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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枭雄志全文阅读

作者:御炎     东汉末年枭雄志txt下载     东汉末年枭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一百五十二 延德六年与建安十三年

    当然了,郭某人素来注重民间的声音,从来不会独断专行。

    所以,这支考证团队愿意接纳更多的人进入。

    五名上表的官员可以代表各自的家族和家法加入到五经考证使蔡邕的团队之中进行研究,协助蔡邕。

    然后郭鹏还宣布,限期两个月,允许各家家法代表和相关人士赶到洛阳黄龙殿参加会议,加入到五经考证使的团队之中一起讨论,进行学术争辩,决定未来的五经正统。

    要是两个月到了还没抵达洛阳,那就自动视为放弃这个权利。

    一旦所属家法派别不为朝廷所承认,则自动罢黜其学派官学的地位,不复置博士,不为朝廷承认,不为察举之用。

    还有一点很关键。

    这个时间点,是从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开始计时,而不是从消息传到他们的耳朵离开时计时。

    郭某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延德五年十二月二十八,而这个消息开始往外传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年假日之后了。

    等距离洛阳最近的一批人得到消息并且大惊失色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中旬了。

    他们以为不会有人被皇帝收买,不会有人顺着皇帝的意思,而应该联合起来一起向皇帝抗争,争取十四家法一起存活,打败其他的挑战者,继续享受这份政治权力。

    但是他们错误的估计了皇帝的决心和手腕,也错误的估计了世人对皇帝的威望的敬畏,更错误的估计了人心。

    皇帝显然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已经把该做的铺垫都做好了,愿意投靠他的人显然已经浮出水面。

    这批人已经决定背刺同僚而投靠向皇帝,顺应历史的潮流,成为下一段历史的引领者。

    如果他们不前去阻止,问题就大了。

    皇帝真的会立他们为正统,毁掉其余九家家法的传承,就和当年罢黜百家还有白虎观会议的时候一样。

    那就全完了!

    只要官方配合的话!

    吏部尚书张昭,还有礼部尚书许靖,那都是皇帝的人,肯定已经事先得到好处站在皇帝那边了。

    他们如果不能尽快抵达洛阳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一群人火急火燎的就开始上路,火急火燎的往洛阳赶路,赶着赶着,就觉得满满的不对劲,哪里哪里都不对劲儿。

    皇帝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为了灭掉九家家法,确定自己的文治之功?

    因为武功走上了巅峰,所以也要在文治方面走向巅峰?

    可是罢黜家法算什么文治巅峰?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皇帝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对皇帝有什么好处吗?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们疯狂奔驰在前往洛阳的道路上,竭力不要成为那个被代表的人。

    就算机会渺茫,也要去到洛阳搞一番破坏,看看有没有破局的机会。

    仅仅是这样就想让他们放弃抵抗还是比较为难的。

    而当距离洛阳最近的一批人抵达洛阳的时候,已然是延德六年二月初了。

    很多事情该决定的都已经决定了。

    郭鹏甚至愉快的享受了五天假期。

    延德六年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还是按照老样子,皇家全家离开洛阳城,到洛阳城外的皇家温泉度假休息,当做一整年辛勤工作的奖励。

    等这五天过去之后,郭鹏决定去拜访蔡邕。

    这一年,延德六年,如果郭鹏没有算错的话,应该是西元208年。

    另一个时空中,今年不叫延德六年,而叫做建安十三年。

    也就是曹孙刘赤壁决战爆发的那一年。

    建安十三年,是那个时空中这一段历史的分水岭。

    在这一年之前,曹操还有一统天下的可能性,一年前,他彻底打败了袁氏,占据了河北,实力大增,并且北伐乌丸,扫清了后患,达到了个人军功和威望的顶点,一统天下势不可挡。

    而这一年以后,三分天下成为定局,原本因为曹操战胜袁绍之后的威望而胆怯的牛鬼蛇神们发现了机会,反曹操势力再次抬头,曹操为了稳定内部和后方疲于奔命,失去了一统天下的可能。

    因为骄傲自满和轻敌冒进的老毛病,曹操在他五十三岁的这一年,终究还是失败了,失去了一统天下的可能,也失去了改写历史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太想快速平定乱世,想趁着彻底消灭袁氏势力的威风还未消退的档口一鼓作气平定天下,曹操又进行了一次豪赌。

    但是这一次,他没能再次上演消灭袁绍的戏码。

    而对于郭鹏来说,这一年对他来说也是分水岭。

    在此之前,他凭借优秀精湛的演技一直都在扮演一个标准的士人和标准的强权帝王,掩藏了他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的属性。

    而这一年开始,他将逐渐展露自己邪恶混沌的属性,准备彻底颠覆历史潮流,与士人阶层决裂。

    无数士人可能会在这一年彻底认清楚这位皇帝的本来面目,彻底意识到这位皇帝并非他们的同伴,而是他们彻头彻尾的敌人。

    一个要挖他们的祖坟刨他们的根的死敌。

    可惜,郭某人不是曹操。

    他没有在还未消化荆州的时候就贸然向江东孙氏发起进攻。

    他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和一个心思深沉的野心家,他把自己的基础打的牢牢的,在觉得自己没什么胜利可能的时候,他甚至愿意当狗。

    而现在,他是天下至尊的皇帝,横扫天下无敌手的军神,他觉得自己胜利的机会很大了,已经没有后患了,然后才选择出手。

    为了这个时代的分水岭,郭某人付出了很多,也做了很多,积蓄了非常大非常大的能量,即将在这一年完全爆发。

    曹操打输了赤壁之战,失去了一统天下改写历史的机会。

    而郭某人不会输掉自己的“赤壁之战”,他会打赢这一战,真正的改写历史,改变一切。

    这一年,究竟是延德六年,还是建安十三年,很快,就要见分晓。

    延德六年正月初六,郭某人亲自拜访蔡邕,战争的号角声吹响了。

    蔡邕的身体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但是也还算硬朗。

    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有什么灾祸找上自己,这样的生活让蔡邕非常满意。

    心情松快,精神就好,精神好,吃的就多一点,吃的多一点,寿命就长一些。

    而且贵为当朝司徒,蔡邕的政治地位很高,虽然没什么政治权力,但是也正因为没有政治权力,所以才能生活的如此宽松,自在。

    蔡邕把为东汉帝国编写史书当做自己晚年必须也是唯一要完成的事情,正在为之努力。

    结果忽然得知郭鹏决定委任他为【五经考证使】,让他带领一支团队辨别现存五经十四家法谁为真,谁为假,谁该罢黜,谁能成为官方正统。

    这个消息让蔡邕相当震惊,他想找郭鹏,但是郭鹏一直没时间。

    直到延德六年正月新年假期过了之后,郭鹏才终于【有了时间】,然后亲自来找他。

    到这个时候,他才能真正和郭鹏坐在一起,两个人单独说说话。

一千一百五十三 蔡邕顿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重达千斤

    郭鹏见到蔡邕的时候,说话非常果断直接。

    “蔡公,这件事情,本身,也是我希望能为您老免除遗憾,您还记得熹平石经的事情吧?”

    郭鹏开门见山,给这件事情下了个定义。

    蔡邕一愣,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汉孝灵皇帝深感五经异字太多,各家家法对经文的理解不一,所以……”

    “所以希望统一五经异字,实际上,也就是希望做成我今天要做的事情,把多余的家法砍掉,变成统一的五经,让朝廷有机会掌握一些主动权,而不是被十四家法牵着鼻子走。”

    郭鹏给蔡邕倒了一杯茶:“党锢以后国家面临的官员匮乏的情况,孝灵并非没有察觉,也并非不想做出改变,只是孝灵走的步子太大。

    他什么基础都没有,什么准备也没有,也不曾拉拢过谁,就想用自己的态度规定五经,让天下士子都去学朝廷规定的五经,把施教权从十四家法手里夺回来。

    但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被接受呢?士人终究掌握着主动权,稍微施加一些压力,蔡公举步维艰,不得不在石经上加注了各家家法的异字,以保证各家家法的利益。

    如此一来,熹平石经有和没有并没什么区别,只是能让更多的士子誊抄,长见识,什么改变也做不到,这一点,蔡公也引以为憾。”

    蔡邕想起当年的事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这的确是我一生的憾事,我有心办成此事,但各方面压力实在太大,非我所能承受。

    办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不断地受到各方压力,甚至是威胁,后来还为此惹上了仇敌,我不得不远避江海,若无子凤,我……”

    蔡邕显然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内幕。

    他只是想做一个纯粹的学者,帮皇帝做点事情,可是很多人都不希望他那样做。

    “正是如此,我吸取了孝灵失败的经验,决定退一步,从十四家法里,选五家家法,定为正统,如此,从士人群体之中争取支持者,统一五经,但是不改变士人施教的资格。”

    郭鹏喝了一口茶:“我想做的唯有这一点,蔡公,身为帝王,所求者无非文治武功,武功这一点,我已经别无所求。

    我所求者,也就是文治,我必须要办成功绩,文治武功,一个都不能少,但是如今的文治让我举步维艰,我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

    蔡邕沉默了一会儿,喝了口茶。

    “子凤身为帝王,追求文治武功自然是对的事情,只是此事,牵扯面未免过大,一口气砍掉九家家法,会触动很多人的根本利益。

    如果子凤办成此事,就等于断绝很多家族的家法传承,将他们打回原形,而且这和圣人本意到底是不是一样的,我们……”

    郭鹏伸手阻止了蔡邕继续说下去。

    “蔡公,圣人本意传承至今,有多少被歪曲理解,有多少已经无法考证,这难道不是大家所共知的事情吗?五经十四家法,微言大义,到底有多少是后人牵强附会之言,蔡公数的清楚吗?

    蔡公可别忘了,当年在雒阳,我也是跟随过蔡公和卢师学过五经,了解过各家家法不同,所谓十四家法,无非是异字不同,断句不同,从而使得理解不同。

    哪一种才是圣人的看法?亦或是所有家法里都没有圣人的看法,这种事情,蔡公能确定吗?我们所学的,究竟是圣人的本意,还是家法创造者的意思,蔡公真的可以分辨吗?”

    郭鹏放下了茶杯,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圣人之言早已不是单纯的为了教化而诞生的教材,已经变成为了争夺官位和权力而异变的教义,和当年张角蛊惑人心用来造反的太平道教义又有什么不同呢?”

    蔡邕顿时感到无话可说。

    “各方势力围绕着圣人之言的不同解释不断地角力,不断的争斗,所为的,难道真的是要知道圣人到底怎么说吗?难道不是权力和官位吗?”

    郭鹏勾起嘴角,嗤笑一声道:“他们所思所想,我都知道,我这样做,就是为了给圣人挽回一点颜面,不要让圣人为了教化万民的言论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蔡公,难道您不希望这样吗?”

    蔡邕抿了抿嘴唇,良久无言。

    最终,蔡邕点了点头。

    “子凤的说法是对的,圣人之言,早已被他们变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圣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该如何心痛,本当是教化万民的金石之言,却变成了互相攻讦的凶器!”

    蔡邕深深地叹息,深深地感到懊悔。

    “当年不能办成的事情,如今,子凤愿意办,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蔡公高义。”

    郭鹏很高兴的点了点头。

    “那,子凤选中的,就是那五家家法?”

    “嗯,总要给敢为众人先的人一些奖励,总要让愿意率先发动变革的人一些好处,否则变革没有好处,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愿意变革了,蔡公,暂时,就用那五家家法做正统吧。”

    “暂时?”

    蔡邕一愣。

    “我并不信任那些家法,我所信任的,是蔡公啊,蔡公表面上可以以那五家家法为正统,最终,我还是希望蔡公可以真正得出结论,确定圣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最终,可以用蔡公定下的五经版本当做真正的圣人之法,蔡公,孝灵想要做到的事情,我们要分两步去做,如此,士人的抵触就不会那么强烈。”

    郭鹏如此一说,蔡邕顿时意识到了郭鹏的“真正目的”。

    他皱紧了眉头。

    “这固然是我所愿,但是……这未免太过艰难,子凤,慎重啊。”

    “慎重固然要慎重,但是事情也不能不做,蔡公,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您一人,您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把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一旦消息泄露,咱们连第一步都做不到了。”

    郭鹏握住了蔡邕的手。

    蔡邕顿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重达千斤。

    “子凤……”

    “蔡公,这一次咱们要刻录的石经就不再是有异字的熹平石经了,这一次的延德石经,一定要是真正的圣人之言!”

    蔡邕深深为之感动,也深深为之鼓舞。

    他决定奋起余勇,将这件事情办成,然后以此为终生骄傲。

    忽悠完了最强工具人蔡邕,郭鹏算是真的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让选中的五个家族派人进入蔡邕的【团队】装样子撑门面,然后假模假样的派人装点起了黄龙殿,作为会议的现场。

    黄龙殿是奉天殿的偏殿,一些小型的宫廷宴会就在这里举办,有些时候郭鹏也会在这里举办宴会招待客人。

    他只给了某些人两个月的时间。

    而两个月的时间其实根本不足以让所有家法传承人赶到洛阳。

    而且,在这段期间,郭鹏又命令阎柔发命令给各地的临淄营密探。

    指示他们用各种隐秘手段将这群人赶路的步伐尽量的放缓,让他们来的越慢越好,来的越少越好,这样,方便自己暗箱操作。

    反正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已经预定好了的,让他们来点人。

    算是象征性的维护以下程序正义,可要是人来的太多,天天在皇宫门口静坐搞抗议也不好,所以干脆就别让他们来。

    反正我已经邀请了,且规定了时间,你们来不了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在种种安排之下,二月上旬,距离洛阳最近的一批七家家法传承人赶到了洛阳,向官方报备,然后紧急投入了消息打探和关系疏通之中。

一千一百五十四 这种人,见一个干掉一个

    这第一批赶到洛阳的家族里,还不全是反对派家族。

    还有两个是孟氏易的传承家族,属于躺赢那一类的,赶来之后一头扎进了袁嗣的府里,寻求来自皇帝的温暖,求皇帝抱抱他们。

    然后立刻调转枪头,对着赶来洛阳城和皇帝对抗的五个家法传承家族龇牙咧嘴。

    这五个家族来到洛阳也并非是完全的赤手空拳客场作战。

    他们也是有授徒权的家族,只是规模不大,没有汝南袁氏还有弘农杨氏那种【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规模。

    门生还是有的,故吏有的也有,就是数量少,毕竟他们本身也没有在郭魏政权里取得高官显贵的位置,没时间没资格拉拢故吏。

    尽管如此,这帮人也还是有点本事的。

    聚集了一些通过他们的渠道得以进入洛阳朝廷的官吏,明确了反对的意见,并且立刻操作起了看家本领,打算在郭某人眼皮子底下和郭某人进行第二波口水战。

    第一波因为他们势单力孤没有领头人物而战败。

    第二波,他们亲自下场坐镇洛阳,不会那么容易战败。

    就在黄龙殿会议注定要召开的档口,他们发动一些政治势力,对力主召开黄龙殿会议的士人及其背后家族大加抨击,并且旗帜鲜明的反对召开黄龙殿会议。

    他们自己其实做好了最坏打算的准备,要在黄龙殿会议上和郭鹏决战,所以此时不方便亲自参加舆论战,他们近距离指导他们的门生进行抗议和抨击。

    刚刚平静没多久的洛阳战火重燃。

    不过其实他们的门生也是心里苦,碍于这层关系不得不冒着风险上表抗议,否则就是社会性死亡,但是他们未必就愿意和皇帝对着干。

    历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和皇帝对着干没什么好下场。

    这些士人大佬未必就不知道,但是就是要让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做炮灰,专门负责牺牲,以此打击支持郭鹏的这一派力量。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门生呢?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二重君主制这个潜规则,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遇人不淑。

    但是拿了好处又不想付出的事情,世界上并没有多少,有可以这样享受的人,但绝对不是这批炮灰。

    郭鹏素来很注意维护自己强势君主的人设,不会宽恕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人,或早或晚,一定要你付出代价,以此告诫群臣,告诉他们不要轻易和皇帝作对。

    从东汉时代跨越到如今这个时代的群臣还有相当一部分桀骜不驯,或者认为自己的身份地位比皇帝还要高的,颇为瞧不起皇帝的。

    这种人,见一个干掉一个,绝对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而且,二重君主制也是郭鹏注定要打击和消灭掉的潜规则。

    郭鹏对这种政治潜规则的痛恨并不亚于对五经十四家法的痛恨。

    所以一旦有冒头的,立刻出手打死,绝不留情。

    第一批上表抨击贾逵、桓典和荀攸等人的官员共十七人,一部分被郭鹏以诽谤君上的名义罢黜了官职,一部分被【查】出了贪腐问题,立刻罢职抄家,逐出京城。

    前后不过五天,二月十五的时候,这十七个官员全部落马,皇帝丝毫不留情面的将他们逐出京城,然后火速提拔了一批新人接替他们的职位。

    皇帝如此狠辣且快速精准的下手让持反对意见的士人大佬们大为惊恐。

    他们忽然意识到针对当今皇帝,他们缺乏足够有效的反制手段。

    这十七个门生只是小虾米,用来试探皇帝态度的。

    他们想到皇帝会生气,却没想到皇帝直接一巴掌拍死了这十七个人。

    一招直拳直接往他们脸上打,把他们打的晕晕乎乎的。

    见皇帝的态度如此决然,反对派的官员们纷纷胆寒,就算士人大佬们再怎么动员,也不敢轻易上表。

    有人装病。

    有人借故推脱。

    有人说自己有紧急公务要离开洛阳,直接遁逃。

    还有人左右为难到处受气,一气之下递上辞呈不做官了,光溜溜的离开了洛阳,回老家种田去了。

    你们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遭殃,凭什么啊?

    斗不过你们,我不做官了行不行?

    就算不做官也比变成罪人要好!

    因为郭鹏严格的手段打击,反对派士人的团体发生了较为严重的内部分歧,引发内讧,很多人宁可弃官不做也不要继续上表和皇帝作对,于是乎反对派的处境就更加糟糕了。

    上下串联却串连不到太多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主动向部分豪强出身的官员递上橄榄枝,却被默契的无视。

    于是他们知道了,在他们没有抵达洛阳的时候,皇帝已经完成了与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

    皇帝一定已经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比如黄龙殿会议之后扶持一批新的经典家族之类的,才能让这批人团结在皇帝身边,摆出了一副铜墙铁壁的架势,齐心协力的要干掉这些反对派。

    能让这些豪强官员拒绝与反对派士人合作的原因,也就这些,不可能更多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黄龙殿会议,派出族中精英加入蔡邕领头的五经考证团队,打算为自己的家学竭力争辩。

    与此同时,他们依然不放弃掀起舆论,甚至利用起了谶纬学说,说什么星象有异,天象也有问题,这个时候要是动了国家文脉,必将生灾祸之类的。

    持这种言论的不乏一些广有名望的老学究,他们说这种话还是挺有市场的。

    不过郭鹏对此早有预料,也有相对的应对措施,比如派出终极口嗨武器陈琳和皇家专业团队——太史团队下场辟谣。

    双方就天象问题展开终极对决。

    一方说动摇国家文脉要面临大的灾祸,这是天意。

    一方说变革国家文化思想是天命所向,天意所指,这是理所应当的,只会让国家更加昌盛。

    双方各执一词,激烈对线,互相嘴臭,使得舆论场混乱不堪。

    好事者甚至无法断定到底谁对谁错,以至于对现有的星象学说和谶纬学说产生了疑惑和质疑。

    双方不断地争夺舆论制高点。

    二月底,郭鹏设定的最后期限来临之际,一共十五家家法代表人用尽一切手段跨越重重艰难险阻抵达了洛阳城,加入了黄龙殿会议。

    而除此之外的那些家法家族,除了躺赢的,剩下的已经成为被代表之人。

    在郭某人的阴谋诡计之下,能为他们说话的,只有除开躺赢的三家之外,那十二家经典传承家族。

一千一百五十五 他们只需要【孔子】这个招牌就足够了

    掌握经典传承的头部家族们完全认识到了这是一场形势极其严峻的战斗。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百年积累尽成灰,他们的基业会迅速被政治权力打掉。

    读书为了做官而不是为了学习圣人道理这个真理将立刻发挥它残酷的现实作用,将这些失去上升途径的家族抛弃。

    一如当年独尊儒术之后被抛弃的百家学说,还有白虎观会议之后被抛弃的各家家法。

    读书不为做官,还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

    非也非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情操,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做官享福罢了。

    真要那么伟大,摆出百家学说不会那么顺利,儒家学说不会那么顺利就称霸。

    没有汉武帝的政策扶持,儒家学说再过一千年也不可能登顶中国思想界。

    所以郭某人讨厌这些掌握经典传承的头部家族——明明都是为了做官,为了政治利益,开诚布公不好吗?非要扯上学术问题。

    真是当了彪子还要立牌坊。

    其后,黄龙殿会议如期召开,皇帝郭鹏作为幕后黑手,在会议开始的第一天亲自莅临黄龙殿,在黄龙殿的主位上看着蔡邕主持这场利益再分配的盛大会议。

    郭某人其实是可以感受到那些人不善的目光的。

    那种愤恨的,不满的,咬牙切齿甚至想要推翻自己的目光。

    这种感觉,郭某人莫名的感觉到有点熟悉。

    对,当年黄巾之乱前夕,出于对灵帝政策的怨恨而暗中为黄巾之乱推波助澜的那些人看待灵帝的目光就和此时此刻略为相似。

    不敢说完全相似,但是相似度还是比较大的。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郭某人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死了一万多次了。

    郭某人觉得,之所以这一次不会爆发黄巾起义,原因就在于自己的根基十分牢固,掌握的土地人口和资源比他们加在一起还要多。

    所以当他们发现自己的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和皇帝抗衡的时候,除了无能狂怒之外,实际上做不了什么。

    只能乖乖来开会。

    他们能够威胁刘秀能够威胁刘宏,靠的是手上的土地、人口、钱财、粮食,以及依靠这些要素组建起来的反抗军事力量。

    能够暴力推翻王朝的军事力量是根本原因之一,没有军事力量,再怎么狂怒也很无能。

    有了军事力量,那人家就不是那么敢让你狂怒。

    灵帝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扭转局面,但是他办不到,因为积重难返,汉王朝已经病入膏肓。

    可是魏帝国还大有可塑性,大有未来,郭鹏想做到一些什么,远比灵帝刘宏要简单。

    比如他想动兵绞杀某个家族,完全可以绕开朝廷直接给军队下令,然后军队就冲过去把那个家族集体废掉,挫骨扬灰。

    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和朝廷的任何一个官员商量。

    参谋台在职责上更接近于军机处,是郭鹏的军事顾问组织,一切权力来自于郭鹏的授权,没有皇帝的旨意下发,参谋台也无法行使军队的调动权力。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魏帝国运行的军事潜规则,知道皇帝可以绕开朝廷直接命令军队。

    就算打起国战,就算所有人都反对,只要皇帝同意,这仗就不得不打。

    这是皇权最直接的象征。

    你可以反对,但是你做不到扭转局面。

    曾经这是皇帝的困境,现在,这变成了反对派们的困境。

    看不起郭鹏出身的人有很多,他们私下里诽谤郭鹏,觉得郭鹏不过是个二流士族破落户出身,现在侥幸做了皇帝就如此嚣张,魏帝国绝对长不了,肯定二世而亡。

    可是再怎么二世而亡,只要郭鹏还活着,并且活过一定的年份,他们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者得到的好处,不是他们的好处,后来者面对他们,绝对不会挽救,而是狠狠地踩上最后一脚。

    所以,斗争就在眼前,斗争就是现在。

    他们的确有了争辩的机会。

    郭鹏只是来观看,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会议主持这是司徒蔡邕,在蔡邕面前,支持派和反对派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把各自的家法摊开来讲,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扣。

    这个字有什么微言大义,那个字有什么微言大义,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圣人说了什么。

    你的异字是错的,我的才是真正的圣人之言,你的就是后人伪作,罢黜!

    这样的断句是对的,那样的断句是错的。

    古文经才是真正的圣人之言,今文经只是后人牵强附会之言,全是假的,罢黜!

    争吵极其激烈,互相之间的攻讦也很快上升到了接近人身攻击的层面。

    要不是皇帝还在上面坐着,他们不敢放肆,那估计他们搞起人身攻击和党同伐异这种事情还真是一把好手。

    他们之间的争论在郭鹏听起来也相当无聊。

    经学家们总是说春秋笔法造就的儒家经典每个字都有各自的意思,每个字都包含有深刻的意境,需要细细品读,认真品味,使劲儿的品品品,然后才能品出人间真味。

    这种说法让郭鹏很想笑。

    你们当真觉得春秋笔法是人们刻意为之吗?

    对,某种意义上也能算是刻意为之,但是原因就很世俗了。

    没纸啊。

    绢布那么贵,竹简那么重,能写字的地方也少,那写书肯定是字越少越精炼越好,这样比较经济,否则国家财政支撑不起,就那么简单,有什么大不了的?

    给他们足够的纸,他们分分钟把自己的意思写个几十万字都不带停的。

    这帮经学家愣是能把先人迫于时代限制的无奈发展为十四家法广为流传,折腾出各种微言大义来划清门户界限,以此攫取政治利益,又是怎一个无耻了得呢?

    看着他们还在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字眼,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你说的不算,我说的算,你敢不听我的我就弄死你……

    怎么看怎么不堪入目。

    他们在为圣人之言的真伪辩驳?

    他们在为孔子他老人家的生前身后名而不惜一切的抗争?

    放屁!

    他们在为自己的政治经济利益拼命呢!

    嘴上满是主意,心里全是生意,争论个屁的微言大义,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和学派能垄断政治上升渠道!

    谁还在意孔子?

    谁还在意孔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们只需要【孔子】这个招牌就足够了。

    和这帮人在这里浪费时间真的有必要吗?

    有那么一瞬间,郭某人真的想让许褚和典韦带兵把这黄龙殿血洗一遍算了,那样最干脆。

    但是,他不是征服者,他是统治者。

    征服者可以玩血洗,统治者,必须要【以理服人】。

    斗吧,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斗,斗到脑子都洒一地,然后看看你们能斗出个什么鬼样子来。

    反正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早已注定。

一千一百五十六 大家,真是勤勉的演员啊

    郭鹏没在这里待太久,很快就离开了,然后让负责记录的官员每天来汇报一次他们都争论了一些什么,还有具体的趋势之类的。

    郭鹏自己依然照旧处理日常国务,维持国家正常运转。

    这样过去几天之后,郭鹏忽然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可能和当初石渠阁会议的汉宣帝,还有白虎观会议的汉章帝一样,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要的早已决定,要做到的事情也早就开始推动了。

    该拉拢的已经拉拢完毕,该交换的利益也已经完成了交换。

    官职啊,权力啊,未来啊,这些都已经谈妥了,对皇帝对汉室来说,在当时最好的局面已经构成,皇帝和国家的利益已经得到了满足。

    汉宣帝和汉章帝分别对自己所能争取到的利益感到满足,而与之交换的家族也感到满足,双方达成了妥协。

    然后才决定对外宣布召开这场会议。

    一些注定被抛弃的人进行绝望的抵抗,一些将会在未来的历史舞台上大放异彩的人则在装模作样的陪他们演戏。

    大家争论的激情洋溢,争论的火花四射,就像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一样。

    但是,这是在演戏啊。

    演戏给历史看。

    主角团早已胜券在握,用来配戏的配角们和群众演员们注定要失败。

    那两场戏,汉宣帝和汉章帝以及他们的支持者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而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大家,真是勤勉的演员啊。

    郭某人为此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切仿佛只是一个轮回,郭鹏看上去和汉宣帝汉章帝也没什么不同。

    所做的事情一样,得到的结果一样,再一次的利益再分配并未打破盘子,新瓶装旧酒,没什么意外的。

    这一次胜出的五经家法将会成为官方认证的圣人法,将被官方规定,只有学了这五经,才能举孝廉做官,才能登上大雅之堂。

    所以掌握这五经的主要五大家族必然会兴盛起来。

    无论是因为得罪皇帝而式微的颍川荀氏,还是因为造反而濒临覆灭的汝南袁氏,亦或是孔圣人嫡系鲁郡孔氏,亦或是之前声名不显的扶风平陵贾氏和龙亢桓氏。

    他们,都因为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因为祖先留给他们的珍贵的财产,让他们得以抓住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了这次机会,他们将会面临完全不同的结局,有了这次机会,他们面临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将会成为时代的宠儿,站在时代之巅掀起波澜,引领下一个时代。

    多么令人羡慕啊。

    如果郭鹏真的和汉宣帝和汉章帝一样,紧紧只是想做到这一切的话,他们的确可以引领下一个时代。

    但是,这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黄龙殿会议的召开和每日议程还有结果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所有读书认字的人,不管是不是士人,都在关注这场注定将改变一切的会议。

    除了郭某人之外。

    郭某人只在会议开始的第一天去了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黄龙殿旁听会议,理由是他很忙,他是皇帝,要做的事情太多。

    但是为了表示他真的很在意这场会议,他命令宫中的御厨们除了给皇家准备饭食之外,还要给黄龙殿里激烈喷洒口水的士人们准备一份。

    吵架和互喷口水虽然不像打架那么消耗体力,但是稍微想想也该明白,争吵,也是要消耗体力的,而且消耗的还很大。

    不给他们补充充分的营养,他们怎么吵的下去?

    郭鹏让御膳房给他们提供丰富的餐食,各种大鱼大肉,各种生猛海鲜,皇帝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对外宣称这是皇帝自掏腰包请他们吃的。

    出于【任何宣传机会都不放过】的原则,陈琳领衔的宣传机构立刻火力全开,立刻铺天盖地的宣传起了皇帝对待士人们的优待。

    在舆论环境越来越占优势的情况下,黄龙殿会议的真正结局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到最后也是郭鹏下一道圣旨,礼部和吏部跟上,从国家法律层面规定结果,然后完成对九家家法的绝杀。

    而在这一个月的争论期内,基本没有发生过任何能掀起波澜的事情。

    唯一要说稍微有点麻烦的事情,就是那些紧赶慢赶也没赶上黄龙殿会议的士人家族在想要进入洛阳城的时候遭到了拒绝,从而在洛阳城外破口大骂的事情。

    延德五年三月十二,郭鹏指导郭瑾处理国务的时候,郭瑾忽然看到了关于这件事情的奏表。

    “阿瑾,记住啊,祸从口出,以后就算你做了皇帝,也要记得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因为口无遮拦而坏了大事。”

    郭鹏把这份奏表递给了郭瑾:“你来决定该怎么处理他们。”

    “儿子来决定?”

    “嗯,你来决定。”

    郭鹏看着郭瑾:“你决定给他们定什么罪,然后怎么处理,之后下发执行。”

    郭瑾有些激动,稍微思考了一番,便开口道:“儿子决定定他们一个诽谤君上的罪,出言者鞭笞五十或杖责五十,余者皆鞭笞或杖责十次,以示惩戒,然后赶回原籍。”

    郭鹏点头表示许可。

    “很好,就这样办吧。”

    郭鹏就亲眼看着郭瑾在这份奏表上写下自己的看法,然后下发执行。

    一个时辰以后,那些试图进入洛阳的人被杖责和鞭笞打的七零八落,成功享受到了来自封建主义强权政治的铁拳。

    然后直接被洛阳的卫军强行带上了归途,回到他们自己的老家,继续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这一切,对正在洛阳城内参与黄龙殿会议争端的士人们是完全封锁消息的。

    他们被屏蔽了一切消息来源,任何对他们有利的消息都不会被他们知道。

    他们只是集中精力在黄龙殿内跟支持郭鹏的士人们展开殊死决战。

    及时赶到洛阳的传承《梁丘易》的颍川张氏、传承《京氏易》的北海安丘郎氏还有传承《施氏易》的陈留东昏刘氏联起手来,三家一起对袁嗣展开猛攻。

    不过袁嗣也不是没有帮手,及时赶来的梁郡蒙县夏氏和南阳洼氏都是传承《孟氏易》的家族,和袁氏关系匪浅,属于躺赢类家族。

    汉末乱世这两家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但是家中人丁大减谁也不好说他们能否传承下来,结果忽然间风云变幻,他们的传承有了希望。

    于是他们疯了一般的往洛阳赶,紧紧抱住了同样传承十分危险的袁氏,三家倒霉蛋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并且努力讴歌着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

    此番黄龙殿会议,面对其余几家联手质疑和狂攻,这三家也紧紧抱成团,相互支持相互帮助,竭力和其余三家进行辩论,勉强不落下风。

    孔氏家学底子强悍,而且严格来说,五本家法都该是人家的。

    但是毕竟时代变了,你一家想垄断那么多家的好处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郭鹏也绝对不会答应孔家一家独大。

    所以孔家还是选择了相对比较有研究的《毛诗》作为突破点,试图一举挑翻齐鲁韩三家诗,将传承这三家诗的家族纷纷干掉,确立《毛诗》的正统,也好在这一次风波里分一杯羹。

    不能一家独大,做个五大流氓之一也行啊。

    到底是孔子后人,这一波孔氏家里来了不少老学究。

    孔氏团队实力雄厚,战斗力强大,还有孔子后人的光环护着,齐鲁韩三家诗的传承家族愣是没有从孔氏手里占到什么便宜。

    双方激战正酣。

一千一百五十七 你们和我谈旧情?

    荀氏面临的挑战还是相当严峻的,毕竟春秋这一经是五经当中相对强势的一经。

    公羊春秋学派在西汉中后期和东汉初期都是儒学中的显学,很多士子都在时代的号召下治公羊,以至于公羊学派内部还诞生了颜氏和严氏的家法分别。

    包括当今皇帝陛下,当初也是治严氏公羊的。

    东汉官方春秋学只有严氏公羊春秋和颜氏公羊春秋两家,这两家才有各自的博士,要打内战,就是严氏和颜氏一决生死。

    于是在这样的考量之下,郭鹏决定把当年被他亲手收拾的惨兮兮的颍川荀氏再拉起来。

    反正政治嘛,就是互相利用。

    不需要的时候就把你打到濒危,需要的时候再换一张脸对你展现笑容,然后稍微象征性的反省一下当年的【过激做法】。

    所谓人走茶凉,荀彧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

    荀氏多年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只有荀攸一人在朝中苦苦支撑,都快被吓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

    一朝得到皇帝的谅解,甭管荀攸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反正荀氏族人是狂喜的,立刻全面倒向了郭鹏,才不会去管其他的同僚该怎么活。

    荀攸倒是稍微考虑了一下,但是面对整个荀氏熙熙攘攘的样子,他只是微微叹息,就坚决的站在了皇帝身后。

    局势虽然严峻,但是因为路程的原因,仅仅只有两个传习《颜氏公羊春秋》的家族及时赶到洛阳,荀氏家族一挑二。

    为了让皇帝再次确认荀氏家族的价值所在,荀氏出动全族精英,竭尽全力和两个家族正面对线疯狂嘴臭,力求不落下风,以此换取荀氏未来在朝廷里的地位。

    没有什么比曾经拥有然后失去之后再度拥有这个过程更让人感动了。

    反正荀氏族人一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荀氏死死守住自己的防线,竭力不让自己的防线失守。

    扶风贾氏传习四种家学,为了让家族在未来能有更多的生存空间,在东汉经学界也是触手怪一般的存在。

    这一次为了换取皇帝许诺的五大流氓之一的地位,他们选择砍掉其余三只触手,选择了《周官礼》作为突破点。

    他们在《礼》方面的压力是相对比较小的,一对一,只有一个反对派家族赶到。

    于是双方火线对立中门对狙,把双方家族的精英都拿了出来激烈辩论,吵的不亦乐乎。

    最后就是沛郡龙亢桓氏了,传承《欧阳尚书》的这一家族所面临的敌人其实也不多。

    虽然《尚书》在东汉是绝对的显学,但是十四个家族传承到汉末的也只剩下四个。

    其中影响力最大地位最高的弘农杨氏还在郭某人毁灭汉中央的过程之中被郭某人安排人手精准打击,灭了杨氏全族。

    郭某人当初灭门杨氏并非是因为他们传承《欧阳尚书》,而是因为他们的政治地位实在太高,但凡活下来一个有点名头的,对他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所以为了让他可以顺利登上帝位,他选择了让杨氏给汉室殉葬。

    现在杨氏完蛋了,另外一个影响力足够的有尚书传承的家族还是孔氏,属于友军,虽然他们传承的不是欧阳尚书。

    所以桓氏只有一个敌人。

    传习古文尚书的扶风马氏,经学大师马融的家族。

    马融家族的地位因为马融的存在而变得很高,而且这个家族也是触手怪一类的家族,家传三个家法分支,尚书是其中一脉。

    不过好就好在当代最有名气的代表人物马日磾很早以前就被袁术气死了,他死后,马氏家族一度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来扛大梁。

    一直到现在。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郭鹏还要感谢当初肆无忌惮办事的袁术。

    公路,谢谢啊。

    所以呢,桓氏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马氏。

    马氏这波为了存活下来也是不遗余力的,甚至还派人上表给皇帝郭鹏,请皇帝郭鹏顾念当年与马日磾之间的旧情,稍微照顾一下马氏。

    和马日磾之间的旧情?

    郭鹏左思右想没想出自己当年和马日磾有什么旧情。

    但是这一想,反倒想起了自己最初去雒阳东观校对书籍的那段时间,马日磾也是把自己当做空气的很多人当中的其中一人。

    整整一年间,就把自己当做空气一样,一句话没说过,没正眼看过。

    对了,当年杨彪也是把自己当做空气的其中一人。

    很多人都是其中一人。

    后来要不是自己拼着命不要冒险干掉了阳球,还千里送蔡邕争取到了颍川郭郎的名声,这帮大名士们才不会对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关注。

    然后后面稍微关注一下,看在蔡邕的面子上给自己一点帮助,那就叫旧情?

    你们和我谈旧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鹏冷笑着把他们的奏表扔进火盆里烧掉了。

    然后决定把马氏废掉。

    那么喜欢把我当做空气,那你们就去做空气好了。

    他嘱咐桓典——gkd,竭尽全力把马氏怼死,狠狠地怼他们,往死里怼,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从开始到结束,都给我怼赢,怼不赢,你们干脆就别问我要这个五大流氓之一的地位了。

    桓典得到了皇帝的指令,立刻振奋勇气,抖擞精神,重装上阵般投身入战场,对着马氏族人一顿狂喷,那模样,疯狗都要甘拜下风。

    当然了,能在这种时候在黄龙殿内互相对线的,那基本上都能和疯狗过过招。

    事关切身利益,谁还不是个祖安人了?

    蔡邕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亲眼目睹了士人们的现场真人对线表演赛。

    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脸红脖子粗的争执着,为了一个字两个字不断的争执。

    不断地吵闹,甚至要上手,要不是他立刻喊来卫士阻拦,并且规定动手的人将被驱逐出黄龙殿,那估计黄龙殿早就血流成河了。

    郭鹏不来,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一样,根本不觉得在蔡邕面前暴露原本的模样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反正在三月下旬,临近黄龙殿会议结束的时候,蔡邕和郭鹏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蔡邕连连叹息,觉得自己一生对学术的纯粹追求在这帮人眼里就和傻子一样。

    蔡邕认同了郭鹏的看法,觉得士人整风运动是有必要展开的。

    否则,谁也不知道这帮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把圣人学说折腾成什么鬼样子。

    他们也是圣人门徒?

一千一百五十八 送外卖这个行当终于提前数百年出现在了魏帝国的洛阳城

    这场黄龙殿会议除了关于家法的争吵之外,还配合着场外的各种争吵。

    反对派家族为了争取生存之路,几乎发动了所有学习自家家法的在野士人。

    官员有担忧,不敢出全力,但是士子们无所谓,眼看着上升途径没了,临时抱佛脚也不顶用,有些人被一阵忽悠之后就上了头。

    他们疯狂的掀起舆论,试图阻止黄龙殿会议的结局向着不符合他们利益的方向前进。

    支持派的士子则在背后势力的推动之下与他们争锋相对。

    他们在洛阳皇宫前的大广场上摆下擂台,黄龙殿内大佬们在争吵,皇宫外面小弟们也在争吵。

    互相用各自家法互相攻讦,竭力证明自家家法才是真学,其他的都是伪学。

    场面一片混乱,甚至有一天引发了流血冲突,迫使洛阳县令带人介入,抓了一批打架闹事的人,这才止住了武斗化现象。

    但是辩论的激烈程度依然不曾有丝毫的减缓,更何况双方都是年轻人。

    比起黄龙殿的老阴货,更加血气方刚难以自控,产生各种争斗现象也就是不难理解的了。

    每一天黄龙殿内的辩论项目都会流传出来,双方各自是怎么争论的,各自有什么看法,最后辩论结果是什么。

    然后场外的士子们就会顺着场内的老阴货们的话题继续下去,火气十足。

    所以之后的武斗依然时不时的有发生,这些士子谈起激动的地方,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扭打在一起,叫一旁吃瓜看戏的洛阳民众大跌眼镜。

    感情这帮读书人打起架来也和咱们一样不顾一切啊?

    然后身材颇为宽大的洛阳县令又哼哧哼哧汗流浃背的跑过来维持秩序,穿着粗气指挥维持秩序的官方人员抓一批人扔到监狱里去看管着。

    尽管洛阳县府多次明令制止聚会时发生口角和争斗,但是辩论的激烈程度丝毫不曾减缓,吵着吵着热火上头那就打了起来。

    事关切身利益,谁又能置之度外呢?

    洛阳县令自己都在担心这场风波会引发什么重要的后果,虽然他是靠严氏公羊春秋入仕的,所以还不是太担心。

    那些靠其他家法入仕的,又正好没有兼修被选中的五家家法的士子,那是最疯狂也是情绪最激动的。

    同时,也是被逮捕的最多的。

    洛阳城内是白天吵晚上吵,吵个不停。

    洛阳城内的百姓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天天看士子们的笑话,天天吃瓜,天天到处传扬谁谁谁打架打赢了谁又打输了之类的,不亦乐乎。

    还有些有生意头脑的,把自家食物小摊子摆在了大广场边上,卖一些汤饼或者胡饼,还有卖羊肉汤的,卖粥饭的。

    甚至一些东西两市的酒肆都闻到了生意的味道,派人跑过来说可以给激烈辩论的士子们提供饭食。

    他们愿意送外卖,让士子不用跑去别的地方吃饭,就在这里吃也可以,他们直接派人在这里盯着,吃完直接回收餐具,士子们吃完了抹抹嘴就能继续骂。

    送外卖这个行当终于提前数百年出现在了魏帝国的洛阳城。

    还真别说,生意还真不错,毕竟吵架是个体力活,吵着吵着打起来更是大体力运动,不吃好喝好怎么能有力气呢?

    所以郭鹏得知以后就很高兴,觉得送外卖这个行当很有发展前途,以后可以适当的扶持一下,推进就业发展。

    对于整场黄龙殿会议,郭鹏没怎么关注,至少在核心议题上没怎么关注,但是在一些问题上,郭鹏还是进行了深度参与的。

    经义问题怎么辩驳都不在郭鹏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一切已经注定。

    但是这场会议也对一些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进行了商议,这方面郭鹏是参与进去了。

    在《礼》的辩驳环节,对于人们该如何生活如何工作是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的,当年石渠阁和白虎观会议也有相对应的说法。

    白虎观会议更是最终构成了了一个庞大、完备的以论证君权神授为目的的神学思想体系。

    这个体系利于君主统治,郭某人暂时没有推翻这个体系的想法,但是在这个体系内部的一些说法,事关日后的全民习俗,郭某人觉得自己必须要参与进去。

    他要重新讨论,重新规定,这方面的某些问题必须要他亲自决定。

    所以在黄龙殿会议进行到第二十六日的时候,郭鹏再次莅临现场,没有谈论经义,反倒对一些在士人们看来细枝末节的问题非常关注。

    比如结婚习俗方面,自汉宣帝石渠阁会议以来,他就规定各地官员不能阻挠人们大操大办,完全废止周礼【昏礼】的习俗。

    郭鹏成为皇帝以后渐渐感受到了汉宣帝的用心,认为汉宣帝这样做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

    如果不是必要,汉宣帝没理由专门下圣旨,用自己的皇权干预民间嫁娶习俗。

    但结婚是大事。

    因为每个男人都要结婚,每一家都是通过结婚组成的,这是全社会范围内任何一个家庭都不能避免的,涉及层面非常之广大。

    而推广大操大办习俗,让人们为了结婚花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积蓄,就能很好的限制民间豪强的势力增长。

    让家底子不够厚实的小豪强家族因婚破家,一夜回到解放前,不能成长为对官府有威胁的中大型地方豪强。

    不仅如此,还能推动经济发展,因为结婚总得花大钱,相关从业者还能赚一笔。

    在西汉政府从汉武帝之后对豪强的大力打压的背景下推行这样的政策,并不奇怪。

    但时过境迁,这样的习俗俨然从豪强群体下移到了更基层的黎庶群体之中。

    为了附庸风雅,彰显自己更像是上等人,让自己觉得有面子,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没有豪强那么厚实的家底子,砸锅卖铁都要办一场让自己有面子的婚礼。

    豪强经得起折腾,他们钱多。

    但是黎民百姓经不起折腾,他们没有家底子,那真是砸锅卖铁了。

    这些年因为郭鹏不断缩减屯田体系下对屯田农户的压榨程度,让他们有更多的结余可以供花销,于是他们的日子渐渐变得好过,大操大办搞婚礼的习俗就又回来了。

    地方官员遵守前汉的规矩,没有对此进行干预,结果各地都有出现因为大办婚礼搞得家徒四壁的人。

    这些人最后没办法跑来问官府借贷,打着做生意的名义借钱去过日子,然后一家人紧巴巴的想方设法的还债。

    有些人还能还的上,有些人根本还不上,最后官府前往了解情况,无奈之下这些人才说出实情。

    为了面子,为了争一口气,才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两眼一抹瞎,双手一摊,没办法了,实在还不清,要不然你们把土地收走好了。

    土地本来就国家的,招募你让你来屯田,又没给你地契,你还真以为土地是你的了?

    官员们为此十分头疼。

一千一百五十九 士人们的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其实这件事情还真是挺难办的。

    要说没犯法吧,这些人也的确是钻了国家政策的空子,有欺瞒的嫌疑。

    要说犯法吧,这些人倒也不是刻意寻求犯法,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做。

    而且地方上有一阵子这样的情况很多,一个县就能出现几十家这样的人家,罚也不知道怎么罚,钱也不知道怎么搞回来,搞得县府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跟财政部解释。

    面对这种情况的普遍性,郭鹏得知以后也头痛许久,这一次正好借着黄龙殿会议的机会,他决定部分修改汉宣帝的政策。

    他要搞一个等级制度,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结婚才能大操大办,这个身份地位就按照家中土地多寡,是否有人在朝中当官等方面来确定。

    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大操大办,大搞婚礼。

    底层黎民百姓举办婚礼就不准大操大办,限制婚宴规模和参与人数,着村、乡各级政府严格督管,一旦超过,就算逾越,要打板子,要坐牢。

    大操大办不能停,不能限制,否则还真有人要有怨言。

    而且时代变了,现在的豪强不是西汉时期那种一代发家的土财主了,现在的豪强都是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子厚实的大豪强,也不会因为一场婚礼就破家。

    但是这个婚礼习俗还是不要改。

    让官员、豪强等家底子厚实的家族大操大办花大钱,到时候地区的相关从业者也能赚一笔,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国家主导的劫富济贫。

    举办婚礼总要吃的东西,总要喝的东西,总要一些装饰品还有各种用具之类的,他们是要花大钱的。

    这笔钱肯定要往外花,很难内部消化,这个钱一旦流动起来,就能创造经济价值。

    搞一个等级制度,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和高高在上的心理,到时候指不定他们还要加大多少花销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而且以后要是有人完成人生逆袭,可以大操大办了,那肯定更愿意花大价钱办婚礼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能让这种人心甘情愿花大钱的事情不多,结婚就是其中一个。

    就像当初郭某人和曹兰结婚的时候,老曹家往外花的钱能买三个当年的郭氏家业。

    所以关于举办婚礼的习俗方面,郭鹏仿照汉宣帝下圣旨通报全国,着全国范围内通行。

    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大操大办,普通百姓小小庆贺即可,控制在标准范围内,不准触犯国家律法,如有触犯者,严惩不贷。

    有身份地位的也要按照社会地位和官职高低做出细节上的规定,到了什么级别才能操办什么样的婚礼,等等等等。

    这道命令在黄龙殿会议大举争论的背景之下颁布,实在不受关注,直接就颁布下去通行全国了。

    除此之外,郭鹏也重新规定了年节和官员放假休沐的日子。

    比如念及官员工作辛苦,所以把十日一休改为七日一休。

    年节改五日为六日。

    几大传统节日的休沐改一日为三日。

    增加了一些休沐日的时间,也算是对官员的减负有个交代,没让他们出现过劳死的现象。

    然后就是着重商讨了人们纳妾的规矩。

    一夫一妻自然是不能改变的铁律,而关于妾侍的制度,郭鹏也进行了重新规定。

    在这个时代,底层黎庶是没有纳妾的资格的,能纳妾的不是国家官员就是士人,连一般地主豪强都不能纳妾,郭鹏则提出,出于传宗接代的考量,应该适当放宽这个标准。

    于是他规定,一般黎庶百姓就算没有官身,如果四十岁还没有儿子,就可以纳一名妾侍,用以传宗接代。

    统治阶级内部也要进行规定。

    比如一般官员只能拥有一个妾侍,非爵位官员无论官职多高,就算是尚书令,是参谋令,最多也只能有三个妾侍。

    公侯伯子男五个大等级,每提升一级爵位可以增加一个妾侍,最高级的公爵可以拥有八个妾侍。

    再往上就是王爵和皇帝。

    郭鹏增加规定为王爵最多也只能拥有八个妾侍,唯一不受限制的就是皇帝自己。

    这个规定不前溯,政令颁布之前纳妾数量不对的不予追究,颁布之后纳妾数量超标的,以大不敬问重罪,从重处罚。

    这个规矩延续了汉代【功成受封,得备八妾】的规定,基本上没有超出人们的想法。

    也就是皇帝把纳妾的资格下放到了底层黎庶百姓的群体之内,这让一些人感到不满。

    但是在大环境之下,这个问题也没有被争论起来的资格。

    于是郭鹏再一次颁布政令,把这个规矩给颁布下去了。

    趁此机会,郭鹏又规定了比如桌椅板凳不应视作胡人所用之物,乃是皇帝本人发明制造,纯粹的汉家创造,应该予以认同,不应歧视。

    接着规定了官员子弟和贵族子弟应当进入太学接受集体教育,以及集体教育的内容,包括性教育方面等等。

    在其他的问题上,郭鹏就没有对白虎观会议之后构成的白虎通议体系进行什么挑战和改变了。

    他把时间留给了那些垂死挣扎的人们,让他们去进行最后的挣扎。

    反正他不在乎。

    眼下来说,黄龙殿会议的核心议题的辩论结果已经被蔡邕放在了郭鹏的桌案前。

    只需要郭鹏做出决定,就能决定十四家法里保存哪五家,罢黜哪九家。

    根据目前的辩论来看,郭鹏选中的五家的战斗力都没那么强,只有孔氏和桓氏占据了上风,其余三家都落了下风,要说辩论,那是完全无法辩论过其余的家法。

    看来他们为了生存也是不惜一切代价了。

    皇宫外面的大广场上,为了各自的利益,士子们已经上演了全武行,打群架都打了十多次,被抓进去一百多人还是不曾停息。

    核心利益被动了,他们慌了,慌的不要不要的,更试图以此给皇帝施加压力,逼迫皇帝走【正确】的道路,以维护他们的利益。

    但是,当今皇帝陛下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吗?

    “父亲,就眼下看来,父亲选择的五家家法并不占上风,若父亲强行指定这五家家法胜出,可能会造成大规模的抗议,会引发士人之间的分裂,也会造成朝局的动荡。”

    郭瑾稍微看了看蔡邕整理出来的辩论结果,不无忧虑的对一脸淡定的郭鹏表达自己的看法。

    郭鹏笑了笑。

    “士人的分裂和朝局的动荡,是今天才开始的吗?”

    “不是。”

    郭瑾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有人还能办事,有人还在处理政务,军队也还没有乱,那么你怕什么?”

    “儿子不是怕,只是担心,他们会诽谤父亲。”

    郭瑾皱了皱眉头:“这些人素来胆大包天,也不知道他们气急败坏之下会如何诽谤父亲,更有甚者……他们若是情急之下,甚至有可能会聚众造反!”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鹏拍了拍郭瑾的肩膀,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阿瑾,他们要是真的聚众造反,我还就真的谢天谢地了,我都把姿态摆的那么明确了,他们还没有造反,还要在黄龙殿里辩驳,争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敢造反。”

    郭鹏伸手指了指洛阳外的军队。

    “军队,就是我敢这样做的最大的底气,百战百胜的精兵猛将,阿瑾,百战百胜的精兵猛将啊,他们敢造反吗?敢造反反倒省了我一大堆事情,我光明正大的灭了他们,都没人能说什么,何苦现在还要折腾个黄龙殿?”

    郭瑾明白了郭鹏的意思。

    “父亲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在装模作样,以此掩饰内里的虚弱和恐惧?”

    “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们叫得那么欢,只能说他们不敢咬人。”

    郭鹏冷笑着说道:“他们不敢咬我,但是,我却敢吃了他们,阿瑾,你看着吧,看我是怎么收拾他们的。”

    延德六年三月二十八,黄龙殿会议正式结束,皇帝郭鹏莅临黄龙殿,把之前商议的一些不关乎核心议题的议论案的决定结果一一公布。

    结婚啊,教育啊,桌椅板凳啊,官员休假啊,还有纳妾之类的规定。

    这些规定不疼不痒,不关乎大局,对于大局来说,没什么意义,所以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等最关键的核心议题。

    谁能留,谁不能留。

    有些人心里有底,有些人还在抱着虚无的幻想,觉得他们占据了上风的情况下,皇帝说不定会妥协。

    黄龙殿内外,等消息的人不计其数,几乎所有人都在等这些至关重要的消息。

    到底哪五家能成为正统的圣人法,万世留存呢?

    是那五家吗?

    还是说皇帝受不了沉重的压力,选择妥协呢?

    会发生奇迹吗?

    士人们的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能保存下来的五家家法分别为。

    颍川荀氏所家传的《严氏公羊春秋》。

    鲁郡孔氏所家传的《毛诗》。

    龙亢桓氏所家传的《欧阳尚书》。

    扶风平陵贾氏所家传的《周官礼》。

    汝南袁氏所家传的《孟氏易》。

一千一百六十 孔老夫子真是可怜啊

    士人们很绝望。

    结果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一个月的抗议和努力都没有任何效果。

    皇帝当着他们的面玩暗箱操作,当场宣布将以这五大家法为圣人法,立为官方学说。

    然后皇帝还宣布重立五经博士,废其余九家家法的博士,从此不复立。

    从此,五经就固定为这五经。

    所有学子但凡要走察举之路成为官员的,就要学习这五经,不能改变,学其他家法也可以,但是其他家法将失去官方地位,不为官方所承认。

    你学,但是没意义,因为你不能靠这些家法做官。

    他们可以作为在野家法而存在,但是有没有人愿意学,那就不好说了。

    这就不是郭某人所关注的了。

    荀氏,孔氏,桓氏,贾氏还有袁氏大喜过望,相关人等纷纷下拜向皇帝陛下表示由衷的感谢和崇敬。

    其余反对派的代表人们如丧考妣。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一个扶风马氏家族内的花白胡子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到郭鹏面前,站着看着郭鹏。

    他年纪大了,按照尊老爱幼的传统,面对皇帝的确不用跪。

    但是他如此直视着皇帝,多少还是有点失礼,所以苏远赶快提醒他,让他不要那么失礼。

    “马公,这里是殿前,不可失礼。”

    “阉竖安敢于此放肆!”

    这马氏老者一阵喝骂把苏远骂的一脸懵逼。

    “苏远,退下。”

    郭鹏面无表情的让苏远退下,自己用淡漠的眼神看着这个马氏老者。

    马氏老者丝毫不畏惧的继续直视着郭鹏。

    “陛下,敢问陛下是否认为我等这一个月来的辛苦辩论都是徒劳?我等逐字逐句认真辩论所得,在陛下眼里就什么都不是吗?我等先人传承数百年的文章字句,就什么都不是吗?圣人言论在陛下眼里到底是什么?”

    郭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马公,你们的辩论,怎么会毫无意义呢?这不是都记下来了吗?”

    “仅此而已?”

    马氏老者满脸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

    郭鹏摇了摇头:“只是马公,你该知道,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圣人正名,你们也都知道,五经,本来只有五经,传承的过程之中出现那么多家法,肯定有伪学。

    五经,只是五经,不该有什么十四家法,若是有十四家法,直接说十四经好了,何必说五经呢?很显然,九家家法是伪学,只有五家是真学,孤之所为,是要找到真学,罢黜伪学。”

    马氏老者的呼吸十分急促。

    “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若有伪学,先代帝王为何承认之?还为此增设博士,难道不是因为先代帝王认为这是真学吗?”

    “那是先代帝王不够有魄力,不敢对后人负责任。”

    郭鹏毫不犹豫的抨击先汉的李代帝王:“他们担心身后名,不想背骂名,所以就顺应了某些人的私心,把伪学越变越多,越变越多,多到了如今这个混乱不堪的状况!

    武帝时,只有五经,宣帝后,有十二家法,到光武帝,更是有十四家法,到章帝,差点多出十五家法,你们说,是宣帝和光武帝错了,还是武帝和孤错了?”

    马氏老者张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余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的问题。

    “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孤来帮你。”

    郭鹏冷笑一阵,开口道:“大家都没错,错的是人心,是人心不足,是贪念,让五经多出了越来越多的家法,五家不够,要九家,九家不够,要十二家,十二家不够,要十四家,十四家还不够,那还要多少?

    诸君,你们是在为圣人争辩吗?非也,你们在为自己的官位,为后代的官位而争辩,你们在意的不是真学伪学,而是后人能否通过把持家法而做高官,掌握大权,孤说的对吗?嗯?”

    郭鹏站起身子走下了台阶,走过了马氏老者,走到了林立着的【学者们】的面前,一个一个的盯着他们看。

    他们一个一个的低下头,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胆怯还是不敢直视皇帝。

    郭鹏还在继续说。

    “为了家族前途,为了门生故吏遍天下,为了自家可以登上云巅,和孤这皇家共天下,你们吵了一个月啊!从洛阳城外吵到洛阳城内,动员多少门生故吏向孤上表?啊?

    你们真的在乎孔老夫子说过什么吗?你们真的在意孔老夫子的每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真的在意什么微言大义吗?不,你们你不在意,你们只想把这门学说弄得玄之又玄,最好只有自家嫡传才能掌握。

    越少人掌握,对你们越有好处,更方便你们肆意解释,更方便你们从中渔利,不学,就做不了官,要做官,那就要当门生,一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还要给你们守孝,这就是你们希望的,对吧?”

    郭鹏绕着士人们的队列绕了一大圈,口吐芬芳舌战莲花,将这一个一个的“名士”说的低头不言不语。

    然后,郭鹏又走回了马氏老者身边,盯着马氏老者。

    “马公,你是在为圣人言论被扭曲而感到忧虑吗?还是为扶风马氏子弟从此以后不能顺利做官,不能顺利掌握权力,家族地位不保而忧虑?”

    强大的压迫力让马氏老者脸色苍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吗?孤知道你的答案了,你不用说了。”

    郭鹏冷笑了一声:“孔老夫子真是可怜啊,你们这群人自称是他的门生,是他的追随者,到头来,连他说了些什么,有什么想法,你们居然都不在意,你们只想借他的名头为自己谋利,这才是真的。

    孤明白,圣人说了什么有什么重要的?家族地位,权势,香火,财富,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这些,圣人说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能改变不成?

    你们要当官,你们要你们的儿子当官,要你们的孙子当官,孙子的孙子最好还要当官,一直下去,如果不能办到这一点,那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长辈的培养。”

    郭鹏没再盯着马氏老者,他走回了高台,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着下面的一众精英士人。

    “武帝不在了,宣帝也不在了,光武帝也不在了,章帝也不在了,连汉国都不在了,人都不在了,皇帝也不在了,那该改的也应该改回来了。

    过去帝王不敢做的事情,孤来说,他们不敢背的骂名,孤来背!孤不怕骂名,你们怎么骂孤都可以,你们说孤残暴也好,说孤焚书坑儒也好。

    但这件事,没得商量,返璞归真,五经,就是五经,至于是哪五经,自然是孤说了算,当然,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孤在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郭鹏重新坐下,拍拍手,让苏远给自己递上了一盏清茶。

    然后,殿门外出现了一群黑甲士兵,领头大将典韦状若熊虎,煞气逼人。

    他们全副武装,对着殿内众人虎视眈眈,大有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冲入殿内帮着殿里的人转世投胎的架势。

一千一百六十一 于是,五经十四家法成为了历史

    见到那些状若熊虎的黑甲士兵,“名士”们纷纷愣住,面色变得煞白。

    郭鹏却好像没看见这群黑甲士兵一样,端着茶碗一口饮下,只觉得唇齿留香。

    “畅所欲言吧,孤素来广开言路,就喜欢听真话,嘴巴长在你们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孤会听着。”

    等了等,没人说话。

    当然,也没什么人敢说话。

    “没人说话?那就这样吧,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国朝规定的五经正统就这样了,很快就会对外公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给你们说话的机会你们不要,那今后,就别说了。

    你们还想传承,那就传承下去,你们不愿意传承,想学点别的东西,也可以,反正你们的学术水平,孤并不怀疑,想学别的,孤欢迎,也不阻拦,但是今日之事,若还有人出言反对,休怪孤无情!”

    说完,郭鹏站起身子,在苏远的搀扶下离开了黄龙殿。

    蔡邕看了看底下一群人,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跟在郭鹏身后离开了。

    当天稍微晚些时候,朝廷对外公布了黄龙殿会议的具体结果。

    保留五家家法的学官,立为正统,称五经博士。

    从此以后朝廷只认这五经,士子们只有学习这五经家法才能参与举孝廉,才能参加公府复试入仕做官,否则,就做不了官。

    一切都没有改变,从最开始到现在,似乎他们的抗议他们的决然他们的上表都没有任何意义,就这样被无视了。

    皇帝完全不曾在意他们的抗议和他们的想法,我行我素。

    这黄龙殿会议到底是干什么的?

    只是用来争吵的吗?

    有人当场晕倒,有人气愤非常,有人大吼大叫,有人抱头痛哭。

    有人狂喜不已,有人欢歌笑语,有人呼朋唤友,有人喜极而泣。

    众生百态一览无遗。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呼喊着大家一起,要到皇宫向皇帝陛下请愿,请皇帝陛下改变自己的决定,重新聆听士子们的呼声。

    家法不可废,传承不能断。

    如果皇帝陛下不答应,他们就坐死在皇宫前,以此表达他们最深切的抗议!

    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被鼓动起来了,他们气势汹汹的决定向皇宫方向前进,试图向皇帝请愿。

    然而就在此时,宫城门开,一大群黑甲士兵全副武装的向皇城外走出,然后列队,整齐划一的面对着试图【请愿】的士子们。

    “皇宫禁地,除非有陛下允许,否则不准靠近!如有靠近者,以造反罪论处!”

    熊虎一般的许褚只要靠自己的大嗓门就足够喊出这样大的声音了。

    黑甲禁军也只需要站在皇宫门口一动不动,那冲天的杀气就足以震慑人心了。

    有些人退却了,有些人却还在鼓动士子们向前进,他们赌这些黑甲士兵不敢杀人。

    黑甲士兵的确不会杀人,但是他们未必不会抓人。

    许褚立刻看准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一声令下,一群黑甲士兵立刻顶着大盾冲上前抓人,把士子们撞得七零八落,抓住了那些带头闹事的。

    他们还在挣扎,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被黑甲士兵一冲,士子们的队伍就乱了。

    “限时一炷香,届时再有停留者,一并以造反罪论处,问责三族!严惩不贷!速去!”

    许褚让人点燃了一炷香,然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大广场上的所有人。

    吃瓜群众们火速散去,本来就没打算闹事的士子们也纷纷散去。

    打算闹事的看着那些被抓住的领头人被连推带攘的押入了宫城不知去向,咽了口唾沫,纷纷低头离开。

    他们倒是没什么有胆子的敢上来抢人,似乎除了嘴巴,其他地方都不好使。

    很快,大广场上除了黑甲士兵再无旁人。

    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士子们的闹事没有任何意义,郭某人丝毫不担心这帮人闹事。

    而黄龙殿内的那些人不管想什么,做什么,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郭鹏的圣旨传递到了太学和礼部。

    负责太学管理的袁嗣和礼部尚书许靖立刻奉召。

    袁嗣立刻指挥太学教学团队全方位清除了非《严氏公羊春秋》《孟氏易》《周官礼》《毛诗》和《欧阳尚书》之外的教学资料,全部搬入皇宫藏书阁进行封存,如无必要,不会再次拿出。

    礼部尚书许靖立刻召集部下开会,将皇帝的命令传达,令所有主持公府复试的官员知悉。

    以后公府复试的内容就是《严氏公羊春秋》《孟氏易》《周官礼》《毛诗》和《欧阳尚书》。

    非此五家家法之外的其余家法全都不纳入考试范围之内,若要做官出仕,必须走这五种家法……准确的说是正统圣人法的路子。

    不懂这五种家法教学内容的自然不能从事公府复试的工作,需要懂行的人来主持工作,所以一批人被换了下来,另外一批人走马上任。

    郭某人很快就从教育和考试两个方面全面取缔了其余九种家法的生存空间,然后让蔡邕牵头,选举出了新任的五经博士。

    到四月中旬,在极短的时间内,五经十四家法就成为了历史。

    今后只有五经,没有十四家法了。

    失去家法传承意义的家族如丧考妣,有的在洛阳街头放声大哭,有的在友人府上放声大哭。

    哭完之后,这波人也分两路行动。

    一路坚决不认同皇帝的理念,坚持决定把自家家法传承下去,说终有一日,自家家法还能重新回到官方学说的序列之中,他们还有希望。

    他们坚决不妥协,宁愿成为在野学派也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追随他们的人很少,但是依然有,他们离开了洛阳,回到家乡,静静蛰伏,等待机会。

    他们的确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数百年来的起起伏伏,很多家法断绝传承,也有很多重新获得了官学的地位,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只要换了皇帝就有机会。

    另一路则更加现实,被皇帝打击之后,就决定妥协,私下里继续传习本家家法,但是已经开始向正统五经家族寻求和解,希望可以得到学习正统五经家法的机会。

    不过想要这样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比他们更早就已经有不少有名气的士人家族向他们提出请求,这些抗争到底的反对派家族吃了闭门羹。

    然后他们当中终于有人明白,他们因为抗争到底的行为成为了典型,不为皇帝所认同,正在被穿小鞋,被秋后算账。

    皇帝嘴上说得好听,但是他们这一批人可能永远都别想再回到朝廷中枢了。

    他们的所有政治势力,所有门生故旧,恐怕都会遭到皇帝和新五经学派利益获得者的联合迫害,他们很难继续在朝中立足了。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面临皇帝和获胜者们的秋后算账。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倍感恐惧,倍感绝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果不其然,四月下旬,新一轮清洗开始了。

一千一百六十二 从纸开始

    新一轮的政治清洗中,一批曾经反对黄龙殿会议的官员在郭某人的安排下遭到了三司的联合调查。

    然后当中绝大部分都被查出问题,或是贪污,或是渎职,或是其他的什么问题。

    之后或者被贬官,或者被抄家,惩罚最轻的也是降职留用,以观后效。

    一批士子被剥夺了户籍,不再被承认为士子,被流放到南部边疆,去到荆南四郡和扬州南部,被要求定居在当地,遇赦不得归。

    和皇帝作对,永远没有好下场。

    郭某人需要把这样的认知牢牢的刻在这些官僚们的脑袋里,刻进他们的dna里。

    任何人,一旦决定和皇帝作对,就要提前做好遭受无情报复的准备。

    然后,皇帝的亲信和新五经学派所属者们火速接掌了这些职权。

    到五月中旬为止,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皇帝和既得利益者们就把九家家法在洛阳的所有痕迹都抹掉了。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简直是官僚体制下的一个奇迹。

    可见为了权力和利益,官僚们的行动速度也可以相当之快。

    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中,也看不到这九家家法复兴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这九家家法能否传承到未来的某一位愿意恢复他们的皇帝陛下的手里。

    这不好说,想想没有被列入官方学术体系的《谷梁春秋》和《左氏春秋》不也是流传到现在吗?

    全看造化,全看运气。

    反正眼下是不可能的。

    眼下,郭鹏正在搂着自己给予厚望的儿子,与他商议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咱们已经走完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

    郭鹏低声说道:“第一步的目的,是适当削减士人的力量,让士人从内部开始分裂,减弱他们可能造成的反抗,如今,十四家法已去其九,剩下来的五家家法,在其尚未成长起来之前,并不难对付。

    之前十四家法各自的代表人大多数都不愿意进驻太学担任博士,太学颇有些名不副实,教出来的学子能管辖一县之地已经算不错,能出任两千石的数凤毛麟角,长此以往,并不是好事。

    如今,胜出的五家家法与为父达成协议,会选择优秀的学者进入太学成为博士,并且会在各自的入仕名额里拨出一部分交给为父来安排,如果没有之前的准备,为父理当就此罢手,但是,现在可不行。”

    郭瑾点了点头。

    “父亲的目标,是要让标点符号标注的五经成为真正的五经,而非他们各自的家法成为正统的五经。”

    “对,为父要掌握的是全部的施教权,是全部的入仕名额,以及取消察举,不能把入仕名额交给任何一家家法。”

    郭鹏眯起了眼睛:“为父这一招,其实有利有弊,利就在于可以在短时间内削弱士人的力量,而弊处就在于一旦让他们真的站稳脚跟,这五家会比原来的十四家加在一起更难对付。

    那就是五家巨无霸,这五家会发展成比前汉任何一家顶级士族都要强横的士族,真正的门生故吏遍天下,所以这一次他们才会如此不惜一切的和为父合作,竭力罢黜其余九家。

    袁氏也好,荀氏也好,都想趁此机会翻身,桓氏和贾氏也想借这个机会取代青兖冀三州的老臣们,夺取更大的权力,孔氏纯粹只是想要一个超然的地位,各有各的追求。”

    “可是父亲,标点符号,恐怕他们并不太愿意接受,一旦接受标点符号,则章句之学就没了意义,他们的教化也就不再是秘密,任何一个学子,只要识字,就能读懂文章,这怕不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事情。”

    郭瑾不无忧虑的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

    郭鹏点了点头:“但是阿瑾,为父手上的底牌,并非只有标点符号,还有纸,还有印刷,仅仅只是有标点符号,而没有足够的纸,没有足够的纸质书本,光靠竹简,标点符号也仅仅只能在他们之中流传。

    想要书籍,需要手抄,认字,懂标点符号,却没书可读,这又有什么意义?学术依然不能下移,不能让更多人接受教育,因为资源完全不够,就算惠及部分人,也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

    “父亲的意思是……”

    “先从纸开始,纸,为父已经逐渐的铺开,数年前开始,就不断的让左伯纸降低价格,不断地增加产量,不断地降低价格,一点一点一点,今时今日,阿瑾,你没注意到吗?朝中用纸的公文越来越多了。”

    郭鹏伸手从案几上拿了一本奏本:“你看,这就是青州那边专门给朝廷公务定制的奏本,外皮较硬,里面是纸,还能折叠,能写很多东西。

    现在朝中公文大多数都开始用纸了,为父此次出征,兵部负责后勤的部分一口气用了十几万张纸,朝中这段时间消耗的纸的数量,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到吗?”

    郭鹏这一说,郭瑾才恍然大悟。

    说起来,因为压力过大,他还真的没有在意自己手边是竹简更多还是纸质公文更多。

    现在郭鹏一提起来,郭瑾再一看,骤然发现郭鹏面前的案几上,纸质公文的数量已经超过了竹简的数量。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不知不觉间,因为朝廷买入的纸张数量越来越多,以至于朝廷中的官员们在不经意间已经逐渐开始用纸取代竹简了。

    没人提醒他们,也没什么人在意过,仿佛就是那么一个无人关注的过程,这个过程之后,纸就占据了主流地位,竹简退居二线,甚至三线。

    “左伯纸”的质量好,能托住墨汁,更重要的质地轻便,写很多公文也不过一摞子轻便的纸张,和需要用小推车去推动的竹简大为不同。

    使用惯了纸张,再看看不仅沉重,而且能写字的数量也少,耗费还高的竹简,感觉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郭瑾也记了起来,之前郭鹏北伐的时候,很多朝臣来见自己的时候,手上拿着的都是这种奏本,而非竹简制式的奏表。

    公务会议的时候,记录相关议题的吏员所使用的也是白纸,而非竹简。

    和曹操还有郭嘉开会商讨问题的时候,郭瑾自己都用白纸写字,然后传递给官员们阅览。

    从地方得到的政务上奏也有很多是写在奏本上,而不是写在竹简上。

    感觉就像是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好像也是在郭鹏接二连三掀起政治风暴的时候,纸张和纸质奏本已经悄悄地完成了对朝廷的入侵,开始全面取代笨重的竹简,开始主导了朝廷的日常办公。

    而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郭瑾都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郭鹏说起来,他才意识到这又是自家老爹很早以前就开始的布局之一,是老爹惯用的布局**。

    不经意间完成布局,等量变积累成质变的时候,有人注意到想要阻拦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阻拦了。

    “为父很快就会宣布青州那边,左伯已经完成了廉价纸张制造的方法,并且决定将之献给为父,接着,为父会带头去孔庙祭祀,把纸张的地位给确定下来。

    然后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搞官办造纸工坊,光明正大的大量产纸,把纸张给纳入到咱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让纸张完全取代竹简,等做到这一步之后,为父就可以开始对标点符号下手了。”

    郭鹏的脸上满是计划通的表情。

    这对他而言的确是很早就开始制定的计划了。

一千一百六十三 郭某人的三步走

    感受到郭鹏的深远布局,郭瑾大为惊叹。

    “父亲深谋远虑,儿子拜服!”

    郭鹏摇了摇头。

    “和一帮人中之龙过招,正常的交锋是没有办法的,为父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东西,以此取得优势。”

    “这样啊……”

    郭瑾缓缓点了点头。

    “咱们的智计相差不远,不能说谁一定比谁聪明,我们所能依仗的,就是他们不知道而我们知道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就无法设防,因为不能设防,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会被一举击溃,这不是聪明与否就能决定的。”

    郭鹏笑道:“这就是咱们唯一的胜机,抓住这个机遇,才能翻盘取胜,否则,这一步就是为父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因为有了这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为父才能继续走下去,尽管如此,为父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但是为父知道,为父做不到的,你也做不到,后世子孙就更加艰难。”

    “父亲一定能彻底战胜他们。”

    郭瑾毫不犹豫的确认道:“就像父亲彻底消灭了鲜卑一样,天下之大,没有人是父亲的对手,儿子碱性!”

    “哈哈哈,没那么容易啊。”

    郭鹏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让纸张普及,是为父之前就在做的事情,纸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现在忽然可以普及,虽然意外,也不算完全的出乎意料,所以能办到,这并不难。

    但是标点符号一旦出现,就是在挑战他们的承受极限了,所谓家法,无非就是如何断句是他们说了算,现在用上标点符号,就是从此不让他们随意操作断句。

    圣人文章表达有了统一的解释,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变家法为国法,若要强行通过,仅仅只是承认他们的官学地位,给他们正统身份,可能还是不够的。

    必须还要经过一番博弈,还要给他们一些超乎寻常的东西用做交换,辅以武力威慑,这样才能让他们接受,并且承认。”

    郭瑾觉得这样做是必然的。

    “那父亲打算怎么做?”

    “为父统一五经,罢黜九家家法,就是把不听话的九家家法给罢黜了,把大部分难对付的家族给罢黜了,留下的都是为父方便控制的,所以目前来说,他们都是站在为父这里的。

    而且他们都是官员,比起那些没有做官的德高望重的【名士】,他们好对付一点,也容易被为父操控,比如袁氏,只有袁嗣一家子人,是死是生,都在为父一念之间。

    袁嗣,就是这新的五个家族里,最容易对付的一个环节,为父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袁嗣,让袁嗣不敢反抗,乖乖接受《易》的标点标注,来做这个领头人,至于其他四家……”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便看了看郭瑾:“阿瑾,你觉得其他四家里,哪一家最好对付?”

    郭瑾思考了一会儿。

    “孔氏。”

    “为什么?”

    “因为就算父亲把五家经典施教权完成标点标注,变家法为国法,孔氏的地位也不会改变,教的还是儒学,我魏官方认可的学术,还是儒家学术,不是法家道家墨家。

    孔氏作为孔子后人,尊荣的地位不会改变,家族核心利益不会受损,只要父亲让孔氏知道他们的地位、爵位一如往昔,依然可以享受世袭罔替的待遇,则孔氏必然不会剧烈反抗。”

    郭瑾的回答让郭鹏点了点头。

    “没错,第二个能拿下的家族,就是孔氏,孔氏家族素来看得懂大势,不会螳臂当车,那么接下来,还有荀氏,桓氏,和贾氏,阿瑾,你觉得为父该怎么对付他们?”

    “对付他们的话……最好对付的,应该还是荀氏,荀氏遭遇过父亲的打击,势力衰微了好几年,一朝奋起,想要重新振作,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父亲可以趁此机会拿下荀氏,而且,荀仆射素来都很听从父亲的命令,从未有过违背父亲命令的举措,他应该是害怕父亲的,只要父亲恩威并施,拿下荀氏并不难。”

    “说得对。”

    郭鹏站起了身子,双手背向身后走到了奉天殿的大门口。

    “荀攸畏惧我,荀氏也畏惧我,荀彧之死给他们带来的是深切的恐惧,他们知道我会杀人,也敢杀人,所以只要我活着,荀氏就会和袁氏一样,不敢违逆我。”

    说着,郭鹏又转过了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郭瑾:“现在,就剩下贾氏和桓氏了,桓氏是帝师起家,数代人精研欧阳尚书,贾氏则是放弃了其余家法,专选周官,都不好对付。”

    “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贾氏和桓氏呢?”

    郭瑾忽然询问道。

    “为父也没有多少选择啊。”

    郭鹏摇了摇头:“愿意合作的当然有,但是有分量有名望能镇得住局面的,不多,贾逵和桓典本身的能力也不错,为父也就看中了他们。

    阿瑾,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就算是为父,也没办法把所有一切都掌握在手,大敌当前,选择是非常有限的,甚至没有选择。”

    这话是实在话,如果凡事都有很多选择,郭某人当年也不用死盯着袁术,还要不断的撺掇袁术的野心让他称帝,最后跳反。

    很多选择,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只能从这些不算选择的选择里选择一个相对较好的,不那么恶心的。

    郭瑾默然无语,他知道郭鹏说的是真的,也是对的。

    所以,面对没有选择的选择,他们父子两个需要付出更多的辛苦,才能奠定胜局。

    眼下,郭鹏的第二段战略是一个三步走战略。

    先是纸。

    然后是标点符号。

    最后才是印刷术。

    纸是最好解决的,因为这玩意儿不是个新鲜事物,但凡是文人就没有不知道纸的存在,将之推广全国亦非难事。

    标点符号对于士人们来说是一次巨大的冲击,但是对于郭某人来说,在统一五经之后更进一步,看起来并非是蓄意已久,更像是顺势而为。

    彻底断绝以后还有家法诞生的可能,把那些家法试图东山再起的希望完全掐灭。

    隐藏住根本目标,把根本目标秘而不宣,等最终实现真正目标之后,人们才会意识到——

    啊,原来是蓄谋已久啊。

    但是到那个时候再想反抗,也来不及了。

    大局既定,就算全面撕破脸皮,也还是会有愿意站在他这边的人,而那些不愿意站在他这边的人,所面临的自然是残酷的迫害。

    到那时,士人们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未必就能起到很大的效果。

    人的底线是一点一点突破的,只要突破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被突破底线成为常态。

    所以皇帝想要迫害自己的臣子,并不难,除非他决定造反。

    郭某人的麾下,没有敢于造反的,要是有,那反倒轻松了许多。

一千一百六十四 左伯献纸

    延德六年五月份以后,魏国的官方学术指导思想开始了重组,太学也终于再次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最高学府。

    受到广泛认可的五经博士携带自己的助教进驻太学,将真正的经学教育带入了太学。

    士人子弟们重回太学,和寒门子弟还有黎庶子弟共聚一堂,一起在太学里参加学习。

    这是郭鹏在五经战争获胜之后获得的战利品之一。

    在太学内推行的大课堂式教育模式也得到了巩固,虽然不至于像训练营子弟们的那种完全的班级化教育,但是大课堂式的教育也挺不错。

    五经内部的分歧被终结,不会再次改变,所有学子尽管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某一经进行学习,同时参加太学内的其他实用化教育。

    太学内的博士们也被要求真的要教一点有用的东西,别把什么好东西都藏着不教,那样的话皇帝要是知道了会不开心。

    这也是双方之前达成的妥协的目标之一。

    要说之前的太学最高只能培养出一县之才,现在,太学或许可以培养出一郡之才了。

    要是再出现一些天赋异禀之人,培养出一州甚至中央的人才也不是不可能。

    太学的教学资源和师资水平得到了质的飞越。

    总之,太学进入了常态化运营,回到了真正的最高学府的地位,并且进一步扩大招生,从三千的数量扩充到了六千,看起来,还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性。

    而在这个档口,郭鹏接到了一份“特殊”的奏本。

    上这个奏本的是青州刺史糜竺。

    糜竺上奏,称在青州专司造纸的大匠左伯已经研究出了可以大规模大批量造纸的完善的技术,可以用很低的成本制造大量纸张,他愿意把这个技术献给皇帝陛下,以表达他对魏帝国的感恩和忠诚。

    郭鹏闻之“大喜过望”,立刻下令让工部派人赶赴青州调查此事真伪,再回来报告给他知道。

    这个事情引起了部分人的关注。

    不过当时士人们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学术重组上,对于这个消息的反应并不热烈。

    占有家法优势的士子们紧张的疏通着礼部官员的关系,想着在下一次举孝廉之中占据优势。

    没有家法优势的士子们也不愿意就此失去做官的机会,于是赶快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关系,试图改换门庭。

    那九家家法已经被大多数学子抛弃了。

    除了一些死硬分子拒不接受这个现实,依然要抱着自家家法等待再次崛起的机遇之外,大部分人还是比较有想法的。

    本来有兼修这五种家法的,那是不幸中的万幸,原先没有兼修这五种家法的,那问题就比较大了。

    改换门庭是一回事,再次学习还是一回事。

    但是他们也总比那些被流放到边疆永远也不能回来并且完全失去了做官资格的家伙们要好得多。

    总归还有点希望,只要不闹事,皇帝不会取消他们的户籍。

    在他们的关心序列之中,最重要的还是未来的仕途,其他的都可以暂时靠边站。

    然后,六月底,工部官员带着左伯和他的造纸技术一起来到了洛阳。

    当着郭鹏的面“展示”了他的造纸工艺,郭鹏“大喜”,又召集朝中重要的臣子们一起观看他的造纸工艺和工艺带来的成果。

    看到这样一条堪称壮观的造纸生产线,臣子们纷纷为之惊叹。

    然后左伯当众跪在郭鹏面前,请求将这等造纸技艺献给朝廷,以帮助朝廷更好的办理公务。

    “臣家族世代居于青州,不幸遭遇黄巾之祸,族人罹难,家产被毁,全赖陛下扫平黄巾,臣家族才有复兴之日,今臣愿将造纸术献与陛下,愿我魏繁荣昌盛!”

    瞧瞧这话说的。

    真漂亮。

    看到不少大臣莫名的表情,郭鹏龙颜大悦。

    “此举,极大改善我朝用纸之艰难,竹简太重,不便携,纸张轻巧,却昂贵,此番北伐,仅兵部便用纸十七万张,可见我朝需纸量之巨大,左伯此举,利国利民,我心甚慰,非爵位不能酬之!”

    郭鹏当场封左伯为三等伯爵,将他封在自己的家乡,给食邑三百户。

    然后又任命左伯为工部造纸司员外郎,专管造纸之事,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更快更好更大量的造纸。

    群臣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郭鹏已经顺顺当当的把造纸产业纳为官营,并且还给左伯封了爵位,封了官职,让他专门负责制造更大量的纸。

    左伯大喜过望,说他在青州还有大量纸张存货,愿意一并“献”给朝廷,“献”给皇帝陛下,以感激皇帝陛下的恩德。

    郭鹏大笑着应允。

    这场大戏就这样顺顺畅畅的表演完毕了。

    这场大戏从郭鹏少年时期开始立项,青年时期开始创作剧本和寻找演员,然后开始导演,中年时期开始后期制作和筹备上映,一直到做了皇帝的如今,这场大戏终于完美上映,并且最终落幕。

    前前后后差不多,也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的功夫啊,这纸,终究还是站稳了脚跟,在某些人想要反对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对的现实之中,彻底取代了竹简。

    当天中午,郭鹏在黄龙殿设宴,宴请左伯和跟着左伯一起来到京城的造纸大匠十人,分别给与他们厚赏。

    下午,郭鹏下了一道圣旨到内阁,让内阁和尚书台对接,将这封圣旨公之于众。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从今往后取消竹简在朝中公文往来中的地位,全面改为使用纸张,力求更加轻便、便携和成本低廉。

    此举首先受到了财政部的欢迎。

    财政部尚书王粲上表恭贺郭鹏,说得到此造纸之法,每年可以为朝廷省去购买纸张和制造竹简的大量费用,朝廷公务支出费用可以大大缩减,变为财政盈余。

    然后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朝廷,整个洛阳,并且向天下传播出去。

    使用竹简写字记载事件的历史就此结束了,使用纸张的时代到来了。

    很多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意义。

    总而言之,因为纸张技术的突破,使得造纸成本变得极为低廉,竹简面对造价如此低廉而且使用起来还特别舒适的纸张没有任何竞争力,果断被淘汰。

    朝中负责制造竹简的部门全部停业,然后完整的并入造纸司,接受左伯的领导,全面开始学习造纸术。

    从此以后,书写的成本大大降低,文字作品的留存率必将大大上升,一时半会儿大家看不到变化,但是时间一长,这个变化必然产生。

    有些人看到了这样的未来,产生了一些忧虑,担心纸张的出现和普及化会降低识字学习的成本,让更多人识字,进而降低读书人的竞争力。

    不过大多数人看不到这样的未来。

    他们只看到了纸张的便利和便宜,书写起来很舒适,远远超过使用竹简的体验程度,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抛弃了竹简。

    当然,并非没有对纸张技术的改进感到十分愤恨的人。

    那些原先从事竹简制造方面事业的商户就对此感到十分愤恨。

    但是没用,历史大潮之下,他们根本无法影响朝廷决策。

    这一部分收益及其背后所操控的士人、豪强家族必须要将这部分收益砍掉,自食苦果。

    延德六年六月初,郭鹏为了表达自己对与得到造纸术的喜悦,更决定亲自率领群臣祭祀洛阳文庙。

    他要向文庙之中供奉的历代先贤们进献纸张,告诉他们,全新的文化载体已经登上历史舞台大放异彩并且成为历史的主角了。

一千一百六十五 没人,比他们,更懂,兴盛家族

    洛阳文庙是郭鹏称帝以后建起来的。

    与之相对应的还有洛阳武庙。

    武庙里祭祀的是一些古之名将,从姜子牙开始,一直到前朝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郭某人精选了三十六名将,予以国家等级的祭祀。

    文庙里,孔子当头,还有孔子的弟子与后代儒生里名声最大的一些人,也精选了三十六人,让他们与孔子共同接受祭祀。

    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

    大家都把孔子放在眼睛里,放在嘴边,谁也没把孔子放在心上。

    但是不要紧,反正大家看的就是表面文章表面功夫,只要能看到孔子,那就行了,心里有没有孔子,不重要。

    反正有没有孔子也不妨碍大家吃饭喝酒过日子。

    偶尔的祭祀也算是帮大家一起给孔老夫子一点面子。

    老人家用一辈子折腾出那么多经典给大家当官用,又是周游列国又是授徒三千的,不给人老人家一点面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以时不时祭祀一下,代表我们还记得您老人家,那就够了。

    除此之外,别的都不重要。

    士人们祭祀孔子,当然要的是当官的正统性合法性。

    郭鹏祭祀孔子,也是为让孔子给他背锅。

    把纸张放在孔子面前,来,老人家,您瞧瞧,这叫纸,您活着的时候没见过,如今我们拿来给您老人家看看,嗯,看好了吧?

    好了。

    结束。

    陈琳写的祭表还是那么美妙,辞藻华丽,工工整整,读起来朗朗上口抑扬顿挫,让人听起来十分享受,简直比看着眼前的孔老夫子还要享受。

    然后,纸的存在,就等于被孔老夫子认同了,是一种合格的文化载体了,以后再也不能说什么纸不能和竹简相比之类的了。

    为了更进一步奠定纸不可动摇的地位,郭鹏亲自挥毫,用苍劲有力的大楷字写了一副【至圣先师】的大字,着人裱起来,挂在洛阳文庙大堂里,以示郭某人和整个郭魏帝国对孔夫子的尊敬和赞誉。

    以及纸不可动摇的官方地位。

    郭某人对孔子的大力尊崇并未引起什么人的重视和警惕,就连纸张的大规模铺开也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原因很简单,郭某人并非是有意要这样去做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家本来已经在用纸,本来也经常祭祀孔夫子,郭某人只是把二者合而为一,顺势而为,然后发扬光大了。

    你说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们还在为自己未来的仕途和家族前程而奔波劳碌。

    袁氏、荀氏、孔氏、贾氏和桓氏更是春风得意,面对门庭若市的景象,他们似乎都比较膨胀,非常高兴,也没想着其他的什么。

    打开大门,一个一个的接待这些客人,看看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是要投靠,是要加入学派,是要记个名字方便日后举孝廉?

    大体上就是这么些。

    除了皇帝明令禁止他们招揽的那些和皇帝作对的士子,其他的,他们一概都不避讳。

    这俗话说得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境遇无常。

    之前一直都被压制着,小心翼翼的在夹缝里求生存,一朝奋起,成了国家正统圣人法的持有者,还不敢快张扬声势复兴家族,更待何时啊?

    皇帝?

    这是皇帝答应我们的,是我们拿前途和命运和皇帝一起进行豪赌赌来的,我们应得的!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素来谨慎的荀攸告诫家人不要做得那么张扬,要注意收敛一些,家族复兴是长时间的事情,别一时半会儿就弄得门庭若市惹人关注,这样不好。

    但是荀氏也就是稍微收敛了一些。

    贾氏家族这一代的扛把子人物贾逵也有些忧虑,看着家族众人失去理智一般的招募门生,也有心劝说,却没几个人听得进去。

    也对,这个时候谁能听得进去呢?

    最嚣张的还是要属袁氏,沉寂多年一朝奋起,那门庭若市的感觉,让袁嗣梦回四十年前。

    这梦里才有的场景,在他的手上重新出现了,你说他高兴不高兴?

    他当然很高兴!

    桓氏在东汉一度兴盛,汉末以来沉寂下去,进入魏帝国时代,因为加入较晚而没什么权势地位,虽然家族底蕴还在,但是无法及时变现,一直以来都被人为的忽略。

    现在终于可以把自家的底蕴变现成为看得见的权势,怎能不开心呢?

    大开府门,大肆招揽门生,扩充家族势力和影响力,甚至还和其他几家争抢门生,生怕自己少了对方多了。

    虽然故吏的存在被皇帝用行政命令限制了,但是门生这种存在皇帝可限制不了,也没说要限制门生。

    不让辟召故吏,那就算了,但是门生这种东西,咱们可绝不相让。

    这是家族兴盛和延续下去的重要依仗!

    没人,比他们,更懂,兴盛家族。

    正因为他们都懂,所以除了荀氏稍微收敛了一些,没有招揽太多的门生扩充家族影响力,其余几家都敞开了接受,生怕自己少人家多。

    贾氏和袁氏甚至还放宽了一些条件,以求更多的门生加入贾氏,扩充贾氏的影响力,让贾氏在未来的朝堂上更占优势。

    这种优势一旦形成,他们认为就无法改变了。

    一切都将是注定的,现在不争抢,更待何时?

    听闻洛阳发生的这些事情,郭鹏一边冷笑,一边带着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的标点符号来到了正在研究五经的蔡邕的府上。

    蔡邕自黄龙殿会议以后,一直都在按照郭鹏的吩咐研究五经,尝试还原出真正的五经。

    到底该如何断句,该如何理解,又该如何将五经还原成本来的面目。

    他对此很有责任感,觉得自己必须要这样去做,否则就是尸位素餐,就是对后人的不负责。

    尤其是郭鹏在黄龙殿会议最后阶段说的那番话,直接说到了蔡邕的心坎儿里。

    蔡邕更加感觉自己有必要帮助郭鹏肃正儒门风范,不能让这群脑袋里全是当官的人坏了儒门士子的精神气。

    于是蔡邕一直都在研究,都在探寻合适的断句之法,为此全面钻研了五经的所有家法,找出其中不同,不断地加以研究和深读。

    郭鹏一直都在忙外面的事情,现在忙好了,有了一点空闲时间,就来了。

    带来了跨越时代的标点符号。

    他看到蔡邕皱眉苦思,于是决定好好地帮帮蔡邕。

    “蔡公,五经家法之所以出现那么多,主要就是断句不同,理解不同,各种异字反而并非主要矛盾,只要矛盾在于,一句话,用不同的断句之法去读,就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意思。

    你说这样断句是对的,我说这样断句是对的,然而谁也不知道谁是对的,于是就出现了各家不同的说法,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所以我以为,我们首先要确定的,就是断句。”

    郭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千一百六十六 郭子凤做不得,皇帝做得

    郭鹏对五经学说的了解,蔡邕是相信的。

    郭鹏十二岁开始在洛阳学习五经家法,不说多么精通,至少也不会陌生,所以蔡邕并不认为郭鹏是个门外汉在瞎解释。

    他觉得郭鹏说的很对,但是关键就在于该怎么断句。

    “有些断句之处,是世所公认的,各家家法都认同,没什么可辩驳的,关键在于那些争论到头都不知道该如何断句的,总不能叫圣人复生,来给我们当场解释吧?”

    蔡邕一阵苦笑。

    郭鹏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把各家家法都认定的,都觉得没问题的地方列出来,先断句,然后再去集中精力考虑该如何把那些富有争议的章句给断好。”

    “嗯,是这个说法,我已经安排人在做了,子凤你就放心吧。”

    “蔡公,最近一些时日,我在想,句读之学是我们入学以来必须要学习的,这需要经过反复的练习,反复的诵读,长时间的投入,才能真正掌握句读之学。

    我当年掌握句读之学也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还是父亲亲自执经教导我,这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不仅难,而且耗费时间,更有大量争议,不利于学子们更好的掌握圣人之学。”

    郭鹏开始诱导蔡邕了。

    蔡邕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看向郭鹏。

    “子凤说的固然有理,但是,句读之学乃是我辈士子进学之后必须要掌握的学说,否则如何断句呢?”

    “直接将句断好,明明白白的呈现在士子们眼前,让他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断句在什么地方,这难道不好吗?”

    “啊?”

    蔡邕一脸懵。

    郭鹏拿出了自己亲笔书写的《列子·汤问》一篇中《两小儿辩日》的文章。

    文章很简短。

    讲的是孔子无法回答两个小孩子关于太阳是早晨离人近还是中午离人近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是孔子不能解答这两个小孩子提出的问题。

    郭鹏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加注了标点符号,所以当蔡邕读起来的时候,就非常惊异。

    “子凤,这些奇怪的黑色点点是什么东西?这弯来弯去的……这是什么?”

    “蔡公,您不觉得加上这些黑色点点之后,读起文章根本不需要句读,一目了然,直接就知道该怎么读该怎么理解?”

    “这……的确是这个道理,子凤,这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是,我在读书还有教导孩子们读书的过程之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将之付诸实践,加以改进,弄出了这一套代替句读的标点。”

    “标点,有点意思。”

    蔡邕越看就越觉得有点意思,于是指着文章上的【,】询问:“这是什么?”

    “这个,我称之为逗号,意为一整段长句之中用以分短句之用,还有,这个【?】为问号,至于疑问语句之后,用于表示疑问……”

    郭鹏缓缓把自己所学过的和掌握过的标点符号的名称和用意给蔡邕解释了一遍,蔡邕越听越觉得奇妙,越听越觉得有趣。

    “如此之法,闻所未闻,但是却又觉得的确有用,各种句式都能感受到其用法之所在,只要明白其用法,再看文章,一目了然,清清楚楚,根本不用费心以句读之学断句研读文章。”

    蔡邕的脸上带着略有些激动的笑容:“子凤,这是好东西,是好东西啊!来来来,咱们先标注一篇文章,再来研!”

    “好。”

    郭鹏便陪着蔡邕,用标点符号把《尚书》的一篇没什么争议的文章完整的标注了出来,然后告诉蔡邕这个标点该怎么用,那个标点该怎么用。

    蔡邕就在郭鹏的指导下完整的标注了一篇文章,然后读起来果然觉得非常轻松,一目了然。

    “果然,使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且非常易懂,一学就会,使用起来也没有什么生涩的地方,即使有些地方使用不对,但是只要用上了标点,就能把句子分开。”

    蔡邕非常高兴的看着这篇文章,居然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

    “蔡公觉得不错便好,不瞒蔡公说,我教阿瑾这些孩子读书的时候,就亲自给他们标注标点符号,使用起来还真的很方便,他们现在也完全掌握了使用标点符号的方式,还会自己写文章自己标注。”

    郭鹏笑着说起这些事情。

    蔡邕连连点头,然后点着点着,整个人就冷静下来了。

    蔡邕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放下了手上的文章,认真的看向了郭鹏。

    “子凤,正如你所说,现在的士人满脑子都是做官,都是钱财,根本没有人想过要为圣人做些什么,他们掌握家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人学的更多,做更高的官,还要更多的获取门生罢了。

    我听说最近几日,那五大家可算是风生水起,到处招揽门生,生怕晚了慢了,自家门生会比其他家要少,根本看不到任何新气象,这个时候,你把这标点符号拿出来,他们恐怕不会很乐意。”

    蔡邕抿着嘴唇,满脸都是对那几个风生水起扩大势力的家族的不满和不屑。

    完全没有一丁点圣人气象,完全是一群利欲熏心之徒,让这种人掌握教化,天下人怎么可能沐浴圣人之光!

    蔡邕非常生气,也非常不满,但是却也感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其实相当的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圣人的教化重新布施天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郭鹏推动标点符号的标注。

    郭鹏微微笑了笑。

    “天下间还能有蔡公这样的人存在,就已经证明圣人教化并未完全失败,圣人教化依然留存在人们心中,能够和蔡公这样的人一起商讨这般事物,与我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蔡邕顿时有点感动。

    于是他握住了郭鹏的手。

    “子凤,你能不忘记圣人教诲,不忘自己读书的初衷,一路走到今日,这是我最欣慰的事情。”

    郭鹏抿嘴笑了。

    “蔡公所言,我一直牢记在心,不曾忘却,所以无论何时,我都会不忘记我自己的初衷,不论是这一次,还是下一次,蔡公,这一次,就算事情再难,就算有再多阻碍,我也会推进下去。”

    “那该怎么做?这些利欲熏心之辈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此事的,就算他们知道这样做一定有好处,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的确如此,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郭鹏眯起了眼睛:“有些事情,郭子凤做不得,皇帝做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皇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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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枭雄志介绍:
东汉末年,群雄纷争,三国乱世,跌宕起伏重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郭鹏最初的想法仅仅只是自保,想在乱世之中争取一份善始善终可是,当他随波逐流到了历史的岔道口上时,他赫然发现他的野心已经膨胀的难以自抑了于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东汉末年枭雄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汉末年枭雄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汉末年枭雄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