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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会馆首事(三)

    年轻的六爷漫天要价,提出月息三分。

    韩秀峰帮钱俊臣据理力争,敲着桌子道:“六爷,大清律对于钱债早有明文,无论官民,负欠私债,违约不还者,要按所欠钱数、违约期限递加笞杖。但对于豪势之人不经官司,强夺他人产业,也要杖八十。如夺人妻女,则要杖一百。如有奸占恶迹,那更不得了!”

    “韩老弟,您这是吓唬我?”六爷不高兴了,放下茶碗道:“再说爷强夺他产业了吗?夺他妻女了吗?”

    “我不是吓唬您,您也没强夺钱老爷的产业,更没有夺钱老爷的妻女,我是说收三分的月息,就是把钱老爷往绝路上逼!钱老爷不管咋说也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要是因为还不上您的债出点啥事,您也讨不着好是不是?”

    年轻的六爷不想把钱俊臣给逼上绝路,沉吟道:“月息两分,不能再少!”

    钱俊臣是得过且过,光想着先过眼前这一关,见债主松了口竟悄悄拉韩秀峰的袖子,想见好就收,韩秀峰却像不晓得一般摇摇头:“六爷,依我之见年息两分差不多。您想想,钱老爷就那么点官俸和饭银,并且就像您说的有其它外债。您行行好,退一步,他想想办法至少能勉强把欠您的银子还上。您如果非要收两分的月息,这利滚利滚下去,让他咋还,到最后谁也讨不着好。”

    钱俊臣到底有没有钱,六爷最清楚不过,想到狮子大开口容易,但搞到最后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悻悻地说:“年息两分就年息两分,不过你得给他作保。”

    “六爷,我倒是愿意给钱老爷作保,但我不是专程来京城照看这会馆的,而是来补缺的。谁也不晓得这个缺什么时候能补上,要是很快就补上了,一补上就得走马上任,到时候您去哪儿找我?”

    韩秀峰不想再跟他磨嘴皮子,回头看看钱俊臣,接着道:“六爷,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能做的我也全做了,到底行不行您给句话。行,我就给您和钱老爷做个中人,帮你们重立借据。不行,您想咋办就咋办。要说同乡,京城的四川同乡多了,他们都不管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九品巡检凭啥管!”

    “行,不用你作保,立字据吧!”

    ……

    堂屋里生了炉子,潘二那会儿帮着磨的墨还能用,韩秀峰当着众人面重立了一份字据,把原来的那张要来扔炉子里烧了,旋即让潘二取来四十两银票,当着钱俊臣面交给年轻的六爷。

    没白跑一趟,年轻的六爷拿上银票和重立的借据打道回府。

    钱俊臣千恩万谢,要不是有潘二和杜三在,恐怕要给韩秀峰磕头。

    “钱老爷,别这样。”韩秀峰招呼他坐下,指指桌上的玉镯,直言不讳地说:“钱老爷,刚才那四十两不是在下给您垫的,而是长生帮您垫的。欠六爷的银子,您要还。欠长生的这四十两,您一样得想法儿还上。”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钱俊臣急忙转身给潘二拱手作揖。

    “钱老爷,我们是同乡,就不用立啥字据了,这镯子让长生先收着,您啥时把银子还给长生,长生啥时把镯子还给你。”

    钱俊臣一直没把镯子拿去当,不是因为晓得这玉镯有多值钱,而是因为这玉镯真是祖传的,觉得拿去当却没银子赎回来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可现在已走投无路,只能答应道:“这是自然,这是应该的。”

    潘二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冷不丁说:“钱老爷,我家少爷不宽裕,我一样没多少银子。而我们在京城是坐吃山空,要是没钱这日子真过不下去,所以您得给我个期限,我呢也不跟您算利息。”

    “两个月咋样?”

    “只能一个月,京城不管买啥都比老家贵,不管做啥都得花钱,我们身上的银钱只够花一个月。”

    钱俊臣还能说啥,只能咬牙道:“一个月就一个月!”

    潘二收起玉镯,一脸无奈地说:“钱老爷,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如果到时您还不上,我只能把镯子拿去卖,能卖多少是多少,卖多了不会给您退,卖少了我自认倒霉。”

    “行,就这么定。”

    “好,这事就这样了,”韩秀峰笑了笑,转身问:“钱老爷,接下来您有啥打算,今天还搬不搬?”

    不用再躲债主,并且搬出去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地方住,钱俊臣不假思索地说:“不搬了,就住这儿。”

    “好,我让大头帮您收拾收拾。”

    刚刚发生的一切,费二爷在西屋听得清清楚楚。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会帮钱俊臣出头,而且真帮钱俊臣解了燃眉之急,不禁翻出顾老爷的信又看了一遍。

    正感慨顾老爷所言非虚,就听见韩秀峰在外面问:“二爷,您老等会儿是跟我们一起宵夜,还是出去吃?”

    费二爷放下书信,拉开门走到院子:“跟你们一起吃,从今儿个开始跟你们搭伙。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饭钱从会馆欠我的银子里扣。”

    “那我让大头多做点,”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问:“钱老爷,您晚上在哪儿吃?”

    正忙着铺被褥的钱俊臣连忙跑出来道:“我跟二爷一样,饭钱……饭钱先挂账,回头一道算。”

    “一道算,你拿啥跟志行算?”费二爷丝毫不给他面子。

    钱俊臣悻悻地说:“志行老弟,我就吃一顿宵夜,白天去衙门当值,捎午在衙门吃。”

    费二爷上过他的当,借给他五十两银子,他直到今天也没还,心想那五十两是打水漂了,禁不住嘀咕道:“眼看就过年了,再过几天衙门封印,大老爷们休沐,你去衙门有得吃吗?”

    “我们和声署又不是顺天府,逢年过节最忙了。”

    “这倒是,大过年得喜庆,没你们热闹不起来。”

    “二爷,钱老爷,这些都是小事,外面冷,我们进去坐,我还有点事想请教二位。”

    “啥事?”

    韩秀峰掀开帘子把二人请进堂屋,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好奇地问:“二爷,像我们这样的会馆京城应该不少,您老晓不晓得人家是怎么经营的。”

第一百零七章 会馆首事(四)

    “志行,你是问像我们这样的府馆?”

    “嗯。”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韩秀峰为啥问这些,苦笑着说:“京城是有不少府馆县馆,不过大多是江浙、湖广、安徽、山西的,人家要么朝中有人,要么在京官员多,不光有试馆,还有铺面,在城外甚至有义馆。我们朝中没人,在京官员又只有这几个,跟人家没法儿比。”

    “行馆呢,我们重庆在京城有没有行帮,有没有行馆?”

    “更没有,”费二爷接过潘二端来的茶,无奈地说:“虽说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财赋占大清十分之一,被朝廷誉为不涸之财源。却向来少巨富,几乎没听说哪个州县有富商大贾。省内商户倒是活跃,不过大多是客籍,钱全被江浙、湖广、山陕商人赚走了,更别说在京城了。”

    “唉……我们四川人是不大会做生意。”想到巴县快成八省行帮的天下,韩秀峰失望的点点头。

    钱俊臣抬头道:“我们四川的商贾是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韩秀峰下意识问:“钱老爷,我们四川有没有在京城的商家?”

    “志行,能不能别再这么喊,且不说你也是官身,就我现在这样算啥子老爷。你要是瞧得起我钱俊臣,我们就以兄弟相称。”

    “行,以后就称呼钱兄。”

    “好,我们说正事,”钱俊臣抬头看看杜三,竟摇头晃脑地说:“泸州等地酿有小酒大酒,自春至秋,酤成即鬻,谓之小酒;腊酿蒸鬻,候夏而出,谓之大酒!诗人墨客留有赞酒诗文,黄庭坚曰: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杨慎曰:江阳酒熟花似锦,别后何人共醉狂,又曰:泸州龙泉水,流出一池月。把杯抒情怀,横舟自成趣。”

    出口成章,果然有学问,可惜中了进士也做上了官却没赚到钱。

    韩秀峰暗叹口气,追问道:“钱兄,你是说有四川同乡在京城卖泸州的酒?”

    “正是,”钱俊臣喝了一小口茶,眉飞色舞地说:“去年春节省馆团拜,喝的便是泸州‘温永盛’的老窖。二爷,那天你也去了,你也喝过。”

    “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好像还有个啥典故。”费二爷沉吟道。

    “这我记得,”钱俊臣对去年团拜时喝过的美酒念念不忘,竟如数家珍地说:“这泸州老窖原来不是‘温永盛’的,最早是顺治朝的一个舒姓武举,在陕西略阳带兵时发现当地的酒好喝,便多方探求酿酒诀窍。后来解甲还乡,把当地的万年酒母、曲药、泥样全用竹篓装上,聘请当地酿酒师傅,一起回泸州老家,在泸州城南选了一块泥质适合做酒窖的地方,恰好附近有一口‘龙泉井’,井水清洌而甘甜,与窖泥相得益彰,于是开设酒坊,试制曲酒,这便是泸州的第一个酿酒作坊舒聚源!”

    提到武举,杜三来了兴趣,禁不住问:“后来呢?”

    “在舒家子弟苦心经营下,‘舒聚源’之名开始在我们四川乃至云贵传开。可惜到雍正朝时,舒家第八代当家的子弟败家,竟把窖池卖给泸州另个一酿酒世家温家,‘舒聚源’就此更名为‘温永盛’。温家历代子孙秘方研制,苦心经营,‘温永盛’老窖也从此名扬天下。”

    韩秀峰能喝点酒但不馋酒,打听这些更不是想找酒喝,紧盯着他问:“钱兄,这么说‘温永盛’在京城有分号?”

    “分号倒是没有,我们去年能喝上‘温永盛’的老窖,是因为温家有个子弟想在京城打开销路,不晓得走了谁的门路,竟把他家的酒送到了我们四川会馆的团拜宴上。”

    “晓得他住哪儿吗?”韩秀峰追问道。

    “这就不晓得了,不过也不难打听,京城没有泸州会馆,但有泸县会馆,想晓得他还在不在京城,明天去泸县会馆一问便知。”

    “钱兄,除了泸州温家,你还晓得有谁在京城做生意的?”

    “有一个做桐油生意的商贾,成都府人氏,姓啥叫啥我忘了,不过我晓得他住哪儿。”

    费二爷忍不住问:“你咋晓得的,是不是找人家借过钱?”

    钱俊臣不高兴了,竟拍案而起:“二爷,我钱俊臣不管咋说也是读书人,还是赐同进士出身。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算饿死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商贾低头,去做这有辱斯文之事!”

    “那你还跟伊六借钱。”

    “伊勒根又不是商贾,他爹在内务府当过差,他哥是礼部的笔帖式,他自给儿也捐个七品顶戴,跟他借钱不丢人。”

    杜三心想你都这样了还瞧不起商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韩秀峰想的却是怎么才能把欠费二爷的四十多两银子赚回来,顺带着再赚点生活费,又好奇地问:“二爷,团拜是咋回事?”

    “每年春节,各省会馆都要设宴,在京大小官员都会参加,平时不能带家眷,团拜那天可以。不但能共叙乡谊,不但有酒席吃,还有戏看。一年到头,数团拜那天最热闹。”费二爷顿了顿,又笑道:“去年团拜时钱老爷诗兴大发,还作了一首诗,赢了个满堂彩。”

    “是吗?”韩秀峰笑问道。

    这是钱俊臣最得意的一件事,竟一脸陶醉地吟道:“尘封锁钥应手开,百年哀惋暗伤怀。两朝会馆兴与废,四海乡朋去复来。智辟城南悲喜路,慧开京畿浮沉载。掩卷回眸楼高处,当年桑梓为谁栽!”

    韩秀峰不会吟诗作对但不意味着不懂欣赏,拱手道:“好诗!钱兄大才,真是一首好诗!”

    “让老弟见笑了,那天是多喝了几杯,有感而发。”

    “好诗好诗,钱兄,今年我们重庆会馆也要设宴团拜,届时请你再作一首,作完我为你勒石立碑。”

    不等钱俊臣开口,费二爷就惊诧地问:“我们这破落会馆也团拜,志行,你不是在说笑吧?”

    “二爷,我不是在说笑。”韩秀峰摸着下巴,笑看着众人道:“过年,一定要热热闹闹,我不光要请二位,不光要请吉老爷、王老爷,还要请在京做生意的四川同乡。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事得劳烦您二位帮着打听,打听到之后我再一一登门发请帖。”

    “志行,你打算请商贾!”费二爷一脸不可思议。

    “不管咋说都是同乡,请他们过来共叙乡谊多好。”韩秀峰看着斑驳的墙壁,凝重地说:“我们不会白请,他们更不会两手空空过来,如果能请到十几二十个在京城做生意的四川同乡,不但二位不用再担心馆费饭钱,说不定还能筹点银子把这院子翻修一下。”

    费二爷喃喃地说:“真要是请他们,他们说不定还真愿意出钱,只是这么做有辱斯文,这么做不合适。”

    “二爷,我们这儿好歹也是府馆,可您瞧瞧破成啥样,再不筹银翻修就要塌了。您老是第一任首事,我是第二任,要是会馆就这么在我们手里荒废掉,对得起倡建会馆的那些前辈吗?”

    韩秀峰抬头看看张贴在墙上的规约,接着道:“事急从权,顾不上那么多了。设宴的事我来张罗,钱兄,劳烦您这几天帮我去打听有多少在京从商的四川同乡,打听他们都做啥生意,打听他们都住在啥地方。二爷,吉老爷那边只能靠您老了,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请来,他不来这事办不成。”

    翰林是文曲星下凡,谁不愿意跟翰林老爷一起吃饭。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韩秀峰打的什么算盘,苦着脸道:“志行,我晓得你是为了会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丢不丢人,但吉老爷跟你我不一样,你想想,他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可能跟一帮商贾坐一起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二爷,别人我不晓得,您老我是晓得的,您一定有办法说服吉老爷。”

    “好吧,我试试,他要是不来我也没办法。”

    “行,先试着问问。”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问:“钱老爷,您这边没问题吧?”

    钱俊臣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说:“志行,愚兄的处境你是晓得的,我可以帮你去打听,团拜那天我也可以帮你招呼那些个商贾,我就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但说无妨。”

    “要是能筹到银子,能不能先借四百两给我。等有了钱我就还上,等我还上之后你再翻修会馆。”

第一百零八章 重桑梓敦乡谊

    会馆本就是给进京赶考的重庆府籍举子和进京补缺的重庆府籍候补官员提供住宿,给在京的重庆府籍官员联络感情、举办团拜、解除危难的地方。

    会馆要是能筹到银钱那也是重庆士林的银钱,谁要是敢明目张胆贪这钱,会被重庆士林所不容!

    韩秀峰不想有家不能回,更不想让远在巴县老家的亲人被顾老爷等士绅戳脊梁骨,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贪,只想借这个机会混点在京城的生活费,所以既没答应钱俊臣借钱的请求,也没一口回绝,而是借口团拜筹银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敷衍了过去。钱俊臣却看到了希望,连宵夜都顾不上吃就跑出打听。

    他前脚刚走,费二爷就把韩秀峰拉到西屋,关上门道:“志行,吉老爷那边我可以帮你去说,但不能就这么去!”

    “二爷,您老到底想说啥?”韩秀峰坐下问。

    “吉老爷的年俸和禄米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两,小户人家一年有二三十两这日子也能过下去,可对吉老爷而言一百多两却是入不敷出。全家的衣食住行,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奴仆的犒赏,全眼巴巴指望着那点俸禄。”

    费二爷轻叹口气,接着道:“尤其与同僚的人情往来,且不说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就风雅同好们隔三差五举行的文酒之会就让他不堪重负。花朝节、上巳节、端午节、重阳节、苏轼生辰、欧阳修生辰、不定期的夏日消夏集、冬日的消寒会,还有送别的祖筵离亭、偶尔的出游遣兴,每次聚会都要纵酒赋诗,这文酒风流背后都是沉甸甸的开支!”

    韩秀峰下意识问:“二爷,您老是说吉老爷手头紧?”

    “何止紧,他为维持下去,只能靠典当、借贷,借的钱比钱俊臣还多。”费二爷一边收拾旧书桌上的书,一边苦笑道:“每到年关便是还旧债、借新债的时候。他常常写诗抒怀,曰:随手千金都散尽,又书新券买明年。又曰:退笔如飞删旧债,明年书券又重新。”

    韩秀峰喃喃地说:“我晓得他过得清苦,没想到会如此窘迫。”

    “他年年借债度日,早已债务缠身!”费二爷长叹口气,无奈地说:“从馆选上翰林到现在,他已经搬过两次家。原来住在官菜园,后来官菜园房租升高,他无力承担,只能搬到北半截胡同。”

    “二爷,我晓得您老的意思了,您老可以跟吉老爷说,要是这次团拜能筹到银子,就请他作一篇《募建重庆会馆引》,勒石立碑,以谢顾老爷等前辈。”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您老放心,这润笔钱自然是不会少的。”

    费二爷笑道:“有你这话我就好跟他开口了。”

    “劳烦您老了,这么冷的天还得让您老跑一趟。”

    “应该的,说起来惭愧,我照看会馆这些年竟一事无成。”费二爷拿起顾老爷的书信,感叹道:“志行,顾老爷所言非虚,你果然耿直敞亮,果然重桑梓敦乡谊!”

    “您老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有顾老爷提携也没我韩志行的今天,况且今后还需您老和吉老爷等前辈同乡提携。”

    “好好好,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吃完宵夜,费二爷打着灯笼去找吉老爷。

    外面飘起小雪,他那么大年纪韩秀峰不放心,让大头陪着他去。

    杜三官不大谱儿不小,吃完宵夜便洗脚上床睡觉,潘二和韩秀峰一起收拾好碗筷,回到堂屋点起蜡烛算账。

    “四哥,这京城的东西比我们巴县贵得不是一点两点,买一升糙米竟要二十六文,一斤面也得二十文,一个人一个月少说也得吃二十斤粮,光吃粮一个人一个月就要六百文!”

    潘二把今天的花销记进账本,又抬头道:“豆油一斤要八十文,花生油更贵。鱼四十八文一斤,猪肉一斤要五十五文,鸡蛋论个儿两文一个,论斤也要四五十文。便宜的好像只有白菜,十文能买一堆……”

    “京城居,大不易!”韩秀峰轻叹道。

    潘二回头看看身后,合上账本问:“四哥,你下午跟二爷和钱老爷说过年我们也设宴团拜,要请多少人,要花多少钱,这花出去的钱能赚回来吗?”

    韩秀峰心想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难怪吃宵夜时欲言又止,不禁笑问道:“潘兄,你家是开当铺的,要是有好几个官老爷请你爹去吃酒,其中还有翰林老爷,你爹会不会去?”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要是有翰林老爷请吃酒,我爹不晓得会有多高兴,一定会去。”

    “这就是了,我们这次不光请吉老爷、王老爷他们,也请在京城做买卖的同乡。他们平时想巴结官老爷都巴结不上,我亲自登门送请帖,他们一定会跟你爹一样会觉得有面子,一定会来的。”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这酒不是白吃的,想跟吉老爷他们把酒言欢,一家至少得出一百两。想求官老爷写幅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加钱。吉老爷是翰林,一幅字怎么也得一百两,王老爷、钱老爷的字一幅也得五十两。”

    “举人老爷的字呢?”潘二禁不住笑道。

    “费二爷的字二十五两,省馆总揽印结具保,我们也不能白照看这会馆,趁过年帮我们重庆府的老爷们卖几幅字,帮老爷们赚点润笔钱。”

    “这钱赚来还不是要给他们!”

    “在会馆写的字就归会馆,赚到钱也是会馆的,这是规矩,老爷们不好意思要,但我们也不能一点也不给。”

    “怎么给,给多少?”潘二急切地问。

    韩秀峰沉吟道:“要是真能筹到几百两,多多少少借点给钱老爷,吉老爷和王老爷那边要给点润笔费,反正要留下一半修缮会馆。”

    潘二何等精明,岂能不晓得韩秀峰打得啥算盘,嘿嘿笑道:“对对对,会馆这么破是该修修了。房顶要修,墙要刷,桌椅板凳也要添置,里里外外全要修一遍!”

第一百零九章 重桑梓敦乡谊(二)

    翰林院检讨吉云飞生活困顿,这些天过得心神不宁,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债主登门,连诗情也大为衰减。写下一句“忍饥辞债主,烹雪祭钱神”便写不下去了,搁下笔独自坐在炉边发呆。

    有人深夜来访,吉云飞吓一跳,以为又是债主。直到老仆把费二爷领进书房,他才松下口气。

    “初名兄(费二爷的字),你咋又来了?”

    “博文,我去而复返,是想跟你商量个事。”费二爷看看桌上那半截诗,坐下道:“下午不是让刚来京城的韩四接替我照看会馆吗,没想到顾老爷所言非虚,这韩四做事果然四平八稳,为人果然耿直敞亮,且重桑梓敦乡谊……”

    费二爷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吉云飞倍感意外,紧盯着费二爷问:“他想设宴邀请在京商人,想以此筹银修缮会馆!”

    “他晓得大家伙这日子过得困顿,也想借此筹点银钱……”费二爷说完润笔钱的事,生怕吉云飞不答应,又指指桌上的半截诗:“博文,今年不同往年,西南用兵,户部无银。我看朝廷是不会下旨赏借半俸,供京官度年之用的。而你与我又不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拖家带口,不能让夫人和几个娃跟着饿肚子!”

    “初名兄,我岂能不晓得你的良苦用心,但这事非同小可,与一帮贩夫走卒把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要是传出去,让我怎么在同僚跟前抬头?”

    “这又不用你出面,一切由韩四去张罗。”

    “可是……”

    “别可是了,”费二爷紧盯着他双眼,语重心长地说:“省馆团拜也会请几个商贾,我们府馆团拜请几个商贾又有何妨。再说团拜那晚又没外人,就我们几个重庆人和几个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同乡。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晓得?”

    “省馆团拜是会请几个商贾,不过全是捐了顶戴的!”

    “捐了个官他们就不是商贾了?何况这不是为你我私利,而是为筹银修缮会馆,就算传出去别人也不会笑话的。”

    吉云飞心想为修缮会馆筹银这倒是个好借口,再想到这年关确实不好过,顺水推舟地说:“既然韩四愿意出面张罗,会馆又的确要筹银翻修,那就让他去张罗吧。”

    “团拜那天你一定要赏光!”

    “行,定下日子跟我说一声,那天我去便是。”

    ……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费二爷说吉老爷答应来会馆参加团拜,钱俊臣更厉害,不但打听到去年给省馆送酒的泸州温家子弟仍在京城,还人托人打听到另外七个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同乡。据说买卖做得都不小,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

    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也忙得不亦乐乎。

    先是买了些糕点,跟着自来熟的潘二,以重庆会馆首事身份拜访街坊邻居,顺便提前跟街坊邻居借桌椅板凳和锅碗瓢勺,不然团拜那天没法儿招待贵客。

    办完这件事便让潘二带着大头上街转转,让他们先货比三家,看哪边的鸡鸭鱼肉便宜,等团拜前一天再带银钱去采买。他自个儿则同费二爷再次赶到省馆,找张馆长打听补缺的事。

    这才过去两天,上下斜街上不仅卖各类年货的商贩越来越多,不光年味儿越来越浓,连街上的人也比前天来时多了,而且一听那天南海北的口音就晓得是从各地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和举子的家人。

    江浙、湖广、安徽和山西等省馆虽称“试馆”,但进京会试的举子并不住在省馆,而是住相应的府馆、县馆。省馆只是举行团拜、办理印结、联络乡谊、婚丧嫁娶宴请的地方。

    四川在京城没几个府馆,县馆更少,所以来自成都、保宁、顺庆、叙州、夔州、龙安、宁远、雅州、嘉定、潼川、绥定等府厅的举子大多住在省馆,一时间人满为患,许多穷困潦倒的京官又蜂拥跑来打秋风,把张馆长忙得焦头烂额。

    韩秀峰和费二爷在办理印结的花厅里等了近半个时辰,张馆长才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苦笑道:“初名兄,志行老弟,让你们久等了。他们这些个举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一块儿来,瞧把我给忙的,幸亏两三个月前就开始做准备,不然我恐怕要忙得连饭也吃不上。”

    费二爷起身笑道:“他们千里迢迢进京,这一路上不能没个照应。个个约帮,一起出发,自然一起到。”

    “这倒是,对了,你们重庆府的举子到了没有?”

    “还没有,一个也没到。”

    张馆长招呼二人坐下,好奇地问:“晓得这次来几个吗?”

    “三五个应该有吧,具体来几个我真不晓得。”

    “三五个就算了,要是只来一两个,就给我腾出几间房,我这边实在住不下,为了给他们腾房,早上又劝走一个候补道台和一个候补知府。好在有约在先,他们也不好说啥。”

    韩秀峰连忙道:“张馆长,重庆府到底会来几个举子,我们这会儿心里也没数,而且我们府馆您是晓得的,拢共就那几间房……”

    “我晓得,我就是随口一说。”张馆长一边招呼他们喝茶,一边笑道:“志行,你那方砚台我昨晚给杨大人送去了,杨大人说正合适,打算明儿一早去贤良寺拜访两江总督。”

    “合适就好,合适就好!”韩秀峰禁不住笑了。

    张馆长点点头,接着道:“补缺的事我也帮你跟杨大人提了,杨大人也应承了。不过这事急不来,转班、补班、改班、调班、升班……不管啥缺都有班次,规矩森严,全有章可循,现而今只能先帮你排个班,等年后再想法儿帮你往前头排。”

    “让张馆长费心了,我不急,我可以等。”

    “张馆长,班次是排上了,到底补啥缺杨大人有没有说?”晓得韩秀峰不太好开口,费二爷帮着问道。

    张馆长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初名兄,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巡检这个缺数盐道、河道巡检最肥。盐政巡检虽说归户部题选,河道巡检虽说归工部题选,然后移文吏部报备,但事实上连户部和工部也不太好去争,而是两淮盐政和河道总督们说了算。”

    “这么说盐道巡检和河道巡检没希望?”

    “没有,不过你们放心,有杨大人在,志行早晚能补上个好缺。”

第一百一十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

    什么时候能补上缺,到底能补上个什么缺没个准信儿,费二爷担心韩秀峰沉不住气,一走出会馆就劝慰道:“志行,补缺这种事急不来,急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为今之计只有等。”

    “二爷,我晓得缺没那么好补,况且我刚到京城,刚投上供,对啥时候能补上倒不是很急,只是觉得就这么干坐在会馆里等不是事。”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又苦笑道:“人就怕闲,一闲下来心里就不踏实。”

    “谁说就这么干坐在会馆里等的?”费二爷反问了一句,如数家珍地说:“吏部每月汇总一次各部院和各省共空出多少缺,掣签也每月一次,谓之‘月选’。满蒙汉八旗官员每月上旬掣签,笔帖士中旬掣选,汉员下旬掣选。每逢双月,掣选除班、升班的官员;每逢单月,掣选补班的官员,唯有闰月不开选。又因除班和升班官员较多,在京的候补候选最为关注,所以双月被称之为‘大选’。”

    “二爷,您老是说我每月下旬都要去吏部听信?”

    “当然要去,不然被掣选上都不晓得。”

    “去也好,至少每月都有个盼头,”韩秀峰想了想,又好奇地问:“二爷,除班是啥班,到底啥意思?”

    费二爷笑道:“除班是满汉官员初授或新授官职之班次,有多途,诸如以科举初授者,文进士一甲一名除修撰;以考除者,满洲顺天府学教授以文进士、文举人,由礼部考拟正陪,交部引见除;以拣选除者,太常寺、陵寝衙门满洲读祝官、赞礼郎,鸿胪寺满洲鸣赞,各由该寺咨部奏派大臣会同拣选引见;以贡生、监生、官学生等人除及以效力期满除者、以保举除者、以议叙除者等等。”

    “我呢,我是哪一种?”韩秀峰追问道。

    “你属捐输,京官郎中以下,外官道以下皆按例除。”

    官职太多,规矩太多,韩秀峰似懂非懂,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每月下旬吏部掣签时去听信儿就是了。

    回到重庆会馆,喊同样刚从外面回来的大头和潘二打扫堂屋和东厢房,打扫空着的那四间“状元房”,为年底的团拜宴和接待即将抵京的举子做准备。

    ……

    任禾从巴县启程前找算命先生算过日子,也不晓得算命先生跟韩秀峰用的是不是同一个版的历书,给他算的日子也是十月十二号。

    十一号去报恩寺上香许愿,十二号天没亮就去祠堂祭祖,祭完祖便带着弟弟任怨去白市驿和来凤驿与早约好的三个同年先后会齐,走得不是水路,也不是直奔京城,而是一起走旱路先去省城成都拜见学台,填写亲供(填写证明其举人身份的年龄、籍贯等手续),领了十两路费和火牌,再走旱路翻秦岭,经陕西、山西、河北三省进京。

    走旱路不完全是走,从成都府到秦岭那一段可以雇车,翻过秦岭进入陕西地界又能雇车,并且有火牌在手,去驿战雇车不用花钱。车上插着“礼部会试”的旗子,正所谓“公车进京”!

    车比船快,且路程要近一些,所以任禾虽然先去了一趟省城,但路上用的时间却不比韩秀峰多,经过近两个月颠簸,终于赶到了北京城。

    本以为到了天子脚下,应该跟之前一样通行无阻,结果一到崇文门就被几个税吏给拦下了。“火牌”不管用,“礼部会试”的旗子一样不管用,连同随行家人在内的一行七人,竟被勒索了四十五两银子才进了城。

    任禾越想越窝火,禁不住说:“君杰兄,刚才你为啥拉着我?这帮胥吏太可恶,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讹我们的银子,我就不信没说理的地方,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我也不怕!”

    何恒这是第二次进京会试,对京城比较熟悉,苦笑着劝道:“老弟,这帮胥吏是可恶,不过这事还真没地方去说理,你我只能自认倒霉。”

    “凭啥!”

    “崇文门税关虽是户部的税关,但事实上从监督到委员、从委员到税吏全是内务府委派的,收的税银也归内务府。换言之,他们是在替皇上收税!别说我们这样的举子,就算各省藩台、臬台进京他们一样敢拦下收税。”

    任禾咬牙切齿地说:“可是课税有课税的章程,他们不光不按章程收税,而且巧立名目敲诈勒索!”

    “是啊,太无法无天了!”另一个举人也气呼呼地说。

    “无法无天又能拿他们怎样?连五城察院的巡城御史都管不了,你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巡城御史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愿去管。”任禾深吸口气,冷冷地说:“等来年金榜题名,看我任禾咋收拾他们,不参他们一本这几十年圣贤书白读了!”

    “那也要等到来年,”何恒边带着众人往宣武门方向走,边笑道:“当务之急是先去会馆安顿,也不晓得綦江、大足和荣昌的那几位有没有来。要是他们几位也来,并且在我们前头到,那我们就得自给儿去贡院附近找地方住了。”

    “为啥,我们重庆府不是有会馆吗?”江津县的刘举人不解地问。

    “我们重庆府在京城是有会馆,但规模无法与江浙、湖广的那些府馆相提并论,就一个三合院,留给我们这些举子住的拢共只有六间房,去晚了自然住不下,只能自给儿掏钱去租房。”

    “君杰兄,这么大事你咋不早说!”

    “我以为你们晓得呢。”

    “走走走,我们走快点,可不能让綦江、大足的那几位抢我们前头。”

    ……

    三位举人背着行李,招呼各自的家人走快点,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重庆会馆。

    何恒这是第二次来,当仁不让地上前喊门。

    大头正忙着做宵夜,韩秀峰正在西厢房里和钱俊臣一起斟酌给商贾的请帖咋写,潘二没事干,急忙跑出来开门。

    “请问您几位是……”见喊门的人身后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潘二一时间竟愣住了。

    “你又是谁?”重庆府辖下十四个州县和散厅的举人何恒几乎全认得,见潘二不是重庆府的举人看上去又不像个官,下意识问:“费二爷呢,费二爷在不在?”

    “费二爷刚出去,”潘二反应过来,连忙让开身体,一边招呼他们进院儿,一边看着任禾兄弟笑道:“这不是任老爷和任二爷吗,您二位咋也来京城了,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城不是巴县

    韩秀峰大婚那天任禾去搅过局,甚至当面羞辱过韩秀峰,潘二对他印象深刻。第二天又去神仙坊送过银票,所以也认得任怨。

    韩秀峰大婚那天小院儿里人太多,任禾哪记得他这个小角色,下意识问:“你认得我?”

    不等潘二开口,任怨就脱口而出道:“哥,他是韩四的长随。”

    任禾反应过来,不动声色说:“果然是故人,这么说你家老爷已经到了,也住在这儿?”

    潘二现而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官老爷见多了,这院子里就住着两个,其中一个从六品的武官不但跟他住一个屋,有时候甚至还称兄道弟,不再是在巴县时那个土包子,更不会怕任禾这个举人,嘿嘿笑道:“任老爷,您几位是想住会馆吧,我家少爷正在里头跟钱老爷说话,劳烦您几位在院子里稍等,容小的先去禀报一声。”

    想到韩四,任禾就是一肚子郁闷,呵斥道:“放肆,老爷我下榻会馆还用得着你去禀报!”

    “任老爷好大的威风。”潘二抬头看看东西两排的“状元房”,又回头看看堂屋,不卑不亢地说:“这儿是京城,不是巴县,轮不着您任老爷发号施令。您几位想住这儿,得看我家少爷心情好不好,让不让你们住。”

    “这是重庆会馆,不是你们韩家!”

    “这儿的确不是我少爷家,但我家少爷是这儿的首事!首事懂不,哈哈哈哈,就是会馆的管事!”

    任禾咋也想不明白应该也是刚来不久的韩四怎么就摇身一变为重庆会馆的首事,正百思不得其解,韩秀峰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跟钱俊臣一起走了出来,见一下子来了六七个人,其中还有曾羞辱过他的任禾,定定心神,拱手道:“任老爷,久违了。”

    任禾不认为韩四真是会馆首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从六品的文官,急忙把行李递给任怨,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巴县举子任行之见过老爷,敢问老爷尊姓?”

    韩秀峰自然不会让钱俊臣自给儿介绍自给儿,拱手道:“任老爷,这位是礼部员外郎钱俊臣钱老爷!”

    礼部那可是管会试的衙门,也是最清贵的衙门,捐纳出身的官哪个衙门都能去,唯独礼部和吏部去不了。

    任禾肃然起敬,急忙再次拱手作揖:“原来是钱老爷,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钱俊臣很喜欢这种被人敬重的感觉,拱手回了一礼,笑问道:“几位是来会试的举子吧,我和志行老弟刚才还说算算日子你们也该到来了,没曾想曹操曹操到,我们刚说完你们便到了。”

    “晚生璧山举子何君杰,见过钱老爷。”

    “晚生江津举子刘始真,见过钱老爷。”

    同行的何恒和刘山阳反应过来,急忙把行李交给各自的家人,恭恭敬敬地给钱俊臣行礼。

    “都是同乡,无需多礼,”钱俊臣回了个礼,侧身笑道:“三位千里迢迢进京,一路鞍马劳顿,想必都累了。这位是我们重庆会馆首事韩志行韩老弟,三位认识一下,请韩老弟帮你们登记下火牌,早点安顿下来歇息吧。”

    “任老爷,何老爷,刘老爷,里面请。”韩秀峰微笑着拱手道。

    “韩四,你真是会馆首事?”任禾一脸不可思议。

    “这还能有假?”杜三伸着懒腰从东屋里走了出来,搂着韩秀峰的肩膀笑道:“我二弟正是会馆首事,你们想住这儿得给我二弟交馆费。”

    杜三说完,放下胳膊,有意无意地敞开棉袄,露出里面官服上的补子。

    武官的补子跟文官的不一样,

    何恒打心眼里瞧不起杜三这样的武官,像是没看见一般不解地问:“钱老爷,费二爷呢,我记得费二爷是首事。”

    “二爷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刚才出门有点事,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外面不说话地方,三位进来说。”

    “走走走,都杵在院子里干嘛?”杜三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第一个走进堂屋。

    韩秀峰很想让大头和潘二把任家兄弟赶出去,但这里本来就是专门给进京赶考的重庆府籍举子提供住宿的地方,只能坐到八仙桌上首,拿起搁在香案上的登记簿,一边示意潘二磨墨,一边淡淡地说:“会馆有规约,三位可以住,并且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但每人要交二两银子的馆费。”

    何恒这是第二次住,晓得会馆的规矩,从怀里摸出钱袋,取出一把碎银:“这里应该有二两,劳烦韩老弟了。”

    “谈不上劳烦,何老爷,您先坐。”

    任禾暗骂了一句小人得志,回头示意任怨取银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韩秀峰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先收银子再登记,登记完他们的火牌,抬头道:“三位,眼看就要过年,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对外地来京人员管得严,你们的家人一样要登记造册,劳烦你们的家人出示一下户口牌。”

    乾隆朝时朝廷对在京城讨生活的流民管得严,顺天府经常会同五城兵马司查究遣送,后来流民越来越多,想管也管不了,也就不怎么管了。

    正因为如此,何恒上次来时就没给随行的家人去办户口牌。

    任禾和刘山阳之前没来过京城,一切以何恒马首是瞻,不但没帮家人办而且压根没想过户口牌这事,以为他们有火牌就行。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咋说。

    “没带?”韩秀峰紧盯着任禾问。

    “我们不晓得这事,家弟没户口牌不行吗?”任禾微皱着眉头问。

    “也不是不行,而是不稳妥。”

    “咋个不稳妥?”

    韩秀峰搁下笔,不缓不慢地说:“非京籍军民人等在京,全得登记造册,全得录入甲长、坊正的循环号薄。要是不登记、不录入,没被衙门查到没关系,要是被查出不光令弟会有麻烦,连我这个会馆首事也会被牵连。”

    钱俊臣岂能猜不出韩秀峰这是打算敲竹杠,故作严肃地说:“三位,你们也太大意了,带家人来京城,竟然不去衙门给家人办户口牌!这是有会馆的,要是没会馆,外面那些客栈谁敢让你们住。”

    “钱老爷,我……我上次来,我家人没户口牌也没事。”

    “上次是运气好,何老弟,今时不同往日,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京畿重地,自然要比太平年景管得严。”

    “钱老爷,我们来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韩老弟,都是同乡,你帮着想想办法吧。”钱俊臣回头道。

    韩秀峰心想你要么不开窍,一开窍竟配合得如此默契,强忍着笑道:“还能有啥办法,只能花点银子托人去衙门打点。”

    “花点银子也行,韩老弟,要花多少银子?”何恒急切地问。

    “一个人少不得十两。”

    “这么多!”

    “何老爷,您又不是头一次来,应该晓得京城啥都贵!您说说,在京城十两银子能干啥?”

    为进京会试何恒筹了三千多两盘缠,做好了万一落第就不回去的准备,身上有银子,心中不慌,见钱俊臣都说这事很麻烦,不想让钱俊臣和杜三那个从六品的武官看笑话,一口答应道:“十两就十两,劳烦韩老弟了。”

    “谈不上劳烦,韩某承蒙翰林院吉老爷、礼部钱老爷、工部王老爷等在京同乡信赖,被委以重任照看这会馆,自然要把三位伺候好。”

    韩秀峰扯虎皮当大旗,煞有介事地显摆了一通,便让他们报上各自家人的年龄、籍贯,一一登记下来,注上来京事由,收下四十两银子,又笑道:“三位,会馆就这么大,拢共就这么几间房,所以我只能给三位三间房,只能委屈三位与各自的家人挤挤。”

    “这我晓得,上次也是一家一间。”

    “晓得最好,不晓得的真会以为我慢待三位呢。”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会馆今年开伙,钱老爷、杜老爷和费二爷都在会馆吃,三位和三位的家人也可以搭伙,饭钱和茶水钱十天一结,我估算过,每人每月的饭钱和茶水钱有一两五银子应该够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能省则省,三位说是不是?”

    “每人每月要一两五银子,我不如出去吃呢!”任怨不晓得京城的物价有多高,忍不住嘀咕道。

    杜三冷不丁爆出句:“连这点饭钱都舍不得花,还来京城会啥试。”

    “大哥,这不能强求。”韩秀峰看了一眼杜三,随即回头笑道:“任老爷,任二爷,您二位要是嫌贵大可以出去吃。再就是会馆有会馆的规约,每日亥时大门上锁,上锁之后便不能出去,在外面有啥事耽误了我也不会给诸位留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尊卑贵贱

    何恒来过京城,晓得在外面吃不会比在会馆跟韩秀峰等人搭伙便宜,痛痛快快掏了他和他家人一个月的饭钱和茶水钱。

    至于韩秀峰所说的开门关门时间,何恒更不会说什么。

    因为从四川到京城这一路上的驿站乃至京城的那些客栈,也全是亥时关门上锁,第二天卯时才开门。而会馆不但要跟驿站客栈一样防火防盗,并且要安静,毕竟住着好几个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有些举子喜欢挑灯夜读,大半夜喊门砸门不但会影响人家用功,也会影响别人歇息。

    任禾打心眼里不想跟韩秀峰搭伙,可是见刘山阳也跟着掏了一个月饭钱和茶水钱,并且礼部钱老爷一样在会馆里吃,只能让任怨掏钱。

    他们给的全是碎银,而且全是要面子的,谁也不想被人笑话,只能给多不能给少。

    韩秀峰看着三堆碎银,为难地说:“三位,怎么全是碎银,我又没戥子(称银子和黄金的秤),这让我咋给你们找!”

    何恒摆摆手,起身笑道:“不用找了,多也多不了多少。韩老弟,我们住哪间房。”

    “西边有两间,东边也有两间,三位是商量一下,还是抓阄?”

    “全是自给儿人,抓啥阄,有房就行。”

    “好,我给三位拿钥匙。”

    ……

    听说费二爷住在西面最北侧那间,何恒提出住费二爷隔壁。

    刘山阳和任禾没说啥,韩秀峰更不会说啥,打开锁,把钥匙交给他们,让他们自给儿铺床收拾,便转身让潘二去街上打点烧酒,再买点下酒菜,给他们三人接风。杜三睡了一天,刚来的这三位又不待见他,干脆跟潘二一起上街打酒买菜。

    他俩前脚刚走,费二爷后脚就回来了。

    与何恒久别重逢,如假包换的他乡遇故知,老爷子格外高兴,问这问那,聊得不亦乐乎。

    韩秀峰陪他们摆了一会儿龙门阵,出来看宵夜有没有准备好,才发现任禾竟跑西厢房去了,好像还带着文章去的,钱俊臣堪称礼贤下士,正滔滔不绝地评点。

    “少爷,准备好了,啥时候开席?”潘二擦干手,跑过来问。

    “又不用等谁,开席吧。”

    “好咧,我去喊二爷。”

    韩秀峰走进堂屋,只见八仙桌上摆着一碟熏猪肘、一碟猪皮冻、一碟开花豆、三个切开的咸鸭蛋和一碟大头前几天刚泡的也不晓得有没有泡好的泡菜,中间是一个昨天刚买的火锅,锅里煮着大白菜、豆腐、猪血和几片五花肉。

    凉菜、热菜全有了,酒搁在香案上,虽然没花多少钱,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

    大头端着一碗还没完全泡开的粉条,走进来献宝似的问:“少爷,这一桌酒席咋样?”

    “不错,蛮好。”韩秀峰夸了一句,好奇地问:“你们呢,你们吃啥?”

    “做好了,跟中午一样炖白菜,还放了二两肉。”

    “咋不多放点。”

    “有肉吃就不错了,哪能放多少。”大头嘿嘿一笑,放下粉条擦了擦嘴,旋即又在他自给儿衣裳上擦手。

    擦了嘴巴上还有油,一看就晓得偷吃过肉,韩秀峰装着没看见一般走到西厢房门口,喊道:“钱兄,任老爷,宵夜了!”

    “哦,来了!”

    钱俊臣意犹未尽地打开门,费二爷、何恒、刘山阳也到了,韩秀峰招呼道:“二爷,各位老爷,请入席。”

    “哎呦,有酒有肉,这么丰盛!”费二爷倍感意外,竟看着满桌子酒菜搓起手。

    “二爷,今晚虽是接风宴,虽是为何老爷、刘老爷和任老爷接风洗尘,但您老德高望重,得上座。”

    “志行,我还坐这儿吧,我是沾君杰他们的光,哪能坐主位。”

    “二爷,志行老弟都说了,您老德高望重,您不坐主位谁敢坐主位。”

    “是啊是啊,二爷请。”刘山阳也附和道。

    “二爷,全是自给儿人,让坐你就坐。”钱俊臣把费二爷拉坐到主位,随即一边招呼众人入席,一边笑道:“志行,杜千总呢,杜千总咋不过来?”

    “不用了,我正吃着呢!”杜三不愿意跟他们这帮读书人一起吃酒,确切地说怕他们几口酒下肚就吟诗作对、之乎者也。在门口看了一眼,又回他自给儿屋去了。

    韩秀峰觉得这样不好,正打算去把他拉来,任怨兴冲冲跑了过来,刚抬起左腿准备跨门槛,潘二竟走上去把他给拦住了。

    “任二爷,你这是做啥?”

    “宵夜啊,你们不是要给我们接风嘛。”

    “我们是给任老爷接风,不是给你接风。我说任二爷,你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咋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走走走,去东屋跟大头他们一道吃。”

    能坐八个人的桌子只有五六个人,明明有空位置却不让坐,任怨被潘二说得很尴尬,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任禾一样尴尬,却不好跟潘二发火。

    因为场面上讲究的是尊卑贵贱,他是举人老爷,他弟弟不是,要是让他弟弟上桌就是失礼,会让钱老爷和费二爷笑话的。

    正不晓得该说点啥,韩秀峰笑道:“任兄,在哪儿吃不是吃,走,我们一起去东屋。”

    “志行,开啥玩笑,你是会馆的当家人,你咋能走!”费二爷下意识站起身。

    韩秀峰晓得他们几杯酒下肚不是吟诗作对就是讨论锦绣文章,不想掺和更不想被他们耻笑,拱手道:“二爷,何老爷他们不晓得,您老是晓得的。杜千总是我义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东屋喝闷酒,您老吃好喝好,我一会儿再来给诸位老爷敬酒。”

    “好吧,我晓得你是个重义气的人,让你坐这儿你也吃不好。”

    “志行,等会儿一定要过来。”钱俊臣也笑道。

    “一定一定,诸位请慢用,”韩秀峰再次拱拱手,回头交代道:“长生,一定要把几位老爷伺候好。”

    “晓得,”潘二咧嘴一笑,走到香案前拿起酒壶开始帮费二爷等人斟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兵部掣选

    堂屋讲究尊卑贵贱,任老二身份低微不能跟费二爷坐一桌,外面同样如此。

    东边三间房还空着一间,现在变成了杜三吃酒的地方。堂屋里的接风宴他帮着张罗的,所以堂屋桌上有的菜他这儿全有,只是份量没那么多。

    韩秀峰先去隔壁看了看,见何举人、刘举人的三个家人正跟大头一道围在炉子边吃,任老二虽然不太高兴但一样端着碗站在边上吃,有放了海椒的猪肉炖白菜,有泡菜,糙米饭更是管够,只是没熏猪肘等凉菜,便跟他们打个招呼过来陪杜三。

    杜三喝完碗中酒,冷不丁抬头道:“二弟,明儿一早我去兵部。”

    韩秀峰夹起一颗开花豆,笑道:“我晓得,这么大事我咋可能忘,明儿一早我和二爷陪你去。”

    “我不是说这事。”

    “大哥,咋了,还有啥事?”

    杜三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地说:“二弟,我要是被外放去广西平乱,我们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诀。我要是战死沙场,客死他乡,你嫂子和你那两个侄子今后的日子该咋过?我是个粗人,但不是没心没肺,想想就害怕,想想就难受。”

    “别瞎说,你吉星高照,只会建功立业,不会战死沙场!”韩秀峰帮他斟满酒,又笑道:“大哥,我还等着你做上副将、做上总兵,到时候去沾你光呢。”

    “二弟,你别哄我开心,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论武勇,我连大头都不如。论排兵布阵,我一样不见得比那些犯上作乱的贼匪高明。况且我只是个千总,又不是总兵,一到任就得事事听人家的,要是遇上个啥也不懂的上官,到时候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能看得出来,他是真怕了。

    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放下酒壶道:“大哥,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事到如今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不做这个官,不补这个缺。要么咬着牙领官凭走马上任,上任之后凡事多留个心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先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缺一定是要补的,这个官也是要做的,不做这日子一样没法儿过。”

    “那就赌一把,先看看能补上个啥缺,真要是被外放去广西平乱,就我刚说的做。”

    “只能这样了。”杜三端起酒一饮而尽。

    ……

    杜三心情不好,喝着喝着竟又喝醉了。

    韩秀峰让大头来照料他,拿起剩下的半壶酒去堂屋。

    不出所料,费二爷、钱俊才和任禾他们不光酒兴浓诗兴也浓,吟诗作对,对不上来罚酒。韩秀峰不想自取其辱,敬了一圈借口有事先溜,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晓得他们昨晚全喝醉了。

    费二爷酒没醒,他只能陪杜三一起去兵部。

    兵部在长安街上,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道路泥泞不堪,不光鞋脏了湿了,连裤子上都是泥水。

    来得太早,衙门还没开,不过就算开了也不能进,只能在门口守着,等兵部堂官在里头掣签,等掣选结果出来喊到名字再进去。据说兵部笔帖式会唱名,唱完名还会张榜公布掣选结果,并且就贴在前头的墙上。

    韩秀峰见**方向又来了几个武官,低声问:“大哥,他们好像也是来听信儿的,你认不认得?”

    杜三甩甩脚上的泥,看着迎面而来的几个武官道:“不认得,没见过。”

    “三年前落第的武举不光你一个,应该能碰上几个熟人。”

    “我上次来时就在校场上射了几箭,掇了掇石头,然后默写了一篇武经,考完就回会馆了,哪有啥熟人。”

    “我们重庆府难不成就你一个武举?”

    “那次还真就我一个。”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兵部衙门大开,从里面跑出一队衙役,紧接着出来两个从六品的笔帖式,站在门口环视着众人。

    “快了,快了,马上开始了。”

    “什么马上开始?”

    “掣签,也就是抓阄。”

    ……

    韩秀峰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光顾着聊天,竟不晓得已经来了二十多个候补和候选的武官。不用问也晓得他们中有跟杜三一样的武举,甚至有武进士,同样有捐纳出身的。

    看不见大堂里头,但听身后的人议论能想象出里头的情景。

    一个高高瘦瘦的从五品武官眉飞色舞地说:“听说今儿个是尚书大人和都察院兵科给事中黄大人、河南道御史古大人主持抓阄。尚书大人和侍郎大人抽名字,给事中和御史大人抽官缺。”

    “抽到之后呢?”一个武官好奇地问。

    “抽到唱名。”

    “唱完名呢?”

    高高瘦瘦的武官得意洋洋地说:“唱完名,兵部把抽中者的名单交给九卿、科道官员,会同复查我们这些人的详情,把行为不端,出身不正,混冒籍贯,虚捏年岁,年老衰疾的举出,交兵部奏闻,验看无误的再履行引见,引见完就可以去礼部领凭赴任。”

    韩秀峰心想原来掣选武官不只是兵部的事,居然惊动那么多衙门,甚至有御史。

    正感慨不管文官还是武官,这个缺都没那么好补,兵部衙门里有人放声高唱:“参将,广西提标右营,贺荣贵,陕西壶关,行伍!”

    “守备,广西提标左营,熊继仁,山东邹平,武举!”

    “游击,广西抚标富贺营,滕金斗,河北保定,荫生!”

    ……

    这是按官缺、某人、籍贯、出身来的,刚唱的这个腾金斗是河北保定人,他的父辈或祖辈做过三品以上的大官,所以是荫生出身。那个山东邹平的熊继仁跟杜三一样是武举,也被外放去广西,不过一个要在广西巡抚麾下效力,一个要在广西提督麾下效力。

    韩秀峰听出了点门道,正琢磨吏部“月选”是不是也跟这差不多,兵部大堂里的人又唱道:“千总,广西提标三里营,杜卫方,四川南川,武举……”

    杜三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被外放去广西平乱!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只言片语

    谁也不晓得两广的情形,韩秀峰只能跟潘二一样帮杜三往好处想,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收拾行李和被褥。

    “潘兄,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罐药呢。”韩秀峰从一个布包里取出装有金鸡纳霜的小陶罐,小心翼翼拔掉塞在罐口的布团,走到窗边看了看,又举起来嗅了嗅。

    “你忘了我可没忘,”潘二接过陶罐笑道。

    “没忘咋不想法拿出去换点银子?”

    “四哥,这儿是京城,走到哪儿都有药铺。在我们老家金贵的药,在京城不一定金贵。再说我们又不急着用钱,不如先留着。”

    韩秀峰沉吟道:“留着也行,不过不能留太久。你想想,砒霜放久了都毒不死人,这药估计也差不多。”

    “这我还真没想过。”

    潘二下意识举起陶罐嗅了嗅,正准备说等会儿去找几个药铺先打听打听金鸡纳霜的行情,大头在隔壁喊:“二哥,还有点剩菜咋办?”

    “这用得问吗,留着晚上给任禾那龟儿子吃。”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任怨因为任禾借银子给钱俊臣的事窝着一肚子气,在屋里躺了大半天,刚才尿急出来解手,依稀听见韩四和潘二在东屋里说砒霜,心想韩四买砒霜干啥。正狐疑,又听见潘二跟大头说啥子给他大哥吃,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秀峰不晓得他在外头,拉开门,打算把收拾好的行李往堂屋东厢房搬。

    任怨听见动静,急忙跑出会馆。

    韩秀峰没见着他人,就算见着也不晓得任怨因为无意中听了个只言片语被吓得半死,喊大头一起帮着搬,搬好再收拾,收拾完两间房又一道准备十来个人的夜宵。

    任怨担心任禾回来后稀里糊涂着了韩四的道,没敢跑远,就这么守在胡同口等,等到钱俊臣、任禾、刘山阳回来时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任禾一见着他就不解地问:“二弟,你守在这儿干嘛,你看看你,脸都冻青了,鼻涕都冻出来了。”

    任怨擦干鼻涕,迎上来急切地说:“大哥,不好了,你不能回会馆!”

    “为啥不能回?”

    “那不是啥会馆,那就是个黑店!”任怨看了一眼钱俊臣,心有余悸地说:“大哥,韩四要害你,他连砒霜都买好了,跟潘二和大头说留着晚上给你吃!”

    “什么,他想害我?”任禾大吃一惊。

    “大哥,真的,他们鬼鬼祟祟躲在东屋里商议,正好被我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钱俊臣不认为韩秀峰会做出这等谋财害命之事,一把抓住他胳膊问:“任二,你晓得你在说啥?志行啥样的人我是晓得的,他跟你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怎么会害你们的性命?”

    “钱老爷,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他……他跟我哥素有嫌隙,一定是怀恨在心,想用砒霜毒害我哥。”见钱俊臣和刘山阳将信将疑,任怨抬起胳膊指着天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

    钱俊臣回头问:“行之,你与韩四果真素有嫌隙?”

    任禾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只能模棱两可地说:“是……是有些过节,钱兄,不管您信不信,要不是我二弟提起,我早忘了这事!我任行之堂堂的举人咋可能跟他一般见识,就算有啥事也不会跟他一个胥吏计较。”

    “哥,你忘了他可没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地方不能住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换地方?”任禾越想越窝火,咬牙切齿地说:“他既然起了杀心,想害我性命,我岂能就这么搬走!”

    刘山阳越想越蹊跷,忍不住提醒道:“行之,捉贼还得拿赃呢,我看这事得从长计议,不能因为令弟的一面之词就去告官。”

    “要拿赃是吧,钱老爷、刘老爷,我带您二位去。”任怨也意识到空口无凭,紧攥着拳头道:“我在胡同口守了一下午,没人进去他们也没出来过,砒霜一定还在会馆里,找到砒霜不就行了,铁证如山,我倒要看看他韩四咋抵赖!”

    任禾正在火头上,不等钱俊臣和刘山阳开口,就大步流星往会馆走去。

    钱俊臣和刘山阳对视了一眼,只能小跑着追了上去。

    任禾走进院子,一见着正在井边打水的韩秀峰便厉声问:“韩四,你为何要害我?”

    韩秀峰被问糊涂了,把井绳交给刚出东屋走出来的潘二,起身问:“任老爷何出此言,我咋不晓得我要害你?”

    “砒霜都准备好了,还狡辩!”

    “砒霜,哪儿有砒霜?”韩秀峰一脸茫然。

    “韩四,别装了!”任怨冲上来一把揪住韩秀峰的衣领,声色俱厉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砒霜就在会馆里,你们下午躲在东屋鬼鬼祟祟商议咋害我哥的话,我在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韩秀峰早看他们兄弟不顺眼,冷冷地说:“先把手松开。”

    “是不是见东窗事发想跑,这是京城,你能跑哪儿去?”任怨紧抓着不放,回头道:“哥,钱老爷,我揪住他,你们进屋搜,一定能搜着!”

    “敢欺负我四哥,看我咋收拾你个龟儿子!”大头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任怨的手腕,他手劲儿多大,任怨被勒得生疼,急忙松开。

    韩秀峰整了整衣裳,示意大头放开任怨,紧盯着任禾问:“任老爷,我韩四哪里得罪你们兄弟了,竟诬陷我要害你性命,还口口声声说啥砒霜都准备好了。这事你得跟我说清楚,也劳烦钱老爷和刘老爷帮我做个见证。”

    “韩四,别装好人,”任怨揉着手腕,咬牙切齿地说:“你跟我哥有夺妻之恨!所以你怀恨在心,想用砒霜毒害哥!”

    “夺妻之恨?”

    “你装,接着装,我进去搜,等搜出砒霜看你咋抵赖。”

    韩秀峰想了想下午说过的话,猛然意识到他们两兄弟为何这么激动,冷冷地说:“任二,这是重庆会馆,不是你任家。会馆里的大事小事我说了算,我不点头,看谁敢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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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写清朝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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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只知道要是没有各位兄弟姐妹的支持鼓励,我的心态很可能会被他们给搞崩,韩四的故事很可能坚持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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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还没上架就提这个似乎有点早,也像是在骗打赏,其实不是。

    因为接下来我们的版主、副版主会定期组织一些书评和抽奖活动,选中和抽中的书友有《韩警官》《朝阳警事》实体签名书等奖品和礼品。同时,我正在想方设法筹集经费,争取下半年通过抽奖的方式邀请十位书友去韩四家乡走马古镇和韩四做官地方看看的活动。由于经费有限,只能针对正版订阅的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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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理不辩不明

    江津举人刘山阳怎么看韩四也不像个歹人,作壁上观,沉默不语。

    钱俊臣早上刚借过任禾两百银子,觉得应该帮任家兄弟仗义执言,走上前道:“志行,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我看任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此事非同小可。依我之见还是让任二去搜搜,要是果真搜到砒霜,你我都是同乡,尚有回旋余地。要是搜不到,也可还你个清白。”

    “是啊,敢不敢让我搜?”任二咆哮道。

    “钱兄,你这是拉偏架。”韩秀峰冷冷地说。

    “我怎么可能拉偏架,我这是为你好!”钱俊臣觉得任二不会平白无故声称韩四对任禾起了杀心,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志行,听为兄一句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真要是闹到衙门,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钱俊臣话音刚落,他身后有人道:“你们这是咋了,还要去衙门?”

    韩秀峰探头一看,原来是费二爷和何举人回来了,连忙拱手道:“二爷,何老爷,您二位回来的正好。我韩志行倒了八辈子霉,真是人在会馆坐,祸从天上来!竟被任二这龟儿子诬陷,说我要害他哥,口口声声说啥子砒霜我都买好了,还要搜会馆,这是打算给我来个人赃俱获!”

    费二爷大吃一惊,走上前来厉喝道:“任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得想清楚,诬告是要反坐的!”

    “二爷,天地良心,要是我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劈……”任二生怕费二爷偏袒韩四,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赌咒发誓,发完誓竟泪流满面地控诉起韩四的恶行。

    费二爷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看看一脸怒气的任禾,看看欲言又止的钱俊臣,回头道:“志行,任二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但也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你有没有啥想说的?”

    何恒深以为然,附和道:“二爷所言极是,正所谓兼听则明,韩老弟,你有没有啥想说的?”

    韩秀峰拱手道:“二爷,何老爷,我倒是想说,可您二位没回来前我是百口难辩,压根儿没机会开口。”

    “现在你可以说了。”费二爷站在众人中间,回头问:“行之,我晓得你在气头上,但理不辨不明,事不鉴不清。总不能光听令弟的一面之词,不让志行开口吧。”

    韩四拦住不让搜,任禾很直接地认为韩四做贼心虚,抱着双臂道:“二爷,我可没有不让他开口,不过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啥。”

    “好,志行,你说。”

    “且慢!”

    “行之,你还想说啥?”费二爷回头问。

    任禾放下胳膊,指着韩秀峰冷冷地说:“二爷,君杰兄,我任行之寒窗苦读十余载,满腔抱负还未施展,就险些死在这胥吏手里。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可以狡辩,但我一样要搜。只要搜出砒霜就说明他包藏祸心,想害我性命,而这事只能去衙门公断!”

    正说着,杜三也回来了。

    不等杜三开口问,韩秀峰就不卑不亢地说:“任老爷,不让令弟搜不是我韩四做贼心虚,而是担心你们兄弟包藏祸心,栽赃嫁祸。”

    “我怎会栽赃嫁祸于你?”

    “怎么就不可能,在来京路上我就险些被铜天王栽赃陷害,不信你可以问问杜千总。”

    “二弟,这是咋了?”杜三挤到韩秀峰身边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任二又信誓旦旦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杜三觉得很不可思议,禁不住笑道:“任老爷,我二弟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不让你们搜,而是鬼晓得你们两兄弟有没有包藏祸心!”

    “这么说不许我们搜了?”任禾不想耽误工夫,摆出一副不让搜就去告官的架势。

    韩秀峰很想借此机会报一箭之仇,但又不想把事闹大,因为闹大对谁也没好处,抬头道:“谁说不让你们搜了,只是搜之前得把话说明白,把话说明白之后得先搜搜你们的身,万一你们身上藏着砒霜,故意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任行之还能怕你搜?”

    “行,我们先把话说明白再搜。”韩秀峰清清嗓子,转身问:“任二,你龟儿子刚才说啥我跟你哥有夺妻之恨,先把这事说明白,是我韩四夺了你哥的妻,还是你哥夺了我韩四的妻?”

    “你……你……”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任怨一时间竟语结了。

    韩秀峰冷哼了一身,转身道:“诸位,任二说不出口,想必任老爷也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一样羞于提及,但事到如今顾不上那么多了,不妨说出来请诸位评评理。别看任老爷现而今八面威风,其实几年前只是个穷秀才,家岳见他可怜……”

    韩秀峰把任禾与段家的恩怨一五一十慢慢道来,众人看任禾的目光全变了,心想他不光是个势利眼还是个好色之徒!

    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任老爷无情无义再先,在我大婚之日登门羞辱,且污我内人名节在后,巴县老家的街坊邻居尽人皆知。诸位若不信,大可修书去问顾老爷,看顾老爷咋说。”

    “行之,可有此事?”费二爷紧盯着任禾问。

    “二爷,这是误会,纯属误会,他大婚当日我是去过,不过是去送贺礼的,是想讨一杯喜酒吃,结果被那些唯恐天下的好事之徒以讹传讹,传成了我登门羞辱他。”

    “到底是不是以讹传讹,你任老爷心里清楚。”事关琴儿名节,韩秀峰不想多说,转身道:“既然任二一口咬定我买了砒霜,我要毒害任老爷,那就让任二进去搜。不过进去搜之前,得劳烦我大哥先帮我搜搜任二的身。”

    “搜就搜,我不像你,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任怨抬起双臂,坦坦荡荡。

    “好,我来搜,诸位瞧好了!”杜三不认为韩四会下毒害人,当着众人面仔仔细细搜起任二的身,搜完之后起身道:“好了,你进去搜吧,看你龟儿子能搜出个啥!”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是砒霜!

    任二说搜就搜,先从韩秀峰等人之前住的东屋搜起,翻了半天没搜到砒霜又去搜厨房,搜完厨房又去搜堂屋和东厢房,结果真被他搜出一个装满白色晶状粉末的小陶罐。

    “大哥,搜到了!二爷,何老爷,您二位瞧瞧,铁证如山!”

    “志行……”费二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盯韩秀峰。

    韩秀峰却像没事人一般笑问道:“搜到了?”

    “搜到了,韩四,我倒要看看你龟儿子咋狡辩,”任二捧着陶罐让任禾先看,任禾看完又捧去给费二爷、钱俊臣、何举人、刘举人看,像天桥卖艺似的转了一圈,回到韩秀峰面前:“韩四,瞪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啥?还说没包藏祸心,还说没砒霜,现在铁证如山,我看你也别狡辩了,要么当着我们面吃一口,要么跟我们一道去衙门见官!”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明明晓得这是砒霜还让我吃一口,任二,你龟儿子的心肠好歹毒。”

    任二咬牙切齿地说:“你龟儿子能做初一,我咋就不能做十五,谁让你包藏祸心想害我哥的!”

    任禾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逼视着韩秀峰问:“韩四,别故作轻松了。事到如今,你有啥好说的?”

    钱俊臣不想把事闹大,竟打起圆场:“行之,韩四买砒霜不一定是要害你,砒霜既能害人也能入药,再说会馆有许多老鼠,买点砒霜回来药老鼠也正常。要晓得志行现而今是会馆首事,这些全是他份内的事。”

    韩秀峰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能站出来说这番话,心里真有些感激。

    费二爷不光读圣贤书也读医书,虽然医术不高但这些年在京城就靠帮人看病写方子维持生计,凑到任二跟前嗅了嗅,忍俊不禁地说:“行之,幸亏没拉志行去衙门见官,不然真不晓得该怎么收场。”

    “二爷何出此言。”

    “罐子里不是砒霜,而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什么?”任二不敢相信自给儿的耳朵,一时失神竟没捧着陶罐,只听见啪嗒一声,陶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你龟儿子晓不晓得这药多金贵!”院子里全是老爷,一直没敢开口的潘二急了,赶紧挤进来蹲下收拾。然而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地上泥泞不堪,他手脚再快也只搜集了一小把,其它的转眼间全化进了泥水。

    费二爷潘二手里捏了一点送到嘴边舔了舔,嘱咐道:“别这么抓着,赶紧去找张油纸包起来。”

    “二爷,就剩这点了……”潘二心疼的要死,哭丧着脸不晓得该说啥好。

    “这点也值四五十两,”费二爷转过身来看着手指上有且仅有的那点药,惋惜地叹道:“好药,真是好药,可惜了,要是没摔没洒能救多少条人命啊!”

    “二爷,你是说这些不是砒霜?”钱俊臣惊诧地问。

    “什么砒霜,这是金鸡纳霜,是专治疟疾和热病的圣药!康熙爷当年患上疟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幸得洋人进献此药,果然药到病除。”费二爷也很心疼,虽然没患上疟疾却把手指上那点药末舔得干干净净,尽管药很苦却品得一脸陶醉。

    任禾缓过神,将信将疑地问:“真是金鸡纳霜,真不是砒霜?”

    韩秀峰冷冷地说:“长生手里还有呢,任老爷不信大可尝尝,看会不会死人。”

    “误会,误会,我就说是误会。”钱俊臣又打起圆场。

    “只是这误会的代价未免太大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凝重地说:“任老爷,你虽在巴县羞辱我,甚至污我内人名节,我韩四却不敢忘顾老爷的教诲,不管走到哪儿,不管遇到啥事都念着乡谊。所以你两兄弟昨日下榻会馆,我韩四依然以礼相待。可现而今你们兄弟竟诬陷我要害你,甚至要拉我去衙门见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成全你,一起去衙门吧!”

    “走啊,愣着干嘛,你龟儿子不是想去见官吗?”杜三乐了,一把抓住任禾胳膊,又用左手揪住任二的衣裳:“还有你,敢诬陷我二弟,你们两兄弟一个也别想跑。”

    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二爷,钱老爷,何老爷,刘老爷,劳烦您四位一起去衙门帮我做个见证。”

    诬告是要反坐的,更重要的是一旦惹上官司就别指望参加来年的会试。任禾顿时吓懵了,面如死灰,傻傻的杵在那儿不动也不吭声。

    钱俊臣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心想任禾要是惹上官司,早上借的两百两银子不就不用还了,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再打圆场。

    任二意识到麻烦大了,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哀求道:“韩四,一人做事一人当,千怪万怪只能怪我,不关我哥的事,我任你发落,打也好骂也好,跟你去衙门也罢,求求你行行好,别为难我哥……”

    费二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身道:“志行,不管咋说都是同乡,我看还是别声张,还是私了吧。”

    “是啊志行,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真要是闹到衙门,闹得满城风雨,你我脸上也没光。”何举人跟着打起圆场。

    事关重庆府应试举子乃至重庆士林的声誉,刘举人不再作壁上观,也劝道:“志行贤弟,你现而今是会馆首事,得为会馆、为我们重庆士林想想,可不能意气用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三跟韩四朝夕相处这么久,越来越精明,岂能不晓得去见官捞不着啥好处,但还是虚张声势地叫嚣道:“你们开啥玩笑,他们两兄弟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二弟,这事不能私了!”

    费二爷生怕韩四意气用事,急切地说:“志行,你临行前顾老爷是咋跟你说的,可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看了看地上的泥水,抬头道:“任老爷,你不仁,我韩四不能不义,这事就这么像翻书一样揭过去了,也没啥私不私了的。不过令弟摔洒掉的半斤金鸡纳霜你得照价赔,再就是我不想再见着你,赔完银子卷铺盖走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杜三要走

    任禾不敢拿前程开玩笑,摔洒掉的金鸡纳霜费二爷估价五百两,他二话不说便让任二掏银票。韩秀峰下了逐客令,他一刻不敢也不想在会馆停留,收拾好行李就跟费二爷、何举人、刘举人道别。

    他们两兄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大晚上去哪儿找地方住?钱俊臣借过他两百两银子,不能坐视不理,宵夜也顾不上吃,屁颠屁颠地带他们去找客栈。

    他赔的是半斤金鸡纳霜的银子,走时没敢管潘二要剩下的那点,结果被费二爷给盯上了,一吃完宵夜竟拉着韩秀峰讨要。

    “志行,你留着那药又没用,不如给我。”

    “二爷,照理说任禾已经赔了银子,剩下的那点是白来的,送给您老也无妨。可那半斤金鸡纳霜本就不是我的,而是长生从老家带来的。他原打算带到京城来卖个好价钱,结果还没来得及去市面上打听行情,就被任二给摔洒掉了。”

    “不是赔过银子么。”费二爷满是期待地说。

    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二爷,任禾是赔了五百两,长生却觉得有点少。您老人家发了话他又不好说啥,只能硬着头皮认了,您说这事让我咋跟他开口?”

    潘二家是开当铺的,虽说是一个长随却比韩秀峰这个主人还有钱。这一点,从潘二帮钱俊臣垫四十两银子那天费二爷就晓得了,所以对韩秀峰的话深信不疑,只能埋怨自给儿不该多那个嘴,不该帮着估价。

    费二爷很失望,站起身打算回房。

    韩秀峰突然从香案上拿来会馆的账本,翻开道:“二爷,会馆不是欠您老四十二两银子吗,任二和何举人、刘举人的几个家人来京城竟没带户口牌,我就一人管他们要了十两银子,就这么让他们住下了,真要是出了啥事我给他们担待。”

    想到韩秀峰只是个会馆管事并且还是刚接任的管事就敲起别人的竹杠,费二爷轻描淡写地说:“这事我晓得,君杰跟我提过。”

    韩秀峰苦笑着从怀里摸出早准备好的银票,又摸出一小把碎银,往他面前一放:“二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您老收下便是,也别管这些银子从哪儿来的。”

    “志行,难为你了,竟还把我这点事放在心上。”没要到金鸡纳霜却要回了四十多两银子,费二爷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笑意。

    “难为什么呀,这是我应该做的,谁让我是会馆首事呢。”

    “好,这银票我收下,碎银你留着,就当我的饭钱。”

    “也好,我就不跟您老客气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

    费二爷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是帮他讹何恒、刘山阳和任禾银子的,真是感慨万分,又说了一会儿任家兄弟的事,直到大头在外面喊水烧好了,他老人家才回房洗脚歇息。

    金鸡纳霜不用出去打听行情,不用出去找买主就“卖”掉了,最高兴的当属潘二,跑进堂屋正准备算算账,算算韩秀峰身上还有多少银子,杜三竟跟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说:“二弟,我不是神医,不会帮人瞧病,更不晓得啥病应该用啥药,但金鸡纳霜我是晓得的,大后天一早我就要去广西上任,那可是烟瘴之地,最容易得疟疾和热病……”

    “大哥,我晓得你想说啥。”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刚才费二爷跟我讨要剩下的那点金鸡纳霜,我找了个由头没给,就是想着你马上要去广西,想着给你留点。今儿太晚了,黑灯瞎火的万一弄洒了太可惜。长生,明儿一早你上街去买两个瓷瓶,匀一半给杜千总。”

    “好咧,这事包我身上。”

    原来韩秀峰早想到了,杜三不好意思地说:“二弟,你让哥哥我都不晓得咋谢。”

    “自给儿人,客气啥。”韩秀峰笑了笑,好奇地问:“大哥,下午去礼部顺不顺利,事情有没有办妥?”

    “过几天大小衙门全要封印,礼部的那些个堂官谁不想早些回家过年,事情办得不晓得有多利落,一下午全办妥了。”杜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从纸袋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份盖有礼部大印和红笔勾画的公文,得意洋洋地说:“瞧瞧,这就是官凭。”

    执照

    礼部为发给执照事,查定例,外任升迁补放文武官员应于前期投递履历,听候派员带领谢恩,违误不到者指名参处。今据广西三里营千总杜卫方亲身投到履历,本部已于腊月十五日带领该员谢恩,记为此发给执照,限到省后缴销……

    落款是年月日,落款处还注明这份官凭的编号,盖有礼部的大印。

    韩秀峰在县衙帮那么多年闲,这样的官照还是头一次见,暗想等将来补上缺也要去礼部领官凭,巡检的官凭估计跟这差不多。

    杜三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凑过来看着官凭兴奋地说:“腾游击帮我打听过,三里营是广西提标的分防营,营治在右江道思恩府上林县三里镇,辖上林、三里、乔贤等四个分防汛。汛兵啥德行你是晓得的,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又不是瓜娃子,战事再吃紧他们也不会调汛兵去平乱。”

    “这我早猜到了,下午我还跟长生说这个缺虽没啥油水但也没啥危险。”

    “不幸中的万幸,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能补上缺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这倒是。”韩秀峰把官凭还给他,想想又好奇地问:“大哥,这官凭要到省缴销,你是不是要先去桂林府把执照缴销掉然后再去三里营?”

    “我问过,兵部的老爷说不用去桂林,让我先去柳州府。”

    “杜老爷,您要上任的三里营不是在右江道思恩府吗,跑柳州府去干嘛?”潘二疑惑地问。

    杜三眉飞色舞地解释道:“你晓得个啥,我是广西提标的千总,又不是广西抚标的千总,自然用不着去抚台衙门缴销执照。我要去的是提台衙门,提台衙门不在桂林,而是在柳州府的马平县城,所以我要先去柳州府而不桂林府。”

第一百一十九章 “蒋干盗书”

    潘二看着杜三手里的官凭好生羡慕,想想又忍不住问:“杜老爷,礼部不是有个铸印局吗,你们这些官老爷不是应该有官印吗,他们怎么只给你官凭不给你官印?”

    “没看出来,你晓得挺多,还晓得礼部有个铸印局!”

    “我是听钱老爷说的,他说天下文武官员的官印全在礼部铸印局铸造。”

    “原来是钱俊臣说的,”杜三反应过来,收起官凭笑道:“铸印哪有填官凭这么简单,不是站在那儿就能铸出来的,礼部的老爷让我后天下午去承领,所以我大后天才能动身。”

    韩秀峰笑问道:“大哥,承领官印有没有讲究,要不要使银子?”

    “听腾游击说使银子倒不用,讲究却有不少。”

    “有啥讲究?”

    杜三喝了一口茶,如数家珍地说:“铸造时印上有四只印脚,铸印局先磨去一只交给我,我到提台衙门缴销官凭时要当着提台大人面磨掉一只,见完提台去上林县上任,要拜见副将、游击,见一个上官磨掉一只,以此证明谁也没私自盖印。”

    韩秀峰喃喃地说:“我只晓得交印有讲究,没想到领印也有这么多讲究。”

    潘二下意识问:“少爷,交印有啥讲究?”

    “官员离任或被夺职,需上交官印,要先磨掉官印的一角,官印一层层地往上交递,交到一个上官手里就要磨掉一角,交到礼部铸印局手里时,那颗官印的四个角就被全磨掉了,也是防着有人私自盖印。”

    “一颗印还有这么多讲究!”

    “古人云官凭印信,私凭文约,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是啊,有印才是官,没印啥也不是。”

    潘二不想被他们两个笑话,立马换了个话题:“少爷,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你咋就这么轻易放过任禾那龟儿子。去衙门见官多好,让他吃官司,让他考不成,看以后咋跟我们耍威风!”

    韩秀峰揉着太阳穴,苦笑道:“见官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真要是闹到衙门,且不说我们要花银子打点,就算不花银子也讨不着好。”

    “咋讨不着好?”

    “让他吃官司,他是有可能考不成,可我一样别指望能补上缺。”

    “为啥?”潘二不解地问。

    韩秀峰放下胳膊,呵欠连天地说:“县太爷最讨厌动不动兴讼的刁民,比县太爷大的官同样如此。在哪些大老爷看来不管啥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被告不是好东西,原告一样不会是良善之辈。所以我们既不能被人告,也不能轻易告人。”

    “这倒是,只要闹到衙门就得花银子,不管有理还是没理。”潘二想了想,又嘀咕道:“不过这么好的机会,细想起来真可惜。”

    “不可惜。”

    “二弟,咋不可惜?”杜三好奇地问。

    韩秀峰剪掉半截烧焦的蜡芯,笑道:“俗话说叶落归根,我也好,任禾也罢,终究是要回巴县老家的。他今晚闹的这一出和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早晚会传到顾老爷等巴县士绅耳里。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巴县乃至重庆府士林自有公断。”

    杜三下意识问:“他会被老家士绅唾弃?”

    “会不会被唾弃我不晓得,但我敢打保票,老家士绅晓得这件事之后不会也不敢跟他深交。名声这东西说没用一点用也没有,说有用还真有用,他把自给儿的名声给毁了,我倒要看看他将来咋在巴县立足!”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名声毁了,个个晓得他龟儿子人品不行,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街坊邻居遇到事不会请他帮着评理,书院不会聘他去教书,连去做幕友都没哪个官老爷敢要。”

    杜三举一反三地说:“二弟你却赢了个重乡谊的好名声,就算没功名那些士绅也愿意与你交好。”

    “大哥,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韩秀峰打了哈欠,无奈地叹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算读过几年圣贤书,认得几个字,只要没考上功名人家依然瞧不起,不管你名声有多好。”

    ………

    与此同时,刚在钱俊臣帮助下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来的任禾,面对着跪在面前一个劲儿自责的任怨,心里不晓得有多憋屈,不晓得有多窝火。

    “哥,现而今说啥都晚了,千怪万怪都怪我,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再拖累你。明天一早我就回老家,你一个人在京城一定要保重……”

    “起来吧。”

    “哥……”

    “让起来就赶紧起来,还嫌不够丢人!”任禾很想踹任怨一脚,可想到前些年要不是任怨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他压根没钱读书,更不用说中举,怎么也恨不起来任怨这个亲弟弟。

    任怨爬起来擦了把泪,一边帮他收拾床铺,一边哽咽地说:“我在这儿不光帮不上啥忙,还给你添乱,还多一份花销,不如早些回去。”

    “银钱再紧也不差你一口,再说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岂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任禾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堆在桌上的书,恨恨地说:“况且这事不怨你,你也是一片好心,怪只能怪我们兄弟没见过啥世面,不晓得人心有多险恶。”

    “哥,你是说下午韩四晓得我在院子里,故意说那番话给我听见的?”

    “**不离十,”任禾深吸口气,紧锁着眉头说:“韩四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做那么多年胥吏,啥事他没见过,堪称狡诈至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早该想到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却硬是没想到,结果中了他的反间计。”

    任怨没念过几年书但没少去茶馆听人说书,也没少看戏,一听到任禾说反间计,不禁哭丧着脸道:“我咋就这么瓜呢,节骨眼上咋就忘了‘蒋干盗书’的典故,竟像个瓜娃子被他龟儿子当猴耍,竟稀里糊涂做了一回蒋干。”

    “不怨你,他是有心对无心,让你稀里糊涂中了他的奸计。”任禾越想越恨,起身走到窗边,遥望着重庆会馆方向咬牙切齿地说:“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此仇不报非君子,此仇不报我任行之誓不为人!”

第一百二十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杜三的缺补的很快,走的也很急。

    韩秀峰本打算设宴给他饯行,结果他攀附上了腾游击,昨日下午一领到官印就收拾行李搬到腾游击住的客栈去了。晓得他今天启程,韩秀峰和潘二起了个大早,紧赶慢赶竟没能赶上,客栈伙计说天一亮他们就坐昨天雇好的马车走了。

    回来的路上,韩秀峰看着城门方向喃喃地说:“没赶上也好,至少省下了十两程仪。”

    从川帮贼窝里淘的那方砚台派上了用场,同样从川帮贼窝里淘的那半斤金鸡纳霜又“卖”了五百两,而且韩四还稀里糊涂做上了重庆会馆的首事,今后不光可以白住甚至能白吃。

    总之,现而今手头不是很紧,潘二也变大方了,加之跟杜三朝夕相处那么久,多多少少有些情谊,想到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边走边嘀咕道:“杜老爷也真是的,说走就走,干嘛走这么急。”

    韩秀峰能理解杜三为啥走这么急,解释道:“像他这样在京领凭的文武官员,十天内就得动身。并且官凭上写得清清楚楚,要在一百三十日内到任。如果不能按期到任,超过一个月罚俸三个月,超过两个月罚俸半年,超过三个月降一级留任,超过四个月降一级调用,超过五个月降二级调用,超过半年降三级调用,超过一年就要被革职!”

    潘二这才明白过来,想想又问道:“四哥,朝廷是限杜老爷一百三十日内到柳州府还是到三里营?”

    “当然是到柳州,他得先去提台衙门缴销官凭,也只有广西提督才能证明他是不是在规定期限内到任的。”

    “这么说他想真正做上官要等到半年之后。”

    “可能还不止。”

    “咋会不止,他不但领了官凭还领了官印!”

    韩秀峰摸摸嘴角,无奈地说:“到任跟上任是两码事,你想想,三里营千总这个缺至少两个月前就空出来了,毕竟广西那么远,广西发生的大事小事报到兵部需要时间。他赴任又要四个多月,一反一正就是半年,这半年营里不能没有千总,所以广西提督一定会派人去署理。”

    潘二反应过来:“四哥,你是说他那个缺有人占了?”

    “这是自然,我们巴县也一样,县太爷离任,府台会让陶主薄先署理,同时上报道台,道台再上报藩台、制台,制台不但要上报吏部还会派一个候补知县来署理。不管是不是署理的,到了巴县可就是县太爷,那些个候补知县会为署理这个缺争破头。而制台收了人家银子不可能让人家只干三五个月,所以吏部委派的知县到省缴销官凭之后往往要等,等署理的那个候补知县干满一年才能上任。”

    韩秀峰顿了顿,又叹道:“谁让大清官多缺少呢,杜三这个缺就算等也等不了太久,毕竟不是啥肥缺,争的人不算多。我们将来就不一样了,搞不好就算补上缺也得等一年半载才能真正做上官。”

    潘二愁眉苦脸地说:“我早晓得捐官容易补缺难,没想到会这么难!”

    “所以我有些后悔。”

    “后悔啥?”

    韩秀峰停下脚步,苦笑道:“要是早晓得那方砚台值三四百两,早晓得那半斤金鸡纳霜能卖五百两,我就想法儿凑凑,凑两千两把我叔欠你爹的银子还上。”

    潘二没想到韩秀峰会冒出这个念头,下意识问:“还上你叔借我爹的银子,那这个缺不补了,这个官不做了?”

    “要是早晓得我真不会补,因为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补上缺做上官,就算能补上缺做上官也不晓得能不能把花掉的银子赚回来。毕竟巡检就那么点官俸和养廉银,要是没陋规几十年也赚不回来,何况朝廷不可能让我做那么久的官。”说完之后,韩秀峰又长叹了一口气。

    潘二能听得出韩秀峰这番话既是有感而发也是肺腑之言,急忙道:“四哥,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一定是想家,一定是想嫂子。”

    “每逢佳节倍思亲,难道你不想?”

    “我也想,可我们千里迢迢来京城是为了啥,”潘二觉得有必要劝劝有些心灰意冷的韩秀峰,搂着韩秀峰肩膀眉飞色舞地说:“四哥,我们抛妻弃子,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大罪,跑京城来可不是只为赚钱的。两千两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况且你这么大本事,在哪儿赚不到这两千两!”

    “不为银子为了啥?”韩秀峰禁不住笑问道。

    “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潘二拍拍他肩膀,振振有词地说:“四哥,你想想,在巴县不管我们赚多少银子,人家还是瞧不起。做上官就不一样了,哪怕只做一任,回去之后你就是士绅,谁敢再瞧不起你,今后谁敢再不让你韩家子弟去考功名。”

    “这倒是,我要是不做一任官,我们韩家永远是冷籍,永远翻不了身。”

    “所以说我们不能打退堂鼓,再苦再难也得咬着牙把缺补上。”

    韩秀峰越想越好笑,忍不住问:“潘兄,你处处为我着想,可你自给儿呢?我补上缺做上官能光宗耀祖,你跟我不一样,现在是长随以后还是长随,出不了人头不了地。”

    “你做上官我就能跟着沾光,”潘二想想又连忙道:“四哥,你放一百个心,沾光归沾光,但我有分寸,不会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敲诈勒索,不会坏你的名声、不会毁你的前程。我就是想沾点小光管张嘴,顺带跟着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学学咋做官。”

    韩秀峰乐了,停住脚步问:“潘兄,你也想做官?”

    潘二回头看看身后,咬牙切齿地说:“四哥,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就像个后娘养的,我爹向着长喜,柜上现在就是长喜说了算,将来一定会让长喜当家,长喜要是当上家你说我能有啥好日子过?我潘长生这辈子想翻身,想出人头地,只有跟你一样捐个官做做,等我做上官看我爹还会不会跟现在一样向着长喜,看长喜还敢不敢跟我指手画脚!”

第一百二十一章 酒香也怕巷子深

    潘二志向远大,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想到他在走马老家的名声,想到他家的那些事,韩秀峰赫然发现除了捐个官做做他这辈子确实很难翻身。而且这是好事,至少今后不用像防贼似的防着他,毕竟他志不在捞银子而是学习咋做官。

    韩秀峰越想越好像,禁不住打趣道:“潘兄,你家财大气粗,将来要捐就捐个大点的官,怎么也得捐个七品知县,只要能补上缺就是县太爷,县太爷多威风,你说是不是。”

    “四哥,我……我是想争口气,是想出人头地,但不想再管我爹要钱了,更不想跟长喜低头。”

    “没钱咋捐官?”

    “你叔不是欠我爹两千两么,等你哪天手头上宽裕了连本带息还给我,我就拿这笔银子去捐官。四哥,我想好了,不混出个人样不回去!”

    看着他很认真很严重的样子,韩秀峰意识到他决心很大,不禁笑道:“用我叔欠你爹的那笔银子当本也行,可是把利息算上也不够捐七品知县,而且这只是捐官的银子,你还得把补缺的银子算上。”

    潘二没想过要捐那么大官,也不认为自给儿有做县太爷的本事,嘿嘿笑道:“四哥,我不捐那么大,我先跟你学着咋做官,等有了银子,等做官的本事学差不多了,跟你一样捐个小点的,哪怕捐个不入流的典史也行。”

    “不好高骛远,潘兄,你还真是块做官的料!”

    ……

    说说笑笑,韩秀峰的心情好了很多。

    回到会馆,让大头赶紧做捎午,吃完捎午去东厢房换上官服,换上官服喝了一会儿茶,上午回来路上顺便雇的马车到了。

    潘二换上一身新衣裳,把昨天刚买的锦盒捧上车,韩秀峰叮嘱大头看好门,大步流星走出院子钻进马车。志向远大的潘二又摇身一变为长随,跟着马车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胡同口。

    “韩老爷,到了。”马夫牵住马喊道。

    “长生,去吧。”

    “好的。”潘二掀开帘子,接过锦盒,跑进胡同。

    泸州温家子弟在租的院子很好找,因为在胡同口就能闻到淡淡的酒香,他一口气跑到一个小院儿门口,嗅了嗅确认酒香更浓,应该就是这一家,上前喊道:“有没有人,温掌柜在家吗?”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温暖如春,温有余跟两个儿子围炉而坐,喝着自家酿的酒烤着火,消磨着冬日的时光,十分惬意。听见外面有人喊,温有余心想是不是哪个酒馆上门来买酒,连忙起身道:“有人,来啦!”

    “爹,我去开门。”

    “去吧。”

    大儿子跑去开门,温有余是一个会做买卖的,急忙让二儿子去厨房弄点下酒菜,准备请老主顾喝几杯去去寒,结果等来的不是老主顾,而是一个穿得很光鲜,看上去不是一般人的潘二。

    “请问您是……”温有余下意识问。

    潘二轻轻放下拜盒,打开取出一张大红拜帖,双手递上:“温掌柜,小的姓潘,名长生,我家老爷久闻‘温永盛’和温掌柜您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拜帖是大红色的,盛拜帖用的是锦盒!

    温有余晓得这是官老爷拜会的礼仪,顿时大吃一惊:“潘老弟,你家老爷尊姓?”

    潘二咧嘴一笑:“名刺上写着呢。”

    九品候补巡检重庆会馆首事韩志行敬拜,“韩志行”三个字在名帖中间,比抬头和落款的字要大很多,名帖角上竟写有“拜客留名,不作别用”八个字。

    官不大,还是候补的。

    不过重庆会馆首事可不一般,那是深得重庆府籍在京大小官员信赖的人才能做的。

    温有余缓过神,急忙问:“潘老弟,你家老爷呢?”

    “我家老爷在马车上,马车停在胡同口。”

    “潘老弟,你咋不早说,你看看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算了,可不能让韩老爷久等……”人家以礼相待,甚至用锦盒盛名帖以示庄重,温有余真受宠若惊,连棉袄都顾不上穿就提着衣角小跑着去巷口迎接。

    韩秀峰不是想摆官老爷的架子,更不是想耍官老爷的威风,而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得不摆出点官老爷的排场。

    见到温有余,寒暄了几句,便在温有余邀请下来到小院。

    “韩老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温掌柜盛情,京城的冬天真比我们四川老家冷,瞧把我给冻的,我就却之不恭了。”韩秀峰端起杯子品了品,抬头道:“好酒,好酒!温掌柜,这酒是你家酿的,是从泸州老家运来的?”

    “正是,正是我‘温永盛’的老窖。”温有余得意地笑道。

    韩秀峰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说:“真是好酒啊,果然名不虚传,今儿个果然没白来,果然没白挨冻。”

    “韩老爷,您再尝尝这杯。”

    “好。”

    韩秀峰一连喝了三杯,边喝边夸,狠狠的夸了一番,这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小菜,放下筷子说起此行的来意。

    “温掌柜,我今日冒昧登门,一是来送请帖,我们重庆会馆打算在腊月二十八晚上摆几桌团拜宴,届时翰林院检讨吉老爷、礼部员外郎钱老爷、工部员外郎王老爷、刑部员外郎江老爷和我们重庆府来京应试的几位举人老爷都会莅临,还请温掌柜届时务必赏光。”

    “一定去,一定去。”平时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温有余岂能错过这个结交官老爷的机会,连忙起身拱手道:“韩老爷瞧得起温某,是温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温某不光一定会去,还要带上我‘温永盛’的酒给老爷们尝尝。”

    “带酒去,再好不过了,容我先代几位老爷谢谢温掌柜。”韩秀峰最喜欢跟他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先拱手回了个礼,随即端起刚斟满的酒,一边品尝一边惋惜地说:“温掌柜,你家的酒是好酒,窖香浓郁、饮后尤香、清洌甘爽、回味悠长,可这等美酒却一直没能扬名京城,真是酒香也怕巷子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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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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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