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百五十四 治大国,是需要死人的啊
毛玠暗自猜想,觉得自己要是没猜错的话,郭鹏把郭承志带在身边,显然就是属意郭承志继承郭瑾的地位,成为第三代皇帝。
他嫡长子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依仗,也是他成为皇帝最重要的依仗。
郭鹏和郭瑾都是嫡长子的身份,只要郭承志成功上位,就是对嫡长子继承制度的最好维护。
虽然说大家都接受嫡长子继承制度,但是皇位这个位置代表的权力过于庞大,这个位置也过于吸引人眼球,嫡长子要是老老实实啥也不做,继承帝位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因为总有意外发生,总有喜欢搞事情的人要搞事情,甚至不惜掀桌子,嫡长子除了这个身份之外,要是没有其他的优势,就真的罩不住这个地位。
但是今朝的情况和前朝又有所不同。
郭鹏似乎特别注意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嫡长子郭瑾之外的其他儿子们一点机会,还没做皇帝的时候就确立郭瑾的继承人身份,十几年下来,已经稳如泰山,平稳接掌帝位。
而眼下,他似乎又要开始培养第三代,让第三代早早确立地位,以便将来的平稳过度。
而且听说郭瑾除了郭承志这个儿子之外,其他的儿子最大的也才三岁,除了郭承志,就眼下来说,几乎没有可以选择的对象。
郭瑾虽然有其他的儿子,但是年龄太小,要立皇太子的话,现在根本没得选。
郭鹏三十七岁当皇帝,做了十三年,五十岁退位。
郭瑾三十四岁做皇帝,如果他学习郭鹏,那么理想状态下,他退位的时候,除了郭承志以外,其他的儿子甚至没有成年加冠,
郭承志的运气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目前没有传出郭瑾打算册封皇太子的消息,但是太上皇带着嫡长孙外出巡游的消息,本身就足以让人们相信郭鹏对郭承志的期待。
帝国的建立者对嫡长孙的态度几乎可以决定郭瑾的皇太子人选。
这一波……
可要给未来的皇帝留个好印象。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后代。
毛玠忽然有点后悔把儿子们和孙子们都放出去不留在身边了。
不然的话,这个时候是可以带出来混个脸熟的,至少加深一点印象不是?
哎呀!!!
毛玠那个后悔啊!
郭鹏和郭承志可不知道毛玠的小心思,只是愉快的与毛玠享用了一餐很久不曾享用过旧时代士人式的宴席。
从桌椅板凳大行其道之后? 因为其更加符合越来越快的魏帝国式的日常生活? 并且较为经济? 更适合商业化展开? 所以民间早已大规模铺开桌椅板凳? 连官方也受到影响。
除了朝廷里的大规模正式庆典宴席会用旧式的案几和软垫,基本上都已经全面桌椅板凳化了。
旧式的案几和软垫越来越多的成为了一种礼仪的象征? 而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如此这般的宴席,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皇宫里也就是大规模的正式庆典才会用到,一些小规模的请客吃饭? 我都让人准备大餐桌了,省功夫? 好打理。”
郭鹏跪坐在软垫上,笑道:“现在这正坐也越来越不习惯了? 总觉得还是坐在椅子上畅快些。”
“也是为了招待太上皇,太上皇若不舒服,臣,立刻叫人更换宴席。”
“不必了,偶尔这么坐坐也挺好,能让我想起过往的事情? 想起年轻的时候……”
郭鹏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案几? 叹了口气:“这一晃,多少年都过去了,我都退位做了太上皇,过往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孝先,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臣也会感觉那么多年过来了,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梦中仿佛还在二十年前,一梦醒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
毛玠端起一杯酒敬郭鹏:“全赖太上皇天威,扫平乱世,让臣等得以见到太平盛世来临,太上皇,这杯酒,臣恭敬太上皇。”
郭鹏端起酒回礼。
“扫平乱世很难吗?或许是吧,扫平乱世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扫平乱世和治理治世比起来,根本不算事情。”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
毛玠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别人这样说感觉是在吹牛皮是在装逼,但是郭鹏这样说真的没什么问题,因为他是真的扫平了天下的那个人。
前汉乱世十八路诸侯争雄,大小军阀、贼匪遍地走,天下一片混乱,人人都能当个草头王,纠集百来号人就敢自称将军。
最后扫平天下的,就是郭鹏。
从天南打到海北,从国内打到国外,身经百战无一败绩,为帝国开疆拓土无数,武功之盛远迈秦汉,说的就是他。
郭鹏这样说,就是在说一个事实,让人不得不服的事实。
“太上皇武功之盛,前所未有,天下英雄豪杰甘愿为太上皇所用,臣以为,太上皇不仅能扫平天下,也能治理好天下。”
“不一定呐。”
郭鹏呵呵笑了几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扫平天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人做过,始皇帝,汉高祖皇帝,光武皇帝,他们都做过,但是治理好天下的人,真的有过吗?
秦治理天下二十余年就崩溃了,先汉后汉加在一起四百年,到头来却把着国家治理的越来越差,扫平天下做皇帝,不需要多久,高祖用了七年,光武只用了四年。
但是治理天下,几十年不够,几百年都不够,治理来治理去,往往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国家却越来越乱,越来越无法治理妥善,最后崩灭,所以你说,难道打天下比治天下还要难吗?”
毛玠无话可说。
因为郭鹏说的的确是实话。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我觉得不对,治理大国怎么能和烹小鲜相比?烹小鲜再怎么也不过三五人之事,治大国何止三五人之事?烹小鲜何须死人?治大国,是需要死人的啊。”
郭鹏仰头把一杯酒喝干,毛玠则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话也是实话,治大国是真的要死人的,死的还不是一点点,是很多!
“太上皇治国十三年,辛苦了。”
“是辛苦了,当皇帝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就累的撑不住了,若是继续撑下去,非死在皇位上不可。”
郭鹏笑了笑,吃了几口菜,稍微垫了垫肚子,看向了毛玠。
“好了,这些就不说了,继续说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个退下皇位的老叟的一些牢骚罢了,孝先,这一次我出巡,不单是为了散心,也是为了巡察天下。
皇帝忙于公务,在洛阳城分身乏术,这个巡察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做,看到什么不好的,不该存在的,就由我代替皇帝把它处理掉,无论是人,还是物,还是事件,都是如此。”
郭鹏这话说的很轻巧。
毛玠伸筷夹菜的手一顿,心脏一突,心跳陡然加速。
这话的意思是……
他要是觉得谁不够称职了,做得不够好了,一句话就给免了?
他佯装无所畏惧的平淡模样看向了郭鹏。
“陛下分身乏术,太上皇代替陛下巡察天下,此番作为若能延续到后世,想必对于我魏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那是自然的,要是每个皇帝都能像我这样老老实实做太上皇,当然是最好的。”
郭鹏笑着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咀嚼了一阵,咽下了肚。
看了看正在吃东西的郭承志,又看了看毛玠,郭鹏缓缓开口。
“孝先,朝廷里关于你在长安城和雍州几个郡城之中放宽坊市界限,允许商贩在城区、干道两侧开设店铺、办设摊位,以此扩大商贩活动范围的事情,争论的还是挺激烈的。”
毛玠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太上皇,臣……”
“这个事情,我没退位的时候就已经是朝廷争论的焦点了,只是我一直都留中不发,把这个事情摁了下去,一者,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图小利忘大义的人,二者,我想看看你这样做的效果如何。”
郭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现在看来,你这样做的效果还是有的,全国各州税收之中,商税占比能达到三成之上的,只有西域、凉州,和你雍州。
西域和凉州还好解释,人少,土地并不丰饶,发展农业有极限,难以和中原州郡相比较,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但是雍州,开发成熟,可耕地数量超过凉州和西域的总和,然而你这里得商税却达到了总税量的三成。”
郭鹏放下了酒杯,看着毛玠。
“难怪朝廷里那些人要怀疑你是和某些商家做了勾结之事,怀疑你受贿,给他们提供便利。”
“太上皇,臣,绝对没有和任何商人有过私下里的接触,臣与他们只是公务往来,没有私情。”
“这我相信。”
郭鹏点了点头:“我要是不信你,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做雍州刺史到现在吗?”
毛玠一愣,觉得郭鹏说的的确有道理。
郭鹏要是有所怀疑,自己根本无法继续做官。
那他是什么意思?
一千四百五十五 毛玠兵行险招
郭鹏没有为难毛玠的想法,只是有些话,他要和毛玠说清楚。
有些事情,毛玠不能误会,否则未来就要出大问题。
“孝先啊,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只是来问问你,为什么敢于这样做?”
郭鹏饶有兴趣的看向了毛玠:“据我所知,咱们魏国的官场上流传着前汉官场上的一些规矩,比如,对于高官来说,叫宁愿不做,也不要做错,觉得做错事比不做事更可怕,是这样吧?”
毛玠低下头犹豫片刻。
“是。”
“全国除了边地四州之外,大多数州刺史都老实的和小羊羔一样,萧规曹随,全都跟着前任来,把自己弄得弱势无比,宁愿不做事,也不要和其他中央、地方的官员发生龃龉。
韩浩和糜竺被我拿下之后,这样的情况就更严重了,有些刺史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刺史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一点权力都不想要,全都交给中央和郡县去做,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
郭鹏盯着毛玠:“你该知道,以你一州刺史的身份做这样的事情,很容易成为中央官员攻击的靶子,他们会把你当成目标,狠狠地攻击你,不把你弄倒,誓不罢休。
刺史已经是地方官员的极限,再往上,除了去中央,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所以刺史们谨小慎微,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人绝对不愿意为了一时之快葬送掉自己的前程,而你,不这样想吗?”
郭鹏的话说的非常**,毛玠想回避都回避不掉。
但是说实话,毛玠又如何不想成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甩手刺史呢?
魏国是中央集权,很高强度的中央集权,很多属于地方官员尤其是州刺史的职权,表面上是属于地方官员的,但是无论在哪个方面,中央机构都要显示出它的存在感。
它们侵夺地方权势,有些前朝属于地方的权力更是直接收归中央。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官员的待遇和权势更是大不如中央官员。
中央一千石和地方一千石表面上是一样的俸禄一样的待遇? 但是在官员福利问题上? 二者就像湖泊和大海一样完全不同。
中央官员的很多隐性福利是地方官员触碰不到的? 中央一个五六百石的小官过得都远比地方上的一个一千石的县令舒坦。
地方官受限于中央机构,往往干的脏活累活很多,收益还不够高,还要时刻面临中央的监督和侵权。
这就天然的造成地方官员削减了脑袋也要进洛阳成为中央官员的趋势,地方官员对中央的向往特别强烈,只要有可能,一定会铆足了劲儿往中央去挤。
而且这些年中央官员的确是在不断地扩编,中央对于权力的集中和运用都需要大量人手,所以优秀的地方人才往中央集中是一个大趋势。
在这个大趋势之下? 基层官员进入中央的可能性反而比高级官员要高。
因为帝国不断扩编的主要是基层办事的小官小吏,而不是高官。
高官始终就那么些,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才能补上去一个。
补上去还要看资历? 看政绩? 看有没有犯过错之类的,以及在中央有没有人来拉一把。
毛玠是兖州陈留郡人? 是早些时候魏帝国的强势政治集团青兖集团中的人,时至今日,青兖集团早已式微,难以为继。
毛玠更是属于旧时代的士人官员,更实现在科举制度蓬勃兴盛时期的【旧时代遗留者】,和那些靠着科举考试竞争上岗的官员很不对付。
之前兵部出了问题,董昭落马,陈宫上台,算是郭鹏还念着旧人,也已经算是把青兖集团的最后一点政治能量用掉了。
等毛玠意识到自己处境尴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中央可能并不欢迎又一个旧时代的士人官员出现在中央。
同为士人的老皇帝已经退休,新皇帝又是学校教育出来的拥有新式思想的皇帝,思想上和士人们完全不在一个框框内。
毛玠和陈宫通信几次,陈宫屡屡提及他在朝中的不得意,以及周围下属们隐隐约约的觊觎,这让毛玠非常的不安。
他越来越觉得随着科举制度的不断兴盛,选拔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未来,他这个旧时代的遗留者可能会面临越来越多的困难。
如果学着其他人那样韬光养晦,他的仕途估计就要终结在雍州刺史的职位上了。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兵行险招,让新皇帝看到自己进行经济改革的决心以及提振经济的能力,从而为自己进入中央担任一部尚书创造条件——
他瞄准的就是财政部尚书。
王粲也是旧时代士人出身,靠着擅长数学成为郭鹏的宠臣,一度是内阁首辅,后来成为财政部尚书,一直担任这个职位到如今。
政绩也有,问题也有,总体来说他的职业生涯比较平庸,没什么亮点。
在郭鹏强势处理政务的时候,郭鹏的能力足以让王粲变成一个橡皮图章和应声虫,按照他的意思办事。
那个时候,不需要王粲有多强的能力。
但是轮到郭瑾了,郭瑾还有没有郭鹏那么强悍的搞经济的能力,就要画个问号了,郭瑾是否需要一个强力的经济助手,也不好说。
毛玠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觉得以自己丰富的处理地方政务、后勤的能力,加上搞经济的能力,应该可以进入郭瑾的视野之中。
这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
“太上皇,臣,还没有想着就此告老还乡,安度晚年,臣,还想进入洛阳,起码,主政一部。”
毛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老实一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在郭鹏面前,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住的。
郭鹏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打破坊市界限,给商人松绑,这个事情你不是第一个做的,我记得第一个这样做的,是时任敦煌郡守的,现在北庭都护,诸葛亮。”
“是,正是他,他做敦煌郡守的时候,臣正在做凉州刺史,听闻他在敦煌做这样的事情,臣很是惊讶,就去了解了一下。”
毛玠承认了这一切:“他的思路很清晰,说凉州无论怎么发展农业也发展不过中原州郡,为了不饿肚子,为了过上好日子,非要发展商业不可,打破坊市界限允许更多人从事商业,就是破局之点。”
“重农抑商,是我亲自定下的基本国策,别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我都不觉得有更改的必要,你们这是在公然逆着我的要求在做,也难怪会被那么多人抨击。”
郭鹏沉着脸看着毛玠:“你以为现在咱们生产的粮食很多,每年都多到粮食很富裕,可以存满仓库,遍地都是粮仓,所以就觉得咱们再也不会有饥馑之忧了?
孝先,我不妨告诉你,情况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乐观,延德十三年间苦心孤诣的积累,万一遇到大范围的少收、绝收,只够整个魏国八千万人吃两年。”
毛玠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陛下,臣以为,这些粮食……”
“这是魏国的家底子,是咱们最后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这批粮食是绝对不能动的,你们千万不要觉得现在没有饥馑之忧,以后就不会有,以后还会有!
你以为我不知道发展商业的好处?但是我问你,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还是买东西吗?你的钱越来越多,粮食却越来越少,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钱,是用来买东西的,东西呢?都是地里长出来的!”
郭鹏面色严肃,让毛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要被郭鹏责罚了,那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太上皇,臣……臣……”
“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这样做就一定是错的。”
郭鹏摆了摆手,一个大喘气把毛玠从地狱拉回了地面。
“啊?”
“啊什么?我是说,在某些特殊的地方放开坊市界限,允许民间大规模经商是有意义的。”
郭鹏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嚼巴嚼巴:“诸葛亮说的很对,凉州这种地方,无论怎么发展农业也发展不过中原州郡,发展农业是有极限的,养活的人也是有极限的。
不想点别的路走,凉州养个两三百万人就到极限了,也不可能更多了,西域也是一样,不利用特殊的位置做点商业,养不活人的,甚至饭都不一定吃得饱。
都是魏国子民,凭什么中原州郡能吃饱饭,凉州的西域的就要饿肚子,你说是不是?他们肯定会这样想,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来西域和凉州还要发生民变。”
郭鹏这样一说,毛玠就感觉郭鹏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在苛责他。
“所以太上皇认为我等在凉州和雍州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当然有道理,不然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做雍州刺史?”
还是那句话,说的毛玠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本身不太适合发展农业,就要发展其他的产业来养活人,不能墨守成规,死守着贫瘠的土壤非要从地里刨食吃,总要做点变通。
西域,凉州,漠州,平州,这些地方冷,将来会更冷,土地不多,气候也不好,本身就不太适合死扣着土地不放,就要解放一些人去做生意,把其他地方多余的产品给卖到西域,卖到贵霜国和安息国去。
这样凉州和西域也就能养活人了,但是,我以为,就要做些限制,有些地方可以以商业为主,但是更多的地方,主要产粮区,那就必须要以农业为主,绝对不能动摇,不然就没有东西能卖了。”
郭鹏盯着毛玠:“你不能头脑一热,大家一起做生意,做着做着,发现没有东西能卖了,自己也饿死了,你要知道,咱们的剩余不多,没那么多东西能给你去做生意,懂?”
“懂!懂!”
毛玠开心了:“太上皇的意思就是,适合生产的地方就要生产,不适合生产得地方,就可以做做生意、经商,分开来看,分开来应付。”
“对咯。”
郭鹏点了点头:“因地制宜,发展生产,有些地方能种地,有些地方要采矿,有些地方只能做生意,有些地方就要放牧,不外如是,那帮点笔先生就知道一个重农抑商,却不知道因地制宜,何其愚昧。”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
毛玠连忙跟上吹捧。
“太上皇英明!”
“哪有什么英明,不过是走得多见得多,不容易被人左右罢了。”
郭鹏摇了摇头,又喝干了一杯酒,笑道:“你做的算是不错的,雍州可以局部地区搞,凉州和西域可以搞,总归是多一条赚钱的路子,因为种地的确是种不过人家。”
顿了一会儿,郭鹏端着酒杯看向了毛玠。
“孝先啊,还有个事情,我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太上皇请讲。”
毛玠顿时感觉有点不妙。
郭鹏把酒杯放下。
“咱们在娄摩国和安息国的人都送了消息回来,说娄摩国和安息国开战,并且娄摩国已经攻破了安息国的国都,安息国处境不妙。”
一千四百五十六 诸葛亮原来真的简在帝心?
安息国国都被娄摩国攻破了?
这个消息来得比较突然,所以毛玠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毛玠反应了过来。
“太上皇的意思是……”
“娄摩国家大业大,据说国土方圆数千里,是个顶顶的大国,所以发生如此战事并不会动摇娄摩国与我们的贸易,更何况娄摩国是获胜方,战胜之后只会加大力度继续和我们贸易。
但是安息国不同了,安息国和娄摩国比起来并不大,与我相比,也不过一个西域的大小罢了,和娄摩交战,属于国小民疲,力有不逮,看这个情况,安息国还是有点危险的。”
郭鹏叹了口气:“我为咱们魏国规划的商路主要就是两条,一条是陆上的丝路,走雍凉二州和西域,抵达贵霜国与安息国,主要做他们的生意,另一条是海上丝路,给东部沿海各州,和娄摩国做生意。
如此两路并进,雍凉和西域,还有东部沿海各州都能得到好处,得到分润,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一旦安息国危在旦夕,陆上丝路一半的贸易额度就要消失了。”
毛玠咽了口唾沫,面色变得惊慌,脑门上开始往外渗出汗珠。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不公开支持你,只让王粲给你撑腰了吧?我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担忧,一旦咱们对这些域外之邦的商旅有了依赖,他们的事情也就成了咱们的事情。
他们发生战乱,咱们也要跟着吃苦受罪,他们灭了,商旅没了,咱们这里的酒肆、旅店做谁的生意?咱们的丝绸、漆器、瓷器,和谁贸易?一半的贸易额,就没了。”
郭鹏摇了摇头,开口道:“一半的贸易额度啊,孝先,你要做好准备应付,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 雍凉二州的商贸一定会变得萧条,很多商户都没有生意做了,到时候人心惶惶,需要你站出来稳定人心。”
毛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 不停点头。
“多谢太上皇提前告知,老臣会竭尽全力稳定人心。”
“你打算怎么做?”
郭鹏询问毛玠。
毛玠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遇到? 根本没有准备,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太上皇,老臣……老臣无能。”
毛玠无奈的低头。
“算了。”
郭鹏叹了口气? 开口道:“接下来? 你要做的事情? 就是暂时把放宽商业限制的事情给停下来,等安息国局势明朗之后再说? 眼下不要再增加更多的酒肆、旅店了。
否则到时候安息国一旦灭了? 没商人来了,咱们的商人也过不去了? 你这儿不少的酒肆旅店都要破产倒闭,人心惶惶一发不可收拾? 朝臣的攻讦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没忘记那些人到现在还对你十分不满吧?之前是商业繁茂? 真的挣到了钱? 进了国库? 财政部拿钱办事,在帮你说话,帮你扛着,一旦你这里出现问题,财政部可不是你最真诚的盟友。”
郭鹏把最坏的局面告诉毛玠,并且明确的告诉毛玠——财政部不会帮他渡过难关,到时候甩锅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王粲又不是什么很有节操的人。
这一点,郭某人是最清楚不过了。
之前王粲帮毛玠说话纯粹是郭鹏的意思,并且也是看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为了国库进项和他自己的政绩,才帮了毛玠一把。
这种事情上,财政部可以同享福,不可共患难,一旦出现问题,国库收入锐减,说不定还要出钱帮忙,王粲肯定不乐意。
到时候为了甩锅,避免引火烧身,这样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朝臣攻讦之下,王粲不跟着落井下石就算是对得起毛玠了,还指望他跟毛玠同舟共济?
不要想太多了。
郭鹏用实际行动打碎了毛玠不切实际的设想。
毛玠更加惊恐,连连点头。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众叛亲离黯然下野甚至锒铛入狱的景象。
郭鹏明面上的身份已经是太上皇了,不能明晃晃的干预朝政,而且他正在云游,谁知道事情爆发的时候他来不来得及出手相助呢?
毛玠深深地感到忧虑。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考虑到被自己驯服的那些部下们堪忧的政治操守,郭鹏觉得就算毛玠有了些许准备,也难逃一劫。
财政部的财政压力很大,这些年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为了凑出足够的钱款,王粲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些许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得半死。
所以他越来越求稳,之前若不是郭鹏授意,毛玠这档子事儿他绝对不会干预。
毛玠是个敢为的人,而且还有做事情的想法,这样的人在高级官僚之中并不太多,甚至越来越少。
高级官僚,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可以预见的未来里,魏帝国的高层很有可能变得一潭死水死气沉沉,引入一些敢作敢为之人很有必要。
毛玠要保。
郭鹏有了想法。
“这样,孝先,你这边办事的同时,你再上表给皇帝,就跟皇帝说,我让你上表给他,跟他商量一下最糟糕的情况下该怎么稳住雍州局势,你就这样说。”
毛玠愣了愣,看了看郭鹏,忽而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郭鹏让他这样做的目的。
“太上皇……”
毛玠站起身子,走到郭鹏面前,跪伏在郭鹏面前。
“太上皇相助之恩,臣,永生不敢忘怀。”
“起来吧。”
郭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私情帮你,高层官员里,如你这般敢作敢为者,已经越来越少了,皇帝身边不缺尸位素餐之人,缺的,是敢作敢为之人。
尽管有些时候你的思虑并不完全周全,可是总比那些谈到办事就畏之如虎的点笔先生要好,这一次我帮你,下一次,你要帮着皇帝,你要思虑周全,明白吗?”
毛玠的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为深深的感叹。
“臣,遵旨。”
“好。”
谈完这件事情,毛玠心里有了底,便从容了许多。
郭鹏也轻松了一些,闲聊一阵,忽然想起了此事的始作俑者诸葛亮。
打破坊市界限、勇于发展商业来帮助凉州摆脱贫困的人,最开始是诸葛亮。
“孝先,你觉得诸葛亮这个人怎么样?”
“太上皇的意思是?”
“为人,处事,能力,这些方面的看法,你是他曾经的上司,你对他应该有些了解。”
“的确如此。”
毛玠点了点头,想了想,想起了当初那惊险的一幕,还有之后对诸葛亮加深的了解。
说他敢为,没错,但是比其他,诸葛亮才是那个更加敢为的人。
“以臣来看,诸葛亮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打破坊市界限发展商业就是他最先提出并且付诸实践的,他在敦煌郡办的非常好,臣之所以决定这样做,也是借鉴了他的经验。”
“为人呢?为人如何?”
郭鹏接着询问。
“为人的话……”
毛玠想起了之前诸葛亮想把凉州贪腐案捅到中央的事情,不由的一阵后怕。
之前那件事情要是真给他捅到洛阳去,自己估计早就居家赋闲了,可以说诸葛亮是个官场上的另类,在他身上看不到官场潜规则留下的痕迹。
他仿佛还是仿佛还是那个他,不曾改变过。
这样的诸葛亮让毛玠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这并不妨碍毛玠夸赞他。
“应该说,他为官还是不错的,至少从未有过贪腐之举动,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地方居民考虑,他每到一地,在地方居民之中的口碑都非常好,至今,敦煌郡人还在称颂诸葛亮。”
郭鹏点了点头。
“诸葛亮,诸葛孔明……孝先,我死之后,能够继承我的意志继续治理魏国的,就是这个诸葛亮了。”
“…………”
毛玠愣了一阵子。
他忽然想起当初,诸葛亮是郭鹏身边的内阁职员,还是那一次论才大典的优胜者,在郭鹏身边做了好些年的中央官员,对他,郭鹏应该是见过并且了解过的。
之后郭鹏把他外放,放到了地方做县令,做郡守,现在又做都护,让诸葛亮一路向西,越来越远离洛阳,要不是他还有个在民政部做郎中的哥哥,毛玠都怀疑郭鹏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个诸葛亮了。
结果郭鹏不但记得,对这个诸葛亮的评价还非常之高。
他死之后,安定魏国的就是诸葛亮?
不是当今陛下吗?
毛玠感到不解。
“陛下,这个诸葛亮?”
“是我答应让他外放的,也是我希望他可以在地方上锻炼能力,增长见识,知道洛阳的一个政令会在地方上起到什么作用,我想让他明白这些,懂了之后,就能回洛阳了。”
郭鹏笑了笑看着毛玠:“孝先,对不住了,诸葛亮的地位不高,想要回到洛阳担任一个中层职位还是可以的,你的身份太高,不是中层职位能承受的,所以你必须要等待一阵子了。”
毛玠就那么傻愣愣得看着郭鹏,忽然间感觉自己对这个诸葛亮好像还是有点低估了。
他的背景好像不仅仅是他的兄长诸葛瑾,而是……
太上皇?
诸葛亮原来真的简在帝心?
毛玠咽了口唾沫,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一千四百五十七 司马懿与毛玠
与毛玠的商谈结束之后,郭鹏结束了在长安的旅程。
他给了毛玠一张空头支票,让他慢慢等待回到洛阳的机会。
至于什么时候兑现这张空头政治支票,那就是郭瑾的事情了,郭鹏只是负责给出而已。
郭鹏走后,毛夫人向毛玠抱怨郭鹏来得太突然,她又没什么准备,招待曹兰她们的时候真的很紧张。
毛玠对此哭笑连连。
“紧张?你那也叫紧张,夫人啊,你要是紧张,我这又叫什么?”
“不过是太上皇来访,太上皇都不是皇帝了,横竖只是老人家出来散散心,你怕什么?”
“说你没有见识。”
毛玠摇了摇头:“太上皇退位归退位,你信不信,如果他说要撤了我的职,一个月之后咱们就可以打包回老家了!”
“不至于吧?”
“不至于?”
毛玠冷笑一阵:“是太上皇建立了魏国,不是当今陛下建立了魏国,而且你看到他身边带着的皇长孙了没?”
“看到了。”
“那就是下一位皇帝了。”
“…………”
毛夫人有些难以理解毛玠的跳跃性思维。
那个少年人怎么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当今陛下即位还不满一年,怎么就下一任皇帝了?
这会不会太快了?
毛夫人搞不明白的事情,不会有人帮她进一步解答,毛玠自然也不会。
当然,毛夫人也没有必要弄清楚,只要毛玠弄清楚了就可以了。
毛玠现在是弄清楚了,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加快整顿雍州经济,把雍州经济的大盘掌握在手,牢牢控制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冲击。
远隔千里之外的一场域外战争,居然会影响到我这里的经济?
毛玠深深感受到了世事的奇妙。
然后转身回到雍州刺史官署,一边写奏表给皇帝郭瑾,一边下达政令——从现在开始,不再批准任何酒肆、旅店和外贸类商铺的办设。
已有申请一律驳回,往后再提交的申请一律驳回。
别的不说,先从源头进行整顿,把外部的滚滚洪流遏制住,再去想办法处理已经开始在内部肆虐的洪水。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毛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步子迈得太大了。
雍州境内所半办设的与外贸有关的商铺,还有那些酒肆、旅店的数量,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大。
而且相当一部分规模很小,质量也不高? 一旦遇到冲击,必然是第一批倒下的。
这些都是当时经济繁盛时期跟风办设的私人小商铺,本身就是为了赚小钱? 经济繁盛的时候,大商铺吃肉? 小商铺也能跟着喝点汤,现在这种情况下? 别说汤了,水都没得喝。
毛玠一边擦冷汗,一边开始准备应对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经济风暴和政治风暴。
能否跨越过去? 就是自己能否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了。
过去了? 一部尚书可期。
过不去? 那就干脆一点主动辞职,省的被那群保守派老官僚们穷追猛打不得好死。
毛玠是如此思考的。
离开长安城之后? 郭鹏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北庭都护府停留一阵子。
他想看看看看被自己外派出去成长锻炼的诸葛亮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一个商业方面的变革应该不足以体现出诸葛亮的才能和成长。
正如他所说的,未来,他死了以后? 真正可以继承他的意志治理魏国的,是诸葛亮。
目前郭瑾手底下自己的人才库里,陆议算是顶级的,陆议的确聪明,但是目前没有太多的行政经历? 尚且还不能算国家栋梁? 而且独木难支,需要帮手。
论军事,魏帝国目前在军事上的专业人士数不胜数,中生代主力军也有很多军事人才,轮不到诸葛亮称雄。
但是要论行政,中生代行政官员里,论及行政能力,诸葛亮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首选之才。
诸葛亮应该待在郭瑾身边,帮他处理国家大事,郭瑾需要给他充分的权力,让他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贯彻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搞经济还是搞行政,亦或是强化中央集权,经过历练的诸葛亮应该都是一把好手。
而且从他敢于打破坊市界限、正大光明发展商业的情况来看,他也是一个敢于作为的政治家。
无愧于他在历史上的地位。
以区区一州之地对抗强魏十州之地,用一百万在籍人口的实力对抗五百万在籍人口的实力,主动发起五次进攻,甚至还有两次所图甚大的战略进攻,打的魏国险象环生。
不说战果,能够凭借一州之力发动五次进攻,本身就能体现诸葛亮强大的政治能力。
没有这种统筹规划和强制执行的政治能力,根本就无法发起行之有效的战略进攻,在讨论军事能力之前,首先就应该对诸葛亮的政治能力给予满分的评价。
在这种层面上,诸葛亮甚至强于刘邦身边的萧何。
而在军事和谋略的层面,诸葛亮或许不如韩信和张良,但是一个诸葛亮做了汉初三杰的全部事情,难道还不足以称之为伟大吗?
作为二代皇帝,郭瑾需要敢作敢为的人在身边辅助,而能把诸葛亮提拔起来留给郭瑾,是郭鹏觉得郭谨一朝乃至于未来郭承志时代魏帝国不会出大乱子的重要前提。
郭瑾需要帮手,一个陆议不够,还要加上诸葛亮才能算是稳妥。
如此,才能保证稳住大局,大局之下的些许小小波动,就不会动摇魏帝国真正的根基了。
说起诸葛亮,郭鹏又想到了司马懿。
根据他所知道的情况,司马懿和毛玠的关系匪浅。
好像是在之前凉州贪腐大案爆发的前后,这两人有了一些交集,而后司马懿得到了毛玠的欣赏。
公开的信息是毛玠欣赏司马懿治理地方的成果。
但是私下里的原因,据郭鹏所知,乃是司马懿将一个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毛玠知道,让毛玠得以在凉州贪腐案爆发的时候保全了自身。
这是临淄营密探查出来的秘密情报。
据说当时司马懿曾经秘密拜访过毛玠,与毛玠做了私下里的商谈,给了毛玠很大的帮助。
当时郭鹏就很感叹,觉得司马懿其他的不说,抗压能力和政治眼光是一等一的,政治能力且不提,他首先是个优秀的政客。
利用自己的优势和上位者做政治交易,这种事情并非一般人能做的出来。
之后,度过危难的毛玠投桃报李,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就被毛玠辟为属吏,在凉州刺史府工作。
于是司马懿和毛玠的政治交易的内容也就暴露出来了。
司马懿利用这件事情给自己的家族谋取了政治利益,成功把弟弟司马孚推荐给了毛玠,成为毛玠的故吏,与毛玠绑定在一起。
司马家族有了第二条路。
当时察举制度和征辟制度还在运行,毛玠的辟召权还存在,司马孚就去到了毛玠身边办事,在他身边工作了两年多的时间。
据说他的工作能力比较强,得到了毛玠的信赖和重用。
毛玠是个很讲政治信誉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就敷衍了事,很显然,毛玠认为扶持司马家族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有好处,所以对司马孚也是相当的照顾。
延德七年,科举制度确立前夕,天下风起云涌,皇帝和士族的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当时的武威郡姑臧县县令公开反对科举制度,认为这是祸国殃民之举,被郭鹏撤职问责,罢官为民。
毛玠抓住机会,趁机举荐公开支持科举制度的司马孚就任姑臧县县令。
他抢了一个好时机,钻了一个大空子,让身为吏员的司马孚华丽变身,成为了官员。
至于司马孚是真心支持科举还是为了做官,这已经不得而知,反正他们司马家族作为士族的一员,背叛了士族的立场,成为极少数拥护科举制度的士人家族。
到眼下,司马孚因为政绩突出,已经从姑臧县县令升职为武威郡郡守,成为两千石官员。
可以说是从一条咸鱼的地步成功翻身。
官和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相当于正式工和临时工之间的区别,二者福利待遇和权势有天差地别。
科举时代之前是清流和浊流的分水岭,科举时代之后则是考试出身和非考试出身之间的鸿沟。
就是那种在上面制定政策叱咤风云的人与在下面累死累活跑腿的人之间的区别,而且二者在科举时代之前甚至没有转换条件。
很多官员天生就是官员,吏员则天生就不可能成为官员。
就算到了科举时代,也有很多限制,不允许吏员成为官员之类的限制等等。
郭鹏最开始限制察举和征辟制度的时候,也是把官员的任免权收归中央,把吏员的辟召权留给了地方,以此限制地方长官的权威。
地方长官从此以后只能辟召吏员,而不能决定官员的人选,这对地方长官的打击是非常之大的。
有才能有眼界的人肯定想要成为官员,而不愿意做一个区区吏员,放在以往,寒门豪强才会去做吏员,士人都是要做正式官员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郭鹏就能在科举尚未确立的时代打压地方势力,确保人才向洛阳流动得中央向心力。
但是士人家族的选择绝非唯一,在汉朝还没有灭亡的时候是如此,入魏之后也是如此。
一手中央一手地方在当时是常态。
一千四百五十八 诸葛亮是个政治家
士人家族当时还广泛的存在,他们除了追求中央的官员地位之外,也会让家族的其他子弟寻求其他的道路。
察举制度和征辟制度还存在的时候,就算地方官员只剩下辟召吏员的资格,他们本身还是有机会从中央进入地方的。
而且郭鹏称帝十三年,大大小小的政治风暴搞了七八次,每年都有官员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干掉。
万一走中央路线的子弟在政治斗争中陨落,士人家族还有其他的投资可以止损。
司马朗已经不可能回到中央,他的名声已经随着荀彧之死而彻底的败坏了,不会有人接纳他。
据说他已经安心在家读书赋闲,过上了传统士人的耕读生活,看上去已经完全死了东山再起的想法。
司马懿继承了司马朗未尽之业,通过曹操的关系走了中央路线,成为郭鹏的故吏,从内阁外放走向地方主官之路,一旦被召回,必然可以出任中央高官。
也就是什么时候才能被召回这一个问题还能困扰他。
照理来说,郭鹏觉得司马懿应该不用那么迫切的寻找其他的靠山,不过细细想了想,对比了一下诸葛亮和司马懿的出身背景和生存环境,郭鹏就意识到司马懿的不安来自何方。
诸葛亮有个在中央民政部做重要官员的哥哥诸葛瑾。
而这个哥哥诸葛瑾是吏部尚书张昭提拔上来的,二者同属徐州人。
张昭的女儿张慕青在郭瑾的后宫之中,沾亲带故。
算来算去,诸葛亮除了和郭鹏的关系之外,还有和新皇帝郭瑾的联系途径。
所以就算到了后郭鹏时代,诸葛亮依然稳如泰山,依靠他过人的才能和胆识创造政绩,等着因为政绩突出而被召回中央。
这就是生存环境比你优越却还和你比拼努力的典型范例,没办法不优秀。
而司马懿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他在中央没有人。
郭鹏退位之后,他和新皇帝没有任何往来,没有任何可以回到中央的保障,不找大腿抱上,他真的不敢确定自己就能回到中央。
尤其在这个地方权力越来越受限制而中央权力越来越集中的趋势之下,地方官员的前途真的很有限,不能回到中央就无法操控天下权柄。
一辈子在安南都护府这个远离中央的鬼地方吗?
不说回到中央,连中原都回不去吗?
司马懿一定很焦虑。
诸葛亮今年三十五岁,已经是两千石高官,前途一片光明,司马懿比他大两岁,暂时还看不到前途。
可以想象的是,只要能回到中央,诸葛亮必然能在四十岁之前执掌重要权力,开始呼风唤雨,成为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一员。
而司马懿呢?
怀着如此的担忧,他会做出上下钻营的行为也就不是不能理解的。
毛玠虽然也在地方做官,但是毛玠本身是元老级别的官员,在中央有很多关系,回到中央的可能性并不小,要是能攀附上毛玠的关系,未来回到中央也就不是不可能的。
郭鹏就在想,当年诸葛亮是主动提出要去地方上学习历练的,而后司马懿跟上? 郭鹏本身并没有类似的想法。
他不知道现在司马懿是不是后悔离开中央了。
他怀疑司马懿就是脑袋一热,就跟着诸葛亮一起走了,并没有思考未来是否还能回到中央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十分重要? 关乎到他的仕途。
他们这一批人离开中央,除非是真的有很大的政治抱负? 否则还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当初没有离开中央的徐庶在经历了上党太守的一任任期之后,因为精明强干? 很快就被调回了中央? 现在正在担任兵部车马司郎中的职位。
这个职位负责直接和太仆鲜于银对接? 负责协助管理马政? 对接马匹在社会上的用途,职责重大。
司马懿和诸葛亮虽然都是两千石高官? 但是实际权力还真没有徐庶那么大。
徐庶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管理天下所有在籍官马? 任何与马有关的事情他都能插手,而帝国的运转显然离不开马。
魏帝国是骑在马背上的国家,所以徐庶也是典型的位卑权重。
无论什么机构要用马,他都能做出决定,给予什么样的马? 给予多少马,还有监管马匹的生存环境等等。
各个部门都在求马用,那么谁先用谁后用,那也是徐庶可以去决断的。
郭鹏不知道司马懿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是不是很羡慕,是不是很后悔自己当初的举动。
但是诸葛亮一定不会后悔,这一点郭鹏是可以确定的。
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和了解,郭鹏基本上摸清楚了司马懿和诸葛亮的区别。
司马懿有政治家的才能,本可以更上一层楼,可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政客式的投机心理。
这种心理限制了他本来可以达到的高度,限制了他进一步成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而只是停留在一个阴谋家政客的层次。
他的格局和胸怀不够。
诸葛亮不同,他有政治家的才能,也有政治家的心态与胸怀。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并且为了这个目标坚定的前进,没有任何迷茫。
他不仅可以成为政治家,还拥有成为一个主政者的能力,并且能够很好的克制自己的私欲。
这就很难了。
克制私欲,全心为了公务而活,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没有,但是一定少之又少。
这样的人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太阳一样,走到哪里发光发热到哪里,真的想不让他发光发热都很困难。
怀着如此的设想,郭鹏离开了雍州。
郭鹏没有来过凉州,凉州全境是曹仁打下来并且坐镇的。
那个时间段,郭鹏需要从一线统帅的身份上退下来,退居二线了,所以凉州战争郭鹏没有参与过,他的主要精力都在国家建设上。
当然,凉州能建设到如今这个地步,郭鹏的政策是必不可少的。
当初董卓祸乱关中,凉州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董卓小钱肆虐关中,凉州的经济也遭到牵连,几乎崩溃,凉州在那段时间真的有人相食的迹象。
那个时间段,凉州几乎不存在正常的社会秩序,剩下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甚至有些地方公开售卖人脯。
甚至当时郭鹏都不敢的称王,凉州也有人做过了。
当然,最后凉州境内的撕裂社会状态被魏军一扫而空。
魏军在这里重塑了凉州的政治生态,把凉州重新建设起来,使之恢复为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
如此多年下来,凉州的生态恢复的非常好,迁移过来的移民们安居乐业,在这里从事着农业和商业,沾沾丝绸之路的光,赚点小钱。
因为凉州比较晚建设起来,社会组织也相对最为单纯,处理很多问题都会相当方便。
所以中央有什么政策的时候,除了京畿地区,凉州也会成为政策的试验地,第一批实践。
郭鹏广泛设立学宫和学校的时候,凉州也是最先一批设立学宫和学校并且招纳生源的,并且整个过程相对简单,没什么意外发生。
所以凉州群众的受教育程度反而比起某些内地州郡要更好一点。
而且随着丝绸商路的持续发展,凉州的商业也会发展的非常好,这将把凉州的建设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因为百年羌乱而和中央离心离德的凉州,正在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回归到华夏神州的大家庭之中。
汉武帝开创的凉州基业,终究还是保住了。
之后,郭鹏带队抵达了陇西郡。
这是他抵达凉州必须要来的地方之一。
原因无他,陇西郡是陇右军马场所在地,这里有着全魏国目前为止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军马场。
郭鹏从攻取陇右开始,一直到退位之前,先后在帝国北疆设置了四个国有军用马场。
第一个设立的、繁殖军马数量最多也是最重要的军马场就是陇右军马场。
其余三个军马场分别设置在并州、幽州和漠州,利用这三州的优势地理区位,加上一个陇右军马场,一共饲养了超过二百万匹战马。
魏帝国饲养战马的数量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未来随着漠州的进一步开发和移民策略,漠州饲养战马的数量还要继续增加,预计十年内就会成为能媲美陇右军马场的超级军马场。
这四大军马场可以提供给魏军充足的军马使用,保证魏军出征队伍的全面骡马化,实现任何一支军队的高速机动。
与此同时,也不断有不合格得矮小、肥壮马匹和从军中退役的老弱残马匹被输送到民间。
它们往往会成为商用马匹和食用马匹,榨干最后一丝使用价值。
这种做法使魏帝国的商品流通速度大大增加的同时,还能丰富人们的餐桌食谱与蛋白质的摄入,可谓是让马匹发光发热到了极致。
魏帝国之所以可以实现郭鹏的高度中央化集权,达到实现中央集权制度的最低迅速传播速度要求,也是因为四通八达的道路和这数量极为庞大的马群。
一千四百五十九 魏帝国是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
没有合格且里程巨大的道路,马匹的机动优势将大大衰弱,无法充分发挥出必要的优势。
而没有充足的马匹,魏帝国并没有可以取代马匹的更加高速且经济的交通运输手段,规模庞大的官修道路的意义也将大打折扣。
只能说二者相辅相成,成就了史无前例的魏帝国式的中央集权。
而如果郭魏帝国要继续保持中央集权,一者就要维护好遍布全国各地的道路,维护好收费站的存在,二者就要确保军马场不衰落,且一切尽在掌握中。
道路和马匹,是中央集权不可或缺的重要助手,缺一不可,缺少一个,魏帝国的中央集权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濒临崩溃,进入到王朝的下行期。
很多强悍的中央集权王朝就是在马政和路政败坏之后开始走下坡路的,而这一规律却很少有人关注到。
陇右军马场作为魏帝国第一个设立的军马场,也是魏国唯一一位实权九卿级官员太仆的驻地,必然得到郭鹏的极大重视。
而且陇右军马场不仅是最大的军马场,也是目前魏帝国唯一一处军马血统优化研究中心所在地。
延德七年,郭鹏北伐鲜卑前后就接到了鲜于银的报告,说根据他的观察,觉得近年来魏帝国的战马有逐渐变弱的趋势,希望郭鹏多加注意。
他说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应该立刻采取措施,增加财政支出,招募更多人手前来军马场工作,以确保军马的繁育在军马场的掌握之中。
优秀的战马必须要和同样优秀的战马交配以繁衍后代,而不能放任自由,否则不用多少年,魏帝国就看不到【四肢健壮,形容高大】的战马了。
当时郭鹏还稍微愣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反应过来,鲜于银的意思应该是军马互相之间不加以节制的杂交导致了优秀军马的血统变杂,使得后代退化,这一趋势必须要遏制。
当时的陇右军马场因为人手紧缺,缺少足够的人手负责组织马匹的交配和繁衍。
有优秀血统的战马不能和同样优秀的战马交配,而和劣等马匹交配,从而影响了优秀血统战马的传承。
这就使得四肢健壮高大俊秀的战马没有同样优秀的后代,从而使得魏帝国的战马一代不如一代。
郭鹏当时就意识到情况很严峻。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不能人为的优化战马血统,使得魏军军马的繁衍生息朝着良性化的方向发展,迟早会导致魏军和北宋一样,失去优秀的战马。
北宋失去优秀战马的故事之搞笑,郭鹏时刻牢记在心,不能让魏帝国也出现这样的情况。
于是他一边大量拨款招募能手进入陇右军马场协助鲜于银做战马繁殖工作,一边筹划攻打西域。
延德八年年末,魏军攻克大宛国,俘获大宛汗血宝马百匹,一流上等神驹近千匹,中等战马无计。
这些战马除却少部分被送到洛阳供权贵享受之外? 大部分都被纳入陇右军马场。
郭鹏下令在陇右军马场开搞战马血统优化工作,在军中挑选优秀战马和俘获的大宛良驹大量交配,培育出更加优秀的二代战马,再从中择优,培育更加优秀的后代。
如此一代一代让优秀的战马结合交配,最终把魏军战马的繁殖工作带入一个良性循环? 在军马场的范围内淘汰掉四肢短小不够健壮的战马基因? 以此让魏军骑兵更加强大。
高大健壮的战马越多,魏帝国的军马血统就越好,骑兵的战斗力就能得到维持和加强。
这个工作量很大? 耗费更大? 但是值得欣喜的是,从那以后数年之间,魏军的战马质量的确是越来越好。
后来鲜于银还敬献了七匹陇右军马场繁殖出来的健壮的汗血宝马? 匹匹神骏非常? 健硕无比。
郭鹏骑着其中一匹最为神骏的汗血宝马去视察军队的时候? 把军队士兵的眼神吸引的牢牢的。
后来郭鹏赏给了赵云一匹汗血宝马,把赵云高兴的好几天没睡好觉? 甚至恨不得晚上和汗血宝马一起睡在马厩里。
然后又给郭栋赏赐了一匹汗血宝马? 从此郭栋走到哪儿都要骑着这匹汗血宝马,脑袋昂的高高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个时候有一匹汗血宝马作为坐骑,对于军人来说,或许意义就和一个装逼犯真的搞到了一辆豪车一样,骑出去在人家面前晃,那叫一个得意非凡。
鲜于银的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本身也算是个负责的人,当初被鲜于辅推荐来管马,郭鹏本来只是打算让他负责过渡。
但是做到后面,连鲜于辅本人都受到了惩处,他却还稳稳当当的做着他的太仆,堪称是魏帝国高速发展的幕后推手、幕后英雄。
魏帝国可以成为如今这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除了郭鹏的政策和战果之外,鲜于银的主导下的马政的成功也是必要条件之一。
没有他辛勤努力的付出,魏帝国的马政很难上规模、走上轨道,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他在马政方面的付出之大,绝对不比那些将军们征战沙场要少。
所以郭鹏给他封了侯,给了两千户食邑,就算鲜于辅犯错,也没有牵连到鲜于银。
这样说起来,郭鹏也有四五年没见到鲜于银了,上次召见他,还是在魏军进取西域之前。
曹兰她们身体没有郭鹏那么好,旅途劳顿,于是郭鹏就把曹兰等几个女人留在陇西郡城休息,只带着郭承志和一些亲卫轻装简从奔赴陇右军马场。
鲜于银在郭鹏抵达陇右军马场的前一个时辰得到郭鹏要来的消息。
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做准备,只能硬着头皮用平常状态去迎接。
由于他平时总是在战马群里待着,穿正式的官服多有不便,很容易弄坏弄脏,所以他日常就是一身粗布短打,穿结实耐用的短皮靴,戴皮帽,和一般的军马场官员、吏员别无二致。
见到郭鹏的时候也是如此,根本来不及回去换衣服,满脸都是羞惭。
“不知太上皇驾临,臣有失远迎,有失体统,臣有罪!”
郭鹏看着鲜于银一身粗布短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就是故意不让你提早知道,就是想看看你日常办公的模样,见到你能如此亲力亲为,亲临第一线,就知道你是专业人士,就能放心的把军马场交给你。”
郭鹏上前握住了鲜于银的手,温声勉励他。
鲜于银这才放下心,引着郭鹏向前走。
郭鹏把郭承志介绍给他认识,鲜于银和毛玠一样吓了一跳。
“臣不知公子身份,有失礼数,望公子不要怪罪。”
“无妨,无妨。”
郭承志看了看郭鹏,想起郭鹏多次夸赞鲜于银的事情,便笑道:“大父对我说过很多次鲜于太仆的功绩,说要是没有鲜于太仆勉力维持马政,魏国也不会有今天。”
“太上皇谬赞,公子谬赞!”
鲜于银诚惶诚恐。
鲜于辅因为工作不到位被撤了幽州刺史的职位,他没有受到牵连,还是太仆,但是办事更加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被有心人揪住小辫子一顿批驳,鲜于家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鲜于银兢兢业业,谨小慎微,认真办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于是有了魏国马政的兴盛。
事实上,因为鲜于银做得很好,所以郭鹏正在担心以后鲜于银退休了,谁能接替他继续执掌马政。
马政方面的人才还真的是非常重要,而鲜于银也快要六十岁了,须发皆白,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年。
“鲜于卿进来睡得可好?胃口如何?吃的多吗?”
郭鹏握着鲜于银得手,与他并排走在前面。
“臣日夜担忧马政不兴,不敢久眠,不敢多吃。”
“这怎么可以呢?”
郭鹏摇了摇头:“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首先最重要的,是身体,身体不康健,什么都没了,我征战天下二十年,做皇帝十三年,对天下没有功劳也有区区一点苦劳。
纵然辛苦,我也不会忘记多吃,多睡,未必要在晚上睡,午间饭后,稍事休息,便可小睡一阵,无需太久,两炷香,三炷香,也就够了,如此,一下午精力充沛,不会昏昏欲睡。
另外,多吃东西是有必要的,鲜于卿每天做那么多事情,但是却吃不多,长此以往,入不敷出,岂不是要折寿吗?我魏国如同鲜于卿这般擅长马政之人实在不多,新帝还需要多多仰赖鲜于卿啊。”
郭鹏拍了拍鲜于银的手背:“鲜于卿,不可自轻啊。”
鲜于银听了郭鹏说的话,鼻头一阵阵发酸,感觉多年来心中所思所想所担忧的事情都被郭鹏说穿说透了。
于是他红着眼睛向郭鹏谢罪。
“老臣知错了,老臣不敢再这样做了。”
“这就对了。”
郭鹏微笑点头:“多动动,你看我,也五十多岁了,身体还是很好,能吃能喝,还能啃肉排,无肉不欢,身体要好就不能不吃肉,别总是盯着菜根子嚼,多吃肉。”
“老臣遵旨。”
鲜于银按耐不住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一千四百六十 所以皇帝办事哪能手软呢?
郭鹏抵达军马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在军马场跟着鲜于银参观了不少地方,视察了不少地方,看了看专门给战马交配的场所,观看了一些专业的设施,还有神骏的马匹,相当满意。
晚上,郭鹏就在军马场和军马场的官吏、职工一起吃饭,为了招待郭鹏,军马场做了很多肉菜,有羊肉鸡肉鸭肉,也有不少马肉。
一边养马一边吃马,这些人也是做得出来。
据说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经常有一些挑选出来的不合格不能充当战马的驽马,或者是摔伤瘸腿的马,大部分运送到民间,少部分就被留在这里内部消化了。
算是某种内部福利。
没办法,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起肉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常吃肉的,有吃肉的机会又怎么会拒绝呢?
马肉肉质鲜嫩,脂肪较少,且含有独特的鲜香味道,煮汤也好,烤着吃也好,用大锅炒了吃也好吃。
郭承志没吃过马肉,这是第一次吃,觉得味道不错,吃的止不住嘴。
郭鹏也觉得腹中饥饿,吃了很多肉,吃得很饱。
吃过饭,晚上就在军马场的集体宿舍里入睡,鲜于银要把自己的住处让给郭鹏,郭鹏拒绝了,带着郭承志住在了普通的宿舍里。
在这个只有祖孙二人相处的房间里,郭鹏可以和郭承志说很多事情。
比如驭下的方法。
面对不同性格不同追求的部下,该如何驾驭他们,使用他们。
“驭下是很重要的本领,能否熟练的驭下,是一个皇帝优秀与否的重要标准,而了解臣子,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做出相对应的事情,就很重要。
对于毛玠,他的渴望就是回到洛阳,在洛阳做官,他在地方做了太久的官,所以迫切的想要去洛阳做官,驾驭他,就要给他回到洛阳的希望,顺便,敲打敲打他? 让他不要为了回到洛阳什么事情都去做。
对于鲜于银,他的渴望就是安全? 他的兄长鲜于辅因为罪过而免官,鲜于氏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他万万不敢做错事,生怕做错了遭人弹劾? 失去权位,让鲜于氏受损。
所以驾驭他? 就要安抚他? 给他保证? 保证不会因为些许小事就拿下他? 免去他的职位? 给他安全感? 他有了安全感? 就会产生感激,就会更加努力的办事……”
点了一盏灯? 郭鹏轻声的向郭承志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就和多年前传授相对应的人生经验给郭瑾一样。
只是当时? 郭鹏锐气正盛,传授给郭瑾的多是手段? 多是办事方法,多是权术。
而经过岁月的沉淀? 多年执政又退位之后,郭鹏又产生了很多全新的治理国家和应对臣子的想法。
这些想法教给郭瑾是来不及了,他的脑袋里都是郭鹏传授给他的“术”,有了术,足够他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但是若想作为一个优秀的皇帝,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光能掌握“术”、能熟练的驾驭群臣是不够的。
他要有自己的“道”,经由长久的“术”的使用,悟出来的“道”。
术固然重要,道更加重要。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悟出来自己的道。
听了郭鹏的讲述,郭承志若有所思,然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大父,了解一个人的相貌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用眼睛去看就可以了,可是人心藏在身体里,又该怎么去看到呢?看不到人心,又该如何了解他们的所求呢?”
郭承志能提出这个问题,郭鹏还是挺满意的。
“这就是最无解的问题了,如果每个人都能轻松看到对方的内心所想,承志,你觉得这个世上还会有失败的皇帝吗?”
“皇帝失败,是因为他们不懂人心?”
“未尝没有这里面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应该是看不懂天下大势吧?”
“天下大势?人心都看不懂,又怎么能看懂天下大势呢?”
“哈哈哈哈哈哈!”
郭鹏大笑,揉了揉郭承志的脑袋:“说的好,说的好啊,一个人的人心都看不懂,还怎么去看天下大势呢?所以,承志,你要记住,看一个人,永远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郭鹏伸手指了指郭承志的嘴巴:“嘴,是最会骗人的,眼睛,也会骗人,最不会骗人的,就是他们将要去做的事情,从他们所做的事情上,你就能看到他们真正所需要的东西。”
“那要怎么才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临淄营。”
郭鹏咧嘴笑了笑:“这就是临淄营的重要性所在了,你没有千里眼,怎么知道什么人在做什么呢?你就需要有人帮你看,有人当你的眼睛,当他们的身边都有你的眼睛在看着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来如此。”
郭承志感觉自己抓到了重要的讯息。
一双眼睛是不够的,需要更多的眼睛帮自己去看,然后才能得到更多的有效的讯息。
在此之上,总结出应对臣子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郭鹏和郭承志一起,随着鲜于银又去视察了军马训练处。
从一匹马长成合格的体魄,再到它成为一匹合格的战马被输送到军队里,需要经历一段较长时间的训练。
专业的训马者要在这个时候成为主力,训练马匹服从背上骑士的指令冲锋陷阵,打磨掉野性,克服掉一些天然的恐惧。
这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需要很多人很多辅助训练设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把身体素质合格的骏马训练成合格的战马。
这其中,大量训马专业人士的投入和大量物资的投入是关键所在,有些时候甚至需要军队里的优秀骑兵来帮忙。
合格的战马不是那么好得到的,所以价格才极其昂贵,一旦损失也极难补充。
没有骑兵三神器,尤其是马蹄铁的存在,郭鹏绝对玩不起全骡马化进军。
没有马蹄铁,一场大战投入十万匹战马,等到战后,至少损失三成。
辛辛苦苦从小养大又训练成的战马,一波冲锋就折损掉,血亏,亏得连老妈都不认识了,汉帝国建立骑兵部队的投入产出比简直低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所以汉武帝才把国家财政打到濒临崩溃,从而不得不用各种方式从民间敛财,把文景之治几十年的积累消耗一空,上至皇家下至黎民百姓纷纷遭到他的劫掠,汉帝国的经济濒临崩溃。
后世很多王朝的敛财手段都是从汉武帝这里开始的,他开创了很多后世皇帝叹为观止的敛财手段。
论及敛财,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崇祯皇帝要是有他十分之一……不,二十分之一的本事,也不至于吊死在那老歪脖子树上。
那多尔衮能不能入关还就真的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皇帝办事哪能手软呢?
而就是在那个时代,要是有那块小小的马蹄铁能够多多少少延长战马的使用寿命,以汉武帝敛财的本事,汉军未必就不能彻底覆灭匈奴帝国,汉帝国也不至于打到海内户口减半的地步。
汉帝国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在汉武帝时代就彻底解决匈奴的问题,成就一个更加伟大的帝国。
有了骑兵三神器,郭鹏才能放心的将马匹运用在社会的方方面面上,把魏帝国打造为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国家,而不至于造成成本过高的问题。
对于训马的事情,有了马鞍和马镫的帮助,训马师也轻松了许多,可以用更短的时间训练出更多的优秀战马,方方面面降低这个国家的发展成本。
投入产出比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和改善。
眼下看着很多训马师或是骑在马匹身上训练马匹,或是站在地上和马匹交流感情,一派热火朝天的氛围,让郭鹏极为满意。
然后很突然的,郭鹏皱起了眉头,伸手一指——
“那是怎么回事?那个少年也是训马师?”
大家都顺着郭鹏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便看见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年人正威风凛凛的骑在一匹明显不怎么听话的骏马身上,嘴里呼喊着各种口号,正在竭尽全力让这匹骏马听从他的号令。
就算有三神器的辅助,这个少年的身体也不够强壮,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身上,还是未经驯服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郭鹏觉得不满意。
鲜于银瞧了过去,立马解释。
“太上皇,那个少年,还真是个训马师。”
“啊?”
郭鹏愣了愣,询问道:“有那么年轻的训马师?他站起来都没有那匹马高吧?”
“可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训马技术很高,咱们这儿得人都知道他,准确的说,也不算是正式的训马师,只是有时间的话,他会来帮忙。”
鲜于银笑了笑:“那个少年是陇西郡功曹姜冏的儿子,是郡学校的学生,学校里有休沐日,他就会过来帮着训马,这里的人都知道他。”
“郡功曹的儿子?”
郭鹏一眼望过去,只见那少年在阳光下神采奕奕的模样。
一千四百六十一 那是姜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听着郭鹏的意思好像有点不满意,鲜于银担心郭鹏认为他在以权谋私,连忙解释。
“太上皇,这少年的训马本领真的很好,而且姜功曹本身也不愿意这孩子到这儿来,但实在是他训马有一手,这里有些脾气古怪的马,其他训马师都解决不了,偏偏他能行。”
“是这样?”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让他过来,我要见见他。”
“遵旨。”
鲜于银领命,然后亲自上前把那少年喊了过来。
少年跟着鲜于银来到了郭鹏面前,看着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郭鹏,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不敢再看,稍稍有些拘谨的行礼。
“学生拜见太上皇。”
这少年走了过来,郭鹏近距离打量了一下他,发现这少年和郭承志差不多大的年纪,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容貌俊秀,身材匀称。
在这个年龄阶段来说,不能算身高比较矮,反而是强壮一类的。
“你是陇西郡功曹的儿子?”
“是。”
“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哪里人?”
“学生姓姜,名维,年十四,汉阳郡冀县人。”
少年姜维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回复道。
姜维?
郭鹏皱了皱眉头,略有些惊讶,旋即回复正常。
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郭鹏勾起了嘴角。
这些往事还真是蛮有意思的。
“旧时,汉阳郡有姜、阎、任、赵四大姓,姜姓为首,势力极大,在整个凉州都算是有威望的,前汉兴平年间,孝献皇帝遇难,孤为孝献皇帝复仇,兵进关西讨伐凉州逆贼。
当时,韩遂、马腾纠集凉州豪强与孤为敌,阎、任、赵三族都有族人跟从韩遂、马腾对抗孤,唯有姜氏不愿跟随,马腾子马超为之愤怒,出兵讨伐姜氏,你父姜冏时年弱冠,死守冀县不降,马超不克,粮尽退兵。
孤在关中击溃韩遂、马腾,诛杀之,夷其族? 兵出凉州? 占据北地、安定、汉阳、陇西、武都五郡,阎、任、赵三族唯恐孤报复,纠集当地豪强起兵反抗孤之大军? 被孤大将曹仁击败,都被夷灭全族。
至此? 四大姓唯有姜姓幸存,原本也就如此了,但是延德十年? 姜氏有族人反对孤清丈土地? 攻击郡吏? 被郡守杀死? 举族只有你父接受清丈,保全自身? 随后从汉阳郡调任至陇西郡。”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维:“姜维,孤,没有说错吧?”
听着郭鹏把自己全族自前汉到如今的经历全部说的清清楚楚,姜维吓了一跳,顿时面色煞白。
延德十年,他十岁,年龄不大,记忆却十分清晰。
他知道姜氏是有些问题的,只是朝廷没有追究他父子就是了。
延德十年的清丈土地行动之中,姜氏遭到灭族,只有姜维的父亲姜冏这一支存活下来,延续了姜氏的香火。
姜冏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中央强横,无法抵抗,多少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族人却视若无物,结果被杀,谁都没有活下来,祖产也没了。
而他因为识时务,虽然不能继续生活在汉阳郡,在陇西郡从头开始,倒也得到了土地和官职的补偿,生活无忧。
当初听说郭鹏迅捷如雷一般全歼了韩遂马腾的军队,覆灭之,姜冏就心存畏惧。
其后又眼见曹仁率领魏军横扫凉州五郡,魏军强横一览无遗,凡是想要抵抗魏军的全部都被杀死,无一幸存,他更为畏惧。
他亲眼看见与魏军为敌的阎氏、任氏和赵氏是怎么覆灭的。
也是亲眼看到这三家人被魏军满门诛杀,男女老幼死的遍地都是,一个都没活下来,全部被杀光了。
作为首恶,他们一个人都活不下来,甚至连被发配去当苦力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时候姜冏就知道魏国的强悍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他就知道郭鹏是一个不可违逆的强横君主。
只要郭鹏活着一天,他就一定可以成为天下的主人。
果不其然,数年后郭鹏登基称帝,取代汉帝国,建立魏帝国,君临天下。
那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强大帝王,他有一支不可战胜的强大军队。
全国诸侯被他一扫而空,重新确立了中央不可辩驳的权威,谁和他作对,就会死!
可惜整个姜氏只有姜冏懂这个道理。
但是姜冏一支不是姜氏主脉,不能主导整个姜氏,所以祸事近在眼前,姜冏以个人身份主动向郡守投诚,交出土地接受清丈,然后接受郡守的委托去劝告族人——
主动接受清丈,损失一些经济利益,但是作为带头人,引领凉州接受清丈的风尚,事后一定会有政治上的补偿,不亏。
他苦口婆心,苦苦相劝,陈述厉害,姜氏族人却不接受,不理解,且大为恼火。
于是姜冏反而被姜氏族人赶出府门,扬言姜冏再胡言乱语就不再是姜氏族人,让他回去反省。
姜氏在凉州扎根生存多少代人,他郭皇帝说动就动?
还有没有王法?
还有没有道理?
不答应!坚决不答应!
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分都不能少!
姜氏家业是我们一代人的投机加上几代人对佃户的残酷压榨得来的,坚持到今天多不容易?
凭本事抢来的东西,凭什么交给郭皇帝清丈,还要缴税?
开什么玩笑!
那天是个雨天,小姜维眼睁睁看着父亲苦劝不成,反而被族人恶语相向的赶了出来,还遭到几名健壮族人的殴打,打的他脸上满是青紫。
最后姜冏孤身一人跪在大雨中哭喊不止。
那是姜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最后,姜冏这一支活了下来,其他族人都死了,什么也没剩下。
姜氏的恶劣带头表现导致汉阳郡幸存的豪强之家的反抗尤为剧烈,于是被当做首恶惩处。
他们谁也没想到郭皇帝清丈土地的决心如此坚决,动辄破家灭门,毫不犹豫,与全天下豪强开战,并且最终获胜。
史无前例的政治大地震,摧毁了整个魏国的豪强阶层。
自士人被皇帝联合豪强消灭之后,豪强也被皇帝过河拆桥、联合黎庶力量消灭了。
西汉后期以来逐渐形成规模的豪强庄园主经济被郭皇帝连根拔起,彻底摧毁,以屯田农庄为代表的集体农业经济成为主流。
郭皇帝在军事上统一这个帝国之后,又从文化、经济层面彻底改变了这个帝国。
幸存下来的豪强庄园数量稀少,且全部接受清丈,缴纳赋税,已经无力撑起一个阶级的存在。
风暴过后,姜冏带着自己的小家,在郡守的帮助下离开汉阳,去到了隔壁的陇西郡重新成家立业。
因为他的投诚表现,于是有了一份田产和一个官职的补偿,在陇西郡延续姜氏的香火。
多年努力之下,姜冏升任为陇西郡功曹,是陇西郡守重要的左膀右臂,在一郡之地颇有声望。
那之后,他时常叹息着对姜维说,如果族人愿意接受清丈土地的条件,以姜氏的带头作用,现在他说不定都能去中央担任一个官职了,姜氏说不定也能更上一层楼。
惜蝇头小利,丢了大好前程和宝贵性命,何其短视?
何其愚蠢!
姜维每每想起那个大雨天孤身哭泣不止的父亲,就觉得心头发堵。
这些年在陇西郡,他努力学习,广泛交友,竭力让自己忘记那个雨天,努力之下颇有成效。
他成为学校里有名的优等生,学业名列第一,受到老师的称赞和喜爱,还有很多好朋友,生活无忧无虑,逐渐忘记了过往的阴霾。
结果当父亲畏惧无比的那位政治巨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得时候,他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姜维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让郭鹏感到些许的趣味。
想起姜氏过往的问题,他就知道姜维的态度并非没有缘由。
一千一百四十五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条条都不向你开放
袁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郭某人的痛苦。
反正,他连连点头,一脸为了郭鹏的悲伤而悲伤的神色。
别的本事他没有,但是阿谀奉承的本事,他很强。
这种察言观色曲意奉承的本领,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那还就真的不对味儿。
一如当年郭某人给袁术当狗的时候,也是能让袁术产生极大地共情,从而让袁术直到死都不太敢相信自己是被郭鹏给骗了的。
没办法,郭某人太会演了,所有同时代的演员里,都没有能和郭某人在演技上进行切磋的,袁嗣有那么点意思,但是郭某人一看就能看出问题来。
尽管如此,郭某人也很喜欢能主动给自己搭戏的人。
所以郭鹏很喜欢袁嗣的这一表态,觉得袁嗣这样的表现很给面子,他很高兴。
既然那么高兴,就要给袁嗣一点奖励。
于是郭鹏说起了把袁嗣叫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袁卿啊,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太学里当博士,给太学学子传授经典要义,这期间,可有什么感受?”
袁嗣想了想,觉得皇帝这话问的应该没什么陷阱。
“日复一日的传经授业,按照陛下的命令做,就不会犯错,所以尽管日复一日没有变化,日子却也充实,安逸,臣非常欢喜。”
“嗯,欢喜好,欢喜好啊。”
郭鹏笑了笑:“袁卿啊,孤羡慕你啊,孤羡慕你的安逸,羡慕你的日复一日,哪像孤,一睁眼,就是办不完的事情,做不完的政务,有些时候也是深感精力不济。”
“所以臣在太学竭尽全力为陛下培养良才,就是为了帮助陛下减轻国务负担。”
袁嗣满脸讨好。
郭鹏大笑。
“哈哈哈,没错,没错,正是如此,不过袁卿啊,孤觉得,这太学培养人才的数量,还是太少了。”
“少?”
袁嗣有点意外:“陛下,延德四年,一整年有五百多人离开太学进入各地官府为官,这人可真的不算少啊,相较于以往,相较于前朝,我魏的官员数量和太学生数量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还觉得不够吗?”
袁嗣这话说的当然不错,西汉的时候全国才六千多官员,而到了魏帝国时期,官员数量快要突破两万了,双方完全没办法相比。
可郭某人依然觉得不够,他要打造一个强力的大政府,官员数量就还要增加。
更关键的是,他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不停地替换那些黑掉的坏死的血液。
“当然不够。”
郭鹏摇了摇头:“袁卿,或许在你看来,这人数已经很多了,但是在孤看来,这是不够的,虽然说这成百上千的人进入官场为官,可是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称职的,有多少可以大用的,这都不知道。
袁卿,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让一群身材矮小的人排排站,然后从里面挑出个子最高的那个,是,在这群矮小之人眼里,他很高,但是放在正常人那边看,他依然很矮。”
袁嗣觉得皇帝说的话有点绕,他想了一会儿。
“陛下的意思,是觉得太学里培养出的人才都不是最好的人才,陛下不满意?”
“倒也不是不满意,人才还是有的,村长乡长之类的事情,也并不需要一个国家栋梁去支撑,但是,人数还是少,还是不够,袁卿,你有什么办法能培养更多的学子吗?”
“更多……”
袁嗣想了想,开口道:“那无外乎增加太学规模,拨付更多款项,收纳更多学子。”
话是这样说,但是袁嗣心里明白,能否培养出更多的更好的人才,其实决定性因素很多,皇帝只是砸钱,是没用的。
就算把太学扩充到十万人规模,依然无法培养出皇帝真正需要的人才。
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教育手段和教育资源都在士族手里,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培养自己的优秀人才,那么多优质资源砸下去,那成才的效率肯定比太学里要高。
而且太学里的教育资源虽然不算差,但是多是具体事务型教育,培养出来的都是那些能办事的人。
懂农业,懂手工业和商业,能治理好一村一乡一县之地,把地方生产和经济搞起来,那就不错了。
太学里没教政治,也教不了什么政治。
所以这些办事的官员除非天赋异禀或者有什么奇遇可以自行领悟,这辈子最多做到两千石的郡守,就别想往上爬了。
不懂政治在官场里可是很要命的,你光会办事不行,很多时候你不是办事就能解决问题的,光会办事不能让你在官场如鱼得水。
你得懂政治。
这个范畴就太大了,需要天赋,但是也需要最起码的政治启蒙,连政治启蒙都没有,只知道怎么办事,那实际上就是【吏】,而不是【官】。
必须要懂政治,知道什么是政治,学会站队,学会趋利避害,然后才能进入帝国高层,掌握真正的权柄,行使真正的权力。
而不只是给人办事跑腿,当【能吏】、【干吏】,还沾沾自喜。
而这种真正的精英教育资源,只有少数精英家族的主脉才能掌握,几乎是手把手式的单对单的精英教育。
一点一点的告诉他什么是人心,什么是时势,什么是大局,如何操控玩弄人心,顺应时势大局,从而得到想要的东西。
太学里没教这些。
这些本领太重要了,属于极度稀缺性教育资源,不属于太学的教育范畴。
太学的普通教育甚至连一些基本的政治原则都没怎么教育过,所以培养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只能埋头干事的小吏级人物。
只有少数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才会被集中起来培养,利用起这少的可怜的稀缺性教育资源,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政治熏陶,给他们以政治启蒙,帮他们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的未来暂时是不设上限的。
这一类人要么天赋很好,是来自于村长和乡长这一级别的黎庶子弟,要么出身不错,是朝中寒门官员家中子弟,且具有一定的地位。
比如曹氏夏侯氏子弟之类的。
只有他们才能学到这些本领,学到这些知识,而这样的人,不过每年二三十人,皇帝觉得少,那是理所应当的。
而这其实也是皇帝最大的命门。
袁嗣知道皇帝和士族官员的关系不好,立国以来一直都在扶持寒门黎庶,打压士族,但是他所掌握的这一类型的教育资源太少了。
除非他亲自下场,否则不足以教导出足够有才能登上高位的人。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一部分上升渠道并不完全掌握在皇帝手里,其主要部分掌握在士人手中。
用五经十四家法和微言大义所掌握的上升资源,绝对不会对外人开放,而且你也抢不来。
规则就是这么个规则,除非你掀桌子把我们都干掉,那是你的本事,你要不敢,那就要遵守规则。
不懂经义?
滚!
哟,天赋异禀能背得出经文?好!来,我问问你,这个字有何微言大义?
不懂?
滚!
或者——这不是我家学派的说法!
滚!
很简单就能把不是学派中的人驱逐出去,不让他占据哪怕一点点上升资源。
十四条主要通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条条都不向你开放。
就像是西方贵族极其刻意的搞出一套极其繁琐的不是从小练习就掌握不了的礼仪规范用以区分贵族和平民一样,他们总要有一些手段可以分辨敌我,并且掌控上升渠道。
而皇帝陛下所掌握的教育资源真的很有限。
一千一百四十六 孤不仅要武功,也要文治
郭鹏打败了袁氏,留下了袁嗣,让袁嗣活着,没让孟氏易传承断绝。
后来又让袁嗣把孟氏易的资源交给了郭氏,所以他实际上掌握了孟氏易这条通道。
是一条合理合法可以掌握的上升渠道,占所有通道的十四分之一。
可是这十四分之一给自己身边的亲信们使用都不够,更别说扩大规模了。
你家学派要发展,我家学派就不用?
你当心我们集体联合起来排挤你!
所以就算皇帝掌握了十四分之一的上升渠道也改变不了大局。
因为剩下十四分之十三还在人家手里死死攥着,你想都别想。
至于其他的至于《小杜律》之类的二流书籍,它们本身所占据的上升渠道本来就狭窄,往往还是有固定导向的,专门为了某一职位而准备,在儒门士子看来就是残羹冷饭,他们根本不在乎,给你就给你了。
事关核心职位,核心权力的上升渠道,你皇帝还想靠手上十四分之一的力量在我们的地盘上掀起波澜?
可别做梦了好吧?
袁嗣明白皇帝想要遏制士族的想法,明白这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皇帝大力提拔寒门官员乃至于增加宦官的数量,不就是为了遏制士人吗?这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是吧,他们也都一致认为,这皇帝的想法是好的,就是很难做到。
皇帝怎么和他们抢?
他们又不是袁术那个昏了脑袋的白痴自取死路,整一出造反大戏,让郭某人名正言顺的灭了他,还名正言顺的夺到了孟氏易传承。
但是你要想夺其他的你看看行不行?
剩下十三家法的掌控者和门生们的反对浪潮会把你给吞噬掉的,甭管你是谁。
就算打不过你,不帮你治理国家,让你的国家彻底乱掉,你看你慌不慌。
大家集体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你看你慌不慌。
袁嗣对于皇帝想要搞事情的想法一点都不期待,完全不觉得他能成功。
但是皇帝陛下这一回好像有点别的想法。
“再怎么增加规模,也是没用的,不把最根本的东西解决掉,问题始终还是会存在,袁卿,你说这五经十四家法,为什么会诞生?”
“为什么……”
袁嗣有点意外:“陛下的意思是……五经十四家法是如何诞生的?”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有十四家法,明明只有五经,哪来的十四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嗣眨了眨眼睛。
他敏锐的察觉到皇帝的这个问题不一般。
有什么政治意图?
还是单纯的只是想要问一问?
这种问题,只能据实相告,不能夹带私货。
“五经是前汉武皇帝时期就有了的,武皇帝采取董仲舒的策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了规范儒学,确定了五经为五种正规官方认可的学说,予以确认。
到了后汉时期,后汉光武皇帝重视经学,重立经学教育,初步确定了十四家法,到孝章皇帝时期,孝章皇帝召集天下名儒商讨学术问题,讨论一月有余,会议结束之后,才最终确立了十四家法是朝廷认定的家法。”
“嗯,很好,这些事情孤都知道了,袁卿,孤问你的是,为什么,五经,要有十四种家法?”
郭鹏面无表情的看着袁嗣。
袁嗣咽了口唾沫。
“儒家经典从先秦时期传承至秦,遭遇始皇焚书坑儒,禁止儒学传播,儒生们将经文藏了起来,或拼命背诵,才度过危局,将儒学传承至今。
但是在传承过程中,因为记忆、字形、字音、个人理解等各种问题,使得五种经书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版本,各自的含义也大为不同,甚至可以影响经文本意。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儒术成为国术以后,各家学说不一,争执不一,个人认同也不一样,为了减缓争执,遂有允许家法各自传承之举,以此平息争端。”
“所以说到底,之所以有十四家法的出现,是因为想要统一说法的人没有魄力,而不愿意统一说法的人也有各自的顾虑和私利,对吧?”
皇帝干脆彻底的把问题说明白了,反倒让袁嗣有些大大的不好意思。
“陛下所言……的确如此,各家学说的不同,是传播过程之中的遗留问题,很多问题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一直没能得到解答。”
袁嗣交代了自己的看法。
“就孤来看,不是没办法解决,而是利益不能调和。”
郭鹏冷笑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信徒,要是统一说法,选用谁家的为正统?你家是正统,我家的学子们怎么办?你们接纳与否?待遇如何?和本家信徒一样吗?利益如何分配?
这都是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几乎不能调和的问题,本来是可以解决的,但是因为有人怕麻烦,不愿意承担责任,更不愿意让儒士内乱不止,丢了面子,这才有了十四家法的互相妥协。”
袁嗣心有惴惴,闭口不敢言。
“什么学术争端,什么异字争端,什么微言大义,表面都是仁义礼智信,内里全是利益之争,说是儒士,不过是一群利欲熏心的赌徒罢了。”
郭鹏很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定义,这让袁嗣更加忧心。
皇帝该不会是打算朝五经十四家法动手了吧?
皇帝该不会是要打压某些学派,断绝某些学派的生路吧?
这……问题可真的大了去了。
儒士们内部一定会爆发内乱的,多年来依靠儒学成为血脉贵族的儒士们一定会大大的混乱的!
袁嗣猛地抬头向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郭鹏正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瞬间,袁嗣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遍体生寒。
“袁卿,孤以为,圣人一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学术被后人歪曲本意,失去了原本的意思,以至于后人学的都是些背离圣人本意的虚假学说,这对于圣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尊重了。”
郭鹏咧嘴一笑:“袁卿,你以为呢?”
袁嗣被这一笑吓得不轻,浑身直打哆嗦。
“陛……陛下所言有理。”
“对吧,孤就是这样认为的,好端端的五经,本来都是圣人的意思,后人非要把圣人的意思扭曲了,弄成了歪理邪说,整出了一个什么十四家法,谁对谁错,居然都不承认。
那这样一来,究竟学子们学的是圣人之学,还是被不孝后人随意编纂出来的歪理邪说呢?十四家法到底是不是真的遵循了圣人的本意?到底有没有歪曲圣人的本意?孤觉得,这是有待商榷的。”
有待商榷?
皇帝该不会真的……
袁嗣越想越怕。
“陛下,您的意思是……”
“前汉孝章皇帝不是搞了一个白虎观会议,然后定下来了十四家法吗?那个时候各家家法争论不一,孝章皇帝为了让你们儒生不要天天争吵,才有了那场会议。
现在过去很多很多年了,孤忽然觉得,十四家法之中,肯定有那么些是背离了圣人本意的学说,让十四家法继续存在,那就肯定是允许了一些伪学存在,这是对圣人的不敬,孤决不允许。”
郭鹏一拍桌案:“此番孤北伐鲜卑,立前所未有之功勋,这武功,已经够了,但是文治还不够,孤不仅要武功,也要文治,不仅要国家安定,也要文脉昌盛。
文脉事关国家未来,绝不可小视!而现在这第一步,就要把圣人之言到底说了些什么给理得清清楚楚,五经,就是五经,没有家法,只有圣人之法!这是必须的!”
一千一百四十七 五经十四家法的零和博弈
郭鹏所说的话狠狠地吓了袁嗣一跳。
皇帝要废掉九家家法,只留五家?
稍微定了定心神,袁嗣咽了口唾沫。
“陛下,兹事体大,事关国家文脉,是否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这还不够长吗?从孝章皇帝到现在,百余年过去了!还要多长?”
郭鹏不满的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是要出问题的,孤意已决,这件事情一定要解决掉,不解决掉,孤就对不起自己学过的圣人之言,对不起圣人的教导!”
郭鹏这样一说,袁嗣才陡然想起来,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大**子。
这位皇帝陛下师承前汉太尉卢植,那是正儿八经的士人,接受过卢植多年的精英教育,对五经的理解和掌握一点也不比他弱。
只是他的家族和卢植的家族都没有掌握家传经典罢了。
只是皇帝的军功太狠,世人对他的印象都是战神,是绝对的军人,而忽视了他作为一个士人的身份。
说起文化水准,当朝群臣乃至于士家文人们,谁都不敢说比这位皇帝要强。
当年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差点没让人把他捧上天去。
这话,说的有水准。
所以,这位皇帝不仅在军事方面强的离谱,文化水准也是精英级别的,谈论儒家经典,他不怵任何人。
就这样一位皇帝提出的这种事情,还真不能说是门外汉的阴谋,人自己也是门里的人,再怎么说,那也是内部矛盾。
皇帝是真的要为了自己的文治功勋而对天下士人下手了?
袁嗣依稀记得,皇帝最早治严氏公羊。
看来,春秋这一经只能留下严氏公羊了?
左氏和谷梁在白虎观会议之后都无法得到官方认定,没能成为官方学说在太学里立下学官,所以东汉的士人们就已经给不能通过学习左氏和谷梁做官了,魏国也一样。
然后现在颜氏公羊也要步后尘,成为极其尴尬的在野学说?
那易经……
想到这里,袁嗣忽然觉得有点冷。
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
自己怎么已经开始设想皇帝获胜之后该怎么保证家族和学派的最大利益了?
皇帝会获胜?
皇帝这是要把十四家法只留下五家?
这是要断绝大部分人的政治利益,这是捅马蜂窝的事情,大家能接受?
还是说皇帝已经打定了主意能够利用大家的内部矛盾把这件事情办成?
想到这里,袁嗣忽然想起来,皇帝今天把自己喊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问问话聊聊天……而已?
“袁卿,孤把你喊来,是想要告诉你,孤打算之后召开类似于白虎观会议的会议,会议上,孤会支持《孟氏易》作为易经正统而留存于世,然后罢黜其余易学家法,也算是孤告慰公路在天之灵吧!”
郭鹏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用虔诚的语气如此说道。
袁嗣当场就愣住了。
然后他迅速在脑海里做了一番论证。
和皇帝作对,是风险很大的事情,搞不好要掉脑袋。
在这件事情上袁氏的牵扯很深,根本不可能躲避成功,而一旦牵扯进去,就很难不和皇帝作对。
现在皇帝摆明姿态支持自己,这就代表自己已经站在了不败之地上。
既然如此,利益不仅没有受损反而还大大的增加了,何苦冒着生命危险和皇帝作对?
跟这位皇帝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几十年来的历史已经充分的告诫了后来者。
要不是皇帝下狠手要把大家吃饭的碗给砸了,大家也真的不会去想和皇帝作对的事情。
可是没办法,现在皇帝要把大家吃饭的碗都给砸了,这就问题很大了。
不得不动手,不得不敌对。
可是这依然冒着生命危险。
因为当今皇帝和刘秀不一样,他不像刘秀获得天下全靠大豪强的支持。
他手下的兵太强,军队被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一应的物资补给也全都是皇帝本人提供。
这就意味着军队也好武将也好,都是皇帝自己控制,不受任何其他人的干预,不像云台二十八将那样大多数出自豪强家庭,各有各自的利益诉求。
魏军团结在郭鹏身边,眼下还是当之无愧的铁板一块,并非士人所能插手,所能撼动。
这也就是说,这位皇帝有掀翻屋顶的能力,他有掀桌子打碎一切让大家都去死的能力。
只是他暂时还没用,或者说他认为使用这样的能力弊大于利,所以他不会使用。
但是当他觉得他需要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所以,全方位撕破脸皮的对抗是无奈之下的最后选择,是要冒着被打成叛逆者的风险和魏军决一死战的。
现在不用冒这个风险,难道不是好事?
可很快袁嗣就想到了,皇帝给出这个利益不是平白无故就给出的,而是需要袁嗣付出一些东西来交换的的。
付出什么?
毫无疑问,付出自己的一切。
全心全意协助皇帝完成这次的五经统合计划,把十四家法废到只剩五家,变成真正的五经圣人法,统一思想,统一学术。
袁嗣咽了口唾沫。
这对他而言,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某一经的家法并非只有一个家族传承,一般都有多个家族传承。
自光武帝刘秀恢复经学传承立十四博士以来,家传《尚书》的有十四个家族,家传《诗》的有九个家族,家传《礼》的家族有三个,家传《易》的家族有七个,家传《春秋》的家族有八个。
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旧的家族有的断绝传承,也有新的传承家族诞生。
而经过汉末战乱之后,有的全家灭绝,断绝传承,有的则侥幸生存,继续自己的传承。
他们分别家传不同的家法,在白虎观会议最终完成统合之后,构成了五经十四家法的最高学术垄断体系,是整个东汉高门大户的顶端。
虽然时至今日,郭某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还有哪些家族维持传承,而哪些家族已经完蛋。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郭某人的家族颍川郭氏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他们或许声名不显,或许没什么关键性的人物在这个乱世中崭露头角,但是只要他们的家学不断绝,他们就始终拥有出仕成为高官的机会。
这个机会这条通道一直拥有,不会断绝。
只要家里还有儿子,只要家里还有人,就算一时犯法,他们终究会保持这份优势。
比如颍川荀氏,他们家传春秋家法,虽然荀彧翻了谋反罪被惩处,但是只要他家还有人,他家的政治地位就还在。
一时失势不能决定他们未来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况且虽然荀彧死了,荀攸依然身居高位,只是不太得到皇帝的信赖和任用罢了。
但只要他还活着,荀家还有人,今后的前途谁也说不准。
与他们相比起来,很多其他家族的存在简直可怜的不能说。
全靠个人本领,一代人出了问题,好几代人都要遭殃,家族延续性完全不能和这些家传经典的家族相比较。
而眼下,皇帝想要把这些家族砍掉一大部分,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正统,一部经典只允许一家家法,而且留下来的也不是家法了,是圣人法。
不管你家家法怎样,这就是真正的圣人法,圣人说的话,圣人表达的意思,一经只有一种说法。
这个好处谁都看得出来,坏处也谁都看得出来。
零和博弈,赢家通吃,输家血崩。
一千一百四十八 黄龙殿会议
袁嗣非常清楚这件事情一旦发生会造成什么结果。
这就和当年的罢黜百家,石渠阁会议还有当年的白虎观会议是一样的,胜利者占有全部,失败者啥都没有了。
当年的百家争鸣,后来的十四家家法,到现在皇帝只允许五家家法转为圣人法留存于世,其他的通通罢黜。
当年无论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还是石渠阁会议和白虎观会议,那都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帜,干的却是绝门绝户的事儿。
多少学术派别在这中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清楚。
所谓的学术会议,不过是利益分割,谁比较合适,比较符合统治者的想法和意见,那就留存于世,谁不合适,那就完蛋。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皇帝毫无疑问发挥了巨大的甚至是主导性的作用。
只有强势的、统一的帝王,在他需要的时候,才能动用他的威望和权势对国家学术思想进行一次重组。
皇帝必须要强势,且掌握足够的资源,能让学术宗派看见利益。
学术宗派看见了利益,自然就会飞奔着来求皇帝选择自己而不选择旁人,皇帝强势且有实力,能够在政治场合上发挥巨大的作用,才能决定选谁不选谁。
皇帝需要学术宗派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构造国家思想,从而顺应统治。
学术宗派需要政治利益告诉自己的门人——抛弃他,跟着我,有肉吃。
本质上是双方的一次互相妥协,但是并非每一位皇帝都能这样去做。
汉朝有两次大的学术重组,每一次都是几家欢喜几家灭亡,每一次留存下来的体系都会更加稳固,更加具备可持续性,除非出现大的问题,否则不会给皇帝钻空子的机会。
而现在,却是出现大问题的时候。
维持这套体系的汉王朝灭亡了,崭新的魏帝国建立起来。
魏帝国的开国皇帝实力强悍,威望极高,魏帝国刚刚在一片废墟中建立,一切都是那么新颖。
新的王朝需要新气象,新的皇帝也想要构成最适合自己统治的指导思想,并且恰好这位皇帝还有很强的实力,还刚刚打败了一个相当强悍的传统敌人。
很好,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新的思想整合开始了。
皇帝陛下不愿意继续容忍五经十四家法的存在,觉得现行的这套思想体系不能满足自己的想法,皇帝陛下要做点什么,在自己的武功登上巅峰的同时,整顿文治。
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给有一些预兆了,一些活的比较久的士族老人在皇帝北伐鲜卑的时候就提出了这样的看法。
他们觉得皇帝本来没有必要亲自率兵深入漠北讨伐鲜卑,可他还是去了。
有什么目的呢?
很显然,他一旦获取了全灭鲜卑的巨大历史性胜利,必然会在武功登上巅峰的情况下,开始自己的文治计划。
凡是对未来的名声比较在意的皇帝,都会对自己的文治武功相当在意,武功这方面,皇帝只是在挑战自己,文治这方面,皇帝还有很多前辈可以学习。
比如汉武帝,汉宣帝或者是汉光武帝,亦或是汉章帝。
现在看起来,咱们大魏帝国的皇帝的确打算学习这几位皇帝,在文治方面动手,整合现在这个不怎么听话的思想体系,变为听话的、符合自己利益的思想体系。
这位皇帝的确有这个能力,也能提出这个要求让大家照着办。
但是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则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事情。
郭鹏很快便下了诏书,召集天下有名望的儒士到洛阳皇宫的黄龙殿参加会议,讨论今后魏帝国的文化思想发展。
皇帝陛下是非常开明,也非常注重大家的民主权利的,所以特意邀请德高望重的儒士们来洛阳参加会议。
咱们好好的吃吃饭,聊聊天,坐下来把事情认真的聊一聊,决定一下未来的文化思想走势。
这是很重要的,对吧?
皇帝决定召开黄龙殿会议!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首先就把洛阳朝廷里的官员们震的七荤八素晕晕乎乎。
当年光武帝复立十四博士的时候竞争是多么激烈,大家都是记得的。
后来白虎观会议上左氏春秋学派对公羊学派拼死的进攻和公羊学派竭力的防守也是深刻的记忆。
为了自家学派的传承和发展,为了各自的政治利益,他们什么都能做出来。
当年的先人们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才拥有了现在的家业和地位,结果,皇帝陛下又要搞事情了。
这才过去一百年左右吧?
这也太快了吧?
士人们哀嚎不已,对这件事情持绝对的负面看法,完全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觉得这完全是皇帝想折腾他们。
根据内幕消息所知,皇帝陛下对五经十四家法的现状很不满意,想要削掉多余的九个,每一经只留一家家法,转为国家承认的圣人法,就此颁行天下,让天下士人学*******陛下认为,十四家法之所以出现,是前人不够有责任感。
面对分歧,面对真伪并存的经典,不去进行考证,不做考究,就让它们作为家法而留存于世,让人学习,万一这些是假的,那可怎么办?
经过先秦乱世和统一文字,很多经典在汉初都已经无法辨认,不认识秦国以前的文字,所以才出现了如此这般的误读。
每一经的各家家法里,一定有后人牵强附会的伪学,也有完全传达了圣人意志的真学。
而什么是伪学,什么是真学,这就是本次黄龙殿会议的重要使命。
皇帝陛下已经无法容忍真伪学并存于世的局面了。
作为圣人门徒,学习的东西居然有后人牵强附会矫揉造作的伪学,这难道是一个真正的圣人门徒可以忍受的吗?
绝不!
为了圣人之学传达于世,为了圣人之学的光芒照耀在这片大地上,我一定要结束这种无聊的纷争!
一经,只有一学,没有十四家法!
皇帝的圣旨传达出来的意思,让全天下靠着十四家法垄断学术和上升渠道的士人们大惊失色,心神剧震。
有些甚至一夜三惊,不能入眠。
这是头部士人家族真正的命门,真正的命脉,是掌握经典解释权和施教权的高级士族最关键的核心利益所在。
要是这方面出了问题,那一个家族就真的废掉了。
而且这还不是一个家族的事情,是一个学派的事情。
是十四个学派即将消失掉九个只能留下五个的惨痛事件!
三分之二拥有家法传承的家族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的学派将不被承认,他们的学历很有可能不被朝廷接受,这……
就没办法通过察举制度被举为孝廉、茂才,也不能做官了。
若是不能做官,谁去读书?
要命啊!
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天下四十万读书人集体震撼,舆论轰的一声就引爆了。
一千一百四十九 袁嗣代表已然式微的汝南袁氏家族喊出了新时代的第一声
这次的事件,是完全波及到了每一个靠着十四家法走察举之路的士人。
整个士人群体里,只有极少数不走十四家法之路的士人没被波及到。
比如类似于郭氏这样传习非儒家经典的二三流士族,亦或是之前通过论才大典进入官场的数百人。
这部分人是少数。
而绝大多数,都是依靠学习经典之后走察举之路进入官场的,这是中央官员和高级官员的主要来源。
而最为惊悚的,是十四家法的直接传承人,还有正在跟随他们学习,走他们的渠道即将步入仕途的士人们。
眼看这就要毕业做官了,就要走上人生巅峰开始作威作福了,结果考试资格被取消了,你说他们疯不疯?
而且这个事情属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只涉及到这些【应届毕业生】,所有人的利益都将受到牵扯。
鬼知道谁家家法可以保存下来,谁家家法会被彻底罢黜?
到时候你没事,我的做官资格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这算什么?
于是,在这个档口,这四十万人的群体集体骚动起来。
各方势力本来因为战乱已经好长时间不交流没联系了,有些家族还很不幸的即将失去传承,或者已然覆灭,直接断了传承。
但是现在还保有传承的家族纷纷在互相之间进行联络,并且派人去洛阳调查具体情况,摸清楚皇帝到底是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打算,然后再商量对策,讨论该怎么应对。
但是不管怎么说,皇帝这一波真的很凶。
居然要搞什么辨真伪,这分明就是在挑动内战,让士人们从内部乱起来,这非常可怕。
不能联起手来对付皇帝的话,胜利的机会就非常渺茫。
于是有些人还试图进行各方面的大串联,号召传承各家法的家族彼此冷静下来,不要中了皇帝的计谋,要联合在一起开个会,然后再做决定。
同时,他们发动各自的政治势力,动用各自在朝中的利益代言人,纷纷向皇帝上表,表达反对意见。
于是大量官员开始向郭鹏上表。
他们一致认为这样的行为并不妥当,这样的行为会导致国家治理思想的混乱,对于刚刚建立的魏帝国来说是致命的。
自白虎观会议之后形成的三纲伦理体系和五经十四家法的学术体系已经给运行了那么多年,成功证明了这样的体系是具备生命力的。
但是陛下却贸贸然要重塑这样的体系,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他们就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的。
事关切身利益,并非政治斗争和反贪风暴那种状态,他们意识到皇帝这一次要做的事情不同以往。
如果不努力斗争,不让皇帝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就真的要出事了。
也有人开始意识到皇帝素来强势,之前但凡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做不到过,所以铸就了皇帝说一不二的威严和自信。
可之前尚且能算是在框架之内发生的事情,并未动摇根本,而这一次,皇帝是在动摇根本。
他们口中的国本,就是他们自己的本。
皇帝要动他们的本,不就是要祸乱天下吗?
皇帝不怕这刚刚建立起来的魏帝国转瞬之间变成一堆废墟吗?
不行!
无论如何也要通过斗争逼迫皇帝让一切恢复原样!
就像当年通过斗争逼迫刘秀放弃度田一样!
他们火气十足,战斗意志十分强烈,打算在内以朝廷官员为主力,在外以地方士族为呼应,内外结合,通过不懈的反对和斗争逼迫皇帝让步,使皇帝主动停止这一危险的行为。
但是郭鹏可不会坐等他们互相通气串联起来对付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他掌握权力和优势的情况下,快,就是最好的方式。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的一切行为模式都在郭鹏的预料之中,而这一计划,不过是郭鹏整个计划里的第一步而已。
内部爆破,乱其根本,削减其气力,为第二步做铺垫。
于是在时间来到了延德五年十二月的时候,一个又一个大消息不断的刺激着士人们脆弱的神经。
太学教谕、汝南袁氏家族最后的传承人袁嗣站了出来,向皇帝上表。
表示他完全支持皇帝的看法,并且认定皇帝召开黄龙殿会议是非常有意义的,认为皇帝这样做是在为圣人正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
然后他上表向皇帝请示,请皇帝认定《孟氏易》才是真正的《易经》正统,其余的《京氏易》、《施氏易》还有《梁丘易》都是伪作,应当予以罢黜。
袁嗣请求皇帝辨明真伪,然后让天下士子都知道只有《孟氏易》才是真正的易经真学,而不是伪学。
天下易学士子都应该来学《孟氏易》!
《孟氏易》才是真正的正统!
一切其他家法学说都是纸老……呸!都是伪学!
袁嗣强烈要求皇帝给与这样的认定。
身处洛阳,皇帝身边,袁嗣代表已然式微的汝南袁氏家族喊出了新时代的第一声,也是震撼天下士子的最强声。
这让人感觉十分荒唐。
郭鹏一手毁灭的汝南袁氏家族,难道如今又要重新扶起来?
他留下袁嗣这个唯一的继承人难道就是为了今天吗?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皇帝居然连这个叛逆家族都要重新利用起来?
他办事还有没有底线?
谁也不知道。
连袁嗣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当郭鹏对他讲明这样的道理之后,他很错愕,甚至有点惊恐。
郭鹏说让他公开支持自己的计划,作为交换,他会把《孟氏易》定为易经正统,让汝南袁氏走上复兴之路。
袁嗣无比错愕。
但是随后他就知道,这是汝南袁氏家族复兴的唯一道路,是汝南袁氏摆脱耻辱的叛逆身份走上复兴之路的唯一方式。
袁绍袁术两大分支分别覆灭之后,袁氏势力分崩离析,袁氏族人死伤惨重,当年的天下仲姓走到今日,家中只剩小猫两三只。
除了一个汝南袁氏的空壳子之外,袁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有选择跟皇帝合作,才能让汝南袁氏重新复兴,而他,将成为汝南袁氏中兴的关键性人物,名垂青史。
为了这个目标,跟皇帝合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而不跟皇帝合作,他什么也得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氏慢慢走向衰亡。
他的一切都掌握在皇帝手里,皇帝这是要求,是交换,也是威胁。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站出来。
他站出来之后,郭鹏大喜,表扬了袁嗣【能言,敢言】,不愧是【国之良臣】。
然后下令晋升袁嗣为太学祭酒,品秩加至两千石,继承蔡邕曾经的职位,总领太学的一切教育职责,专司培养太学生。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挑动大家脆弱的神经,率先挑起内战。
继袁嗣之后,一个月之前取代郭嘉升任为参谋台左仆射的荀攸站了出来。
一千一百五十 战争已经打响了
荀攸情况其实还挺特殊的。
此番,他通过北伐之战获取功勋,在郭鹏的协调下,郭嘉退位让贤,把左仆射的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做了右仆射,以示对功臣的尊重。
郭嘉当然也有功劳,但是魏国最重军功。
郭嘉当然也没有吃亏,他获得的交换利益是晋升爵位和食邑,并且让两个儿子得到了荫封。
对此,郭嘉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
荀攸就成功成为了参谋台内的第二人,地位和权势只在戏忠之下。
现在荀攸再次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范围之内。
他代表颍川荀氏家族向皇帝上表,请求皇帝以《严氏公羊春秋》为《春秋经》正统,罢黜《颜氏公羊春秋》的博士。
东汉只给公羊春秋的颜氏学派和严氏学派立了学官,而《春秋谷梁传》和《春秋左氏传》没能立成学官,属于在野学说,不能通过学习这两种学派的学说做官。
谷梁学派式微已久,甚至需要皇帝亲自予以保护才不至于断绝传承。
左氏学派一直保持生命力,汉章帝时期,左氏学派还在白虎观会议上对公羊学派发起强袭,要求立博士,但是终究没能成功。
所以春秋学派要想打内战,还是颜氏公羊与严氏公羊两个亲兄弟学派之间的内战。
荀攸上表的言辞非常犀利。
他认为颜氏学派以错误的异字传授士人,让很多士人子弟不明真相的学习了错误的学说还不自知,这对于圣人门徒们来说,实在是太可怕,太罪恶了。
这些伪学不知道害了多少士人学习了错误的思想、错误的理念,使得圣人学说被歪曲,被误解。
学习这些错误学说的士人当了官以后又会按照错误的思想治理国家,并且传承给后人。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陛下!
救救圣人学说吧!
继袁嗣之后,荀攸站了出来,也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强音,并且代表严氏公羊春秋向颜氏学派宣战——我要罢黜你的博士!
他之所这样做,毫无疑问,因为皇帝选中了他,而且皇帝最早就是学习严氏公羊春秋的。
看起来,荀攸真的很想顺应皇帝的意思,并且依靠家族的优势,把优势发展到底。
荀攸的发声非常突兀,很突然的就做出了这样的宣言,然后快速传遍整个朝廷。
这个曾经因为荀彧而被皇帝严厉打压、甚至一度被人认为将会失去全部政治地位的家族,居然在这个档口直接站在了皇帝的身后为皇帝摇旗呐喊,力请开办黄龙殿会议,还要罢黜颜氏学派的博士。
荀攸!荀公达!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荀攸的发声和站队让不少士人官员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可是皇帝很高兴。
郭鹏表示荀攸为人正直,一身正气,整个朝堂里就需要这样会讲真话的人。
于是下令褒奖荀攸,并且因为荀攸随他北伐立功,除了晋升左仆射之外,又加封三等颍阴侯,食邑六百户。
这还不算完。
荀攸发声站队之后,已故褒成侯孔完的弟弟、礼部员外郎孔赞上表。
他代表鲁郡孔氏,请皇帝以古文《毛诗》取代今文的齐鲁韩三诗,定《毛诗》为《诗》正统,罢黜齐鲁韩三家诗。
他以为齐鲁韩三家诗都不是真正的《诗》,带有古韵的《毛诗》才是真正的《诗》。
鲁郡孔氏,孔子的后代,说出这种话似乎是名正言顺且极具杀伤力的。
郭鹏接到了孔赞的上表,非常高兴,认为已故褒成侯孔完弟孔赞不愧为【孔子血脉】,【能言敢言】,当为【百官表率】。
然后立刻下令着孔赞继承孔完的爵位,立为正统褒成侯,并认为孔子为天下士子做出的贡献极大,至今为止儒学依然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这足以证明孔子有圣人的资质。
于是他决定加尊孔子为【衍圣公】,并加尊号【至圣先师】,着孔赞接手衍圣公的爵位,晋升礼部右侍郎,传承孔圣人血脉和文脉,继续为天下做贡献。
衍圣公食邑加九百户,并前封一千户,世袭罔替。
郭鹏这一套怎么看都是事先商议好的连环册封下来,差点没把士人官员们噎死。
在孔子身上发力,这些不把孔子放在眼里但是却要靠孔子名头吃饭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反对?
你觉得孔子不配做衍圣公?
还是说你觉得孔子不配做至圣先师?
这正大光明的贿赂和利益交换就发生在眼前,使人们却对此毫无办法。
这还不是结束。
继孔赞之后,工部员外郎贾逵紧接着就上表,请求代表扶风平陵贾氏,请立《周官礼》为《礼》正统,罢黜大小戴氏礼的学官。
他认为《周官礼》为周公所作,乃是最正统的周礼学说,其余诸礼都是牵强附会之言,不值一提,还请皇帝陛下全部罢黜。
财政部员外郎桓典紧随其后上表,代表龙亢桓氏请求皇帝陛下以《欧阳尚书》为《尚书》正统,驳斥古文尚书和大小夏侯尚书,认为它们都是伪学,希望皇帝可以罢黜这些伪学,以正圣人之言。
这两人都是郭鹏扫荡天下之后才加入郭魏集团的官员,随着历史的浪潮进入郭魏政权之中,并未做出过什么军事贡献,一直都在做行政工作,也算勤勤恳恳。
但是一个是关中人,一个是豫州人,都不属于魏帝国眼下的主流政治集团。
虽然他们在东汉帝国的身份一度显赫,但是天下势力重组之后,他们反倒属于之前青兖冀三州人士被打压之后才逐渐冒头的新兴势力集团。
和西汉专攻一经的学术风气不同,东汉经学家族只要有条件,并不排斥学习各种家学。
他们大多认同让各分支分别学习不同的家学予以传承,认为这样可以拓展家族的生存空间。
扶风平陵贾氏就是如此的家族,家族四支分别学习四种家法,可以说为了生存也是努力不懈。
但是这一次,他们放弃了其他的分支家学,拿出了《周官礼》这一分支的家学参与竞争,看起来还是很有决断意义的。
相较贾氏而言,龙亢桓氏就比较专一,专攻《欧阳尚书》。
这和龙亢桓氏在东汉以帝师起家的背景有关联,东汉的帝王们也有很多学习《欧阳尚书》,《尚书》在东汉是不折不扣的显学,其理政思想也影响了不少东汉帝王。
龙亢桓氏请求以《欧阳尚书》为正统,罢黜其他几家家学所立博士,结束他们的官学地位,仿佛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两人站出来为黄龙殿会议摇旗呐喊加油助威,旗帜鲜明的站队,背叛了其他与他们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经典传承家族。
他们似乎完全不在意一旦失败之后他们会面临其他经典传承家族如何凶残的迫害,他们好像认定了皇帝一定会获胜一样。
当然,这一定是郭某人在背后操纵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一定是皇帝在背后指使。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已经给都站出来摇旗呐喊,并且旗帜鲜明的站队了。
战争已经打响了。
一千一百五十一 黄龙殿会议的召开已然不可阻止
数日之内,连着五人上表。
他们代表五个士族头部家族,各自请立各自家学为正统圣人学,罢黜其余家法,正式和其余家法决裂,投向了正统的怀抱。
这不仅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趋势,他们的发声直接分裂了士人集体,使得部分士人试图进行的大串联行动直接破产,不可再行。
已经有人投入了皇帝的怀抱,已经有人背弃了士人集体,他们选择了皇帝,而不是选择大家,奔着更好的政治利益去了。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直接失败,郭鹏的统治没有陷入危机,政府也不会停摆,士人们的必杀绝技已然失效。
于是郭鹏大喜,晋升工部员外郎贾逵为工部右侍郎,表扬他在田丰手下办事得体,且【能言敢言】,【颇有胆气】,赏赐了一些物品。
又晋升财政部员外郎桓典为财政部右侍郎,褒奖桓典【深明大义】,给与一定的赏赐。
这两人显然已经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
这给一些士人造成了沉重的心理打击。
有人旗帜鲜明的支持皇帝,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帝那边,已经分散了士人们的力量。
这就意味着无论如何,皇帝也有人可用,虽然不是那么多。
士人如果不能站在统一战线上对抗皇帝,就不能让皇帝让步,因为皇帝还有余地。
有些家族会得到皇帝的任用,就此大大兴盛,有些家族则会失去政治权力和地位,被人打压,迫害,极有可能失去传承。
这里头的危险性……
未免也太大了。
这五人在十二月中上旬接连发声之后,最开始汹涌澎湃的反对浪潮之声已经开始退热。
很多人开始掂量自己原本的选择,掂量自己是否可以承受相关的反噬,更有甚者开始私下里和这五人接触,想着能否改换门庭,取得一个相对安全的承诺保障。
五经十四家法并非独立自主各自发展的十四个脉络。
东汉的士人们也并非仅仅只学习自家家法这一本书。
很多人都是通晓五经,对五经的各种家法都有了解,对各种家法之间的不同和微言大义的不同解释也有了解。
比如蔡邕就是一个全能型学者,卢植也是全能型学者。
东汉朝廷当年就对通晓儒经数量多的士子另眼相看,更加促使更多的学子有条件的话就去多学习别家家法,融会贯通。
说句不好听的,当今天下只学本家一家家法的士子几乎没有,最少也是学习两三个家法用作比较的。
所以,最不能接受这一结果的是那些传承不同家法且有授徒资格的家族,亦或是恰好没有学习到这五种被选中的家法的士子,这些人的数量的确不少。
但是算上危险系数之后,恰好学习了被选中的五种家法的士子们,这心思就开始活跃了。
他们意识到自家没有家法传承的资格,跟着这些有传承资格的家族闹腾,万一输了,上了朝廷的黑名单,没地儿说理。
五经家法的解释权被谁掌握,和这些二三流士人家族的士子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是一样的学,一样的钻营,一样的争取被选中的机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而自身的确也是学习了被选中的五种家法,将来就算要走这五种家法的路子,也不会说不出这里头的微言大义。
士人反抗群体之中出现如此这般分裂的趋势之时,郭鹏颁布了第二道圣旨。
【虽然黄龙殿会议还没有召开,但是经过黄龙殿会议商讨之后决定的五经圣人法就是魏帝国的官方学术和思想的代表,属于整个魏帝国。
所有愿意投入圣人怀抱尊奉圣人正统的人都应该被视作圣人门徒,而不应当被驱逐,被排斥,哪怕他原先所学习的并非是正统圣人法。】
这道圣旨的大概意思就是如此。
这道圣旨被颁布出来之后广为流传,瞬间击中了一大批不敢反抗皇帝却又心怀不安、担心自己不能被新时代所接受的士人。
他们没有家传经典,只是靠着士人的身份挣扎在二三四流士人群体之中,到处游学,只求一个上升通道。
学习什么家法并不是他们所在意的,他们所在意的,是能否得到上升渠道。
皇帝的圣旨所体现出来的意思就是,哪怕你之前学习的不是相关家法,但是只要你愿意学,就可以来学,可以给你留下上升通道,并且绝对不会排斥你来学。
话语很委婉,意思很明确。
皇帝正在告诉大家,你们想要弃暗投明的现在赶快投奔过来,现在不站队,之后尘埃落定了,可就没你们的份儿了。
延德五年十二月中下旬到年底,洛阳城的舆论风向发生了转变,士人官僚和学子之间掀起了一阵剧烈的争论。
与此同时,袁嗣、荀攸、孔赞、贾逵、桓典这五个人的府上出现了大量访客。
有朝廷官员,也有没有官身的士子,还有一些前来蹭热度找机会的寒门学子。
然后开始有朝廷官员上表,表示支持皇帝召开黄龙殿会议,认为五经十四家法之中一定有错误的伪学,的确应该召开一场会议对这些学说进行系统的彻底的整顿。
我辈人应该为后人鉴定什么是真学,什么是伪学。
我们走过的弯路,不能让后人再走一遍,那是对后人的不负责任。
我们坚决支持皇帝陛下的正确行动。
他们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掩饰了自己已经得到某些人的承诺的欢乐和狂喜,立刻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弯,从坚决反对变成了坚决拥护。
然后,朝中郭鹏的心腹士人官员和寒门官员一改之前的沉默态度,开始发声。
这一批人占据着朝廷里多数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职权官位,能决定郭魏政权的国策。
但是在之前一直没有发声,给人以不支持皇帝的印象。
结果这个时候却集体发声。
这就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他们和皇帝之间的一种默契。
内阁首辅曹操,御史大夫郭鸿、御史中丞桥蕤,尚书令程昱,尚书仆射田丰,以及尚书台八部的全体尚书和大部分侍郎。
与此同时参谋令戏忠和参谋左右仆射荀攸、郭嘉也代表参谋台支持皇帝的一切决定。
太子郭瑾上表支持作为皇帝的父亲的一切决定。
中央政府的声音就此得到了统一,所有人都团聚在皇帝身边,统一了认知。
十二月底,也就是延德五年年底,黄龙殿会议的召开已然不可阻止。
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朝廷的舆论风向就发生了大逆转。
但是皇帝本人却【谦虚】的表示,虽然召开黄龙殿会议辨别真伪是人心所向,但是毕竟事关重大。
所以,他决定任命司徒蔡邕为【五经考证使】,领导一支团队,认真严肃的考证五经的真伪,给出详实可靠的结论,然后才能决定到底是那五家家法成为正统圣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