感觉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却一眼看出来数量有问题,直指问题核心,然后办事官员一复查,果然有问题!
郭承志顿时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真的是特别佩服。
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物资数量和文件上记载的数量不能符合呢?
那么大的数量,看一看就知道数量有误,这是怎么练出来的本领?
他拿在手上的数据资料光是看一眼就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他是怎么从其中找出问题来精准解决的?
郭承志只觉得满脑袋都是浆糊。
好不容易等吃饭的时候,田德光停了下来稍微有点时间,郭承志赶快凑上去询问。
“田郎中,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郭承志牢记郭鹏的话,对专业人才要尊重,所以态度非常谦卑。
田德光正在大口扒饭想着待会儿休息一下,一看跟在身边的拖油瓶皇长孙凑过来问问题,态度又那么好,实在不好意思回绝。
“公子请问吧。”
田德光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就是此处,田先生是怎么知道大军首日开拔所用的口粮数量有问题的呢?堆积如山的粮食,如何能一眼看出数量不足呢?”
郭承志看着田德光。
田德光喝了一口汤。
“倒也没什么,在这个职位上做得久了,准备的战事多了,自然就有经验,经验能让人的眼光变得不同寻常,一眼就是能看出问题所在,就是感觉数量对不上。”
郭承志有点郁闷。
“所以,就是因为做得多了?”
“对,就是因为做的多了。”
郭承志收起了手上的表单,做到了田德光身边。
“田郎中,您为大军开拔做了多少次事前准备了?”
“这几年,得有五次了。”
“每一次都那么忙碌吗?”
“这还不是最忙碌的。”
田德光笑了笑:“最忙碌的时候,我等要做的事情两倍于现在,现在已经很好了,这些年修路架桥交通整饬,办各种事情耗费的时间越来越少,早前云州交通稀烂的时候,在下真是死的心都有。”
“死的心都有?”
郭承志满脸惊讶不可置信。
“嗯,有一次,大约是三四年前,明明大军快要开拔了,但是所需要的药品和油毡迟迟未能送到,原因是必经之路上山体损毁,大量山石泥土摧毁道路,大量物资堵在路上来不了。
刺史和主将每个时辰一次催促,到后面半个时辰一次催促,就和催命符一样,在下带着全体官吏不要命的奔赴过去,硬生生挖通了一条路把物资及时送到,大军才得以顺利开拔。”
田德光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当时,主帅和刺史的催促命令在后,迟迟无法打通的道路在前,在下被两路夹击,真的是累到了想要当场自刎的地步。
公子,我不是在说笑话,当时疲累,恐惧,精疲力竭,万念俱灰,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军令斩首了,所以也就是当时手上没带环首刀,否则就真要自刎了。
那种情况下,你会感觉死掉才是解脱,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了,一身轻松,活着多累啊,惶惶不可终日,我这才三十余岁,都已生了白发。”
田德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了如此恐怖的事情,还指了指自己的鬓角,让郭承志看到自己的白发。
郭承志顿时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才能走到如今?
“大军征战乃国家重任,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我等负责后勤之人,辛苦一些,劳累一些,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
田德光摆了摆手,所有的辛劳似乎都在一笑间。
但是郭承志却听出了这其中无比的沉重。
“原来是这样啊。”
“公子有什么疑惑吗?”
田德光主动询问郭承志。
“倒也不是什么疑惑,只是感觉很多事情与我所学的相差甚远,甚至感觉起来完全都不是一回事。”
郭承志摇头笑了笑:“就学时,老师可从未与我们说起过这些问题,所以我也从未想过为大军办理后勤,居然如此艰难。”
田德光打量着郭承志,想着郭鹏把郭承志放到这边来,应该是想让他学点东西。
能把皇长孙带在身边,本身就是一种表态,郭承志本身只要不出什么问题,他未来必然是魏帝国第三任皇帝。
趁这个时候和他打好关系,将来不也是增加被重用的机会吗?
ps:魔幻的2020终于走到尽头了,祝愿2021对咱们大家都好一点,别再那么魔幻了……
一千五百二十七 说到底,还是缺人口
田丰从中央官员被贬斥为地方官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调回京师。
但是因为掌握云州实权,所以还挺怡然自得的,并且渐渐没有了快速回到京城这样的想法。
可田德光却是靠着自己的本领考科举成为中央官员的,虽然现在被外调,但是依然有着想要回到京师的想法。
他想着自己才三十岁,未来大有可期,不如趁此时节为日后的自己努力一番?
机会在手,不能不把握。
不在皇帝十六岁的时候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又怎么能在三十六岁的皇帝手下取得富贵呢?
于是,田德光开始一边工作一边抽时间给郭承志讲述后勤工作的要义所在,还有自己这些年工作的心得,让郭承志大呼精彩。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后勤工作。
而且不止后勤工作,田德光还告诉他后勤工作不单单是自己努力,也要队友靠谱。
后勤工作的队友就是大军斥候部队。
战前,斥候们要冒着危险到战地附近打探消息,关于地形地貌和地理环境,可饮用水源,在哪里有可行的道路,然后将之画成军事地图等等一系列的行动。
这些行动都要在大军开拔之前完成,得到主帅的审核通过。
主帅觉得可以了,再通知后勤部门进行后勤准备,这个时候就是考验斥候部队工作做得是否到位的时候了。
要是到位,细致,后勤工作就是有的放矢,相对简单。
要是不到位,漏了什么重要的因素,那么后勤部门就要被坑死。
大军出动是一切完成之后的事情,主帅亲自考核确定战前准备万无一失了,就可以宣布出兵。
首先出动的还是行军速度较快、较为精锐的先锋军,交给经验丰富的先锋大将统领,然后先锋军出动,大军主力跟在后面出动。
这才算是军事行动的开始。
军事行动开始之前,斥候部队和后勤部门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田德光介绍了几个资深的后勤老官员给郭承志认识,然后让他们摘下帽子,郭承志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头发相当稀疏,有一个甚至连发髻都戴不起来。
“都是压力过大导致的脱发,发量过于稀疏,以至于他们几个现在不戴帽子都不敢外出见人,还到处打听哪里有假发可买。”
田德光满脸的悲怆,但是郭承志总感觉这悲怆之中还带有一丝嘲笑的味道。
这就很奇怪。
不过这也侧面显示了后勤人员的辛苦工作。
郭承志为之感叹不已。
郭鹏没有留在军营里,而是跟着李乾等将领一起前往治安战争的最前线,观察前线的情况,以及最后魏军要攻击的那座深山老林。
山挺高的,且地势陡峭,树木杂乱无章,山体周围遍布壕沟、拒马、各类陷阱。
山体周边树木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被魏军烧毁,烧的黑黢黢的一片,整体观感非常之差。
感觉像是一个生命绝迹的地方。
“若不用火攻,强行攻山,我军的损失必然非常之大,火攻才是上上之选,猛火油的数量足够吗?震天雷呢?”
郭鹏询问身边的李乾。
李乾点头。
“为了此战,臣从数月前起就开始囤积猛火油和震天雷,打算一鼓作气将这座山彻底焚毁,叫那些顽抗到底的贼人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十余万贼人,全都靠这座山生活,怕是不可能,大山养不活那么多人,他们之前从什么地方获取给养?”
郭鹏询问李乾。
李乾开口道:“这是抵抗最坚决最顽固的一群贼人,之前周边诸多山头都是他们的,占地广大,自己能养活一部分人,还有其他共同愿意反抗的部族给他们提供食粮。
等我军基本扫平平地上的贼人之后,他们遁入山林,又通过交州的渠道得到食粮,他们背靠交州,我等难以追寻,于是请交州满使君协助我等一起打击贼人。
多亏满使君的协助,终于掐断了他们全部的食粮来源,并且将所有交通要道掌控住,彼等多次派人下山冲击我军封锁,皆被击退,已逐渐陷入绝境,现在我军准备齐全,正是最后一击以尽全功的时候。”
郭鹏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李将军老成持重,有你指挥此战,我很放心。”
李乾忙道不敢当。
接着郭鹏又和李乾一起走了一遭云州边地,见到了一派原始的杂乱无章,深感帝国在这里统治的不足,深感云州人口的不足。
但是这也不是云州一个州的问题。
魏帝国的人口主要还是集中在关东、河北一带,也就是广义上的中原地区,长江流域的人口堪堪过了两成,更别说云州和交州这种边地州了。
人真的很少,大片大片的荒地没有人开发,没有人耕种,整个魏帝国的生产潜力还有很大很大,都需要人来开发。
而这些地方就是缺少人口,并非传统人口密集地区。
缺人口就没有开发,没有开发就缺少产出养不活人,如此会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江南大开发任重而道远,人口迁移工作还远远没有到头,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
说到底,还是缺人口。
等云州治安战结束以后,帝国政府也要对云州倾斜一些资源,掌控云州,可以更好的拱卫大西南,拱卫四川盆地这重要的产粮地和战略大后方,意义十分重大。
郭鹏已经想着之后和郭承志商量一下,安排更多的人口迁移工作,往这些缺少人口的地方大量迁移民众,至少要确保三成左右的人口。
等小冰河的影响正式出现的时候,还要加大人口迁移力度,更全面的利用起江南乃至于岭南的生产潜力。
像珠三角那一带,还有红河平原那一带,都是能承载数百万人口的农业宝地。
而现在那些地方的人口还都相对稀少。
未来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啊。
郭鹏如此感觉。
等前线视察十数日回来,郭鹏对此战心中有底,没有担心,便开始注意郭承志的动向。
令他欣慰和有些惊喜的是,郭承志在十数日的时间里,居然已经初步上手了后勤部门基层吏员的工作。
他和那些兵部的吏员们一起参与了基础的工作,到处奔波审查,补缺补漏,冲在最前面。
“公子的算术能力很强,运算速度不比咱们这边的老人差,正好此时也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公子在臣身边见习五日之后,就主动要求到最基层开始锻炼。
至今为止,公子已经做了七天的基层吏员,吃住都与他们一样,也有加班加点到深夜的时候,任劳任怨,没有托辞,公子勤奋至此,臣深感佩服。”
田德光在郭鹏面前大肆夸奖郭承志,郭鹏觉得很高兴,于是偷偷观察郭承志的工作。
他发现郭承志的确如同田德光所说的那样,工作很认真,表情非常严肃,并没有因为自己只是来锻炼而轻视这份最基础的工作。
“能这样做就好了,想当年,我也是从一个听令的小军官一路走来,到最基层的地方锻炼,才能真正明白为政参军之辛苦,你不要特意关照他,大军开拔之前,就让他这样做好了。”
郭鹏笑了笑,拍了拍田德光的肩膀:“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别花心思在他身上。”
田德光从郭鹏的话里琢磨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暗自欣喜。
此后,郭承志就以一个新晋吏员的身份和一群基层吏员一起在后勤部门跑前跑后,连续工作了近二十天,期间一天都没有和郭鹏见面。
曹兰听说后勤工作辛苦,吃饭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心疼孙子,想去看看,被郭鹏拦住了。
“多好的锻炼机会,你一去,全都没了,承志是未来的皇帝,多了解基层,对他好处多多。”
“你就知道让他做皇帝,不知道他是你的孙子吗?”
曹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做你的接班人,真是千难万难。”
郭鹏一想,可不就是如此吗?
想要做他郭子凤的接班人,可不就是千难万难吗?
不千难万难,哪能做好这个帝国的皇帝呢?
郭鹏早已不期待能培养出和自己一样的皇帝了,那不理智。
这种培养模式下,他改变不了太多深层次的东西,他所能做的就是尽他可能的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多教育一些优秀的接班人,为他剖析权力的本质,把他扶上皇位。
如此,就能尽可能久一点的维持魏帝国的繁荣,不至于让魏帝国过早的步入衰退期。
或者让自己的影响更多的流传下去,当帝国度过一百多年显露危机的时候,可以及时的出现一个中兴之主,亦或是某个名臣,给帝国续命一波。
总归要挺过这一阵小冰河,魏帝国不能在小冰河还在的时候分崩离析,那会带来灾难性的结果,是郭鹏无法接受无法承认的。
无论如何,魏帝国也要挺到下一次长安城二月桃花开的时候,到那时灭亡,才算是真正的寿终正寝,否则就是暴死。
所以,郭承志必须要吃点苦头,接受一下办事能力的训练和来自这个吃人社会的初步教育。
未来等待他的还有更多更多的教育,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一千五百二十八 李乾决定毕其功于一役
二十天的时间,当军队还有一天就要开拔的时候,郭承志回到了郭鹏身边,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基层社畜之旅。
“感触如何?”
郭鹏询问郭承志。
“太辛苦了。”
郭承志直接蹦出四个字,一脸苦涩的笑道:“大父,我从没想到做一个基层小吏居然要做那么多事情,压力居然如此之大,感觉比我们在学校里接近考试的时候压力还要大。”
“你们考试算什么压力?横竖被责罚一阵,与这里的工作相比,考试有生命危险吗?”
郭鹏摇头道:“军令如山,不得有误,耽误行军征战,负责后勤的官员上上下下都要问罪,罪行严重的话,斩首也未可知,如此严苛军法之下,办事官员才不敢有丝毫疏漏。”
这还真是玩命啊。
郭承志感到后勤人员的压力真的太大了。
“大父,这也太严苛了,后勤官员苦不堪言啊,长此以往,怕是他们根本坚持不住,这对他们的要求太高了。”
郭承志回想起了自己身边的那些同事们的黑眼圈,还有掉下来的头发,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坐在他身边那个办事吏员只要把手伸到头发里,稍微那么一捋,就能捋下满手头发,搞得他头上痒都不敢抓,只能稍微搓一搓,生怕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变得更加稀疏。
那个头发最少的吏员甚至都不敢好好洗头,生怕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给洗没了,到时候冠都戴不上,但是根据他的经验来看,不洗,头发只会掉的更多。
所以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妥协了,老老实实洗头,然后看着掉下来的头发长吁短叹,并且到处打听哪里有卖假发的。
假发这东西自古就有,但是光明正大卖假发的还真不是太多,大家都知道他头发有问题,戴不戴假发其实意义不大,只是相对有点安慰性质的效用。
平时还好,一到战事期间,基层办事吏员由于压力大且总是熬夜,脱发是挺普遍的现象,所以他们也多次向上级部门抗议,觉得不能让他们干活干的头发都没了。
上级部门对此也是相当的苦恼,减负吧,达不到要求,不减负吧,下面人闹着要调职,也是没办法。
所以地方兵部这种后勤部门一到战争期间总是矛盾重重。
郭承志觉得自己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要为那些二十天的工作伙伴们争取一点宽松的待遇。
“苦就对了,他们不苦,前线作战的将士们就要面临危险,稍有什么物资上的缺漏导致供应不上,轻则损兵,重则动摇军心,那是小事吗?你们的工作,关系到三万将士的性命和国家大局,能不严苛吗?”
郭鹏正色道:“承志,你不要觉得辛苦的就只有后勤官员,前线作战的将士何尝不是拿命在拼?为了前线将士,后勤工作务必要严苛,务必要到位,否则受到损失的就不单单是前线将士。”
郭承志一愣,感觉自己的确是想的太简单了。
是啊,军国大事,怎能因为辛苦就想着回避呢?
后勤官员轻松,那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出了什么问题,前线官兵是要找他们拼命的。
而且因为后勤问题导致战争不利,损失最大的,还是国家,与失去性命相比较,失去头发难道不是最幸运的事情?
这样一想,郭承志果断向郭鹏认了错,表示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你身处其中,对他们产生共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正因为此,你对与他们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你已经知道为政办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郭鹏笑了笑。
郭承志点了点头。
“上官的命令下达,我们要立刻去办,有些时候这件事情还没办好,下一个命令又传达过来,我们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任务最紧张的时候,明明刚开始做事的时候还是早上,一转眼,就到午休,再一转眼,就是星夜了。”
郭鹏听到他这样说,稍微有些怀念当初创业的过往。
“当年大父刚刚建立魏国的时候,也是如此的繁忙不堪,麾下众臣个个都要从早忙碌到晚,根本不得安歇,稍微想歇息一下,也只能趴在案桌上稍微眯一眼,当年的魏国,就是如此这般勤勤恳恳建立起来的。”
郭承志缓缓点头。
“先辈创业不易,太学里的老师,常常如此说,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明白就好,知道底下人有多不容易,以后位于人上时,你的施政就要多考虑考虑基层吏员的辛苦,更要顾虑到比吏员还要辛苦的平民百姓,他们才是压力最大的一群人。”
“孙儿记住了。”
郭承志用力的点了点头。
该处理好的都处理好了,军队整备完毕,物资准备完毕,战争即将展开。
大军的先遣部队已经出发,将军张郃被任命为先锋大将,率领先锋三千率先开路而去。
主将李乾统领剩余两万七千主力紧随其后,大军浩浩荡荡开赴战斗前线——那座被当地人称为黑山的反叛部族十余万人最后的栖身之所。
此战,李乾决定毕其功于一役,荡平黑山,彻底剿灭全部反叛部族,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治安战,平定云州。
而且此战之中,帝国太上皇郭鹏身处于大军之中以为参赞,全军士气高涨,斗志昂扬,誓要将这场最后的战斗献给太上皇郭鹏,作为他们此番见面最好的礼物。
郭鹏带着郭承志全副武装居于中军,一路走,一路给他讲述自己当年行军征战所掌握的一些基础知识,一些课堂上绝对学不到的知识。
兴元三年二月初六,先锋军在张郃的率领下击退了反叛部族的一次试探性攻击,反叛部族被打得很惨,狼狈逃回山里,依旧没能突破魏军的封锁线。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无论是一座山还是一条河,它的承载力都是有限的,人一多,这山和水就承载不住了,山和水再怎么能养人,也没有土地的承载力强。
叛乱部族死守黑山山脉多年,早已把这座山的承载力提升到了极致,他们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可现在外出的道路被魏军全面封锁,交州的物资支援也被满宠截断,与他们做交易的一应人等被满宠带领警队全部剿灭。
此时此刻,黑山叛军已然到了极限,再无法有所作为,他们现在只是依靠着黑山的险峻山势对抗魏军。
但是之前魏军也就是没有筹备好足够的战略物资,一旦战略物资筹备完毕,对于魏军来说,这座山就算是活生生的用火烧光都不是问题。
黑山叛军从没意识到他们对抗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拥有八千多万人口的当世第一强国。
面对一个帝国,黑山叛军从一开始就没有胜利的希望,就算他们能整合整个永昌郡的反叛力量也绝对做不到。
尤其这个帝国还是郭鹏统治下的魏帝国。
魏军的物资投放能力较之数年前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在蜀道大动脉即将打通的当下,他们完全没有了战胜魏军的一丝丝可能。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认不清形势,还想着负隅顽抗,和魏帝国做对到底,甚至杀死了魏帝国派去的谈判使者。
既然如此,李乾也就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了。
到这个份上,必须全歼,下手还要特别凶狠,不全歼的话,反而会让某些已经投降的家伙出现不该有的心思。
兴元三年二月十一,魏军主力抵达黑山附近的预定攻击阵地。
休整一日之后,兴元三年二月十二,李乾下达了歼灭令。
所谓歼灭令,就是不顾一切的彻底歼灭,没有任何留手,以彻底消灭敌人任何一切的抵抗力量为最终目的,不计死伤,不计后果。
全军全力输出。
李乾把积攒数月之久的猛火油罐和强化版震天雷全部运用上,告诉投掷部队,不要有任何留手,全力出击,就算把这座黑山焚烧殆尽也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横竖都要开路,现在烧了也给后面工程人员少一点负担不是?
在这样的作战指导思想之下,魏军倾尽所有,把所有储存的猛火油罐和震天雷都拿了出来,使用了他们攻城略地的一贯战术。
熊熊烈火搭配着惊天动地一般的轰鸣声,黑山之上烈焰熊熊,时不时还会爆起一团大火花,极具视觉冲击力。
虽然从郭鹏和郭承志所在的方位是看不到黑山叛军被杀死的景象,但是那熊熊烈焰把半边天都给染红了,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看上去宛若人间炼狱。
这就是魏帝国国力的具体体现。
在这样的攻击下,没什么敌人是可以生存的。
当然,这也和郭承志幻想之中两军热血厮杀的场景极为不同。
所以当郭鹏询问郭承志有什么看法的时候,郭承志表现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父,这和我想象中的战场十分不同。”
一千五百二十九 这就是兵法与国力之结合
对于郭承志的想法,郭鹏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真正看过战场的少年人热血沸腾,自己想象战场的时候总会戴上浪漫的滤镜。
觉得浴血杀敌是一件英勇而又浪漫的事情,战胜之后和战友一起瘫在战场上欢庆劫后余生,那是多么的浪漫。
可惜,这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真正的战场上,全是死人,活人也在相互厮杀,下一个瞬间就会变成死人,死状极惨。
地上都是半边脑袋,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遍地是血,与泥土杂草混杂在一起,腥臭的气味浓烈的几乎让人窒息,煞气冲天。
难以理解的话,那差不多就和限制级的丧尸片一个德行,而且肾上腺素上头的士兵并不比丧尸理智。
士兵杀红了眼的时候会由于肾上腺素的原因觉得很兴奋,越杀越兴奋,只会觉得血还不够多,敌人死的还不够彻底。
想象一下吧,身处在丧尸片的片场,身边全是破碎的尸体,腥气冲天,一堆要你命的武装“丧尸”密密麻麻涌过来,挥舞着武器要把你大卸八块。
还浪漫的起来吗?
那是纯粹的恐怖,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超乎想象极限的恐怖。
所以郭鹏只能叹气,摇了摇头。
“你想象中的战场,是不是那种两军对垒拼死搏杀的激烈场景?英勇的将军带领士兵浴血奋战最后获得胜利与荣耀?”
郭鹏看着郭承志。
郭承志立刻点头——那才是少年热血男儿心中真正的战场和博取功名的地方。
将军带领士兵血战沙场,浴血厮杀,将敌人彻底击溃,那该是多么的浪漫啊!
郭鹏则坚定地摇头。
“承志,你要记住了,这是大父打了一辈子仗总结出来的经验。”
“大父请讲。”
“从古至今,所有有名将帅,所有功绩彪炳史册的将帅,他们所思所想,全部都是如何保证自己可以在战场上以多打少,恃强凌弱,以尽快取得战争的胜利。
没有任何一个将帅会愿意去打一场劣势的战争,战争胜利的基础,其实就是以多胜少,恃强凌弱,如果一场仗不能这样打,那么就是本身力量不够,被迫在劣势下打仗。”
“这……”
热血少年郭承志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
“你没看出来吗?你所读过的所有兵书,所有知名将帅,他们所留下的著作和思想,无一不是如何将自己置于必胜之地,这里头的意思,不就是让你想方设法把自己置于可以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境地吗?”
郭鹏笑了笑:“在此基础之上,才有战术,才有战法,才有权谋机变,但是承志啊,在战术和谋略动用之前,战争的胜负其实已经大体上决定了,人多就是优势,恃强凌弱就是优势。”
郭承志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理解郭鹏的所思所想。
但是他的大父是百战名将,百战百胜,一生未尝败绩,他所说的道理,难道是错的?
他很是迷茫。
郭鹏远望着如炼狱一般的黑山,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开始征战时的辛苦与艰难。
“所谓兵法,所谓战术,都是需要执行前提的,这一前提,就是充沛的物资,和听令的士兵,而这两样,又是建立在充沛的国力基础之上,没有强大的国力,就没有强大的军队。
从这一点上来说,所有的兵书,最根本想要告诉你的并不是如何运用军队巧胜敌人,而是要你合理运用你的强大国力,以绝对优势的姿态碾压敌人,压倒性的获取胜利。
古往今来,大部分军事上的胜利都是如此得来的,之所以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如此出名,也是因为它真的很少,且真的很需要运气,几乎不可复制。
大父所进行的战争,无一不是在战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不是没有冒险,冒险的几次战斗,大父都身陷险境,身上的几处伤都是冒险战事里留下的,几乎丧命。
除此之外,大父所打的每一仗,最少都有六成以上的胜算,越往后,大父的胜算越大,越有把握,是,大父的兵力不如袁绍袁术那么多,但是差距也没有大到他们可以碾压大父的地步。
和袁绍决战,大父前后动用五万余战兵,还有乌丸一部骑兵为我所用,总兵力不少于七万,袁绍一方总战兵虽然在十万左右,但实际投放在战场上正面对决的时候,他的兵并不比我多。
与袁术决战,袁术的总兵力则与我相差无几,我出动战兵约八万,袁术的总战兵数量也就十一二万左右,还分守各地,被我各个击破,到最后大决战的时候,他能投放到战场上的兵力与我几乎持平。”
郭承志深吸一口气,觉得十分惊讶。
他感觉郭鹏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兵法上的那些华丽战术,那些在战争史上留下潇洒飘逸身姿的将帅、谋士,他们……
其实并没有那么华丽吗?
“大父,这样说起来,难道那些有名的将帅、谋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不,很大,非常大,有决定性的意义。”
郭鹏扭头看向了郭承志:“如果大父的对手不是袁绍袁术这些有显著缺陷且能力远不如大父的人,大父未必就能战胜他们,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道理,你忘了?”
郭承志一愣。
“我……我就是有点不明白,兵法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所有战争都能在开始之前就决出胜负的话。”
“当然有意义,一群普通农夫拿着绝世好刀,对阵同样拿着绝世好刀的一群久经训练的士兵,谁能获胜?”
郭鹏询问道。
“自然是士兵。”
“对啊,这就是兵法的价值所在,兵法,能让一群普通农夫变成一群精锐士兵,敌我双方都有绝世好刀之时,兵法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你并非总能那么好运,遇到的都是比你弱得多的对手。”
郭鹏的比喻让郭承志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国力和兵法,缺一不可,二者相辅相成,才是胜利。”
“对。”
郭鹏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当初征讨袁绍袁术这两个有稳固后方的军阀时,我军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军的战兵数量没有袁绍袁术那么多,但是我军是首先发动进攻的一方。
我军进攻,他防守,则主动权在我军,我军先动,他后动,调集兵力都需要时间,而此时,我军早已将他设置在各地防守的军队接二连三的击破,歼灭,削减他的兵力。
是,他的总兵力比我军多,但是战争也不是咱们双方约定一个开阔地,把所有兵力一字儿排开面对面互怼,那是春秋以前的战争,不是咱们现在的战争。
我军总兵力少,但是在局部战场上,他的兵力就没有我军多,我军一路主力也就三万人,但是他守城的兵力只有三千,我军的兵力十倍于他,攻他一座城池并不难。
一座城池两座城池三座城池,接二连三的攻下,则慢慢的,我两军总兵力就持平了,他的优势就被我军消解,要是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军就能进一步扩大优势,扭转双方实力对比。”
郭承志忽然一拍手。
“原来如此,一点一点的削减他们的兵力,这样我们的实力就没有差距了!甚至可以反过来比他多,只要我们的动作足够快!”
郭鹏点了点头。
“打仗是要讲究先机的,先机很重要,我军先一步发动攻击,就能抢占先机,他需要时间调兵,需要时间集合,需要时间赶路到预定战场,在此期间到决战以前,我军可以不断用各种方式削弱他的实力。
他诚然是个庞然大物,但是至少在一处战场上,我军兵力比他多,就能恃强凌弱,获得胜利,打击他的实力,通过积累小胜,不断扩大优势,积小胜为大胜,这才是以少胜多的奥妙所在。”
郭承志为之叹服,连连点头,眼中异彩满满。
“大父用兵,真乃神迹!”
“少不了战前的诸多准备,决胜于未战之前。”
郭鹏笑了笑,又说道:“当然了,以少胜多实际上也代表双方的实力相差并不远,若实力差距过大,任何手段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说着,郭鹏又伸手指向了前方烈火熊熊的死亡之地:“如此景象,就是我魏国力彻底碾压黑山贼军之结果!国力上的彻底碾压,让兵法显得苍白,当然,却也不能掩盖其光辉!
以猛火油罐和震天雷远程攻击之,我军无一损伤,而贼军已然在烈火之中苦苦挣扎求生而不得,如此持续数日,我军将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全胜!这就是兵法与国力之结合!”
郭承志顺着郭鹏手的指向看过去。
这一回,他看到的不是毁灭与迷茫,而是一片清明的世界。
这是魏帝国从一支千人部队一路走来变成如今八千余万人庞大综合体的缘由所在。
郭承志明白了!
这一战的结果已经确定了,不可能有任何波折!
一千五百三十 这场旷日持久的治安战终究还是结束了
魏军以绝对的物资储备和绝强的信念利用火焰将黑山焚烧了三天三夜。
期间,由于风向转变,魏军不得不转换位置到预设阵地,继续发动远程攻击,持续烈焰焚天的超强技能。
如此三日之后,一声闷雷,一场春雨从天而降。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春雨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烈焰,却没有给山中的黑山叛军带来任何春天的希望。
魏军在第二日天空放晴之后全副武装进山清剿残余黑山贼匪,化整为零,以一个个战术小队的模式全面进入黑山,边摸排边处置,所到之处,除了焦黑的尸体,建筑物的残骸。
由于味道过于刺鼻,士兵进山需要用浸湿的纱布护住口鼻,随身携带水壶,要是不慎遇到复燃,可以稍作处置,不至于手忙脚乱。
郭承志在大军进山清剿参与贼匪两日之后,跟着郭鹏一起进山,沿途观看大火焚烧的痕迹,还有那些来不及处理的焦黑尸体,深感震撼。
旁人描述的,书写描写的,终究不如亲眼见到的那么震撼。
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郭鹏说他上了一次战场之后就不想再上第二次了。
太残酷了。
如果战场都是这样的话,郭承志的确也不想第二次看到了。
一路上不仅能看到被烧死的贼人,还能看到被烤死的贼人,或者躲在山洞里无路可逃窒息致死的,死状极为凄惨。
郭承志看了一眼之后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之后前方传来消息,有一群贼匪跑到山顶上苟且求生负隅顽抗,被先前出发的先遣队全部杀死、斩首,除此之外,目前并未发现生还者。
魏军在山道上四处搜索数日,只找到了不到一百名生还者,男女老幼都有,他们很幸运的躲在了一个火焰未曾波及到的山洞里,没被烤死,也没被憋死。
尽管他们试图投降,但是李乾还是下令将他们全部斩首了。
负隅顽抗到最后的人,数年之间给魏军带来一千多条人命损失的人,没有被宽恕的资格。
这座山上的人,全都要死,绝不可能活下来。
这是李乾出发之前向全军宣布的,整座黑山鸡犬不留。
字面意义上的鸡犬不留。
魏军化整为零组成战术小队深入山林搜寻贼人,就是为了把他们消灭的一干二净,看到没有被烧焦的尸体都要上去补刀的那种。
魏军要用这场大火和这场胜利告诫所有先前投降但是心中或多或少有些非分之想的人,这里是谁说了算。
为了更进一步实现威慑,李乾还下令收集黑山反贼的头颅,准备带回去筑京观。
田丰负责怀柔,他就要负责肃杀,一手剿,一手抚,才能彻底同化之前稳住云州局势,不让叛乱二度发生。
并非所有云州人都决定反抗魏帝国,也有很多主动投降的,他们还保有一定的实力,不能让他们觉得魏帝国无法收拾这些人,免得他们起异心。
经年累月的云州治安战也耗费了魏帝国太多的物资和财政预算,这场战争的最后终结毫无疑问会让魏帝国紧张的财政狠狠的松一口气。
大战之后,帝国驻军也不用长年累月维持在四万到五万的额度,维持在一两万的规模就可以,剩下的部队可以投入到需要的地方。
而蜀道大动脉的军事压力也不用那么大,可以释放相当大一部分运量用于民间商业行为,帮助发展云州和益州的经济。
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
当然,对军方来说不算好事。
少了一个练兵场,少了一个战功获取基地,若非魏帝国严格的对军将的控制,这场战争也不知道要维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毕竟打仗,大量物资往返运输,给了无数官员从中施展的余地,随便摸一点,那都是血赚不亏。
对于地方将领和官员们来说,仗打完了,他们赚什么呢?
也就是魏帝国这种军事制度限制了将领和地方官员的实权,让他们无法对抗中央,不能借着战争【养寇自重】。
一支军队绝对不能长时间成建制的和一个敌人在一个固定地区作战,时间一长,军队就会和当地的敌人产生一些奇怪的默契,一些奇怪的商人会围绕着战争获取大量利益,双方会进入心照不宣的模式。
最终想要终结这场战争的话,难度就非常大了。
兴元三年二月底,这场旷日持久的治安战终究还是结束了。
以永昌叛军为代表的云州分离势力被彻底镇压,魏军最终取得了胜利。
数年以来,魏军士兵阵亡一千三百零六人,受伤者数以万计,被云州当地的反叛部族势力主动攻击上百次,双方大小交战五百多次。
魏军始终保持主动态势,对地方反叛势力施加了巨大的军事压力,通过猛火油罐焚烧的方式,将盘踞在深山老林里的反叛部族的生存空间一步一步的压缩。
魏军到处砍伐树木,开辟荒地,建设村庄,修筑道路,将魏帝国直接控制区不断的扩大扩大再扩大,逐渐在云州站稳脚跟。
反叛势力的生存空间被不断的压缩,不断的失败,但那是他们的反攻也日益猖獗。
上百次的主动进攻,或正大光明的进攻,或者是偷偷摸摸的突袭、夜袭,攻击焚烧屯田村庄、粮仓和武库,杀死杀伤当地居民,相当有效的打击了魏帝国的基层组织。
上百次的主动进攻,是他们这种组织模式下难以想象的,可以说他们在魏帝国基层严密的组织形态下被逼着进化,发展成了一种较为严密的组织形态,一改原先的松散的部落联盟。
因为这样的威胁,魏帝国设置在云州的屯田村庄全民皆兵,全部配备军事装备,平时耕种,稍微有点空闲时间就在教官的领导下练习阵法和搏杀之术。
当遇到叛军突袭而魏军不能及时赶来的时候,民兵也会自发武装保护自己,他们的村庄修的很有军事风格,他们依靠村庄外围的栅栏保护自己,和叛军打攻防战,争取时间。
时间久了,就连村庄里的女人都能使用长矛和盾牌,十岁的孩童都能使用弩箭和父母一起上阵保卫家园,真可谓是武德充沛。
村庄会有专人负责警戒,哨探分明哨和暗哨,全天候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放哨,一旦有人袭击,村庄里的男人会立刻武装起来开战,女人和孩子则会助战。
云州地方的汉人村庄基本上是临战状态。
民间如此,官方更是如此。
当初田丰等官员上任的时候,都是顶盔掼甲,以一派军事风格在军队的保护下上任的。
不这样不行,由于那时候魏军占领区的防御还不是很到位,时而发生叛乱者潜入行刺的事情,或者单人行刺,或者三五成群,乃至于一二十人装作顺民混入魏军占领区。
他们纵火,抢掠,刺杀帝国官员,到处制造混乱,使得不少官员因为没有防备而被杀死,给魏帝国在当地的统治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于是那段时间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办公的时候都是穿着相对轻便的甲胄并且佩刀行动,到什么地方都不会脱下身上的皮甲,随身还要带着武装侍从。
侍从携带头盔,一旦有突发状况,官员会立刻完成武装就地反击,为保全自身,官员平时闲暇都要舞刀弄枪锻炼自己的身体,以确保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防御,甚至反击。
官员和将官身边都要带上数量足够的护卫以确保他们的安全,但是有些时候也会造成目标暴露的问题,直接给对方的刺客指明目标,很有些问题。
那帮黑山叛军那个时候所做的事情相当恐怖,而且颇有些不要命的感觉。
有些人甚至就是死士,面对魏军围攻也不投降,战斗到死,一度给当地官员带来很大的恐慌。
这是云州刚建立起来不久之后地方的真实情况。
后来郭鹏下令阎柔投放相当数量的临淄营密探深入云州,组成强大的情报网络,构建了强大的第二战线力量,经年累月与对方的刺客杀手在看不见的战线上战斗。
双方对峙最激烈的时候,临淄营平均每年能杀死二百多名对方派出来的刺客跟杀手,本身也要付出每年十到二十名密探阵亡的损失。
加上后来蜀道修到了南段,深入云州南部的郡县,猛火油罐和震天雷的补给开始稳定,魏军在前线连连取胜,不断压缩叛军的生存空间,这样的情况才有所改观。
叛军的生存空间被魏军不断的焚烧、压缩,渐渐远离了云州官府建设的生活区域。
他们被压缩到了山野之中,和魏军玩捉迷藏,打山地攻防战,再也不能深入魏军占领区搞恐怖袭击了。
魏军和民兵不一样,不讲武德,不和他们玩近距离接战,只要有猛火油罐和震天雷就使用它们发起攻击,远程打击,给叛军造成巨大的威慑和杀伤。
可以说叛军之所败的那么惨,数年之内就史无前例的被魏军剿灭,大规模使用的猛火油罐和震天雷居功至伟。
郭鹏甚至想过,魏军一路走一路烧,给大气中排放了那么多的二氧化碳,搞不好能稍微推迟一些小冰河到来的时间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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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三十一 蔡邕病了
战争可以说是武器发展最好的催化剂。
在这样的战场上,配重投石机的准头和射击距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震天雷的爆炸威力也有所改善,不再是那种原先仅仅只是听个响声的大号爆竹,而是具有一定意义上的爆炸力量。
虽然相对于城墙来说还只是刮痧一般的杀伤力,并不能改变大军攻城的难度,遇到善守的将领守城,魏军还是要苦战一阵。
但是对人已经有了一定的杀伤力了。
猛火油罐也被添加了一些别样的物质,被兵部武器司里专门研究改良武器装备的那群人扩大了爆燃范围,现在的爆燃覆盖面积已经比最原始的猛火油罐扩大了一倍不止。
郭鹏当时去看他们的演示成果的时候,真的给惊讶了一阵。
当初只是为了听个响声震慑人心的震天雷被他们真的弄出了一些爆炸的效果,炸起来声音更响,也有了更强的杀伤力。
而猛火油罐也显然成为了原始的燃烧弹,一旦炸开周边别说干的湿的,都能给你烧起来,杀伤力特别大。
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提升,军事科技发生某些方面的跃进也并非不可以。
数学的研究受到这些专业领域的需求也在发展之中,将来会发生什么变化郭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毕竟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生产力的发展才能真正推动社会向上发展,生产力不发展,社会性质就难以改变。
或许这一切郭鹏都是看不到的,但是郭鹏还是会忍不住的遐想未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云州治安战彻底完结,李乾和田丰联名上表给郭瑾,向郭瑾为整个云州的官吏、将士请功。
整个云州的官吏、士兵都陷入了一阵欢欣鼓舞之中,他们载歌载舞的欢庆自己的胜利。
战争结束了,云州彻底安全了,之前受限于军事环境无法全力施为的筑路工程也可以全力展开,准备在年中之前彻底完结掉,把云州的两大历史使命一起完结。
以如此巨大的功劳,以田丰为首的一众云州地方官员仿佛都看到了入驻中央继续向前进的希望。
于是田丰与满宠通信,请满宠那边也予以配合,争取早日与云州接通道路,实现两州真正意义上的交通互通。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郭鹏告别了云州的人们,顺着难走的古老商路一路往交州而去,准备与多年未见的满宠会面。
田丰与李乾的报捷表奏顺着蜀道以最快的速度向洛阳进发.
三月上旬,捷报抵达洛阳,郭瑾很快得知云州治安战的胜利结束,以及蜀道最终的完工就在眼前,他非常高兴。
云州的叛逆剿灭一空,蜀道又要完成在即,两个极为需要大量财政投入的项目终于结束,魏帝国紧张的财政便可以狠狠喘口气。
终于可以把货币改革的事情提上日程了,这一任务完成之后,郭瑾就能拥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功业。
完成货币改革,这是多么大的政绩啊。
但是高兴的情绪没能维持很久,他就又一次陷入了忧虑之中。
原因其实挺简单,因为他得到消息,蔡邕病的很重。
郭瑾觉得蔡邕的病十有**就是心病,所谓心病需要心药医,郭瑾派遣大医馆的医疗好手们各显神通,希望他们可以找到治疗蔡邕病情的心药,挽回蔡邕的生命。
但是大医馆的医生们竭尽全力,到底没能找到心药,也没能阻止蔡邕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
蔡婉茶饭不思,守在蔡邕身边伺候他吃饭吃药。
蔡邕饭吃的很少,药吃的很多,说的话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虚弱,进入三月份之后,已经不能下床自如行走,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他本身就已经八十四岁了,身体一直以来都不算太好,大医馆中甚至有人私下里议论,觉得蔡邕已经到了要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但是他们并不敢公开的说出来。
蔡邕是太上皇的恩人,现任皇帝的丈人,身份尊贵,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说说玩的。
这种事情他们不敢等闲视之,竭尽全力为蔡邕诊治,各种珍贵药材补品齐上阵,但是用途极其有限。
本来郭瑾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筹备起来把弟弟郭琼送出海的。
郭鹏抵达了云州,消息已经送了回来,下一步就是抵达交州,郭鹏出发之前与他约定,等他到了交州的时候,就把郭琼送到交州去。
作为父母,郭鹏和曹兰要和郭琼做最后的道别,亲自送他离开魏国,前往南边的属于他自己的千岛之国。
所以他解决完朝政的事情之后,就下令内廷和国库一起筹备送郭琼离开需要的物资。
有了郭珺前往建立西蜀国的经验,这一次送郭琼出去建立封国就有经验了。
行动起来顺畅很多,没什么更多的争论,一应物资整齐划一的准备好,军队和船只也都往交州集合,时刻准备出发。
之前,郭瑾还提前派人去那边探过了路,了解了一下当地的气候条件。
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千岛之国,大大小小的岛屿支离破碎,没有船只怕是无法妥善治理当地,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船只,所以治理起来或许反而容易一些。
水运交通相比于陆路交通来说,效率更高,只要船只足够多,不怕当地无法很好地掌握。
那里还很热,多雨,完全不缺水,甚至要考虑一下洪涝的问题,而且感觉特别适合发展农业、渔业,植被很茂盛,一看就是土壤肥沃的紧,稍微发展一下,就很难饿死人。
要是认真经营,埋头苦干几十年,这千岛之国一旦发展起来,潜力真的很大。
郭瑾派出去的搞探索的人把那一带描述的极具发展潜力,搞得郭瑾都有点眼馋了。
但是想了想从洛阳到那边的距离和耗费时间,他还是忍下了口水,没有流下哈喇子。
郭琼是他两个同胞弟弟之一,之前郭珺已经走了,郭琼再一走,就只剩下庶出的弟弟了,庶出的弟弟其实就已经无法与他抗衡了,所以他的地位也将彻底稳固。
各种意义上的彻底稳固。
不过真要说起来,经历了廉政风暴以后,他对于朝廷的掌握实际上已经很强了,过去的那种紧张感已经消失大半。
反对他的政治势力已经被他打的七七八八没什么存在感,他的权力已经稳固,这个时候谁也不会不长眼的谈论一些和皇位有关的事情。
而且本身这件事情也是郭鹏决定的,是郭鹏推进的,郭瑾只是按照父亲的做法继续下去罢了。
等之后郭鹏一回来,把郭承志的太子之位确定了,国本确定了,这一朝的统治就没什么波澜了,他就能坐享太平,做太平天子了。
所以他就在等着郭鹏回来。
结果郭鹏还没回来,蔡邕却出了问题。
在这个档口蔡邕要是出了问题,无疑会给他之后的计划造成一些不确定因素,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更别说蔡邕是他妻子的父亲,他非常重视蔡婉,蔡邕一旦去世,会给蔡婉带来巨大的悲伤,这也让他不愿意看到。
所以他强令大医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蔡邕的性命,至少也要坚持到郭鹏回京,把这些事情交给郭鹏去处理,他的压力就小多了。
眼下他只想尽快把郭琼送出去奠定太平局面,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偏偏大医馆那边传来的消息并不好,说蔡邕的病情日渐沉重,不见好转,可能不太好。
又是不太好!
郭瑾很不高兴。
之前刘健就是如此,但尚且还能说是因为他自己作,自己胡乱嗑药乱搞不要命,可蔡邕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郭瑾召见了华佗和大医馆的几名重要负责人,询问他们蔡邕的病情。
“司徒公前些日子还来宫中拜见孤,与孤交谈,当时身体很好,不见病状,怎么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就不好了?”
看到皇帝一脸的不愉快,华佗等人心中恐慌。
华佗站出来回复郭瑾。
“陛下,司徒公的病情乃是忧思过度,劳心劳神,以至于寒邪侵入身体,卧病在床,若是寻常人,也不止于病情沉重,主要是司徒公年事已高,身体虚弱,经不起疾病摧残,臣等已经竭尽全力用药了。”
华佗的潜台词,郭瑾听明白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你们大医馆号称全天下医术最精湛之所,结果连司徒公小小伤寒都无法诊治?你们每年那么多的财政拨款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郭瑾有些着急。
大医馆的几人闻言心中慌乱。
华佗更是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的问话。
关键时刻,还是张机站了出来回复了郭瑾的问话。
“陛下心忧司徒公,我等自然不敢不竭尽全力,可是人力终有尽时,陛下,我等已竭尽全力,目前所知所有可以使用的药物我等都已经为司徒公使用,可司徒公还是迟迟不见好。
眼下,我等只能用保守治疗的方法为司徒公慢慢医治病症,可是药石并非传闻中的仙丹,总不是有无限疗效的,臣等实在不敢说一定能为司徒公驱逐病症。”
一千五百三十二 谁让他是郭鹏的儿子
张机这话就说的很大胆。
这话说出来之后华佗心里直打鼓,真的很担心郭瑾一怒之下把张机干掉,然后迁怒整个大医馆。
这不就是明摆着说咱们救不了蔡邕,蔡邕的大限似乎已到?
这话你也敢在皇帝面前说?
华佗真是心惊胆战。
但是出乎意料的,郭瑾没有发怒。
他盯着张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
“孤也不是不知道人力有限,但是司徒公并非常人,他若不好……罢了,你们竭尽全力去做,若事不可为,尽力让司徒公多支撑些时候,司徒公长女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至少要让他们见到最后一面。”
华佗等人心下大定,忙拜谢,表示尽力而为。
离开南书房走出宫门外的时候,华佗一把拉住了张机的手。
“仲景,你太莽撞了!你怎么能在陛下面前说出那种话?那是司徒公,当朝司徒公,皇后之父,不是旁人啊!你不怕被陛下迁怒?”
张机看了看华佗,叹了口气。
“要不然怎么说?咱们能治好?”
华佗一愣。
“医正,咱们办不到的事情,何不早说?若是夸下海口说能办到,但是最后却办不到,岂不更是落人口实,给了天子责罚我等的机会?司徒公的病情我们哪个不是清清楚楚?
司徒公现在不仅身体不好,精神也不济,日日长吁短叹,根本不是要康复的样子,他已经八十四岁了!咱们照实说,现在受罚会更轻一些,等事发后……就不好说了。”
张机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嗓门把话说完。
华佗眉头紧锁,思来想去,感觉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蔡邕已经八十四岁了,身体早已虚弱不堪,经不起疾病折磨,这一段时间忧思过度劳心劳神,早已油尽灯枯,就算能治好病症,大限也就在这一两年之间。
医生不是神仙,没办法死而复生,让蔡邕衰老的身体重现生机,那不是医生的专业,那是神棍的领域。
想到这里,华佗也觉得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一声,暗自祈祷蔡邕的求生**更强大一些,能让他多坚持一段时间,达到皇帝的期待。
而且说真的,八十四岁,何等高寿?
就算是过世,那也是喜丧。
家人都要庆贺,庆贺蔡邕活到了那么高的寿元,庆贺他的长寿。
还要啥自行车?
人类到底还是有极限的啊。
郭瑾那边在华佗等人告退之后,便让张德去把郭琼喊到了南书房与他见面。
他有些事情要交代给郭琼。
他和郭珺相差七岁,和郭琼相差十几岁,和几个兄弟其实都有不小的代购,但是和郭珺不同,郭珺读书那会儿他也在读书,郭琼读书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有一段时间,郭鹏忙于军务政务无暇顾及孩子们的进学,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长大成人的郭瑾。
所以那段时间,郭琼等几个弟弟的学习事务都是他来负责考察的,日日相见,朝夕相处,真要说起来,他与郭琼的感情比郭珺更深。
所以还真别说,看着长大成人的弟弟即将远离,除了彻底的放松之外,隐隐也有些微不足道的小小不舍,觉得从此以后很难再见到兄弟是一件有点难过的事情。
这种情绪在郭珺那时候还真是没有。
或许就是情感上的不同吧。
两兄弟在南书房见面,之后郭瑾就让张德准备一下好茶和茶点,让郭琼坐下,与他交谈。
“这几日休息的如何?眼看着就要出发了,更要注意休息,之后舟车劳顿,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郭琼低下头笑了笑。
“正是要出发了,这几日才要更多的到处走走,把过去留下过一些记忆的地方都去一次,认识的人都去道别,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带走的,一起带走,忙碌的很,不想休息。”
郭瑾缓缓点头。
“大海茫茫,此一去,的确不知道要何时才有机会归来,不过能在外头做个国君,自己做主,总比在京城里待着什么也不能做要好,对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无甚建功立业的心思,就喜欢读书,歌舞,对弈,凡物俗事还真没有那么向往,兄长,我和仲兄并不一样。”
郭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但既然是父亲的意思,我也只有遵循,没有别的办法,听说南吴国是个千岛之国,气候暖湿,特别适合发展农业,我想着我去了之后就发展农业,建立一个安稳富足的国家,我也好做一个太平国君。”
郭瑾抿了抿嘴唇,一度稍微有点于心不忍,不过很快还是恢复了理智。
“你们出海,对于父亲来说也有更大的意义,你们若在外站稳脚跟,就能扩大我族生存空间,父亲的愿望,是华夏之外还有华夏,你们的任务,就是如此,不可懈怠。”
郭琼默默点头。
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模样,郭瑾又说道:“你仲兄在身毒之地遇到了很多敌人,有小部族,也有真正的国度,他连连征战,获利颇丰,如今已经拥有五座城池,初步建成了一个小国。
我派人去南吴国上探访了一圈,也发现了当地有人居住,只是目前还不清楚那是部族还是国家,你总要做好与之征战的准备,我知道你从未见过战场,但你仲兄也没见过,他能站稳脚跟,你也能。”
郭琼对此不置可否。
“仲兄勇猛,我不及也,仲兄热衷于功名,我热衷于书本、音律。”
“你是父亲的儿子,是百战名将的儿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郭瑾不断的给郭琼打气,觉得好歹要让郭琼对未来的生活有一丝信心,不然就这样无精打采的过去,总归是不好的,他不能消极。
他何尝不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闲散性子,与要强的郭珺比起来,这个弟弟更适合用一个清贵的职位养起来,一生就能安安稳稳的。
但是不行,他是嫡出血脉,就算本人没有那个意愿,难保不会被人当枪使,而且就算他安安稳稳,他的后人未必安安稳稳,也难保不被人当枪使。
嫡出,总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为未来计,该做出的决断还是要做出,切不可心慈手软,心慈手软到最后害的是自己,这可是郭鹏教会他的。
安抚一阵子,郭瑾说出自己让郭琼过来的用意。
“司徒公……不大好了。”
郭瑾一句话说出来,郭琼顿时瞪大了眼睛。
“司徒公是……蔡公?”
“还能是谁?”
郭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大抵和山阳公去世脱不开关系,自己怄气,身体不爽利,一开始没觉得多严重,没让大医馆的医者去,拖了一阵子不见好,才喊了大医馆的医者去。
但是眼下大概是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了,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什么药材都用过了也不见好转,他本身就八十四岁了,眼看着不大好,大医馆的人已经和我说清楚了。”
“啊?”
郭琼大惊:“这……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这……兄长与我说,是什么意思?”
郭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郭瑾点了点头。
“找你来自然是有用处的,父亲现在在交州,你不是要过去见父亲一面吗?正好,你和父亲见过,就告诉父亲,说蔡公身子不大好,父亲若尽早归来,或许还能见上蔡公一面。”
“…………”
郭琼的心情有点复杂,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蔡公能平平安安。”
“我也是如此希望的,但愿能有奇迹。”
郭瑾叹了口气。
郭琼的感觉就相当复杂。
去往交州的时候,和父母见一面,然后告别,再把蔡邕的事情告诉郭鹏。
都是最后一面啊。
反正郭琼觉得此生是不太可能和亲人们再次相见了。
没办法,谁让父亲那么雄才大略,又那么狠心呢?
过了没几日,郭琼便整顿装备,整了一个庞大的车队,最后和家人们告别,然后在一部禁军的保护下离开了洛阳一路南下,直奔交州而去。
他将穿过武关抵达南阳,再从南阳进入荆州,过长江,抵达荆南,走过五岭险道,抵达交州。
最后,他将在广州湾地区登上船只,带着属于他的庞大舰队抵达他的千岛之国,建立属于他的国家。
自己做主,自己治理,从此开始一段不同寻常的传奇人生。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可以成为国君、自己做主的那一天,他一直都觉得郭瑾郭瑾足够优秀,他只需要跟在郭瑾身后,接受长兄的庇护,就能安然一生。
可是现在,他要为自己做主了。
那从未有中央帝国势力染指的边陲之地,外夷中的外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
那里的敌人凶猛吗?
那里的气候能适应吗?
能让他找到家的感觉吗?
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他别无退路,只有这条路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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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三十三 我绝对没什么好名声
郭鹏顺着古老的商路抵达了交州,跨过山区难行之路以后,抵达了交州首府所在地交趾郡,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满宠。
自从他把满宠从身边调到外地做刺史以来,满宠历任豫州刺史,益州刺史,交州刺史,三任刺史任上都是在擦屁股收拾乱局,顺带着把初步安定下来的地区拉入发展的轨道。
可以说,满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治世之臣,劳苦功高。
郭鹏好几次想把他调回中央,但都是感觉除了他没人能更好的安抚当地,出于军事形势而放弃了想******到郭瑾也是一样,考虑到交州还有不曾归附的蛮夷负隅顽抗,魏军的剿灭行动还没到结束的时候,交州的治安战争正在激烈进行,就没有想着更换刺史人选。
一些重要的实权刺史职位,除了绝对相信的人,一般人还真不愿意给。
满宠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让他做这个实权刺史,各方面都能接受。
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觉得疲劳,是否有过想回到中央的想法。
这一回郭鹏想来见见满宠,也有着想安抚他的目的在里面。
这一次见到满宠,郭鹏还是挺有感触的。
满宠四十多岁的年龄,鬓角已经泛白,显然常年累月的辛苦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但是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看得出来他的精明非凡。
“伯宁,很久不见了。”
郭鹏握住了满宠的手。
满宠面色有些激动。
“许久不见太上皇,太上皇风采依旧,臣却老迈了。”
“哈哈哈哈,你才四十多岁,我都五十多了,你又如何能说自己老迈呢?”
郭鹏大笑着与他并肩行走,一起入城,来到了他的官署里坐下,慢慢谈话。
谈过去,谈现在,谈正事,谈军务,也谈情谊。
满宠终归是满宠,比起无足轻重的嘘寒问暖,他直接把这次见面当做一次述职的机会,把自己做的事情直接现场和郭鹏汇报了。
“如今交州大体上平稳,西部和中部的叛乱已然销声匿迹,要说还有些叛乱的话,就是在东部山区地带,那里有一些越人,还有山越贼人的余孽。
他们成群结队啸聚山林,抵抗官军,又时常打家劫舍,掳掠人口,无恶不作,我组织警察协助本地官军多次围剿,成效显著,但是距离完全平定,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郭鹏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那么有限的时间,你却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要论天下刺史功绩,你满伯宁论第二,谁敢说自己一定是第一?
现在云州的治安战算是打完了,皇帝那边肯定会把云州不需要的力量放到你这里来,帮着你这里也尽快把那些不愿归附的蛮夷全部扫灭,之后交州也能和平,到那时,就是你回归洛阳之时了。”
满宠的眼睛动了动。
“洛阳……臣在外行政那么多年,一开始的确有着立下大功回到中枢的想法,可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想法渐渐淡了,无论在什么地方,能做好事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就够了。”
郭鹏望着满宠,点了点头。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伯宁啊,你这一句话,羞煞那些贪官庸官,若人人都能如你,天下哪能有那么多事情?”
“这都是臣应当做的。”
满宠很谦卑:“能办事,能造福一方,臣就十分满足了。”
“你满足,我却不满足。”
郭鹏拍了拍满宠的手背:“我一直都觉得,一个人不能长久的在某个职位上做下去,尤其是实权职位,长久的做,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而在我魏,洛阳官员的问题就更大。
我知道,我在官吏眼中,是个残暴之君,死在我手上的官吏何其之多,但是我不杀他们,魏国就要给蛀空了,我和皇帝说过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场大动作。
官场,就像一缸水,看上去清澈见底,可若不及时更换缸中水,那水看着依然清澈,可闻着就臭了,内里更是藏污纳垢,不知多少蚊虫在其中繁衍,远远望去,乌烟瘴气!
所以我就说,这缸里的水要常常更换,洛阳城里的官,也要常常更换,若不换,就要发臭,就要滋生蚊虫,在你耳边嗡嗡乱叫,让你心烦意乱,安稳不得!”
满宠听着郭鹏那杀气十足的话,忽然感觉郭鹏就算退位了,也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魏国第一人,整个魏国,依然没有人可以反抗他。
“伯宁啊,我知道,我绝对没什么好名声,等我死了,不出一百年,就算魏国还在,也会有人明里暗里的诋毁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我残暴无情,说我是个血手屠夫。”
满宠大惊。
“何人敢于这样做?简直不知死活!无论是谁,无论过去多久,陛下永远都是魏国的开国之君,永远将得到后人的敬仰!敢非议陛下者,就是在自寻死路!”
“真的吗?”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那些叫我罢官去职的官员的家人会说我的好话?那些被我砍了却没有诛连家人的犯官的家人会说我的好话?伯宁啊,你可别小看这群人。
现在不至于,但是这个仇啊,他们会记住,一代一代传下去,为什么?因为我把他们打入深渊,我让他们不能再鱼肉百姓,不能奢侈度日,这多大的仇啊?他们能释怀?
我禁锢他们三代人,可也就是三代人了,三代人之后,他们解除禁锢,重返民间、朝堂,不知多久,或许又有人能发达起来,他们会怎么看待我?”
满宠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郭鹏说的的确是真的。
他惩处那些犯官是何等残酷,动辄破家灭门诛族,动辄禁锢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三代人的前途断绝,还有一群人被他逼着一辈子都只能吃盐水拌饭度日,凄凄惨惨。
这些人但凡能活着把家族传承下去,能说他这个皇帝的好话?
或许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郭瑾和郭承志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论调出现的,因为他们都是郭鹏一手教导出来的。
可是再往后的历代君主对于他这个开国皇帝只有画像上的和书本上的认知,又有几人会对他有什么感情呢?
只要不涉及政治动乱,随便口嗨又有几人去管呢?
黑朱元璋黑的最起劲的,反而就是明朝中后期的文人,多少流传后世的谣言都是明朝文人编出来的,满清其实还真没怎么使劲儿。
出于政治目的,康熙还给个“冶隆唐宋,远迈汉唐”的总评,官编《明史》还帮着掩盖了明朝藩王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郭鹏压根儿就没有指望自己能被说什么好话,就算千百年以后自己所做的一切大白于天下,评价也绝对是两极分化。
“我从没指望这群人能说我的好话,他们要是说我的好话那就有问题了,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肯定是干了什么让他们高兴的事情了,我能做吗?他们高兴,我就不高兴。”
郭鹏大笑着说道:“伯宁,魏国的强盛,就是因为这群人不高兴,这群人要是高兴了,君臣和谐了,魏国一百年内必亡。”
满宠十分感叹。
“陛下,君臣之间,何以至此呢?”
“伯宁,你知道我最爱看什么书吗?”
郭鹏看着满宠。
满宠摇了摇头。
“韩非子,你知道我最喜欢韩非子之中的哪句话吗?”
郭鹏大笑道:“上下一日百战。”
满宠大惊。
“陛下,臣……”
“不必多说了伯宁,儒家学说是一门好学说,给君臣之间的关系披上一层纱,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似乎有点意思,可是那一层纱终究也就是一层纱,揭开那层纱,里头的那层东西一点都没有变过啊。”
郭鹏握紧了满宠的手:“伯宁,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地方权不是真的权,中央权才是真的权,有机会就回去吧,你的才华应该在中央施展,但是你要注意啊,皇帝,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望着郭鹏满脸意味深长的笑容,满宠深深的感叹。
这位皇帝举世无双,空前,也可能绝后,任何一丁点事情都瞒不过他,做他的臣子,真的是太可怕了。
所幸,他已经退位了,他的儿子,终究不是他。
而且,满宠怎么可能不想回到中央呢?
都快想疯了好吗?
他是那么的有能力,那么的有才华,本就该把能力和才华放到帝国中央去使用,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不是一直在边境地区做这劳什子的救火队员。
只是这救火队员做不好,谈何进入中央呢?
皇帝让自己救火,是因为信任自己的能力,这是信任,多么难得的信任!
没有这种信任,谈何回到中央做高官呢?
信任啊!最重要的信任啊!
没有信任,就算回到中央又如何?
所以哪怕是持续在外苦干,满宠也要坚持,坚持拥有这一种可贵的信任。
但是无论怎么说,这一回,回到中央应该是稳了。
延德朝没能办到的事情,兴元朝来办到应该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那么多年克制**,坚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并不是真的无欲无求,而是有更大的追求啊!
满伯宁,雄心勃勃!
一千五百三十四 这好像是咱们父子第一次单独相处吧?
接下来一段日子,郭鹏留在了交州,一边等待儿子郭琼的到来,一边游览交州地方。
这片颇具传奇色彩的土地,一直到一千多年以后才真正因为靠海而焕发光彩。
而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重视,一直都是传说中的【蛮荒之地】,流放者才会前往的地方。
这对于这片土地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对于正在面临小冰河侵袭的魏帝国来说,提早开发交州地区使之成为重要生产基地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为此,郭鹏也投入巨资和大量兵力,长期在这里进行治安战。
云州和交州的治安战是江南平定以后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张辽在扬州收拾山越贼匪集团的那场战争结束之后,云州和交州的治安战就一直都在进行之中。
现在李乾负责的云州治安战结束,太史慈和徐晃负责的交州治安战也已经步入后期。
交州地方的那些汉朝的历史遗留问题,那些古越人的诸多势力的后裔们已经被魏军清剿的七七八八。
郭鹏在位的后期,原先张辽的部下徐晃就逐渐接替了张辽曾经的职务,和太史慈的水军协作,担负起了交州治安战的重任,而原先的东南军区总负责人张辽只是挂个名。
出于对张辽的保护,张辽已经被郭鹏实际上解除了军事实权,转而开始担负与罗马帝国官方进行交流的主要负责工作。
罗马帝国的官方来人只要来了,首先就是去建邺城找张辽,通过张辽的介绍和保护前往洛阳。
张辽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自己一个将军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做起了外交工作。
但是看起来张辽的转职现在还是挺成功的,至少已经很久没有朝臣上表要求郭鹏把张辽调离东南,让他回朝赋闲。
中生代将领徐晃接替了张辽的实权,与海军总帅太史慈一起对交州地方割据势力发动打击,深入深山老林等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犁庭扫穴级别的小型战争。
郭鹏开发交州的意志是坚决的,是坚决不允许任何势力插手交州,妨碍他的全盘计划的。
随着交州治安战的进行,交州屯田工作也取得了相当程度的胜利,尤其是红河平原,也就是交趾郡这一带,屯田工作已经初见成效。
数十万人口级别的屯田工作全面展开,不断地储存粮食,交州已经具备了相当数量的存粮,足以支撑三万级别的魏军在交州奋战。
郭鹏还抽空接见了太史慈和徐晃,勉励了两人,表彰了他们的战斗,一样,前往军营与士兵们一起吃了一顿饭,亮了相,在云州做过的事情,在交州也做了。
剩下的就是他难得有了闲情逸致,找到了一处沿海的阳光沙滩,带着家人们一起在阳光沙滩上做烧烤,吃海鲜,算是小小的玩乐了一阵,全了自己的一个念想。
郭鹏在交州停留到了四月上旬,等来了三儿子郭琼和庞大的船队。
他看到郭琼的时候,发现三儿子好像挺失落的。
和当初郭珺离开前虽有不舍但也有一种美好向往的感觉不同,郭琼只有不舍,没有什么对未来的向往。
看到郭鹏和曹兰的时候,他眼圈都红了,把曹兰看的眼泪汪汪,直接上去和儿子拥抱了。
郭鹏站在一边叹息。
他对孩子们进行了良好的精英教育,教他们文武艺,让他们学习文化知识,也学习军事本领,让他们一个一个的都能掌握生存下去的必须知识储备。
也有人帮助他们,为他们出谋划策,为他们征战沙场,加上母国对他们至少三年持续不断的援助,他们想要在外面立足,并不是难事。
可是这个计划唯一不曾考虑到的,就是他们的自主意愿。
郭珺是个要强的孩子,郭鹏看出来了,所以第一个就把他送走,让他去开创自己的未来,他除了不舍,还有一点海阔天空般的洒脱。
但是郭琼就是个闲散的孩子。
郭鹏不怎么关注除了郭瑾之外的孩子,这是他作为父亲的严重失职,简直就是人间之屑。
在他为数不多的对其他孩子们的了解之中,郭琼是最没有胜负**最不喜欢出头的那个。
郭瑾和郭琼走得比较近,通过郭瑾的一些描述,郭鹏间接地了解自己的三儿子打小就不争不抢,一派佛系作风,不知道是哪里养成的。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就不关注其他的孩子,对于他们的成长历程完全不曾了解,更别提心路历程,所以他不能理解郭琼的想法。
也根本没那个心思去了解每个孩子。
无论是婚姻,还是未来,这样的人生大事,都是他出于国家安全稳定和民族未来的想法做出的独断,根本不曾考虑过孩子们的自主意愿。
一派封建家长的独断作风。
当然,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年轻人只看自己意愿,不注重未来和利益,硬是要什么爱情,可几十年过后,又有几对白头偕老?
所以与其爱的要死要活,还不如让他独断专行,好歹对皇家是有益处的。
当初这个政策对外公布的时候,据他所知,除了最先知道的郭珺之外,其他几个孩子好像都提出过异议,表示自己根本不愿意离开魏国去开创什么自己的国家之类的。
住在洛阳多舒服?
住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岁月静好,多舒服?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好几个孩子都通过他们的母亲传达出了他们的不愿,其中反应最强烈的好像就是郭琼,好几次和曹兰提起自己不愿意离开,似乎也私下里找过郭瑾,但是都没有结果。
因为这是郭鹏,他的父亲定下的基本国策。
他的儿子,要成为民族向外探索的前驱,引导整个民族向外看,走出去,走上未曾设想的道路。
至于他们本身的意志,完全不重要,可以忽略不计。
必须要走,不走不行。
要怪,就怪你们是我的儿子,而我又当了皇帝。
怎么,锦衣玉食享受得,出海建国就承受不得?
要走也是走,不要走也是走!
郭珺出海之后,一切都成为定居,孩子们被郭鹏强制安排去学习建立一个国家必备的知识,开始填鸭式帝王教育学,打算来一阵恶补——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横竖还有好几年时间,多学学,将来用得上。
郭珺在印度发展的不错,不断地开疆拓土扩大势力,逐渐展露出了郭某人当年的风范,这让郭某人一度非常得意。
可是看着郭琼和母亲抱在一起泪水涟涟的场面,郭鹏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好像太独断专行了。
这个策略肯定是没有错的,指导思想肯定也是没有错的,走出去是绝对没有错的,这是绝对可行的策略,对于整个国家和民族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在国策之下,个人的自主意愿其实是无足轻重的。
中国的皇室子弟们要是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王公贵族高官显贵们的子弟要是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和亲公主和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不只是中国,整个世界范围内任何政权体制下,这群统治阶层的子弟绝大部分都是要献祭自由的。
所以郭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孩子们是否愿意这个变量考虑进去。
孩子不敢反抗,逆来顺受,最多,就是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眶,抱着母亲哭一阵。
郭鹏长叹一阵,感慨自己作为一个失败的父亲的同时,也愈加坚定了把他们全都送出去的信念。
对不起你们,不能再对不起其他人了,总归有一个要对得起,若是半途而废,就真的白瞎了那么多年的努力了。
这场国运之赌局,郭某人输不起。
于是郭鹏背过身子,不去看母子别离的场景。
郭琼终究没能用眼泪改变什么,父亲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他死了心。
母亲的不舍并不能改变什么,事到如今,他只能一路向南,去到那个他从未去过的、却注定要在那里度过余生的千岛之国。
郭鹏知道他心中的愤懑,所以在他出发之前,郭鹏把他喊到自己自己最喜欢的那个阳光海滩上,与他单独见面交谈。
“那么多年以来,这好像是咱们父子第一次单独相处吧?你怪我吗?”
郭鹏坐在软软的沙滩上,穿着单衣,吹着海风,恍惚间有种回到上辈子的感觉,觉得十分奇妙。
郭琼却没有这种感觉,他双膝并拢跪坐在沙滩上,一派正襟危坐的姿态。
“父亲忙于军国大事,没有时间在意儿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儿子从来不会怪罪父亲。”
“但愿你是真的没有,因为我不单单是你们几个的父亲,我也是整个魏国八千多万人的君父,我精力有限,没办法顾及全局,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郭鹏叹了口气。
“儿子当然理解父亲。”
郭琼面不改色,声音平淡。
郭鹏点了点头,想和儿子拉进一下距离,便想聊一些日常话题。
“阿琼,你今年……有二十六了吧?”
“二十四。”
“哦。”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
海浪的起起伏伏,冲击着沙滩,数次上涨,数次落下。
一千五百三十五 郭鹏无言以对
说实话,这一瞬间,郭鹏觉得挺尴尬的。
身为父亲,连儿子的年龄都记不住。
这……也的确是过分了一些。
应该不会太伤人吧?
郭鹏看了看郭琼的脸色,发现他没有什么的异样的改变,稍微寻思一下,觉得还是说点什么挽回一下现场尴尬的气氛。
总不能就这样尴尬到底,对吧?
“我好像给你过过几回生日吧?你的生日是四月十八,我没记错吧?”
郭鹏挂起一脸笑容看着郭琼。
郭琼还是面不改色,直视前方苍茫的大海。
“儿子生于前汉兴平元年三月十八,二十四年来,父亲共给儿子过过一次生日,在儿子十八岁那年。”
“………………”
郭鹏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细沙,心中感情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在郭琼似乎从来没有指望郭鹏能记住这些事情似的,对他从没有任何一丝期待。
而他不仅记不起儿子的年龄,连生日也记不清。
的确,十个孩子,他根本没没有挨个记住每一个孩子的生日,这些事情都是曹兰负责的,曹兰主持家务事,而他也的确是不管不顾,最多时不时给曹兰站站台,仅此而已。
对除了郭瑾之外的孩子,他真的关注的很少很少。
郭琼仿佛对此也一清二楚。
“父亲总是忙于军国大事,除了长兄之外,其余兄弟姐妹都很少见到父亲,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父亲是皇帝,皇帝最重要的还是军国大事,而非家事,我们的事情都是家事,并不重要,不需要惊扰父亲。”
郭鹏听了郭琼的话,抿了抿嘴唇,长叹一声。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对于你,还有你的兄弟姐妹们来说都是没有用的,的确,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对你们过于忽视了,阿琼,我对不住你们。”
郭琼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至少父亲还是在意长兄的,长兄得到父亲的关爱,我等兄弟姐妹也能感同身受,至少,父亲还是父亲。”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
他扭头看向了郭琼。
“因为他是太子,是我之后要继承皇位的人,我再忙,也不会忽视对皇太子的教育和重视,同样,只要皇太子能符合我的心意,就足够了,并非因为他是你们的长兄,只因为他是太子。”
郭琼转过头,一张脸上无喜无悲,直视着郭鹏。
“父亲眼中,只有魏国,没有郭氏,是吗?”
“是。”
郭鹏并不否认:“我作为一个皇帝的分量,远远重于我作为你们父亲的分量,因为我是皇帝,我有八千万子民,我注定不能像正常的父亲一样给你们更多的关爱,因为我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你们要理解我。”
郭琼的眼睛动了动,吸了吸鼻子,转过了头。
“延德二年三月十八,我十岁生日,母亲告诉我父亲会来给我庆祝,我很高兴,我等啊等啊,从酉时等到亥时,父亲没来,一晚上都没来,桌上的菜都凉了。
我问母亲,父亲呢?为什么不来?母亲摸着我的头,说父亲正在连夜和朝臣商量政务,国家初建,百废待兴,南边还有敌人没有消灭,父亲很忙,不能来给我过生日了。”
郭鹏默然无语。
延德二年那个档口,的确,挺忙的。
忙着讨伐南边的刘琮和刘璋,也忙着内部建设,以及权力争斗,他的确没什么时间。
但是……
郭琼没停嘴,继续往下说。
“五天以后琥弟的十岁生日,父亲也没来,我记得琥弟当时还和我炫耀,说父亲更喜欢他,一定会去他的生日,结果他也从酉时等到亥时,父亲没来,到了子时,他哭了。
那天,他哭的挺凶的,我本来想嘲讽他,但是看他哭得那么凶,我也就没有继续嘲讽他了,我想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又要互相嘲讽呢?互相嘲讽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能让父亲来给我们过生日吗?”
郭鹏依然沉默,无言以对。
心里有种愧疚情绪缓缓蔓延。
郭琼于是接着往下说。
“延德三年五月份,瑛妹生了很重的病,大家都去看她,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去看她,我记得她的脸很红,喘息的很急,田姨娘急的直掉眼泪,母亲把大医馆的几个医者骂的很凶。
最后,华大医还是把瑛妹治好了,瑛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父亲只去看过她一次,还是在深夜里,瑛妹不知道,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瑛妹有一次和我说,她想父亲,但是不知道父亲在什么地方。
上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答应她要给她过生日,还要亲自带着她一起去骑马,去野外烧烤,她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带她去,她问我知不知道,我当然也不知道。”
郭鹏把视线移到了另一边,呼吸有些沉重。
他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感觉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郭琼似乎也不想给郭鹏解释的机会,连珠炮似的把想说的都给说了出来,一口气说了好多。
“延德四年七月份,珞妹也病的很严重,一个月,父亲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我问珞妹想不想父亲,她说想,她说父亲每一次见到她都会抱着她和她玩耍,但为什么她生病的时候父亲却不在呢?”
“延德五年,我不记得是几月了,環妹受了风寒,病倒在床,小桥姨娘哭肿了眼睛,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听到小桥姨娘哭着对大桥姨娘说,父亲不是很喜欢環妹吗?还说她是掌上明珠,为什么连看望她一次的时间都没有呢?”
“延德六年,父亲北伐鲜卑,整整大半年不在洛阳,期间几个姨娘都病过,母亲也病过,琥弟的病尤其严重,大医馆的人在一个月内每天往返皇宫,行色匆匆。
最危险的时候,我偷听华大医说琥弟怕是不好了,让母亲做好准备,最好还要告诉父亲,母亲严令华大医必须治好琥弟,更不能告诉父亲,因为父亲正在北伐,不能分心。”
“延德八年,父亲忽然告诉我们,说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定下了婚姻,我们不知道那会怎样,但是几个姨娘还是在私下里哭过,说等妹妹们出嫁之后,不知道今后还能见几次。”
“延德十年,父亲专心于叛乱之事,日日不来内宫,那时候我病了一个月,母亲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流泪,我没见到过父亲,但是我也并不期待父亲会出现。
因为我知道,父亲正在做大事,和父亲的大事比起来,我生病只是一件非常非常微小的事情,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让父亲分神,父亲也根本不会分神。”
“每一次见到父亲之后,总要相隔很久才能再次见到父亲,所以有些时候我甚至会想不起来父亲是什么模样,胡子长不长,总要询问长兄父亲的胡子长到什么地方了,以免记错。”
郭琼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话,声音很平稳,没什么情感波动似的。
但是郭鹏越来越不敢直视郭琼,甚至觉得郭琼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刺眼。
郭琼盯着郭鹏。
“从小到大,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差不多,很少能见到父亲,偶尔能在宴会上见到父亲,也说不了几句话,父亲也没有问过我们什么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
“我们在学校里考了好的成绩,名次很高,我们很想让父亲知道,但是父亲好像每一次都没有时间夸奖我们哪怕一句。”
“每一次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很想和父亲母亲一起庆祝,因为我们去参加其他人家孩童的生日会时,他们的父母都在,但是那么多年了,也只有那么区区的一两次。”
“我们从小都被母亲和姨娘们告知,不能什么事情都想着让父亲解决,让父亲知道,父亲在前朝做大事,做了不得的的大事,我们的事情要自己解决,不能麻烦父亲。”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我大概是十岁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父亲都不会在意我,我做的好,是理所应当,我做的不好,是大逆不道。”
“我做的好,不会有什么人夸赞我,我做的不好,却会有很多人批评我,其实我也挺希望听到父亲批评我的,因为那至少证明父亲在意我,知道我。”
“为什么?明明只是前朝和内宫的距离,明明走过来也不需要几炷香的时间,为什么我们就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父亲哪怕一眼?”
郭琼盯着郭鹏,没有流眼泪,但是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哽咽的感觉。
郭鹏没敢直视他,心中越发的尴尬,越发的愧疚,于是干脆把脸偏到另一边,不去看郭琼。
可他没有堵住耳朵,所以郭琼的声音还是会毫无阻碍的冲进他的心里。
“父亲,和我们说说话,见一面,便那么难吗?”
“要做的事情,对我们说一说,便是浪费时间吗?”
“什么军国大事是可以在一炷香之内做出决断的?如果没有,父亲为何不用这一柱香的时间问一问我们的功课?”
“我甚至想过,是不是只有当我死了,父亲才会惊讶的赶过来看一眼我的尸体!”
一千五百三十六 他失去这个儿子了
郭琼忽然间说出这样的话,语气骤然上扬,叫郭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郭鹏悚然一惊,为之愕然,立刻转过头惊慌地看着郭琼。
“阿琼,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会……”
话到嘴边,忽然没了。
郭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因为郭琼已经在掉眼泪了。
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是这样吗?父亲?”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下手里的政务从前朝花上一炷香的时间来到内宫看一眼我的尸体?”
“你会为我的死感到悲伤吗?”
“我真的有父亲吗?”
这些问题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一般扎向了郭鹏的心脏,成功破防,把他冰冷如钢铁一般的心防扎穿了。
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慌乱。
打生下来开始,就没有过这样的慌乱。
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他都不曾慌乱过。
被袁绍和刘岱两路夹击的时候都没有慌过。
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慌了。
他很想说些什么,有无数的话语想要说出来,想告诉郭琼让他不要那么傻,不要误会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不要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可是话到嘴边,他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那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的,也根本解释不了。
如果这样就能解释,那么他对孩子们多年的忽视似乎就无足轻重了。
面对儿子的眼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这样的说辞显得无比的苍白和无力,更显虚伪。
这个时候用大义名分来掩饰自己对于家人的漠视,只是更加彻头彻尾的无情罢了。
只能更加坐实他郭某人是个虚伪的、无情的人这样一个事实。
他的儿子和女儿们可能并不在意什么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他们只知道他们从未得到过完整的父爱。
这是身为父亲的郭某人没能办到的事情,他无法狡辩。
被亲生儿子戳破的这个事实,让他感到羞愧,感到惊慌,更感到愤怒,他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人,没人可以这样质问他,亲生儿子也不可以!
一会儿时间,愤怒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几乎想要站起来大吼大叫,以此表明自己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是这个无法承载他的梦想的时代。
错的是那些贪官污吏,是那些侵占农民土地的混蛋,是那些图谋不轨的野心家,是那些虎视眈眈的蛮夷首脑,唯独不是他郭某人!
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牺牲自己和家人的郭某人怎么会是错的?
一己之力打碎历史的惯性带着整个国家越过深渊的郭某人怎么可能是错的?
我是为了天下人,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你懂不懂?!
我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他的怒火高涨,几乎就要站起来指着郭琼破口大骂指责他不孝了。
可是忽然间,郭琼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往海边走了几步,伸手指向了他的前方——海天一线的大海深处。
“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距离魏国有千里之遥,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那里是否能真的建立起来一个符合父亲愿望的国度。”
郭琼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次过去,大概也不可能再和父亲和母亲相见了,往返一次难度太大,站稳脚跟难度更大,回来一次就不知道能否再回去。
所以我想,我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也不打算再回来了,若我能立足成功,或许会派遣使者回来进贡,但我自己是不会回来了,所以,父亲,咱们父子,就此别过吧。”
沉默了一会儿,郭琼转过身子,在郭鹏面前跪了下来,朝他磕了三个头。
“儿子谢父亲生养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更无法为父母养老送终,儿不孝,只愿来世咱们父子生在和平盛世,父亲不再是皇帝,我也不再是皇子,更没有天下人需要拯救。
来生,儿子不求大富大贵,不求权势滔天,只求每餐温饱,只求一家团圆,只求一家人能在一张桌子上安安稳稳吃顿饭,只求过生日之时,父亲和母亲能一起为儿子庆祝。”
说罢,郭琼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
越过郭鹏,向他身后走去。
脚步声传来,始终没有停顿,渐渐的再也听不到。
郭鹏没有回头,郭琼也没有回过头。
于是偌大的阳光沙滩上只剩下郭鹏一个人。
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郭鹏静静的听着海浪翻滚的声音。
他忽而无力的笑出了声。
一丁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了,方才满腹的怒火就和不存在一样,完全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失落与痛苦。
他终于发现,他早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封建大家长了。
冰冷,无情,**。
对家人漠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漠视,并非仅仅是国事的原因。
他影响了这个时代,这个时代也反过来影响了他。
他成就了史无前例的完全体皇帝,这史无前例的完全体皇帝也就成了他。
他是皇帝,皇帝是他,郭鹏这个存在,或许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名为郭鹏的躯壳罢了,外面是郭鹏的模样,内里,早已是皇帝的实质,从无改变。
郭皇帝,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存在,所以郭鹏也是。
他已经和皇帝他已经和皇帝合二为一,成为一体。
他的国策一定会推动下去,他的分封计划一定会继续下去,华夏民族一定能走出去,走向世界之巅!
以此为标志,他将名垂千古!
纵然有人污蔑他,抹黑他,抨击他,往他的坟前抛去一大堆的垃圾让他腐臭不堪,可历史的风雨会将他的坟墓洗刷一新,他终究会得到后人的敬仰,因为他的功绩彪炳史册!
会有人抨击他,但也一定会有人极力维护他。
有朝一日民智开启,世人回望历史之时,一定会疯狂的崇拜他这位把中华国运推上巅峰的划时代的帝王!
可是……会有人知道他的孩子们是在如何不情不愿的情况下被他以近乎放逐的方式赶出魏国的吗?
会有人知道今日,他的孩子与他诀别了吗?
史书不会记载,后人不会得知,永远只有他和郭琼知道,伴随着他们的先后离世,这件事情将永远成为秘密。
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
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孩子打从心底里怨恨他这个无情的父亲。
因为他足够**、足够冷酷、足够强势、足够冷静,所以没有玄武门之变,没有皇室内斗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在外人看来,郭魏皇室一团和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神仙一样的大家庭。
可实际上呢?
这一段人生的第五十三年,郭鹏第二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上一次还是发现自己无法更进一步改变这个时代的时候。
可笑的是,他一直都把改变时代凌驾于家人之上,觉得他不单单是个父亲,更是个皇帝,以此为基础,他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冰冷无情的对待家人也可以。
可到头来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反过来也一样适用。
他不单单是个皇帝,也是个父亲。
他是皇帝,皇帝是他,但是皇帝和他一样都是人,抹不掉全部的感情。
郭琼的痛苦,一样能带给他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能影响到他。
而且这种痛苦更是直接与上一次的挫败感与无力感并驾齐驱。
巨大的痛苦压在了他的心头,压得他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他一度想告诉孩子们他对他们的安排本身就充满了大爱。
可是他随即意识到,他做出这样的决断,并非是从孩子们本身考虑,而是为了魏国的长治久安,所以才开始考虑孩子。
他们不是根本目的。
那么这种“大爱”,还有彰显的必要吗?
还有必要用这样的话再去往郭琼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撒一把盐吗?
郭鹏捏紧了拳头,几度想要起身,可最终,他放弃了挣扎,松开了拳头。
他承认,他输了,他失去这个儿子了。
回首过往,他未必就没有一点点时间能拿出来交给每一个孩子。
未必就不能抱着他们,给他们一点点鼓励,给他们一点点奖赏,让他们露出更多一点的笑容。
假使他能从忙碌的空隙抽出那么几炷香的时间和孩子们交流片刻,多关注一下他们的成就,给与一些夸赞,不用多么耗费精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可以办到的,但是他没有。
这样的他,已经没有求取儿子谅解的资格了。
深吸一口气,郭鹏张开双手躺在了软软的沙滩上,浑身无力。
这场与历史的决战,他赢了,也输了。
赢的酣畅淋漓,输的一败涂地。
七日以后,他站在广州湾港口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只,怀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送别了郭琼。
然后立刻踏上了北归之路。
郭琼告诉他,蔡邕病重,大医馆没有信心治好他,郭瑾想让他尽快回到洛阳,见一见蔡邕。
这边刚刚失去了儿子,那边蔡邕又病重,郭鹏一时间手忙脚乱,六神无主。
还好曹兰维持了冷静,立刻安排队伍北上,放弃走海路,直接决定从交州北上走荆州,然后抵达南阳郡,出武关,直抵洛阳。
或许还赶得及。
一千五百三十七 我就是那味心药
曹兰为郭鹏选择的路线是当年孙坚北上讨伐董卓的路线。
这些年在地方官府的努力修缮下,道路比以前好走多了,这条路线上的部分路段还开辟了水运渠道,可以坐船节省一部分时间。
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郭鹏本来想要在荆州停留一段时间,好好看一看荆州的风土人情,但是眼下的局面,他不能在荆州停留多少时间了。
眼下只能把荆州当做一个经停处,在赶路的路上走走看看——那应该也是没有什么心情的。
原定的顺便前往扬州视察大运河修缮工程再一路往北回到洛阳的计划被取消了。
比起离开的时候的从容,回去的时候,郭鹏的心一直都吊着。
因为过于担心蔡邕,而带着妻妾们赶路实在是有点慢,他最终决定自己一个人带一支护卫队火速北上返回洛阳,曹兰等人可以放慢速度,缓缓返回洛阳,否则她们几个女人的身子吃不消。
郭承志想要和郭鹏一起走。
“你是个男子汉了,留下来,保护好大母和几位大姨母,这是大父给你的任务,一定要完成。”
郭鹏摸了摸郭承志的脑袋,郭承志于是决定留下来,和曹兰她们缓缓北返。
他们同行到荆南,郭鹏就快速越过长江,然后没有停留,一路疾驰猛进,直接略过襄阳进入官道,好几个晚上在野外宿营,天刚亮就动身赶路,天黑了看不清路了才休息。
如此紧赶慢赶,他花了七天抵达了武关,又花了七天抵达了司隶地区,等过了重兵把守的轩辕关,差不多一天的时间便抵达了洛阳。
阔别良久回到洛阳,郭鹏并没有什么感触,满心焦虑的回到皇宫,什么人都没通知,就直接去了南书房见郭瑾。
当然,也没什么时间讲述久别重逢的父子之情,郭鹏直接问起了蔡邕的病情。
“到底怎么回事?蔡公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郭瑾收起惊讶,面色有点犹豫。
“儿子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和山阳公去世的事情有关,之前,山阳公去世的消息传来了,其他人都不甚关注,只有蔡公过来问儿子山阳公是怎么去世的。
儿子说他是死在女人肚皮上,蔡公很生气,说是咱们父子刻意纵容他,把他养废了,让他肆意妄为,于是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听蔡公的意思,这都是咱们父子的问题。”
郭鹏听了以后,沉默良久。
“蔡公真是这样说的?”
“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郭瑾点了点头:“父亲,眼下该怎么办?蔡公这病怕是不妙,我担心蔡公有个三长两短,阿琬她……”
“我知道,我知道。”
郭鹏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当初选择刘健做皇帝,的确是出自我的私心,为了称帝,我当然不能选一个成年天子,否则我就要归政,幼年天子的话,我至少能名正言顺的摄政,然后在他十四岁归政之前,就能称帝。”
“父亲,这种事情就不要说了吧,对现在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郭瑾也不是小孩子,对这里头的门道早就一清二楚,包括郭鹏一直以来对刘健的纵容是什么原因也是一清二楚。
郭鹏只是摇头。
“阿瑾,在你看来,蔡公在为政上的能力如何?”
“蔡公?他……主持过政务吗?儿子好像没有听说过。”
“没有。”
郭鹏摇了摇头:“蔡公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独掌一方行政,他做过一些政事,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为政的能力,老实说,为父开始独当一面之后,对于蔡公的所作所为也深觉可笑。”
“父亲,这……”
“早些时候,为父虽然觉得蔡公对为父有恩,但是长久以来,都是在利用蔡公的名气办事,把他当做玩偶一样摆弄来摆弄去,让他用他的名望为为父做的一些事情背书。
为父为了做皇帝,做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需要有大名望者的支持的,前汉末年的规则就是如此,而蔡公就是那个最好的支持者,他一直都相信为父称帝是不得已。”
“………………”
郭瑾倒吸一口凉气:“蔡公真的这样认为?那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人老成精,有越活越糊涂的,也有越活越明白的,我想,蔡公那么多年,该明白的也明白了,而我也早就不需要蔡公来帮我做点什么事情了,他说出这种话,我一点不觉得奇怪。”
郭鹏看着郭瑾,开口道:“心病,还要心药医啊,我就是那味心药,但是这药到底能救人,还是能杀人,我也不知道。”
郭瑾十分为难。
“父亲,蔡公难道是觉得他被您骗了,所以才……”
“我也不清楚,但应该不是那么简单,我觉得蔡公应该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之所以到现在才说,应该也是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刘健身上,但是刘健却乱搞一气,死了。”
郭鹏苦笑一阵,站起了身子,长出一口气。
“我去看看蔡公好了。”
“父亲,需要我也去吗?”
“你就别去了,我单独去见蔡公,蔡公应该一直都在盼着我能回来,一定有好多问题想问我,你在这里做你该做的事情,别的事情交给我。”
郭鹏整了整衣冠,缓缓走出南书房,离开宫殿,前往了蔡邕居住的司徒府。
司徒府距离皇宫不远,和王公贵族大臣们居住的地方不在一条街上,而在另外一条街上。
因为蔡邕上了年纪以后喜欢安静,不喜欢聒噪,郭鹏就特意开辟了一条街道专供蔡邕建造司徒府并且居住。
蔡邕的族人并没有居住在京城,而是居住在陈留老家。
蔡邕不允许族人因为他的原因到京城来谋差事,早年拒绝了郭鹏要任命两三个蔡氏族人做京官的想法,强行要求郭鹏硬是把他们修改为地方官员。
没有真正的功劳,就不能居于高位,蔡邕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的。
蔡婉嫁给郭瑾之后,蔡邕读了很多史书,吸取了很多外戚败亡的经验,唯恐蔡氏族人仗势欺人肆意妄为从而造成蔡氏宗族的破灭,于是多次写信要求族人自省,自我约束。
一旦知道什么蔡氏族人做的不好的事情,他会很生气,立刻去信呵斥族人,要求族人严格约束自己,否则就要上表皇帝请求治罪。
于是蔡氏族人小心谨慎,并不敢肆意妄为。
蔡氏族人也的确没什么大的才能,至今为止蔡氏族人也没有一人做了京官,最高官职也就是一个会稽太守,政绩平平,并不显眼。
但是时人都称颂蔡邕不会因私废公,一片公心,是有大德行的人。
这样的外戚才是好外戚。
也因此,蔡邕的府邸除了偶尔来拜访他的人之外,只有老妻和一群仆人,府邸占地虽广,却没什么人,整个府邸就像一座园林,蔡邕日日穿行其中,陶冶情操,怡然自得。
有了充足的纸张以后,蔡邕更是每日坚持写文章,想要留下关于自己所学的著作,至今完成著作二百余部,著作等身。
也就是这样的生活环境,让他长寿,郭鹏觉得这是对蔡邕最好的报答。
郭鹏抵达蔡邕府邸的时候,正好撞见华佗等人外出,华佗一看是郭鹏,擦了擦眼睛,还以为看错了。
“太上皇?”
“嗯,我得知蔡公病重,刚回来,正好,你与我说说蔡公的病情。”
郭鹏伸手让华佗过来,华佗硬生生逼着自己回过神来,小声的向郭鹏交代了蔡邕的病情。
郭鹏越听,一颗心就越是往下沉。
“如此说来,你们已经竭尽全力?”
华佗想了想张机的话,硬着头皮说了实话。
“是,太上皇,人力终有尽时,我等是医者,办不到鬼神才能做到的事情,蔡公的病情久久不见转好,身体日渐虚弱,药石作用有限,我等只能竭尽全力。”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
“世上没有鬼神,生老病死乃自然之理,人力无法扭转,既如此,你们尽管去做到你们能做到的事情吧。”
“遵旨。”
华佗默默松了口气,躬身一礼,缓缓退开。
郭鹏整顿了一下心情,踩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蔡府。
蔡邕的病房外,郭鹏碰到了正在亲自侍疾的蔡婉。
她已经连续五天没有离开蔡府了。
见到郭鹏来了,蔡婉十分惊讶。
“父亲?您怎么回来了?”
“我从交州赶回来的,你母亲还有承志他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我担心蔡公的病情,所以就先回来了,蔡公如何了?”
郭鹏忙问道。
蔡婉面色忧虑,说道:“不大好。”
“怎会如此呢……你这是要去熬药吗?”
郭鹏看了看蔡婉手里的药材。
“是的。”
“让下人去不就好了,你何须亲自去?”
“为父亲侍疾,这是应该的。”
蔡婉的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也好。”
郭鹏点了点头:“那你去煎药,我去看看蔡公。”
“是。”
蔡婉行了一礼,匆匆离去,郭鹏则迈步进入了蔡邕的病房。
一千五百三十八 你本来就是如此,从没变过!
郭鹏进入病房的时候,蔡邕的病房内除了一个侍奉他的老仆之外,就只有蔡邕自己躺在床上。
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且只开了一扇小窗,空气有些浑浊。
“太上皇?”
老仆和郭鹏也是多年旧识,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就在侍奉蔡邕,如今那么大岁数了还在侍奉蔡邕,深得蔡邕的信任。
郭鹏点了点头,看了看似乎睡去的蔡邕,低声问道:“蔡公在休息吗?”
“是的,用了午饭之后,伯喈可算是睡过去了,这些时日伯喈的精神不好,晚上休息也不好,只有午后能稍微小睡一阵,也很快就醒了。”
老仆叹了口气:“伯喈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好了,到底还是老了,八十四了,精神头也大不如前,就这样还要每日坚持写字。
我说让他不要写了,他偏不听,说要赶在死之前多写点东西,现在不写,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还是那么犟,这老顽固。”
郭鹏抿了抿嘴唇,望向了躺在床铺上静静睡着的蔡邕。
“那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蔡公醒来,和他说说话。”
“好,我去泡茶,太上皇稍待。”
老仆佝偻着腰慢慢地走向了屋外,转身把门带上。
郭鹏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铺上的蔡邕,思绪渐渐飘回了四十年前的洛阳。
结果还没等他在洛阳站稳脚跟展开回忆呢,蔡邕忽然翻了个身。
“老蔡,水,我渴了……”
他的声音嘶哑无力,似乎是病的一点力气都没了。
郭鹏忙站起来,看着桌上有个水壶,就提起来倒了一碗水,试了试水温,正好,于是端着坐到了蔡邕床边上,把闭着眼睛的蔡邕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蔡邕对着碗里的温水吸了几口,慢慢的咽下,然后喘了口气。
“够了,扶我躺下吧。”
“好。”
郭鹏把碗放在一边,准备扶着蔡邕躺下,却被蔡邕一下子抓住了手。
“子凤?是你吗?是你吗?”
蔡邕费力的睁开浑浊的老眼,偏着头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不是郭鹏在扶着自己。
可惜他已经没有撑起身子的力气了。
郭鹏赶快扶住了他。
“蔡公,是我,你别动,慢慢躺下来。”
郭鹏撑着蔡邕的身子,把他缓缓的放在了床铺上,让他安然躺下,给他盖上了被子,掖了掖,避免透风。
“子凤,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蔡邕睁着眼睛,看清楚了是郭鹏在帮他盖被子,顿时有些激动。
“听闻蔡公生病,我很焦急,就从交州赶回来了,阿琼不是要去海外封国吗?他从交州出发,我就在交州送了他一程,然后才得知蔡公病了,我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郭鹏温声说道。
“哦,三儿走了啊……”
蔡邕微微叹了口气:“走了好,走了也好啊,走了,就省了洛阳城里那么多脏事,出了海,哪里都比洛阳城里干净,清爽,能长寿啊。”
“蔡公。”
郭鹏皱了皱眉头:“洛阳城有那么脏吗?甚至能让人缩减寿命?”
“脏不脏,你心里不明白吗?子凤?洛阳城里的官员,有多少能活到六十岁的?”
蔡邕看着郭鹏,低声道:“这些年,我也是看明白了,想通透了,你治理国家厉害啊,一套一套的,没人是你对手,谁碰到你都要甘拜下风,这等本领,远不是我,或者子干能教会你的。”
蔡邕提起卢植,郭鹏心里便一突。
“蔡公和老师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没有蔡公和老师的帮助,我根本走不到今天,所以我非常感激蔡公,也感激老师。”
“只有我和子干的帮助,你一样走不到今天,你能走到今天,全靠你自己啊。”
蔡邕费劲的笑了笑:“没有你自己这一步一步的算计,又如何能走到今天呢?子凤,你有数过你一路走来算计了多少人吗?”
“蔡公,我……”
“我和子干,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郭鹏呼吸一滞。
一瞬间,他只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
他不是很明白蔡邕为什么能想到这一点,正如他不知道郭单是怎么猜到刘协之死的主谋是他。
他们好像都是那种反射弧很长的人,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但是往后的岁月里,逐渐回过味儿来了。
根本搞不清楚他们为什么糊涂了一辈子,临了却想通透想明白,像个大彻大悟就要白日飞升的哲人一样。
或许就是那句话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只要自己干了,就不得不面临最终为人所知的局面。
尤其这个人对自己很重要。
不过郭鹏到底是郭鹏,脸皮厚、心黑,面对这样的局面,虽然超出他的想象,却没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他能承受住。
于是他很快整顿了情绪。
“蔡公,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您和老师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真的吗?子凤,子干都去了二十多年了,我眼看着就不行了,在我临死之前,你都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蔡邕忽然间红了眼圈,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想不明白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眼中的道德楷模纯良之人会变成这样,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杀那么多人?为什么你会那么凶残暴虐?
我想不通,你跟我学习的时候,跟子干学习的时候,你明明是那么的温良谦卑,一言一行都是君子风范,心心念念都是天下苍生,当年你的模样,我还能在梦里梦到!
就算时间能改变一个人,也不至于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吧?到底要怎么才能面目全非啊?子凤?我不懂啊,我想不通啊。
后来我又想啊,或者你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你做了青州刺史以后,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你做的每一件事情,你经历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知道,没有那么可怕的足以改变你本性的事情吧?
到底是为什么?你居然会变的那么可怕,以至于面目全非杀人如麻,我思来想去,想了十几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但是终于,我想通了,如果你不是变成这样子的,那么,唯有一种可能。”
蔡邕的声音在发颤,一边发颤的说着,一边死死握住了郭鹏的手。
“你本来就是如此,从没变过!”
一语即出,蔡邕死死盯着郭鹏,浑浊的老眼忽然透出一股子光彩。
这股光彩一瞬间穿透了郭鹏一切的防御,直指他内心深处那个真正的自己。
郭鹏靠在蔡邕的床沿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不怎么说人老成精呢。
蔡邕糊涂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是迂腐书生政治小白,从来不曾了解到政治的残酷,一直都被他掌控着,也呵护着。
从四十多岁,到八十多岁,蔡邕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未逃脱,一直都是他专用的扬声器、背锅侠,为他扛下无数骂声。
没有蔡邕,他的路不会那么好走。
他一度以为蔡邕到死都不会看出他的险恶用心。
结果蔡邕一朝觉醒,目光居然刺破虚伪的假面,直指人心。
他终于看出来郭鹏是个演技无双的演员了。
郭鹏的演技时隔四十年终于被戳穿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现在是兴元三年了,不是过去了。
郭鹏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和被戳穿谎言的羞恼,他所感受到的情绪,只有无尽的叹息,还有一种莫名的放松。
也难怪,尘埃落定之下,这个时候才被戳穿演员的身份,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是不是演员,都无所谓了。
他想做的早就已经全部做到,蔡邕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想否认了,不想演了。
郭琼刺穿了他的心防,让他再也组织不起来坚固的心理防线。
他累了。
“蔡公,何必呢?有些事情说得那么通透,对你对我,真的好吗?您都八十四岁了,糊涂一点不好吗?”
“我糊涂了一辈子,到老……你还要我糊涂着死吗?子凤,你真的想让我一辈子糊涂吗?”
蔡邕盯着郭鹏,话语里是止不住的颤抖。
郭鹏无奈的笑了。
“蔡公,我一直都觉得老师是个幸运且幸福的人,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一个愿意为了汉室奋斗终生的忠臣良将,是一个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出将入相的人,对汉室耿耿忠心。
他带着这样的对我的期待去世了,没有活到现在,所以我在他看来一直都是一个忠臣良将,并且也将继续做忠臣良将,没有违背他的期待,这是他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事情。
否则,他若知道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心怀不轨,暗藏反意,一心一意推翻汉室,他又会怎么想?他一手培育出来一个反贼?他会痛苦的无法活下去的。”
郭鹏偏过头,直视着蔡邕的眼睛:“蔡公,糊涂一点,难道不好吗?非要戳破我骗了你那么久的秘密,何苦呢?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