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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枭雄志全文阅读

作者:御炎     东汉末年枭雄志txt下载     东汉末年枭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四百四十九 崩溃的安息帝国

    与郭鹏交谈一阵,马波觉得自己看问题的视野和原先不一样了。

    原先,他的视野集中在一郡之地,最多抬头看看凉州,然后就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若要站得稳,若要走得快,还要抬头看看更遥远的地方,比如洛阳,乃至于国外。

    这个世界是联通的,不是彼此割裂的。

    在他看来,用不了多久,一场将会波及西域三府和雍凉二州的经济萧条就要袭来了。

    对于雍州的影响应该还好,雍州本身还能对接关东市场和蜀中市场,本身农业基础也非常雄厚,横竖死几个暴发户,基本盘不会出事。

    而且郭鹏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吕虔,自然也会告诉毛玠。

    毛玠那边会做一些相应的准备,雍州不会出事。

    西域三府和凉州才会出大问题。

    本身农业生产有极限,光靠农业,日子过的紧巴巴,靠着商业才过了几年好日子,结果一下子要损失一半的客流量,损失一半的商业订单,就意味着会损失一半的财富来源。

    一半啊!

    看上去还有一半的财富来源可以保住,但是那些专门和安息帝国对接的商户,又有多少人能在这一波经济萧条中撑下来,撑到第二次回暖呢?

    话说真的会有第二次回暖吗?

    前汉末年的大混乱一直到郭魏帝国建立,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安息也要乱二十年?

    二十年,谁撑得住?

    马波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一波不仅是对商业经济,对于西域三府和雍凉二州的官场也是一次考验。

    谁的辖下能把商业规模在危机来临之前控制的最好,损失就越小,人心浮动程度就越低,就越能冷静对待萧条,撑过这段苦日子。

    也不会面临额外的政治危机。

    所以,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对于商业来说是机遇,对于官员来说,未必就不是机遇了。

    竭尽全力,在危机来临之前做好准备,等危机正式降临,就看大家各自的本事了,各自亮刺刀见真章,谁是真金谁是水货,自见分晓!

    马波深吸一口气,开始做准备。

    郭鹏一路和不少官员聊天,谈国事? 都把郭承志带在身边? 让他跟着一起听。

    他不需要说话,只要听就可以? 听完之后? 郭鹏还会在离开的时候问问他都有些什么感触。

    郭承志最大的感触就是看问题的不同角度。

    “很多事情果然还是要看的更长远一些,看得越远,则得出的结论越正确? 若只是看着眼前的利益? 只顾着眼下能做好? 恐怕连眼下都做不好,一定会出问题。”

    “这就是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郭鹏点了点头? 拉着郭承志的手慢慢往前走:“你要站的足够高? 才能看的足够远? 看的足够远,才能为国家制定最契合实际的政策? 而且? 魏国的现在和过去已经不同了。

    承志? 咱们已经渐渐的和整个天下整个世界有了联通? 和咱们远隔万里的娄摩国与安息国的战争? 居然可以影响到咱们脚下的凉州之地民众的生计,你说,这是不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郭承志点了点头。

    他看过那副世界地图,他被郭鹏亲自传授了正确的世界观念,他从一开始就拥有广阔的视野。

    所以对于远隔万里的罗马和安息帝国,他并非一无所知,相反,他很懂,是一位国际政治方面的懂哥。

    他知道罗马,知道安息,也知道贵霜。

    知道罗马和安息连年征战,彼此间有深仇大恨。

    知道这一代罗马皇帝的父亲曾经就攻破过安息国的首都,安息一直引以为耻。

    也知道安息国日落西山垂垂老矣,已经快不行了,这一次战争,更像是催命符,催着安息更快的崩塌。

    于是郭承志缓缓开口。

    “的确奇妙,远隔万里,却能因为商人的联系,而影响到咱们的生计,他们安稳,咱们就能赚钱,就能让更多人过好日子,他们不安稳,咱们就赚不到那个钱,就要有人过苦日子。”

    “对,这就是丝绸之路的奇妙之处,有好处,也有坏处,一如人生,绝非只有好事,也会有无数坏事,你能从中取利,也必然从中失去,不存在绝对的获利。”

    郭鹏缓缓开口道:“所以,承志,记住,永远不要想着两全其美,永远记住,为政者最重要的,是能够做到两害相权取其轻。”

    “是,孙儿一生不敢忘。”

    郭承志也随着郭鹏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方——罗马帝国和安息帝国的战场。

    那场正在深刻影响着魏帝国大西部的经济生产活动的战争,正在走向尾声。

    卡拉卡拉已经成功的攻破了安息帝国的首都了,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阿尔达班五世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他率领的军队在罗马军队的攻势下土崩瓦解,疲惫到了极致的安息帝国已经无力提供给安息军队更多的战略物资了。

    而阿尔达班五世又没有能力从权贵们手里要钱,也不具备让地方实力派支持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威望,所以自然无以为继。

    他其实非常清楚这场战争实际上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眼下他只是撑着一口气不想让罗马军队再次攻入首都泰西封罢了。

    当年,卡拉卡拉的父亲赛维鲁攻入过泰西封,给了安息帝国极大的侮辱。

    要是卡拉卡拉接着攻入,父子两代人接连攻入泰西封,安息帝国的中央威望就真的丢的一干二净了,到时候地方实力派看清楚了中央的衰落,就会野心勃勃。

    那些波斯人从来就不老实,他们对于祖上建立的威风八面的波斯大帝国的向往从来没有消失过。

    到时候,罗马不是最重要的敌人,内部的离心势力才是最可怕的敌人,那些蠢蠢欲动的波斯人才是安息帝国真正的危机。

    而卡拉卡拉却可以借由此确立自己对于父亲的彻底的继承资格——我们都曾攻入泰西封,成为征服者。

    他的威望将大大提升,大大凝聚作为皇帝的威望,从而进一步整合起他可以使用的力量,加大威胁。

    在这样的背景下,阿尔达班五世真的不敢输。

    可是他偏偏还是输了。

    安息中央军的精锐骑兵被罗马骑兵击溃,罗马步兵也击溃了安息步兵的抵抗,阿尔达班五世在前线输的一塌糊涂,还受了伤。

    他的肩膀上中了一箭,连护卫队都被杀了一半,乱军之中奋力搏杀,拼尽全力才逃得一劫,回到了国都。

    结果很快就被罗马人追了上来,围城攻击。

    他尽了最大努力守城,调动全部的军队守城作战,亲自上阵鼓舞士气,坚决不认输。

    坚持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先人好不容易收复的国都,国都再次失陷了。

    罗马人蜂拥而入,安息军队崩溃,无法进行巷战,泰西封再次失守。

    很不幸,他连最后一丝颜面都没有保住。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在亲信的建议下往帝国东部逃跑,试图重新组织力量再抗衡罗马帝国。

    只是已经输光了本钱的他到底还对地方有多少号召力,实在不好说。

    一个被敌人打败,连首都都失去了的领导人到底还有几分尊严呢?

    只能说,但愿还剩下一点点能够保命的。

    如果那些波斯实力派多少还有一点对他的尊重,不会趁他病要他命的话……

    总之,随着阿尔达班五世的溃退,安息帝国这座大厦也逐渐走向了崩溃的现实。

    比起阿尔达班五世的落魄和惶恐,卡拉卡拉就是春风得意。

    他率领军队进入了泰西封,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可以继承父亲的地位,成为那个伟大的军人皇帝,带领禁卫军们一起升官发财。

    杀死马克里努斯的负面影响随着泰西封被攻破消失殆尽,那些心里还有着马克里努斯的人也在泰西封的金银珠宝面前忘掉了一切。

    近卫军在泰西封大肆劫掠,搜刮财宝,劫掠民众,把泰西封之内拥有的一切全部都占为己有,极尽一切**之能,而卡拉卡拉则在**的巅峰上得意的笑着。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将成为他父亲一样的强势君王,他将可以对禁卫军拥有一系列的主导权,禁卫军再也不能威胁他,反将成为他的统治工具,拉开他实现中央集权之梦的序幕。

    安息帝国丧师失地,全面溃败,国都沦陷,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卡拉卡拉本来想着趁胜进军,攻打安息帝国中部和东部的几座重要城池。

    比如当年图拉真和他的父亲赛维鲁都没有攻克的安息帝国的要塞,他要是能攻克,进一步深入安息帝国腹地的话,一定可以进一步重创安息帝国。

    不过他的随从将军大多反对这样得冒进。

    理由是他们的军队一共只有五万人,很难办到当年赛维鲁皇帝十万人都没有办到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出征本身就带有投机的性质,并未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如果要往泰西封以东发起进攻,不得不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泰西封以东,是安息帝国真正的核心地区,大量地方实力派聚集在那边,单独一个皇帝根本不算什么,可要是惹了整个安息的地方实力派,这场仗还有的打。

一千四百五十 曹冲之眼中所见到的

    卡拉卡拉的将军们所说的都是实话。

    多年为敌,没有人比罗马的将军们更了解安息帝国。

    安息的皇帝已经不能重现当年的荣光了,他根本不能代表真正的安息帝国,乃至于首都泰西封都不能代表安息帝国。

    攻占泰西封这种事情,有前辈办到过,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安息帝国还是存在,原因就在于这个首都更像是一座战争堡垒,为了让安息皇帝更加直面罗马的威胁,顺便顺理成章的掌握军权以威慑地方实力派,意义如同朱棣迁都到北京。

    都是为了让最高统治者直接掌握大量军队以震慑全国。

    安息帝国的统治者和帝国境内大量的波斯人并不是同一个种族,统治者是外来者,波斯人是本地人。

    本地人和外来统治者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波斯人自己也曾经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强大的帝国,对当时的“西方世界”带去了极大的震慑。

    所以波斯人并不认为自己生来就该遭到统治。

    直到如今为止,地方上的波斯人已经掌握了相当大的自主权,波斯贵族们散布在富裕的省份内,对帕提亚人统治者的中央皇权虎视眈眈。

    消灭安息统治者,未必就能征服整个安息帝国。

    安息帝国之下的波斯人才是真正的大敌。

    而且安息帝国真正的支撑点是赫卡通皮洛斯、埃克巴坦等城市,这些城市扼守丝绸之路要冲。

    只要罗马人无法占领这些要冲,这片地区的统治者就能利用抬高中国商品的价格的方式把损失从罗马权贵手里再挣回来。

    事实上罗马多次进攻安息帝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想再买那么贵的东西。

    只是帝国攻击力有限,后勤延伸能力也有限,打不穿安息帝国,越打越胶着,打成了恶性循环,双方都损耗了大量的国力,便宜了后来者。

    眼下,就是这个恶性循环再次回到原点的时候。

    只是当下这个局面,是否要继续攻击安息帝国的内陆实际上已经没有硬性条件的驱动了。

    除了卡拉卡拉个人对荣耀和威望的追求之外,罗马人已经没有必须要教训安息人的必要了。

    原因很简单。

    从魏帝国东南沿海到埃及的海上丝绸之路已经被魏帝国打通了,虽然时间比较长,路途比较远,中途也有危险——陆上不也一样吗?

    而且魏帝国和罗马帝国已经建立了平等友好的外交关系,并且实现了双方的平等、直接的交易。

    直接从魏国商人手里买东西,虽然也不便宜,但是比从二道贩子手里买东西要便宜的太多了,最开始和魏国人交易的时候,罗马贵族们狂喜啊。

    那么便宜?

    我特么买爆!

    罗马权贵的**被极大地满足,和安息帝国的贸易已经不涉及魏帝国的商品了。

    是否要攻击安息帝国以打通商路实际上已经不是重点。

    海上丝绸之路给了罗马帝国一个更好的选择,有那么好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出动大军攻击安息人呢?

    穷兵黩武花费那么多的军费,不也是钱吗?

    将军们一劝,卡拉卡拉一想,觉得也对。

    图拉真止步泰西封没能继续前进,他的父亲止步泰西封、也没有继续前进。

    作为他而言? 追上图拉真和他父亲的威望的目标已经达到。

    就眼下这五万军队? 想要深入安息帝国内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安息帝国的帕提亚人皇帝好欺负,但是地方波斯人的实力派实在不好惹? 那些波斯人打起仗来还真的挺生猛的。

    这支罗马军队并没有做好和他们开战的准备,一旦贸然前进然后失败? 他之前的付出也就付诸东流了。

    思来想去,卡拉卡拉权衡利弊,决定止步泰西封? 就此班师? 然后回去做一些大事。

    在此之前? 作为他超越父亲的标志? 他决定放火焚烧泰西封,彻底摧毁泰西封? 把所有建筑全部摧毁,以此作为他永恒的功绩的见证。

    他一声令下,五万罗马军人就像开联欢会一样,更是尽情的放肆享乐,纵情劫掠。

    他们把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当做他们自己的,尽情释放他们心中积存已久的强烈**。

    他们在这里无恶不作,抢劫,杀人,强暴,凡是这个时代的人类所能想到的全部恶事,他们都能做得出来,并且全都贯彻到底。

    他们释放了心中最原始的兽性。

    泰西封的安息权贵、民众遭到灭顶之灾,遭到极为彻底残酷的打击和杀戮。

    男人被杀死取乐,女人被绑架到军营里接受罗马士兵的折磨,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更为讽刺的是,罗马军人之间为了争夺战利品或者女人,也会刀剑相向,杀死对方,劫掠对方的战利品,只为让自己获得更多。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入目所见,皆为不似人间的人间。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这样的一幕幕,在曹冲之的记忆里,只有他曾阅读过的魏国官方编撰的《平黄巾记略》这本书里记载过。

    这本书是魏国史官遵照时任皇帝郭鹏的命令编撰的——为了不让世人忘记那场灾难。

    这本书的内容采纳了大量汉帝国官方留下的记录,更为开创性的创造了史官采访仍在人世的当事人以获取更多细节的记载方式。

    史官在这本官方性质的半史书的序言中自称采访了依然在人世的老兵、老军官和老官吏,从他们嘴里得到很多当时他们亲眼所见并且忘不掉的细节。

    所以相关事实在介绍的时候还能额外增加一些细节进去。

    这本书在魏国史学界的名声很大。

    就是因为这种采访,不仅采访了老兵老官,还采访了亲身参与平定黄巾战争且立下大功以此发家成为名将的皇帝郭鹏。

    郭鹏允许了史官对自己的采访,并且说了很多他记忆之中的战争细节。

    所以这本书当年编撰完成并且在太学内部和讲武堂内部流传的时候,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度。

    很多人争相传抄阅读,尤其是采访郭鹏的那些片段,更是被很多人抄录下来以为传承。

    曹冲之当然也在其中。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郭鹏亲口描述的他参与的在卢植领导下攻打广宗城的那一场大战。

    在他的回忆里,那场战争非常惨烈,汉军拼命进攻,黄巾军拼死反抗,最后郭鹏先登入城,包围并且成功擒获了黄巾贼首张角,瓦解了剩余黄巾军的战斗意志。

    然后就是人世间最丑恶的一幕。

    当时的军队和现在的魏军不同,东汉帝国没有保留太多的常备军队,黄巾一造反,不得不临时募兵征讨黄巾。

    当时除了少数嫡系精锐部队之外,汉军中剩下的都是临时招募来的士兵,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发财。

    朝廷许诺,攻克城池之后,城池里的一切他们都可以劫掠,以此为诱饵,不发军饷自筹装备的限制之下,也有很多人加入讨伐军。

    战后,广宗城惨遭劫掠,城内一应人等被杀的杀,抢的抢,奸的奸,最后甚至没有几个人还能站着、活着,全被糟蹋光了。

    广宗城内尸积如山,整座城池变为一座死城,但绝大部分都不是黄巾士兵。

    郭鹏说,那一战给了他太过于深刻的冲击和影响,所以日后他建立魏军以后,首先要魏军遵守的,就是严苛的军规军纪,不遵守军规军纪就是死,不管多大功。

    他决不允许类似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文字描述是平面的,很难在人的脑海里构造出立体的形象,除非创作者拥有超乎寻常的天赋。

    或者是郭某人描述的不够生动,亦或是那个史官的文采不够,曹冲之始终不能体会那一年那一日郭鹏眼中所见到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一幕。

    跨越时间的限制,跨越空间的维度,他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前汉光和七年,亲眼目睹了被汉军攻破之后的广宗城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如果人间真的有炼狱,那么就在此时此刻的眼前了。

    曹冲之觉得自己看到了人世间最丑陋、恶毒的一幕,从前和往后的任何场面都不能和此时此刻的泰西封城相提并论。

    他杀过人,见过血,接受过非常严格的教育,见过大风大浪,见过行刺皇帝,还亲自参与了一场激动人心的兵变,参与了战争。

    可以说他的心理素质非常好。

    可是当他看到这一幕幕之后,不到两天,他就转身离开了泰西封。

    因为他无法约束这些得到允许可以任意施暴的士兵们肆意妄为。

    老实说,就算是卡拉卡拉自己也不会更不能去约束这些士兵的行为,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赏赐】,而且卡拉卡拉也没有那么多钱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赏赐这群骄兵悍将。

    曹冲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怕继续待在泰西封城内迟早要被折磨成心理变态。

    心中的郁闷无处诉说,他只能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将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一记录下来。

    将来回到魏国,可以利用魏国的印刷术将之广为流传、保存,以此作为永远的控诉。

    于是他提笔开始记录。

    【兴元元年八月十九,娄摩王师克安息帝都泰西封城,帝大悦,令众军大掠十日以为犒赏,众军喜,呼号而入城,无所不掠,余随后入城所见,惟遍地狼藉尸积如山耳……】

    【时城中多居民未及避难,众军至,毁房屋,呼啸而入,斩其男,淫其女,纵有老幼,亦不以为意,皆杀之以为乐,有老妇女童者,亦淫而杀之,有一人淫而众军围观者,皆哄笑……】

    【时城中亦有权贵之家不得出逃,困于城内,为娄摩大将所得,尽夺其珍宝,焚其家室,斩其男子首级,令众军蹴之为乐,其女眷皆淫之,而后赐众军,一日之间,形容凄惨,望之不似人形……】

    【时城中有黄金甲胄,二将相争不得,引众军相攻,死者遍地,甲胄终为一将所得,余者不忿,告知于帝,帝闻之,一笑而过,不以为意,令厚赏余者……】

    【城中有老妪,护其幼孙潜行,为众军所得,老妪声泪俱下跪地乞饶,众军哄笑,斩其孙头,扬长而去,老妪抱尸嚎哭不止,久而不动,望之,死矣……】

    【城中有勇卒护其民数十逃生,为众军所困,众军擒勇卒,杀其民,以此取乐,民哭嚎,皆死矣,勇卒目眦尽裂,恸哭呕血而死……】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曹冲之亲眼所见。

    他可以用自己得名誉担保,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千四百五十一 曹冲之开始思考自己的退路

    曹冲之居住在城外的军营里,一边记录自己所看到的,一边关注着泰西封城的局势。

    只是他始终不曾再次踏入泰西封城。

    一直到泰西封城内浓烟四起,火光冲天,把天空都染成了火焰的颜色,他才离开军营,站在军营外的山丘上,居高临下,远眺泰西封城。

    火光映照之下,天空有种别样的美感,望之就让人诗兴大发,想要吟诵几首。

    罗马军营里的“文人墨客”们和曹冲之站在一起,欣赏着这份美感,用华丽的辞藻歌颂着卡拉卡拉皇帝的丰功伟绩。

    顺带嘲讽此时此刻安息帝国的无能。

    罗马的贵族教育包含有雄辩这一环节,政治家也讲究能言善辩,讲究逻辑通顺和华丽的词藻,但凡能在皇帝身边的,无一不是此道好手。

    只是不知道他们华丽的辞藻里是否包含了同一时刻城中居民们无力的嚎哭。

    看着他们满面潮红像是一口气喝干一桶葡萄酒的模样,曹冲之低下头想了想,觉得大概率是没有的。

    普天之下,哪个胜利者需要在意失败者的尊严和痛苦呢?

    失败者的尊严和痛苦,所有的一切,这都是胜利者享受胜利的余韵罢了。

    这个世界还远远没有文明到胜利者需要怜悯失败者的时候。

    所以曹冲之知道,这把大火之后,世人将遗忘一切,而那个悲惨的泰西封将只会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录之中。

    于是曹冲之忽然觉得自己的肩上担负了一种使命。

    假如,假如连自己的记录中都没有记录下那些人的惨状,那么那些人的血泪将永远不为后人所知。

    后人会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了,战争只有攻城略地和雄才大略,只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居然没有士兵的产残肢断臂和普通民众的血泪!

    这战争未免也太温柔了吧?

    除此之外,曹冲之觉得自己记录下来的这些事情也没什么作用,于事无补。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这个世界变得文明、温柔、公平公正了,自己记录下来的这些民众的血泪,或许能让那个时候的人们多少叹息一声,控诉旧世界的野蛮与血腥。

    如此,这份记录就是有意义的。

    曹冲之如此认定。

    劫掠结束了,泰西封内有价值的、能被带走的都被劫掠一空,带不走的也被悉数毁掉。

    居民房屋,官方建筑,历史遗迹,全都被毁了。

    文明的印记被一扫而空,连泰西封的城墙都被罗马军队利用城内安息人自己没带走的战争器械给毁掉了? 拆毁的干干净净。

    接着就是一把大火点燃整个泰西封。

    看着泰西封在熊熊烈焰之中化为灰烬,卡拉卡拉皇帝张开双臂? 用华丽的辞藻和抑扬顿挫的语气热情的歌颂着自己的功绩。

    他把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汇聚而成的文化能力一口气倾泻而出,用他所能想到的最为华美和壮丽的词藻歌颂此时此刻的美妙!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伟大!

    敌国的废墟? 就是他的丰碑!

    而站在卡拉卡拉身边? 曹冲之觉得心里有股难以言表的情绪正在流淌着。

    卡拉卡拉感到无上的愉悦,感觉自己的**和虚荣心被极大地满足了。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曹冲之。

    他把自己的亲兵们为自己夺取的财宝的十分之一赏赐给了曹冲之——那是曹冲之无法想象的巨量财富。

    这不仅是曹冲之一路走来立功的赏赐,也有卡拉卡拉对于曹冲之为他杀死叛徒而立下的大功的感恩。

    曹冲之则感觉非常的刺激。

    他觉得这能装满五十辆大车的金银财宝要是放在自己那位管钱管的要死要活的嫡母眼前,绝对能让她尖叫一声? 然后晕过去不省人事。

    相对的,这些财宝要是放在自己那位被管钱管的要死要活的父亲眼前? 绝对能让他用手捂着胸口? 后退几步扶着墙壁? 喘着粗气,硬挺着不倒下去。

    反正曹冲之觉得自己如此悲愤、痛苦的情绪都能被这些晃眼的财宝影响到? 这说明这些财宝绝对能摧毁一个正常人的正常思维。

    面对这些财富? 曹冲之忽然感觉自己的修为还不到家。

    要是卡拉卡拉以此为酬劳让曹冲之为他歌功颂德,曹冲之觉得自己一定会欣然为之。

    粗俗,卑劣? 无耻!

    曹冲之啊曹冲之!你堕落了!你堕落了!这些财物是你应该得到的吗?

    这些肮脏的沾满了民众血泪的财物? 是你应该伸手接受的吗?

    如此作为? 你对得起你接受过的教育吗?

    你忘了你心中的悲愤和痛苦吗?

    你忘了你要代替泰西封人民控诉罗马人暴行的决心吗?

    曹冲之在心里大声的斥责自己。

    然后他笑着接受了这笔带有感恩性质的馈赠。

    没办法,卡拉卡拉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控诉归控诉,馈赠归馈赠,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用太学里经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应该辩证看待】。

    不仅如此,卡拉卡拉还把劫掠来的三个年轻漂亮的安息女人赏赐给了曹冲之。

    “这三个都是贵族女子,年轻漂亮,没有婚配,你来到我身边很久了,我知道你身边没有女人照顾,这对于你来说是很不方便的事情。

    你的婚事当然需要过问你父亲的意思,但是找几个女人伺候你,就不用过问你父亲了,这些贵族出身的女子也配得上你的身份,对吧?”

    卡拉卡拉非常感激这个在危难之际救了他的命的魏国俊才。

    他是那么的热爱财富、需要财富来实现自己的野望,对于那三个貌若天仙的安息贵族女子也十分眼馋。

    尽管如此,他也愿意拿出十分之一的巨额财富和这三个美女来感谢曹冲之。

    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命,让自己有这样一个荣耀时刻。

    没有曹冲之的保护,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那个该死的叛徒的刺杀,并且进一步杀死马克里努斯,完全掌握禁卫军的实权。

    卡拉卡拉皇帝非常开心,他要重重的回报曹冲之。

    然后他告诉曹冲之,他要回到罗马城,一路耀武扬威的回去,在所有罗马公民的面前炫耀他的功绩,让所有罗马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是那么的荣耀、善战。

    这样,他就能真正树立起自己的威望,并且以此为基础,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计划?

    曹冲之不知道卡拉卡拉还有计划。

    “是的,我的计划。”

    卡拉卡拉朝着曹冲之眨了眨眼睛:“我非常羡慕你的那位可以让全国民众直接向他纳税的皇帝,我决定学习他,用尽一切手段,成为他,我也要让全国所有人直接向我纳税!”

    卡拉卡拉笑着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曹冲之却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可是,我尊贵的卡拉卡拉阁下啊。

    你知道我所效忠的那位皇帝陛下……不,现在是太上皇陛下了,你知道他到底是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之后才完成了这样的伟业?

    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打了多少仗花了多少年才完成了这样的伟业?

    你想学他?

    你想成为他?

    来真的?

    卡拉卡拉的野望顿时让曹冲之感觉正在焚烧的泰西封城都不能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这家伙,居然想要成为第二个郭鹏!

    那么他的第一步要怎么做?

    和罗马城内的元老院开战,把元老院的权力全部夺取,然后再和全国的军头们开战吗?

    他真的可以做到?

    曹冲之忽然感觉待在这个家伙身边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他将要做的事情可能非常的令人惊讶。

    而他在这个过程之中到底是可以走向郭鹏的地位,还是很快被杀掉……曹冲之觉得后者反而更有可能。

    他要是止步于此当一个威权独裁者,或许还能维持自己的地位和尊荣,他要是想要夺取那些贵族和军头们的利益,简直就是要和整个罗马开战,而他的依仗就是一场胜利和一支禁卫军。

    曹冲之现在严重怀疑卡拉卡拉根本没有弄清楚他的权力来源和他的统治基础到底是什么,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和魏帝国在罗马帝国的商业利益了。

    好不容易打通的海上丝绸之路,可千万不能因为这家伙的乱来而搞断掉。

    魏帝国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和谐当皇帝的家伙,而不是一个疯子。

    泰西封的大火似乎就是卡拉卡拉的权力欲火,这疯狂的权力欲火将会摧毁任何一个敢于阻拦他的人,直到他自己也被焚烧殆尽。

    曹冲之开始思考自己的退路。

    而郭鹏和郭承志依然还走在西行的路上,一路向西,越过河西走廊,穿过玉门关,走向了苍茫的西域大地。

    西域大驰道从延德四年重返西域时期就开始筹划,并且铺设,花费十年时间,终于建设成功。

    从玉门关西出,一路笔直的指向了帝国西陲的镇西都护府,跨越千里之遥,将帝国两端联系在了一起。

    行走在这条大驰道上,就已经进入了北庭都护府得辖区范围之内。

    在这里依然能看到来来回回的大量商队,种种迹象都显示出这一地区繁荣的商业贸易往来。

一千四百五十二 诸葛亮提供的官方服务

    与内地商队不同,西域之地上的商队多以骆驼作为主力运输工具。

    原因是西域之地多风沙、少绿洲水源,马匹没有骆驼那么耐风沙、耐干旱,不能和骆驼一样长久坚持,不够经济耐用。

    所以人们在长久的自然选择之中选择了骆驼作为沙漠里的主力运输工具。

    魏帝国除了四大军马场撑起帝国主体的运行之外,也在西域之地大规模饲养骆驼以为运输主力,西域三府的都护都有一个重要使命,那就是饲养足够多的骆驼以备急需之用。

    贵霜安息等国的骆驼显然也不会少,从西往东,从东向西,长长的骆驼商队延绵不绝。

    有些大商队的骆驼之多、车辆之多一眼望不到头,看上去整个队列甚至比郭鹏的随行卫队还要长。

    骆驼们闲庭信步,迈着悠闲的步伐缓缓前进,它们的嘴巴不断的嚼动着,厚厚睫毛所保护着的眼睛眨啊眨啊,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它们感到为难,能让它们失去现在的这份从容。

    “好多骆驼。”

    郭承志和郭鹏一起骑在马上,并排而行,看着迎面走来的一支骆驼商队,眼中满是好奇。

    “骆驼更适合在西域行商,西域缺少绿洲、水源,马匹耐力不如骆驼,又不能像军队一样高速行动,也不如我们这般可以得到大量补给,所以选择骆驼更为经济耐用。”

    郭鹏笑了笑:“这也是所谓因地制宜,在合适的地方,用不同的手段来应对不同的变动,这就是做事的方法,承志,这也是大父带你出来走走看看的原因,你要记住这一切。”

    “是,承志记住了。”

    郭承志缓缓点头,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切。

    “当年啊,西域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当年,西域风起云涌,征战不休,前汉,匈奴,西域各国,无数英豪在这片土地上纵横捭阖,时过境迁,到了如今,才有如此盛世景象。”

    郭鹏叹了口气,感叹道:“能取回和平,殊为不易。”

    “大父说的是。”

    郭承志望着商队里那匹领头走在最前面的骆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北庭都护府建立以后,沿用原先西域都护府的首府它乾城作为北庭都护府的首府,北庭都护诸葛亮和北庭都护府指挥使都常驻在它乾城。

    和过去不同的是,诸葛亮就任北庭都护府都护之后? 沿着西域的山北大驰道? 在山北大驰道沿线或新筑城池,或沿用过去的旧城,改造了沿线八座城池? 设八个县? 分割北庭都护府的辖区。

    都护府的层级是两千石层级? 和一个郡一样,诸葛亮的官阶就是郡守级别,下辖八座城池自然也是八个县的县城。

    八个县的县城沿着大驰道和绿洲的位置分布,分别扼守大驰道的各个交通要冲,横在交通路线上? 成为往来客商的自然而然的歇脚处和暂停点。

    依靠往来客商的停靠、休息和消费? 这八座县城缓缓发展,也都有模有样,周边绿洲的农业也堪堪发展起来? 横竖是不错的。

    能把气候较为荒凉的北庭都护府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诸葛亮居功至伟。

    由于人口不多,整个北庭都护府的人口加在一起也没有中原一个人口大县多? 所以勉强可以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不再需要河西四郡往这边输送粮食来帮助他们度过危局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北庭都护诸葛亮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城市互相之间的间隔比较长,所以沿途的每一座城市郭鹏都进入去看了。

    这里的城市相当于是弱化版的凉州城市,打从最开始的布局上就没有特意规划出生活区和商业区的严格界限,而是打破这一界限,把生活区和商业区囊括在一起。

    沿着生活区的周边布置商业区,仿佛商业区距离生活区越近越好。

    很多人家干脆把前门打开做生意,后院留给自家居住,或者搭个二层楼,一层拿来做生意,二层就是自己的家,如此把餐饮酒肆等小商铺给办了起来。

    一家一户也不仅仅只是做生意或者单纯的务农,而是家中一半人务农,耕种分配到的土地,一半人做生意搞经营,赚点外快,两不耽误,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城中官方设施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少的,除了县府之外,很多官员甚至就在商业区周边常驻,有什么事情就近处理,处理效率非常之高,速度很快。

    与之相对的,是商业贸易的准则和不容触犯的法规被写在纸上张贴在城中的街头巷尾。

    郭鹏等人走着走着就能看到面前竖着一个牌子,上面贴着一张纸,写着【任何斤两争议可通过公平秤称重以决出结果,缺斤少两者、故意闹事者处监禁五日、罚款五百钱】。

    整个城池里还有很多这样的木牌和法规告示,往往张贴的告示内容都不一样,但是都是和具体的交易过程有关的。

    整座城市商业氛围非常浓郁,让人感觉就是一座纯粹的商业城市,连官员们所在意的都是处置商业方面的犯罪问题,而不是其他的问题。

    仿佛这座城市的全部就是商业贸易,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街头巷尾所能看到的都是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还有抬着轻便的物品箱或者推着小车边走边叫卖的人。

    除了这些本地小商小贩之外,还有很多外来客商。

    外来客商往往携带大量的大宗货物来这里歇脚,休息,吃饭,参观魏国的城池,也有少数客商选择在这里贸易。

    郭鹏让随行通译上去搭话,询问他们是否放心在这些城市里交易,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们说,北庭都护府的八座城池通行一模一样的法规和公平秤,每座城市里都有很多相关官员严格监督商业贸易的过程,一旦发生争端,可以就地争论、解决。

    这些官员的声望往往在当地市集很高,很受当地人和商人们的信任,所以在八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合适,就可以进行贸易,然后就地完税,很安全,速度也很快,不用担心被骗、被抢。”

    郭鹏缓缓点头。

    这些年西域三府里,得到朝廷支援最多的自然是军事任务最重的镇西都护府,但是向朝廷缴纳赋税最多的却是北庭都护府。

    这些赋税主要都是商业税收。

    那么多商业赋税,显然不是北庭都护府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的,只是诸葛亮的所作所为让这一切看上去都变得非常的合理。

    诸葛亮并没有对制度和政策做任何改变,他只是在此之上提供了一种官方的服务——完善的交易环境。

    官府和市场无限接近,官府就在市场内,任何争端现场解决,任何矛盾现场化解,用官方的公信力作为依仗,给买卖双方提供便利。

    由于细致的规定和严格的执行,北庭都护府的市场在商人们眼中就算是一等一的好市场,能维护他们的利益,他们非常愿意在这样的市场内交易。

    这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举动。

    郭鹏一路走来,不断打听民情,倒也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如某些地区的市场相关官吏很是不负责任,某些商人因为交易对象的诈术而损失惨重,求助于市场官吏的时候,他们却对此视而不见,根本不在意,也不去帮助他们,坐观他们的损失。

    在这些地区的市场内交易风险就很大,非常混乱。

    虽然不至于杀人越货,但是坑蒙拐骗的事情屡见不鲜,商人们也多有受损失的时候。

    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被本地人蒙骗,吃喝还有居住都遭到本地某些人的讹诈。

    一开始这样做的人不多,但是大家发现这样都能赚大钱,所以跟着一起做,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反而受到排挤而活不下去,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官府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表面上是鼓励商业发展,实则完全不在意,只想躺着收钱,商业税收足够高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可能只有一个人受骗,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受骗得不到帮助,他们就会把这样的愤懑告诉同伴,一传十,十传百,这座城市的名声就臭掉了。

    久而久之,商人们就知道这座城市里交易无法得到保护,吃住容易被讹诈,吃到天价的食物,住天价得旅店,被讹诈了还没人帮忙主持公道。

    受骗上当就一回,商人们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愿意来这座城市休息、交易,见了这座城市都绕道走,根本不会进来。

    然后这座城市也就随之凋敝,城中奸商们破产的破产倒闭的倒闭,整座城市因为失去商业活力变得死气沉沉,官府也收不到商业税了。

    这样的城市,在雍凉二州之中,郭鹏见了不止一座,深深明白这种懒政怠政所带来的危害丝毫不比贪污**要低。

    某些官员似乎觉得只要不贪污**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这种奇怪的想法让郭鹏十分恼火。

    但是北庭都护府却不这样。

一千四百五十三 十年后的重逢

    在诸葛亮治下,北庭都护府的城市内明确了很多交易的细则。

    这些细则张贴在整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所有人只要识字都可以观看并且理解官府法令。

    城市里的市场和管理市场的官吏非常认真负责,处理问题效率非常高。

    进一步了解,郭鹏得知诸葛亮实行了非常明确的追责制度。

    一旦某个市集内出了问题,直接追究市长的责任,要求市长承担起全部的职责,然后再去细细追究下面办事者的责任。

    一层一层追究下来,逼得那些管理市集的市长个个精明强干,目光如炬。

    为了确保没有问题,市长成天到晚在市集内巡视走访,生怕市集内出现任何问题导致自己被惩处。

    光有惩罚不行,还要有奖赏。

    每个月都会评选一次最佳市集,当选最佳市集的全体官吏都能得到一笔奖金,还能得到优先晋升的机会。

    与之相对的,被认定是最差市集的,全体官吏就要被集体问责,从上到下处境堪忧。

    诸葛亮还公开宣称,自己平时还会派人便服走访八座城市的每一个市集,让他们把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报告给自己,所以一面之词在他这边不好使。

    如此管制之下,北庭都护府八座城市的市集热热闹闹,从日出开市到日落闭市,始终人声鼎沸。

    城市不大,商旅却多,商旅一多,交易就多,交易一多,商业赋税自然提高。

    还不止如此。

    郭鹏一路走来,在凉州西部的某些郡县之中,他发现很多县城的基础建设比较差劲、落后,有些县城都没有几座公厕,城池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这些城市由于往来的商旅多,骆驼、马匹等牲畜也多,它们很容易当街排泄,且数量极大,过去这样的事情都被视作常事,而现在这样的事情则是不可接受的。

    太臭了,也太脏了。

    有些城市会让专人来处理,变废为宝。

    有些城市不知道是钱不够还是官员不作为,不怎么管,以至于大街小巷腥臭难闻,让闻惯了新鲜空气的郭某人非常不开心。

    一路走来为了这个事情,郭鹏已经连续罢免了三名县令和一票县中官、吏,勒令当地限期做出整改。

    北庭都护府就不这样,城市非常整洁,也有石板铺设主要干道,城市里有公厕,很卫生,没有难闻的腥臭气味。

    基础建设跟上来了,也会让更多的商队愿意来这里,人总是喜欢干净而讨厌污浊的。

    诸葛亮政绩斐然? 得了好处? 也得了好的名声? 在北庭都护府的名声非常好。

    而那些走南闯北的商户也会把诸葛亮的名声带到他们的目的地和家乡? 让诸葛亮的名声更加响亮。

    如今整个雍凉二州加上西域三府之中? 最广为人所知的官员就是诸葛亮了。

    “什么官员最称职,什么官员最能办事? 你不要听官员的,你要听平民黎庶的? 他们是最直接感受到这一点的人,官场上有个词? 叫官官相护,官员之间互相吹捧?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郭鹏把郭承志带在身边,不断地给他传授人生经验。

    来自于郭某人勾心斗角四十年总结出来的各种人生经验? 对于十五岁的郭承志来说,无异于葵花宝典。

    指望他眼下就能掌握这些,纯属是痴人说梦? 就算主动自宫都办不到。

    郭鹏不指望这些,但是郭鹏希望他能记住? 等需要用到的时候,这份四十年的经验就能派上用场了。

    如此一路走一路讲,一路观看帝国西域的风光景色,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北庭都护府首府它乾城。

    郭鹏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十年未见的诸葛亮。

    郭鹏建立魏公国那年,诸葛亮来投靠他。

    等魏帝国建立之后,延德四年,诸葛亮主动请缨离开了洛阳,再一直到现在,兴元元年。

    诸葛亮在他身边做了七年中央官员,又在地方主政十年,他已经不再是一只稚嫩的小鸟,而是一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十七年的苍鹰了。

    离开中央的时候,诸葛亮二十五岁,锐气正盛,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

    如今,他三十五岁,已经是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了。

    可以说,他把一生中最珍贵的十年献给了郭魏帝国的西部大开发战略,饱经风霜,立下赫赫功劳。

    所以,当郭鹏再次看到诸葛亮的时候,有些伤感的发现他的皮肤变得粗糙了。

    当初离开洛阳的时候,那是怎样一个英俊帅气的精神小伙儿啊。

    现在倒像个身处北上广且饱经社会毒打、身负车贷房贷、家里还有一个周末要上两个兴趣班两个学习班的小学生儿子的中年社畜。

    沉重的压力使他身心俱疲,连头都抬不起来。

    不,不一样。

    一个如此凄惨的中年社畜不会有诸葛亮这般明亮的眼神。

    虽然皮肤变得粗糙,肤色变得暗沉,可是那双眼睛,分明还是延德四年在自己面前请求外放时的模样。

    郭鹏一时间百感交集。

    “臣诸葛亮,拜见太上皇。”

    诸葛亮在郭鹏面前下拜行礼。

    郭鹏无限感慨的上前扶起了诸葛亮。

    “孔明,十年了。”

    “十年未得拜见,太上皇还是如此神采奕奕,精神饱满,臣无比喜悦。”

    “哈哈哈哈哈。”

    郭鹏大笑不止。

    诸葛亮从来不是一个低情商的不会说话的角色,他是一个拥有很高情商的人物,说话什么的非常好听,从来也不会在言语上得罪旁人。

    与他说话,会感觉一切都那么有趣,哪怕只是无聊的经文,都能给他说出花儿来。

    它乾城作为北庭都护府的首府,又有之前西域都护府的底子,得到了诸葛亮的建设之后,毫无疑问成为西域最为高大、宽广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里,郭鹏能感受到那么一丢丢大城市的味道。

    至少穿越城门甬洞进入城池之后,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而不是那种【就这】的感觉。

    老实说,很多凉州小城都能给郭鹏带来这种感觉。

    入城之后感觉城池也非常的狭小,一眼看过去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看的不舒服,住在里头也不舒服。

    但是它乾城没有这种感觉。

    进来以后,豁然开朗,面前的道路十分宽敞、明亮,光线充足,使人心生欢喜。

    不仅如此,大街两边的建筑物也颇有章法,不像那些小城内低矮的建筑物仿佛乞丐躲雨一般挤在一起,而是错落有致的散布开来,不显得拥挤,反倒显得从容不迫。

    感觉整座城池的布局风格就像极了诸葛亮这个人。

    诸葛亮的官署就是从前曹休的官署改造而来的,说是改造,其实也没怎么动弹过,修修补补,增加了一些个人喜欢的用具,整体格局没有动过,没有大兴土木。

    诸葛亮除了官署自然也没有其他的房子,没这个必要。

    它乾城这种地方,不管交通多么便利,房屋也是卖不出价格来的,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好歹也是两千石高官,怎么居住的地方如此朴素?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俸禄吗?”

    带着郭承志坐在正堂内,郭鹏笑眯眯的看着诸葛亮。

    诸葛亮笑了笑,边给郭鹏沏茶边说道:“臣来这里是来办公的,又不是来游山玩水,臣个人居住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中人的居住如何,是否舒适,而且,臣这里不还有这茶水吗?”

    诸葛亮双手奉上一杯茶,递给了郭鹏。

    郭鹏接过,揭开盖子往里头看了看。

    “这是皇帝送你的还是你兄长送给你的?”

    “这是陛下登基之后大赏天下官员的茶叶,臣侥幸得到了一些。”

    “侥幸?孔明啊,你这话说的是越来越谦虚了,我都不是皇帝了,是太上皇了,你在我面前还用如此谦虚?寻常人等喝不起茶,你家里两个两千石,难道还喝不起茶水?”

    郭鹏笑着询问道。

    “倒也不是喝不起,只是不太舍得。”

    诸葛亮轻笑道:“一想到这些茶叶卖到贵霜国和安息国这些地方,转手就能卖出好几倍的价钱以补国用,臣便不是很舍得去喝。”

    “哈哈哈哈哈!”

    郭鹏放下了茶碗,大声笑着,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乐不可支。

    接着,郭鹏给诸葛亮介绍了长孙郭承志,让郭承志给诸葛亮打招呼。

    一路听到郭鹏对诸葛亮的诸多欣赏言语,郭承志对他算是十分好奇了。

    “一路走来,大父不断对我说府君的事情,言辞之中满是欣赏,光是赞美得话,就说了不下二十遍,府君,这可不是我的妄言,大父真的是一路走,一路夸赞你。”

    郭承志如此一说,倒把诸葛亮说的面色严肃了起来。

    诸葛亮看向了郭鹏,少顷,长身一礼。

    “臣未曾想到太上皇还会如此记挂着臣。”

    郭鹏伸手握住了诸葛亮的手。

    “十年前,你向我辞行,那时,你对我说,你想要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你想从基层做起,认真仔细的思考一下你到底在中央做了什么,又会在地方造成什么。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你诸葛孔明注定不会是一个庸俗之人,你能做到很多或许连我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对你说,我会在洛阳看着你,并且等着你回到洛阳的那一天。”

一千四百五十四 年轻的郭承志无法理解

    十年前的别离浮上心头,当日的一幕幕重现于脑海,诸葛亮感慨万千。

    “臣微末卑鄙之人,怎敢劳烦太上皇记挂十年?”

    “为魏国做出功勋之人,我到底都还记着他。”

    郭鹏松开诸葛亮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坐吧,十年未见,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诸葛亮抿了抿嘴唇,谨遵圣命,请郭鹏先坐,他随后坐下。

    之后郭鹏询问了他十年来的心路历程,询问他从敦煌县令到敦煌郡守再到北庭都护的人生旅程,询问他在这期间领悟到的东西。

    “当初臣想要离开洛阳到地方,就是想知道从中央到地方,一道政令究竟是如何完成的,要经过几次转手,从中央最开始生成,再到执行于地方,究竟要经过多长时间。

    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变化,中央的政策会如何落实,会不会遭到人为篡改,一层一层下到地方,是否会失去本来的意思,从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变成坑害国民的恶事。

    如果有,那么变化是从何开始诞生的,如果没有,又是什么使得政令如此畅通,到了真正执行的时候,地方又会如何执行,是会原封不动的执行,还是自行更改,中央又会如何处理。

    而这一切最终作用到黎民百姓身上,又会发生什么,到底是利民了,还是损害了他们的生活,使得他们的生活更加困苦,而不是更加轻松,这一切,就是臣想要知道的。”

    诸葛亮侃侃而谈道:“这十年来,承蒙太上皇、陛下信赖、任用,臣终于明白了臣在洛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而在地方上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你懂了?”

    郭鹏很是欣赏的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拱手。

    “不敢说全懂,但是,政令如何上传下达并且最终执行,这中间的过程和曲折,臣是终于明白了,也明白为政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以及该怎么做。”

    郭鹏点点头。

    “那你说说,你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最大的感悟……”

    诸葛亮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若要说最大的感悟,便一定是所谓【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了。”

    正在喝茶的郭承志一愣。

    郭鹏收敛起笑容。

    “继续说。”

    “遵命。”

    诸葛亮点头,开口道:“臣在中央为官时,时常感慨地方无能? 一道政令贯彻起来如此缓慢、低效,非要中央派人督促不可,否则绝不按时按质办成。

    臣当时心中对此多有埋怨? 相当不满? 觉得地方官员尸位素餐? 只知道拿俸禄,对朝廷政策阳奉阴违? 不放在心上? 理当严惩。

    而离开中央来到地方,臣却又时常感慨中央不了解地方苦楚? 只知埋头制定政策,却不肯抬眼看看真实的民间? 制订出一堆不合实际的空洞文章? 对于地方有百害而无一利。”

    “嗯? 继续说。”

    郭鹏缓缓点头。

    “产生如此矛盾的感觉之后? 臣便觉得,中央和地方之间,一定是某个环节出现了衔接上的问题,使得双方无法相互明白各自的难处,最大的问题,大概就在于双方都在力求不犯错。”

    诸葛亮皱眉道:“中央官员不敢犯错,地方官员也不敢犯错,这种心态在我魏官员群体之中非常普遍,而这一心态又会直接导致上上下下大小官员只报喜,不报忧。

    政策推行下去,需要官员执行,官员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会有好的结果,但是也难免会出现不好的结果,但是恐惧犯错的官员不敢汇报错误,只要能掩盖,那就拼命掩盖。

    上官事务繁忙,往往不能亲自确定事情究竟有没有办好,只能听属下汇报,以此作为判断汇报上去,假使有人真的汇报问题,上官就真的敢于把问题汇报给中央吗?

    这也不见得,最坏的情况下,一件事情出现错误,被层层瞒报,从上到下互相帮忙遮掩,官官相护,到最后,中央得到的就是一笔糊涂账,完全不是真实的情况。

    但是中央却以为这是真实的情况,在此基础之上,颁布更新的政策,要求进一步达到某个目标,可原先就没有达成的目标,如何更上一层楼?只能继续瞒报。”

    诸葛亮说的沉重,郭鹏的面色也毫不轻松,连带着郭承志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你瞒报,我也瞒报,这一定会出问题的,就算原来是小问题,从上到下层层瞒报也会造成大问题,最终,就是震动中央的大案。”

    郭鹏看着诸葛亮:“你是如此理解这个问题的?”

    诸葛亮连连点头。

    “是,问题就是这样来的,而更可怕的是,一件事情从政令形成到执行地方,无论哪一个环节,无论哪一个人,哪怕只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失误,只要有,最终极有可能导致一个巨大且难以填补的缺口。”

    “府君,各级官吏便如此恐惧于承认错误并且改正吗?这并非难事,只要勇于承认,努力改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话说到这里,郭承志终于没忍住,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在他看来,只要出现问题,那就去改正,这是最重要的。

    谁出的问题谁去改正,把错误修正了,那么问题就解决了,所有人都无需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就和他小时候上学的日子一样,犯了错,只要勇于承认,就会得到谅解,虽然的确要为此承担一定责任,需要弥补自己的过错。

    可是只要承认错误不就可以了吗?

    相反,如果瞒着,一旦被发现,那就是一顿胖揍。

    记忆中,小时候他也曾害怕犯错,犯了错误之后害怕被郭瑾责罚,就隐瞒不报,但是皇子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郭瑾知道后,十分生气,下狠手痛揍了他一顿,然后告诉他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不敢改正,这样就是错上加错!

    那顿痛打他至今记忆犹新,记得最后还是母亲蔡婉跑去皇宫把祖母曹兰请了过来,曹兰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才让郭瑾停手,否则郭瑾还要继续打。

    那顿打的记忆过于深刻,于是这就成为他所认定的事情。

    承认错误很难吗?

    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呢?

    年轻的郭承志无法理解。

    郭鹏叹了口气,没说话。

    诸葛亮为郭承志解答了疑惑。

    “公子,官员犯错,这不是小事,这关系到官员本身的官位和未来的升迁之事,更有可能成为旁人攻讦此人的把柄,一朝把柄在手,便有可能失去权位。

    地方官员并非和和睦睦一团和气,彼此之间为了权势和利益,勾心斗角无所不为,互相之间盼着对方犯错倒台的不知凡几,几乎不可能按照正常流程来处理此事。

    一人犯错,那么盯着他权位的人就会立刻借此机会大肆诋毁此人,甚至可能发动同盟对此人大肆攻讦,非要将他扳倒不可。

    而失去官位,对于官员而言,是极为可怕的事情,包括他本人在内,整个家族,都可能遭到清算,失去所有,所以主动承认错误对于官吏而言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郭承志十分惊讶。

    这和他所接受的教育而得出的结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怎么会……既如此,那些规定定下来又有什么用?规定定下来不就是要用的吗?小小地方,哪来的那么多勾心斗角?为什么一定要同僚倒下?

    难道弥补错误修正失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官员斗争,受损的难道不是平民百姓?他们只顾自己,不顾百姓死活?”

    郭承志又是惊讶,又是生气。

    “虽然听上去非常可恨,但真实的地方,便是如此了。”

    诸葛亮无奈摇头:“公子所言,是极为理想之状态,官员之间和睦、团结,一心为了办事,而没有私心,人人都追求公务的完美,而不追求个人私欲。

    一人犯错,所有人一起承担、改正,上官带头承担错误,为下属开脱,然后集中全力弥补错误,将错误修正,中央也不会严惩犯错者,公子所思所想,应该就是这样得事情了。”

    “这样不好吗?”

    郭承志满脸疑惑。

    “这样非常好,可问题在于办不到,我等所设想的理想状态,从政令离开朝廷开始就一直变动,等执行到地方时,早已和初衷相隔甚远,甚至都不是同一个想法。

    官员与官员之间绝非勠力同心之关系,勠力同心之人并非没有,但是极其稀少,更多的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为一己私利不惜放大同僚之失误,宁愿让民众挨饿受损,也要将同僚扳倒。”

    诸葛亮一脸遗憾的告诉郭承志人间真味。

    郭承志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这……这简直混账透顶!这种官员应当严厉惩处!”

    诸葛亮连连摇头。

    “虽然如此说,可这样的官员又如何能发现呢?他只是不作为,而没有犯错,律法惩处犯错之人,一般不会惩处不作为之人,不作为,就意味着没有犯错。

    没有犯错,又该如何惩治呢?如此情况之下,别说一个小县,就是一个小小村庄,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某些官吏眼里,民众只是他们争权夺利的筹码。”

    诸葛亮一通话说尽了魏帝国地方政治的根本问题。

一千四百五十五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初次见识到如此颠覆认知的真实世界,郭承志紧锁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鹏则一直沉默。

    郭承志年轻,刚刚接受完完整的精英教育,脑袋里都是那一套理想做法。

    那一套老师告诉他的理想的政治生态,和理想的国家。

    他未曾经历官场,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人心了解也不足,不知道理想的国家状态是人想象出来的,恶劣的国家状态也是人造成的。

    当理想和现实发生碰撞的时候,虚幻的理想往往无法抗衡厚重的现实。

    一切的原因都是人。

    郭承志不懂,而大魏懂皇郭某人却是一清二楚。

    他从前汉官场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做过。

    郎官做过,公安工作也做过,处理过民政,也处理过军务,可以说,他既是皇帝,也是大将,更是一员宦海沉浮无数年的超级官僚。

    没人比他更懂官僚和官场。

    这一点,从他出生以后就是如此了。

    或许没人在意过,但是郭某人也是出身在官宦家庭里的。

    父亲郭单当初是县令,而郭鹏就是县令家的儿子,县令看起来地位不高,但也是一县主宰,是官,不是吏,身边还有很多为他办事的属官和属吏。

    所以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小官场上。

    耳濡目染之下,他亲眼见识到那些县府里的官员、吏员是如何勾心斗角,只为了争夺一县之中的在现在的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利益。

    县里的土地,佃户,赋税,商贸,任何一个方面,都能成为他们的角斗场。

    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平常只是简单的吃喝聊天,他们都能互相嘴臭,互相阴阳怪气,个个都是大阴阳师,铆足了劲儿给别人上眼药。

    县里一旦有什么职位空缺,他们立刻动弹起来,上蹿下跳你来我往,争先恐后的在郭单身边使劲儿,就为了得到那些没什么前途的职位。

    一家豪强要是在官府里没人,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挖坟,全家被活埋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了人,还要能斗得过其他人,如此才能在一县之内一手遮天,最大限度的守护自己的利益。

    那毕竟官员是流水的,地方吏员地位虽低? 却能父死子继? 被一个家族长期把持,地方虽小,一家一户一口吃进去也能吃成个胖子。

    所以他们如何舍得呢?

    他们互相争抢时的那种丑态真是……

    郭某人至今记忆犹新。

    郭单也曾在私下里嘲讽过那些为了蝇头小利不惜争得头破血流之人? 说他们鼠目寸光,说他们不求上进? 说他们一辈子只能在泥潭里打转转。

    可是轮到郭单自己,未必就干净圣洁到什么地方。

    早些年他还没有死掉自己进取向上的心思的时候,为了争取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和郡中其他几个县令斗的你来我往? 互相给对方泼脏水? 互相给对方上眼药? 拼命跪舔沛国相,就为了得到国相的欣赏。

    那时节还是以郡为国的时节? 郡守和国相的权威很重,对于下属拥有很大的主导权。

    谁能讨好国相,就能在关键的考核之中得到更好的评价,从而青云直上。

    而在这激烈的斗争之中,郭单从来没有成功过,可以说官场斗争的技术很差了。

    为了讨好国相,他千方百计投其所好,给国相赠送他喜欢的东西,可总是慢人一步。

    甚至还发生过给国相贺寿的礼物半路被人劫持的事情,而且到最后都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某年,国相召集几个县令一起外出巡猎,其他几人千方百计地把好的猎物让给国相,让国相大出风头,他倒好,当着国相的面一箭射死了一只国相看中的鹿,还放声大笑炫耀自己的箭术。

    国相都弯弓搭箭准备拿下那只鹿了,郭单抢先一箭射翻了那只鹿。

    据说当时那个国相的表情不是很好,场上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就这水平,还想讨好国相?

    连让上司出风头自己做绿叶的觉悟都没有,还想得到提拔和关照?

    深谙官场潜规则的郭鹏自己都没眼看。

    他算是想明白为什么郭单在爷爷郭永死后千方百计求爷爷告奶奶也只得到了一个县令职位的问题所在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郭鹏死了安心做个官二代的心。

    就这水平,自己要是不努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郭单给人陷害,自己别说官二代,连个平民都做不成。

    郭单为官,实在没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

    在政治斗争方面无异于是个失败者,而在执政方面,他也未必是个优秀的官员。

    洛阳方面的政令,刺史的要求,国相的要求,他都未必能办到。

    就连面子工程都搞不好。

    有一任国相很喜欢巡视属下各县,郭单得知,就时常组织自己的亲信们搞面子工程,探听上面有人要下来,就赶快亡羊补牢的做一些补救措施,各种欺上瞒下。

    就这还未必成功。

    记得有一次郭单想搞面子工程,想在国相来寻访的时候搞一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戏码,彰显自己的政绩,让国相赞赏,从而获取政治利益。

    他就安排了一条街,安排了一些人,专门上演路不拾遗的景象,等国相来了就带他来这条街上,让国相看到他治理的谯县路不拾遗。

    他就能很有底气的说——看,我治理的地方路不拾遗!大家都很有钱!

    结果他装逼失败了。

    不知道谁带头,洒在路上的钱被当着国相的面捡个精光,接着人群一哄而散,让只留下满地狼藉,郭单丢尽了脸面。

    后来听闻好像是某个和郭单很不对付的县令得知了郭单的计划,所以私下里派人来这里专门捣乱,专门要给他好看。

    情报工作做到这个地步,老家都被人渗透了,郭单也是人才。

    好在当时国相也是此道中人,知道这些景象都是装出来的,知道大家伙儿都是这样搞的,只是郭单比较弱,搞砸了。

    大概是看腻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桥段,看到这翻车现场反而觉得很开心。

    于是国相当众嘲笑了郭单一番,说自己笑的很开心,说郭单真是别出心裁,之后也没怎么为难他。

    随后沛国中就流传起了郭单装逼失败现场翻车的消息,引起人们对郭单的大肆嘲讽,人们甚至把这个事情编成了段子广为流传,把郭单给气的一天没吃下去饭。

    之后郭单还病了一阵子,把后妈吓得够呛,还以为郭单要不行了。

    要不是后来郭鹏成长起来,傍上曹氏大腿,一通操作骚翻天从而声名鹊起,郭单这辈子都别想从县令的职位上翻身,搞不好还要给人陷害的失去这个职位,全家沦为平民乃至于犯人。

    郭鹏声名鹊起之后,当时整个沛国的人们都在说郭单是个有福气的人,自己没什么本事,生个儿子倒是争气的很。

    后来郭单还因为郭鹏的功劳升职沛国相,走上了自己的官场巅峰。

    这段往事郭鹏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无奈,啼笑皆非。

    最早,郭鹏还是想安心当个官二代,偶尔坑爹,谁知郭单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他安心去坑的爹,要是不小心点,搞不好自己反倒被爹坑。

    无奈之下,念及乱世将至,老爹根本无法保全家人,郭鹏只好自己出马,抱上曹氏大腿,随着时代潮流一步一步走向了权力巅峰。

    汉帝国是完蛋了,当时的国相、县令全都死在了战乱之中,乱世之中他们一个都没活下来,时至今日,郭单也去世了。

    人没了,但是官僚还在,官僚体系还在。

    他们当初所做的事情还在这块土地上不断地循环上演,反复播放,像是一张永远也播不完的录音带,永远重复着一样的曲调。

    当年的国相们、县令们改换身份,换了躯壳,依然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重复着当年的事情。

    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丑态百出。

    这一切竟是如此的相像。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郭承志不懂,诸葛亮为他解释,让他懂,可是就算懂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于是郭承志看向了郭鹏。

    “大父,这种事情难道是正常得吗?”

    “对于官僚来说,是正常的,可是对于你而言,就是不可原谅的。”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他们以天下万民做筹码争权夺利,就是在损坏你的根基,尽管他们看上去什么也没做,没有犯错,可他们如此作为,就真的不会造成损失吗?”

    诸葛亮有些惊讶的看了郭承志一眼,然后立刻低下了头。

    郭承志没有注意到诸葛亮的目光。

    “可是,正如诸葛府君所说,他们只是不作为,明面上来说,只要职责范围不在,他们就没有责任。”

    郭承志十分苦恼,询问道:“大父,能在律法上做出一些限制吗?承志听闻,先秦时秦律有规定,百步之内见死不救,是重罪,要严惩。

    秦人尚且知道见死不救无所作为是一种罪,我魏又如何能熟视无睹呢?何不设置律法告诫官吏,知之而不为是重罪,应当连坐!”

    郭承志十分厌恶这种官吏之间的互相坑害。

一千四百五十六 郭承志的想法注定不能得到实现

    郭承志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是不对的事情,那就要改。

    他不曾考虑过在政治体制上做一些变更,是多么大的工程,会产生多么大的牵扯。

    乃至于为此支出的钱财又是多少。

    “见死不救只是一件事情,具体,且光明正大,众目睽睽之下,好规定,好限制,好执行。”

    郭鹏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郭承志,缓缓开口。

    “但是官员之间的事情,本也不是光明正大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具体,牵扯甚多,一旦规定下去,必将引起官吏大范围的恐惧、忧虑,他们会抵触,会想方设法回避此事。

    这也会激化同僚之间的矛盾,无穷无尽的相互扯皮,推卸责任,互相指责,只会带来反效果,更重要的是,这样做会极大提升朝廷在这方面的钱货、精力的支出。”

    诸葛亮低下头,不言不语,显然对此深有感触。

    这样的事情,难道能指望地方官员自己纠正自己解决吗?

    还是官官相护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到时候还要朝廷派人去解决,那么就会极大的增加行政成本,朝廷会不堪重负。

    毕竟这也不是一封邮件一个电话就能了解地方局势的时代,什么都要派人去看,派人去要车马,要时间,要旅费,这些都是支出。

    贸然增加一些律法、规定,看起来简单,只是白纸黑字,其实里头都是钱。

    没有健康的财政,玩不起中央集权。

    魏帝国的财政目前来看还是充裕的、健康的。

    郭鹏把税收抓的死死,还不断的开源,国库充裕? 内库饱满? 看起来是非常兴盛,但是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

    行政成本必须要压制? 必须要控制,否则那么大的国土? 迟早会把朝廷财政给拖垮了。

    郭魏帝国强势的中央集权已经让帝国的行政成本十分高昂,继续增加,就很危险了。

    郭鹏在延德十三年退位之前审视帝国财政支出的时候,发现用于官员薪俸支出和官员外出公干的公务费用已然成为了帝国财政支出的大头。

    直追军费。

    这是中央集权贯彻落实的情况下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这期间也不知道有多少滥用公帑的事情,所以郭鹏把增强税务部门这件事情留给郭瑾去做,把税务部门打造为强力部门,紧抓税收不放松。

    否则这种程度的中央集权维持不了几代人,最多三代? 朝廷财政不堪重负,中央集权就将衰落下去。

    为了侵夺地方权力、贯彻中央意志,中央官吏的数量必须有所保障。

    必须要保证人数足够,才能随时外派地方办事,监督地方、打压地方。

    魏帝国的中央官吏数量远超秦汉,其中吏员规模更是庞大,远超先汉后汉两汉相加,大量中央吏员散步天下? 奔波劳碌,为魏帝国的中央集权立下汗马功劳。

    而这一切的基础,则是朝廷天文数字一般的薪俸、福利支出。

    早期创业时,由于官吏数量少,郭鹏还能给官吏比较不错的待遇,发一些福利等等。

    可是等到郭魏政权的官吏人数越来越多,吃皇粮的人数不断膨胀的时候,郭鹏就发觉财政上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倒不是说浪费公帑的情况多严重,而是本身客观存在的人数就是那么多,就算完全廉洁,一点公帑都不浪费,也轻松不到哪儿去。

    于是在延德四年五年之间,他顺应中央集权的潮流,顺手略微增加了一点中央官吏的福利,然后又顺手削减了地方官吏的福利。

    他对州级、郡级大部分官吏的福利进行缩减。

    采取不动上层不动底层,专门逮着中间层往死里怼的方式,削减官员薪俸支出,尤其是州级官吏的薪俸福利。

    这是有道理的。

    中央官吏是魏帝国中央集权的基本盘,削减他们的福利,打击面太广,也容易直接对中央朝廷造成威胁、冲击,他们的抗议会更加直接的带来压力,所以不能轻动。

    地方基层,县乡村三级的小官小吏,他们是直接负责办事的办事人员,是承接中央意志贯彻落实的直接责任者。

    削减他们的福利,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热情,从而降低地方行政效率,也容易造成更大规模的**。

    中间层级的官僚们,郡级和州级官吏,他们的数量挺多,福利挺好,但是由于被中央部门侵夺权力,所以做的事情反而不多。

    对于一些胸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的人来说,简直不要太妙。

    可是对于帝国财政而言,花那么多钱养一个闲人,有意思吗?

    削减他们的福利,对于帝国行政局面来说影响相对最小,不会影响行政大局。

    也容易促使他们发现混吃等死不是长久之道,刺激他们,让他们知道不能当咸鱼,必须往上走,从而刺激这一层级的阶层流动,让这一层级始终无法稳定下来。

    而他们的抗议和反对对帝国的威胁和压力也是最小的。

    因为平时就不怎么负责,抗议起来那也是相对的软弱无力,好欺负。

    所以郭鹏暗中下手削减州级和郡级大部分被侵夺职权的官吏的福利,只有少数特殊群体如警察群体没有被削减福利,着实给帝国节省了一笔开支。

    他们当然不满,但是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条路——削尖了脑袋表现自己,往中央挤。

    一般而言,一个帝国的财政支出有三大用途——养兵维稳、养官行政还有养皇家。

    这其中,只有养官的费用可以稍微马虎一点,其他两项是万万不能动的。

    若要对官员维持高压力,就要付出巨大的行政成本,变相的加大养官支出,这种成本对于一个帝国而言,是十分沉重且并不十分需要的。

    在大兴土木兴修水利、道路工程的当下,在力主发展经济建设当地的当下,魏帝国的财政支出已经接近饱和的状态,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都要小心翼翼的判断、计算。

    更别说郭瑾还要把自己的几个弟弟送去海外,并且持续数年不间断地给他们输血,帮他们站稳脚跟创立基业。

    一旦推行这样的官员考核计划,就必然会无限度提升行政成本,一下子让国库不堪重负。

    办成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很美好,实则会让帝国的财政不堪重负,维持不了太久这样的局面,就算有日本的白银和黄金输入,也是一样。

    帝国办不到。

    所以郭承志的想法注定不能得到实现。

    当家难,当一个大家更难,郭承志现在不明白,以后当了皇帝就会明白捉襟见肘的苦楚了,别看皇帝富有四海,真要办起事来,多少钱都不够用。

    于是郭鹏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会觉得办一件事情很简单,且只能看到好的结果,等将来你再看,你就会发现这里头全是问题,承志,治理国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多学习。”

    郭承志有些失落。

    他没能解决问题,没能为郭鹏分忧,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学习还是不到位。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学习都是无法解决掉的。

    成熟的从政者,比如郭某人和诸葛亮都很清楚这种事情是难以解决的,提出来归提出来,是否要解决是另外的事情。

    诸葛亮心里很明白解决这种问题的难度所在,他这样说,是在向郭鹏表示,他已经充分领会到了执政这件事情的根本。

    他是一个成熟的从政者了。

    他不再稚嫩了。

    郭鹏很高兴,虽然他无法解决官僚,但是他得到了一个成熟的诸葛亮,这个诸葛亮将会给魏帝国带来极其重要的帮助。

    “孔明,你成长了。”

    “全赖太上皇的信任和期待。”

    “这是你自己的优秀所致,与我的关系并不大,你自己可以成长到这个地步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所以,你在北庭都护府还有什么没有办完的事情要交代吗?”

    诸葛亮的心脏开始了加速跳动。

    “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需要交代。”

    “可以,我会派人回去传递消息给皇帝,然后给你安排一个继任者,你与他做好职位交接,然后你就可以回洛阳了,皇帝身边,需要你的存在,孔明,不要忘记我对你的期待。”

    郭鹏走到诸葛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诸葛亮愣了片刻,然后整顿自己的仪表,端正自己的衣冠,极为认真严肃的向郭鹏行君臣之礼。

    “臣,诸葛亮,永不敢忘。”

    其他人说这话,或许是场面话,敷衍的态度居多。

    诸葛亮说这句话,是他真的想要说这句话,既然他说出了口,他就会真的照着做。

    于是郭鹏笑了,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

    “朝廷那么多部门,你觉得你自己最适合什么部门?”

    “这……”

    诸葛亮觉得郭鹏未免对他过于优待了,这种事情难倒也是能看着他得心思去选择的吗?

    “太上皇,臣以为,什么地方有空缺,臣就往什么地方去,中央官署的职位之紧俏,臣也是有所耳闻,不敢劳烦太上皇为臣破例。”

    诸葛亮十分谦虚、谨慎。

一千四百五十七 魏帝国十分需要的宝贵财富

    诸葛亮如此谦虚谨慎,郭鹏自然高兴。

    但是情况并非那么简单。

    对于特殊的人才,朝廷自然有特殊的待遇。

    “寻常官吏是如此,二千石以上的官员调入洛阳,还是会有一些特殊优待和安排的,立下功劳政绩亮眼的也有优待,主动要求前往荒凉边地为官的,更能得到优先提拔。”

    “还能如此?”

    诸葛亮有些吃惊。

    “当然,世人都知洛阳好,全都往洛阳跑,边境苦寒之地难道就不需要官员了吗?一个个的都喜欢繁华之地,厌恶苦寒之地,朝廷当然要有区别的对待。

    你这一类主动愿意前往苦寒地区治理地方并且做出政绩的官员,是优先提拔的第一队列,有待遇优厚的要紧职位,是紧着你们这些人挑选,然后才能轮到其他人。”

    “臣闻所未闻……”

    “嗯,我打算马上就和皇帝说,然后让皇帝把这个规矩对外公布,这个规矩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不曾对外正式公布罢了,所以有些人不知道,这不怪他们。”

    郭鹏微微的笑了笑。

    诸葛亮的心里顿时充斥着异样的情绪。

    这……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

    但是诸葛亮脸皮薄,始终不好意思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职位,所以到头来也不肯说,郭鹏只能让郭瑾自行斟酌了。

    什么人该动一动,什么人可以保留,那是郭瑾该去考虑的事情。

    谈完了这些事情,郭鹏又和诸葛亮谈起了安息国和罗马帝国之间的战争问题。

    而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诸葛亮对这件事情也有了了解。

    “臣常常会去各地的城池巡查,巡视市集,观看商贸状况,随机调整施政,大约两月之前,臣发现,往来贸易的安息客商的数量有了较大幅度的降低,这在往年是不正常的。

    于是臣安排通译接触那些还在进行交易的安息客商,得知安息和娄摩发生战争,娄摩国节节胜利,安息国节节溃败,臣料想如此一来,安息国客商必然减少,大幅降低? 乃至于完全不来。”

    一旁旁听的郭承志感到惊讶。

    郭鹏一路走来安排帝国西陲的官僚们所正在做的事情? 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发生而做准备,其他官僚尚且不知道不关注此事? 诸葛亮居然关注到并且有所了解。

    果然? 此人很不一般。

    郭承志有了如此的想法。

    郭鹏也感到些许意外,但是并不觉得惊奇,以诸葛亮的缜密作风? 得知这样的事情并且做出预判并不难。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 臣便不断的搜集情报? 准备写奏表递给陛下,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情并且早做准备,不曾想太上皇已经知道了? 那么陛下那边……”

    “嗯? 皇帝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的应该比你要早一点,我还知道安息国的国都已经被娄摩人攻克? 安息皇帝受伤逃跑? 安息国危如累卵? 所以你所担心的事情? 正在发生。”

    郭鹏的话让诸葛亮眉头紧锁? 大为担忧。

    “如此一来,西域三府,还有凉州、雍州都要出问题了,太上皇,您……应该已经有了对策吧?”

    诸葛亮本来非常担忧,可是忽然想到郭鹏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可能不对此做出反应,他能说出来,就代表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郭鹏点了点头。

    “应对之策算不上,只是做出些许亡羊补牢之事,能让损失降低一些,但是损失一定会有,所以孔明,你这一次回去,搞不好还会受到一些朝臣的攻讦。”

    “臣……太上皇,您是否觉得臣提出这样的策略是有问题的?”

    诸葛亮稍微犹豫一下,便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他询问道:“您是否觉得臣这样做,会给西域三府和雍凉二州带来更大的危难?”

    郭鹏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然后摇了摇头。

    “孔明,我素来不是因噎废食之人,如果我不赞同这件事情,你,还有毛玠,根本就不可能有在雍凉二州和西域做这样的事情的可能,你们能做,本身就说明我是同意的。”

    诸葛亮对此并不感到疑惑,这当然是真的。

    “雍州也就算了,凉州、西域,也有数百万人生活,他们无论怎么努力耕种土地,也不可能过得比中原地区的人更好,同属魏国子民,我不愿意看到他们一直过苦日子。

    种地不能让他们吃饱肚子,那就要让他们去做生意,不能因为重农抑商的国策就让他们饿肚子,国策是国策,但是魏国是大国,东西差异南北差异大到令人咂舌,不能一概而论。

    所以孔明,因地制宜才是魏国这样的大国最适合的发展方式,中原适合种地产粮,那就种地产粮,西域和雍凉适合经商,那就去经商,彼此之间可以分工合作。”

    郭鹏看着诸葛亮。

    诸葛亮微微点头,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可是问题依旧存在。”

    “问题当然存在,不可能存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这件事情的坏处就在于过于依靠域外之邦,需要靠他们来购买我们的商品,一旦他们本身出了问题,我们也就要出问题。”

    郭鹏摇了摇头:“这是不可避免的,也将长期存在,是发展商业不可回避的危险,没有应对这种问题的措施,就别想着能稳妥的发展商业,孔明,你要记住。”

    “臣记得。”

    诸葛亮条件反射般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疑惑,不知道郭鹏让他记住这样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他本身就会牢牢的记住这件事情,不会忘记。

    随后,郭鹏让诸葛亮把毛玠在雍州、吕虔在凉州所需要做的事情都跟着做一遍,限制民间商业的发展,严格控制规模,回笼资金,然后等待中央的支援。

    对于这件事情,郭鹏其实是感到些许无奈的。

    初次应对经济萧条冲击的魏帝国的官员们还显得颇为稚嫩。

    他们普遍不擅长应对小农危机之外的经济危机,对于纯粹商品经济方面的危机,他们很不适应。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经济是个很复杂的东西,需要非常广泛的情报网和高速的讯息传递才能搞起来,而且概念较为抽象,不是那么容易搞清楚。

    一个脑袋转的不够快的人,是很难搞懂经济学原理的。

    相比之下,前人留下丰富经验的农业就好搞多了,应对农业危机也是中国官僚们的老本行。

    虽然做起来不能说总是成功,也会造成农民起义之类的事情,但是总归能套公式,研究农业的书籍一部接着一部层出不穷。

    最后成就了小农经济的巅峰——精耕细作,把种地研究出了花儿,研究到了极致。

    与之相对的,研究商业的古代经济学书籍则极为稀少。

    除了少数有名气的如管仲之类的商业天才提出过一些经济问题的研究之外,大部分时期,中国人更愿意研究农业,而不是商业。

    这当然是现实的逼迫,生产力的限制所限,商业的发展不能毫无限制,但是这是很难把握的事情,限制与不限制之间如何找平衡是很为难的。

    所以先人干脆选择了舒适的一刀切——重农抑商。

    长期生产力的限制和土地兼并问题使得重农抑商逐渐教条化,这使得中国人没能及时打开视野,跟上第一波全球化的大浪潮。

    明末清初,中国人打败了第一拨西方殖民者,把他们驱赶走,却未能真正的注意到来自海上的威胁并且敞开胸怀去直接面对。

    高产作物的引入和生产力的提升以及人口的爆炸式增长本该让中国积累起足够面向大海的原始资本,跳出精耕细作的怪圈,吸纳欧洲技术,奋起直追,开始大航海时代。

    可取代明政府拥有统治权的满清政府却没有改变明政府僵化的统治手段,受限于本身的局限性和僵化的儒家思想而不能也不愿去做。

    他们为了尽快获取统治权、稳固统治地位,在大力镇压江南地主士绅反抗的同时,也与更多的地主士绅达成妥协。

    蛇吞象的建国方式让他们的统治始终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紧张无比,除了雍正皇帝以外,几乎没有敢于做出任何革新的皇帝。

    这使得中国人失去了跟上西方脚步避免沉沦的宝贵窗口期。

    魏帝国眼下无法突破生产力的限制,但是郭鹏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官员和民众、让魏帝国上上下下的人们普遍感受一次除了农业危机之外的其他危机的机会。

    不仅要感受,要面对,还要记录下来,传于后世,让后世人知道魏帝国是怎么应对这一次极为特殊的经济危机的。

    帝国不仅仅有农业危机,也会有商业危机。

    只要发展商业,发展经济,就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经济问题,而这些问题也应该如同农业问题一样得到研究和解答,让后世能够学习前人的经验。

    帝国官员和百姓不仅仅要熟悉农业危机,更要熟悉商业危机,从而展开研究、学习,诞生中国本土得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学家。

    这是魏帝国十分需要的宝贵财富。

一千四百五十八 他看到了诸葛亮的未来和终结

    魏帝国需要一些经济学家。

    需要一些会搞经济,懂经济的经济学家,有些纯粹的经济问题并不应该人为的牵扯上政治问题。

    虽然这很难。

    这一次危机,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中,雍凉和西域会爆发一定的危机,会造成一定的损失。

    这一定会让一大批持保守意见的官员对于雍凉模式大加批判,并且试图终结雍凉模式,把雍凉和西域拉回小农经济的固定轨道之中。

    就像鸵鸟遇到危险就会把脑袋塞进地洞里一样。

    读经书读傻了的儒家学者们不会直面危机并且寻找解决危机的办法,他们只会采取更加直接的手段——让危机诞生的基础消失。

    商业危机很可怕,那么没有商业不就没有危机了吗?

    和原来一样难道不好吗?

    他们会想尽办法惩办雍凉的官员,让后来者再也不敢提出类似的突破发展困境的方法。

    这些年里不断上表攻击毛玠的官员们一点都不少,他们必然会成为接下来的政治风暴的发起者。

    诸葛亮作为始作俑者,肯定逃不过去。

    经济危机很快就会到来,诸葛亮或许等不到调回洛阳的时候就要面对这次经济危机了。

    那么等事后回到洛阳,蓄满了怒火和技能点的中央守旧派官僚一定会对他发起猛烈抨击。

    让你小子再敢搞商业!

    让你小子再敢出圈!

    他扛得住吗?

    “这个时候回到洛阳,对你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如果你有信心,你回去,你就要和那些老学究打嘴仗,你要面对那帮人,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这样做,你可以不回去。”

    郭鹏把选择交给了诸葛亮。

    诸葛亮并没有任何疑虑,甚至都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臣愿意回去,不管朝臣有多少对臣的不满,臣都愿意面对,臣绝对不会回避。”

    郭鹏非常满意。

    一个不敢直面政敌为难的政治家不是一个好的政治家,只有直面政敌的攻讦,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拥有勇气的政治家。

    诸葛亮成长起来了。

    之后,郭鹏和诸葛亮一起商讨了部分的细节问题,然后决定了他要做的事情。

    谈着谈着,诸葛亮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向郭鹏推荐了正在安南都护府做都护的司马懿。

    “安南都护府司马懿,办事妥帖,执掌安南都护府以来,也建设了很多城池,西域山北山南两条大商路,发展的一样好,缺一不可,而司马懿居功至伟。”

    诸葛亮诚挚向郭鹏推荐同样擅长发展经济的司马懿。

    “而且司马懿当初也是太上皇内阁之中外放,与臣几乎同时外放出来做官,陛下若要选择贤才进入中央,司马懿也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郭鹏看了看诸葛亮。

    “司马懿?”

    “是,司马懿,司马仲达,太上皇应该还记得司马仲达当初主动向太上皇求取外放的事情,按照太上皇的规矩,司马仲达也是应该被优先召回中央之人。”

    诸葛亮似乎是真心诚意想要向郭鹏推荐司马懿,并且希望把他召回中央。

    “你与司马懿有很好的关系吗?”

    郭鹏笑了出来:“我记得当初,你好像是和司马懿经常来往? 你们是好友?”

    “是? 内阁时期,臣与仲达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

    郭鹏点了点头:“那现在呢?你们同为两千石,一样还是朋友吗?”

    “是。”

    诸葛亮并没有犹豫:“臣与仲达? 依然是友人? 这份情感不曾减弱,虽然相隔很远? 他在山南,臣在山北,但是依然有通信,臣的妻子与他的妻子也是友人。”

    “妻子都相互来往? 通家之好? 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是真的不错了。”

    郭鹏点了点头,开口道:“孔明,你把司马懿当成多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

    诸葛亮笑了笑:“应该说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那种朋友,虽然有些时候……我们未必想法一致,但是我们总归可以互相商讨我们想要商讨的事情? 这就足够为友了。”

    “他把你当成多好的朋友?”

    郭鹏又是一句问话。

    这一次,诸葛亮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稍微愣了一下。

    “应当也是很好的朋友。”

    “你好像有一丝犹豫?”

    “太上皇,这……”

    “我听说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当初被你们的上司毛玠辟召为属吏,后来又推荐司马孚出任姑臧县令,如今,司马孚已经是两千石的武威郡守,比起你们,也就是资历的差别罢了。”

    郭鹏颇有些玩味的看着诸葛亮:“司马懿出身河内,一出仕就是我的故吏,他的家族与曹氏有关系,但是从未听说过与出身陈留郡的毛玠有什么交集来往。

    孔明,你有没有想过,当时你和司马懿同为一县县令,并没有什么区别,司马懿并没有立下什么显眼的功劳,怎么就得到了毛玠的欣赏,毛玠为什么要辟召司马家族人做他的属吏,还要为他举荐呢?”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

    “太上皇,仲达他出身普通,家里还有六个弟弟,长兄司马朗早年因为一些事情而失去仕途进取之望,全家老小全部指望着他一人。

    如果他不能出人头地,他的家族,他的六个弟弟,都将无所指望,他的压力真的很大,所以他为了家族,也必须要做一些事情。”

    “是吗?”

    郭鹏点了点头,又说道:“据我所知,司马懿与毛玠之间的关系,是因为某件事情而迅速拉近的,而那件事情与你也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你想知道吗?”

    诸葛亮看向了郭鹏,似乎有些犹豫。

    少顷,诸葛亮摇了摇头。

    “太上皇,身在官场,便如同身在漩涡,有太多太多不得已之事,臣以为,看一个官员,应当看他是否做了利国利民的事情,只要他做了利国利民的事情,他本身是如何想的,其实并不重要。”

    这便是所谓的凡事论迹不论心吗?

    郭鹏忽然想起这句话。

    这话未必就没有道理。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一个人如何判断,就要看他做了什么,看他所做的是否在客观上给大众带去了利益,如果是,那么就不要追究他心里的所思所想。

    只要他所做的确实利国利民,确实能给人们带来一些好处,给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以帮助,那就够了。

    追究他所思所想,追究他做好事的动机,非要把他研究透彻,非要从他的动机中找到私心,以证明这是一个普通的俗人而不是什么高人,这似乎是没有必要的。

    论心,世上无完人。

    论心,他诸葛亮自己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他所做的一切,就完全没有考虑过他自己的需求吗?

    他真的圣贤如此?

    怕也是未必。

    郭鹏明白了。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诸葛亮才会舍弃强大的曹操,舍弃稳固占有江东的孙权,而追随当时尚且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刘备吧。

    一个二十多岁的没有任何资历的聪明人,到底是经过怎样的判断,才会选择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作为效力对象呢?

    他不怕曹魏大军南下,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碾成碎片吗?

    除了这个人名满天下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呢?

    过去郭鹏不太明白,但是现在他觉得或许是因为诸葛亮觉得刘备也是一个论迹不论心的人,和他很相像。

    就他自己而言,他没有选错人,那个人给了他最大程度的信任和权力,让他最大程度的发挥了自己的能力,名传千古。

    可是孔明,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越是论迹不论心,就越不能对人性抱有丝毫的信任和依赖,你彻底的论迹不论心,就是在彻底的剥离人性,把自己当成超脱世俗的人,高高在上俯视着世间的一切。

    你真的做的到吗?

    你的抱负,就是彻底的论迹不论心吗?

    你真的可以把人做的事情和人本身剥离开来,从一个完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吗?

    反正我是做不到得,孔明。

    郭鹏深深地凝视着诸葛亮,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诸葛亮的未来和终结。

    “孔明,这些年,我在看着你,也在看着司马仲达,你们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所以我远比你所想的更了解你和他。”

    郭鹏伸手让诸葛亮靠近自己,贴着他,低声道:“一般人照你那么说就够了,他们本身格局有限,但是上位者就不行了。

    上位者看一个人,也不仅仅是要看他做了什么,更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做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可能正是为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做铺垫。”

    诸葛亮的眼睛动了动,默然无语。

    郭鹏呵呵的笑了出来,不再多说什么。

    当晚休息之后,第二天一早,郭鹏便与诸葛亮分别,约定在洛阳再见,之后带着家人们再次踏上了旅途。

    诸葛亮是个聪明人,该知道的他一定已经知道了,无需多言。

    郭鹏顺着山北大驰道,走过了诸葛亮建设起来的诸多城池,一路向帝国最西边的镇西都护府而去。

    在那边,曹昂正在等着他。

一千四百五十九 郭家祖孙几个都不是正经人

    在这趟旅程之中,郭承志始终很开心。

    就算走在路上一样要做功课、接受考验,他也还是很开心,仿佛这片苍茫大地上全是可以让他感到开心的事情。

    一支商队,一匹骆驼,一只狐狸,一条小虫,只要能让他看到,他都会兴致勃勃的和郭鹏说上好久好久。

    西域之地,无限风光,无限美妙。

    只要能吃饱,穿暖,还有足够的钱花,不必为饿肚子而烦恼,便总能看到这苍茫大地上的任何美景,不带一点遗漏。

    但是这个时代,有那份闲心思欣赏苍茫之美的,怕是寥寥无几。

    就算是遍布西域的客商们,也是极为厌恶这苍茫大地的。

    他们觉得这路太遥远,太艰险,每一次出远门做生意都感觉像是在鬼门关面前跳舞,一不小心,就会跳到鬼门关里面。

    就算运气好,也避免不了反复横跳,惊险刺激的感觉并非每个人都喜欢。

    郭鹏时常换上远行商贩们喜欢穿的衣服,扮做一个远行商旅,与过往的魏国、外国客商攀谈。

    反正越是往西边走,就越少有人类居住的地方,也越少看到城池,除了驿站就很少看到其他的官方机构,往来客商时常在路边上搭帐篷,也不敢离路边上太远。

    这就给郭鹏和往来客商攀谈创造了很好的机会。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带着郭承志一起与这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商人谈话,询问他们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比如他们对于眼下的这一切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追求。

    “要说这日子,自然是过得比以前舒坦多了,以前咱们这些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外出一次都要提前写好遗书,把遗书交给族老。

    要是回不来,就把遗书公布,回得来,那就烧了,下次出去再写,现在好多了,至少走魏国国内的商路不需要再提前写遗书了。”

    一名大胡子商人笑呵呵的说道:“以前走南闯北做生意? 那就是在玩命,没有百八十人一起出发? 你敢走?随便遇到几个山匪就能要了你的命!

    有些地方的山匪还特别多,还有很不错的武器,甚至还有骑马的,面对百八十人的队伍根本不怵? 上来就和你拼,现在至少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生意了。”

    “那么凶险?”

    郭承志好奇地询问。

    “年轻人没经历过几十年前那乱世啊。”

    大胡子商人露出了些许沧桑的表情:“当初? 我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 跟着我父亲一起走南闯北? 遇到多少风险啊? 一般的山匪路匪就不说了? 咱们自己也是武装的? 运气好能闯过去。

    可要是遇到成群结队骑着马的匈奴人、乌丸人? 那可就完了,他们马多? 人多,黑压压一片下来? 举着刀见人就杀,又快又凶? 咱们根本躲避不及啊,一个不留神脑袋就没了。

    那刀一划? 人的脑袋就掉了下来,脑袋掉下来了,身子还站着,然后哗的一下血就喷了出来,那景象啊……三十多年了,我根本忘不掉,现在想想,还是浑身发抖。”

    大胡子客商的手有些颤抖,不过还是很努力的举起葫芦形的酒壶咕嘟咕嘟的往肚子里灌酒。

    然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后怕和追忆。

    “记得最凶险的一次,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就记着那一年天下特别乱,整个河北都很乱,我和父亲外出行商,运气不好,一起给匈奴人抓了,一起被抓的还有好多人。

    给匈奴人抓了,运气不好的当场就给杀了,运气好一点的,活下来,也要给带到匈奴人的地盘当牛做马,活下来很难,反正当时我和父亲都觉得要完了。”

    说到这儿,大胡子忽然精神起来了。

    “要说也是咱们祖坟冒青烟,本来咱们都绝望了,我和我父亲抱头痛哭,就等着死了,结果忽然来了一支官军把那群匈奴人杀的鬼哭狼嚎的,把匈奴人赶跑了。

    当时咱们就感觉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谁曾想那群官军的将军给咱们指了方向,让咱们去逃难,然后还给了咱们一些粮食吃,靠着那点粮食,我和父亲坚持回了家。

    那一次真的是死里逃生,多少年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兵荒马乱的时候,能遇到那样的官军和将军,放我们走,还给我们粮食吃,那真是祖坟冒青烟,好运极了。

    现在倒是好多了,有官府修的官路,官路上不用担心有危险,整个魏国也都不允许有人持械,当然也不用担心受伤啊,被砍死什么的,行商交易也都安全许多,不用雇许多人跟着保护我们。”

    大胡子说完,好一阵追忆,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

    “对不住了,我一个人自顾自的想什么呢……哈哈哈,来来来,能碰上就是缘分,我这酒啊,可是从贵霜国带来的,特别香醇,味道和咱们魏国的酒很不一样,一起试试?”

    郭鹏看着他伸出来的酒葫芦,笑着点了点头。

    “好,来一碗。”

    郭鹏笑呵呵的品尝了这个贵霜美酒,给予了一些称赞。

    郭承志对大胡子所说的某个细节很感兴趣。

    “方才你说,官军杀散了匈奴人,还救了你们,你们怎么会觉得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呢?自家人被自家官军救了,那不是好事?能活命了啊?”

    大胡子呵呵一笑,看了看郭鹏。

    “这位小郎是?”

    “我的长孙,十五岁。”

    “难怪,这都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是汉家刘皇帝做主的时候,天下多乱啊。”

    大胡子摇了摇头:“小郎,你可别觉得那个时候的军队和现在的军队一样,那时候的军队,就是一帮穿着军装的贼匪,干的事情比贼匪还狠,也不比匈奴人好到什么地方。

    山匪要你命,被匈奴人抓了也要你命,落到官军手上也要你命,杀人放火抢劫,动辄破家灭门,绑架勒索,别说咱们这些普通商户遭了秧,大户人家也有好多躲不过去的,都遭了兵灾了。”

    兵灾这个词语郭承志知道,学校里的教科书专门写过。

    说前朝军队军纪涣散,没有军队的模样,打仗不行,作恶倒是一把好手。

    他们无恶不作,过境之处鸡犬不留,百姓称之为【兵灾】,能与旱灾水灾蝗灾并列。

    可见百姓对兵灾的恐惧和痛恨。

    以至于军队路过郡县城池的官员都恐惧他们,把给养放在城外,城门紧闭,城上还安排满满当当的城内差役、民兵、壮丁,持械以为威慑,如此才能让那兵灾不敢贸然入城。

    官员也怕,怕他们乱来,入城抢劫,毁坏设施,到时候军队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官员处理,官员们可不是欲哭无泪?

    敌人要防,自己人也要防,都不知道在防些什么。

    “那年头啊,那叫一个诸侯并起天下大乱,这家军队那家军队打的是不可开交,打到最后,不说他们遭殃没,反正咱们这些人算是遭殃了。

    房子被毁,田地被毁,家里人被杀被抓,一支大军过境就跟蝗虫来了一样,把庄稼吃的一点不剩,不光吃,还要抢,看上什么就抢。”

    大胡子满脸的不堪回首:“家里的金银细软啊,生活用具啊,还有女人,看上了就抢,我父亲就是遭了兵灾,早些时候在冀州,给乱兵活活打死了。”

    说完,大胡子喝了好几口闷酒。

    郭承志低下头,默然无语。

    他只是听说过前汉军队军纪涣散,知道兵灾的存在,但是未曾亲眼见过、体会过,现在一个亲历者在他面前讲述,他多少有些感触。

    那个晚上,郭鹏和这个大胡子客商聊了很多。

    聊了天南地北的地理人文,还有沿途的收费站,城池,一些让他记忆犹新的事情,还有一些让他痛恨不已的违法乱纪行为。

    第二天一早,两支相向而行的队伍就此告别。

    大胡子往玉门关去了,他要回家,在外行商一年多,赚的盆满钵满,正是要回家休养一阵子的时候。

    郭鹏与他告别,自己也踏上了继续西行的道路。

    在路上,郭承志不断的感叹这个大胡子商人的奇妙经历,感叹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走南闯北几十年也能积累那么丰富的人生履历。

    这些都是他在洛阳读书学不到的东西。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大父为太学提的这幅字,承志到如今算是真正的理解了。”

    郭承志把自己的感悟告诉了郭鹏,又把感悟写在信纸上告诉郭瑾。

    他一路走一路写,把这种感悟以类似于日记的形式写给郭瑾,让父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虽然说正经人不写日记,但是郭家祖孙几个都不是正经人,也注定不能做正经人,所以写点什么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就像郭某人也在一路走一路写,不过他写得不是日记,他写的更像是一种考察报告。

    他打算把自己一路走来脚踏实地的所见所闻都写下来,编撰成册,交给郭瑾作为他治国理政的参考。

    其名为《天下郡国利病书》。

一千四百六十 当长安城迎来下一个有桃花的二月时

    能够为《天下郡国利病书》的编撰收集足够的素材,这是他本次出巡的最重要目的。

    郭鹏一直都想着给后世皇帝留下一些什么真正可以帮到他们的东西,思来想去,觉得写本书留给他们很有必要。

    此番出巡,还有之后的出行计划,为的就是结合自己十三年做皇帝的经验,还有一路走来脚踏实地的见闻,将二者合而为一,完成这本天下郡国利病书。

    什么地方该怎么治理,什么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地理、人文条件,该怎么施政,该怎么办事。

    什么政策在河北能用在西凉不能用,什么政策在关中能用而在蜀中不能用。

    扬州和荆州有什么不同,徐州和青州有什么争端,彼此之间的风俗和习惯有何差异,中央政令在当地的推行到底有什么阻力。

    凉州的发展前景和发展困境,益州的发展前景和发展困境,西域要怎么做才能更加牢固的掌握在手而不至于丢失,漠州和平州又该如何掌握在手不至于丢失。

    天下所有州郡县各自的问题,在帝国极壁之内的皇权所能覆盖到的一切,这一切,郭鹏都要脚踏实地的去走一遍,亲眼看到,然后记录下来,编撰成册,传给郭瑾。

    有了这本天下郡国利病书,郭瑾差不多也能算是【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不会被轻易蒙蔽。

    其后历代皇帝只要能妥善利用这本书,也不会轻易被人蒙蔽。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郭鹏也能发现过去自己施政的时候所犯下的一些错误,简单粗暴推行政策所带来的一些后果等等。

    这些他都可以去反思,记录在书中,告知郭瑾,乃至于后代子孙,治国理政,要小心而为,要因地制宜。

    郭承志给郭瑾写信的时候,曹兰等几个女人在一起谈论路上见闻的时候,郭鹏就端坐在马车里的书桌上,点一盏灯,奋笔疾书。

    【皇帝居于天下之中,不可轻动,四方见闻皆来于旁人,非亲眼所见? 非亲耳所闻? 四方讯息错综复杂,讯息来源亦不可追寻,是以真真假假难以考证? 遭受蒙蔽亦难以避免。

    贩夫走卒遭受蒙蔽? 无伤大雅,无外乎一家一户之生计? 皇帝? 一国生计所系者也,肆意为之? 遭受蒙蔽,则千万人受累,故不可不察也,孤有所思量? 故作此天下郡国利病书以遗后人……】

    【关中雍州之地? 千里沃土,先汉时,八水绕长安? 二月桃花开,气候暖湿,是以农业繁盛? 然时过境迁? 后汉以来? 气候日渐严寒、干燥,不复暖湿,农业亦逐渐凋零。

    孤走访长安周边农户,询问老农,老农称虽无灾祸,然土地产粮之量较之过往略有降低,一家之言不可轻信,孤遍访周边老农,皆以为产粮之量较之过往不及……】

    边走边写,边写边走,郭鹏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都记录下来,把自己的政策推行之后地方上的反应和状况也都记录了下来。

    好的,不好的,正确的,错误的。

    他不是神,他也会犯错,当他手握重权的时候,犯的错误往往会被无限量的放大。

    但是有些时候这些错误并不是政策本身的问题,而是下面人执行起来的问题,执行出了问题,就成为了政策本身的问题。

    诚然,这就是问题,如果政策没有问题,一般来说不太容易被找到漏洞钻进去,被找到了漏洞一阵钻,本身也就说明政策的问题。

    郭鹏犯错少,不代表不会犯错,所以要记录下来,把自己犯过的错误都写下来,让后人看到,免得重蹈覆辙。

    他还能告诉后人路怎么修,地怎么开垦,蝗虫怎么治,大运河怎么修、怎么维护,小冰河如何应对,如何抗争,如何带着越来越多的人口走过数百年的严寒,迎来下一个暖温期。

    有些时候,郭鹏会感觉或许魏帝国的使命就是在三百余年的小冰河时期内护着中华大地维持统一,护着中华文明继续延续。

    就算魏帝国无法支撑到下一个暖温期的到来,但是能在这期间维持住中华的一统,郭鹏觉得他呕心沥血建立这个帝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不管下一个暖温期到来时,他的魏帝国还在不在,只要能让中华文明扛过这一波风雪,不至于沦入魏晋南北朝的大分裂时代,也就够了。

    至于之后是隋唐,还是宋明,亦或是不可预知的其他存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文明的薪火始终存在,不曾熄灭。

    奋笔疾书的同时,郭鹏偶尔也会畅想。

    当长安城迎来下一个有桃花的二月时,魏帝国还在吗?

    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一切,还在吗?

    农民还有土地可以耕种吗?

    军人还在恪守军规保护这个国家吗?

    帝国教育是不是已经完成了递进式的分级教育?

    穷人家的孩子是不是依旧能读书做官?

    科学有没有发展起来?

    数学有没有更上一层楼?

    停下笔,望着车窗外的苍茫世界,郭鹏觉得,三百多年的时间过去,魏帝国大抵还在吧?

    但是他又感觉,那个时候的魏帝国应该已经腐朽的和东汉末年差不多了,土地兼并,吏治**,弊病丛生,摇摇欲坠。

    这样的国家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与其继续带给人们痛苦,还不如快点天降一个猛男,把腐朽的魏帝国一波带走。

    那么,又是什么人能在魏末乱世之中脱颖而出,取代他的魏帝国,成为下一个引领时代的弄潮儿呢?

    到那个时候,中华文明又走到什么地步了?

    海外殖民的计划是否真正成功,走向海外的华人们是否已经在世界各地从头开始建立起中华文明的火炬了呢?

    他所做的一切,到底能不能给后人带来哪怕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的微小的改变呢?

    但愿会有吧。

    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同。

    怀着这种惆怅的情绪,郭鹏来到了他此行的最西端,也是魏帝国领土的最西端——镇西都护府。

    镇西都护府的主体坐落在费尔干纳盆地,三面环山,只有一面向外交通。

    只要设立一座关卡、花费少量兵力把持住向外交通的途径,就能关死帝国的西大门。

    大门一旦关上,任何人想要进入帝国西大门从而侵犯帝国疆域,都将遭到帝国的坚决反击,中亚骑兵的铁蹄只能止步于帝国西大门。

    而魏帝国可攻可守,依托镇西都护府的粮食,可以把作战半径扩大到延伸到贵霜帝国和安息帝国的国境范围之内。

    以此为基础,展开对中亚的丝绸之路贸易,则商路得以保全。

    不仅如此,因为地处盆地,镇西都护府虽然属于广义上干旱少雨的中亚地区,但是却得天独厚的具有发展密集农业的基础。

    因此郭鹏在延德九年攻灭大宛设立镇西都护府之后,往西域都护府接连不断的迁入两万余户魏人民户,又收编大宛降民以补充人口劳动力,开始大力发展镇西都护府的农业生产。

    并且后续还打算继续迁入更多的魏人民户,让这一地区的魏人繁衍生息,成为举足轻重的族群,事实上给这块土地注入中华的基因。

    能否把持住这里,对于魏帝国的整个大西北战略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

    相较于北庭都护府和安南都护府依靠破碎的绿洲发展农业的劣势,镇西都护府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它成为西域三府之中农业赋税占比最高的。

    郭鹏安排担任镇西都护府都护的人是曹昂。

    曹昂之前在辽东玄菟郡做官,以善于屯田善于发展农业而闻名于郡,搞农业很有一手,数年之间把当地农业发展的有模有样。

    之后郭鹏出于种种考量,把他从东北调到了大西北,横穿整个魏帝国。

    他倒也没有辜负郭鹏的期待,在这里利用有限的人力物力,把农业搞得有声有色有模有样。

    光说粮食,现在已经不需要从西域和凉州调动支援了,自给自足没什么问题。

    之前魏军讨伐康居国,镇西都护府就做了一回大后方,给大军提供了相当一部分粮秣。

    事实证明,这个大后方他们做得很不错。

    曹昂很擅长民政方面的事情,从他最早做县令开始就是一个能吏、干吏,做事情非常精明到位,郭鹏很是欣赏他。

    所以不断的给他各种重要任务,让他在边境严寒地区做官,在恶劣的环境之中磨砺意志和行政手段。

    这一次来到镇西都护府,郭鹏也是来兑现自己的诺言,把曹昂调到中央出任官职,让他回到洛阳,回到他父亲身边,一家人团聚。

    说起来,曹昂已经有七八年都没有和曹操见一面了。

    虽然通信不断,但是不曾见面得感觉实在是难熬。

    偶尔,曹操也会和郭鹏提起这方面的事情,说自己好久没有见到子脩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言下之意就是责怪郭鹏让他好多年见不到儿子。

    这种事情,郭鹏当然无法反驳,他也曾私下里写信给曹昂,问他想不想回来。

    出于强烈的责任心,曹昂坚持完成五年的任期,无怨无悔的在这里承担起了重大的职责。

    这一承担,就是足足五年。

一千四百六十一 曹昂的心中充满异样的情绪

    郭鹏再次见到曹昂的时候,曹昂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遥想当初,他还是个风神俊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到如今,已然变得成熟、内敛。

    中亚的风沙在他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却也让他更加坚韧、顽强。

    他就像是饱经吹打的沙漠岩石,看不到当年的风神俊秀,却能看到磨砺之后的坚强。

    他很喜欢现在的曹昂,比起曹操,他更喜欢曹昂。

    “子脩,五年了,当初我跟你说,你来这里做五年官,我让你回洛阳见你父亲,现在五年时间已到,你可以回去了。”

    站在镇西都护府首府镇西城的城头,郭鹏和曹昂一起,看着即将沉入天边的夕阳。

    “太上皇还能记挂着臣,臣不胜感激。”

    “如何能不记挂着你呢?你到底也与我是一家人,把你放在这里,也是因为相信你,觉得你和文烈一起,可以把镇西都护府建设起来,变成咱们魏国真正的西大门,现在看来,你做得很好。”

    郭鹏拍了拍曹昂的肩膀,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远隔故乡千万里,在这里生活五年,子脩,苦了你了。”

    “能得到太上皇的称赞,这五年,就算身体劳苦,心里也是甜的。”

    “哈哈哈哈,你这好话也说的一套一套的。”

    郭鹏笑了一阵,便没有继续笑。

    “你留在这里,远离朝堂中央五年,也是有好处的,这五年朝堂风波不断,你能远离朝堂,在这里积累功绩,对于你而言,对于你曹氏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有些时候,远离朝堂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很多人想要远离都办不到,但是从今往后,你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皇帝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要回去。”

    曹昂躬身行礼。

    “太上皇让臣去什么地方,臣便去什么地方? 这是臣的本分。”

    “懂得为臣的本分? 这很好? 但是现在我不是皇帝了? 我不能让你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

    郭鹏摆了摆手? 笑道:“现在的我?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罢了? 过一天少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 走了。”

    曹昂眨了眨眼睛? 看了看面前这满头乌发精神昂扬身姿挺拔健硕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

    “太上皇太谦虚了? 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郭鹏也没忍住? 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聊着聊着,两人聊到了目前的安息帝国的局势。

    “根据这几个月的统计,的确,安息方面来的客商的人数少多了? 很多人就算来了也是一脸惊慌之色,而且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倒像是来避难的,都护府内也渐渐有流言传播了起来。”

    曹昂面色严肃道:“他们拖家带口,带着细软而非商品,在镇西都护府购置房屋,更有甚者向官府报备,希望可以永远留居在镇西都护府,成为魏国子民,向咱们纳税,再也不回去。

    还有一些人似乎觉得镇西都护府也不够安全,过了镇西都护府往北庭还有安南两府两府前去,看起来,这一次安息国的麻烦真的很大。”

    “是很大啊,娄摩国这一次把安息国打的太惨了,据说安息主力军队全军覆没,安息皇帝肩膀受伤,狼狈逃跑,亲卫队都损失惨重。”

    郭鹏点了点头:“这一次要是安息国挺不过去,我也不会觉得奇怪,至于那些来避难的人……允许他们避难,允许他们居住,让他们缴税,等安息国内的局势明朗之后,他们如果愿意走,也可以走。”

    “太上皇不担心他们之中可能有心怀叵测之人?”

    “再怎么心怀叵测,又能心怀叵测到哪里去?横竖是国破家亡之辈罢了,而且这时节能逃过来的,本身也是客商,有资产,让他们来,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郭鹏这样一说,曹昂顿时明白了郭鹏的意思。

    “臣明白了。”

    郭鹏也没有再说,倒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对了,说起这个事情,子脩,你弟弟仓舒现在在娄摩国过得非常好,他现在已经是娄摩国皇帝身边重要的智囊,很受信赖,据说这一次娄摩国大破安息国,就有他的努力在其中。”

    郭鹏骤然提起曹冲之的事情,曹昂微微一愣,然后大为吃惊。

    “啊?”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仓舒今年才刚到二十岁,已经是娄摩皇帝身边的智囊,和他一起上了战场,指挥了军队作战,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天赋。”

    郭鹏有些感慨。

    “这……臣也是断然想不到,舍弟居然有如此才能。”

    在曹昂想来,罗马帝国是一个规模和魏帝国差不多的超级大国,皇帝身边应该也是人才济济,怎么也轮不到他弟弟这样一个二十岁的小毛头出人头地。

    结果他弟弟不仅出人头地,还在皇帝身边大出风头,甚至还能指挥罗马军队作战取胜。

    “遥想当初,我最开始跟着卢师上战场的时候,也是虚岁二十的时候,但是可没有仓舒的高度啊。”

    郭鹏笑了笑:“此番仓舒立下大功,还不知道娄摩皇帝打算如何嘉奖仓舒,该不会要让他做官吧?我还真的挺期待的。”

    “这……太上皇,仓舒是魏人,怎么能做娄摩国的官?”

    曹昂吓了一大跳。

    “无妨无妨,以仓舒的年龄,想要在魏国做到如今他在娄摩国的地位,没个一二十年是想都别想,但是如今有一个娄摩皇帝愿意提供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得到寻常人等不到的锻炼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郭鹏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子脩,你不用担心仓舒会就此留在娄摩国不回来了,你们都在魏国,他的亲人都在魏国,他会回来的。”

    “可是太上皇,这未免也太……”

    “子脩,安息国战败,尚且会给我们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你可想过万一娄摩国发生内乱,又会对我东南海上丝路造成什么影响?”

    郭鹏收起笑容,看着曹昂。

    曹昂悚然一惊。

    “陛下的意思是,娄摩国……”

    “根据之前大使王威和仓舒的信件分析,现任娄摩皇帝不是个安分的人,骤然获得如此大胜,威望大涨,他会做些什么?

    现在我还不敢确定,可是就算我能确定,我也是鞭长莫及,干预不了,娄摩要是发生大乱,对我不是好事,但是仓舒,或许可以做到些什么。”

    不知为何,郭鹏总感觉曹冲之能够在罗马做到些什么。

    他是无可奈何了,远隔万里,鞭长莫及,但是曹冲之就在卡拉卡拉身边,他或许能做到郭鹏做不到的。

    郭鹏只能如此期待着。

    听了郭鹏的讲述,曹昂深深感到震撼。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意识到远隔万里的罗马帝国的内政也会对魏帝国的利益造成巨大的影响。

    这就是世界联通的意义所在吗?

    曹昂的心中充满异样的情绪。

    镇西都护府的军政长官都是曹氏,都是亲族将领,和郭鹏的关系匪浅,所以晚宴无需有太多的约束。

    郭鹏带着家人们一起参加,曹兰作为长辈,还给曹昂曹休准备了礼物。

    晚宴极尽欢乐,大家聚在一起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接下来几日,郭鹏在镇西都护府停留,一边带着家人游览中亚风光,一边到处走走看看,为自己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取材。

    帝国的西大门必须要把持好,把这里把持好,丝绸商路才能不受威胁,否则丝绸商路受到威胁,整个大西北的局势都要糜烂。

    就在郭鹏准备离开之前,经济危机蓄力完成,终于在镇西都护府首府镇西城率先爆发,拖住了郭鹏离开的脚步。

    于是,郭鹏得以亲身经历了魏帝国所遭遇的第一次经济危机。

    早些时候,为了鼓励民间经济发展,郭鹏曾经给财政部在地方的分部拨款,让他们允许民间个体户向他们借钱做小生意。

    以无息或者低息的方式发放贷款,等他们赚钱了再返还给政府。

    郭鹏试图以此刺激民间经济发展。

    这样的模式维持了下来,一直没废除,但是后来随着很多问题的发生以及郭鹏逐渐收紧商业发展的限制而逐渐调高了申请门槛。

    时至今日,民间还能像政府贷款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数量大大降低,随随便便一拍脑袋就申请贷款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朝廷规定,必须要有明确的理由,有详实的计划,还要有人愿意为他们担保,确保不会出事了一推三四五,然后才能贷款,以免出现大规模坏账、烂账。

    之前贷款操作不成熟的时期,申请条件很低,在兖州豫州一带出现了比较大规模的坏账烂账无法处置。

    很多人贷款只是钻空子,觉得是朝廷免费发钱,有这种好事当然要跟上,拿着钱用来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根本不经营。

    倒也有人贷款拿来经营,但是经营不善,很快倒闭,把钱都赔光了,什么也没剩下。

    而朝廷执行方面也由于上级的压力而单纯追求数量,根本没有严加审核,只要有人申请,看着像样,就拨付贷款,根本不把关。

    于是一朝泡沫破灭,还款期到了,朝廷根本收不回贷款,损失惨重。

    当时为了这个事情郭鹏狠狠地在财政部开刀子,罢黜了一大批失职的庸官,罚了财政部所有主官三年的俸禄,但是财政损失已经造成,无法追回。

    郭鹏也不能剥夺那些农户的土地以至于让他们变成流民,虽然这的确是惩戒这些人的最后手段,但是郭鹏没忍心用。

    对于涉及平民百姓的事情,郭鹏的政策总是相对温和,下手也颇多隐忍、克制,和对待官员动辄喊打喊杀完全不同。

    他仔细考虑,认真反省,觉得这件事情处置不好也有自己的问题在里面,是自己没能加重监管力度,且规定不详细,以至于官员操作起来简单粗暴,造成这一波信用危机。

    这一波,民间官方都有损失。

    所以最后还是郭鹏自己用内库的钱给财政部兜了底,结束了这场信用危机,算是自己咽下这枚苦果,没有向民间转移损失。

    从此以后,郭鹏对发放贷款这种事情就变得非常谨慎。

    他细致规定,贷款人必须要符合一系列的条件,然后才能得到贷款的发放。

    比如诸多担保人,比如详细的商业计划书,比如当地财政部分部官员的追踪和直接责任制。

    通过一系列手段收紧贷款政策,杜绝劣质贷款的出现,避免再一次出现大规模坏账烂账得情况。

    郭某人的内库也有很多事情要用到,财政紧张的当下,不能随便动用这笔相当于是国家储备金的钱给政策兜底。

    内库从来不是郭某人自己的小金库,而是郭某人绕过朝廷强行推动某些政策的底气。

    换而言之,也是皇权的延伸。

一千四百六十二 千错万错都是安息人的错

    治国理政的时候,某些政策需要快速推动,不能拖延。

    但是放到朝廷上议论走国库的路子,又要遵照郭某人自己定下的法律法规,进行朝堂议论和决策,造成诸多扯皮和推诿。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郭某人就会直接动用内库,绕过朝廷,直接让内阁或内廷去办理,以皇帝的身份强行推动此事。

    每当此时,朝廷就拿皇帝没办法。

    因为皇帝自己出钱自己出人自己办事,完全甩开你不带你玩,你还能如何?

    有钱才是大爷。

    所以郭鹏觉得在国库支出的国务方面就要慎之又慎,不能在日常就让人把自己内库里的钱给掏空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在不鼓励商业发展的地区,贷款人变得非常稀少,几乎没有,成功限制了这些地方的商业规模,把农业生产拉回主流。

    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拨乱反正,终结了一段时期内某些地方的商业乱象。

    但是鼓励发展商业的地区,客观因素限制之下,就算限制增加,贷款人还是不断增多。

    比如雍凉二州和西域地区。

    雍凉二州和西域的人们限于客观因素,无法通过农业生产过上和中原地区的人们一样的生活,必须要另辟蹊径才能吃饱穿暖。

    这样一来,有钱的纷纷办设酒肆旅店,搞外贸和手工业赚钱,没钱的看着人家大把赚钱,也眼红,于是纷纷向官府借钱办设酒肆、旅店,搞外贸和手工业。

    于是这一地区的贷款总人数还是挺多的,至少相对于雍凉西域这一块人口并不稠密的地区来说,贷款比例还是较大的。

    朝廷也一直非常关注这块,财政部设置在雍凉二州和西域三府的分部官员数量很多,基本上精明强干的官员都被安排在这一地区。

    趁着西域大开发的春风,赚到钱了的人不少,他们站在风口上赚钱,把贷款还清了,开始盈利,成为了这一片地区最先富裕起来的人。

    所谓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起来是纯粹的暴论,就算站在风口,也要有本事才能飞起来。

    光飞起来不行,还要能保持飞行姿态,要能飞的住? 不然就直接摔死了。

    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商业经营的。

    有人赚钱? 就有人亏钱? 原因不一。

    比如做饭难吃,酒水质量不好? 经营环境脏乱差,待客态度不好,喜欢宰客多要钱? 以次充好之类的。

    人类的贪婪总是能在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消费者也不是傻子? 用脚投票,很容易就能把这些黑店放倒。

    所以那些黑店很快就倒了,倒下的店铺好对付,只要贷款没还清的? 财政部官员直接过去让他们倒闭破产? 然后让他们用家里的农业生产偿还贷款。

    拿出当时签订的契约? 时时监督,隔一段时间还一笔钱,直到还完为止。

    他们土地在这儿? 家人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会出现坏账烂账。

    倒下的黑店好对付,那些半死不活勉强经营的最难对付。

    少有客人上门,经营不善,就无法赚钱,勉强维持下来也不足以盈利,贷款则是一点一点的分期偿还,看上去还是遥遥无期的样子。

    让它关吧,它还活着,人家不愿意。

    不让它关吧,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的实在难受。

    镇西都护府作为帝国最西边的领土,也是最直接对接中亚商人的行政区,开始最先承受战争带来的连锁反应。

    之所以说这件事情不怎么严重,主要是因为魏帝国的经济属性依然是自给自足的农业为主,搞商业的是少数,不能影响整个经济局面。

    少数人的破产并不会影响多数人的吃饭问题。

    之所以说这件事情很有影响,那当然也是肯定的。

    很多之前半死不活的小酒肆、旅店撑不住没有人来消费的日子,店铺破产倒闭,没有还债能力了,这样的人一多,就会产生恐慌。

    经济萧条的影响很快出现。

    当连着好几天有不下十户人家到官府来询问相关的事情的时候,有官员觉得不对劲,便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了曹昂,曹昂得知以后,立刻把这个事情告诉了郭鹏。

    之前,曹昂已经率先停止了商铺办设的审核工作,不允许更多的商铺办设,拒绝提供贷款,全面限制,当时还引起了一波小小的民怨。

    但是现在看起来,若非这样做,镇西都护府怕是会有数倍于此的人来询问破产倒闭之后的还款事宜。

    经济繁荣时期掩盖的问题,一旦到了经济萧条时期,就会暴露出来。

    正所谓大水过后是谁在裸泳,现在看来,是一清二楚了。

    随着时间推移,撑不下去的商户也越来越多,之前那批半死不活的商铺基本上都倒了。

    镇西都护府下辖五个县,每个县都有相关的汇报消息送到镇西城曹昂的手上,加上镇西城本身的,短短五天,就有一百三十多家商户出现资金问题。

    郭鹏把郭承志带在身边,让他跟着曹昂一起办事,帮曹昂跑腿。让他亲身感受一下有史以来第一次国家战略级别的外向型经济危机发生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这种事情上,郭承志不是唯一的菜鸟。

    不仅是郭承志,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第一次应对,对于这样的情况无所适从,还以为世界末日来了。

    很多人相当恐慌,满脸惊恐的询问自己破产之后是不是要被抓到监狱里服刑或者砍脑袋,又或者会不会被抓过去做苦力,此生都不能和家人再见了。

    郭承志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有一个中年汉子一脸崩溃的跪在地上,抱着两个小儿子不停的流眼泪。

    还有一个中年汉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想死】。

    另外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官员拼命求饶,请他手下留情,不要把他们抓进监狱里砍脑袋。

    男人们在哭,女人和小孩子也在哭,整个现场哭声一片。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官署都要有承载不住地趋势。

    城中已经有莫名其妙的流言出现了,说什么的都有,什么官府的阴谋啊,什么大人物的阴谋啊,什么要打仗了啊,什么出大乱子了之类的。

    然后借了官府贷款的还要倒闭破产的都要死。

    反正传的是沸沸扬扬。

    都护府的相关官员们紧急召开了会议,喊上了财政部负责此事的地方分部主管一起开会。

    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有研究出一个结果。

    他们倒闭了,不单单是他们自己的损失,还有朝廷财政的损失,一家一户是个小数目不惹眼,一百多户加在一起就不是小数目了。

    要是之后扩散的更严重,倒闭的商户更多,那么数目就更大了,就不是他们可以兜住的,必须要上报中央财政部,引起中央的重视。

    到那个份上,整个镇西都护府的相关官员都没有好果子吃,财政部分部的官员也吃不到好果子,中央那边一生气,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他们。

    外面的小商贩们慌乱,他们其实更慌乱。

    曹昂很早就得到了郭鹏的警告,但是毕竟不曾亲眼看到过这一幕。

    如今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出现,他一开始也是难以适应,好一阵子才调整过来,确定自己正在面临危机。

    而且郭鹏就在他身边看着他!

    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事,必须要妥善处理,安抚民心。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理出个头绪,然后确定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安抚官员。

    官员安抚好了,才能让官员出面去安抚民心。

    要让官员们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是被殃及的池鱼,解除他们的心理负担,才能让他们去办事。

    于是曹昂在会议上公开表示,这件事情的起因不是魏国国内出了什么问题,更不是官员们的错误,而是魏国之外出了问题。

    千里之外,安息国和罗马帝国之间的战争导致安息国战败。

    安息国战败之后,损失惨重,原来大量来到本地做生意的商人要么死了,要么被抢夺了财产,来不了。

    他们来不了,本地人自然没有生意可做。

    所以那些体量小资本薄弱的小商铺率先倒闭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打仗或者阴谋什么的。

    曹昂的说法让很多官员感到很惊讶,他们也是一样,从未想过远隔千里之外的一场战争居然会对魏帝国的经济造成影响。

    但是细细一想,顺着曹昂的思路往下走……可不就是这样吗?

    就是因为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才导致没有人来到这里消费,没人消费,那些资产不够雄厚的小商户可不就要破产倒闭吗?

    官员们都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觉得十分新奇。

    但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曹昂的另外一个说法,那就是大家都没有责任。

    这件事情不是官员们导致的,而是他国的战乱导致得,是安息国太没用了,太废物了,打不过罗马帝国,这才导致魏国人没生意做。

    所以千错万错都是安息人的错!

一千四百六十三 镇西都护府的大危机

    曹昂的这一说法大大的安抚了官员群体的情绪。

    这让处在惊慌失措之中的官员们快速回神。

    他们可不愿意承担责任然后遭到惩处。

    承担责任最差的结果会丢掉官位乃至于生命,那是他们不可承受之重。

    官员害怕承担责任是很普遍的现象,别说官员,普通人也很害怕承担责任。

    背着责任办事,总觉得手脚放不开,这里不敢做,那里不敢做,就怕扩大责任。

    现在一听这件事情和他们没关系,是安息人太废物导致的,朝廷不会直接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就开心了。

    身心舒缓!

    不是我们的错,是安息人太菜了,和我们无关,所以我们不会被责罚。

    妙!

    官员群体的紧张、焦虑情绪瞬间得到了舒缓。

    不过曹昂可不打算放过他们。

    他在扩大会议上表情严肃,声音洪亮。

    “这件事情并非我等引起,因此朝廷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我等身上,但是之后的善后工作,若是无法妥善安抚民心从而导致民间动乱!那就是我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旦发生这种事情,以我为首,丢官去职乃至于入狱都是有可能的,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所以此时此刻,正是我等需要同舟共济万众一心的时候,明白吗?”

    曹昂一声断喝官威十足,也瞬间让这些刚刚放松下来的官员们重新紧张起来。

    的确,经济萧条怪不到他们头上,但是一旦民间发生动乱,那就是他们的责任了。

    要是为此造成社会损失,他们就更逃不掉了,有一个算一个,以曹昂为首,都要吃处分。

    官员安抚好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

    要把这些极度恐惧并且以为自己要被惩处的民众安抚好,让他们知道他们不会被惩处,舒缓民间紧张、焦虑的情绪。

    关键时刻,曹昂展现出了很强的决断力和行动力。

    首先,他决定把朝廷债务的事情往后拖,让财政部的主管官员主动配合,先上报中央。

    在这里则允许小商户破产倒闭,让他们止损,记录在案,然后让他们回家等待消息。

    债务是朝廷的,是中央财政部的,这种事情曹昂根本做不了主,管不到,甚至这里的郭鹏都无法立刻干预? 只能等朝廷那边的决断。

    所以把麻烦的事情丢给中央财政部和皇帝? 他们先把地方情绪稳定住、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再说。

    曹昂很快下令将整个镇西城划分为八个片区? 都护府八个主要官员各自分管一个片区,在片区内进行宣讲、张贴告示,告知民众这件事情的原因和真相。

    不会有人被抓,不会有人被责罚? 这是首要的!

    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原因? 是安息国战败导致安息商人受损严重所以都不来了,总而言之是安息人太废物的错? 不是我们魏国人的错!

    千错万错都是安息人太废物,我们没有犯错,所以大家千万不要担心!

    把这样的说法传遍全城? 乃至于整个镇西都护府? 让所有人知道。

    用转移矛盾**把大家的关注点转移到安息人身上,借此缓和矛盾,争取解决问题的时间。

    给中央财政部还有镇西都护府都争取一点喘息之机,让他们互相协调扯皮? 争取把问题给解决掉。

    说干就干。

    镇西都护府的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官位和前途? 爆发出了强大的行动力,纷纷奔赴自己负责的片区,大力宣讲? 到处张贴告示,敲锣打鼓宣布事情的真相。

    是安息人的错!

    不是我们的错!

    千错万错都在安息人,我们被连累,我们无罪!

    从中午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总算在镇西城内初步控制住了局势,让大家把锅都甩到了安息人头上,统一了口径。

    那些支撑不下去的商户也被允许关闭店铺回家生活,另外等待消息。

    曹昂出面向他们保证——他们一定不会被问罪,一定不会被责罚,除了偿还贷款之外,没有额外的责任需要担负!

    因为错的不是他们!

    因为千错万错都是安息人太废物的错,他们但凡争气一点把罗马人打回去,不就完事大吉了吗?

    呸!一群废物!

    于是大家同仇敌忾,把肚子里的怨气、恐惧和担忧全都冲着千里之外的安息国发泄,举城都在痛骂安息人的废物,镇西城还真就恢复了平静取回了和谐。

    当然,那些之前来这里避难的安息商户就真的瑟瑟发抖,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是安息人,然后被痛打一顿还没地方说理。

    更害怕被要求补偿因此受损的魏国商户。

    当然,镇西都护府也不是没有官员提出这样的想法,没收安息商人的财产来补贴魏国商户的损失,这样的行为被曹昂拒绝。

    我们是官员,不是强盗,明知道这样的事情和安息商人没有关系,却还要这样做,损害的是国家的名誉。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缓解矛盾而把锅甩给安息人已经是极限,更进一步损害他们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实属不必要。

    万一这样做了,影响了未来安息国恢复正常以后不愿意再来魏国贸易,岂不是国家更大的损失吗?

    曹昂拒绝了这样的行为。

    可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这只是连锁反应的第一步。

    旅店和酒肆倒了,下游的一些与他们有商业合作关系的人们也失去了生意来源。

    安息商人不来了,需求量骤减,一些做手工艺品,或者酿酒,还有给城内酒肆、旅店提供粮食蔬菜的人们也没有生意做了。

    镇西都护府或者说整个魏帝国的经济模式还是比较单一的。

    主要就是农业,在农业之上,发展了一些商业和手工业。

    城池周边遍布着屯田农庄,承载着主要人口和主要的生产任务,城池里则分布着一些商业店铺,依靠着农业产品来经营商业,他们花钱和城外的农庄订购产品,以此满足自己的需要。

    经济繁荣时期是这样的。

    城外农户和城内商户结成利益同盟,一边给钱一边供货。

    供不应求的时候,农户也会在官府的组织和鼓励下努力扩大耕种范围,开垦更多的荒地以满足城内商户的需求。

    结果经济萧条来了,商户倒下了,农户生产出来的东西没人买了,只能放在家里干瞪眼。

    粮食还能放的住,放个几年不成问题,总能吃完,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

    可是蔬果就不容易放住,价格还贵,还挤占了种植粮食的土地,一旦赶不及在腐坏之前吃掉,就是血亏,亏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年头粮食才是主要的食物,能吃上蔬果的从来都不是普通民众,而是有钱人,更别说西域地区生产力远不如中原地区。

    中原农业发达地区的农户们温饱已经不成问题,还能隔三差五搞点荤腥解解馋,西域地区的农户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搞点蔬果吃吃肉,平常还是吃粮食和盐菜填饱肚子。

    蔬果他们根本舍不得吃,一般都是卖给城内商户做外国客商的生意,自己用来赚钱,几乎等与经济作物,经济作物拿来自己吃,简直是浪费。

    更别说保质期很成问题。

    于是很多老农进城对着城内商户破口大骂,说他们没良心、没用、伤天害理之类的。

    但是商户们一推六二五——全是安息人的错,他们现在也没钱了。

    老农无奈,最后也只能骂骂咧咧的自认倒霉。

    毕竟生产出来的主要还是粮食,蔬果是少数。

    吃掉吧,也亏不到哪里去。

    多余的农产品没人买了,只能自己吃自己解决掉,肚子倒是没什么问题,能吃饱,不至于饿死,但是农户也没有余钱了。

    没有余钱,也就没办法扩大生产并且促进消费,这进一步导致城内的经济衰退,更多商户遇到了生意量下降的危机。

    整体经济走势都开始下行,恶性循环已经形成,镇西都护府的经济发展势头被当头一棒打到再起不能。

    于是资本相对雄厚、短期内不会遇到经营危机的大商户们也跟着怨声载道起来。

    骂自己贪心,骂安息人废物、没用,也暗戳戳的说那些鼓励他们办理商务的官员太心急。

    现在生意没得做,成本还要不断指出,利润少得可怜,乃至于维持经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怨气很大。

    从流言被压制住的那一天开始,曹昂才发现自己一开始为经济萧条所做的心理准备远远不足以应付这样剧烈的冲击。

    一个接一个的麻烦找上门来,一个接一个的麻烦追到他的屁股后头,踢着他的屁股逼着他不断的往前走,让他手忙脚乱。

    就算利用安息人转移了部分矛盾,可是那种巨大的压力依然压在他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各种出乎意料的消息,各种意想不到得情况,非常考验他的随机应变能力。

    他连饭都吃不好,或者说根本没有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和心思,忙的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根本停不住。

    镇西都护府正在面临着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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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枭雄志介绍:
东汉末年,群雄纷争,三国乱世,跌宕起伏重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郭鹏最初的想法仅仅只是自保,想在乱世之中争取一份善始善终可是,当他随波逐流到了历史的岔道口上时,他赫然发现他的野心已经膨胀的难以自抑了于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东汉末年枭雄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汉末年枭雄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汉末年枭雄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