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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枭雄志全文阅读

作者:御炎     东汉末年枭雄志txt下载     东汉末年枭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四百五十四 治大国,是需要死人的啊

    毛玠暗自猜想,觉得自己要是没猜错的话,郭鹏把郭承志带在身边,显然就是属意郭承志继承郭瑾的地位,成为第三代皇帝。

    他嫡长子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依仗,也是他成为皇帝最重要的依仗。

    郭鹏和郭瑾都是嫡长子的身份,只要郭承志成功上位,就是对嫡长子继承制度的最好维护。

    虽然说大家都接受嫡长子继承制度,但是皇位这个位置代表的权力过于庞大,这个位置也过于吸引人眼球,嫡长子要是老老实实啥也不做,继承帝位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因为总有意外发生,总有喜欢搞事情的人要搞事情,甚至不惜掀桌子,嫡长子除了这个身份之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优势,就真的罩不住这个地位。

    但是今朝的情况和前朝又有所不同。

    郭鹏似乎特别注意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嫡长子郭瑾之外的其他儿子们一点机会,还没做皇帝的时候就确立郭瑾的继承人身份,十几年下来,已经稳如泰山,平稳接掌帝位。

    而眼下,他似乎又要开始培养第三代,让第三代早早确立地位,以便将来的平稳过度。

    而且听说郭瑾除了郭承志这个儿子之外,其他的儿子最大的也才三岁,除了郭承志,就眼下来说,几乎没有可以选择的对象。

    郭瑾虽然有其他的儿子,但是年龄太小,要立皇太子的话,现在根本没得选。

    郭鹏三十七岁当皇帝,做了十三年,五十岁退位。

    郭瑾三十四岁做皇帝,如果他学习郭鹏,那么理想状态下,他退位的时候,除了郭承志以外,其他的儿子甚至没有成年加冠,

    郭承志的运气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目前没有传出郭瑾打算册封皇太子的消息,但是太上皇带着嫡长孙外出巡游的消息,本身就足以让人们相信郭鹏对郭承志的期待。

    帝国的建立者对嫡长孙的态度几乎可以决定郭瑾的皇太子人选。

    这一波……

    可要给未来的皇帝留个好印象。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后代。

    毛玠忽然有点后悔把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放出去不留在身边了。

    不然的话,这个时候是可以带出来混个脸熟的,至少加深一点印象不是?

    哎呀!!!

    毛玠那个后悔啊!

    郭鹏和郭承志可不知道毛玠的小心思,只是愉快的与毛玠享用了一餐很久不曾享用过旧时代士人式的宴席。

    从桌椅板凳大行其道之后? 因为其更加符合越来越快的魏帝国式的日常生活? 并且较为经济? 更适合商业化展开? 所以民间早已大规模铺开桌椅板凳? 连官方也受到影响。

    除了朝廷里的大规模正式庆典宴席会用旧式的案几和软垫,基本上都已经全面桌椅板凳化了。

    旧式的案几和软垫越来越多的成为了一种礼仪的象征? 而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如此这般的宴席,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皇宫里也就是大规模的正式庆典才会用到,一些小规模的请客吃饭? 我都让人准备大餐桌了,省功夫? 好打理。”

    郭鹏跪坐在软垫上,笑道:“现在这正坐也越来越不习惯了? 总觉得还是坐在椅子上畅快些。”

    “也是为了招待太上皇,太上皇若不舒服,臣,立刻叫人更换宴席。”

    “不必了,偶尔这么坐坐也挺好,能让我想起过往的事情? 想起年轻的时候……”

    郭鹏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案几? 叹了口气:“这一晃,多少年都过去了,我都退位做了太上皇,过往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孝先,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臣也会感觉那么多年过来了,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梦中仿佛还在二十年前,一梦醒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

    毛玠端起一杯酒敬郭鹏:“全赖太上皇天威,扫平乱世,让臣等得以见到太平盛世来临,太上皇,这杯酒,臣恭敬太上皇。”

    郭鹏端起酒回礼。

    “扫平乱世很难吗?或许是吧,扫平乱世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扫平乱世和治理治世比起来,根本不算事情。”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

    毛玠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别人这样说感觉是在吹牛皮是在装逼,但是郭鹏这样说真的没什么问题,因为他是真的扫平了天下的那个人。

    前汉乱世十八路诸侯争雄,大小军阀、贼匪遍地走,天下一片混乱,人人都能当个草头王,纠集百来号人就敢自称将军。

    最后扫平天下的,就是郭鹏。

    从天南打到海北,从国内打到国外,身经百战无一败绩,为帝国开疆拓土无数,武功之盛远迈秦汉,说的就是他。

    郭鹏这样说,就是在说一个事实,让人不得不服的事实。

    “太上皇武功之盛,前所未有,天下英雄豪杰甘愿为太上皇所用,臣以为,太上皇不仅能扫平天下,也能治理好天下。”

    “不一定呐。”

    郭鹏呵呵笑了几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扫平天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人做过,始皇帝,汉高祖皇帝,光武皇帝,他们都做过,但是治理好天下的人,真的有过吗?

    秦治理天下二十余年就崩溃了,先汉后汉加在一起四百年,到头来却把着国家治理的越来越差,扫平天下做皇帝,不需要多久,高祖用了七年,光武只用了四年。

    但是治理天下,几十年不够,几百年都不够,治理来治理去,往往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国家却越来越乱,越来越无法治理妥善,最后崩灭,所以你说,难道打天下比治天下还要难吗?”

    毛玠无话可说。

    因为郭鹏说的的确是实话。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我觉得不对,治理大国怎么能和烹小鲜相比?烹小鲜再怎么也不过三五人之事,治大国何止三五人之事?烹小鲜何须死人?治大国,是需要死人的啊。”

    郭鹏仰头把一杯酒喝干,毛玠则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话也是实话,治大国是真的要死人的,死的还不是一点点,是很多!

    “太上皇治国十三年,辛苦了。”

    “是辛苦了,当皇帝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就累的撑不住了,若是继续撑下去,非死在皇位上不可。”

    郭鹏笑了笑,吃了几口菜,稍微垫了垫肚子,看向了毛玠。

    “好了,这些就不说了,继续说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个退下皇位的老叟的一些牢骚罢了,孝先,这一次我出巡,不单是为了散心,也是为了巡察天下。

    皇帝忙于公务,在洛阳城分身乏术,这个巡察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做,看到什么不好的,不该存在的,就由我代替皇帝把它处理掉,无论是人,还是物,还是事件,都是如此。”

    郭鹏这话说的很轻巧。

    毛玠伸筷夹菜的手一顿,心脏一突,心跳陡然加速。

    这话的意思是……

    他要是觉得谁不够称职了,做得不够好了,一句话就给免了?

    他佯装无所畏惧的平淡模样看向了郭鹏。

    “陛下分身乏术,太上皇代替陛下巡察天下,此番作为若能延续到后世,想必对于我魏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那是自然的,要是每个皇帝都能像我这样老老实实做太上皇,当然是最好的。”

    郭鹏笑着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咀嚼了一阵,咽下了肚。

    看了看正在吃东西的郭承志,又看了看毛玠,郭鹏缓缓开口。

    “孝先,朝廷里关于你在长安城和雍州几个郡城之中放宽坊市界限,允许商贩在城区、干道两侧开设店铺、办设摊位,以此扩大商贩活动范围的事情,争论的还是挺激烈的。”

    毛玠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太上皇,臣……”

    “这个事情,我没退位的时候就已经是朝廷争论的焦点了,只是我一直都留中不发,把这个事情摁了下去,一者,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图小利忘大义的人,二者,我想看看你这样做的效果如何。”

    郭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现在看来,你这样做的效果还是有的,全国各州税收之中,商税占比能达到三成之上的,只有西域、凉州,和你雍州。

    西域和凉州还好解释,人少,土地并不丰饶,发展农业有极限,难以和中原州郡相比较,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但是雍州,开发成熟,可耕地数量超过凉州和西域的总和,然而你这里得商税却达到了总税量的三成。”

    郭鹏放下了酒杯,看着毛玠。

    “难怪朝廷里那些人要怀疑你是和某些商家做了勾结之事,怀疑你受贿,给他们提供便利。”

    “太上皇,臣,绝对没有和任何商人有过私下里的接触,臣与他们只是公务往来,没有私情。”

    “这我相信。”

    郭鹏点了点头:“我要是不信你,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做雍州刺史到现在吗?”

    毛玠一愣,觉得郭鹏说的的确有道理。

    郭鹏要是有所怀疑,自己根本无法继续做官。

    那他是什么意思?

一千四百五十五 毛玠兵行险招

    郭鹏没有为难毛玠的想法,只是有些话,他要和毛玠说清楚。

    有些事情,毛玠不能误会,否则未来就要出大问题。

    “孝先啊,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只是来问问你,为什么敢于这样做?”

    郭鹏饶有兴趣的看向了毛玠:“据我所知,咱们魏国的官场上流传着前汉官场上的一些规矩,比如,对于高官来说,叫宁愿不做,也不要做错,觉得做错事比不做事更可怕,是这样吧?”

    毛玠低下头犹豫片刻。

    “是。”

    “全国除了边地四州之外,大多数州刺史都老实的和小羊羔一样,萧规曹随,全都跟着前任来,把自己弄得弱势无比,宁愿不做事,也不要和其他中央、地方的官员发生龃龉。

    韩浩和糜竺被我拿下之后,这样的情况就更严重了,有些刺史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刺史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一点权力都不想要,全都交给中央和郡县去做,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

    郭鹏盯着毛玠:“你该知道,以你一州刺史的身份做这样的事情,很容易成为中央官员攻击的靶子,他们会把你当成目标,狠狠地攻击你,不把你弄倒,誓不罢休。

    刺史已经是地方官员的极限,再往上,除了去中央,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所以刺史们谨小慎微,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人绝对不愿意为了一时之快葬送掉自己的前程,而你,不这样想吗?”

    郭鹏的话说的非常**,毛玠想回避都回避不掉。

    但是说实话,毛玠又如何不想成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甩手刺史呢?

    魏国是中央集权,很高强度的中央集权,很多属于地方官员尤其是州刺史的职权,表面上是属于地方官员的,但是无论在哪个方面,中央机构都要显示出它的存在感。

    它们侵夺地方权势,有些前朝属于地方的权力更是直接收归中央。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官员的待遇和权势更是大不如中央官员。

    中央一千石和地方一千石表面上是一样的俸禄一样的待遇? 但是在官员福利问题上? 二者就像湖泊和大海一样完全不同。

    中央官员的很多隐性福利是地方官员触碰不到的? 中央一个五六百石的小官过得都远比地方上的一个一千石的县令舒坦。

    地方官受限于中央机构,往往干的脏活累活很多,收益还不够高,还要时刻面临中央的监督和侵权。

    这就天然的造成地方官员削减了脑袋也要进洛阳成为中央官员的趋势,地方官员对中央的向往特别强烈,只要有可能,一定会铆足了劲儿往中央去挤。

    而且这些年中央官员的确是在不断地扩编,中央对于权力的集中和运用都需要大量人手,所以优秀的地方人才往中央集中是一个大趋势。

    在这个大趋势之下? 基层官员进入中央的可能性反而比高级官员要高。

    因为帝国不断扩编的主要是基层办事的小官小吏,而不是高官。

    高官始终就那么些,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才能补上去一个。

    补上去还要看资历? 看政绩? 看有没有犯过错之类的,以及在中央有没有人来拉一把。

    毛玠是兖州陈留郡人? 是早些时候魏帝国的强势政治集团青兖集团中的人,时至今日,青兖集团早已式微,难以为继。

    毛玠更是属于旧时代的士人官员,更实现在科举制度蓬勃兴盛时期的【旧时代遗留者】,和那些靠着科举考试竞争上岗的官员很不对付。

    之前兵部出了问题,董昭落马,陈宫上台,算是郭鹏还念着旧人,也已经算是把青兖集团的最后一点政治能量用掉了。

    等毛玠意识到自己处境尴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中央可能并不欢迎又一个旧时代的士人官员出现在中央。

    同为士人的老皇帝已经退休,新皇帝又是学校教育出来的拥有新式思想的皇帝,思想上和士人们完全不在一个框框内。

    毛玠和陈宫通信几次,陈宫屡屡提及他在朝中的不得意,以及周围下属们隐隐约约的觊觎,这让毛玠非常的不安。

    他越来越觉得随着科举制度的不断兴盛,选拔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未来,他这个旧时代的遗留者可能会面临越来越多的困难。

    如果学着其他人那样韬光养晦,他的仕途估计就要终结在雍州刺史的职位上了。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兵行险招,让新皇帝看到自己进行经济改革的决心以及提振经济的能力,从而为自己进入中央担任一部尚书创造条件——

    他瞄准的就是财政部尚书。

    王粲也是旧时代士人出身,靠着擅长数学成为郭鹏的宠臣,一度是内阁首辅,后来成为财政部尚书,一直担任这个职位到如今。

    政绩也有,问题也有,总体来说他的职业生涯比较平庸,没什么亮点。

    在郭鹏强势处理政务的时候,郭鹏的能力足以让王粲变成一个橡皮图章和应声虫,按照他的意思办事。

    那个时候,不需要王粲有多强的能力。

    但是轮到郭瑾了,郭瑾还有没有郭鹏那么强悍的搞经济的能力,就要画个问号了,郭瑾是否需要一个强力的经济助手,也不好说。

    毛玠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觉得以自己丰富的处理地方政务、后勤的能力,加上搞经济的能力,应该可以进入郭瑾的视野之中。

    这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

    “太上皇,臣,还没有想着就此告老还乡,安度晚年,臣,还想进入洛阳,起码,主政一部。”

    毛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老实一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在郭鹏面前,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住的。

    郭鹏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打破坊市界限,给商人松绑,这个事情你不是第一个做的,我记得第一个这样做的,是时任敦煌郡守的,现在北庭都护,诸葛亮。”

    “是,正是他,他做敦煌郡守的时候,臣正在做凉州刺史,听闻他在敦煌做这样的事情,臣很是惊讶,就去了解了一下。”

    毛玠承认了这一切:“他的思路很清晰,说凉州无论怎么发展农业也发展不过中原州郡,为了不饿肚子,为了过上好日子,非要发展商业不可,打破坊市界限允许更多人从事商业,就是破局之点。”

    “重农抑商,是我亲自定下的基本国策,别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我都不觉得有更改的必要,你们这是在公然逆着我的要求在做,也难怪会被那么多人抨击。”

    郭鹏沉着脸看着毛玠:“你以为现在咱们生产的粮食很多,每年都多到粮食很富裕,可以存满仓库,遍地都是粮仓,所以就觉得咱们再也不会有饥馑之忧了?

    孝先,我不妨告诉你,情况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乐观,延德十三年间苦心孤诣的积累,万一遇到大范围的少收、绝收,只够整个魏国八千万人吃两年。”

    毛玠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陛下,臣以为,这些粮食……”

    “这是魏国的家底子,是咱们最后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这批粮食是绝对不能动的,你们千万不要觉得现在没有饥馑之忧,以后就不会有,以后还会有!

    你以为我不知道发展商业的好处?但是我问你,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还是买东西吗?你的钱越来越多,粮食却越来越少,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钱,是用来买东西的,东西呢?都是地里长出来的!”

    郭鹏面色严肃,让毛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要被郭鹏责罚了,那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太上皇,臣……臣……”

    “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这样做就一定是错的。”

    郭鹏摆了摆手,一个大喘气把毛玠从地狱拉回了地面。

    “啊?”

    “啊什么?我是说,在某些特殊的地方放开坊市界限,允许民间大规模经商是有意义的。”

    郭鹏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嚼巴嚼巴:“诸葛亮说的很对,凉州这种地方,无论怎么发展农业也发展不过中原州郡,发展农业是有极限的,养活的人也是有极限的。

    不想点别的路走,凉州养个两三百万人就到极限了,也不可能更多了,西域也是一样,不利用特殊的位置做点商业,养不活人的,甚至饭都不一定吃得饱。

    都是魏国子民,凭什么中原州郡能吃饱饭,凉州的西域的就要饿肚子,你说是不是?他们肯定会这样想,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来西域和凉州还要发生民变。”

    郭鹏这样一说,毛玠就感觉郭鹏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在苛责他。

    “所以太上皇认为我等在凉州和雍州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当然有道理,不然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做雍州刺史?”

    还是那句话,说的毛玠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本身不太适合发展农业,就要发展其他的产业来养活人,不能墨守成规,死守着贫瘠的土壤非要从地里刨食吃,总要做点变通。

    西域,凉州,漠州,平州,这些地方冷,将来会更冷,土地不多,气候也不好,本身就不太适合死扣着土地不放,就要解放一些人去做生意,把其他地方多余的产品给卖到西域,卖到贵霜国和安息国去。

    这样凉州和西域也就能养活人了,但是,我以为,就要做些限制,有些地方可以以商业为主,但是更多的地方,主要产粮区,那就必须要以农业为主,绝对不能动摇,不然就没有东西能卖了。”

    郭鹏盯着毛玠:“你不能头脑一热,大家一起做生意,做着做着,发现没有东西能卖了,自己也饿死了,你要知道,咱们的剩余不多,没那么多东西能给你去做生意,懂?”

    “懂!懂!”

    毛玠开心了:“太上皇的意思就是,适合生产的地方就要生产,不适合生产得地方,就可以做做生意、经商,分开来看,分开来应付。”

    “对咯。”

    郭鹏点了点头:“因地制宜,发展生产,有些地方能种地,有些地方要采矿,有些地方只能做生意,有些地方就要放牧,不外如是,那帮点笔先生就知道一个重农抑商,却不知道因地制宜,何其愚昧。”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

    毛玠连忙跟上吹捧。

    “太上皇英明!”

    “哪有什么英明,不过是走得多见得多,不容易被人左右罢了。”

    郭鹏摇了摇头,又喝干了一杯酒,笑道:“你做的算是不错的,雍州可以局部地区搞,凉州和西域可以搞,总归是多一条赚钱的路子,因为种地的确是种不过人家。”

    顿了一会儿,郭鹏端着酒杯看向了毛玠。

    “孝先啊,还有个事情,我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太上皇请讲。”

    毛玠顿时感觉有点不妙。

    郭鹏把酒杯放下。

    “咱们在娄摩国和安息国的人都送了消息回来,说娄摩国和安息国开战,并且娄摩国已经攻破了安息国的国都,安息国处境不妙。”

一千四百五十六 诸葛亮原来真的简在帝心?

    安息国国都被娄摩国攻破了?

    这个消息来得比较突然,所以毛玠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毛玠反应了过来。

    “太上皇的意思是……”

    “娄摩国家大业大,据说国土方圆数千里,是个顶顶的大国,所以发生如此战事并不会动摇娄摩国与我们的贸易,更何况娄摩国是获胜方,战胜之后只会加大力度继续和我们贸易。

    但是安息国不同了,安息国和娄摩国比起来并不大,与我相比,也不过一个西域的大小罢了,和娄摩交战,属于国小民疲,力有不逮,看这个情况,安息国还是有点危险的。”

    郭鹏叹了口气:“我为咱们魏国规划的商路主要就是两条,一条是陆上的丝路,走雍凉二州和西域,抵达贵霜国与安息国,主要做他们的生意,另一条是海上丝路,给东部沿海各州,和娄摩国做生意。

    如此两路并进,雍凉和西域,还有东部沿海各州都能得到好处,得到分润,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一旦安息国危在旦夕,陆上丝路一半的贸易额度就要消失了。”

    毛玠咽了口唾沫,面色变得惊慌,脑门上开始往外渗出汗珠。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不公开支持你,只让王粲给你撑腰了吧?我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担忧,一旦咱们对这些域外之邦的商旅有了依赖,他们的事情也就成了咱们的事情。

    他们发生战乱,咱们也要跟着吃苦受罪,他们灭了,商旅没了,咱们这里的酒肆、旅店做谁的生意?咱们的丝绸、漆器、瓷器,和谁贸易?一半的贸易额,就没了。”

    郭鹏摇了摇头,开口道:“一半的贸易额度啊,孝先,你要做好准备应付,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 雍凉二州的商贸一定会变得萧条,很多商户都没有生意做了,到时候人心惶惶,需要你站出来稳定人心。”

    毛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 不停点头。

    “多谢太上皇提前告知,老臣会竭尽全力稳定人心。”

    “你打算怎么做?”

    郭鹏询问毛玠。

    毛玠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遇到? 根本没有准备,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太上皇,老臣……老臣无能。”

    毛玠无奈的低头。

    “算了。”

    郭鹏叹了口气? 开口道:“接下来? 你要做的事情? 就是暂时把放宽商业限制的事情给停下来,等安息国局势明朗之后再说? 眼下不要再增加更多的酒肆、旅店了。

    否则到时候安息国一旦灭了? 没商人来了,咱们的商人也过不去了? 你这儿不少的酒肆旅店都要破产倒闭,人心惶惶一发不可收拾? 朝臣的攻讦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没忘记那些人到现在还对你十分不满吧?之前是商业繁茂? 真的挣到了钱? 进了国库? 财政部拿钱办事,在帮你说话,帮你扛着,一旦你这里出现问题,财政部可不是你最真诚的盟友。”

    郭鹏把最坏的局面告诉毛玠,并且明确的告诉毛玠——财政部不会帮他渡过难关,到时候甩锅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王粲又不是什么很有节操的人。

    这一点,郭某人是最清楚不过了。

    之前王粲帮毛玠说话纯粹是郭鹏的意思,并且也是看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为了国库进项和他自己的政绩,才帮了毛玠一把。

    这种事情上,财政部可以同享福,不可共患难,一旦出现问题,国库收入锐减,说不定还要出钱帮忙,王粲肯定不乐意。

    到时候为了甩锅,避免引火烧身,这样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朝臣攻讦之下,王粲不跟着落井下石就算是对得起毛玠了,还指望他跟毛玠同舟共济?

    不要想太多了。

    郭鹏用实际行动打碎了毛玠不切实际的设想。

    毛玠更加惊恐,连连点头。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众叛亲离黯然下野甚至锒铛入狱的景象。

    郭鹏明面上的身份已经是太上皇了,不能明晃晃的干预朝政,而且他正在云游,谁知道事情爆发的时候他来不来得及出手相助呢?

    毛玠深深地感到忧虑。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考虑到被自己驯服的那些部下们堪忧的政治操守,郭鹏觉得就算毛玠有了些许准备,也难逃一劫。

    财政部的财政压力很大,这些年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为了凑出足够的钱款,王粲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些许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得半死。

    所以他越来越求稳,之前若不是郭鹏授意,毛玠这档子事儿他绝对不会干预。

    毛玠是个敢为的人,而且还有做事情的想法,这样的人在高级官僚之中并不太多,甚至越来越少。

    高级官僚,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可以预见的未来里,魏帝国的高层很有可能变得一潭死水死气沉沉,引入一些敢作敢为之人很有必要。

    毛玠要保。

    郭鹏有了想法。

    “这样,孝先,你这边办事的同时,你再上表给皇帝,就跟皇帝说,我让你上表给他,跟他商量一下最糟糕的情况下该怎么稳住雍州局势,你就这样说。”

    毛玠愣了愣,看了看郭鹏,忽而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郭鹏让他这样做的目的。

    “太上皇……”

    毛玠站起身子,走到郭鹏面前,跪伏在郭鹏面前。

    “太上皇相助之恩,臣,永生不敢忘怀。”

    “起来吧。”

    郭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私情帮你,高层官员里,如你这般敢作敢为者,已经越来越少了,皇帝身边不缺尸位素餐之人,缺的,是敢作敢为之人。

    尽管有些时候你的思虑并不完全周全,可是总比那些谈到办事就畏之如虎的点笔先生要好,这一次我帮你,下一次,你要帮着皇帝,你要思虑周全,明白吗?”

    毛玠的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为深深的感叹。

    “臣,遵旨。”

    “好。”

    谈完这件事情,毛玠心里有了底,便从容了许多。

    郭鹏也轻松了一些,闲聊一阵,忽然想起了此事的始作俑者诸葛亮。

    打破坊市界限、勇于发展商业来帮助凉州摆脱贫困的人,最开始是诸葛亮。

    “孝先,你觉得诸葛亮这个人怎么样?”

    “太上皇的意思是?”

    “为人,处事,能力,这些方面的看法,你是他曾经的上司,你对他应该有些了解。”

    “的确如此。”

    毛玠点了点头,想了想,想起了当初那惊险的一幕,还有之后对诸葛亮加深的了解。

    说他敢为,没错,但是比其他,诸葛亮才是那个更加敢为的人。

    “以臣来看,诸葛亮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打破坊市界限发展商业就是他最先提出并且付诸实践的,他在敦煌郡办的非常好,臣之所以决定这样做,也是借鉴了他的经验。”

    “为人呢?为人如何?”

    郭鹏接着询问。

    “为人的话……”

    毛玠想起了之前诸葛亮想把凉州贪腐案捅到中央的事情,不由的一阵后怕。

    之前那件事情要是真给他捅到洛阳去,自己估计早就居家赋闲了,可以说诸葛亮是个官场上的另类,在他身上看不到官场潜规则留下的痕迹。

    他仿佛还是仿佛还是那个他,不曾改变过。

    这样的诸葛亮让毛玠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这并不妨碍毛玠夸赞他。

    “应该说,他为官还是不错的,至少从未有过贪腐之举动,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地方居民考虑,他每到一地,在地方居民之中的口碑都非常好,至今,敦煌郡人还在称颂诸葛亮。”

    郭鹏点了点头。

    “诸葛亮,诸葛孔明……孝先,我死之后,能够继承我的意志继续治理魏国的,就是这个诸葛亮了。”

    “…………”

    毛玠愣了一阵子。

    他忽然想起当初,诸葛亮是郭鹏身边的内阁职员,还是那一次论才大典的优胜者,在郭鹏身边做了好些年的中央官员,对他,郭鹏应该是见过并且了解过的。

    之后郭鹏把他外放,放到了地方做县令,做郡守,现在又做都护,让诸葛亮一路向西,越来越远离洛阳,要不是他还有个在民政部做郎中的哥哥,毛玠都怀疑郭鹏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个诸葛亮了。

    结果郭鹏不但记得,对这个诸葛亮的评价还非常之高。

    他死之后,安定魏国的就是诸葛亮?

    不是当今陛下吗?

    毛玠感到不解。

    “陛下,这个诸葛亮?”

    “是我答应让他外放的,也是我希望他可以在地方上锻炼能力,增长见识,知道洛阳的一个政令会在地方上起到什么作用,我想让他明白这些,懂了之后,就能回洛阳了。”

    郭鹏笑了笑看着毛玠:“孝先,对不住了,诸葛亮的地位不高,想要回到洛阳担任一个中层职位还是可以的,你的身份太高,不是中层职位能承受的,所以你必须要等待一阵子了。”

    毛玠就那么傻愣愣得看着郭鹏,忽然间感觉自己对这个诸葛亮好像还是有点低估了。

    他的背景好像不仅仅是他的兄长诸葛瑾,而是……

    太上皇?

    诸葛亮原来真的简在帝心?

    毛玠咽了口唾沫,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一千四百五十七 司马懿与毛玠

    与毛玠的商谈结束之后,郭鹏结束了在长安的旅程。

    他给了毛玠一张空头支票,让他慢慢等待回到洛阳的机会。

    至于什么时候兑现这张空头政治支票,那就是郭瑾的事情了,郭鹏只是负责给出而已。

    郭鹏走后,毛夫人向毛玠抱怨郭鹏来得太突然,她又没什么准备,招待曹兰她们的时候真的很紧张。

    毛玠对此哭笑连连。

    “紧张?你那也叫紧张,夫人啊,你要是紧张,我这又叫什么?”

    “不过是太上皇来访,太上皇都不是皇帝了,横竖只是老人家出来散散心,你怕什么?”

    “说你没有见识。”

    毛玠摇了摇头:“太上皇退位归退位,你信不信,如果他说要撤了我的职,一个月之后咱们就可以打包回老家了!”

    “不至于吧?”

    “不至于?”

    毛玠冷笑一阵:“是太上皇建立了魏国,不是当今陛下建立了魏国,而且你看到他身边带着的皇长孙了没?”

    “看到了。”

    “那就是下一位皇帝了。”

    “…………”

    毛夫人有些难以理解毛玠的跳跃性思维。

    那个少年人怎么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当今陛下即位还不满一年,怎么就下一任皇帝了?

    这会不会太快了?

    毛夫人搞不明白的事情,不会有人帮她进一步解答,毛玠自然也不会。

    当然,毛夫人也没有必要弄清楚,只要毛玠弄清楚了就可以了。

    毛玠现在是弄清楚了,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加快整顿雍州经济,把雍州经济的大盘掌握在手,牢牢控制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冲击。

    远隔千里之外的一场域外战争,居然会影响到我这里的经济?

    毛玠深深感受到了世事的奇妙。

    然后转身回到雍州刺史官署,一边写奏表给皇帝郭瑾,一边下达政令——从现在开始,不再批准任何酒肆、旅店和外贸类商铺的办设。

    已有申请一律驳回,往后再提交的申请一律驳回。

    别的不说,先从源头进行整顿,把外部的滚滚洪流遏制住,再去想办法处理已经开始在内部肆虐的洪水。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毛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步子迈得太大了。

    雍州境内所半办设的与外贸有关的商铺,还有那些酒肆、旅店的数量,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大。

    而且相当一部分规模很小,质量也不高? 一旦遇到冲击,必然是第一批倒下的。

    这些都是当时经济繁盛时期跟风办设的私人小商铺,本身就是为了赚小钱? 经济繁盛的时候,大商铺吃肉? 小商铺也能跟着喝点汤,现在这种情况下? 别说汤了,水都没得喝。

    毛玠一边擦冷汗,一边开始准备应对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经济风暴和政治风暴。

    能否跨越过去? 就是自己能否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了。

    过去了? 一部尚书可期。

    过不去? 那就干脆一点主动辞职,省的被那群保守派老官僚们穷追猛打不得好死。

    毛玠是如此思考的。

    离开长安城之后? 郭鹏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北庭都护府停留一阵子。

    他想看看看看被自己外派出去成长锻炼的诸葛亮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一个商业方面的变革应该不足以体现出诸葛亮的才能和成长。

    正如他所说的,未来,他死了以后? 真正可以继承他的意志治理魏国的,是诸葛亮。

    目前郭瑾手底下自己的人才库里,陆议算是顶级的,陆议的确聪明,但是目前没有太多的行政经历? 尚且还不能算国家栋梁? 而且独木难支,需要帮手。

    论军事,魏帝国目前在军事上的专业人士数不胜数,中生代主力军也有很多军事人才,轮不到诸葛亮称雄。

    但是要论行政,中生代行政官员里,论及行政能力,诸葛亮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首选之才。

    诸葛亮应该待在郭瑾身边,帮他处理国家大事,郭瑾需要给他充分的权力,让他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贯彻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搞经济还是搞行政,亦或是强化中央集权,经过历练的诸葛亮应该都是一把好手。

    而且从他敢于打破坊市界限、正大光明发展商业的情况来看,他也是一个敢于作为的政治家。

    无愧于他在历史上的地位。

    以区区一州之地对抗强魏十州之地,用一百万在籍人口的实力对抗五百万在籍人口的实力,主动发起五次进攻,甚至还有两次所图甚大的战略进攻,打的魏国险象环生。

    不说战果,能够凭借一州之力发动五次进攻,本身就能体现诸葛亮强大的政治能力。

    没有这种统筹规划和强制执行的政治能力,根本就无法发起行之有效的战略进攻,在讨论军事能力之前,首先就应该对诸葛亮的政治能力给予满分的评价。

    在这种层面上,诸葛亮甚至强于刘邦身边的萧何。

    而在军事和谋略的层面,诸葛亮或许不如韩信和张良,但是一个诸葛亮做了汉初三杰的全部事情,难道还不足以称之为伟大吗?

    作为二代皇帝,郭瑾需要敢作敢为的人在身边辅助,而能把诸葛亮提拔起来留给郭瑾,是郭鹏觉得郭谨一朝乃至于未来郭承志时代魏帝国不会出大乱子的重要前提。

    郭瑾需要帮手,一个陆议不够,还要加上诸葛亮才能算是稳妥。

    如此,才能保证稳住大局,大局之下的些许小小波动,就不会动摇魏帝国真正的根基了。

    说起诸葛亮,郭鹏又想到了司马懿。

    根据他所知道的情况,司马懿和毛玠的关系匪浅。

    好像是在之前凉州贪腐大案爆发的前后,这两人有了一些交集,而后司马懿得到了毛玠的欣赏。

    公开的信息是毛玠欣赏司马懿治理地方的成果。

    但是私下里的原因,据郭鹏所知,乃是司马懿将一个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毛玠知道,让毛玠得以在凉州贪腐案爆发的时候保全了自身。

    这是临淄营密探查出来的秘密情报。

    据说当时司马懿曾经秘密拜访过毛玠,与毛玠做了私下里的商谈,给了毛玠很大的帮助。

    当时郭鹏就很感叹,觉得司马懿其他的不说,抗压能力和政治眼光是一等一的,政治能力且不提,他首先是个优秀的政客。

    利用自己的优势和上位者做政治交易,这种事情并非一般人能做的出来。

    之后,度过危难的毛玠投桃报李,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就被毛玠辟为属吏,在凉州刺史府工作。

    于是司马懿和毛玠的政治交易的内容也就暴露出来了。

    司马懿利用这件事情给自己的家族谋取了政治利益,成功把弟弟司马孚推荐给了毛玠,成为毛玠的故吏,与毛玠绑定在一起。

    司马家族有了第二条路。

    当时察举制度和征辟制度还在运行,毛玠的辟召权还存在,司马孚就去到了毛玠身边办事,在他身边工作了两年多的时间。

    据说他的工作能力比较强,得到了毛玠的信赖和重用。

    毛玠是个很讲政治信誉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就敷衍了事,很显然,毛玠认为扶持司马家族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有好处,所以对司马孚也是相当的照顾。

    延德七年,科举制度确立前夕,天下风起云涌,皇帝和士族的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当时的武威郡姑臧县县令公开反对科举制度,认为这是祸国殃民之举,被郭鹏撤职问责,罢官为民。

    毛玠抓住机会,趁机举荐公开支持科举制度的司马孚就任姑臧县县令。

    他抢了一个好时机,钻了一个大空子,让身为吏员的司马孚华丽变身,成为了官员。

    至于司马孚是真心支持科举还是为了做官,这已经不得而知,反正他们司马家族作为士族的一员,背叛了士族的立场,成为极少数拥护科举制度的士人家族。

    到眼下,司马孚因为政绩突出,已经从姑臧县县令升职为武威郡郡守,成为两千石官员。

    可以说是从一条咸鱼的地步成功翻身。

    官和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相当于正式工和临时工之间的区别,二者福利待遇和权势有天差地别。

    科举时代之前是清流和浊流的分水岭,科举时代之后则是考试出身和非考试出身之间的鸿沟。

    就是那种在上面制定政策叱咤风云的人与在下面累死累活跑腿的人之间的区别,而且二者在科举时代之前甚至没有转换条件。

    很多官员天生就是官员,吏员则天生就不可能成为官员。

    就算到了科举时代,也有很多限制,不允许吏员成为官员之类的限制等等。

    郭鹏最开始限制察举和征辟制度的时候,也是把官员的任免权收归中央,把吏员的辟召权留给了地方,以此限制地方长官的权威。

    地方长官从此以后只能辟召吏员,而不能决定官员的人选,这对地方长官的打击是非常之大的。

    有才能有眼界的人肯定想要成为官员,而不愿意做一个区区吏员,放在以往,寒门豪强才会去做吏员,士人都是要做正式官员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郭鹏就能在科举尚未确立的时代打压地方势力,确保人才向洛阳流动得中央向心力。

    但是士人家族的选择绝非唯一,在汉朝还没有灭亡的时候是如此,入魏之后也是如此。

    一手中央一手地方在当时是常态。

一千四百五十八 诸葛亮是个政治家

    士人家族当时还广泛的存在,他们除了追求中央的官员地位之外,也会让家族的其他子弟寻求其他的道路。

    察举制度和征辟制度还存在的时候,就算地方官员只剩下辟召吏员的资格,他们本身还是有机会从中央进入地方的。

    而且郭鹏称帝十三年,大大小小的政治风暴搞了七八次,每年都有官员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干掉。

    万一走中央路线的子弟在政治斗争中陨落,士人家族还有其他的投资可以止损。

    司马朗已经不可能回到中央,他的名声已经随着荀彧之死而彻底的败坏了,不会有人接纳他。

    据说他已经安心在家读书赋闲,过上了传统士人的耕读生活,看上去已经完全死了东山再起的想法。

    司马懿继承了司马朗未尽之业,通过曹操的关系走了中央路线,成为郭鹏的故吏,从内阁外放走向地方主官之路,一旦被召回,必然可以出任中央高官。

    也就是什么时候才能被召回这一个问题还能困扰他。

    照理来说,郭鹏觉得司马懿应该不用那么迫切的寻找其他的靠山,不过细细想了想,对比了一下诸葛亮和司马懿的出身背景和生存环境,郭鹏就意识到司马懿的不安来自何方。

    诸葛亮有个在中央民政部做重要官员的哥哥诸葛瑾。

    而这个哥哥诸葛瑾是吏部尚书张昭提拔上来的,二者同属徐州人。

    张昭的女儿张慕青在郭瑾的后宫之中,沾亲带故。

    算来算去,诸葛亮除了和郭鹏的关系之外,还有和新皇帝郭瑾的联系途径。

    所以就算到了后郭鹏时代,诸葛亮依然稳如泰山,依靠他过人的才能和胆识创造政绩,等着因为政绩突出而被召回中央。

    这就是生存环境比你优越却还和你比拼努力的典型范例,没办法不优秀。

    而司马懿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他在中央没有人。

    郭鹏退位之后,他和新皇帝没有任何往来,没有任何可以回到中央的保障,不找大腿抱上,他真的不敢确定自己就能回到中央。

    尤其在这个地方权力越来越受限制而中央权力越来越集中的趋势之下,地方官员的前途真的很有限,不能回到中央就无法操控天下权柄。

    一辈子在安南都护府这个远离中央的鬼地方吗?

    不说回到中央,连中原都回不去吗?

    司马懿一定很焦虑。

    诸葛亮今年三十五岁,已经是两千石高官,前途一片光明,司马懿比他大两岁,暂时还看不到前途。

    可以想象的是,只要能回到中央,诸葛亮必然能在四十岁之前执掌重要权力,开始呼风唤雨,成为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一员。

    而司马懿呢?

    怀着如此的担忧,他会做出上下钻营的行为也就不是不能理解的。

    毛玠虽然也在地方做官,但是毛玠本身是元老级别的官员,在中央有很多关系,回到中央的可能性并不小,要是能攀附上毛玠的关系,未来回到中央也就不是不可能的。

    郭鹏就在想,当年诸葛亮是主动提出要去地方上学习历练的,而后司马懿跟上? 郭鹏本身并没有类似的想法。

    他不知道现在司马懿是不是后悔离开中央了。

    他怀疑司马懿就是脑袋一热,就跟着诸葛亮一起走了,并没有思考未来是否还能回到中央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十分重要? 关乎到他的仕途。

    他们这一批人离开中央,除非是真的有很大的政治抱负? 否则还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当初没有离开中央的徐庶在经历了上党太守的一任任期之后,因为精明强干? 很快就被调回了中央? 现在正在担任兵部车马司郎中的职位。

    这个职位负责直接和太仆鲜于银对接? 负责协助管理马政? 对接马匹在社会上的用途,职责重大。

    司马懿和诸葛亮虽然都是两千石高官? 但是实际权力还真没有徐庶那么大。

    徐庶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管理天下所有在籍官马? 任何与马有关的事情他都能插手,而帝国的运转显然离不开马。

    魏帝国是骑在马背上的国家,所以徐庶也是典型的位卑权重。

    无论什么机构要用马,他都能做出决定,给予什么样的马? 给予多少马,还有监管马匹的生存环境等等。

    各个部门都在求马用,那么谁先用谁后用,那也是徐庶可以去决断的。

    郭鹏不知道司马懿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是不是很羡慕,是不是很后悔自己当初的举动。

    但是诸葛亮一定不会后悔,这一点郭鹏是可以确定的。

    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和了解,郭鹏基本上摸清楚了司马懿和诸葛亮的区别。

    司马懿有政治家的才能,本可以更上一层楼,可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政客式的投机心理。

    这种心理限制了他本来可以达到的高度,限制了他进一步成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而只是停留在一个阴谋家政客的层次。

    他的格局和胸怀不够。

    诸葛亮不同,他有政治家的才能,也有政治家的心态与胸怀。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并且为了这个目标坚定的前进,没有任何迷茫。

    他不仅可以成为政治家,还拥有成为一个主政者的能力,并且能够很好的克制自己的私欲。

    这就很难了。

    克制私欲,全心为了公务而活,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没有,但是一定少之又少。

    这样的人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太阳一样,走到哪里发光发热到哪里,真的想不让他发光发热都很困难。

    怀着如此的设想,郭鹏离开了雍州。

    郭鹏没有来过凉州,凉州全境是曹仁打下来并且坐镇的。

    那个时间段,郭鹏需要从一线统帅的身份上退下来,退居二线了,所以凉州战争郭鹏没有参与过,他的主要精力都在国家建设上。

    当然,凉州能建设到如今这个地步,郭鹏的政策是必不可少的。

    当初董卓祸乱关中,凉州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董卓小钱肆虐关中,凉州的经济也遭到牵连,几乎崩溃,凉州在那段时间真的有人相食的迹象。

    那个时间段,凉州几乎不存在正常的社会秩序,剩下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甚至有些地方公开售卖人脯。

    甚至当时郭鹏都不敢的称王,凉州也有人做过了。

    当然,最后凉州境内的撕裂社会状态被魏军一扫而空。

    魏军在这里重塑了凉州的政治生态,把凉州重新建设起来,使之恢复为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

    如此多年下来,凉州的生态恢复的非常好,迁移过来的移民们安居乐业,在这里从事着农业和商业,沾沾丝绸之路的光,赚点小钱。

    因为凉州比较晚建设起来,社会组织也相对最为单纯,处理很多问题都会相当方便。

    所以中央有什么政策的时候,除了京畿地区,凉州也会成为政策的试验地,第一批实践。

    郭鹏广泛设立学宫和学校的时候,凉州也是最先一批设立学宫和学校并且招纳生源的,并且整个过程相对简单,没什么意外发生。

    所以凉州群众的受教育程度反而比起某些内地州郡要更好一点。

    而且随着丝绸商路的持续发展,凉州的商业也会发展的非常好,这将把凉州的建设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因为百年羌乱而和中央离心离德的凉州,正在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回归到华夏神州的大家庭之中。

    汉武帝开创的凉州基业,终究还是保住了。

    之后,郭鹏带队抵达了陇西郡。

    这是他抵达凉州必须要来的地方之一。

    原因无他,陇西郡是陇右军马场所在地,这里有着全魏国目前为止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军马场。

    郭鹏从攻取陇右开始,一直到退位之前,先后在帝国北疆设置了四个国有军用马场。

    第一个设立的、繁殖军马数量最多也是最重要的军马场就是陇右军马场。

    其余三个军马场分别设置在并州、幽州和漠州,利用这三州的优势地理区位,加上一个陇右军马场,一共饲养了超过二百万匹战马。

    魏帝国饲养战马的数量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未来随着漠州的进一步开发和移民策略,漠州饲养战马的数量还要继续增加,预计十年内就会成为能媲美陇右军马场的超级军马场。

    这四大军马场可以提供给魏军充足的军马使用,保证魏军出征队伍的全面骡马化,实现任何一支军队的高速机动。

    与此同时,也不断有不合格得矮小、肥壮马匹和从军中退役的老弱残马匹被输送到民间。

    它们往往会成为商用马匹和食用马匹,榨干最后一丝使用价值。

    这种做法使魏帝国的商品流通速度大大增加的同时,还能丰富人们的餐桌食谱与蛋白质的摄入,可谓是让马匹发光发热到了极致。

    魏帝国之所以可以实现郭鹏的高度中央化集权,达到实现中央集权制度的最低迅速传播速度要求,也是因为四通八达的道路和这数量极为庞大的马群。

一千四百五十九 魏帝国是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

    没有合格且里程巨大的道路,马匹的机动优势将大大衰弱,无法充分发挥出必要的优势。

    而没有充足的马匹,魏帝国并没有可以取代马匹的更加高速且经济的交通运输手段,规模庞大的官修道路的意义也将大打折扣。

    只能说二者相辅相成,成就了史无前例的魏帝国式的中央集权。

    而如果郭魏帝国要继续保持中央集权,一者就要维护好遍布全国各地的道路,维护好收费站的存在,二者就要确保军马场不衰落,且一切尽在掌握中。

    道路和马匹,是中央集权不可或缺的重要助手,缺一不可,缺少一个,魏帝国的中央集权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濒临崩溃,进入到王朝的下行期。

    很多强悍的中央集权王朝就是在马政和路政败坏之后开始走下坡路的,而这一规律却很少有人关注到。

    陇右军马场作为魏帝国第一个设立的军马场,也是魏国唯一一位实权九卿级官员太仆的驻地,必然得到郭鹏的极大重视。

    而且陇右军马场不仅是最大的军马场,也是目前魏帝国唯一一处军马血统优化研究中心所在地。

    延德七年,郭鹏北伐鲜卑前后就接到了鲜于银的报告,说根据他的观察,觉得近年来魏帝国的战马有逐渐变弱的趋势,希望郭鹏多加注意。

    他说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应该立刻采取措施,增加财政支出,招募更多人手前来军马场工作,以确保军马的繁育在军马场的掌握之中。

    优秀的战马必须要和同样优秀的战马交配以繁衍后代,而不能放任自由,否则不用多少年,魏帝国就看不到【四肢健壮,形容高大】的战马了。

    当时郭鹏还稍微愣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反应过来,鲜于银的意思应该是军马互相之间不加以节制的杂交导致了优秀军马的血统变杂,使得后代退化,这一趋势必须要遏制。

    当时的陇右军马场因为人手紧缺,缺少足够的人手负责组织马匹的交配和繁衍。

    有优秀血统的战马不能和同样优秀的战马交配,而和劣等马匹交配,从而影响了优秀血统战马的传承。

    这就使得四肢健壮高大俊秀的战马没有同样优秀的后代,从而使得魏帝国的战马一代不如一代。

    郭鹏当时就意识到情况很严峻。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不能人为的优化战马血统,使得魏军军马的繁衍生息朝着良性化的方向发展,迟早会导致魏军和北宋一样,失去优秀的战马。

    北宋失去优秀战马的故事之搞笑,郭鹏时刻牢记在心,不能让魏帝国也出现这样的情况。

    于是他一边大量拨款招募能手进入陇右军马场协助鲜于银做战马繁殖工作,一边筹划攻打西域。

    延德八年年末,魏军攻克大宛国,俘获大宛汗血宝马百匹,一流上等神驹近千匹,中等战马无计。

    这些战马除却少部分被送到洛阳供权贵享受之外? 大部分都被纳入陇右军马场。

    郭鹏下令在陇右军马场开搞战马血统优化工作,在军中挑选优秀战马和俘获的大宛良驹大量交配,培育出更加优秀的二代战马,再从中择优,培育更加优秀的后代。

    如此一代一代让优秀的战马结合交配,最终把魏军战马的繁殖工作带入一个良性循环? 在军马场的范围内淘汰掉四肢短小不够健壮的战马基因? 以此让魏军骑兵更加强大。

    高大健壮的战马越多,魏帝国的军马血统就越好,骑兵的战斗力就能得到维持和加强。

    这个工作量很大? 耗费更大? 但是值得欣喜的是,从那以后数年之间,魏军的战马质量的确是越来越好。

    后来鲜于银还敬献了七匹陇右军马场繁殖出来的健壮的汗血宝马? 匹匹神骏非常? 健硕无比。

    郭鹏骑着其中一匹最为神骏的汗血宝马去视察军队的时候? 把军队士兵的眼神吸引的牢牢的。

    后来郭鹏赏给了赵云一匹汗血宝马,把赵云高兴的好几天没睡好觉? 甚至恨不得晚上和汗血宝马一起睡在马厩里。

    然后又给郭栋赏赐了一匹汗血宝马? 从此郭栋走到哪儿都要骑着这匹汗血宝马,脑袋昂的高高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个时候有一匹汗血宝马作为坐骑,对于军人来说,或许意义就和一个装逼犯真的搞到了一辆豪车一样,骑出去在人家面前晃,那叫一个得意非凡。

    鲜于银的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本身也算是个负责的人,当初被鲜于辅推荐来管马,郭鹏本来只是打算让他负责过渡。

    但是做到后面,连鲜于辅本人都受到了惩处,他却还稳稳当当的做着他的太仆,堪称是魏帝国高速发展的幕后推手、幕后英雄。

    魏帝国可以成为如今这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除了郭鹏的政策和战果之外,鲜于银的主导下的马政的成功也是必要条件之一。

    没有他辛勤努力的付出,魏帝国的马政很难上规模、走上轨道,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他在马政方面的付出之大,绝对不比那些将军们征战沙场要少。

    所以郭鹏给他封了侯,给了两千户食邑,就算鲜于辅犯错,也没有牵连到鲜于银。

    这样说起来,郭鹏也有四五年没见到鲜于银了,上次召见他,还是在魏军进取西域之前。

    曹兰她们身体没有郭鹏那么好,旅途劳顿,于是郭鹏就把曹兰等几个女人留在陇西郡城休息,只带着郭承志和一些亲卫轻装简从奔赴陇右军马场。

    鲜于银在郭鹏抵达陇右军马场的前一个时辰得到郭鹏要来的消息。

    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做准备,只能硬着头皮用平常状态去迎接。

    由于他平时总是在战马群里待着,穿正式的官服多有不便,很容易弄坏弄脏,所以他日常就是一身粗布短打,穿结实耐用的短皮靴,戴皮帽,和一般的军马场官员、吏员别无二致。

    见到郭鹏的时候也是如此,根本来不及回去换衣服,满脸都是羞惭。

    “不知太上皇驾临,臣有失远迎,有失体统,臣有罪!”

    郭鹏看着鲜于银一身粗布短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就是故意不让你提早知道,就是想看看你日常办公的模样,见到你能如此亲力亲为,亲临第一线,就知道你是专业人士,就能放心的把军马场交给你。”

    郭鹏上前握住了鲜于银的手,温声勉励他。

    鲜于银这才放下心,引着郭鹏向前走。

    郭鹏把郭承志介绍给他认识,鲜于银和毛玠一样吓了一跳。

    “臣不知公子身份,有失礼数,望公子不要怪罪。”

    “无妨,无妨。”

    郭承志看了看郭鹏,想起郭鹏多次夸赞鲜于银的事情,便笑道:“大父对我说过很多次鲜于太仆的功绩,说要是没有鲜于太仆勉力维持马政,魏国也不会有今天。”

    “太上皇谬赞,公子谬赞!”

    鲜于银诚惶诚恐。

    鲜于辅因为工作不到位被撤了幽州刺史的职位,他没有受到牵连,还是太仆,但是办事更加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被有心人揪住小辫子一顿批驳,鲜于家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鲜于银兢兢业业,谨小慎微,认真办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于是有了魏国马政的兴盛。

    事实上,因为鲜于银做得很好,所以郭鹏正在担心以后鲜于银退休了,谁能接替他继续执掌马政。

    马政方面的人才还真的是非常重要,而鲜于银也快要六十岁了,须发皆白,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年。

    “鲜于卿进来睡得可好?胃口如何?吃的多吗?”

    郭鹏握着鲜于银得手,与他并排走在前面。

    “臣日夜担忧马政不兴,不敢久眠,不敢多吃。”

    “这怎么可以呢?”

    郭鹏摇了摇头:“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首先最重要的,是身体,身体不康健,什么都没了,我征战天下二十年,做皇帝十三年,对天下没有功劳也有区区一点苦劳。

    纵然辛苦,我也不会忘记多吃,多睡,未必要在晚上睡,午间饭后,稍事休息,便可小睡一阵,无需太久,两炷香,三炷香,也就够了,如此,一下午精力充沛,不会昏昏欲睡。

    另外,多吃东西是有必要的,鲜于卿每天做那么多事情,但是却吃不多,长此以往,入不敷出,岂不是要折寿吗?我魏国如同鲜于卿这般擅长马政之人实在不多,新帝还需要多多仰赖鲜于卿啊。”

    郭鹏拍了拍鲜于银的手背:“鲜于卿,不可自轻啊。”

    鲜于银听了郭鹏说的话,鼻头一阵阵发酸,感觉多年来心中所思所想所担忧的事情都被郭鹏说穿说透了。

    于是他红着眼睛向郭鹏谢罪。

    “老臣知错了,老臣不敢再这样做了。”

    “这就对了。”

    郭鹏微笑点头:“多动动,你看我,也五十多岁了,身体还是很好,能吃能喝,还能啃肉排,无肉不欢,身体要好就不能不吃肉,别总是盯着菜根子嚼,多吃肉。”

    “老臣遵旨。”

    鲜于银按耐不住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一千四百六十 所以皇帝办事哪能手软呢?

    郭鹏抵达军马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在军马场跟着鲜于银参观了不少地方,视察了不少地方,看了看专门给战马交配的场所,观看了一些专业的设施,还有神骏的马匹,相当满意。

    晚上,郭鹏就在军马场和军马场的官吏、职工一起吃饭,为了招待郭鹏,军马场做了很多肉菜,有羊肉鸡肉鸭肉,也有不少马肉。

    一边养马一边吃马,这些人也是做得出来。

    据说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经常有一些挑选出来的不合格不能充当战马的驽马,或者是摔伤瘸腿的马,大部分运送到民间,少部分就被留在这里内部消化了。

    算是某种内部福利。

    没办法,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起肉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常吃肉的,有吃肉的机会又怎么会拒绝呢?

    马肉肉质鲜嫩,脂肪较少,且含有独特的鲜香味道,煮汤也好,烤着吃也好,用大锅炒了吃也好吃。

    郭承志没吃过马肉,这是第一次吃,觉得味道不错,吃的止不住嘴。

    郭鹏也觉得腹中饥饿,吃了很多肉,吃得很饱。

    吃过饭,晚上就在军马场的集体宿舍里入睡,鲜于银要把自己的住处让给郭鹏,郭鹏拒绝了,带着郭承志住在了普通的宿舍里。

    在这个只有祖孙二人相处的房间里,郭鹏可以和郭承志说很多事情。

    比如驭下的方法。

    面对不同性格不同追求的部下,该如何驾驭他们,使用他们。

    “驭下是很重要的本领,能否熟练的驭下,是一个皇帝优秀与否的重要标准,而了解臣子,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做出相对应的事情,就很重要。

    对于毛玠,他的渴望就是回到洛阳,在洛阳做官,他在地方做了太久的官,所以迫切的想要去洛阳做官,驾驭他,就要给他回到洛阳的希望,顺便,敲打敲打他? 让他不要为了回到洛阳什么事情都去做。

    对于鲜于银,他的渴望就是安全? 他的兄长鲜于辅因为罪过而免官,鲜于氏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他万万不敢做错事,生怕做错了遭人弹劾? 失去权位,让鲜于氏受损。

    所以驾驭他? 就要安抚他? 给他保证? 保证不会因为些许小事就拿下他? 免去他的职位? 给他安全感? 他有了安全感? 就会产生感激,就会更加努力的办事……”

    点了一盏灯? 郭鹏轻声的向郭承志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就和多年前传授相对应的人生经验给郭瑾一样。

    只是当时? 郭鹏锐气正盛,传授给郭瑾的多是手段? 多是办事方法,多是权术。

    而经过岁月的沉淀? 多年执政又退位之后,郭鹏又产生了很多全新的治理国家和应对臣子的想法。

    这些想法教给郭瑾是来不及了,他的脑袋里都是郭鹏传授给他的“术”,有了术,足够他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但是若想作为一个优秀的皇帝,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光能掌握“术”、能熟练的驾驭群臣是不够的。

    他要有自己的“道”,经由长久的“术”的使用,悟出来的“道”。

    术固然重要,道更加重要。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悟出来自己的道。

    听了郭鹏的讲述,郭承志若有所思,然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大父,了解一个人的相貌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用眼睛去看就可以了,可是人心藏在身体里,又该怎么去看到呢?看不到人心,又该如何了解他们的所求呢?”

    郭承志能提出这个问题,郭鹏还是挺满意的。

    “这就是最无解的问题了,如果每个人都能轻松看到对方的内心所想,承志,你觉得这个世上还会有失败的皇帝吗?”

    “皇帝失败,是因为他们不懂人心?”

    “未尝没有这里面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应该是看不懂天下大势吧?”

    “天下大势?人心都看不懂,又怎么能看懂天下大势呢?”

    “哈哈哈哈哈哈!”

    郭鹏大笑,揉了揉郭承志的脑袋:“说的好,说的好啊,一个人的人心都看不懂,还怎么去看天下大势呢?所以,承志,你要记住,看一个人,永远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郭鹏伸手指了指郭承志的嘴巴:“嘴,是最会骗人的,眼睛,也会骗人,最不会骗人的,就是他们将要去做的事情,从他们所做的事情上,你就能看到他们真正所需要的东西。”

    “那要怎么才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临淄营。”

    郭鹏咧嘴笑了笑:“这就是临淄营的重要性所在了,你没有千里眼,怎么知道什么人在做什么呢?你就需要有人帮你看,有人当你的眼睛,当他们的身边都有你的眼睛在看着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来如此。”

    郭承志感觉自己抓到了重要的讯息。

    一双眼睛是不够的,需要更多的眼睛帮自己去看,然后才能得到更多的有效的讯息。

    在此之上,总结出应对臣子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郭鹏和郭承志一起,随着鲜于银又去视察了军马训练处。

    从一匹马长成合格的体魄,再到它成为一匹合格的战马被输送到军队里,需要经历一段较长时间的训练。

    专业的训马者要在这个时候成为主力,训练马匹服从背上骑士的指令冲锋陷阵,打磨掉野性,克服掉一些天然的恐惧。

    这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需要很多人很多辅助训练设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把身体素质合格的骏马训练成合格的战马。

    这其中,大量训马专业人士的投入和大量物资的投入是关键所在,有些时候甚至需要军队里的优秀骑兵来帮忙。

    合格的战马不是那么好得到的,所以价格才极其昂贵,一旦损失也极难补充。

    没有骑兵三神器,尤其是马蹄铁的存在,郭鹏绝对玩不起全骡马化进军。

    没有马蹄铁,一场大战投入十万匹战马,等到战后,至少损失三成。

    辛辛苦苦从小养大又训练成的战马,一波冲锋就折损掉,血亏,亏得连老妈都不认识了,汉帝国建立骑兵部队的投入产出比简直低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所以汉武帝才把国家财政打到濒临崩溃,从而不得不用各种方式从民间敛财,把文景之治几十年的积累消耗一空,上至皇家下至黎民百姓纷纷遭到他的劫掠,汉帝国的经济濒临崩溃。

    后世很多王朝的敛财手段都是从汉武帝这里开始的,他开创了很多后世皇帝叹为观止的敛财手段。

    论及敛财,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崇祯皇帝要是有他十分之一……不,二十分之一的本事,也不至于吊死在那老歪脖子树上。

    那多尔衮能不能入关还就真的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皇帝办事哪能手软呢?

    而就是在那个时代,要是有那块小小的马蹄铁能够多多少少延长战马的使用寿命,以汉武帝敛财的本事,汉军未必就不能彻底覆灭匈奴帝国,汉帝国也不至于打到海内户口减半的地步。

    汉帝国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在汉武帝时代就彻底解决匈奴的问题,成就一个更加伟大的帝国。

    有了骑兵三神器,郭鹏才能放心的将马匹运用在社会的方方面面上,把魏帝国打造为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而不至于造成成本过高的问题。

    对于训马的事情,有了马鞍和马镫的帮助,训马师也轻松了许多,可以用更短的时间训练出更多的优秀战马,方方面面降低这个国家的发展成本。

    投入产出比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和改善。

    眼下看着很多训马师或是骑在马匹身上训练马匹,或是站在地上和马匹交流感情,一派热火朝天的氛围,让郭鹏极为满意。

    然后很突然的,郭鹏皱起了眉头,伸手一指——

    “那是怎么回事?那个少年也是训马师?”

    大家都顺着郭鹏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便看见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年人正威风凛凛的骑在一匹明显不怎么听话的骏马身上,嘴里呼喊着各种口号,正在竭尽全力让这匹骏马听从他的号令。

    就算有三神器的辅助,这个少年的身体也不够强壮,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身上,还是未经驯服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郭鹏觉得不满意。

    鲜于银瞧了过去,立马解释。

    “太上皇,那个少年,还真是个训马师。”

    “啊?”

    郭鹏愣了愣,询问道:“有那么年轻的训马师?他站起来都没有那匹马高吧?”

    “可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训马技术很高,咱们这儿得人都知道他,准确的说,也不算是正式的训马师,只是有时间的话,他会来帮忙。”

    鲜于银笑了笑:“那个少年是陇西郡功曹姜冏的儿子,是郡学校的学生,学校里有休沐日,他就会过来帮着训马,这里的人都知道他。”

    “郡功曹的儿子?”

    郭鹏一眼望过去,只见那少年在阳光下神采奕奕的模样。

一千四百六十一 那是姜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听着郭鹏的意思好像有点不满意,鲜于银担心郭鹏认为他在以权谋私,连忙解释。

    “太上皇,这少年的训马本领真的很好,而且姜功曹本身也不愿意这孩子到这儿来,但实在是他训马有一手,这里有些脾气古怪的马,其他训马师都解决不了,偏偏他能行。”

    “是这样?”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让他过来,我要见见他。”

    “遵旨。”

    鲜于银领命,然后亲自上前把那少年喊了过来。

    少年跟着鲜于银来到了郭鹏面前,看着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郭鹏,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不敢再看,稍稍有些拘谨的行礼。

    “学生拜见太上皇。”

    这少年走了过来,郭鹏近距离打量了一下他,发现这少年和郭承志差不多大的年纪,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容貌俊秀,身材匀称。

    在这个年龄阶段来说,不能算身高比较矮,反而是强壮一类的。

    “你是陇西郡功曹的儿子?”

    “是。”

    “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哪里人?”

    “学生姓姜,名维,年十四,汉阳郡冀县人。”

    少年姜维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回复道。

    姜维?

    郭鹏皱了皱眉头,略有些惊讶,旋即回复正常。

    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郭鹏勾起了嘴角。

    这些往事还真是蛮有意思的。

    “旧时,汉阳郡有姜、阎、任、赵四大姓,姜姓为首,势力极大,在整个凉州都算是有威望的,前汉兴平年间,孝献皇帝遇难,孤为孝献皇帝复仇,兵进关西讨伐凉州逆贼。

    当时,韩遂、马腾纠集凉州豪强与孤为敌,阎、任、赵三族都有族人跟从韩遂、马腾对抗孤,唯有姜氏不愿跟随,马腾子马超为之愤怒,出兵讨伐姜氏,你父姜冏时年弱冠,死守冀县不降,马超不克,粮尽退兵。

    孤在关中击溃韩遂、马腾,诛杀之,夷其族? 兵出凉州? 占据北地、安定、汉阳、陇西、武都五郡,阎、任、赵三族唯恐孤报复,纠集当地豪强起兵反抗孤之大军? 被孤大将曹仁击败,都被夷灭全族。

    至此? 四大姓唯有姜姓幸存,原本也就如此了,但是延德十年? 姜氏有族人反对孤清丈土地? 攻击郡吏? 被郡守杀死? 举族只有你父接受清丈,保全自身? 随后从汉阳郡调任至陇西郡。”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维:“姜维,孤,没有说错吧?”

    听着郭鹏把自己全族自前汉到如今的经历全部说的清清楚楚,姜维吓了一跳,顿时面色煞白。

    延德十年,他十岁,年龄不大,记忆却十分清晰。

    他知道姜氏是有些问题的,只是朝廷没有追究他父子就是了。

    延德十年的清丈土地行动之中,姜氏遭到灭族,只有姜维的父亲姜冏这一支存活下来,延续了姜氏的香火。

    姜冏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中央强横,无法抵抗,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族人却视若无物,结果被杀,谁都没有活下来,祖产也没了。

    而他因为识时务,虽然不能继续生活在汉阳郡,在陇西郡从头开始,倒也得到了土地和官职的补偿,生活无忧。

    当初听说郭鹏迅捷如雷一般全歼了韩遂马腾的军队,覆灭之,姜冏就心存畏惧。

    其后又眼见曹仁率领魏军横扫凉州五郡,魏军强横一览无遗,凡是想要抵抗魏军的全部都被杀死,无一幸存,他更为畏惧。

    他亲眼看见与魏军为敌的阎氏、任氏和赵氏是怎么覆灭的。

    也是亲眼看到这三家人被魏军满门诛杀,男女老幼死的遍地都是,一个都没活下来,全部被杀光了。

    作为首恶,他们一个人都活不下来,甚至连被发配去当苦力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时候姜冏就知道魏国的强悍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他就知道郭鹏是一个不可违逆的强横君主。

    只要郭鹏活着一天,他就一定可以成为天下的主人。

    果不其然,数年后郭鹏登基称帝,取代汉帝国,建立魏帝国,君临天下。

    那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强大帝王,他有一支不可战胜的强大军队。

    全国诸侯被他一扫而空,重新确立了中央不可辩驳的权威,谁和他作对,就会死!

    可惜整个姜氏只有姜冏懂这个道理。

    但是姜冏一支不是姜氏主脉,不能主导整个姜氏,所以祸事近在眼前,姜冏以个人身份主动向郡守投诚,交出土地接受清丈,然后接受郡守的委托去劝告族人——

    主动接受清丈,损失一些经济利益,但是作为带头人,引领凉州接受清丈的风尚,事后一定会有政治上的补偿,不亏。

    他苦口婆心,苦苦相劝,陈述厉害,姜氏族人却不接受,不理解,且大为恼火。

    于是姜冏反而被姜氏族人赶出府门,扬言姜冏再胡言乱语就不再是姜氏族人,让他回去反省。

    姜氏在凉州扎根生存多少代人,他郭皇帝说动就动?

    还有没有王法?

    还有没有道理?

    不答应!坚决不答应!

    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分都不能少!

    姜氏家业是我们一代人的投机加上几代人对佃户的残酷压榨得来的,坚持到今天多不容易?

    凭本事抢来的东西,凭什么交给郭皇帝清丈,还要缴税?

    开什么玩笑!

    那天是个雨天,小姜维眼睁睁看着父亲苦劝不成,反而被族人恶语相向的赶了出来,还遭到几名健壮族人的殴打,打的他脸上满是青紫。

    最后姜冏孤身一人跪在大雨中哭喊不止。

    那是姜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最后,姜冏这一支活了下来,其他族人都死了,什么也没剩下。

    姜氏的恶劣带头表现导致汉阳郡幸存的豪强之家的反抗尤为剧烈,于是被当做首恶惩处。

    他们谁也没想到郭皇帝清丈土地的决心如此坚决,动辄破家灭门,毫不犹豫,与全天下豪强开战,并且最终获胜。

    史无前例的政治大地震,摧毁了整个魏国的豪强阶层。

    自士人被皇帝联合豪强消灭之后,豪强也被皇帝过河拆桥、联合黎庶力量消灭了。

    西汉后期以来逐渐形成规模的豪强庄园主经济被郭皇帝连根拔起,彻底摧毁,以屯田农庄为代表的集体农业经济成为主流。

    郭皇帝在军事上统一这个帝国之后,又从文化、经济层面彻底改变了这个帝国。

    幸存下来的豪强庄园数量稀少,且全部接受清丈,缴纳赋税,已经无力撑起一个阶级的存在。

    风暴过后,姜冏带着自己的小家,在郡守的帮助下离开汉阳,去到了隔壁的陇西郡重新成家立业。

    因为他的投诚表现,于是有了一份田产和一个官职的补偿,在陇西郡延续姜氏的香火。

    多年努力之下,姜冏升任为陇西郡功曹,是陇西郡守重要的左膀右臂,在一郡之地颇有声望。

    那之后,他时常叹息着对姜维说,如果族人愿意接受清丈土地的条件,以姜氏的带头作用,现在他说不定都能去中央担任一个官职了,姜氏说不定也能更上一层楼。

    惜蝇头小利,丢了大好前程和宝贵性命,何其短视?

    何其愚蠢!

    姜维每每想起那个大雨天孤身哭泣不止的父亲,就觉得心头发堵。

    这些年在陇西郡,他努力学习,广泛交友,竭力让自己忘记那个雨天,努力之下颇有成效。

    他成为学校里有名的优等生,学业名列第一,受到老师的称赞和喜爱,还有很多好朋友,生活无忧无虑,逐渐忘记了过往的阴霾。

    结果当父亲畏惧无比的那位政治巨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得时候,他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姜维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让郭鹏感到些许的趣味。

    想起姜氏过往的问题,他就知道姜维的态度并非没有缘由。

一千四百六十二 郭鹏对姜维很感兴趣

    郭鹏认为,姜维或许是一朵白莲花,但是他的家族绝对不是什么傻白甜,而是相当狡诈的强悍地头蛇。

    早年,汉阳郡四大家族也是在凉州赫赫有名的四大家。

    当时汉阳郡是凉州州治所在地,汉阳郡的头等家族在整个凉州都有影响,姜氏就是如此。

    郭鹏当年在雒阳做太学生的时候,朝中还是屡屡有放弃凉州的动议,关东人和关西人为此争论不休,凉州出身的官员更是急先锋,与关东士人集团展开不屈不挠的斗争,坚决维护凉州的地位。

    废话,凉州没了,他们的基本盘也就没了,一旦被内迁,不还是任由关东人搓扁搓圆?

    那个时候郭鹏就听说过凉州四大姓的传闻,说他们和关东士人家族激烈交锋,互不相让,势力不小,战斗力也很强,始终不曾让放弃凉州动议通过。

    那时的凉州四大姓其中就有这个姜姓。

    也因此,姜维学识渊博,允文允武,自小学习郑玄的学问,还掌握军事能力,会带兵,被诸葛亮称为【凉州上士】。

    姜氏家族要什么有什么。

    要文化有文化,要私兵有私兵,要经济有经济,整个一原始版的军工复合体。

    得到姜维,就等于得到了打开姜氏家族紧闭家门的钥匙,对于诸葛亮攻伐凉州占据凉州、再进一步图谋关中的大战略有偌大好处。

    一旦诸葛亮可以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展现出了驱逐凉州曹魏势力的能力,姜氏家族必然会选择站队,到时候依靠姜氏在凉州的威望,便可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战后治理凉州时,也可以利用姜氏家族在凉州的影响力得到配合,迅速稳定凉州局势,好处多多。

    刘备战败夷陵之后,诸葛亮的两路出兵计划遭遇重挫,无法实行,眼看着就要被困死在益州。

    综合判断形势之后,诸葛亮决定改荆州为凉州,夺取曹魏统治根基薄弱的凉州? 再续隆中对,盘活蜀汉局势,以期两路夹击关中,重走刘邦之路。

    但是? 曹魏在凉州的统治根基薄弱不假,而蜀汉政权压根就没有根基。

    为了夺取凉州,就需要一个对凉州局势、地理非常熟悉甚至还要有威望的人。

    原本是有的? 马超。

    但是马超死的早,马岱在凉州的威望不能和马超相提并论,马氏家族也早就覆灭? 没有马超这个领头人? 马岱的存在意义不大? 没用。

    所以蜀汉方面一直缺乏一个可以在蜀汉政权进取凉州的过程之中提供帮助的人。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功败垂成,失去了大好时机? 但是他却得到了姜维这个可以和凉州地方势力达成妥协的关键性人物? 使蜀汉政权进取凉州的短板被补齐了。

    这对于诸葛亮的大战略来说,未必就是一场大失败。

    姜维的加入?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让诸葛亮的手里多了一枚分量极重的砝码。

    姜维被逼投降诸葛亮这件事情在郭鹏看来是非常搞笑的。

    这分明是曹魏中央势力自作聪明,平白无故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天大麻烦的行为。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就是郭鹏扫平了凉州地方势力? 要是没有? 他也会面临这样的危局。

    发生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偶然? 只能说根本原因是凉州和中央近百年来的貌合神离。

    占据东汉朝廷主流势力的关东士人素来都看凉州不顺眼? 一直都在建议朝廷放弃凉州,内迁凉州之民,搞的凉州人和东汉朝廷离心离德。

    等曹魏建立,凉州归附曹魏,但是彼此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太多的改善。

    凉州人依然没有很多在中央做官,不能主导朝廷政策,曹魏政府的统治根基还是关东士人集团,他们还是看不起并且抗拒关西武人的加入。

    换了个政府,换了个皇帝,但是实质没有改变。

    所以诸葛亮北伐前后,凉州地方势力依然和曹魏中央势力貌合神离。

    姜维,就是凉州地方势力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天然和曹魏中央有矛盾,有距离。

    而姜维投降诸葛亮本身也是无可奈何,绝非主动。

    他跟着太守马遵还有雍州刺史郭淮外出巡游,忽然得知诸葛亮率军来攻,马遵怀疑姜维,就抛弃他,不带他走,姜维又想返回冀县老家,结果冀县也不开城门,拒接姜维。

    姜维无奈之下,只好投降诸葛亮。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姜维作为地方势力的代表之一,居然被太守和刺史抛弃掉,大敌当前被如此的不信任,还不让他入城,连老家都不愿意开门接纳他,逼的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郭鹏觉得这哪里是什么意外,这分明是借刀杀人啊。

    从他的角度看,诸葛亮出兵过于迅猛,凉州诸县无力抵抗,纷纷倒戈,使得本来就不相信地方势力的曹魏中央势力更加怀疑地方势力,就想着把姜维拒之门外。

    他们觉得姜维还有老母在城内,在曹魏手上,他要是想保住老母,照常理来看,死战到底混个烈士才是正道。

    就和他那个为了保护郡守而战死的父亲一样。

    他一定会乖乖和诸葛亮决斗,然后被杀死,乞求曹魏势力保护他的母亲。

    如此借刀杀人,又能保住城池,还能削弱地方势力,削弱和诸葛亮的合作势力,一石二鸟。

    这帮人打的好算盘,结果他们万万没想到诸葛亮目光长远,从姜维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诸葛亮对姜维晓以利害,为他分析局势,劝他投降,让姜维认识到自己投降蜀汉并且活着才是保住老母和家族的最优解。

    这种事情都预料不到,那帮人自然也预料不到之后这件事情居然在两国战局之中产生了奇妙的连锁反应。

    姜维被诸葛亮重用,直接可以统兵作战。

    以他对凉州的熟悉程度,毫无意外的成为了蜀汉政权的一把利刃,以至于让蜀汉政权架起了联通益州和凉州的桥梁。

    而且他们还发现,他们想着削弱地方势力的力量,却根本办不到。

    姜氏家族本身在凉州势力庞大,逼走姜维已经让他们恼火至极,警惕至极,要是继续动手,或者威胁姜维老母什么的,只会让姜氏彻底走到曹魏的对立面。

    到时候姜氏心一横,派人联系诸葛亮,让姜维带兵来攻,他们接应,里应外合,别的不说,这个郡曹魏就别想要了。

    蜀汉第一次北伐大大震惊了曹魏,让他们发现被他们看成海绵宝宝的蜀汉政权居然被诸葛亮妙手回春,成了带甲十万的大力水手。

    他们毫不怀疑只要有人配合,诸葛亮一定可以占据凉州。

    姜维被迫离开家乡和母亲分开,一人在外满心悲愤,心里充满了对曹魏的彻骨痛恨。

    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回到凉州老家,驱逐曹魏势力,姜氏家族要是决定反水,姜维必然带领蜀汉军队来攻。

    姜氏家族和在外的姜维隔着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居然达成了其妙的默契,让曹魏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大麻烦一直到蜀汉的终结都不愿放弃给曹魏找麻烦,十几次北伐曹魏,临死还要拉几个垫背的,搅和的曹魏至死都不安宁。

    以姜氏为首的汉阳郡四大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魏略里记载过那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汉阳人薛夏得罪了姜、阎、任、赵四大家,在家乡对抗不了四大家的迫害,只能躲避到洛阳去。

    后来他得到了曹操的赏识,生活在洛阳。

    但是四大家不愿放过薛夏,巧施计谋把薛夏骗到了颍川,在颍川问罪薛夏,将他下狱,打算弄死他。

    最后还是曹操亲自过问,强令颍川方面放人,警告了四大家,这才让薛夏逃过一劫。

    从这件事情就能看出这四大家的手有多长,在凉州的势力有多深厚,结交范围有多么广阔。

    甚至能把手从凉州伸到中原地区的颍川,逼的曹操亲自过问才保住了薛夏。

    作为四大家之一,姜氏在这件事情里显然也是出力很大的。

    可见姜氏的势力之强。

    当初郭鹏派曹仁扫平凉州五郡的时候,听说了姜氏,听说了姜冏这个人物,当时他想起过姜维,但是姜维还没出生。

    等延德十年他决定对付天下豪强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了。

    管他是谁,拦在他面前的,都要死。

    等清丈行动结束之后,郭鹏审查凉州卷宗,得知姜氏唯有姜冏一支得以保全,当时还感叹人间际遇的奇妙之处。

    结果此番前来,居然就正好见到了十四岁的小姜维。

    这难道不能算是缘分吗?

    郭鹏觉得十分有趣,所以决定好好的逗逗姜维,结果把姜维吓到了。

    “太上皇,姜冏为官勤奋刻苦,尽职尽责,数年来没有任何在公务上的错漏,有关军马场的事情也都处理妥当,是有功之臣。”

    鲜于银眼见郭鹏把姜氏的过往说出,还以为郭鹏揪着过去姜氏反抗他清丈政策的事情不放,觉得心头恼火,想要惩治这里的人,于是他赶快出言解释,帮着姜冏说话。

    郭鹏略有些奇怪的看向了鲜于银。

    “鲜于卿,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孤又没有说什么,你不会觉得孤要惩处姜冏和姜维吧?孤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惩处臣子的人吗?”

    “啊?”

    鲜于银一愣。

    “孤只是说说而已,曾经姜氏也是凉州名门,却因为妄自尊大而灭亡,孤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孤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吗?”

    鲜于银忙说不是,连连谢罪。

    郭鹏摆了摆手,继续看向小姜维。

    “姜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小姜维愣愣地看了郭鹏一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口道:“军马场,陇右军马场。”

    “这里的马都是用作什么用途的?”

    “军马,供给给军队使用。”

    “嗯,你也知道。”

    郭鹏点了点头:“所以,一匹马从刚出生到进入军队服役,一共需要花费多少钱,你知道吗?”

    姜维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而这笔钱来自于全民税收,农民辛勤耕地缴税,国库才有钱拿来养马,你喂给这些战马吃的饲料,战马身上的马具,你使用的工具,都是用这笔钱买来的。”

    郭鹏面色严肃:“你敢确保你能训马成功,不出问题吗?一匹战马出了问题,魏国的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你能承担吗?”

    姜维越来越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太上皇,他……”

    鲜于银看不下去了,想帮着姜维说点什么。

    郭鹏举起手阻止了鲜于银想要说的话。

    他只是盯着姜维,想要听听姜维能说些什么出来。

    姜维没有被郭鹏巨大的压迫力所压垮,他急促的呼吸了一阵子,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然后向郭鹏行了一礼。

    “太上皇,学生并非是在乱来,学生是真的懂马,也喜欢马,愿意和马相处,而且学生以为,只有用心去对待一匹马,才能让这匹马听懂号令,跟随号令行动,才能成为优秀的战马。”

    “是吗?”

    郭鹏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对待这些战马的,又是怎么训练这些战马的,让孤听听。”

    “是。”

    姜维领命,然后便当着郭鹏的面把自己的一些感悟和想法说了出来。

    对于马的习俗,对于如何分辨一匹马的好坏,在马匹的不同阶段要如何照顾马匹,给它们吃不同的东西,一旦马匹生病又要如何应对,对于如何理解马的情绪等等问题,他说的头头是道。

    看起来,是真的非常懂马,不是小孩子随便玩票,已经开始有了专家的趋势。

    鲜于银在一旁一边抚着胡须,一边满意的点头。

    等他说完,郭鹏看向了鲜于银。

    “鲜于卿,看你很是赞同他说的样子,他说的都是对的吗?”

    鲜于银点头。

    “回太上皇,基本上都是对的,以臣识马五十年的经验来看,若要训练一匹上等战马,也就是如此了,训马这种事情,除了全情投入,是没有捷径可走的,走捷径的马,是很容易受惊的。”

    郭鹏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姜维。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学校里应该没有教授给你们马的知识吧?”

    “是,学生自幼喜欢读兵书,在兵书上看到骑兵,就喜欢上了骑术,喜欢上了马,学生家中富裕,有三匹马,学生从小和马一起长大,对马颇有些了解和心得。”

    姜维认真答复。

    言辞之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怯懦,想来是感觉到了郭鹏没有恶意。

    尽管如此,他这调节心态的抗压能力也是很不错的。

    应该说,他有一颗大心脏,和荀攸很像,这样的人非常适合搞临阵指挥,有很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有成为战术大师的潜力。

    要是从政,他也会成为一个敢做敢为的有为官员,敢于做事,敢于改革,敢于突破陈规陋俗,对于魏帝国上层逐渐死气沉沉的高级官僚群体来说,很有意义。

    郭鹏愉快的点了点头。

    “喜读兵书,喜欢骑术,怎么不去武学,而入了学校呢?”

    “父亲说,学校里教授的都是一些新的知识,数学,天文地理,这些都是不容易学到的,需要学习、掌握,而且父亲也更希望我从政,不希望我从军。”

    “为何?”

    “父亲说,天下大敌已经被太上皇一扫而空,现在从军已经很难建功立业了,从政,参加科举考试做官,然后治理地方,才能大展宏图。”

    听了姜维的说法,郭鹏沉默了一会儿。

    “从军,可不仅仅是为了攻击敌人建功立业,而且现在没有敌人,未必以后就不会有……也罢,从政未必就不好,你有信心通过科举考试考取一个好的名次吗?”

    “有。”

    谈起这件事情,姜维立刻充满了自信:“学生在陇西郡学已经连续三次考取头名,陇西郡内已无敌手,学生正在筹备科举考试,学生打算提前参加科举考试。”

    提前参加科举考试,就是魏政府给天资聪慧的学生的一条路,只要通过科举考试之前的选拔考试,就算年龄不到,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看起来,姜维打算走这条路,提前出仕。

    郭鹏笑了笑。

    “陇西郡内无敌手,不代表整个凉州就没有敌手,也不代表整个魏国你就没有敌手,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孤尚且不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人,姜维,你可不要太自信。”

    “太上皇,学生的自信,不是没有缘由的。”

    谈论到这个问题,姜维似乎非常强硬,坚定的维护自己取得的成就,并不因为郭鹏是太上皇就说自己不够优秀。

    他觉得自己非常优秀,就是那么优秀,没理由贬低自己。

    低调谨慎了一辈子的鲜于银对此很不满。

    “姜维,太上皇说的话,你没听懂吗?你怎敢顶撞太上皇?不要认为你年龄小就能为所欲为!”

    鲜于银素来很喜欢姜维,对他多有照顾。

    鲜于银黑了脸,姜维不敢反驳,不敢再多说,但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郭鹏笑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好,你若是感觉你真的很优秀,陇西郡内没有对手,那么,孤给你找个对手。”

    郭鹏转过身子,看了看站在身边一脸好奇看着姜维的郭承志。

    “这是孤长孙,名承志,年十五,只比你大一岁,你们差不多可以算是同龄人,孤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养,你与他比比谁更优秀,如何?”

    姜维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郭承志。

    郭承志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骄傲的看着姜维。

    这姿态顿时就让同样骄傲的姜维感到很不满。

    “比就比,敢问太上皇,怎么比?”

    “科举考试,分文武二途,我魏评价人才,自然也从文武二途评价人才,你出身姜氏,家学渊源,在孤设立学校之前,你应该就读了很多书,也习了武,是吗?”

    姜维点头,把自己读的书以及学的东西告诉了郭鹏。

    郑玄注解的儒家经典,还有自家家传的兵书。

    姜维对于儒学和兵法都有研究,还不是那种泛泛而读。

    没有学校的时代,他在族学内读书,接受启蒙教育,姜氏破灭之后,姜冏亲自持经教育他,对他十分严厉,所以他的基本功很扎实。

    武学上也是一样,姜冏对他的武学教育也很严厉,不曾放松,让姜维学过刀和矛,学过骑术,也学过马上技击。

    一个文武双全的苗子。

    不愧是大家族教出来的子弟啊,都往文武双全的方面教导。

    不过魏帝国讲究的是文武分开,泾渭分明,文就是文,武就是武,魏帝国已经不是一个传统的古典军国了,未来必然朝着专业文官和专业武官的方向上走,走专业、职业化道路。

    尽管如此,郭鹏还是很满意,他拍了拍郭承志的肩膀。

    “孤长孙承志,三岁识字,四岁读书,七岁练武,你读的,你学的,你练的,他和你一样,也都掌握,既然要比,那就比你最擅长的如何?文武二途,你最擅长什么,就比什么。”

    姜维顿时感觉自己被小看了。

    虽然你是太上皇,但是也不带那么小看人的吧?

    比我最擅长的?

    姜维年轻的好胜心被激发起来了。

    那就比!

    他拱手行礼。

    “太上皇,学生最擅长最喜欢的,不是儒学,而是算学,和马上技击。”

    “你最擅长算学?”

    郭鹏觉得有些意外:“好,好,算学掌握得好,走遍天下都能用得上,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民生,算学学得好都是你的本事,好,承志,你觉得呢?”

    郭鹏看向了郭承志。

    郭承志自信的笑了笑——边陲之地的蛮横小子也敢自命不凡?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大父,承志随时可以与他比试。”

    “好!”

    郭鹏大笑道:“那么,孤亲自为你二人做评断!公平公正,绝无私心!”

一千四百六十三 马匹太多的烦恼

    姜维看了看一脸倨傲之色的郭承志,心中斗志更胜。

    于是两人就在这广阔的军马场之地决定进行两场比试,一场是文斗,斗数学,一场是武斗,比马上技击。

    拼脑袋,拼完脑袋拼身体。

    姜维要用自己最擅长的部分去狠狠地打击洛阳来人的倨傲,让他正视自己。

    洛阳来的就了不起吗?天子脚下就能小瞧我们凉州人?

    看我让你好好的正视一下现实!

    郭承志则要给爷爷挣面子,还要让这个边陲之地的蛮横小子认清楚自己的水平,不要口出妄言。

    我可是皇家教育出来的优秀子弟,从小努力学习,努力练武,你想赢过我?

    两人针锋相对起来。

    数学方面,郭鹏亲自出题。

    历年科举考试的命题工作他都有把关,那些题目他比谁都了解,出几道数学题并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没人比他更懂数学题。

    为了考验两人,郭鹏特别出了那种需要庞大计算量的题目。

    俗话说,魔鬼藏在细节之中,计算量庞大的数学题就很容易在细节上出问题,尤其在这种众目睽睽的环境之下,除了运算难度,还有心理压力,要是心理承受能力不好,一样也要出错。

    一个细微的错误就能导致满盘皆输。

    这些题目都是,一旦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失误,就会让最终的答案和正确答案相隔十万八千里。

    这两人到底谁更仔细,抗压能力更强,心脏更大,就在这场比试的结果之中了。

    郭鹏一共出了五道难度不大但是计算量很大的大题,给了两人半个时辰的时间作答,然后由他亲自批阅,亲自做出决断。

    两人没有异议,相信身为太上皇的郭鹏的公允。

    他们各自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隔了几米远,就在草原上相对而坐,埋头做题,大量计算。

    无视众多视线,在微风吹拂之际,在马匹的嘶鸣声之间,两个年轻人在埋头做题,化身大魏做题家,誓要在考卷上一分胜负,压倒对方。

    一群人围着看,断然没有作弊的可能,郭鹏也乐的闲着,端着一杯茶慢慢喝? 愉快的等着他们解题完毕,顺便和鲜于银聊一聊军马场眼下的困难和目标什么的。

    “困难什么的倒不是最重要的? 陛下给军马场的注资还是相当多的,如果要说有问题,那么,应该就是未来? 这马匹的数量可能会过多,以至于消耗不了的地步。”

    鲜于银把自己对于未来的一些担忧说了出来。

    “马匹还会嫌多吗?”

    郭鹏觉得有些好笑。

    鲜于银没笑。

    “原先自然是不多? 但是近年来? 陛下也知道? 周边基本上没什么战事了? 需要大批量消耗战马的大战更是没有了? 小打小闹不算什么? 而且有了马具? 有了马蹄铁,战马损耗的速度也大大下降了。

    这就不像前汉的时候? 一场大战下来,战马至少要折损三成? 臣绞尽脑汁,也才堪堪供得上战马的使用? 更别说空出一些好马给民间用了,可现在不同了? 消耗最大的途径没了。

    如此一来,战马却因为之前的繁殖量太大,以至于数量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这需要的时候那是真的多,臣这里是焦头烂额,好容易跟上了,又不要那么多了,马是活物,不是说多就多说少就少的。”

    郭鹏收起笑容。

    “你的意思是,咱们的战马和兵器一样,生产过多了?”

    “是的,太上皇,原先咱们的战马供应那都是按照最高标准来供应的,那时候年年有战,动辄三四十万的马匹需求,咱们好容易跟上了需求,结果现在需求骤减……”

    鲜于银没有把话说完,郭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样下去,要是继续维持这种高投入高产出,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魏帝国已经是一个骑在马背上高速奔驰的国家,不需要那么多的马,维持在一个区间内就差不多了,可以把多出来的钱拨付到其他地方去。

    可尽管如此,这也不是一个短期内就能做到的事情,而且为了扩大产出而招募的那些人手,可都是靠着这份工作生活的。

    虽然不到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地步,不过的确有那么多人是靠这份工作补贴家用的。

    减少战马产出,这部分人显然会被裁撤,之后是回家种地还是干什么,肯定找不到那么好的差事了。

    而且战马产出的体系是不可能没有的,甚至就算要削减,也要小心斟酌,必须要维持在一个区间内。

    魏帝国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不仅仅是军用战马需求量很大,其它各行各业对马匹的需求也是很大的。

    商业方面就需要大量用马,有些农业地区也会用到马,官府传递消息,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更是把骏马当成消耗品在用,一趟跑下来,人累的半死,马也爬不起来了……

    现在一拍脑袋瓜子想要减少产出容易,未来一旦出了问题,再想把战马的数量提起来,那就真的难了。

    郭鹏思虑片刻,缓缓开口。

    “据我所知,军马场里养育的马匹,除了最优秀的供给军队之外,也有一部分是可以供给给民间的,让他们用在商贸之中,是吗?”

    “的确有这回事,但是这不是臣直接负责的。”

    鲜于辅回复道:“臣这边只是负责把最优秀的战马交给军队挑选,军队把他们需要的最好的带走,剩下来的次一等的就不好说了,那都是交给兵部车马司去安排的。

    他们负责把这些剩下来的马匹处理掉,或者是交给商户,或者交给官府、驿站,有的算钱,有的不算钱,结算下来的钱会交给国库,接下来怎么处理也不是臣能知道的事情,臣只是负责养马而已。”

    郭鹏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在延德初年临时设下的规矩。

    当时也是,有一些难以处理的军队挑剩下来的马。

    郭鹏接到报告,就决定除却优秀的种马和小马之外,把每年那些军队里挑剩下来的马匹全部放出去,交给其他需要用到马的地方,还能换点钱回来,也算是一笔收入,可以接着用。

    而随着魏帝国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民间对马匹这种运力的需求必然会增加。

    在可以预想到的未来,郭鹏可以设想那连绵不绝的商队用骏马作为运力,连绵不绝的马车行走在商路上。

    从江南到江北,从河南到河北,从关中到西域,从蜀中到南中,到处都是马匹的身影。

    奔驰的骏马和宽阔的大驰道终将把魏帝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眼下,民间还只能使用军队用剩下的马匹作为运力,本身数量也有限,听说有些商队甚至用驴用骡子用牛拉车,到处行商。

    郭鹏思考片刻。

    “鲜于卿,你觉得,民间对马匹的需求大吗?”

    郭鹏如此询问,让鲜于银有些奇怪。

    “太上皇,民间对马匹的需求……自然很大吧?您不会是想?”

    “嗯,我觉得,要不然就正式允许民间向朝廷订购马匹好了,你们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来,让军队选走最好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拿去发卖,卖给民间那些走南闯北需要大量马匹的商户。”

    郭鹏打开了自己的思路:“咱们自己消化不掉,就要用别的办法去消耗掉,好的战马肯定需要更多的数量来确保,给军队最好的那部分,剩下的就卖掉。

    而且不一定全卖在魏国之内,也可以往外卖,咱们的马用大宛马改良血统,身躯高大,四肢健壮有力,奔跑速度快,爆发与持久都是一等一的。

    如此上等好货,如此优质的马匹,何愁没有卖出去的地方呢?缩减产量容易,可一旦出了问题需要提升产量,那就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这件事情我帮你办。”

    郭鹏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决定给魏帝国的优质马匹寻找除了军队之外的更多销路。

    他决定找一些长期合作伙伴,借助民间的力量把马匹饲养的规模给保住。

    魏帝国对于马匹的需求量是很大的,没有优秀的马匹,魏帝国就会失去对漠州、平州这一类边疆地区的有效控制。

    这一类边疆地区一旦失去控制,魏帝国北方地区的战略安全将受到极大的威胁,这是郭鹏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马匹得数量不能少,魏帝国还是要大量养马。

    商议间,半个时辰过去了。

    最后时刻,在负责计时的官员喊出时间到的前几分钟,郭承志放下了手里的笔,长舒一口气,开始做起检查。

    而姜维则没有。

    姜维一直到计时官员喊出时间到才如梦初醒,被迫放下了笔。

    然后扭头看向郭承志,看到郭承志满脸自信的表情,姜维咬了咬牙,心中满是不甘、后悔。

    题目虽然不多,但是运算量极大,他和郭承志都用了很多演算纸——要不是纸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了,数学这个科目绝对发展不起来。

    数学演算实在是太废纸了。

    姜维是如此考虑的。

一千四百六十四 被棍子打疼了才知道什么叫谦虚

    官员把两张试卷送到了郭鹏面前,郭鹏看了看两份试卷,又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

    一脸自信的郭承志,还有稍微有点不甘心的姜维。

    “好,我就来看看你们到底谁更厉害一些,我评判试卷,不只是看最后的答案,我还要看你们的答题步骤,步骤有错,一样要扣分。”

    郭鹏拿起了毛笔,点了一点砚台里的朱红色墨汁。

    一段时间之后,郭鹏公布了结果。

    他把两份试卷分别交给了郭承志和姜维。

    两人平分。

    郭承志在其中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小环节计算失误,以至于失去了那一个问题一半的分数。

    姜维没有算错,但是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部分没有算完,也直接丢掉了一半的分数。

    姜维看了看郭承志的试卷,郭承志也看了看姜维的试卷,纷纷变了脸色。

    “这五道题目难度不大,但是运算十分繁琐,量大,考验的是耐心、细心,还有你们的定力。”

    郭鹏看了看两人:“承志,有些时候越想获胜,就越不容易获胜,考试如此,治国如此,行军打仗也是如此,定力很重要,姜维,你的试卷有多处涂改痕迹,静下心来完成一次运算就那么难吗?你太焦躁了。”

    两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大父,承志知错。”

    “太上皇,学生知错。”

    郭鹏缓缓点头。

    “在我二十年行军征战的生涯里,我面对过无数敌人,打了无数场仗,数次面临生命危险,从中我悟出一个道理,战场争锋,不是一场战斗就能决定的。

    一次大胜,往往是多次小胜积累而成,这就需要统帅有着足够的定力,足够的耐心,足够的隐忍,如此,才能等到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候,如此,才有一击必杀的机会。”

    郭鹏的眼神十分锐利。

    郭承志立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姜维点头至于产生了些许的疑虑和不真实感——太上皇是在教导他吗?

    不过这不重要,文斗结束了,接下来是武斗。

    这里有很多优秀的战马? 也有足够的护具? 一应装备齐全,场地也足够开阔,便于他们两人在马上战斗。

    骑兵三神器列装魏军之后? 魏军骑兵的战斗装备也有了不少改变。

    从单纯的长矛和环首刀发展到各式各样的马上技击武器,如魏军铁甲重骑才能使用的终极凶器狼牙铁棒? 还有比起长矛稍短但是方便挥舞的肉搏长枪,以及加长加重的环首刀等等。

    骑兵有了着力点,就能使用更多的搏斗武器? 在马身上做很多战术动作? 和步兵一样追着敌人长时间杀戮。

    而不是原来那种两军骑兵对冲一次再对冲一次? 抓住对冲的间隙刺杀、一击不中回头再来一次的回合制战斗模式。

    鲜卑人就是因为不熟悉魏军突然革新的骑兵战术而遭到魏军铁骑的灭顶打击? 被魏军铁甲重骑正面摧毁,追着一路撵? 一战死伤数万,从而惨烈亡国。

    现在,魏军骑兵基本上都可以坐在马上挥舞着长短兵器和对手战斗,马上搏斗能力也纳入了魏军技战术考核的标准之中。

    一个不擅长马上技击的人是不能作为一个优秀的骑兵而存在的。

    郭承志很小就开始练习腿部力量,练习骑马和马上技击,不管能不能用到,总是要学的。

    姜维出身大家族,后来家族破灭但是父亲还在做官,显然也不会缺少传授他这种能力的资源。

    两人穿着护具,手持木制长棍,还配了木刀,打算来一场决出胜负的持久战。

    文斗不够尽兴,居然打了个平手,不管郭承志还是姜维都很不满意。

    上了马,两两相对,两人开始放狠话。

    “姜维,你的数学还可以,但是,看起来没有你说的话那么厉害,现在就是不知道你马上技击的本事是不是和你的话一样厉害。”

    “想要知道维马上技击的本事,公子尽管来试一试就是了,维绝不让公子失望!”

    “好!”

    郭承志咧嘴一笑,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击而去。

    姜维不甘示弱,双腿一夹马腹,与郭承志对冲而去。

    两人呼喊着各自熟悉的口号,很快交战在了一起,木棍两两相击,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很显然,两人都没有留手。

    老实说,郭承志很高兴。

    他的马上技击本领是在皇宫里跟着禁军的军官们学习的。

    这些军官个个都是马上技击的好手,连士兵也是如此,郭承志苦练多年,进展很快。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禁军军官和士兵们慑于他皇长孙的身份,不敢真正对他下狠手。

    他们每每点到为止,处处留手,生怕他伤到什么地方,这让郭承志觉得自己并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马上技击高手。

    他是很喜欢马上技击这种战斗技能的学习的。

    因为长时间学习各种文化知识以及郭魏皇室对皇族子弟的高要求,把他折腾的是身心俱疲,做题,背书,学习新知识,累的他苦不堪言。

    也只有在马上技击这种武学课程上,他可以尽情的释放自己,排遣压力,放声吼叫,把所有的压力都通过吼叫和奔驰发泄出去。

    所以他非常喜欢马上技击。

    结果这群点到为止的陪练们让他难以尽兴。

    现在遇到了一个敢和自己拿出真本事对战的愣头青,他很高兴,抖擞精神拿出全部的本事,与愣头青激烈搏斗。

    看着两人在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战术动作,还有险象环生的搏击瞬间,把鲜于银看的是有些心惊胆战。

    “太上皇,这太危险了,让他们点到为止吧!”

    “不急,这才刚开始,继续下去,还能更精彩一点。”

    “太上皇,年轻人容易冲动,下手没分寸,这要是打出了真火,万一伤着哪儿,那……”

    “不是穿着护具吗?”

    “护具也不是万全的啊,这要是受了伤或者从马上摔下来,就算穿了护具也会受伤的。”

    “受伤而已,总比死了好,当年我带兵征战,哪一次不是提着脑袋去提着脑袋回?怎么,他们就金贵些,不能受伤?”

    郭鹏斜着眼睛一脸不满的看着鲜于银。

    “这……太上皇,这……”

    鲜于银是给郭鹏怼的没脾气了。

    郭鹏摆了摆手。

    “让他们尽情地打一架,分个胜负出来,两个人都要敲打,也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整天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模样,说教他们不愿意听,被棍子打疼了才知道什么叫谦虚!”

    郭鹏定下基调,不管,就让他们打。

    于是一大群人围着他们激烈的渣场,近距离观看着这场稍显稚嫩却一样紧张激烈的马上技击。

    两人互不相让,互相竭尽全力,棍子对撞在一起的时候那声音一听就充满了力量,那嗓子吼得,就跟对面是自己杀父仇人一样,颇有一种不共戴天的气势。

    打到中间,两人的木棍居然因为用力过猛而双双折断,两人愣了片刻,然后极有默契的迅速拔出木刀,又开始激情对拼。

    “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用力!更用力一点!”

    郭鹏不仅不觉得危险,反而大声鼓劲叫好,不停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叫这两人在马背上打出了真火。

    两人年轻气盛火力旺,打着打着就红着眼睛互相对拼,招招都往要害的地方砍,弄得鲜于银都不敢直接去看,生怕看到什么恐怖的场面。

    太上皇也是的,怎么就那么胆大?

    万一伤到什么地方可怎么得了?

    战马嘶鸣,人在吼叫,年轻的两个小伙子贡献了一场相当精彩的个人决斗,看的周围围观的人那是又紧张又觉得十分刺激精彩。

    打到后面,两人的气力都些支撑不住了,连战马都有些支撑不住的迹象。

    郭承志眼看着姜维大口喘息气力不支的模样,奋起余勇,挥舞木刀对着姜维连续狠劈数次,又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反挑挑飞了姜维手里的木刀,姜维总算是撑不住了。

    但是大概是最后这一招用尽了郭承志的全部力气,他也没有握住手里的刀,刀脱手而出,于是两人的刀一起飞了出去。

    有所不同的是姜维被这一招弄得向后倒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坠落下马摔在了地上,郭承志则双手抱着马脖子,好歹稳住了身体没摔下去。

    “救人。”

    郭鹏一声令下,几个官吏冲上去抱起了摔在地上的姜维,拿掉他的护具头盔,询问他有没有事。

    姜维尚未加冠得黑色长发已经湿透,黏在脸上、脖子上,整个人面色发白,喘息急促,显然是累坏了,但是倒没有摔伤。

    那边郭承志也被一群人扶着下了马,站在的地上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他也差不多脱力了。

    他的头发也湿透了,呼吸急促,也站不稳,觉得浑身疼,不比姜维好多少,但是他终究没有落马,根据规则来算,他赢了。

    于是郭鹏宣布了郭承志的胜利——

    文斗打平,武斗以一息之差击败了姜维,获得了胜利,所以最终的胜利属于郭承志。

一千四百六十五 吕虔的确是一个有远见的官员

    比拼的结果如此,姜维没有任何办法。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没有任何场外因素的,他输了。

    姜维神色复杂的看着郭承志,最后满脸不甘之色的闭上了眼睛。

    “我输了。”

    郭承志闻言,重重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看向了郭鹏。

    “大父,承志没有让您失望。”

    “嗯。”

    郭鹏走到郭承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孙儿。”

    郭承志惨白的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夸奖完孙子,郭鹏又走到了姜维的身边,拍了拍姜维的肩膀。

    “你虽然没有获胜,但是你战斗到了最后一息,你是个值得对手敬佩的男儿,好男儿。”

    姜维愣了愣,呼吸变得比刚才更急促,脸色倒是红润了起来。

    “而且,真要说起来的话,你们只是分出了胜负,却没有决出生死,最后一击,承志,如果刚才是真的生死决斗,你已经没有力量杀死姜维了,你也很危险,对吧?”

    郭鹏这样说,郭承志并无法反驳。

    “大父说的是。”

    “所以,承志,你能打败他,却无力杀死他,这是一场不干脆的胜利,你没有完全胜利。”

    说完,郭鹏又看向了姜维。

    “姜维,你的确没有被杀死,但是这不意味着你就能反败为胜,战场上骑兵坠马,基本上等于战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刚才你坠马,等同于死,现在,你还觉得你这陇西第一很光荣吗?”

    姜维面露羞惭之色。

    “学生不会再如此认定了。”

    “你还年轻,你还有无限可能,不要把眼光局限于一地,而要去更加适合你的地方,姜维,若是可以的话,去洛阳吧? 洛阳太学里云集了全天下最有才华的一群人,在那里,你能比现在更强。”

    郭鹏最后拍了拍姜维的肩膀,便带着累到脱力的郭承志离开了陇西军马场? 结束了这短暂的一日巡查。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该做的也知道了,还有了意外收获。

    “大父? 那个姜维……”

    “怎么? 你很在意他?”

    “承志还没有完全彻底的击败他。”

    郭承志的脸上也有如姜维一样的不甘之色。

    “他会去洛阳的? 你们会在洛阳相见,虽然那会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但是你也要抓紧强健身体? 让你变得比现在更强,我们一路走,你就要一路变强? 否则,你会被他超越。”

    郭鹏如此说道。

    郭承志面色一紧。

    “承志知道。”

    看起来? 姜维这个名字已经刻在了郭承志的脑海里? 估计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忘掉的。

    其后? 郭鹏带着郭承志回到汉阳郡? 会合大部队,继续向西前进,抵达了武威郡姑臧县——凉州州治所在地。

    也是现任凉州刺史吕虔的所在地。

    吕虔也是郭魏政权的老人了,是郭鹏占领兖州之后投靠郭鹏的那一批人当中的一个。

    多年来,他也是如毛玠一般勤勤恳恳,在地方打转,一直没能得到进入中央的机会。

    其实这也是郭某人的制衡之术,总不能让太多的兖州人青州人进入中央主导国策,中央政府要的是海纳百川,要能对任何地区出身的人敞开胸怀接纳,不能特别偏向某一团体,也不能特别拒绝某一团体。

    比如东汉政府被关东士人集团主导,他们大搞歧视关西的政策,就让关西和关东矛盾剧烈,关西人,尤其是凉州人都快不把自己当汉人了,十分不信任中央朝廷。

    之前毛玠调任雍州刺史之后,郭鹏提拔吕虔接任凉州刺史。

    他把出身关东的士人派往关西做官,就是有着想要弥合关西和关东裂痕的想法。

    当然,也有培养他更高层次的政治能力的想法。

    在州刺史这个职位上,向上要面对中央机构的掣肘、侵权,向下要面对郡县行政首脑的反对、不尊敬,纯粹的带着铁链跳舞,还要跳的精彩,跳的优雅,实在是非常为难。

    但是换言之,要是能在这个职位上和中央机构、郡县首脑相处融洽,至少面子上还过得去,也能办点事情,那么这个州刺史的政治能力和情商绝对是一等一的,非常优秀。

    所以,与其说这是郭鹏的限制和打压,倒不如说这是鲤鱼跃龙门的最后一关,过了这关,该刺史的政治能力就会得到极高的承认,进入中央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

    而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毛玠算半个——他带着铁链跳着舞还办了事,但是和地方同僚相处不佳,没能很好的处理同僚之间的关系。

    尽管如此,他也是非常优秀的高级政治人才,郭鹏已经有意将他调入中央担任财政部的掌舵人了。

    只要他能妥善应对即将到来的经济萧条,攒够声望。

    王粲最大的优点是听话,是遵命办事,而不是自己提出经济政策。

    郭鹏在的时候王粲可以很好地配合郭鹏进行经济改革,郭瑾没有郭鹏那样的经济手段,需要一个相对强势且富有经验的经纪人才做他的钱袋子管家。

    比起毛玠相对的强势和高调,吕虔更为低调,也不强势。

    他在凉州任上萧规曹随,没什么自己的建树,继续执行毛玠的政策,没有恢复坊市界限。

    硬是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吕虔要求各郡郡守和各县县令配合他,限制凉州境内所有郡县城池之中进一步出现更多的酒肆、旅店。

    他要求整个凉州境内开始缩减商业规模,同时增派更多人手开荒、垦殖,一定程度上遏制商业发展,鼓励农业开垦。

    这个行为不受凉州郡县首脑们的欢迎,执行力度有限,所以这几年,吕虔不断地在各郡各县巡查,要求郡县首脑照办。

    他并不简单。

    天下郡守那么多,郭鹏之所以选择时任上党郡守的他担任凉州刺史,原因就在于他在那个档口给郭鹏上了一个奏本。

    奏本里,吕虔提出了自己对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毛玠事件的看法。

    他说,凉州发展商业是可以的,但是这并非没有隐患。

    隐患就在于,一旦外部环境发生变化,凉州的商业局面也将发生变化,到那个时候,凉州人可能并不能提早预知,并且做出准备。

    他说,凉州的发展,乃至于西域的发展,取决于贵霜帝国和安息帝国的和平稳定。

    一旦这种和平稳定受到了影响,凉州和西域的局面就要发生变化,陛下不可不察。

    看完这份奏本,郭鹏看到了吕虔拥有的广阔的视野,这是当时的魏帝国官员们所极少具备的能力。

    于是他就下定决心升任吕虔担任凉州刺史,把吕虔放到凉州来。

    如今看来,吕虔的确是一个有远见的官员,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地方,所以郭鹏会见吕虔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就不停的称赞他。

    可是吕虔并没有坦然接受。

    他面有羞惭之色。

    “臣辜负了太上皇的信任,这几年凉州刺史任上,并未成功遏制凉州商铺的增加,酒肆、旅店还是不断增多,各地郡守、县令对待臣的限制命令并不以为然,阳奉阴违者,甚多。”

    郭鹏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这是他的锅,但是,他宁愿背着,也不会把这口锅砸了。

    州刺史这种封疆大吏有存在的必要,但是也必须带上镣铐。

    “你做得很好,你已经限制了一些酒肆和旅店的出现,若是继续按照毛孝先的办法做,酒肆和旅店只会更多,现在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自然是郭某人。

    是郭某人不给州刺史真正的威权,让想办一点事情的州刺史举步维艰。

    他和吕虔心里都清楚,但是都不会说出来,他也不会改。

    所以十分具有政治智慧的吕虔当然要主动背锅,以示政治正确。

    “臣有罪。”

    他主动背了锅。

    郭鹏很满意,于是笑了笑。

    “你没有罪,相反,你有功劳,当初你上表给我,言明你对凉州局势的担忧,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担忧成了现实。”

    吕虔一愣。

    “娄摩国和安息国打仗,安息国大败亏输,国都都丢了,国运艰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用不了多久,安息国的商队恐怕就不会来得那么多了。”

    郭鹏话说完,吕虔大惊失色。

    “那……凉州岂不是……”

    “所以我说你有功啊,好歹限制了一些,没有让他们继续不受限制的办设商铺,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能解决的,这一次我来,也有着想要解决问题的想法。”

    郭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然后告诉吕虔,中央很快会下达命令,授予吕虔特殊得权力。

    吕虔可以在全州范围内执行自己的想法,强行关闭一批商铺,并且可以拒绝其他商铺的申请,在这件事情上,各中央机构、地方郡县必须遵守吕虔的命令,否则就要治罪。

    吕虔闻言大为激动,立刻行礼。

    “臣绝对不会辜负陛下、太上皇的信赖,必将尽最大努力应对危局!”

    “好,就看你的了。”

    郭鹏拍了拍吕虔的肩膀。

一千四百六十六 不一样的凉州

    与吕虔交谈过后,郭鹏便离开了武威郡。

    他跨越河西走廊前往凉州最西部,然后准备跨越玉门关进入西域之地。

    数年前,魏军在曹仁的率领下兵出玉门关,在西域之地纵横驰骋,消灭掉了西域诸国,占据了西域之地,设置三个都护府以直接统治西域,改造西域,意义重大。

    而在此之前,意义更大的是对河西四郡的改造。

    没有对河西四郡的改造,就没有魏军进取西域的后勤基地。

    经过这些年的改造,河西走廊地区的四个郡有了长足的发展,不再是东汉末年那种经过战争蹂躏之后的残破景象。

    郭鹏一路顺着河西走廊往西走,看到的是来来往往的商旅。

    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道关卡。

    关卡上驻扎着地方派出的持械警察还有税吏,负责收取过路费——这正是郭鹏决定强化的部门。

    要让这些税吏武装起来,成为国家强力部门,从方方面面上收取税收。

    这年头主要行走在官道上远游的还是商旅,平民百姓最多两个郡之间互相窜门,不会出现这种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的长途远游。

    在农业社会时期,他们作为主要劳动力和生产工具,还是被魏帝国的户籍制度控制在了土地上,基本不会自由流通,流通的都是商户,以及背后控制商户的权贵势力。

    因此设置路卡收费的目的就是针对这群魏帝国最有钱的人。

    在商业行动的上游征收赋税,等于间接地从商业行动的利润中抽一笔出来,主要负责给遍及全国的道路进行维修。

    至于这笔过路费,自然而然会被转嫁到商业行动的下游,也就是消费者那边。

    不过这年头值得商人们远游发卖的基本上也都是高价值奢侈品,消费终端也是地方上的有钱人家、权贵,和平民百姓没有关系。

    平民百姓消费的必需品如粮食、盐铁、布匹等等都没有远隔万里前来发卖的必要,往往本地就能提供,价格里一般不包含过路费。

    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基本上不损害底层民众的利益。

    这样做,其实等于把朝廷的手伸到这些肥硕的商户、权贵身上摸来摸去,穿过他们的衣服,在他们肥硕的五花肉上揩一把油下来,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

    所以当年这个制度推广的时候受到不少当时还存在的地方豪强还有一些朝廷官员的反对。

    当然,最后还是强行推行下去了,阻止郭鹏推动这个政策的人们不是死了,就是被改造了。

    也因此,财政部税务司也开始走上了强力部门的道路,只是还没有掌握武装罢了,不能称为雄职。

    一旦这个部门掌握了武装,首脑还是皇帝的亲信? 那么,这个强力部门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手里的割肉刀,割天下权贵的肉。

    过路管卡相对平静、有序,所有人安静的排队? 不争不抢,不推不攘——主要是有武装盯着。

    当时国家财政艰难,郭鹏没有多余的预算给税务司建立武装? 只能让地方武装协助,闹出几次地方武装参与的税收贪腐事件。

    现在郭瑾手上有钱了,可以把地方武装力量排挤出税务系统? 建立一个单独属于税务系统的武装。

    现在还是地方武装协助税吏收税? 将来? 就是精心训练的强悍武装税卒待在这里,手持钢刀、劲弩问这些商户收过路费了。

    每过一段路? 就会有一个小关卡设在前方? 差不多是半天遇到一个,频率还可以。

    遇到的税吏们也还算是尽职尽责? 至少收税都是非常积极主动的,看到过往客商来了就是两眼放光。

    根据郭鹏的了解? 税务司关于税吏们的收入还是有一些福利规定的? 比如按照人头算福利。

    每多收一队来往客商的过路费? 进行详细的记录? 等事后月结的时候,税吏就能从中得到一定的收益。

    收的越多越仔细越积极,那么税吏本身的收入也就越高。

    这种激励性质的政策在郭鹏看来还是有一定正面意义的,至少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而且呢,这收费关卡数量多,费用相对比较低,这就相当程度上遏制了来往商队对税吏行贿的动力。

    那么多税吏,那么低的过路费,你还行贿,贿赂一个,后面十个等着你,你是不是要一个一个的贿赂过去?

    这样一来,行贿的动力也就没有了,大家老老实实的交过路费,税吏老老实实的收过路费。

    这笔钱积少成多,每年看似天文数字的养路费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积攒出来了,基本上不需要额外动用国库。

    要是需要了,那肯定会引起皇帝的警觉——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是有贪污**,还是什么军事行动导致税收减少了。

    至少在眼下,魏帝国稳定的内部政治、军事环境和大大改善的交通环境使得商业发展的非常快速。

    西边的陆上丝绸之路和东南海域的海上丝绸之路齐头并进,使得两条黄金路线上的商旅队伍络绎不绝,不断地有商队踏上征程,也不断的有商队满载而归。

    往日荒凉、少见人烟多见乱战的凉州已经完全恢复了和平与秩序。

    要是让一个二十年前的老凉州人看到现在的凉州,他肯定不相信这是凉州,肯定要说有人骗他。

    郭鹏的旅途中,不是每个地方每个官员都会去见,而是会选择性的挑选一些官员来见。

    比如张掖郡太守马波,他是第一届科举考试举士出身,马氏是出身兖州的小士人家族,没什么名望,混的也差,比起当初的郭家好不到哪里去。

    郭鹏见了他,询问他的政绩、作风,然后还与他谈论这些年凉州发生的变化。

    根据他的描述,河西四郡乃至于整个凉州走向商业为主农业为辅的发展道路主要是延德六年以后的事情。

    当初凉州爆发贪腐大案,凉州倒下一大批旧官僚,之后,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一大批新官僚纷纷前往凉州就任,把凉州尚且混乱的行政秩序给恢复了过来。

    随后,时任凉州刺史毛玠提出了新的政策,呼吁各郡县学习当时的敦煌郡太守诸葛亮的政策,以商业为主,农业为辅。

    他号召大家注重城市建设,放宽城市内餐饮、住宿的经营限制,鼓励更多的餐饮、住宿店铺的开张。

    并且鼓励他们和城外农业地区的屯田农庄下订单,从屯田农庄购买更多的农民多余的粮食、菜品和饲养的家禽,供给给城市内的餐饮店铺,把餐饮业和住宿业做大做强。

    同时也能给屯田农庄里的农民带去一笔额外的收入,有钱大家一起赚。

    毛玠还要各郡县要注重服务质量,吸引更多的往来客商进驻城市而不是露宿荒野,从他们那里赚取更多的钱财以增加人们的收入,以此带动缺乏经济活力的凉州的发展。

    由此开启了凉州走向新的发展道路的历程。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之后,毛玠的言论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很多人都指责毛玠是忘记了重农抑商的祖训,说毛玠搞的是亡国之道,当时弹劾毛玠的奏本堆了那么高。”

    郭鹏摆出了一个超过自己的头顶的手势,引得马波乐呵呵的笑出声。

    “当时,臣记得很多上官都非常害怕,觉得毛使君这样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在挑战重农抑商的祖训,并且很快就要有麻烦。

    当时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毛使君什么时候要被洛阳派人捉拿问责,所以除了敦煌郡和武威郡,没有任何一个郡跟上,大家都在观望。”

    马波回忆了一下当时凉州政局的诡异形势。

    郭鹏点了点头。

    “当时孤也是考虑到大局,考虑到人心,觉得不能公然给毛玠以支持,孤是觉得少数几个边地州,气候荒凉,的确不太适合发展农业,搞搞商业也无所谓。

    要是带动了其他内地的农业州也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舍本逐末了,内地州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不发展农业,却眼红于少数几个州发展商业的高收入,也跟着搞,那迟早天下人都要饿肚子。”

    “太上皇高瞻远瞩。”

    马波小小得拍了一波马屁,然后笑道:“太上皇自然是思虑深远,可很多人并不这样想,后来朝廷来人调查毛使君,很多人都等着看毛使君的下场,觉得凉州刺史要换人了。”

    郭鹏点了点头,陷入回忆。

    “当时孤允许三司组成联合调查组来凉州调查毛玠本身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毛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商业,他肯定要经受住考验,要是他本身有问题,这样搞就根本立不住。

    到时候有人嫉妒他,要陷害他,根本不用罗织罪名,只要让三司按照正规程序调查他,一个小罪名就能毁了他的凉州新政,还能毁掉无数后来者的勇气。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首先本身要足够干净,干净的能够经受任何调查,然后才能在关键问题上立住脚,不至于因为私德问题而被扳倒。”

一千四百四十七 毁灭性的影响

    任何想要推行政策革新的人,要么本人就是皇帝,要么就要是个有足够权力的权臣,并且本身无懈可击。

    当政策运行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必然也出现了很多依靠政策活下去的【漕工】,他们是改革的天然敌人。

    就算是皇帝,触碰了他们的利益,也是要头疼的。

    因为只要是人,只要愿意舍掉性命,就有造反和掀桌子的权利。

    除了开国皇帝戎马一生手握强权不惧任何挑战,其他皇帝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手上的权力到底够不够用,不够用的话,就很难说结果。

    而如果是权臣,那就更加困难,除了要得到皇帝的信任之外,还要面对利益集团的无限火力打击和无穷无尽的构陷、诋毁。

    说你贪污,说你**,说你草菅人命,说你无法无天,说你好色,说你贪酒,说你性取向有问题,说你跟家里亲戚有不正当关系等等。

    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你,反正人活一张嘴,你死了他们都能构陷你大半夜的揭棺而起与人通奸,完事了再回去躺好当场去世,反正不就是一张嘴吗?

    所以自身不够坚挺,不够干净,不够利落,那就千万别想着推动改革。

    哪怕只是微小的改革,也是要和【漕工】们激情对线中门对狙的。

    漕工数量越多,改革难度就越大,失败几率就越高,当漕工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是改革能解决掉的了。

    要革命。

    毛玠虽然没有主观上的改革意识,他所做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但是在客观上,他引领了魏帝国第一次的革新行动。

    既除了传统的农业经济之外,在农业经济之上发展一定的商品经济,给农业欠发达地区注入经济活力,在一定意义上给商业发展松绑。

    这是一种因地制宜发展模式的原始状态。

    所以说,毛玠挑战的还不是什么一般意义上的利益集团,他挑战的是一种僵化的思维。

    一种把重农抑商贯彻到了极致的,极端鄙视商业甚至发展到不允许任何新事物出现的守旧思维。

    这股守旧力量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经济层面,也体现在政治和文化层面,不仅存在于现实,也存在与人心,比起利益集团更加难对付。

    所以毛玠如果自身不够干净,分分钟就会被扳倒,被批臭,被杀鸡儆猴? 狠狠地告诫后来者——别想着创新。

    毛玠只有自身足够干净? 才能抗住守旧派的第一轮攻势? 否则连第一轮都扛不过去。

    听懂了郭鹏的意思? 马波表示受教了。

    “所以? 毛使君安然无恙的度过危局,继续坚持新政? 要求各郡县照做,其后? 财政部尚书王粲上表,他说凉州新政颇有远见? 若是能尝试一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这个消息传到凉州? 各地长官才松了口气,觉得这样做不会被攻讦? 这件事情才真的推行下去,除了敦煌郡和武威郡之外,其余各郡也开始执行毛使君的计划。

    之后? 就是现在了,各郡都确立了商业为主农业为辅的政策? 在城中广设酒肆、旅店,在城外农庄大量订购农货,提供给往来客商,以此增加收入,这些年来,的确收效颇丰。”

    郭鹏哈哈一笑。

    “孤知道啊,所以才让王粲上表,让王粲出面支持,没有朝廷中人的点头许可和支持,凉州那些头头脑脑是不敢真的去做的。

    这件事情牵扯太大了,毛玠一个人根本扛不住,出了问题以后要是被追究清算,所有人都要倒霉,他们舍不得官位。”

    “太上皇英明。”

    马波拱手道:“眼下凉州商业繁盛,这些钱财也有一部分投入到城外屯田农庄之中,协助他们开垦更多的荒地,扩大生产的规模,现在凉州各郡的农业生产较之延德八年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就是好处啊,商业革新肉眼可见的好处。”

    郭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能让更多人受益,就能实现一个良性循环,商业发展了,反哺农业,农业也能得到发展,农户也能赚到钱,但是……”

    “但是?”

    马波看着郭鹏。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存在绝对的事情,一件事情有好的一面,也要看到坏的一面,要辩证看待。”

    郭鹏放下茶碗,看着马波:“凉州,包括西域之地,能发展起来,几乎全靠商业,往来客商人数多,订购商品数量大,撑起了西域和凉州的发展,现在还能带动雍州的发展。

    但是你们要清楚,这些客商之所以会大量出现,是因为更西边的贵霜国和安息国需要咱们的货物,他们的权贵、豪商订购了咱们的货物,才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客商来到这里。

    看上去一切都挺好,可是一旦贵霜国、安息国出事了,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那些愿意购买咱们货物的权贵豪商都没了,你说,咱们这里会发生什么?”

    “………………”

    马波愣了一会儿。

    他着实没有想到那么远。

    “太上皇,这……会有很大的影响吗?”

    “甚至可以是毁灭性的影响。”

    郭鹏面色严肃:“要是那些权贵豪商本身不在了,贵霜国和安息国内部发生了诸如咱们这儿前汉末年发生的事情,你说,还会有那么多客商从西边来、往西边去吗?

    他们不来了,没有钱送过来了,咱们的的商铺做谁的生意?酒肆卖酒给谁?旅店让谁来住?粮食谁去吃?丝绸漆器瓷器茶叶谁来买?”

    马波想了一下,悚然一惊。

    老实说,他的层级还容不得他思考这些国家战略级别的问题,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考虑二者之间的联系。

    他只是放眼于眼下,不断引导城内发展起来的商户和城外的屯田农庄签订协定,把城外的富余的农产品卖到城内,让农民多赚钱,也让商户多销售,多缴税。

    以他一郡郡守的身份和地位,以他本人的信誉作为担当,号召大家一起在他的主持下坐下来,面对面的谈,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就把约定给签署了。

    然后该出钱的出钱,该送货的送货,该做生意的做生意。

    农户有了钱可以主动开垦荒地,扩大生产规模,商户有了钱也能扩大店面规模,政府收了更多的税也能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三方面实现良性发展。

    然后官员就可以让朝廷注意到自己的政绩,好给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多余的,没想过,也没时间想。

    他每天往返于各县和各屯田农庄,与他们商议,撮合、见证他们之间的合作,以此为乐事,不亦乐乎,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绝对是一个勤政的太守,但是这个问题,他从来不曾思考过。

    一旦没有那么多商旅来了,城内的酒肆、旅店做谁的生意?

    好不容易扩大生产的城外屯田农庄内的富余的农产品卖给谁?

    谁能承担起这部分的交易额度呢?

    显然,要出大问题。

    他绝对想象不到这种世界范围内的经济联通会给外向型经济带来多大的打击,因为他不曾经历过,他的意识当中也不存在这个环节。

    这种情况甚至会跨越万里海域和十多年的时间,带来蝴蝶效应式的影响。

    比如明朝后期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战役。

    播州杨家之所以造反,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当时一直给明朝输送白银的西班牙人完蛋了。

    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干掉了,西班牙人不来了。

    西班牙人可是明朝外向型经济的重要承接商,西班牙人不来了,当时紧俏的一些播州商品卖不出去了。

    播州的一些特产当时是很紧俏的产品,可是西班牙人完蛋了,没有白银送来了,卖不动了。

    产品堆积导致没钱,但是杨应龙又要很多钱过日子、赏赐旁人以维持自己的统治——不得以,只好到处抢,于是激化了播州和中央的矛盾,直接引发了播州之役。

    大水漫灌时期,大家的矛盾可以被繁荣的经济所掩盖,都有钱赚,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不管矛盾多大,看在白银的面子上,都能虚与委蛇,携手同行。

    一旦经济下行了,银子没了,那么掩藏着的矛盾就控制不住了。

    以前是你多吃一口我少吃一口,不至于饿死,日子还能过下去,那咱们就彼此和谐一点。

    但是现在是你多吃一口我就要饿死,这怎么能行?

    开战吧!

    于是社会矛盾瞬间爆发。

    经济危机是可以引发大型战争的。

    当时谁能想到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覆灭能影响明朝经济,并且远隔万里与将近十年得时间点火成功,一举引爆播州之役。

    同样,这也会引发郭鹏的思考。

    贵霜或者安息的崩塌,是否会引发雍凉二州和西域三府的经济危机,进而影响到整个魏国蓬勃发展的经济。

    会因为他们的动乱就导致魏帝国的经济出现大规模危机,从而影响魏帝国的稳定吗?

    思虑再三,郭鹏觉得这不太可能。

一千四百四十八 危中藏机

    魏帝国和明帝国是不一样的。

    明朝后期,尤其是张居正死后,中央统治力衰弱,部分地区的税收缴纳几近瘫痪,中央根本收不上税,帝国财政处于崩溃边缘。

    国库没钱,本身也缺乏有效的宏观调控能力,对于东南的外向型经济基本没有控制能力,很难干涉,任由其野蛮生长。

    那些在这一波白银内流进程之中吃饱喝足的地主士绅们自然也不会拿出银子去再生产或者投资什么的,只知道储存或者买地。

    除了储存和买地,他们也不会做别的事情,没有地可买了,他们就会在储藏白银的事情上动脑筋。

    把白银藏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或者干脆铸成沉重的大块,就算让人看到,也搬不动,拿不走。

    白银都给藏起来了,根本没有流通到社会上,无法创造经济收益,这一波东南沿海的经济繁荣期并没有给明帝国带去什么真正的好处。

    所以西班牙人不来了,没人给输送白银了,人们就傻了。

    一看西班牙人不来了,东西卖不出去了,也没银子了,就更不敢用银子了,全都藏着掖着自顾自。

    地方官府没钱也没办法搞调控,只能坐着干瞪眼,于是立刻引发通货紧缩。

    不过好就好在明朝还是农业经济为主,根本不是商品经济社会,也没有要害可抓,不会一朝发生经济危机举国上下都没饭吃。

    东南地区和海贸关联地区被通货紧缩搞得要死要活,其他地方照样搞自己的小农经济自给自足。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从上到下一团乱麻,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

    魏国不同。

    海上丝路和陆上丝路这个模式从东汉末中断到延德年间再度打通,前后运行不过数年,尚且不能对魏国经济造成实质性冲击。

    再者说,眼下魏帝国中央的调控力很强,掌握着国民经济命脉。

    而且眼下魏国的经济主体也是以屯田农庄为基础的自给自足式的小农经济,商品经济规模不大,外贸经济也刚刚起步,占比很小,商业比重也还远没有到能超越农业的地步。

    所以魏国经济增长主要还是依靠帝国内部的内循环,靠的是屯田农庄和发达的交通网络带来的巨大农业税收。

    哪怕在商业赋税比例最高的西域三府,农业税收也占了一半以上。

    所以说两条丝绸之路对于魏帝国的经济来说只是锦上添花,魏帝国还是那个标准的典型的农业帝国,经济危机并不能造成实际影响。

    即使海外贸易全体崩溃,罗马、贵霜和安息瞬间原地自爆,海上陆上两条丝路全部中断,也不会让魏帝国的经济崩溃。

    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固然封闭? 难以进步? 但是也有自给自足的好处? 只要土地不被兼并到位? 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社会就还大体稳定,最多一群人没有过去的好日子过罢了。

    过去吃点稻米? 能吃饱,一旦出了问题? 只能吃糠咽菜,难以吃饱? 饥一顿饱一顿,就这样? 倒也不至于饿死。

    可是这也足够让没有体会过这种大起大落的少数人心有余悸,养成巨大的心理阴影。

    比如马波。

    “臣从未如此思考过? 太上皇提点,臣如醍醐灌顶一般,这才发现此事的凶险!”

    马波感到深深的后怕。

    “对于那一天如果没有准备的话,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自然会手足无措,损失惨重。”

    郭鹏叹了口气:“当然? 这种事情往往不是我们能够预料的? 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是不知道的,而当我们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难以做出应对。”

    马波沉默了很久,询问道:“太上皇,若真有那一日,该怎么办?”

    “不好办。”

    郭鹏摇了摇头:“所以我在武威郡的时候,见了你们吕使君,和他谈起了这件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娄摩国和安息国再次发生了战争,数月前,娄摩国已经攻破了安息国的帝都。”

    马波心里一紧。

    “难道……安息要亡国?”

    “不好说啊,但是很显然,即使现在还没有发生,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来自安息的客商和即将去往安息的客商会大大减少,直到再也没有,雍凉二州还有西域,要准备过苦日子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马波心神不定,开口道:“若商旅减少,西域,雍凉二州,都要受到影响,税收会下降,人心也会浮动,太上皇,此事,需尽早防范。”

    “防范是自然会防范的,我让毛玠和吕虔都上表给皇帝,和皇帝商量这件事情,做点准备。”

    郭鹏缓缓开口道:“西域之地早前发现了一些矿藏,数量挺大,但是因为路途遥远,就没有去开,现在既然西域和凉州有危险,就让开矿的队伍优先开采西域的矿,多点人过去。

    安息国完蛋了,贵霜还在,让皇帝派人和贵霜国商议一下,贵霜国早前一直想派人来魏国学习魏国的文化,之前我一直没答应,这一次就答应他们,让他们派人过来学习,增加双方的联络,也可以多点人来。”

    这样说着,郭鹏又看向了马波。

    “我也听吕使君说了,他就任凉州刺史以来,多次下令让你们这些郡守不再要无限制的允许酒肆、旅店的办设,要缩减规模,限制办设,你们却阳奉阴违,多有抗拒,这是真的吗?”

    马波一愣,随后面色变得有些尴尬。

    “这……”

    “看来是真的。”

    郭鹏摇了摇头:“只看着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背后的风险,如果毫无限制的允许人们办设商铺,一旦客商不来了,你们做谁的生意?付出的本钱怎么收回?

    民间一旦大规模出现旅店、酒肆的倒闭,必将引发极大的危机,商人、农民的收益都要大大下降,破产者不知凡几,整个凉州都别想跑掉,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郭鹏的问话让马波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伸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太上皇,臣……臣糊涂,臣没有想到这些事情,臣只顾着自己的政绩,没有想到未来的后果,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郡守、县令都有罪,都要反省!”

    郭鹏皱着眉头说道:“很快,朝廷会下令,授权给吕使君全权负责管理此事,到时候,他再有什么命令,你们务必全部遵从,不可有侥幸心理,否则酿成民变,你们就提头去洛阳谢罪。”

    马波跪伏于地,重重一叩首。

    “臣谨遵圣命!”

    “起来吧。”

    郭鹏摆了摆手:“这件事情之所以现在不问你们罪,主要是因为这也是第一次,所有人都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所以姑且不治罪,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接下来,在吕使君下令之前,你们就可以行动了,不要鼓励更多的酒肆、旅店开设了,之前你们都是鼓励开设的,现在要收紧,有申请的一律驳回,不准开设。

    然后还可以借着全面检查的借口,关掉一批质量低劣的酒肆、旅店,我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这样质量低劣的酒肆和旅店,来客多的时候这样的酒肆和旅店还能撑着,来客一少,第一波倒下的就是它们。

    现在关掉一批,给那些质量比较高的,各方面条件都更好也关系更多人吃饭问题的酒肆旅店更多的机会,反正能多撑一段是一段,到时候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马波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

    “转机?”

    “嗯,混乱终有结束的时候,安息一个大国,不会说灭亡就灭亡,而且安息和魏国不同,地方上很多豪强非常强势,就和春秋战国的诸侯一样,攻占其首都,不代表灭了安息。

    退一万步说,就算安息真的覆亡了,那些地方诸侯可不见得愿意和娄摩国合作,这乱世争霸,指不定就会出现什么乱世势力继承安息的地位,总之,等他们缓过劲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郭鹏眯着眼睛,把视线投向远方:“不仅要看到未来的危机,也要看到未来的机遇,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危中藏机,只有闯过危难,才能迎来机遇,眼光还是要长远一些。”

    安息帝国得寿命的确不长久了,但是那块土地上还是生活着一群人,还有强力的地方政权在维系。

    安息崩塌,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萨珊波斯挺立而起,建立了地区霸权。

    还是那群人,只是换了个政府,中国的商品还是保持这对他们的吸引力,他们还回来,只是需要时间。

    马波感觉不到这方面的机遇,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站得还不够高,所以看不到那么多东西。

    看来,的确是那样。

    站在地方上始终还是有极限的,只有到中央,站在洛阳的朝廷里,才能看到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

    这一刻,马波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去洛阳,去执掌天下权柄。

    待在地方,始终如井底之蛙,连近在眼前的危机都看不到,怎能不危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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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枭雄志介绍:
东汉末年,群雄纷争,三国乱世,跌宕起伏重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郭鹏最初的想法仅仅只是自保,想在乱世之中争取一份善始善终可是,当他随波逐流到了历史的岔道口上时,他赫然发现他的野心已经膨胀的难以自抑了于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东汉末年枭雄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汉末年枭雄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汉末年枭雄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