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四十七 政治联姻的负面影响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
对于这件事情,郭鹏也不是毫无预料的。
处置这些事情的时候牵扯到她们的家族,是根本难以避免的。
政治斗争之中没有对错,没有感情,只有利益,胜者为王。
不论是谁站在郭鹏面前挡着他的路,他都不会留手,他绝对不会允许。
当然这样是有后遗症的。
后遗症就是尴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女人的问题。
以至于郭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们,所以索性不去面对。
偶尔去后宫,也是去大小桥还有夏侯琳那边。
曹兰、田柔和糜贞都因此很久没见到郭鹏。
郭鹏不信她们心中对于自己没有怨气,所以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们身边。
这种感觉就特别难受,特别难以把持。
看到她们的冷脸,会不开心,会生气,根本待不住。
看到她们的笑脸,又会感到莫名的怪异,以及内心之中对自己的少许谴责。
皇室政治联姻的负面影响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
长期维持的虚假的和谐被彻底撕碎,再也无法黏合。
为了利用她们的家族势力而结婚,又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打击、抛弃她们的家族。
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尴尬。
尽管她们没有一人在郭鹏的政治行动之中出面保护自己的家族。
郭鹏对于其他女人是没有爱的,最多心里稍微烦闷一些。
唯一有爱的,也就是曹兰一人,所以比起糜贞和田柔,他更不愿意看到曹兰。
但是为了不想进一步刺激到曹兰,就连着田柔和糜贞一起不见,只见大小桥和夏侯琳。
以至于年节的时候,惯例的家庭聚会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奇怪。
曹操也好,桥蕤也好,郭鸿也好,夏侯渊也好,连往年最会活跃气氛的郭嘉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办法把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总有些东西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的。
最后郭嘉干脆不说话了,年节的皇室晚宴也就草草结束。
郭鹏面色如常,貌似并没有什么感触,但是他的内心并非全无触动。
相反,他还是比较难受的。
以至于连惯例的温泉之行都变得十分怪异。
以往温泉之行是郭鹏和妻妾们还有父亲谈天说地交流感情的重要机会,郭鹏会久违的放纵自己,稍微显露一些情感。
而今年则不同。
郭鹏和曹兰在整个年节的过程中没有单独交谈过一次。
或许是郭鹏在回避曹兰,又或者曹兰在回避郭鹏。
到了温泉离宫,曹兰主动离开了往年和郭鹏一起相处的房间,自己居住在了另外一间房间里。
郭鹏也没有回到那间房间,而是躲在大小桥和夏侯琳的温柔乡里,疯狂的发泄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像一头情绪化的野兽。
大小桥和夏侯琳被郭鹏折腾的腿软脚软,精疲力竭。
往日里或许能劝说一下的太上皇今年没有跟着一起来温泉,似乎正在埋怨郭鹏对待家人的冷酷无情。
又或者对于自己无力保护家人的现实心灰意冷,所以住在宫中,不曾外出。
郭鹏亲自去请,郭单把他堵在门外,不让他进去,也不想和他见面。
其余年龄较小的孩子们也没办法成为家人间的润滑剂。
唯有郭瑾和郭珺两兄弟在年龄和阅历上有了一定的积累,与郭鹏做了一些交流,父子三人一起泡在温泉里,谈起了这件事情。
“我去见了母亲,我也问了母亲,母亲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埋怨父亲的样子。”
从关中治蝗归来度假的郭珺坐在郭鹏的左边,看着郭鹏:“父亲,何不去见见母亲?母亲很希望可以与父亲见面。”
“我也去见了母亲,阿珺说的是真的,父亲,母亲那边,真的没有埋怨父亲,母亲说这是她早就能预料的事情,并不感到奇怪,只要魏国能好,什么都无所谓。”
郭瑾接着说道。
郭鹏看了看两个儿子,微微叹了口气,苦笑了几声。
“多么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啊,阿瑾,阿珺,你们母亲的话,你们觉得那是发自真心的吗?你们确定你们的母亲没有半点意见吗?”
郭珺和郭瑾互相看了看对方,不知道郭鹏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意思是……”
“她怎么会不埋怨我?怎么会对我完全没有感到不满呢?如果她真的这样,她就不是人了,我对你们说过,我与你们母亲结婚,并非全凭自己的意愿,而是有政治上的需求。
当初,我身份不够,在洛阳没有助力,没人能帮我谋取未来,我看中了曹氏在朝中的权势,而曹氏看中了我的出身和未来,于是,我们一拍即合,我便和你们母亲结婚了。
这是我们双方各有所需的结果,一开始,我并未想到会有今天,但是后来,当我逐渐强大起来之后,我就意识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或早或晚,一定会到来。”
郭鹏把身子往温泉水里深入一些,让温泉水没到了脖子下。
“父亲……”
郭瑾和郭珺颇为惊讶。
“不要觉得不可思议,为父现在走过的路,你们的现在或者将来都会重走一遍,因为你们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并非全部是你们自己的意愿。
阿珺,之前你的妻子在袁氏被程昱针对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有没有请求你一些什么事情?你是怎么应对的?”
郭鹏看向了郭珺。
郭珺的面色一滞。
程昱处置袁氏的时候,袁氏并未主动向郭珺的妻子袁薇求援,但是袁薇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很是担心,求郭珺能为袁嗣说几句话。
郭珺深知这其中的凶险,更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不能说话,一旦说话,就要犯政治错误,那是非常凶险的,于是他对妻子说明这些道理。
袁薇知道以后,并未再说什么,似乎清楚这件事情上郭珺什么也做不到,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做些什么。
后面袁氏遭到些许打击,没有伤筋动骨,夫妻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只是相处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
袁薇对待郭珺总有那么些若即若离的感觉。
新婚不久就发生这样的事情,郭珺心里不痛快,也曾连续十几天泡在治蝗一线,用工作麻痹自己。
郭鹏这样一说,他便想起了这段经历。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郭珺实话实说。
夫妻关系之中纠缠着家族利益的纠葛,实在让年轻男女非常为难,非常难受。
这也是政治联姻不可回避的问题。
感情参杂着利益,就算想要排除这些问题的干扰,对于双方来说也是办不到的。
所以郭鹏觉得有些愧疚。
郭珺和他的妻子恐怕从此以后都只能同床异梦,难以坦白,难以交心,不会拥有真正的夫妻感情了。
但是碍于皇家的需求和袁氏的地位,这桩婚姻必须要维持下去,哪怕同床异梦,哪怕貌合神离,都要维持下去。
双方都是政治的牺牲品,也必须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郭珺没有选择,正如同当初的郭某人没有选择一样。
一千二百四十八 如果你没有做皇帝
郭鹏很清楚,郭瑾也就是运气好。
蔡邕和他背后的蔡氏家族没有闹事,也不会成为郭鹏的打击目标,所以至今为止还能维持夫妻关系和睦。
但是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皇帝的集权之路,就是众叛亲离之路,所以至高无上的皇帝才是——寡人。
郭鹏死后,或者蔡邕死后,到了郭瑾主导帝国的时代,蔡氏家族会不会做出些什么事情,那也是十分难说的。
今日郭鹏对曹氏家族所做的事情,未来,郭瑾未必不会对蔡氏家族做同样的事情。
可能性极大。
他们的私人感情终究不可能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为了手中的权力,郭鹏相信郭瑾的选择会与他一模一样。
所以,郭瑾到头来也是牺牲品。
除了权力以外一无所有的寡人。
尽管如此,郭鹏并不后悔,也绝不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去尝试弥补什么。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天真二字。
“不要怪为父,为父也是不得以,你们生在皇家,就要做好这个觉悟,现在为父如此,你们也是如此,这样的事情不会仅此一次,未来,还会不断的出现。”
郭鹏并未有任何因此就要放弃集权的想法。
相反,他宁可众叛亲离,宁可孤独至死,也要紧握手中权力,做那个至高无上的寡人。
尽管他是真的爱着曹兰。
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一路拼杀流血牺牲以数百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为了今天,他的脚下,早已是尸山血海。
为了他的事业而死的人的尸体和血液,还有与他作对的人的尸体和血液,纠缠在一起,早已不可分离。
他不可能更改,也没有回头路,他一定要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作为他的儿子,郭瑾和郭珺,还有其他的孩子们都一样,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接受这残酷的命运。
因为他们生在皇家,成为了郭某人的孩子。
郭瑾和郭珺都不说话了。
他们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并非是他们可以解决的。
利益之争,并非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解决掉的,不存在完全不介意的人,只要品味过权力的滋味,就会明白这东西会上瘾。
说自己向往归园田居的,是没有品味过权力滋味的人,再亲近的人,为了权力,也能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从一开始就不纯洁的关系,即使一时和睦,终有一日也会面临崩塌的局面。
只是郭鹏是真的爱着曹兰,在乎曹兰,所以才会有些许的感悟。
如果完全不爱,他对待曹兰就会像刘宏对待宋皇后那样,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会直接将她打入冷宫,不管不问,直到死为止也不会替她收尸。
从这一点上来说,郭鹏甚至不如刘宏那样冷血无情。
正是因为在乎,才会让郭鹏在情绪上出现波动,而这样的感觉,郭鹏一点都不喜欢。
成为孤家寡人的道路,本来就该是孤寂、苦楚和悲哀的。
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会被迫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孤寂。
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他共享,为他分担,也不允许有人为他分担。
于是他搂住了两个儿子,沉默了许久。
“为父对不住你们。”
仅此一句话而已,该说的就都说完了。
年节结束之后,皇家回到洛阳城内,一切照旧,郭鹏继续处理政务,并且继续不入后宫,偶尔去几次,也是去大小桥那儿和夏侯琳那儿。
其他地方并不去,基本上是吃住都在南书房,办理政务接见臣子也是在南书房。
如此到了二月底的时候,郭瑾写信给郭鹏,希望郭鹏可以去看看曹兰。
说他去看望曹兰的时候,曹兰流泪不止,很伤心的样子,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尽管是皇帝,但是郭瑾也希望郭鹏不要对曹兰那么绝然。
这是郭瑾作为儿子第一次牵扯入父母之间的问题上。
郭鹏看了郭瑾的信,犹豫再三,还是让苏远摆驾内宫养心殿。
那是皇后的居所,也是郭鹏曾经的寝殿。
时隔两个多月,郭鹏再一次驾临养心殿,对于养心殿里的人们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喜事,对于曹兰来说,似乎也是如此。
见到郭鹏,曹兰直接红了眼睛,终究没有掉下泪水,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饿了吗?”
“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吧。”
“好。”
曹兰让养心殿里独立于御膳房的私人小厨房给郭鹏弄了他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摆在桌子上,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好吃吗?”
“好吃,一如既往地好吃。”
“那就多吃一些吧。”
曹兰还像以往那样给郭鹏夹菜,放到郭鹏的碗里,郭鹏捧着很大的碗大口大口的吃饭,越吃越快,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这让曹兰感到好笑。
“往常你都教导孩子们吃饭不能太快,一定要细细咀嚼再咽下,怎么轮到自己就不这样做了呢?吃的那么快,不怕肚子难受?”
郭鹏把嘴里的食物嚼碎了咽下肚子,笑了笑。
“好久没吃到你这儿的东西了,都吃御膳房的,吃腻了,所以吃一吃其他的口味,会觉得特别香。”
“那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曹兰收起笑容,看着郭鹏。
郭鹏愣了一下,也随之收起了笑容。
“我怕你怪我。”
曹兰抿了抿嘴唇。
“堂堂魏天子,天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这样,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郭鹏点了点头。
“普天之下,只怕你一人,其他人不能让我怕,让我怕,就一定要死。”
曹兰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排骨放到了郭鹏的碗里。
“我这个皇后,做的还真是叫天下人羡慕不已,居然能让天下至尊害怕,那些大臣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羡慕死的。”
郭鹏放下了碗筷。
“阿兰,我不仅是你的丈夫,阿瑾的父亲,更是魏国皇帝,我对你说过,我作为皇帝的份量,是远远超过其他身份的份量的,其他的一切都会向后排,无论是什么。”
“所以,以后你也会对大兄做一样的事情吗?或者是子和,文烈,还有子脩子建他们。”
郭鹏知道曹兰说的是现在还在朝堂上活跃的曹氏族人。
郭鹏既然对曹仁和曹洪下手了,未来就很难说会不会对其他曹氏族人下手。
曹兰是这样考虑的。
“现在还不会,但是不确定以后会不会,一旦我认为他们有威胁了,我不会留手。”
“……”
曹兰似乎对郭鹏的坦诚习以为常。
最后,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鹏郎,如果你没有做皇帝,咱们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无忧无虑,更加幸福吧?”
“当然会,如果我没有做皇帝的话,我们一定会生更多的孩子,会更长久的待在一起,我会陪你去天下所有能去的地方。”
郭鹏微微笑了笑。
如果在那个历史的十字路口上,自己没有选择自己走自己的道路。
而是选择跟在曹操后面亦步亦趋,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原本的道路,从汉臣,走向魏公,走向魏王。
那么自己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一千二百四十九 来生我们再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吧
在成为护乌丸校尉之前,郭鹏一直想的都是抱着曹操的大腿,跟着曹操的步伐,成为曹魏的功勋元老,和曹兰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
当时,他从未想过争霸天下,成为一个可以主导历史走向的的人。
如果真的一直那样走下去,他所经历的一切一定是完全不同的。
或许他会帮助曹操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或许他不会让曹操被徐荣那么简单的就打败,而是帮着他力战,获取更多的政治资本。
或许他不会让曹操杀掉边让,不会让陈宫变心,从而更加顺利的打败吕布,收服张辽。
或许他不会让曹嵩死去,不会让曹操在徐州大肆杀戮、失尽人心,并且尽力保全徐州的元气。
或许他会在徐州把刘关张杀掉,不会让他们有南下投奔刘表的机会。
或许他会在宛城直接杀掉张绣,收降贾诩,保住曹昂和典韦的命,让他们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或许他还会狠狠地教育郭嘉,让他强身健体,不至于在赤壁前夕命丧北疆。
或许他会帮着曹操仔细谋划,小心翼翼,不会让赤壁之战战败,以至于失去一统全国的最好机会,叫三分天下真的变成现实……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寂的走在权力之路上无法回头,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独夫。
他没有野心,也会因为曹兰的原因成为曹氏自己人,被曹操和曹昂信任,安然享受荣华富贵,终此一生不会再有任何困扰。
他一定会比现在轻松快活很多,也会比现在的名声要好得多,他会带领郭氏成为顶级士族,并且在未来,郭氏会顺利进化为门阀世家,搅动风雨,步入巅峰。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
今天魏帝国所拥有的一切也不会重现吧?
曹魏或许会是一个加强版的曹魏,但终究不会成为现如今的郭魏帝国。
曹魏或许消灭不掉士族。
或许消灭不了豪强庄园主。
或许不能庇护天下万民,让他们活的像个人。
身为臣子的他,终究不能像身为皇帝的他这样,做到那么多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渴望的,是一个能让黎民百姓活的稍微像个人一样的国家。
是一个推行科举,可以稍微给底层的民众打开一条通天之路的国家。
是一个可以让后人感到惊叹和骄傲的,并且为后世创造更多【自古以来】的证据的国家。
这或许是曹魏帝国永远也办不到的,是他作为一个臣子永远也办不到的。
能办到这一切的,唯有皇帝,唯有独夫。
他不想只是做一个混吃等死胸无大志且融入统治集团醉生梦死的同类。
他不想去享受那所谓的魏晋风流且流芳百世,也不想嗑药磕到精神失常,还要被后人小资们吹捧为精神导师。
他宁可做那个叫文人士子痛骂百世且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暴君。
他宁可做那个让后人提起来就恼火不已的嗜血独夫。
他宁愿失去一切,但是可以让整个魏帝国走上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保留希望的火种。
短短的一瞬间,郭鹏想了许多,最终确定自己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未来,他还要做更多冷酷无情的事情,让群臣在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他做一日皇帝,就会让群臣警醒一日。
曹兰也想了许多。
她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今生今世两人注定貌合神离,再也找不回过去那种心无芥蒂的感觉。
血脉,亲情,爱情,利益,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也知道郭鹏未来如果还要做什么事情的话,是不会和她商量的,也不会顾忌她。
曹氏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是不知道的,也无法改变。
所以她开始幻想那个排除一切干扰因素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于是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如果那样的话,或许我们会更开心吧?”
“一定会更开心,不考虑其他,只对于我们两人来说,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郭鹏予以了肯定:“所以,阿兰,来生我们再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吧,什么也不管了,就做这样无忧无虑的富人家,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郭鹏伸手握住了曹兰的手,紧紧的握住。
曹兰的脸上满是惊愕,少顷,却又露出了些许的哀伤,最终,眼圈还是红了,还是没忍住的掉下泪水。
“人能有来生吗?”
曹兰哭着询问郭鹏。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
郭鹏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说法或许有点不对劲。
于是把椅子搬到了曹兰身旁,把她揽入怀里,又开口道:“一定有,来生,我还会找到你,来生,我们都活在太平盛世,我就不做皇帝了,我就陪着你。”
曹兰依偎在郭鹏的怀里哭的更大声了。
“人如果有来生,还能想起前世的事情吗?反正我是想不到了,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没有来生的,那怎么办?你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你,那该怎么办?”
曹兰的问题很有深度,也很有广度,牵扯到很多满脑子阴谋诡计的郭某人所无法回答的问题。
郭某人可以回答很多权谋方面的问题,但是在这种问题上他还真的是无能为力,想不到解答。
想了很久,他也只想到了一个不确定的方式。
“那……要不然,咱们互相给对方留个印记,留一个绝对不会忘掉的,一眼看到就能想起来的印记,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是什么印记呢?”
“比如互相在肩膀上咬一口留个深深的牙印之类的……”
“……”
曹兰沉默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法子,这你也能想出来?咬一口留下印记,那还不要流血啊?肯定要敷药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了,皇帝和皇后互相咬了对方,这……这要被笑话成什么样子啊?”
郭鹏想了想那个场面,觉得也确实挺滑稽的,于是没忍住,也笑了。
他终究也没有找到让自己能在下辈子也找到曹兰与她共度一生的办法。
当晚,他没离开养心殿,就在养心殿住下了。
其后连着数日,郭鹏白天在南书房工作,晚上便去养心殿陪曹兰吃饭睡觉。
就像是已经知道将要分离一样,用尽最后的力量,记住现在的这份温存。
尽管如此,郭鹏心中那份撕裂的痛苦也没有缓和过。
过了十多天,郭鹏在曹兰的劝说下,去看了田柔和糜贞。
田柔还好,郭鹏只是把田丰送到了云州,依然掌握着部分权力,只是远不如田丰做尚书仆射的时候那么风光。
郭鹏也没有杀田氏族人。
所以三言两语,便与田柔和好如初。
田柔也没有说起关于田丰的任何事情,没有提及希望郭鹏能做点什么,让田氏更好之类的事情,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加分点。
这些家族选择送到自己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傻子。
糜贞那边情况就不太好了。
因为郭鹏不仅把糜氏家族的财产剥夺了,还杀了一批在地方兼并土地的糜氏族人,作为对全社会的威慑。
糜氏家族惨遭打击,目前只能生活在洛阳周边,过着农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权势,唯一的指望也就是宫中的糜贞。
糜贞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什么都没说,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但是郭鹏清楚的很,这绝不是不在意。
一千二百五十 糜贵人之死
郭鹏的四子郭琥和三女郭珏都是糜贞的孩子,前些日子他们曾来拜见郭鹏,说糜贞哭的很伤心。
他们希望郭鹏可以去看看糜贞,劝劝糜贞,而且不要对糜氏家族那么狠心。
郭鹏稍微有些不忍心,因为糜贞是除了曹兰之外侍奉他时间最长的女人,要说完全没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糜氏家族有人仗着这样的原因兼并土地的时候,他也丝毫不会留手。
糜贞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宫中流泪,身体日渐消瘦,正月回宫以后就病了。
三月初,郭鹏在曹兰的劝说下去看望了糜贞。
入了她居住的素琴殿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侍奉糜贞的宫女见到皇帝来了,吓了一跳,刚要请安,郭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走进了糜贞的卧房,走到了糜贞的床边,看着消瘦不堪的糜贞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中充满了歉疚。
糜贞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一脸歉疚的郭鹏站在她的床边。
她顿时一愣,然后眼圈立马红了,盯着郭鹏看着,眼泪水就直往外涌。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侍奉糜贞的宫女端着药走到了郭鹏身后,小心翼翼等待着郭鹏的命令。
郭鹏伸手把托盘里的药拿了出来,挥挥手让宫女出去,然后自己坐在了糜贞的床边,舀了一勺药水,吹了几口气,把勺子送到了糜贞的嘴边,把苦涩的药水喂入了糜贞的嘴里。
糜贞一点一点吞咽着苦涩的药水,又不停的掉眼泪。
药喂了一半,糜贞摇了摇头。
“苦,不想喝了。”
“不喝药身体怎么能好呢?”
郭鹏轻声说道:“乖,喝药,这儿有蜜饯,喝完药,吃块蜜饯,就不苦了。”
“心里苦,蜜饯是没用的。”
糜贞轻轻的说了一句,然后把脑袋偏向了床里面,不看郭鹏。
郭鹏闻言一愣,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到了床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自己也靠在了糜贞的床边。
“我知道你怨我,发生这种事情,你不怨我是不可能的,但是阿贞,我记得我不止一次的对你说过,我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魏国的皇帝,并且我作为皇帝的份量,是远远超过作为你的丈夫的份量的。
不仅是糜氏,田氏也好,曹氏也罢,犯了法,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一并严惩,并无亲疏之别,你许给了我,在我身边,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事情,我是说过的。”
糜贞没有把头转过来。
“因为兼并土地,就要被杀吗?”
“肯定要被杀,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
“曹氏呢?”
“曹洪二十万亩土地被我剥夺殆尽,曹洪庄园里的负责人,那些门客,他的奴仆,被我杀了何止一百?”
“被杀的姓曹吗?”
郭鹏没说话了。
族人被杀,肯定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而对于郭鹏来说,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良久,郭鹏长叹一声。
“你若怨我,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认为我错了。”
“臣妾不敢。”
“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吗?阿贞,你十六岁侍奉我,至今二十年,我对你是在乎的,我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
“多谢陛下垂怜……”
糜贞的声音带着些哽咽。
郭鹏叹了口气。
“若你希望,我可以恢复子仲的爵位,恢复他的身份,赦免糜氏的罪过。”
糜贞不说话,哭声渐渐压抑不住。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
或许郭鹏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往深了去想,他没那个精力了。
所以郭鹏对此无可奈何,他只能将侍奉糜贞的宫女叫了进来。
“伺候好贵人用药,吃穿用度,不准有丝毫缺少,贵人若有闪失,孤必不饶你。”
宫女跪在地上。
“奴婢遵旨。”
说完,郭鹏又看了看糜贞,糜贞依然不肯把头转过来,郭鹏微微叹息,便站起了身子。
“你多休息,多吃点东西,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郭鹏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糜贞的寝宫。
说是常去看她,从三月初到四月底,郭鹏也就去了一次。
糜贞还是躺在床上,比上次更瘦了,完全看不出当年丰腴美人的模样,精神也完全不好。
郭鹏很生气,责问太医院里的御医。
御医战战兢兢,说他将竭尽全力。
除此之外,郭鹏也再没有去看过糜贞。
原因无他,压抑,素琴殿里过于压抑。
他的压力已经非常沉重,平日里的压力已经非常大。
与群臣一日百战,为了权力勾心斗角丧尽天良,有些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而像是一台权力机器,机械式的为了保护权力而不断地行使权力。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泡在权力的臭水沟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他去后宫只是为了放松,消遣,释放压力,让他沉重的心情得到稍微的舒缓,稍微能喘口气,如此才能继续前进。
每日见到的都是人间丑恶,见到的都是贪婪和讽刺,和这个天下最优秀最聪明的一群人过招,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要的是休闲,是放松,而不是去增加心理压力。
他根本不不能忍受休闲的地方还出现这种压抑沉重的感觉。
所以对于素琴殿,他避之不及,甚至不允许身边人提起,一提起就要发怒。
而糜贞也终究没有什么起色。
四月二十八的午后,郭鹏正在和庞统还有其他四名南书房侍读商议大运河的修建事宜的时候,苏远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满脸凄惶的跪在了郭鹏的面前。
“陛下!糜贵人她……薨了。”
庞统等五名南书房侍读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下,不敢言语。
郭鹏心里一突,先是惊讶,然后是疑惑,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难受的感觉在心底里蔓延开来,耳朵边上嗡嗡作响,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呢?
御医明明说糜贞没什么大病,怎么会呢?
脑袋空白许久,他忽然产生了如此的疑问。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情绪。
这里有外臣。
“去素琴殿。”
郭鹏站起身子朝外走去,苏远赶快爬起来跟上,庞统等五名南书房侍读趴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郭鹏抵达素琴殿糜贞居所的时候,耳畔只能听到一阵哭声,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杂音也没有。
一眼望去,素琴殿里的内侍、宫女都跪在了地上,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都跪在地上低头含胸,似是啜泣似是叹息。
左手边,有两个小宫女抱在一起抹眼泪。
右手边,一个内侍跪在地上低着头,一滴一滴的眼泪往地上掉,泪滴清晰可见。
郭鹏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越来越艰难,步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粗重,越来越难以接近糜贞的寝殿。
“陛下。”
苏远看到郭鹏的身体有些摇摆,连忙上前扶住了郭鹏。
郭鹏稳了稳心神,任由苏远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越过哭泣的内侍和宫娥,走向糜贞的寝殿。
寝殿内,浓郁的药味比起上次来的时候更加明显一些,似乎糜贞的寝殿里很久没有其它的味道了。
郭鹏慢慢往里面走,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犹然盖着锦被、像是安静的睡过去了的糜贞。
只是真的已经看不出生的气息了。
二十年血火生涯,见惯生死,郭鹏非常明白活人和死人之间的区别,尽管他完全不懂医术。
华佗和两名御医跪在糜贞的床边瑟瑟发抖,似乎担心郭鹏回应这件事情追责,甚至杀掉他们泄愤。
贴身伺候糜贞的那个小宫女则跪在一旁掉眼泪,不知道是为了糜贞而掉眼泪,还是为了她不确定的未来而掉眼泪。
一千二百五十一 天子永远都不会犯错
皇帝的到来加剧了寝殿内的压抑氛围,没人知道他们将会面临着什么。
此时此刻,郭鹏只是直直的盯着闭上眼睛的糜贞看着,并且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身旁搀扶着他的苏远的手腕。
皇帝劲大,苏远的手腕被握的生疼,表情都快扭曲了,愣是不敢出一声。
“怎么回事?”
长久的压抑之后,皇帝终于问出第一句。
“就算是病,也该有个病轻病重的过程,并且叫我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
两名御医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华佗看了看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面对着皇帝。
“陛下,老臣来的时候,糜贵人已经……已经薨了,侍奉她的人说,糜贵人用了午饭,说困了,就休息了,到了该起来的时候却没有起来,宫人觉得奇怪,就去看,一看之下,才发现糜贵人已经……”
“饭菜有问题?”
郭鹏压低了声音。
“不,饭菜没有任何问题,糜贵人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那是怎么回事?”
“老臣……老臣无能……”
华佗终究只剩下这句话,然后便跪伏于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无能?一句无能,就让糜贵人不明不白的没了?我花那么多钱养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说一句无能?你们……”
郭鹏刚准备发怒,忽然两个声音响起。
“母亲!”
“母亲!!”
郭琥和郭珏,糜贞所出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孩子一脸焦急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眼便看到睡在床铺上没了生息的糜贞,连忙扑过去,摇晃糜贞,呼喊糜贞。
只是糜贞终究也不会睁开眼睛。
于是郭珏先哭了出来,郭琥没忍住,也哭了出来,哭得非常凄惨。
郭鹏满肚子的怒火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是知道糜贞的死因的。
糜贞为什么而死,他是知道的。
刚才他就想明白了,糜贞为什么会满脸平静的、没有一丝痛苦和挣扎的死去。
没一会儿,外面又响起一阵嘈杂声。
曹兰闻讯赶来,大小桥姐妹也闻讯赶来,接着夏侯琳和田柔也赶了过来,同样都是满脸惊惶,不明所以,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
曹兰定定的看着糜贞,忽而转头看了看郭鹏,脸上满是哀伤。
对上曹兰的眼神,郭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郭鹏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刻都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素琴殿,避开了所有人,快步离开了素琴殿,只带着苏远回到了南书房。
南书房里已经没有侍读,侍读们识相的离开了南书房,于是这里只剩下郭鹏和苏远两人。
苏远扶着郭鹏坐下,然后便要告退,觉得应该把一个私人空间留给郭鹏。
郭鹏却没让他离开。
“苏远,你知道糜贵人为什么而死吗?”
苏远哪敢谈论这样的话题?
“老奴不知道。”
“是我害死了她。”
郭鹏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她是因为我才死掉的,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不是华佗医术不高明,但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生的希望,再厉害的名医也救不活。”
苏远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接下皇帝的话。
郭鹏似乎也并不需要苏远接下他的话,他不是在和苏远交谈,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而已。
“她想不通,她不明白糜氏勤勤恳恳为我办事二十多年,为了我的事业,她的兄长糜芳还死了,结果到头来,因为兼并土地的事情,我惩戒了糜氏。
我废了糜竺的官位、爵位,抄没糜氏的家产,还杀了糜氏子六人,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糜氏在我还弱小的时候就投靠我,立下那么多功劳,却依然逃不了我的惩戒。
我猜她一定想了很久,想了几个月,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通,最后觉得我或许是讨厌她,讨厌糜氏,于是她死掉了。”
郭鹏靠在了靠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讨厌糜氏,我更不讨厌她,我讨厌的,是所有兼并土地的人,兼并土地看起来是常事,是小事,但是却是一个国家灭亡的重要原因!
一个人兼并土地不交税是小事,一万个人呢?我不杀这一个人,很快,一万个人紧随其后兼并土地不交税,中央收不到税,办不了事,眼睁睁看着内忧外患无能为力,没钱做事,然后国家就覆亡了。
那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不懂?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想懂?苏远,我做错了吗?我杀一个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警醒,不要步上他们的后尘,不要逼我杀更多人。
我不是为私情而杀人,我是为了魏国啊,难道我是因为自己讨厌糜氏所以才诛杀糜氏子吗?是,糜氏立了大功,可是这就是糜氏在青州徐州大规模兼并土地的理由吗?
他们本来在徐州就有超过两万亩的土地,已经是超级巨富,徐州战事结束以后,我念及糜氏的损失和功劳,又把一大片土地划给了糜氏,作为补偿,安抚糜氏。
前前后后,糜氏拥有的土地不下四万亩,可他们依然感觉不够,还要兼并,还要更多!贪心不足!到底要多少土地才算是足够的?他们到底想要多少土地?他们胃口到底有多大?
我是皇帝!我不仅是他们的家人,我还是皇帝!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君父!他们累死累活的耕种土地给我纳税,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生一世只做这一件事情!就为了吃口饱饭!
他们只想吃顿饱饭,只想有多一点点的余粮,逢年过节稍微吃点好的!活的像个人!我不能连这么一点点要求都不答应他们!我不能!我不能!!”
郭鹏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不停地拍着面前的桌子,愤怒的吼叫,像一头愤怒的野兽,吓得苏远够呛。
他跪在郭鹏身边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怒火冲天的发泄之后,郭鹏冷静了下来。
他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苏远,你说我做错了吗?这件事情我做错了吗?我惩戒那些兼并土地的人,我错了吗?错的是我吗?”
苏远一个哆嗦。
“陛下是天子,天子永远都不会犯错。”
非常政治正确的回答,没有丝毫问题,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反驳这样的回答。
郭鹏听了,默然无语,忽然间又仰头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对的对的,我是天子,天子是不会犯错的……”
郭鹏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戛然而止。
南书房里安静的吓人。
“苏远,去内阁传旨,恢复糜竺朐县侯的爵位,给一等侯待遇,赐洛阳土地三千亩,让糜氏就此生活在洛阳。”
“陛下,这……”
“快去!”
“遵旨!”
苏远连忙跑出了安静的吓人的南书房。
苏远离开之后,郭鹏移开了自己的手掌,掏出手巾抹了抹眼睛,然后把手巾丢到了一边。
什么仰头就不会让眼泪流出来……
全是骗人的。
说这句话的人要是敢站在郭某人面前,郭某人立刻判他宫刑。
让他欺君!
重重喘了口气,郭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皇帝没有很多私人时间的,郭鹏的私人时间就更少,尤其现在还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理的档口,由不得他更多的休息。
把笔提起,对着一本奏本上提及的关于大运河的事情正要写字表示自己的看法,眼前却又模糊了。
郭鹏赶快把身子往后靠。
奏本是国家重要的文件,可不能被水迹沾染,否则可不好看。
一千二百五十二 大父和父亲都是寡人,那我也是寡人
延德十年四月二十八,天子的妾侍、贵人糜贞去世,享年三十六岁。
天子为之感伤。
为表达对糜贵人的哀思,彰显糜贵人二十年侍奉之功劳,天子赦免糜氏家族的罪过。
恢复糜竺一等侯爵位,给田三千亩,准生活在洛阳,准子孙后代参加科举考试谋取出身。
而后天子再度下诏,准许将贵人糜氏以仅次于皇后的礼仪安葬,将遗体运往狼居胥山皇陵先行安葬,安葬的位置排在皇帝皇后合葬陵寝的右手边第一位。
郭鹏在延德八年的时候下令开始给自己修缮陵寝,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死后不葬中原不葬家乡,葬在狼居胥山,以此标榜他的赫赫武功,进一步满足他永镇北疆的心愿。
此举引起朝中大臣诸多议论。
诸臣纷纷反对,觉得开国皇帝的皇陵距离帝国中央太远,路途遥远,维护艰难,耗费巨大,如此一来,这必将给后世带去沉重的军事经济政治负担。
他们希望皇帝为后世子孙考虑,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郭鹏力排众议,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不接受任何反对的意见,不接受任何经济账的游说,坚持如此。
于是朝廷遂通过在狼居胥山修缮皇家陵墓的命令。
具体的营建工作由漠州刺史夏侯惇主持。
如今陵墓刚刚完成三分之一的工程,糜贞已经去世,成为了第一个葬入皇陵的人。
糜贞出殡离开皇宫的那天,郭鹏委托皇后曹兰主持,自己没有去。
他还是待在南书房内认真的处理政务,只是身边没有其他人,连苏远都被要求在门外侯着,不准进去。
所有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言语,生怕言语上冒犯了皇帝,被皇帝迁怒,反而觉得在外面侯着更加安全一些。
约莫到了中午的时候,苏远进来问郭鹏要不要传膳,郭鹏觉得不饿,吃不太下去,但是又觉得不吃东西更不好。
于是郭鹏让苏远传令给御膳房,炖点汤送来,就当是曹兰炖的甜品喝下去,也算吃饭了。
苏远吩咐人去做了。
汤还没送来的时候,郭瑾来了。
郭瑾在门外看到了站着的苏远,便凑了上去询问郭鹏的情况。
“陛下早上只吃了一碗稀粥和一些小菜,然后就一直埋头处理政务,刚才老奴问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陛下说不饿,喝碗汤就行,老奴觉得不太妥当,殿下,陛下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苏远这样说,让郭瑾有些忧虑。
想了想,郭瑾决定返回,回到河南尹府邸把自己的嫡长子郭承志带上,再去南书房。
蔡婉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
“父亲心中苦闷,需要有人帮他舒缓,其他人不行,只有承志可以,父亲平日里最疼爱承志,有承志在,应该能让父亲好受一些。”
说着,郭瑾便拉着郭承志一起再去皇宫,再去南书房。
这一次郭瑾略有底气,让苏远告诉御膳房准备正餐,煎一块肉排之类的,然后自己带着八岁的嫡长子郭承志进到了南书房里。
“承志,进到南书房里以后,嘴要甜,大父平日里最疼爱你,现在大父心情不好,你要多多去安慰大父,明白吗?”
郭承志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明白,我一定叫大父把肉排吃下去。”
“呀……不错。”
郭瑾没想到儿子还挺有眼力的,笑了笑,表示很期待。
父子两个进入了南书房,还没等郭瑾说话,郭承志直接往前一阵小跑。
“大父!大父我来看你了大父!”
郭鹏正埋头处理政务,平常侍奉一旁的南书房侍读这个时候也不在,只有他一人。
骤然听到小孙孙的声音,郭鹏一抬头,看到小孙孙正在朝自己跑来,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承志,你怎么来了?是……阿瑾,你怎么把承志带来了?事情都办好了?”
“已经全部办好了,一切处置已经完成,棺木已经启程,母亲把一切都办妥了,父亲无需忧心。”
郭鹏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小孙孙给打断了。
“大父,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嗯?没有啊,大父没有不高兴啊,看到承志,大父就是再不高兴,也变得高兴了,呵呵呵。”
郭鹏宠溺的看着坐在他腿上的小孙孙。
这老话说隔代亲隔代亲,郭某人本来觉得这是毫无根据的,不过轮到自己,也是毫无疑问的陷入了这个奇妙的循环之中。
小承志毫无顾忌,伸手揪住了郭鹏的胡子。
“哎哟……承志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大父疼啊。”
“大父说谎,大父明明就不高兴。”
“大父怎么会说谎呢?”
“不说谎的话,大父为什么不好好吃饭?连我都知道不好好吃饭的话就会肚子很饿,很难受,脑袋都晕晕乎乎的,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光想着吃饭了!”
小承志又揪了一下郭鹏的胡子,郭鹏“哎哟”一声,又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好好好,大父吃,大父吃,不管怎么样,这个饭,大父一定好好吃好不好?”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还差不多。”
小承志这才松了手。
郭鹏笑呵呵的把小承志搂在怀里亲昵一阵,然后看向了微笑着的郭瑾。
“阿瑾,你有心了。”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
郭瑾恭敬的回答。
“你先回去吧,河南尹的事情总是要做的,你不要为了我这里的事情,耽误了正事……嗯,承志留下。”
郭鹏抱紧了怀里的小孙孙。
郭瑾眨了眨眼睛,想说些什么,但是到底没说出来。
“是,父亲,儿子这就回去。”
郭瑾应下,然后又说道:“父亲,刚才,朐县侯糜竺希望面见父亲,当面向父亲感恩,多谢父亲宽恕之恩。”
郭鹏正在和小承志逗弄,闻言愣了愣,看向了郭瑾。
“让他好自为之,今后老老实实在洛阳过日子,经营田产,按时交税,别再折腾出让我烦心的事情就足够了,不必来见我,以后也不用。”
“可是……他毕竟……”
“没什么可是的,阿瑾,不要同情他们,年节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你不要忘记,我现在所经历的,将来,也会一点不差的落在你身上,咱们都是寡人,孤家寡人。”
郭鹏盯着郭瑾。
郭瑾略有些错愕,却又很快明白了郭鹏话里的意思,心中凛然。
“大父和父亲都是寡人,那我也是寡人!”
父子两人进行交流的时候,小承志坐在郭鹏的腿上笑呵呵的喊了一句。
满是童真。
似乎觉得成为寡人是一件很开心很美妙的事情,所以他也想和郭鹏郭瑾一样,成为那个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寡人。
郭鹏和郭瑾双双一愣。
然后郭鹏先笑了出来,郭瑾随后笑出了声,接着板起了脸。
“真是的,承志,小小年纪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大父和为父说话的时候你怎么能随便插嘴呢?什么寡人不寡人的!以后不准这样说。”
“不也挺好吗?”
郭鹏微微笑了出来,抚摸着承志的小脑袋:“虽然我不希望,正如同我也不希望你去做一个和我一样的寡人,但是阿瑾,既然你要做寡人,那么承志也要做寡人,他是你的嫡长子。”
郭瑾愣了愣,而后默默点了点头。
“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
“去吧,去办事,不要有丝毫懈怠,不要被任何情绪影响了你。”
“儿子明白。”
说完,郭瑾缓缓退出了南书房。
于是南书房就剩下郭鹏和小承志祖孙两个。
一千二百五十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父,什么是寡人啊?”
看到郭瑾走了,一时间不敢说话的小承志才低声询问郭鹏。
郭鹏笑了笑。
“你的老师没有教你吗?”
“没有。”
“这样啊。”
郭鹏笑呵呵的说道:“承志,天下间啊,总有很多没做过寡人的人向往着做寡人,他们觉得做了寡人就能拥有天下所有的一切所有一切他们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
比如锦衣玉食,花不完的钱,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最漂亮的女人,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玩最好的,用最好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快活的和神仙一样。”
“这就是寡人吗?”
小承志好奇地询问。
“这是寡人,但是寡人不仅仅如此。”
郭鹏抚摸着小承志的脑袋:“没做过寡人的人当然向往去做寡人,觉得做寡人什么都好,可是做过寡人的人呢,没有一个是不会后悔的,因为寡人不仅拥有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尽管如此,做了寡人的人也不会主动放弃做寡人,一边后悔,一边还要接着做,所以没做过寡人的人就会非常生气,觉得你一边说做寡人不好,一边还要做寡人,这简直就是坐在金山上哭穷。”
“坐在金山上哭穷?”
小承志有点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大父,寡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郭鹏抿了抿嘴唇,微微笑道:“寡人就是天底下权力最大,最恐怖,最凶狠,最奢靡,也是最可怜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会可怜吗?”
小承志把自己听得懂的几个形容词稍微做了一番联想,就觉得郭鹏说的话有点异议。
这样的人怎么会可怜呢?
恐怖,凶狠,还奢靡。
会很可怜?
谁会觉得他们可怜呢?
“没有人觉得可怜,这才是最可怜的事情啊。”
郭鹏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这也是活该,谁让寡人自己选择了做寡人呢?”
小承志看向了郭鹏。
“那我还是不做寡人了,大父,我不要做寡人,大父也不要做寡人了好不好?父亲也不做了,我们都不做寡人了。”
小承志连连摇头,似乎为自己方才的天真感到后悔。
郭鹏摸了摸小承志的脑袋。
“承志啊,这种事情,大概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咯,就像大父现在这样,还有你父亲未来的那样,咱们祖孙三个,都是身不由己啊,不出意外的话,你就要做寡人。”
“啊?”
小承志满脸不情愿的样子。
正在这个时候,苏远带人进来,把郭鹏要的汤,还有郭瑾给郭鹏要的肉排和米饭送来了。
小承志看着这些东西,眼珠子一转,顿时笑了。
“大父,你把这些东西都给吃了,吃得干干净净的,以后我就听话,做寡人,好不好?”
郭鹏看着小承志那双清澈的眸子,笑了。
“好啊,大父把这些东西都吃光,吃的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剩,然后,你再去做寡人!咱们约定了。”
“嗯,约定了!”
“那把小拇指伸出来。”
“欸?为什么啊?”
“伸出来。”
“噢。”
小承志伸出了自己小小的小拇指。
郭鹏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和小承志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这样勾在一起,然后……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承志,跟着大父一起说。”
“哦,拉钩上吊……为什么要上吊啊?”
小承志满脸疑惑。
郭鹏也感到疑惑。
“emmmmmmmmmmmmmm,大父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就是要这么说的,来,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这就是约定成功了,那大父现在就要开始吃了哦?”
“嗯!我要亲眼看着大父把这些东西全都吃完!”
小承志兴致勃勃的做起了监察官。
而郭鹏时隔数日,也终于吃到了第一顿有味道的饭菜。
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剩。
小承志也当着郭鹏的面发誓——一定要做一个非常优秀非常合格的寡人。
郭鹏看着他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头总有那么一丝不忍心。
但他又能如何呢?
糜贞虽然是一个贵人,在皇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曹兰,但是她的法理身份终究只是郭鹏的妾侍。
她的去世,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没有引起任何臣子的过度关注,他们所关注的内容也只有糜竺这个幸运的家伙。
因为家族里有人在皇帝的后宫,说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去世了,引起了皇帝的怜悯,于是让糜竺恢复了侯爵的身份。
虽然糜竺没有职权,只有一个空头爵位,但好歹也是重回了贵族的行列。
就算家族里连续四代不出贤能之人,也能保住家族的贵族身份。
这四代人里,总归能出那么一两个考取科举举士从而重新步入仕途的人吧?
他就是那么幸运。
与之相比,一起被一撸到底的韩浩就失败多了。
不仅现在只是草民不得重回帝国核心,将来也没什么保证,甚至当初还有人说杀了他可以但是不能杀糜竺之类的。
果然,家族里有人和皇室联姻,就是有如此这般的好处啊!
皇帝四十六岁多,年龄不能算大,失去了一位妃嫔,会不会想着重新再接纳几个新人进入后宫呢?
就算皇帝不想,那皇太子呢?
郭瑾也三十岁了,身边如今只有蔡婉一人,夫妻感情很好,一起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郭瑾觉得很开心,完全没有想着要纳妾的想法。
但是这在魏帝国的臣子们看来,简直就是犯罪啊!
你一个皇太子,多么好的行走的政治资源,怎么就只有一个妻子呢?
你父亲已经算是很少了,身边一共才六个女人,现在还没了一个,就剩五个,简直是统治阶级的道德楷模,你难道也想学他?
行走的丰厚的政治资源就在眼前,他们却碰不到,摸不着,心中瘙痒难耐,实在是难以忍受。
在这个皇权威压天下而司隶校尉如鹰犬一般虎视眈眈的时刻,曹洪、糜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天下人上了一堂课,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皇亲国戚的身份优势。
一念至此,他们蠢蠢欲动。
一千二百五十四 选择对你的帮助最大的
关于这件事情,不止一两个人这样想。
家中有聪明漂亮且适龄的女儿的官员家族没有一个不想着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重要到了家族的传承才能与之相比的地步。
他们纷纷托关系找熟人,从各种渠道打听郭瑾有没有纳妾的打算。
因为郭瑾虽然有儿子,但是只有一个儿子,和蔡婉的三个孩子里,只有郭承志是男孩,其余两个都是女孩。
女孩子是不能继承皇位的,所以郭瑾的传承依然危险,谁也不好说这里头会不会产生什么意外之类的。
一个儿子是绝对不够的,皇帝郭鹏都有六个儿子,你皇太子怎么这也要有七八个**个的吧?
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有段时间郭瑾就觉得很奇怪。
河南尹官署里,一些他的得力下属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夏侯尚和曹真也有些扭捏的旁敲侧击式的向他询问一些男人方面的话题,或者是子嗣方面的话题,甚至有有意无意的提起他们有三个儿子四个儿子什么的。
感觉就像是在炫耀一样。
郭谨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这些人有点奇怪,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多想。
直到郭鹏喊他到南书房内,和他谈论起了这方面的问题。
“最近京城里流传的一些风言风语,你听到了吗?”
“风言风语?”
郭瑾觉得好奇。
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春耕和春耕的后续工作里,竭尽全力确保洛阳周边的粮食收成,还真没有太多的时间在洛阳城里晃悠,所以在这方面的问题上,他了解的并不多。
“嗯,关于你的子嗣并不繁多,对于帝位传承有所影响之类的。”
郭鹏这样一说,郭瑾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难不成,有人觉得儿子的子嗣不够多,所以,想让儿子纳妾?”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郭鹏不认为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讳言的,这本身就是皇家内部不可避免的问题之一。
“父亲,这方面的问题,我……”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郭鹏摇了摇头:“因为之前糜氏的事情和曹氏的事情,越来越多的人可能感觉到与皇家结亲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想要保住身家性命,最好的方式就是和皇家结亲。”
“这……这简直是荒谬!”
“确实荒谬,但是却也是现实。”
郭鹏无奈的摇了摇头:“曹氏和糜氏,的确因为这方面的优势得以存续,阿瑾,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如果没有这方面的优势,糜竺现在还是和韩浩一样,而不是重为贵族。”
郭瑾无法反驳,他知道郭鹏说的是对的,情况就是如此。
所以,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很难反抗。
郭鹏看着郭瑾,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与阿琬相处很好,感情甚笃,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揭过去的。
而且,为父不得不说,你是皇太子,而你只有一个儿子,这是不够的,作为皇帝的继承人,你必须要有多个儿子,否则,不确定的因素太大了。”
郭瑾无话可说。
前朝汉帝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皇帝子嗣不够繁多丰沛,以至于出现各种问题和朝廷动荡,这都是前例。
孩童容易夭折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清,他的兄弟姐妹们倒是好端端的活着没什么问题,但是谁敢说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对于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如果只有一个儿子,明显是不合格的,无论如何都不能顺应人心,大家的不满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他能有多个儿子,那么现在基本上就没什么人敢说话了。
堵上他们的嘴巴的最好方式,就是多生几个儿子,当然,这仅凭郭瑾和蔡婉两人,想要办到的确不易。
左思右想,郭瑾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说辞,不由的感到一阵郁闷。
“这才到什么地方,你就觉得难以忍受了?”
郭鹏笑了:“你将来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呢,这点小小的事情都接受不了,还怎么做皇帝?”
郭瑾摇头。
“儿子事只是在想该怎么和阿琬说清楚这件事情。”
“这种事情,为父相信阿琬一定早有预料,并不需要说些什么,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选择与否,而是选择谁。”
郭鹏把问题的关键点告诉了郭瑾。
于是郭瑾便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是没什么自主权的。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儿子知道了,这件事情,听凭父亲做主。”
“嗯。”
郭鹏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不为你做太多的主,我只是告诉你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具体要怎么选,那是你的事情,你已经很有主见了,有些事情,不需要为父为你做太多。”
郭瑾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父亲以为什么人才适合儿子的选择呢?”
“你选择你需要的,你觉得谁对你的帮助最大,你就选择谁,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而不在旁人手上。”
郭鹏笑了笑:“哪位大臣,哪位将军,是你觉得最有帮助的,你就选,反正,这件事情无关乎旁人的感觉,只要你觉得满意就好,当然,你更要注意,一定要选择对你的帮助最大的。”
郭瑾点了点头,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儿子觉得赵将军未来对儿子的帮助最大。”
“子龙?”
“是。”
郭瑾点了点头,开口道:“赵将军担任卫军将军的职位,是京城精锐卫军的统帅,他的身份地位至关重要,有赵将军的帮助,卫军就一定可以稳住,确保无虞。”
“不错,若是你和子龙有这方面的关系,尽管你对子龙没有任何恩情和帮助,子龙也会倾尽全力为你办事,而且这也能为子龙解决一些无妄之灾,这是正确的行为。”
郭鹏称赞郭瑾:“不过只有子龙一人,还不够,你再想想其他人,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可以选择,但凡对你有帮助的,你都可以考虑。”
郭瑾又低下头默默的思量了一阵。
“数年前开始,青州兖州和冀州三州人士在朝中为官的比重就不断下降,当前,除却这一地区的官员之外,徐州人士和荆州人士异军突起,在朝中占有了不少的份额。
虽然其后科举出身的官员开始出现,但是传统优势并非数年就能消弭,徐州人士和荆州人士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能在朝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因此,获得这一部分出身官员的支持是很重要的。”
郭瑾的说法被郭鹏认可。
“不错,不说军队,单说朝廷的当中的派别势力,荆州人和徐州人的确逐渐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份额,尤其在青兖冀三州官员被不断打压的情况下。
虽然说铲除庄园的行动也遏制了这些传统的荆州人和徐州人继续进入朝廷,但是就目前的科举份额来看,荆州和徐州人还是数量不少,并且数年之内乃至十数年之内,这种优势也不会消减多少,你的确需要未雨绸缪。”
一千二百五十五 三个幸运的家族
那么,该选择谁呢?
郭瑾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郭鹏则等待着郭瑾的回答。
思考了一会儿,郭瑾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吏部尚书张昭,出身徐州,乃是徐州籍人士所敬仰的长者,失去糜氏的情况下,通过张昭,不仅可以稳定人心,还能起到儿子所需要的效果,所以,张昭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郭瑾看向郭鹏,郭鹏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张昭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与张昭结亲,就不是简单地一石二鸟了,这是个很好的选择,还有呢?”
郭鹏继续询问。
“还有?”
郭瑾皱了皱眉头:“一文一武,应该够了吧?父亲,朝中也没有那么多臣子需要我们去在意吧?”
郭鹏摇头否认。
“子龙是军方,张昭是新兴势力,老人呢?随为父一起创业的老人呢?他们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名声,但是一样拥有很高的地位和不小的功勋,在朝中势力是最大的。
你不仅要争取未来的新人,也不能忘记老人,因为新人终有一日也要变为老人。你若只看重新人而不注意维护老人,那么不仅会让老人心寒,也会让新人犹豫。”
郭瑾恍然大悟,表示明白。
“那么,儿子应该选择谁呢?父亲麾下老臣,有未嫁女儿的,还要在老臣之中具备资历的……”
郭鹏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外交部尚书辛毗,跟随我很久,资历颇深,虽然曾经为袁绍效力,但是其兄辛评先追随你大父任职,后来跟随我,立下战功和政绩,我正准备任命他为新一任的青州刺史,此时,正是你需要去拉拢他的时候。”
眼下,延德年间整整十年的政治风暴之下,开国功勋老臣中掌握权力的已经为数不多。
辛氏兄弟就是其中的少数派。
他们身为颍川人,首先与郭鹏有同乡之宜,其后也有创业的功勋。
辛评最早跟随郭单在沛国任职,后来董卓之乱前,郭单去职前往青州,辛评也跟着一起前往青州跟随郭鹏,在郭鹏麾下历任县令、郡守、尚书等地方、中央官职,履历深厚,资历深厚。
至于辛毗,是辛评的弟弟,两兄弟遵循乱世之中大家豪族的生存准则,分别投靠郭鹏和袁绍,袁绍被郭鹏击败之后,辛毗被辛评劝服,投靠了郭鹏,也历任地方、中央官职,累有政绩。
后来,就做了外交部尚书这个清闲的不要不要的喝茶职位。
偶尔有点事情做,也是一些小事,等【国际】被郭鹏消灭干净之后,除了贵霜国和安息国的使臣外,他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去做的了,非常清闲,无所事事。
也正因为无所事事,辛毗和外交部躲过了历年来的数次政治风暴,从未受到牵连,一直苟到如今,辛氏家族还是完完整整。
可谓是咸鱼有咸福。
眼下,在这个新人不断进入、老臣不断退出的时刻,辛氏兄弟两人已经成为了郭鹏创业时代的老臣的代表性人物之二。
拉拢一下人畜无害的辛氏家族,不可谓不是皇室的恩典,以及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老臣施恩的好机会。
郭瑾想通了这个关节,顿时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郭鹏说的很对。
然后郭鹏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笑道:“辛毗有一个女儿,已经二十岁,却还没有许给任何人家,据说因为她很有才华,非常聪明,看不上一般人,为父以为,这个女子很不错。”
郭瑾皱了皱眉头。
“二十岁还没有许给人家?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之类的……”
“不是,据传辛毗的女儿相貌秀美端正,向其求亲的人很多,可他一直没答应,至于这其中有什么玄机,为父也不清楚。”
郭瑾撇了撇嘴。
“士族惯用手段,待价而沽罢了,自以为奇货可居,实则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哈哈哈哈,阿瑾啊,有些事情看破别说破,给人留一份颜面,这很重要。”
郭鹏乐不可支的拍了拍郭瑾的肩膀:“而且,辛毗是降臣,你纳他的女儿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为父起兵以来,被为父击败后转而投靠为父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曾经与为父作对,所以他们心中也有隐忧,会担心为父之后,你会如何对待他们,为父需要顾虑他们的功劳,为父之后,你则不必。
而险资你纳了辛毗的女儿,就能安抚这一群体,让他们知道,我郭家皇室不会在意他们曾经的过往,会真的接纳他们,不对他们进行清算。
如此,卫军将军的女儿,吏部尚书的女儿,还有外交部尚书的女儿,纳了这三个女子,可以帮助你的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增加你的人望。”
“父亲所言极是,就是不知道阿琬会怎么想了。”
郭瑾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而后又问道:“父亲已经不打算继续纳妾了吗?这种事情,比起儿子纳妾,父亲纳妾更有用吧?”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纳了,年轻的时候还能为政治稍微忍耐,年纪越大,越是不想接受这种事情,厌倦了……阿瑾,你是太子,是时候为父分忧,承担一点储君的职责了。”
郭瑾想起之前糜贞去世的事情,不由得叹息一声。
“父亲总说,父亲现在经历的事情,儿子将来也要重走一遍,那儿子现在为了地位和人望接纳这几个女人,未来的生活,又该如何对待她们,协调她们的关系呢?
她们背后都有家族,赵将军还好,张氏,还有辛氏,本身也能代表一股势力,将来若是出现冲突,出现问题,儿子担心……”
郭鹏摇了摇头。
“那是未来的事情,未来会发生什么,为父不能帮你预料到,为父只能帮你预料眼下的事情,眼下,聪明的女人会自动协调关系,你只需要让她们知道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什么事情?”
“你的妻子,是你不可动摇的妻子,而她们,只是侧室。”
郭鹏认真的开口道:“一切以阿琬为主,她才是你的正妻,你明媒正娶回来的枕边人,其他的,不管将来的地位随着你的地位提升而变得多高,对你而言,终究只是你的妾侍。”
郭瑾想起了多年来在后宫之中,郭鹏事事以曹兰为先,事事尊重曹兰的意见,维持了后宫的稳定,始终没有让后宫干扰到前朝,不由得感到了些许的宽慰。
有些事情,终归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去做的。
郭瑾这边的问题解决掉了,接下来,他就要去安抚蔡婉了。
剩下来的事情,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需要郭某人亲自去办。
郭某人需要通过礼部协调这三人,把自己的决定和郭瑾的决定告诉他们,告诉这三个幸运的家族,他们,被选中了。
他们将拥有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前途和命运,成为被万千官员所羡慕的人。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安心做皇家的鹰犬。
一千二百五十六 成功入选的女儿们
郭鹏首先召见了赵云。
郭鹏很少直接召见赵云,因为他对赵云抱有十足的信任,认为赵云能把事情做到最好,不需要他的干预。
赵云也有点奇怪郭鹏为什么要召见他。
直到赵云知道郭鹏喊他来是为了和他讨论一下让他的女儿去给郭瑾做妾侍的事情,赵云顿时就愣住了。
赵云的确不参与任何朝政事宜,也很少居住在洛阳城内,多数时间都在洛阳城外的军营里巡视、布置练兵任务。
但是他也并非就完全不回洛阳的家里。
时不时回家一趟,赵云也不是不能听到一些街头巷尾的流言之类的。
天子脚下是非多,洛阳城内最不缺少的除了达官贵人,还有各种八卦。
曾经很多的**现在都成为洛阳城街头巷尾的笑谈。
有官员上表给皇帝,说应该禁止这些愚夫愚妇把严肃的政治事件变成街头巷尾的笑谈,皇帝则表示不至于。
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些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知者,所谓不知者无罪,他们喜欢谈,就让他们谈。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结局是什么,应该没有人不清楚。
郭鹏把这话说出口,百官也就不敢多多说了。
皇帝都开口保障人民八卦的权利,那么百官也没办法限制。
这一次的消息是关于皇太子郭瑾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儿子的事情,有些人对此表示不满。
合情合理,因为皇太子只有一个儿子,这实在是太冒险了,为此而议论,并没有什么罪过。
当时赵云就感觉情况不太对劲,感觉这里头有问题,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郭瑾要纳妾了?!
而且郭鹏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赵云的思绪百转千回,一时间,居然有点想哭。
“陛下,为什么是臣?”
他还是有点想问一下,他非常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子龙,我不瞒你,你是我亲卫出身,对我非常忠诚,对于你,我是怀有期待的,以后太子做了皇帝,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什么冲击,这是其一,其二你是卫军将军,地位重要,你的女儿去太子身边,对太子来说也是极大的助力。”
郭鹏把自己选择赵云的原因告诉了赵云,赵云自己大概也清楚,但是从皇帝嘴里听到,和自己猜测的,总归是不同的。
“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你为我征战沙场数十载,奉公守法,清正廉洁,兢兢业业,子龙,这是你应得的,我记得你家长女许给了云长的儿子,你家次女还未出嫁,可否送到太子身边呢?”
郭鹏温声询问。
尽管这是一个注定没有其他回答的问题,但是他还是愿意这样询问。
赵云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臣女能得陛下、太子厚爱,乃天恩眷顾,臣与臣女都不胜荣幸。”
“好,那么这件事情就说定了,我会让礼部官员去与你具体商议此事。”
郭鹏走到赵云面前扶起了赵云,看着赵云虽然有些风霜的痕迹却依旧不改英气本色的面容,不由得感到十分欣慰。
“我与太子两代帝王,能得到子龙的效忠,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对于赵云来说,这就是他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评价了。
赵云这边结束了,郭鹏又召见了张昭和辛毗。
两人同时被郭鹏招来,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下程昱还在逞雄,还在大力打击贪官污吏,京城里人人自危的局面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他们两人很担心自己是不是被牵扯进了什么事情之中。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皇帝让他们来,不是宣布他们的死刑,而是给他们送温暖的。
他们被告知,他们被皇帝选中,将要把他们家中尚未出嫁的女儿送到太子身边服侍太子。
这天降之喜瞬间让他们懵圈了。
“近日来京城里有不少人都在议论太子的事情,说太子只有一个儿子,这对太子继承皇位是不妙的,我听了以后觉得并非没有道理,我如同太子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而太子现在只有一个儿子,这对于未来皇位传承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就在想,是时候该给太子安排几个妾侍了,但是毕竟是太子,妾侍人选不能乱来,我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们。”
对于皇帝的这番话,张昭和辛毗都是万万没想到的。
关于太子的议论在京城里也不是一两天了,他们当初还有点害怕,觉得皇帝会不会因此生气,觉得有人干预家事。
现在皇帝自己都觉得无所谓,还说大家讲得对,看来这件事情并没有让皇帝恼火。
然后他们成为了幸运儿。
和皇家结亲这种事情眼下是所有官员都在默默期待的,谁也不敢想这样的事情真的能落在自己头上。
可是当这个事情真的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稍微高兴一下,显然也不是不可以。
因为,这到底是和皇太子结亲,皇太子啊,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帝吗?
现任皇帝为皇太子挑选妾侍,这不就是把未来的前程提前告诉他们了吗?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显赫富贵不算真本事,能把一朝的显赫富贵留存到下一朝,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而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些的,往往又都是开国功臣。
“陛下……老臣能得到陛下如此恩宠,老臣感铭肺腑!”
张昭首先跪下来向郭鹏谢恩。
辛毗很快也跪下来,跟着一起谢恩。
“蒙陛下不弃,老臣感铭肺腑!”
郭鹏只是淡淡的回复他们。
“起来吧,选择你们的女儿送到太子身边,这也是我和太子共同的看法,对于你们,我和太子都抱有深切的希望,愿你们及时勉励,不要做错事情,让我和太子失望。”
“老臣遵旨!”
张昭和辛毗齐声应诺,满脸都是激动。
郭鹏这边和赵云、张昭还有辛毗把事情谈妥之后,那边就开始下令礼部尚书许靖亲自出动,去和这三家人商议具体的细节问题。
比如这三家各自出动哪个女儿送到太子身边去侍奉太子,这是一个问题。
丑的肯定不行。
身材不好也不行。
有什么缺陷也不行。
内廷也参与进来。
这完全是按照皇帝选妃的条件在运作这件事情。
各方面的要求完全按照皇帝选妃来限制,内廷派出有经验的上了年纪的宫女,对三家的候选女儿们进行细致的考察和全面摸排。
容貌如何,相貌上有没有什么缺陷,有没有什么不符合传统审美观的。
谈吐如何,说话是否声音清晰,是否有口吃、咬字不清等缺点,口齿是否伶俐。
身体如何,身体上是否有什么缺陷,身体是否不健康,有没有什么隐疾之类的。
气味如何,身上不能有让人感觉不愉快的气味,就算有,也不能是常态性的。
等等等等,非常多的步骤和考验。
经过一番商讨和细致的选择之后,礼部官员、内廷宦官和三家家人达成一致。
赵云的嫡出长女赵可岚成功入选。
辛毗的嫡女辛宪英成功入选。
张昭的嫡出女儿张慕青成功入选。
一千二百五十七 郭瑾纳妾与交州变故
赵可岚,辛宪英,张慕青。
这三人都不是她们父亲唯一的女儿,因为优秀,都通过了内廷严苛的考核,所以成功入选皇太子郭瑾的妾侍大选,成为最后的三个胜利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胜利。
由此,她们将肩负着三个家族的沉重使命去到皇太子郭瑾的身边,侍奉皇太子,竭尽全力为皇太子诞下子嗣——最好是儿子。
如此,她们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毕竟意外总是比明天更早一点的到来,并且不知道是好的意外还是差的意外。
然后,这个消息就在整个洛阳城内传扬开来了。
皇帝不是不知道洛阳城内的热议话题,相反,城内的热议话题总是能第一时间送到皇帝的桌案前让皇帝知道。
然后,关于皇太子只有一个儿子的事情被皇帝知道,皇帝以极高的行动力支持了大家的看法——他迅速给皇太子找了三个妾侍。
赵云的女儿,张昭的女儿,还有辛毗的女儿。
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很多人为此惊愕不已,然后捶胸顿足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传播这样的说法,以至于皇帝为皇太子挑选了妾侍,然后选中的家族不是他们家。
羡慕嫉妒恨,并且总有一种他们的成果被摘了桃子的感觉。
明明是他们费尽心思掀起来的舆论浪潮,结果最后却便宜了这三家。
有些人比较聪明,知道尘埃落定的消息之后,就没有继续自怨自艾,而是主动寻求接触这三家的渠道,希望争取一张驶向未来的船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家人在消息传开以后的反应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闭门谢客,不接受任何礼品和拜访,任何来访者全部礼貌送回。
现在不是几年前了,当初五大家族被皇帝选为国法传承家族的时候,那五大家族的风光程度远比现在的三家人要好得多。
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但是后来呢?
国法就真的是国法了。
赵云本来就低调,面对这种事情就更加低调了。
张昭也不是高调的人,很快就沉寂下去。
辛毗已经做惯了咸鱼,真要让他高调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三人没有选择高调,全部选择了低调处理此事,以至于让想要接近他们的人都无法接近他们,由此还引发了一些人的嫉妒。
不就运气好吗?
装什么清高?
呸!
在家里指不定多快活呢!
还真别说,在外面表现的无喜无悲,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可就不这样了,除了赵云一家子只是稍微吃了几顿饭庆祝一下,张昭家和辛毗家那可是关起门来自己庆祝了好几天。
这种事情不庆祝,还要等什么事情再庆祝呢?
他们这边欢欢喜喜的庆祝,准备办喜事,而郭瑾那边,蔡婉倒也是为这个事情闹了几天别扭。
不是因为郭瑾,而是因为那些嚼舌头根的人。
“我家里的事情,这帮人凭什么掺和进来胡言乱语?我家郎君都没有嫌我生的少,他们倒急起来了!”
蔡婉因为京城里的流言对这群嚼舌头的人非常不爽,闹了几天,但是倒也没有反对郭瑾纳妾的事情。
这是很显然的,蔡婉也知道自己的弱势所在,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她只生了一个儿子,想必也不会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郭瑾是要做皇帝的人,皇帝不能只有一个皇太子,而没有其他的候补人选。
这种话本来不是蔡婉这种当母亲的人能说出来的,但是这的确是残酷的现实。
就算是皇家,自小锦衣玉**心呵护,也不能保证皇家的孩子就一定能顺利长大,平平稳稳。
像郭鹏的皇后就生了三个嫡子,所以地位非常稳当。
这样一想,蔡婉顿时觉得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简直是犯罪,犯罪到了天下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所以才逼着郭瑾纳妾。
于是趁着那三个女人还没有入府,蔡婉拉着郭瑾连续奋战了好几个晚上,好几个晚上没让郭瑾安生,直到那三个女人开始入府,她才罢休。
三人入府是有先后顺序的,基本上根据娘家的地位高低来安排。
蔡婉是当朝唯一一位位居三公的超品官员蔡邕的女儿,地位之高自然无可挑战。
赵云的地位则比张昭还有辛毗要高一些,所以赵云的女儿赵可岚第一个入府。
接下来,张昭和辛毗的女儿共同入府,以示两人之间地位平等。
因为郭瑾的地位高,许给他的三人地位自然也不会如同寻常妾侍那样地位低微。
三女背后都有各自的娘家势力,本身也代表着一个势力集团,他们所掌握的实权,并非是蔡邕这个吉祥物可以相比的。
到延德十年的六月底,盛夏时节,三名出身、自身条件还有才学都无可挑剔的女子进入了郭瑾的府邸,成为了郭瑾的妾侍,由此堵住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毕竟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就算是皇家,也不能不顾虑到人言的威力。
皇太子子嗣单薄,若不纳妾,多生子嗣,在外人看来就是不负责任,而主要责任肯定不会归咎到皇太子身上,太子妃蔡婉才是主要的责任者。
那个时候,蔡婉面对的道德压力就会非常之大。
所以接下来,郭瑾的任务就是要竭尽自己的全力,让这三名美娇娘怀上身孕,增加他的子嗣的数量,如此,天下人就彻底安心了,蔡婉也就没有什么道德包袱了。
这对于郭瑾而言,自然是痛并快乐着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郭鹏除了给郭瑾张罗纳妾的事情,更多的还在关注另外一件事情。
四月份的时候,交州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交州牧张津在病中下令抓住了交趾太守士燮,将他下狱治罪,交州局势不稳。
到了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交州的局势似乎更加不稳,双方几乎兵戎相见,战端一触即发,交州内战眼看着就无法避免了。
交州于延德四年在张津的带领下选择背弃汉帝国,投入魏帝国的大家庭。
当时,郭鹏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对于交州的投靠给与了最大的善意和容忍。
他封张津为魏帝国的交州牧,是魏帝国唯一一个州牧,并且许诺魏帝国的军队、官员三年不入交州。
他只对交州拥有名义上的统辖权,实际上则不干预交州的任何政务、日常,全部一切都委托给张津,任其施为。
当然,根本原因是交州实在是太蛮荒了,蛮荒到了郭鹏甚至提不起太大的兴趣的地步,任其自由——
荆州南部和扬州南部尚且还未开发完毕,他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开发交州。
没人没钱没特产,对于魏帝国已经没有余力的财政状况来看,郭某人也只能这样做。
交州的确不是主要矛盾,可以放一下。
三年以后,魏帝国解除了内忧外患,进入了大建设时期,而郭鹏也进入了夺回皇权化身完全体皇帝的高峰期,依然没有管理交州的余力。
所以那时郭鹏仅仅是下令给江陵大营总督朱灵,让朱灵派一名军官带领几百人的军队象征性的进入交州,占据交州,以示魏帝国对及交州的拥有并非虚妄。
对此,张津是答应的。
并且当时张津的朋友许靖被郭鹏重用,许靖写信给张津,安抚他,让他不要忧虑之类的,于是张津没有做出任何反弹的举措。
或者说他的部下们也没有什么想要和中原一争高下的想法,交州的贫乏和中原的富庶他们并非完全不了解。
所以这一时期交州和魏帝国那是相当的和谐。
一千二百五十八 士燮觉得张津就是个棒槌
在内部整理完毕之前,交州和中央之间的矛盾始终都是次要矛盾。
对于分得清主次矛盾的郭某人来说,交州完全可以放在最后解决。
所以当时,郭鹏根本无意于染指交州,只是让朱灵和张辽不断带兵在荆南四郡和扬州南部开拓新的领地,开发江南土地。
期间,郭鹏零零散散得到过一些关于交州的情报。
比如张津的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精力不济,并且时常流露出想把交州牧的地位和权力传承给他的儿子的想法。
但是他的威信不够高,和麾下的部将相处不好,时常有矛盾争端,全靠身为皇帝的郭鹏任命他才能做交州牧,所以他的想法很难达成。
当初,郭鹏还没有南下侵扰荆州而刘表还没有死的时候,刘表曾经对交州产生过野心,想要占据交州,因此和张津交恶。
双方打了两三年的仗,张津的实力和交州的战争潜力远远不如带甲十万的刘表与荆州,而且也不怎么会打仗,给交州的军队和人民带去了很大的损失。
尽管刘表未能得逞,但是张津一样被部将和地方实权派所愤恨——
这是当然的,因为张津打仗损耗的是地方实权派的力量。
交州什么开发程度,荆州什么开发程度,你心里没点数?
张津还真没有,郭魏帝国的压力倾泻到荆州头上之前,张津和刘表的部将连年战斗,大小战斗不断,败多胜少,但是限于交通等因素,刘表始终也不能扩大战果。
后来魏帝国建立,刘表感受到了压力,不得不转道北向,再也没有骚扰过交州,直到他病死之后,荆州政权覆灭。
魏帝国控制了荆州,强大的压力直接怼在了张津的脸上。
张津比对一下双方实力,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于是主动上表投诚,算是解除了交州的危机,以此获取了一定的威望,坐稳了交州牧的位置。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张津喜好宗教,喜好文学,平日里和文士相处的很好,和部将们的关系却很差。
等到他身体不好,开始考虑后事的时候,才发现一群摇唇鼓舌的文士并不能帮他的儿子坐稳交州牧的地位。
首先,郭鹏那边不一定能说得通,魏中央势力是否还愿意让交州名为归附实际独立,那还不好说。
而且交州并非没有众望所归之人。
交趾太守士燮就是那个众望所归之人。
士燮祖上是豫州的鲁国人,是北方人,新莽之乱时期为了避祸南下交州求取生存。
发展数代人之后,到士燮的父亲这一代,成为交州有名的大豪强,拥有大量的财富和土地,还有人口,当时士燮的父亲就做过日南郡太守。
到了士燮这一代,士家更上一层楼,在张津麾下,士燮和他的三个兄弟都担任了太守的职位,而交州一共才七个郡。
可以说交州的一大半都在士家手上。
张津对此充满了危机感。
因为想要把地位传承给儿子,又担心自己死了以后郭鹏顾虑到士家的权势而放弃自己的儿子委任士燮担任交州牧,所以他常常为此感到忧虑,苦苦思索解决办法。
后来,他大概想到了一些办法,并且自此开始主动和部将们走近,对于部下一些出身本地或者外地的领兵将官经常给与优惠,赐予一些钱财、宝物之类的,倒也真的得到了一些将官的欢心。
这些将官开始和张津互相走动,互相拉拢关系,张津也借着自己的权力给他们谋取一些好处,从而渐渐聚集了一批对自己比较忠诚的部下。
有了这些不属于士家传统势力范围之内的人做他的基本盘,张津觉得有底气了,胆子大了起来,觉得自己有必要也有能力开始为儿子的继承者地位搞铺垫。
交州虽然蛮荒,但是在这里,他们父子可以做土皇帝。
中原虽然繁华,但是在中原,他们父子只能做仰人鼻息的存在,砧板上的一条鱼。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张津选择家族扎根地方,不想北返,动作连连,还写信给自己在京城的好友——礼部尚书许靖,请他代为奔走、运作,好让他的家族长期留在交州。
张津的种种行为,引起了交州地方实力派士家的注意和担忧。
张津是空降领导,权力拥有者,士家是盘踞一方的地头蛇,交州的无冕之王,双方的利益存在根本矛盾,根本不可能调和。
更别说士家表面上尊崇张津,表面上不与张津产生任何冲突,但是实际上可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
七个郡,四个郡的太守都是士家人,士家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实际权力不比张津少。
得知张津在中央请人代为奔走,帮他争取世袭交州牧的权利,士家十分忧心。
他们感觉张津现在已经开始致力于张家的本土化,要是给他更多的时间,借着交州牧的权力,张家本地化的进程必然大大加快。
到时候,士家必然是张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而且张家还有中央撑腰,士家除非造反,否则没有生机。
而造反……
打得过魏国中央军吗?
士家的精英们齐聚一堂,纷纷表示绝对不能让张津传承交州牧地位的想法成功。
于是他们提出了要派人去洛阳中央找人奔走,宣扬张津想传承交州牧地位是在为割据一方做准备,实则想要造反这样的说法。
士燮表示,士家一定要和张津划清界限,张津想要世袭交州牧,而他们则不能这样做,他们要坚决支持中央派来的交州长官,绝对不走到台前,绝对不侵夺中央权力。
士家一定永远乖乖的做地方豪强,绝不问鼎交州最高权力。
士燮看得通透,魏帝国暂时无力顾及交州,想要的就是交州保持稳定,就好像现在这样。
张津想要世袭交州牧,未免过于天真,简直就是想割据,魏天子一定不会答应。
而士家如果表示坚决支持中央派来的交州长官,就和张津完全不一样了,士家就显得深明大义人畜无害。
毕竟士家是地头蛇,不管派来的长官是谁,只要愿意和士家和睦相处,保护士家的利益,那么士家并不介意谁来做交州牧。
而且士燮也从来不觉得士家有那个力量在魏帝国威压天下的时代割据一方。
当年南越王赵佗足够强势,威望很高,实力也远比现在的交州地方要强,结果呢?
南越国不还是变成交州了?
所以士燮主导下的士家根本不想做这个明面上的首脑,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抗衡中央政府,所以只想安心的维护自己现有的利益。
这一点,是张津办不到,也无法接受的。
张津也是生病病昏了脑袋,也不想想魏天子扫灭四方平定八荒,何等雄才大略的人,最讨厌的肯定是割据,而你这个交州牧居然明明白白的跟他说——我想割据,请你答应。
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士燮不由的感到十分有趣,觉得张津就是个棒槌。
一千二百五十九 好家伙,刘关张在你的嘴里三结义啊
延德九年年初,士燮的使者和张津的使者同时都在洛阳。
当时,郭鹏还没有掀起清丈土地行动,还在酝酿阶段,骤然听到了交州牧张津请立他的儿子张问为下一任交州牧的时候,还觉得非常意外。
张津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他的反应和士燮一样。
他感觉张津的上表就是在和他商量——我想割据,你答应我好吗?
你问我这个大一统帝王要割据的地位?
就算交州蛮荒不堪,就算交州穷的根本收不回战争成本,但是你觉得我为了维护领土完整,是会顾忌成本还是怎么的?
你觉得我设置在荆州和扬州还有益州的三支军队至今没有回撤是为了什么?
好家伙,刘关张跨越历史和次元在你的嘴里三结义啊。
这就很奇怪。
非常奇怪。
他感觉不应该有人这么头铁的问他要这个地位。
都已经延德九年了,他都做了九年皇帝了,那么多年发生的那么多事情,难道还不能让张津了解到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然后他又接到了交趾太守士燮的上表。
士燮表示,交州牧张津上表的事情他知道了,但是他非常不赞同张津的行为,他认为张津这是因私废公,所以他将坚决拥护中央派来的下一任交州刺史。
看看,什么叫识时务?
人家能连续几代人做地头蛇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至少人家知道和中央分享统治权,知道郭鹏不会允许下一个州牧出现。
而张津呢?
居然想世袭交州牧。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在这个地方体现出来了。
当时郭鹏就对张津非常不满意,很生气。
不过转念一想,他考虑到了交州的优势地理位置。
那可是直接面向南海的一块土地。
虽然现在蛮荒不堪,但是将某些地方选为对外出海的出海口进行建设,以此发展对南海地区和东南亚地区的商业贸易还有殖民掠夺,那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比如和罗马帝国的海上商贸之路。
比如将来分封计划也会有皇子从这里出海,去东南亚和南亚,乃至于澳洲都不一定。
交州的实际价值并不值得他大动干戈,但是配上中央政策,还有未来的规划,交州的价值就会立刻上一个台阶。
值钱的不是交州本身,而是政策和优势地理位置。
而且他一直想要的垂涎的红河平原,此时就在交趾郡。
交趾郡基本上囊括了整个红河平原地区,这里还是交州的政治中心,都不用动兵去打外战,直接就能拥有。
越南凭借红河平原成就了不小的实力,这里土壤肥沃,适合农业生产,发展文明,并且养育了数量很大的人口,相当的有潜力。
所以郭鹏是打算把红河平原建设为魏国南大门,在这里设立稳固的统治。
边疆在历史上来看大部分都是蛮荒之地,不适合发展农业,移民实变的政策比较难推行。
但是红河平原一旦成为南大门,极高的农业价值被开发出来,驻军将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交州的位置和未来的战略价值就是那么大,并非是单纯的经济利益可以衡量的。
过去实在是力有不逮,无暇顾及交州。
但是现在有了精力,也不得不考虑一下之后关于交州的事情。
交州和平投降,没有打仗,魏中央也不好挑起战端。
除非交州原地自爆,出现了造反的事情,那么,郭鹏就可以利用这个借口大规模派驻军队进入交州,开始建设海港,并且经营红河平原。
海港一旦建立起来,红河平原稍微经营起来,在不远的未来,小冰河彻底降临的时候,红河平原也能通过海运给北方提供一定量的支持。
确定了如此这般的方针之后,郭鹏就进一步认定交州是要掌控在手的。
但是如何掌控,怎么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掌控,这是值得商榷的。
大规模进兵实在不值得,而且道路崎岖难行,大规模进攻可能带来的结果是进军途中损耗的兵力会大于战争期间损耗的兵力。
而且如何进兵也是一个问题,天子之兵进入交州,总要有一个得体的理由。
比如造反。
为了给未来奠定基础,郭鹏遂在南书房召开了核心决策层参加的御前会议,讨论张津的上表和交趾太守士燮的上表。
基本上大家的意见都很一致,一致的认为张津就是在想桃子吃,简直是不知死活,昏了头脑,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代。
身子到了魏帝国,脑袋还留在汉帝国。
曹操就对张津感到非常不屑。
“昔年我魏还有诸多大事要办,暂时无暇管顾交州,所以才让他在交州做州牧,这已经是陛下的无上恩典,他又怎么敢继续僭越,把陛下的恩典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郭嘉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张津此举,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家族在交州扎根,借着距离洛阳遥远的距离,想着割据一方,表面上是在请求陛下的同意,实际上就是在图谋不轨,臣以为,张津用心险恶,可伐之。”
兵部尚书董昭也上前进言。
“张津居心叵测,试图以一家占据一州,效仿前汉初年南越王赵佗故事,简直是痴心妄想,陛下,臣以为张津非人臣可以满足,应当早图之,不可使之根深蒂固。”
参谋令戏忠上前进言。
“陛下,交州地处偏远,若要伐之,有三条路,一者是从荆州南下,昔年荆州刘表垂涎交州,时常派兵袭扰,这条路可以使用,二者是从永昌郡顺流而下,进入交趾郡,直达交州,其三则是从扬州的建安郡进入交州的南海郡。”
好家伙,戏忠直接就越过了是否要讨伐的问题,直接讨论该怎么讨伐了。
不错,参谋令就该这样直接给皇帝以军事建议,不要考虑别的。
的确,张津这样的行为可以理解为对中央朝廷的挑衅,若要直接出兵讨伐,也是可以的。
不过,郭某人总觉得不给交州整点麻烦出来,就不能更好地满足他的利益。
郭某人喜欢看狗咬狗。
“讨伐交州的事情暂且不说,诸君对交趾太守士燮的事情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群臣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觉得张津狂妄,而士燮更加恭顺,言明支持朝廷派遣交州刺史,非常识时务,可以重用。
对此,郭鹏不置可否,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许靖。
“许部堂,我听说你和张津有故交,经常书信往来,应该对交州更加了解,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了天字第一号大佞臣许靖。
许靖的名声的确已经是臭不可闻了,大家私下里都把他称作天字第一号大佞臣,对他非常不屑,之前追着喊着要杀了他的人现在依然对他非常不友好。
就算他掌握权力,却因为大家已经撕破了脸,所以彼此的关系非常僵硬。
但是没办法,皇帝就是要用他,至今还让他做礼部尚书,并且朝廷的核心决策也少不了他的参与,对他非常宠信。
只能说没有一个皇帝是不喜欢佞臣的。
一千二百六十 士燮犯了郭鹏最大的忌讳
郭鹏的问话没有别的意思。
他可不觉得许靖和张津有书信往来就是许靖里通外国,这完全可以看做许靖在为他收集交州的政治生态。
因为许靖已经没有退路,是一个孤臣,除了皇帝,什么都没有了,不依靠郭鹏,许靖今天下朝就要被那群恨他的人下到油锅里面炸个酥脆。
许靖收集到的消息可以和临淄营密探收集到的消息两相比对一下,看看谁的更加精准,也能更好的了解交州目前真实的政治生态。
许靖不紧不慢的从软垫上站起来走到了郭鹏面前。
“陛下,据老臣所知,交州牧张津非常讨厌现任交趾太守士燮,两人实际上关系很差,隐隐有针锋相对的态势,他们之间的矛盾在交州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张津是前汉朝廷任命的交州刺史,陛下又任命他为交州牧,是外官赴任,而士燮则是交州本地人,家族在交州六代人,苦心经营,实际上乃交州真正的控制者。
士燮本人虽然只是交趾太守,但是其弟士壹兼任合浦太守,二弟徐闻县县令士?兼任九真太守,三弟士武兼任南海太守,权势非常庞大,在交州首屈一指。
士家一门四人掌控交州四个郡,而交州一共才七个郡,可见其家族势大,老臣以为,张津固然狂妄,但是士燮也绝非善类,此时与张津针锋相对,可见其人对张津的反感。”
许靖这样一说,引发了部分官员的思考。
因为交州非常没有存在感,魏国官员的心思从未倾注在交州身上,搞不清楚交州的具体情况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所以他们不知道张津和地头蛇士家之间的恩怨纠纷。
更不知道这个士家居然一口气掌握了大半个交州,成为交州的无冕之王,真正说话管用的人,张津说话也没有他好用。
如此看来,士燮还真的不是一个善类。
他们纷纷看向了破家灭门小能手的皇帝。
他们很清楚,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地方上有某个家族掌控了太大的权势,甚至可以对抗中央朝廷的指令。
士燮犯了郭鹏最大的忌讳。
比起张津这暂时的无根浮萍,士燮才是郭鹏最讨厌的。
而士燮这个时候上表支持皇帝派遣刺史取代张津,无非是想维持现状,继续当他的土霸王土皇帝,不想让朝廷的势力进来干涉交州行政。
这也是皇帝陛下最讨厌的行为,为了这个,郭鹏杀掉的人可不在少数。
如此看来,皇帝陛下的想法可能和大家想的都不太一样。
果然。
“不要管张津,只回复士燮,并且告知士燮,他是朝廷属意的下一任交州刺史,然后,把这个消息同时泄露给张津知道。”
皇帝果然不是什么走寻常路的人,就是不想安安稳稳的拿下一块地方,非要让他们自相残杀自己爆炸,然后再以一个拯救者的身份降临当地,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一次,也一样。
张津一旦知道朝廷属意士燮担任下一任交州刺史,肯定原地爆炸,他怎么能接受这个局面呢?他肯定会有所动作。
而士燮根本不想做交州刺史,只想做交州幕后掌控者,现在骤然被皇帝推到前台,肯定也是措手不及,完美的拉到张津的仇恨。
然后就看着交州发生什么样的乱局好了。
决策层的高官显贵们正在准备看交州的笑话的时候,皇帝忽然掀起了清丈土地的大变动,由此引发了长达数月的内乱,每个人都被牵扯其中。
于是决策层的大臣们终于无暇看交州的笑话了。
等到魏国内乱平息,皇帝登顶皇权之巅,交州局势无法控制的消息也恰如其分的传回了洛阳。
感情皇帝用阴谋诡计搞乱交州就是为了让交州也乱起来,和魏帝国其他地区一起动乱起来?
不管郭鹏是不是这样想的,魏帝国发生大规模叛乱的同时,中央属意士燮担任下一任交州刺史的消息也送到了士燮手上,小道消息当然也同时送到了张津手上。
张津和士燮同时大惊失色。
张津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无法顺利传承交州牧职位而感到惊讶,更为了士燮被皇帝看中成为交州刺史而惊讶。
士燮则是单纯的为了自己被皇帝看中成为下一任交州刺史而感到惊讶。
开什么玩笑,士燮从来没想过要做交州刺史,比起做一个交州刺史,他更在意的是士家的家业能否保全,而且他根本不认为自己走到台前就能给士家带来什么好处。
士家已经据有了交州七个郡里的四个郡,已然是交州局势的幕后掌控者,要是还不知足成为交州刺史,进一步扩充权力,那中央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恐怕极度繁盛之后,毁灭的危险就在眼前。
他可是很清楚郭鹏这位皇帝是一个何等危险的人物的。
当个太守不至于进入中央的眼里,可要是当了刺史,那可就……
且不说会不会进入中央眼里,张津那里肯定是要疯掉的。
可不,张津毫无疑问的要疯掉的。
他一面向朝廷上表,陈述士燮的种种【罪恶】,说士燮是个小人,是个无可救药的贪婪之徒,是个不明道理的野蛮人,是个南疆出身的南蛮子,根本不配做刺史。
然后就开始图谋不轨,想着侵夺士家的权力,并且为最坏的可能做准备。
所谓最坏的可能,就是士家为了成为刺史而发动军事行动,强行夺取他的地位。
士家掌握的军事力量绝对不比他弱,这一点他很清楚。
现在中央靠不住,张津惶恐之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
于是,张津首先从士家没有做太守的三个郡下手。
他是交州牧的地位,在郭鹏没有下旨撤销张津交州牧的职位之前,他还是交州牧,名义上拥有交州全部官员的任免权和交州的军政财三项大权,没有人可以限制、质疑。
所以他果断出手,把郁林郡、苍梧郡和日南郡的郡守换成了自己的族人,任命族人张威、张宁和张柳分别担任郁林郡、苍梧郡和日南郡的太守,光明正大的扩充自己的权势。
在郁林郡、苍梧郡和日南郡三个郡里,不是说没有士家的势力。
只是说士家的势力比较弱小,而其他各方势力比较烦杂,没有一个统一的号令,这大概也是士家的避嫌之举,为了避免威势过盛而做出的自我规制。
张津堂而皇之的不顾当地情况,把三个郡的郡守换成了自己的族人,然后带着部分军队去上任,一看就是要搞事情。
当地人不满,但是张津终究是中央政府任命的交州牧,有大义名分,他们觉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落人口实,给张津发疯动手的机会。
于是张津让自己的族人控制了三个郡,和士燮家族控制的四个郡对峙。
这只是开始。
张津控制了三个郡的郡守之后,又让信任的人去做县令,配合他派遣的郡守。
然后开始对士家下手。
一千二百六十一 张津骤然发难
张津动手也不是胡乱动手,也是有章法的。
他不动士家的四个太守,转而动起了士家掌控的四个郡下面的县令和县长。
比如南海郡的中宿县和四会县,合浦郡的临允县和高凉县,九真郡的咸驩县等等,一共五个县。
五个县的县长都被更换为了张津的亲信去担任,克日赴任,驱赶原有的县长,鸠占鹊巢。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快到了士燮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向朝廷表明自己并不想做交州刺史的时候,张津已经布好了局。
他准备用实际行动维护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面对空前快速恶化的局面,士燮意识到张津已经知道了朝廷打算任命自己做交州刺史的消息。
但是他没有手忙脚乱,更不打算就此向张津投降。
他是感觉到目前,士家和张津距离彻底撕破脸皮只剩下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了,只要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两家必将兵戎相见。
一旦兵戎相见,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真的不好说了。
要是以往还好,但是现在,中央朝廷虎视眈眈,一旦交州发生战乱,那……
这该不会就是中央朝廷的算计吧?
士燮十分警惕。
他知道军事冲突是不能发生的,一旦发生军事冲突,情况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那绝对不符合士家在交州的利益。
于是他一边约束士家的势力,让他们不要和张津的势力正面冲突,一定要克制。
一边又暗中吩咐士家的地方势力不断的给张津安排的人手找点小麻烦小问题什么的,延缓他们侵蚀地方权力的步伐。
总之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处处给你使绊子,但是不跟你明面上对着干,用软实力和你纠缠,试图达到以柔克刚的效果。
这一点,士燮有先发优势,张津没有。
张津对此也是恨得牙痒痒,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和士燮斗智斗勇,围绕地方政府控制权,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政治斗争。
一时士燮占了上风,一时张津又扳回一城,双方你来我往,斗的相当精彩。
直到延德九年六月份,魏国内部发生大规模动乱的消息传来,双方才察觉到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官方消息是皇帝要清丈天下土地,结果引起了地方豪强的反叛,地方豪强掀起乱军反抗魏帝国,在整个魏帝国的疆域上燃起烽烟。
处处打仗,天下颇有回到了战乱时代的感觉。
事发之后,士燮和张津都觉得十分意外,觉得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皇帝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当时,驻守交州的江陵大营八百士兵没有离开,依旧驻守在交趾郡,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这让士燮和张津有些举棋不定。
因为这件事情的影响,两个月左右,他们暂时没有对对方做进一步的刺激,而是更多地把精力放在北方的情报刺探上,以期获得更准确的情报,以便于对接下来做些什么进行判断。
他们要观望局势,不能异动,以便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选择,给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时甚至有谣言从北边传过来,说郭鹏死了。
洛阳大乱,天下大乱,地方州刺史还有各地将军纷纷自立,争夺最高权位,中原神州重新回到了战火纷飞的战乱时代。
士燮和张津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不敢乱动,但是随后他们又忍不住的揣测,觉得这个事情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
万一郭鹏真的死了,魏帝国完蛋了呢?
不过这种想法终究也就是想法,很快,魏帝国顺利平叛的消息传了过来。
地方豪强只是掀起了一点点波澜,然后就被魏军和地方民兵全部打败了。
魏帝国内部的离心势力被这一波扫荡的七七八八基本上不剩什么,魏天子的权力和威信进一步提升。
张津和士燮为此感到震怖。
原本皇帝的权力就已经非常巨大了,现在更上一层楼,达到了乾纲独断无人可以抗衡的地步。
皇帝的权力空前庞大。
面对这个局面,士燮倒还好,他根本没打算和中央对着干,也不想做刺史,这个消息让他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
但是张津不是这样的。
张津只觉得情况越来越糟糕,现在如果不对士燮发起全面进攻,全力扫荡掉他的势力,未来就会非常危险。
郭鹏现在更加说一不二了,张津也越来越没有底气,甚至一度想要放弃。
但是他的儿子实在不愿意父亲放弃这样的想法,于是全力怂恿张津进一步对抗士燮。
疼爱儿子的张津经不住劝说,本身也的确想要给儿子留一点基业,觉得自己就这样撒手人寰,儿子肯定要被士家人欺负。
于是他决定放手一搏,开始对士家出手。
首先要出手的就是南海郡。
张津借口南海郡太守士武犯法,罪行严重,于是决定给他狠狠的教训,要撤掉他的职位。
之前张津对其他几个郡下手的时候,士燮只是警觉,对他所掌控的四个郡里的几个县下手的时候,他是指挥士家的势力阳奉阴违,不给张津扩大事端的机会,又能阻止张津进一步增大他的权势。
到这一步为止,双方的斗争还处于互相留一线的程度。
可是这一波,张津要撤掉士家子弟的太守职位,抢夺士家的势力范围,那颗就算是触碰到士家的底线了。
正好魏帝国已经平定了叛乱,中央威望大涨,士燮一边指示士武坚决不从,必要时动用武力保护自己,一边紧急上表给洛阳。
他希望皇帝郭鹏可以为他主持公道,并且再三申明他不配做刺史,请另派贤良,他一定全力以赴的支持。
唯一能制止张津这种疯狂行为的就是郭鹏。
郭鹏一声令下,张津要是不服从那就是造反,下场可以参考那些尸骨未寒的家伙们。
可是洛阳距离交州实在是太远了。
一来一回两个多月,实在是来不及,但是士燮知道,自己的优势并不仅限于此。
自己的优势不仅在于道义上,更在人心上。
张津骤然发难,打破了交州的政治格局和政治平衡,引起的不是士家一家人的不满,还有很多家很多人都对他感到不满。
而在张津对士武发起迫害,直接对士家人出手的时候,交州内部大部分的政治力量对张津的不满达到了一个顶峰。
大家现在都知道,张津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他得势,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于是在张津对士武出手的时候,能出手帮一帮的力量也在不断地保护士武,以至于张津无法拿下士武问罪,并且换上自己人。
张津似乎感到无可奈何,于是决定约见士家真正的掌门人,也是他最担忧的核心人物士燮谈判。
他决定把所有的事情开诚布公的谈清楚,双方好好规划一下之后的事情。
士燮可能是感觉张津受到交州各界过于强烈的压力,所以不得不妥协,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于是便和张津约在了望海县会谈。
然后他就被张津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