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韩四当官TXT下载韩四当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韩四当官全文阅读

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障眼法!

    十月十一日,戌时。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城门眼看就要关,守在千厮坊巷口的一个脚夫始终没见韩四一家回来,不敢再等,拿起棒棒赶紧出城,沿着城郭绕了一大圈,直到沿江的码头上都没啥人了才赶到东水厢的一个吊脚楼。

    屋里围坐着十几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刚从千厮坊赶回来的脚夫正准备开口,坐在中间的吴二抬起头,“虎子,韩四和川帮那个瓜娃子是不是没回城?”

    “没有,我在巷口守了一天也没见着他们人。”张虎擦了把汗,忐忑地问:“二哥,他们是不是没回家,直接去了报恩寺?”

    吴二指指坐在对面的一个脚夫,恨恨地说:“你表弟在报恩寺守了一天,没见着他们去,只见着神仙坊的任举人。”

    张虎坐下问:“他们……他们是不是被啥事耽误了,明天回来直接走,不打算去报恩寺上香?”

    吴二拿起剪子拨拨灯芯,阴沉着脸道:“韩四是要去京城补缺做官的,他能有啥事比去京城更要紧,就算遇上再大的事也不会被耽误。”

    “那他们去哪儿了?”

    “虎子,我们全被韩四那个龟儿子给骗了!”吴三接过话茬,咬牙切齿地说:“他狗日的耍了个花枪,说啥子去江北走亲戚,依我看他压根儿没去江北,一定是防着我们,借口去江北直接走了!”

    “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上船的,那条船也的确去了江北,江又不宽,看得清清楚楚!”

    “码头上那么多船,你晓得他们到底上的是哪一条?”吴三越想越窝火,一边用刀子削着木棍,一边气呼呼地说:“我敢断定去江北走亲戚是个障眼法,他婆娘应该是去了,他和川帮那个龟儿子肯定没去,而是从千厮门码头直接走了。”

    “二哥,都怨我,不过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上的是一条船。”误了几个表哥的大事,张虎别提有多难过。

    “虎子,这事不怨你,要怨只能怨我。”吴二“啪”一声猛拍大腿,追悔莫及地说:“大意了,大意了!我光想着川帮那个瓜娃子,忘了韩四是做啥的!他龟儿子一直在衙门当差,比猴儿都精,一定能想到我们不可能不帮大哥报仇。”

    张虎苦着脸问:“那现在咋办,这仇还报不报了?”

    吴三蓦地站起身,急切地说:“二哥,我们可是在大哥灵前发过誓的,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龟儿子虽耍了个障眼法但也没走远,反正船都已经雇了,我们天一亮就动身,让船家驶快点,一定能追上!”

    相比吴三吴四等兄弟,吴二要冷静的多,他端起碗喝了一口茶,紧皱着眉头道:“仇一定是要报的,不报咋对得起大哥的在天之灵,回去之后咋跟大嫂交代。但我们现在要对付的不只是川帮那个瓜娃子,还有个比猴儿都精的韩四。”

    “精又咋了,再精他也只有一条命!”

    “他是只有一条命,但我们也一样只有一条命,要是仇没报成反倒钻进他设的圈套咋办?”

    “二哥,你是不是不想替大哥报仇,他龟儿子能设啥圈套?”

    “别忘了他原来是做啥的,他老丈人又是做啥的!府衙的兵房经承,跟下面几个州县全能说得上话。在城里我们不能动他们,他们一样不能动我们。出了城就不一样了,在江上比的是谁人多,他要是喊一帮衙役在江上等,我们不就中他的圈套了。”

    吴二顿了顿,接着道:“大哥死了,我们还能帮着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报不了,将来一样能报。我们要是就这么钻进他的圈套,全栽在他龟儿子手里,到时候大哥的仇咋报,又有谁来帮我们报仇?”

    “二哥,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之后我们就算没死也老了,这仇想报也报不成。”

    “是啊二哥,这仇现在不报以后更难报!他龟儿子没做上官都这么难对付,等他做上官我们咋跟他斗?”

    “二哥,你怕中他龟儿子的圈套,我们不怕!”

    几个弟弟义愤填膺,吴二没办法,只能答应道:“行,明天一早就追,不过追上之后得听我的,不摸清底细谁也不许动手。”

    “好,我们全听你的。”

    吴二示意他们坐下,凝重地说:“老二、老三,我不是不想帮大哥报仇,也不是怕他们,是不想因为给大哥报仇把你们全搭进去。说到底还是韩四势大,虽没正儿八经做上官,但在巴县这地界上他跟官老爷也差不多。民不与官斗,我们是真斗不过他。”

    “斗不过也得斗,不然大哥岂不是白死了!”

    “是啊,大哥不能白死,我们追归追但也要从长计议,想想万一追不上咋办。”

    吴三意识到光有决心没用,这么多弟兄总共就凑了十几两银子,而追是要花银钱的,就算明天一早就追又能追多远,想到很可能追不上,不禁问道:“咋办?”

    “我也不晓得,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二哥,他龟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追不上,我们就回来把他婆娘做了!”吴四恨恨地说。

    “老四,你说啥子疯话!”不等吴二开口,吴三就狠瞪了他一眼:“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找的是川帮那个瓜娃子,韩四硬要护着那个瓜娃子,我们才狠下心连韩四一道收拾的,这事跟他婆娘没关系,要是滥杀无辜那会遭报应的!”

    “老三说得对,不能因为一时半会报不了仇就滥杀无辜。”吴二深吸口气,起身道:“明天一早还要去追,都早点歇息吧。”

    吴四也意识不对,悻悻地说:“二哥,我就是那么一说。”

    “哥晓得,不说了,去洗洗睡吧。”

    ……

    与此同时,段经承和关捕头正在离东水门不远的湖广会馆里吃酒。湖广会馆客长坐在上首,茶帮夫头朱二忐忑不安地在下首作陪。

    这顿酒吃的惊心动魄,因为从坐下来端起杯子到现在,已有五拨捕快来报过信。

第七十七章 又遇铜天王

    “从千厮坊到报恩寺,再到城外的那些个码头,全有你们的眼线。UU小说朱二,真没看出来,你在我们巴县势力这么大,消息比我们这些当差的都灵通。”

    “关班头,天地良心,这不关我的事,也不关茶帮的事,我真不晓得他们胆子会这么大,竟敢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

    关捕头紧盯着朱二,冷冷地说:“他们是你手下的脚夫,你居然口口声声说不关你的事!就算我信,大老爷也不会信。”

    段经承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陈客长,我段吉庆可没我女婿好说话。事关我女儿女婿的身家性命,茶帮要是不当机立断清理门户,那就别怪我段吉庆不给您老面子!”

    “段经承,有话好好说。”

    “没啥好说的,该安排的段某都安排好了,只要他们胆敢携凶器上船追,那他们就是犯上作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段吉庆是真怒了,用杀人般的目光逼视着朱二。

    湖广会馆客长很清楚这事要是闹大,本地士绅肯定会趁机逼县太爷乃至府台给个说法,会直接影响八省行帮今后的生意,只能抬头道:“朱二,事到如今你还有啥好犹豫的?”

    “陈客长,吴家兄弟这件事做的是有些过,可也是事出有因……”

    “吴大咋死的早有定论。”

    “好吧,既然连您老也这么说,我就叫人去给他们点教训,教训完再关几天,等韩老爷走远了再把他们赶回茶陵老家,不许他们再来!”

    湖广会馆客长觉得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回头问:“段经承,关捕头,这么处置你们二位可满意?”

    吴大被大头打死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关捕头不怕吴家兄弟但也不想赶尽杀绝,因为把茶帮打压太狠反而会适得其反,他抬头看了看段经承,沉吟道:“这么处置倒也妥当,只是朱二打的保票,我不太敢相信。”

    “要是我打这个保票呢?”

    “陈老爷,您老的话我信。”

    “行,这个保票我来打。”湖广会馆客长拍拍桌子,回头道:“朱二,给老夫听仔细了,赶紧去清理门户,要是出了差错就算段经承和关捕头不办你,八省行帮也容不下你!”

    ………

    韩秀峰不晓得巴县发生的一切,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一心想找大头报仇的吴家兄弟追上,因为在傍晚刚赶到的龙溪水驿遇到了一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船队,害得他和潘二、大头不敢上岸,只能躲在船舱里。

    潘二掀开帘子偷看了一眼,紧张地问:“四哥,铜天王比我们早走那么多天咋才到这儿?”

    “应该是沉船了,”韩秀峰侧躺在舱里,用胳膊枕着头道:“姓周的运官在巴县被我们反敲了个竹杠,估计是不敢在巴县再做手脚,于是一到长寿就沉几条船,把在巴县是损失捞回来。”

    “他龟儿子胆也太大了,这不只是铜斤亏不亏缺的事,也耽误运期。”

    “他已经到这份上了有啥好怕的,至于运期他更不用担心,把沉在江里的铜捞起来需要时间,捞起来再雇船需要时间,装好之后一天行多少里又有规定,沿路的地方官员会呈文上报,这就是给他作证,就算延误了也不是他故意的。”

    “一天走多少里有规定?”潘二好奇地问。

    “有啊。”韩秀峰翻了个身,解释道:“无论转运官银、官铜还是漕粮,逆水行重舟时,河行每日三十里,江行每日四十里,其它四十五里;空舟行驶,河行四十里,江行五十里,其它六十里;顺水则不管轻重舟,一律规定江河一日一百里至一百五十里,不按规定行事是要被有司究办的。”

    “一天走多少里居然有规定,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潘二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说:“四哥,他们把我们拦在这儿,那些个船工和衙役明天一早肯定会上船讹钱。被讹几个钱也就罢了,要是被那些个龟儿子认出来咋办?这儿可不是巴县,姓周的肯定不会轻饶我们。”

    韩秀峰坐起身,掀开舱尾的帘子看看天色,轻描淡写地说:“这儿不是巴县,但这儿依然是重庆府辖下,他龟儿子想收拾我没那么容易。”

    “他要是往船上扔几块铜锭,非说我们偷他的铜咋办?”

    “别担心,他们想讹也只能讹五哥的钱。讹不到我们,更栽赃陷害不到我们。”

    “咋讹不到?”

    “因为我们走了,他见不着我们咋讹,咋栽赃陷害?”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我们等会儿先上岸,走旱路去石门驿,在石门驿等五哥。”

    “这倒是个办法,可是我们咋上岸,岸上全是他们的人!”

    “岸上不全是他们的人,也有长寿的衙役,”韩秀峰打开一个布包,取出一份信,笑问道:“晓得驿站归谁管吗?”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归州县管。”

    “对,驿站是归州县管,但归根结底还是归兵部管,我老丈人是府衙的兵房经承,重庆府辖下各州县的水驿陆驿没他不晓得的,各州县大老爷派驻在驿站的长随也没人敢不给他面子,等会儿让五哥把这封信送上岸,岸上的人自然会想法把我们接走。”

    “太好了,瞧我这记性,咋忘了这一茬!”

    看着潘二兴高采烈的样子,韩秀峰轻叹道:“潘兄,我们也只在重庆府吃得开,等进入湖广就得全靠自个儿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过眼前这一关。”

    “这倒是,你去喊五哥,请五哥帮信送上岸。”

    “好咧。”

    ……

    秦五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办事果然靠谱。

    一下船就大吵大闹,声称是帮知府衙门送信的,有要事向驿站的官差禀报。周知县的长随和他从云南带来的衙役将信将疑,喊长寿县太爷派来协助看护滇铜的衙役过来,但就是不让秦五上岸。

    只要把信送到就行,秦五趁机把信塞给长寿的衙役,见信封上有府衙的印戳,长寿县衙的一个班头不敢怠慢,急忙去送信,走前还留下两个衙役守在船边。

第七十八章 有人好办事

    等于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长寿知县派驻在龙溪水驿的长随和龙溪水驿的驿书到了。www.uu234.cc

    姓杨的长随一上船就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段经承的乘龙快婿韩老爷!韩老爷,我堂哥杨贵您认得不,他是我家老爷派在巴县城的坐府家人,您迎娶段经承家千金那天,他还去您岳父家吃过您的喜酒。”

    全重庆府那么多州县,韩秀峰哪认得各州县的坐府家人,但出发前倒是听老丈人说过,不禁笑道:“杨兄,你这是考校我。要是没记错,你家老爷派在巴县的坐府家人不姓杨,而是姓古。可惜迎亲那天人多事多,没能跟古兄喝上一杯。”

    确认眼前这位就是府衙兵房经承的乘龙快婿,杨长随咧嘴一笑:“韩老爷,不是小的不信您,而是我做的就是这迎来送往的差使,一年到头不晓得要打发多少骗子。”

    “现在信了吧?”

    “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在巴县城的其实不是我堂哥,而是我表哥,并且刚去不久,我表哥到底姓啥,一般人还真不晓得。”杨长随把段经承写的信还给韩秀峰,又不解地问:“韩老爷,铜天王是可恶,把好好的水驿搞得乌烟瘴气,但他们再嚣张也不至于为难您,亮出身份上岸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拦!”

    韩秀峰把书信顺手递给潘二,无奈地说:“杨兄有所不知,他们在巴县时闹太过分,小弟看不下去就教训了他们一番,让他们晓得啥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没想到在这儿又遇上了,他们要是晓得我在这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韩老爷,他们在我这儿更过分,已经五天了,不光搞得那些个船家船工怨声载道,连岸上也被他们搞得鸡犬不宁,别说您想收拾他们,连我都想收拾,只是我没这个胆。”

    “忍忍吧,他们惹不起,还是别招惹好。”

    “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杨长随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韩老爷,你那跟他们结下了梁子,接下来该咋办?”

    “船一时半会走不了,就算他们让走,大半夜也不能走。”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杨兄,我想请你帮个忙,想个法儿让我们混上岸。总之,我和我的家人不能被周知县的那些个长随和他从云南带来的那些个衙役认出来。”

    “船不动,人先走,这倒不难办。”

    “这就劳烦杨兄了。”

    “自个儿人,谈不上劳烦。”杨长随很清楚要是护不了眼前这位的周全,段经承晓得了一定会不高兴,到时候就会为难他家老爷,回头吩咐道:“李三,赶紧上岸去多叫些人来,再找几身行头,给韩老爷换上,让韩老爷趁乱上岸。”

    “好,韩老爷,请稍候。”驿站的书吏抱拳行了一礼,随即钻出船舱。

    杨长随笑了笑,接着道:“韩老爷,姓周的运官这会儿正在驿里睡觉,就算被他那些个家人认出来去报信他也来不及为难您,只要上了岸他就拿您没辙。我帮您寻个地方歇息,等他走了您再走。”

    “杨兄,我倒是想叨扰你几天,只是不能等,要是让他赶在我前头,等到了石门驿或蔺市驿又是麻烦。”

    “这倒是,可是这么晚了走夜路……”

    “没办法,谁让我年轻气盛,不晓得天高地厚,得罪他们了呢。”

    “韩老爷,既然您一定要连夜走,等会儿我派几个人送您,让他们把您送到石门驿再回来。”

    “多谢杨兄关照,这样,上岸之后我先找个地方写封书信,劳烦杨兄帮我差人捎给我岳父。”

    杨长随岂能不晓得韩秀峰这是报之以李,心照不宣地笑道:“举手之劳,谈不上关照。至于家信,韩老爷尽管放心,我一定帮您送到。您出门好几天了,是该给段经承他老人家报个平安。”

    ……

    有人好办事!

    等了半炷香功夫,驿书带着十几个壮班的青壮赶到码头,把在岸上让衙役们脱下的衣裳递进船舱,等韩秀峰、潘二和大头一换上,就招呼青壮们拥簇着三人上岸。

    大晚上,周知县留在码头的长随、衙役和船工本就不多,他们既不敢拦也拦不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几个人钻出船舱,跟着驿站的人上了岸。

    韩秀峰一上岸就找地方写信,把写好的信交给杨长随就连夜启程。

    龙溪驿虽是水驿但也养了三匹川马,杨长随为了帮他表哥巴结段经承,特意让人去喊马夫牵来一匹,扶韩秀峰上马,又跟刚叫来的四个要一路护送韩秀峰的驿卒交代了一番,甚至帮着备了一些干粮,这才目送韩秀峰三人离去。

    本以为遇到“铜天王”会有大麻烦,没想到一点事没有,潘二暗叹做官就是好!

    大头没心没肺,一边扛着扁担跟着走,一边嘀咕道:“四哥,我们的行李全在船上,秦五要是不给我们送咋办。”

    “五哥为人耿直敞亮,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况且我给家里写了信,他要是敢占小便宜不去石门驿,我岳父和关叔能轻饶他?”

    “这我就放心了。”

    韩秀峰心里想的不止这些,其实船上只有行李,补缺的文书和银票、散碎银钱全带在身上,只是出门在外逢人只能说三分话,钱财更不能露白,不想也不能当着长寿龙溪水驿的驿卒和马夫说。

    尽管打着火把,夜路依然不好走,好在人多,可以说说话壮壮胆。

    就在韩秀峰等人连夜翻山越岭之时,周知县起来解了个手,放下尿壶推开窗户看看下面的码头,呵欠连天问:“刘三,刚才下面哪来的吵闹?”

    在外面和衣而睡的刘三缓过神,连忙道:“老爷,我下去问过,说是重庆府衙来了个啥人,长寿县太爷的长随杨六和驿书都上船拜见了。丁二他们不敢拦,想拦也拦不住。”

    周知县好奇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来的。”

    “这就怪了,重庆府衙的人既然是傍晚到的,怎会等到夜里才知会驿站,又怎会儿到夜里才上岸歇息?”

    “船上的人好像没上岸。”刘三喃喃地说。

    “没上岸,就睡在船上?”

    “嗯。”刘三点点头。

    周知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觉得重庆府的官员没一个好东西,生怕长寿的县太爷搞鬼,打开门道:“在船上歇息哪有在岸上舒坦,这事有点蹊跷,去打探打探,瞧瞧来的是什么人,人到底还在不在船上。”

第七十九章 “他乡遇故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www.uu234.ccwww.uu234.cc

    韩秀峰三人马不停蹄赶到石门水驿已经人困马乏,潘二的脚甚至走出了两个大疱。好在这里依然是重庆府治下,老丈人的书信依然管用。驿书得知他的府衙兵房经承的乘龙快婿,不光给了一间上房,并且买来酒肉热情招待,让几乎同时抵此的重庆镇的一个千总好生羡慕。

    潘二也羡慕住在楼下的千总,吃着酒,看着窗外的江景问:“四哥,千总几品?”

    韩秀峰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说:“从六品。”

    “从六品是大官,咋不住上房,还让他住楼下。”

    “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无论前朝还是本朝都是文贵武贱。别看他从六品,但出了营啥也不是。给他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想住上房是不可能的。”

    “可他有勘合,住驿站不用给钱。”潘二越想越羡慕,禁不住回头问道:“四哥,你岳父是兵房经承,咋不给你弄个兵部的勘合,要是我们也有勘合,这一路上不晓得能省多少盘缠。”

    大头竟变聪明了,竟深以为然地说:“是啊四哥,有段经承的信,我们在重庆府可以白吃白住。等出了重庆府段经承的信就不管用了,到时候我们就得吃自个儿的花自个儿的,要是有潘二说的那个啥子合,我们不就能一路白吃白住到京城!”

    “想得倒美!”韩秀峰放下筷子,解释道:“兵部每年会给各省预发一些空白勘合,各省遇到事可临时填用,年底要将每年颁发及已未填用之数分列四柱款式,由各省衙门造册咨报兵部,汇总奏销,这就是常说的勘合火牌册。

    但兵部只会给各省将军、总督、巡抚、提督、镇台、都统、学政、盐政等衙门预发,连川东道衙门都没有,更不用说府衙了。再说就算预发到知府衙门,这么紧要的空白公文也不会放在我岳父手里,况且到年底是要汇总奏销的,谁敢为一己之私填用。”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叹道:“这就是常说军国大事!”

    “才晓得,”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你们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不是不想占这便宜,而是占不到。”

    “夔关呢,四哥,你有没有请柳大使写封信?”

    “我倒是想请他写,要是真去求他应该也会给这个面子,只是求来没用。衙门有衙门的规矩,他只是道署的仓大使,虽然管夔关税银但管不到夔关,要是拿他的信去,夔关的税官就会觉得他手伸太长,不光不会给他面子,反而会多收我们的税。”

    “四哥,还是你想得周全,当我没说。”

    ……

    三人正聊着,住在楼下的千总竟跑上楼,敲着门喊道:“里面的兄弟,能否门一见?”

    “来了。”韩秀峰站起身,示意大头开门。

    千总扶着刀柄走进屋,笑看着韩秀峰问:“老弟贵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反正看着好眼熟。”

    武官不光贱而且穷,尤其绿营的武官。

    刚进来的这位虽一开口就喊人老弟,但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从六品的顶戴可能只是个虚衔,像他这样的别说吃空饷,或许连兵血也没资格吃。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想蹭吃蹭喝,干脆招呼他坐下,一边让潘二帮着倒酒一边笑道:“在下免贵姓韩,字志行,巴县人。如果大哥是在镇署效力,那应该是见过,因为在下曾给镇署誊写过几次公文。”

    “我说咋这么眼熟,原来真见过。”年轻的千总端起酒,哈哈笑道:“韩老弟,我是粗人,不会说话,但今儿个真得学着你们读书人咬文嚼字。你是巴县人,还给我们镇署誊写过公文,我正好又在镇台麾下效力,我们这就是他乡遇故知!”

    韩秀峰暗笑这才离巴县城多远,咋也算不上他乡,但还是举着酒碗笑道:“对对对,他乡遇故知,大哥,我敬您!”

    “您啥子您,有缘相识便是兄弟,我姓杜,在家排行老三,应该比老弟虚长几岁,喊我三哥就行。”

    “好,三哥。”

    “来,走一个!”

    武官再贱他也是官,潘二不敢再坐着,并且也吃差不多了,连忙起身把大头拉到墙角里,看着韩秀峰跟杜千总吃酒聊天。

    几碗酒几口肉下肚,杜千总好奇地问:“韩老弟,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京城补缺。”

    “补缺,这可是大事,来来来,老哥再敬你一碗,祝你早日补上缺。”

    “谢三哥。”

    出门在外,酒喝多了会误事的。

    韩秀峰没一饮而尽,只是浅尝了一下,也好奇地问:“三哥,你这又是去哪儿公干。”

    “说起来巧了,我也是去京城补缺的,只不过老弟你要去的是吏部,而我去的是兵部。”杜千总放下酒碗,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怕老弟笑话,我是个落第武举,要是搁雍正朝、乾隆朝,就算落第也能拣选个门千总、卫千总。可现而今不比早年,像我这样拣选三等的谋不上缺。好在有叔伯在重庆镇为官,可依例回籍学习、随营差操。如今三年期满,又凑了点银子管镇台买了个保举,保送兵部提补。”

    武举人虽没任禾那样的举人尊贵,但一样是举人老爷,潘二大吃一惊,顿时肃然起敬。

    韩秀峰却不认为眼前这位有多尊贵,甚至觉得他这个武举人恐怕也是花银子走门路才考上的,因为不管咋看他也不像一个能马射、步射、掇石的主儿,更不用说真刀真枪领兵上阵杀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四川人生来就不如北方人强壮,他在四川人中算是个子比较好身体比较壮的,不管有没有花银子走门路能考上武举人实属不易,比较像大头这么魁梧的汉子在四川实属罕见。

    “原来三哥是武举人,失敬失敬!”

    “韩老弟,你这是笑话哥哥,大清朝文贵武贱,我这个武举在你们文官面前算个锤子!”

    “哥哥无需妄自菲薄,实不相瞒,小弟这个官是花银子捐的。”

    “那也比我强,别的不说,就说楼下那些个龟儿子,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见韩老弟是文官,立马收拾上房,好酒好菜伺候。可哥哥我呢,只能住狗窝,想吃啥喝啥得自个儿掏钱!”

第八十章 “结义兄弟”

    韩秀峰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路是你自个儿选的,现而今不受待见有啥好抱怨的。正不晓得咋往下接,杜千总好奇地问:“韩老弟,既然你也是去京城,咋不坐船,咋骑马过来的?”

    “本来是坐船的,结果在龙溪驿遇上了铜天王……”这没啥好隐瞒的,韩朝阳苦笑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杜千总惊叹道:“韩老弟,你连铜天王的屁股也敢摸,佩服佩服!”

    “年轻气盛,不晓得天高地厚,让三哥见笑了。”

    “这可不是不晓得天高地厚,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韩老弟,我最佩服你这样的人,我们真是一见如故。”

    “小弟见着三哥亦有同感。”

    “真的?”杜千总急切地问。

    “这还能骗三哥?”韩秀峰笑道。

    杜千总乐了,竟猛拍了下大腿:“韩老弟,既然你我如此投机,接下来又要一起去京城,不如结个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咋样?”

    韩秀峰暗想天下并不太平,“京报”上说两广有暴民攻城略地犯上作乱,并有愈演愈烈之势,你要是被兵部外放到两广去平乱,搞不好真会马革裹尸,脑壳不好使才愿意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杜千总追问道:“韩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哥哥?”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三哥,我咋会瞧不起你!”

    “行,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这里正好有酒,我们就在这儿结义!”

    ……

    杜三正为去京城的盘缠不够发愁,岂能错过这个“吃大户”的机会,说在嘴上就拿在手上,摸出几十个铜板让潘二去买结拜所需的香烛黄纸。潘二不明所以,只晓得杜三是个举人老爷,觉得韩四跟举人老爷结拜吃不了亏,竟跑得屁颠屁颠。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由着杜三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稀里糊涂跟他结成了异姓兄弟,而四人之间的称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杜三一口一个“二弟”,韩秀峰只能称呼他“大哥”。当着杜三面,潘二不敢再跟韩秀峰称兄道弟,不光他自个儿改口,还让大头跟他一起喊韩秀峰“少爷”。而石门驿的驿书不敢怠慢府衙兵房经承乘龙快婿的干哥哥,连忙让驿丁帮杜三换房,换好房又送来一桌酒菜。

    计谋得逞,杜三乐得心花怒放,俨然一副大哥的做派,坐在上首喝得醉醺醺地问:“二弟,这么说你雇的船最迟明天便能到?”

    “要是姓周的运官不为难船家,那明天下午应该能到。”

    “既然你雇了船,那我就不用再让驿站找船了,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我们兄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已经被他给赖上了,韩秀峰能说啥,只能笑道:“这是自然。”

    “好,就这么定,我们两兄弟也约个帮,”杜三打了个酒嗝,又回头看着蹲在墙角里的大头问:“二弟,你这个家人从哪找的,一看就晓得有一身蛮力。”

    韩秀峰笑道:“大哥,这位不只是我的家人,也是跟我打小耍到大的兄弟。”

    “哎呦,你咋不早说,要是早说就一起结拜了!”

    “大哥,你举人老爷,是从六品的千总,我这兄弟之前只是个在码头卖苦力的脚夫,一起结拜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关起门来做兄弟不就成了。”杜三越看大头越心喜,竟跑过来把大头拉过来,亲热的不能再亲热地问:“小兄弟贵姓?”

    大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官,傻傻地看着杜三不敢吱声。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回去,一边笑道:“大哥,我这兄弟胆小,你就别为难他了。”

    杜三急切地说:“二弟,你的兄弟就是我兄弟,我不能连兄弟姓啥叫啥也不晓得。”

    “我这个兄弟姓袁,诨名大头,你喊他大头便是。”

    “大头,这名字倒也贴切。”

    潘二听得心痒痒,禁不住抱拳道:“杜老爷,小的姓潘,名长生,在家排行老二,跟我家少爷是同乡。”

    “哦,晓得了。”杜三对潘二不感兴趣,敷衍般地点点头,又坐下笑道:“二弟,现而今我们是结义兄弟,我这个做哥哥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大哥但说无妨。”

    “大头是你兄弟,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要为兄弟着想。你看看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就这么给你做长随太委屈。现而今天下又不太平,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时候。等到了京城,干脆让他跟我,我一定跟对待亲兄弟一样待他。”

    韩秀峰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道:“大哥愿提携大头,是大头八辈子修来福分,我呢也打心眼里替大头高兴。”

    “这么说你答应了?”杜三欣喜若狂。

    “大头是跟我打小耍到大的,我咋会误他的前程,不过我答应没用,在外人跟前他是我的家人,但事实上他是我兄弟,我不能强人所难,愿不愿意跟三哥你去当兵,得他自个儿拿主意。”

    “这倒是,”杜三笑了笑,端着酒碗走到大头面前:“大头兄弟,刚才你也听见了。不是哥哥吹牛,你要是跟哥哥去从军,保你三五年内做上官,混个额外外委不在话下。”

    “额外外委是做啥的?”大头傻傻地问。

    杜三眉飞色舞地说:“额外外委是武官,从九品的朝廷命官!”

    韩秀峰暗想杜三吹牛还是打过草稿的,没敢信口雌黄,因为额外外委本就是从普通兵丁中酌量提拔的官,给予从九品顶戴,但仍食当兵的粮饷。只有等外委把总有缺空出,才有机会被拣拔为外委把总,而外委把总跟经制内的把总又差一大截。

    大头不晓得这些,也不认为他自个儿是个做官的料,不禁朝韩秀峰看去。

    “咳咳,”韩秀峰干咳了两声,似笑非笑地问:“大头,荒货街的钱瘸子你还记得不?”

    “记得,好像早死了!”大头脱口而出道。

    “嗯,是死了好几年,不过他没死前就是额外外委。”

    大头对钱瘸子印象深刻,想到钱瘸子真是穷死饿死的,立马起身道:“少爷,我不去当兵,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你。来前八爷和六哥交代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让做啥我就做啥。”

    不等韩秀峰开口,杜三就蛊惑道:“大头,我不是让你去当兵,我是让你去做额外外委,是让你去做官!”

    “额外外委算锤子官,你别哄我,我又不是瓜娃子。”

第八十一章 谁占谁的便宜

    大头打死也不愿意去当兵,对做额外外委这个从九品的武官同样不感兴趣,杜三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地回到桌边喊韩秀峰喝酒。www.uu234.cc

    本以为他很能喝,结果喝着喝着竟喝得烂醉如泥,吐得到处都是。而酒量是练出来的,一看就晓得他穷得很久没放开肚子吃过肉喝过酒。

    潘二终于看清了这个武举人老爷的真面目,也终于晓得武官到底有多贱,把房里打扫干净就跟韩秀峰一起去江边透气,边走边嘀咕道:“四哥,我开始真当他是个人物,结果啥也不是。还想骗大头去当兵,这分明是贪生怕死,摆明了想让大头去帮他挡刀挡箭。”

    韩秀峰笑道:“不管咋说他也是个千总,跟我们还是同乡,这些话在外面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别再说。”

    “晓得,我不会乱嚼舌头的。”潘二点点头,想想又苦着脸道:“四哥,他龟儿子这是赖上我们了。要不你去跟驿书说说,明天想个法子缠住他,船一到我们就走,不等他,不让他占我们的便宜。”

    韩秀峰一直在想这件事,沉吟道:“出门在外,首重乡谊。不让他上我们的船容易,但这么做不厚道。况且等到了京城,他肯定也会住重庆会馆,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会有多尴尬。”

    “可我们也不宽裕!”

    “谁占谁便宜不一定呢,”韩秀峰摸摸嘴角,禁不住笑道:“潘兄,你早上不是羡慕他有兵部的勘合么,带上他就等于我们也有了勘合。过榷关不用交税,住驿站不用花钱,而我们只要管他一张嘴,算算还是我们赚了。”

    “他能同意?”

    “我都跟他结拜了,我跟他现在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姓兄弟,不同意不是打他自个儿脸吗?再说这又不用他多花一文钱,只要过榷关、住驿站时跟人家说一声我们是他的家人。”

    “也是,就这么办,不过等到我们自个儿花钱的时候可不能像这么大鱼大肉。”

    “这是自然,我们自个儿都舍不得乱花钱。”

    确认不会被杜三占便宜,潘二终于松下口气,想想又好奇地问:“四哥,刚才听他说啥子门千总、卫千总、外委千总,这千总难不成有好几种?”

    “是啊。”韩秀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揉着腿解释道:“京城内九门、外七门,每门设千总把守,所以那些千总就叫门千总;漕运总督辖下各卫和守御所分设千总,统率漕运,领运漕粮,那些个千总就叫卫千总、守御所千总。”

    “杜三呢,杜三是啥千总?”

    “他现在这个从六品的千总只是个虚衔,当兵的还有粮饷,他连粮饷都没有。不过他已经随营差操三年,又有镇台的保举,这个缺应该不难补。”

    潘二追问道:“不用给兵部的那些官老爷塞银子?”

    韩秀峰笑道:“如果只是想补个缺,像他这样的武举还真不用花银子。不过缺有很多种,有肥缺、有苦缺,有沿边缺、有内地缺……真要是一毛不拔,兵部的那些个堂官就算不把他外放去两广平乱,也会把他外放到苦寒之地戎边。”

    “他鬼精鬼精的,应该早有准备,身上肯定有银子!”

    “这倒不见得。”

    “咋不见得?”潘二不解地问。

    韩秀峰轻叹口气,抬头道:“大清是满人的天下,绿营跟八旗没法儿比。比如从一品的绿营提督,岁俸只有八十一两,而同为从一品的八旗将军、都统则为一百八十两!普通兵丁的差距更大,八旗兵丁的月饷要比绿营高出三分之一,月米多出三倍有余。并且八旗兵还有计丁授田和兵丁名粮等入项,而绿营兵丁只有月饷月米。”

    潘二沉吟道:“他只是个挂名的千总,就算想捞也捞不着银子?”

    “别说他这个挂名的千总,就算那些个在任上的千总也没啥油水,只能吃空饷喝兵血。可一营拢共就五百个兵丁,既要孝敬上头的那些个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手下又不能连一个兵也没有,所以空饷也吃不了多少。”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他们又不敢祸害地方,要是敢在外面胡作非为,别说千总、守备、都司、游击,就算是参将、总兵,督抚都照样不会给他们面子,给他们来个革职待参都是轻的。”

    “这官做的也太憋屈了!”

    “所以说文贵武贱么。”

    ………

    与此同时,夜里没打探到啥,上午一样没打探到啥,直到刚才花了几百文钱买通龙溪驿的一个驿卒,才搞清昨夜到底发生啥事的刘三,正苦着脸跟周知县禀报。

    “他做贼心虚,怕被我们认出来,不敢上岸,在船上一直躲到夜里才让船家给长寿县太爷的长随和驿书送信。他老丈人好像在府衙当差,所以杨长随和驿书都帮着他,找了几身衙役的衣裳,给他换上,然后趁乱让他上了岸。”

    一想到巴县的事周知县就是一肚子火,咬牙切齿地问:“他人呢,还在不在岸上?”

    “不在,他晓得老爷您在这儿,哪敢停留,一上岸就连夜走了。”刘三偷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周二爷,小心翼翼地说:“长寿县太爷的长随还拨了一匹马,差了四个青壮一路护送,我估摸着他们这会儿已经到了石门驿。”

    “人走了船呢?”

    “船也走了,一大早走的。”刘三深吸口气,忐忑地说:“丁二见船上没啥值钱的东西,那个船家看上去又挺老实的,要了两百文钱就让船走了。”

    死对头居然就这么眼皮底下溜了,周知县越想越憋屈,指着他的长随刘三问:“昨儿下午他们靠岸时,你们咋不上船瞧瞧?”

    “老爷,他的船天擦黑才到的,我们又不晓得他在船上……”

    “算了,这也不能全怪你们。”周知县沉思了片刻,突然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笔一边写公文一边冷冷地说:“二弟,他虽从我们眼皮底下跑了但也跑不远,你赶紧找条船去追,多带几个人,再带上几百斤铜,给他来个人赃俱获!”

    周二在巴县吃了大亏,比他大哥更恨韩秀峰,只是在巴县把事情办砸了,一直不敢开口,见他大哥发了话要收拾韩秀峰,激动地说:“大哥,这包我身上,只要他走水路,一定能追上!”

    周知县放下笔,在刚写好的海捕文书加盖上大印,随即抬头道:“一定要活的,只有活的才能管他老丈人要钱。他胆大包天竟敢坏我的事,看我怎样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第八十二章 收拾他们!

    石门驿是正东水路上的重要水驿,江边有许多吊脚楼,楼里有许多做往来客商乃至船工皮肉生意的女子。

    杜三大半夜酒了,咋也睡不着,竟跑去寻欢作乐。

    韩秀峰早上没见他下楼,以为他的酒劲儿没过还在房里睡,也就没去喊他吃早饭,结果快吃捎午时他哼着下流的小调回来了。

    “大哥,你这是去哪儿了?”

    “夜里睡不着,就去寻了个乐子,”杜三看了一眼正忙着张罗酒菜的驿卒,又凑到韩秀峰笑道:“二弟,大哥不是不想带上你,是想着你走了那么远山路一定很累。睡了一觉现在应该缓过来了,吃完捎午带你去,没想到这穷山僻壤的婆娘也那么水灵,尤其那浪劲儿,让你不想下她的床。”

    韩秀峰咋也没想到他这么色,连忙道:“谢谢大哥的好意,我刚娶婆娘刚成家,况且下午还得去码头等船。”

    “二弟,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杜三拍拍他胳膊,一脸坏笑着说:“那些个有钱的三妻四妾,我们这些没钱的逛逛窑子咋了?要说婆娘,大哥我一样有婆娘,可不在身边有啥用。再说这儿是真便宜,花了不几个钱。”

    “大哥,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是不敢,怕染上病。”

    “染啥病,这儿的婆娘干净着呢!闻闻,香不香,到这会儿哥身上还有余香呢!”

    韩秀峰以前是舍不得花钱去寻欢作乐,现而今是不想做对不起琴儿的事,推开他的胳膊:“大哥,我真没这个闲情逸致,你就别强我所难了。”

    “行,不强你所难,话说你们这些文官咋全这样,人前道貌岸然,背后男盗女娼。”

    “我跟他们不一样,再说我这个缺没补上,现在还不算官。”

    “好好好,不说了,吃捎午。”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潘二听得心痒痒,以至于捎午都吃得心不在焉,正琢磨着等会儿找个啥借口,偷偷去江边找个婆娘耍耍,一个船夫赤着脚跑进了驿站。

    韩秀峰乐了,起身道:“五哥,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要等到下午呢!”

    “我怕被云南的那些个龟儿子看出破绽,就没敢再等钱老大他们,天一亮就动身了,这一路是紧赶慢赶,早饭都没吃,连口水都没敢喝。”秦五擦了把汗,见桌边坐着一大官没敢再往前凑。

    “早饭都没吃,肚子一定饿了,来,这儿有菜有饭,先坐下,我们边吃边说。”

    “不了韩老爷,我就是来知会一声,顺便问问啥时走。”秦五可不敢跟杜三坐一起吃饭,桌上的酒菜却很馋人,馋得他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韩秀峰走过去把他拉到桌边,将他摁坐下来,一边示意潘二去盛米饭,一边笑道:“这位杜老爷是我的义兄,又不是外人,有啥好怕的。”

    杜三过去三年几乎天天跟营里的兵丁混在一起,没文官那么多讲究,并且一看就晓得秦五是船家,不禁笑道:“让坐你就坐,让吃你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谢杜老爷赏饭!”秦五急忙起身行了一礼,直到潘二把米饭盛来才小心翼翼坐下,不光不敢喝酒,甚至吃也吃得很斯文。

    韩秀峰一个劲儿劝他多吃点,见他放不开干脆拿起筷子帮着夹菜。

    两碗饭下肚,秦五的胆子大了许多,喝了一大口汤,抬头道:“韩老爷,我本来用不着这么赶的,是运官的那个长随让我有些害怕。天一亮他就跑码头上找人打听,不光打听,还上船翻您的行李。”

    “他打听啥?”韩秀峰放下筷子问。

    “打听我是从哪儿来的,夜里给驿站送的啥信,打听船上还有啥人,问这问那,一定是起了疑心。”

    “起疑心也正常。”

    “少爷,咋正常了?”潘二忍不住问。

    韩秀峰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们是天擦黑到龙溪的,真要是有啥急事,船一靠岸就应该上去送信。可我们担心被认出来,一直等到夜里才让五哥去送信。姓周的龟儿子又刚在巴县吃过我们的亏,就像只惊弓之鸟,遇到这么蹊跷的事一定会起疑心。”

    杜三不解地问:“他能起啥疑心?”

    “因为他做贼心虚,他在长寿一定没干啥好事,不是故意沉船调包官铜就是盗卖官铜。而我和我们巴县的二老爷能收拾他,长寿的大老爷一样能,所以他肯定很谨慎很小心,发现蹊跷肯定要打探个清楚。”

    “他能打探到吗?”潘二急切地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舍得花钱,没啥事打探不到。”韩秀峰越想越紧张,起身道:“五哥,你赶紧吃。大哥、潘兄,你们赶紧去房里收拾行李。此地不能久留,五哥吃好我们就动身!”

    潘二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应了一声就拉着大头上楼。

    杜三却不认为云南的官差敢在重庆府地界上搞啥幺蛾子,禁不住问:“兄弟,你到底怕啥?”

    “怕被栽赃陷害,”韩秀峰一边陪着他上楼,一边解释道:“他龟儿子是解运滇铜的运官,要是被他们给追上,往我们船上扔点官铜,非说是我们偷的,到时候我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龟儿子想构陷谁就构陷谁,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要是王法能治他,他还能叫铜天王?”

    “这倒是,可我们明明没偷他的铜,却要像只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还是在我们重庆府地界上,这也太窝囊了!”

    “是有些窝囊,可除此之外还能咋办。”

    想到云南的运官很可能会差人带着铜追上来栽赃陷害,而铜又那么值钱,杜三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韩秀峰的胳膊:“收拾他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收拾他们,三哥,你开啥玩笑,我们能不被他们收拾就烧高香了。”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我没跟你开玩笑。”杜三松开手,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二弟,你既然能收拾他们一次,我相信你就能收拾他们两回!要是不把他们收拾服帖了,我们这一路上就得天天提心吊胆。赶紧想个法子,趁还在重庆府地界上,再给他龟儿子点颜色瞧瞧!”

第八十三章 知己知彼

    出门在外,韩秀峰不想横生事端,从潘二手里接过早上写的家信,跑到楼下交给驿站的书吏,又感谢了一番,便带着众人去码头。www.uu234.ccwww.uu234.cc

    杜三唯恐天下不乱,边跟着走边振振有词地说:“二弟,我晓得你不想惹麻烦,可现在是你不找麻烦,麻烦会来找你!要是那运官铁了心要报复,那他们一定能追上,而且川江就这么宽,想躲也躲不掉。”

    “大哥,我刚才说的那些只是猜测。”

    “不怕一万就万一,万一被他打探到咋办?”杜三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说:“我们肯定是要去京城的,就算想走旱路也得先坐船到汉阳,而从这儿到汉阳最快也要十来天!”

    潘二最怕落在姓的知县手里,也苦着脸道:“少爷,要是他们一早就打探到前天夜里躲在船上的是我们,要是一打探到就差人来追,那追兵离我们就不远了。我们现在是可以先走,但天黑了咋办?”

    韩秀峰担心的也是这个,转身问:“五哥,夜里能不能行船?”

    秦五苦着脸道:“韩老爷,夜里咋能行船!”

    “少爷,五哥不敢不等于他们不敢!”潘二回头看看江面,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在巴县真是把他往死里得罪的,他们要是晓得一定会不要命地往这儿追。万一被他们追上,我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们不走总可以吧,”韩秀峰咬咬牙,冷冷地说:“反正我们是去补缺的,早一天晚一天没啥关系。让五哥先回去,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看谁耗得过谁!”

    杜三嘀咕道:“二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哥,你这话啥意思?”

    “你吃捎午时也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个姓周的龟儿子只要舍得花钱,一定能打听到我们躲在哪儿。”

    “我们多买点干粮,往山里一钻,他又不是神仙,他晓得我们躲在哪儿?”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杜三把行李递给大头,扶着刀柄道:“你想想,他要是铁了心栽赃陷害,根本用不着人赃俱获,只要把铜找个地方一扔,就可以诬陷是你偷的。他甚至不用差人再追,只要给沿路衙门送份海捕文书,到时候你躲得越隐秘,躲的时间越长,就越说不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躲不是个办法,真要是躲,就等于坐实了偷盗官铜的罪名。

    潘二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催道:“少爷,快拿个主意吧。”

    韩秀峰微皱着眉头,喃喃地说:“既然躲不是个办法,走又不一定能走掉,那只能再跟他过一次招。”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二弟!”杜三乐了,拍着他肩膀笑道:“从现在开始,我听你差遣,赶紧想个办法,让云南的那些个龟儿子偷鸡不着蚀把米。”

    “办法一时半会儿没有,不过有件事要先搞清楚。”

    “啥事?”

    “要搞清姓周的龟儿子到底有没有发现前天夜里躲在船上的是我,要搞清他到底有没有差人来追!”

    “这消息咋打探?”杜三苦着脸问。

    “好打探,”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看着驿站道:“我去找驿书,请他拨一匹马,找两个熟悉这一带的驿卒,再准备好走夜路的干粮、火把在镇外守着。我们呢再留一个人在码头,姓周的运官真要是派了追兵,那追兵追到这儿一定会上岸打探我们的行踪,而留在码头上的人也就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杜三脱口而出道:“然后走陆路去蔺市驿去跟你会齐?”

    韩秀峰点点头:“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杜三又问道:“让谁留这儿?”

    “得留个面生的,所以我们三个肯定不行。”

    “我倒是想留这儿,可就这么让你先走我不放心,万一他们不上岸打探,或者一打探到你的行踪就又去追,到时候赶走我前头追上你咋办?有我在,他们不一定敢造次,我要是不在,天晓得他们会咋对付你!”杜三可不想被刚赖上的大户扔下,想了想不禁笑道:“二弟,我看那驿书摆明了想巴结你,这事交给他去办不就成了。”

    韩秀峰真不想把身家性命交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驿站书吏,可是事到如今又没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只能这样了,你们先上船,我去跟他们说。”

    “我跟你一起去,他要是敢耍滑头,看老子回头咋收拾他!”

    ……

    事实证明,府衙兵房经承的面子不是一两点大。

    韩秀峰一说跟铜天王的“恩怨”和接下来的打算,石门驿书吏就拍着胸脯保证会差专人留意铜天王的动向,要是铜天王真派了追兵,他一定会让人快马加鞭去蔺市驿报信。

    交代好一切,二人一口气跑回码头。

    二人一上船,秦五就招呼他儿子和侄子撑船。

    江流很急,船行的很快,韩秀峰掀开帘子看看后头的江面,没发现什么异常,禁不住苦笑道:“或许压根儿没追兵,可能是我做贼心虚,疑神疑鬼了。”

    “诸葛一生唯谨慎,疑神疑鬼不是啥坏事。”杜三解下刀往边上一扔,舒舒服服地半靠在舱壁上,好奇地看着舱里的一堆行李说:“二弟,这些全是你的东西?”

    “是啊,全是我们的。”韩秀峰这才发现刚结拜的这位义兄根本不像出远门的,居然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一把刀。

    杜三也意识到他的行头有些少,带着几分尴尬地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粗人,就一身官服和一身换洗衣裳。”

    “鞋呢?”潘二忍不住问。

    “就脚上这双,”杜三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带太多行李麻烦,身上带点钱就行了,衣裳和鞋穿破了大可以去买。”

    韩秀峰笑道:“是啊,出门在外,只要有钱就行。”

    “二弟,你这左一个包右一个包的,都装了些啥呀?”

    “大哥,我跟你没法比,我家境贫寒,没多少银钱,只好把能带的全带上。这个大包里装的是寒冬腊月穿的衣裳,这几个包是被褥,这里是蚊帐,这个包里是汗衫、手巾、袜子,这边是春秋二季的换洗衣裳。但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们三个全带了。”

第八十四章 夔州有人

    吃完捎午才出发,要到深夜才能到蔺市驿。www.uu234.cc

    深夜行船乃船家之大忌,顺流而下,乌漆墨黑地看不清前头的礁石险滩,这一程危如累卵、险象环生!而谁也不晓得后头有没有追兵,秦五只能豁出去,让他婆娘和侄子在船头打着火把,让潘二和大头在船尾打火把,他和他儿子则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手持竹篙随时应对。

    “爹,有石头!”秦五的儿子狗蛋大喊一声,手里的竹篙直插江底,紧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撑住,莫散劲!”船头突然被撑住,船尾要是不撑,整条船便会在江里打转。秦五一声厉喝,手里的竹篙也直插江底,他们父子俩的喊声在深山峡谷间盘旋回荡。

    船一下子慢了下来,湍急的江水击打着船舷和陡峭的岩壁,韩秀峰和杜三紧张地屏住呼吸。

    事实证明,找秦五是找对了。

    船在他们父子的竹篙下避过礁石,有惊无险地又过了一道鬼门关。

    杜三回头看看身后漆黑的江面,心有余悸地说:“二弟,不懂水情的真不敢大半夜行船,就算那姓周的龟儿子派了追兵,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也不一定敢追。”

    “难说,”韩秀峰擦了一把汗,沉吟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是他们舍得花钱,一定会有不要命的船夫帮他们追。”

    “他们舍得花钱吗?”

    “这我哪晓得。”

    杜三有些后悔蛊惑刚结拜的二弟跟铜天王斗,禁不住说:“二弟,光逃不是办法,要是总这么逃,用不着他们来收拾我们,我们就被老天爷给收拾了。我可不想船毁人亡、葬身鱼腹,你赶紧想个主意,想想咋才能杀他们个回马枪!”

    “杀他们个回马枪?”

    “嗯,收拾他们!”杜三紧盯着韩秀峰,满是期待地说:“二弟,论排兵布阵,我是行家里手。论耍心眼,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已经收拾过他们一回,肯定能收拾他们两回。”

    “大哥,这回跟上回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

    韩秀峰扶着坐下来扶着船舷,苦着脸道:“上回是在巴县,巴县是我们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现而今是在江上,他是手握解运大权的运官,手下还有上百号衙役和青壮,我们却要啥没啥。”

    “可这里还是重庆府地界儿!”

    “大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驿站给我几分面子,那是因为我岳父是府衙的兵房经承,并且这面子也只能给到这儿,顶多让我们住上房,给我们点酒肉。县太爷可不会给我韩四面子,况且要对付的是铜天王,他们躲还躲不及呢。”

    韩秀峰指指前头,接着道:“何况再往前走两程便进入夔州府地界,等进了夔州府,连驿站都不会再给我面子。而谁也不晓得后头有没有追兵,我们不能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接下来全靠自个儿,你说我一个区区九品候补巡检能有啥主意?”

    “夔州你没认得的人?”杜三将信将疑地问。

    “我去都没去过,哪认得夔州的人!”

    “你不认得我认得!”

    “大哥,你在夔州有人,你认得谁?”韩秀峰下意识问。

    “二弟,你忘了我是做啥的?”杜三禁不住笑问道。

    看着他天黑时换下的官服,韩秀峰猛然想起他不仅过去三年在重庆镇随营差操,而且很可能就是在绿营里出生长大的,他爹,他的那些个叔伯,乃至他祖父很可能全是丘八!

    而重庆镇总兵统辖镇标中游击、左游击、右都司三营,兼辖夔州、绥宁二协副将及酉阳游击营、巫山都司营、梁万都司营、盐厂都司营、黔彭都司营、忠州都司营、邑梅守备营等诸营。

    副将、游击、都司经常升转,但各营千总尤其把总在任时间却较长,就算有变动也会在各营间变动,不像州县官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有的州县官只能署理一年甚至只有几个月。

    韩秀峰眼前一亮,禁不住问:“大哥,你认得夔州协标的副将?”

    “协台那可是从二品,我哪儿认得他,就算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杜三被问得一脸尴尬。

    “那你认得谁?”

    “我认识王千总,还有几个把总。”

    韩秀峰急切地问:“有没有交情,能说上话吗?”

    提起这个,杜三得意地笑道:“王千总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我爹当年救过他命,跟我爹是过命的交情。他手下的那些个把总,有的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有的是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兄弟。”

    韩秀峰欣喜若狂,不禁笑道:“夔州有人,这就好办了。”

    “咋办?”杜三想了想,竟苦着脸问:“二弟,你不会叫我去请他们劫官铜吧,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再说调兵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没有协台的军令,谁敢把兵带出营!”

    “想哪儿去了,”韩秀峰紧抓他的胳膊,激动地说:“大哥,我们不用他们调兵,更不用他们去劫官铜,只要借他们的势。”

    “啥势,咋借?”杜三急切地问。

    只要有人就好办,韩秀峰立马有了主意,凑到他耳边道:“很简单,只要请他们吃顿酒……”

    杜三赫然发现这个主意好使,并且用不着让夔州协标的那些叔伯兄弟冒险,要是姓周的运官真派人来追,真带着官铜来栽赃陷害,还能带着夔州协标的那些叔伯兄弟一起发笔财。

    杜三越想越兴奋,咧着嘴笑道:“二弟,我就晓得你会有办法,就这么干!不怕姓周的龟儿子追,就怕他龟儿子不追,哈哈哈哈!”

    “他到底有没有派人追,很快就晓得了。”

    ……

    正说着,船头传来狗蛋和潘二的欢呼。

    “咋了?”韩秀峰连忙爬起身。

    “少爷,到了,到蔺市驿了!你看前头,大半夜还亮着灯!”不用再担心葬身鱼腹,潘二、狗蛋、大头和秦五的侄子石头欢呼雀跃。

    韩秀峰抬头望去,果然能依稀看见远处的岸上有灯火,不禁笑道:“我虽没来过但也听人说过,蔺市既是水驿也是大镇,还是远近闻名的君子镇。”

第八十五章 果然追来了

    蔺市在川江南岸,位于川江与梨香溪交汇,四面环山三面绕水,因有蔺氏大姓得名蔺市。www.uu234.cc又因水上交通便捷,物资运输舟楫之便,据说早在宋朝就商贩云集,逐渐繁荣形成草市(集市)。

    韩秀峰等人大半夜才到的,下街的山门紧闭。喊了半天,睡得迷迷糊糊的驿丁才从碉楼里探出头问来者何人。

    之所以天一黑就关山门,就是为了防火防盗防噜(土匪)。

    不光这里,走马岗同样如此。

    韩秀峰晓得他不会轻易开门,也就没叫他开门,而是把老丈人的书信递上去,又扔了十几个铜板,请他赶紧把信送到驿站。就这么在码头边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驿站书吏终于到了,一来就让守夜的驿丁和更夫开门。

    跟着他们来驿站安顿下来,一个个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洗都顾不上洗便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府衙兵房经承的乘龙快婿不能得罪,驿书早准备好了早饭,有嘟嘟卷、有油醪糟,还有担担面。

    杜三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吃完就拉着韩秀峰上街转悠。

    夜里啥也看不清,直到此刻韩秀峰才发现这里比走马岗更大更繁荣,整个蔺市沿山势而建,分下、中、上三街,下街就在江边,有碉楼、码头、有客栈货栈。中街最为繁荣,有客栈、茶馆、酒楼、药房和卖南北货的各类商铺,有文庙、王爷庙、南华宫、万寿宫、禹王宫,甚至有一个书院。也正因为文风昌盛,商贸繁盛,被朝廷命名为君子镇!

    穿翘斗,各式窗棂,平房、两层木楼、三层木楼,错落有致,令人目不接遐。最让人称奇的是镇里的那些石桥,竟雕有龙、鳌、蟾蜍、石狮、石人,尤其其中一座石桥上的石龙最为精致,一雄一雌,昂首翘尾,口含宝珠,均采用多层镂空透雕,使之须甲活现,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韩秀峰不由想起走马老家,正魂不守舍,潘二带着两个汉子匆匆跑了过来。

    “少爷,被你料中了,周知县果然打探到我们的行踪,果然派了追兵!此地不能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杜三不认为追兵敢大半夜行船,回头道:“急啥子,有话慢慢说。”

    潘二急切地说:“杜老爷,他们两个是从石门驿来报信的,担心赶不上,先走了半天水路,天黑了又上岸走了一夜山路。”

    韩秀峰缓过神,边带着众人往码头走边问道:“两位大哥,追兵啥时候到石门驿的?”

    高高瘦瘦的石门驿丁连忙道:“禀韩老爷,昨儿下午来了两条船,从船上上来几个云南的官差,带着海捕文书找到驿站,打探您的行踪。李书承见他们真是冲着韩老爷您来的,担心赶不上,急忙让我们先坐船往这儿赶,等天黑了不能再行船再走旱路,好在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

    “他们一共多少人?”

    “我们没敢上他们的船,但从岸上看两条船上有二三十个人。”

    “晓得领头的是谁吗?”

    “领头的是个班头,不过那班头好像听一个叫周二爷的。”

    “又是他,”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问道:“他们有没有打探到我们的行踪?”

    驿丁苦着脸道:“韩老爷,我们自然不会也不敢泄露您的行踪,可我们石门那么多人,码头上还有好多外地的船工、纤夫,他们有没有乱嚼舌头我真不敢打保票。”

    韩秀峰追问道:“这位大哥,你刚才说云南的官差是昨儿下午追到石门驿的,下午时间长呢,他们到底是啥时候到的?”

    “太阳偏西时到的,但他们到时太阳还没落山。”

    “这么说他们是未时三刻到的。”

    “差不多。”

    “后来呢?”韩秀峰又问道。

    驿丁紧张地说:“他们在驿里没打探到啥,就回码头打探了。我们赶在给您报信,没敢再等,他们一回码头我们就上了船,就风风火火地往这儿赶。”

    杜三紧盯着他问:“不晓得他们是住在你们石门驿,还是一打探完就往这儿追?”

    “嗯,我们又不是神仙,哪晓得后来的事。”

    “这位大哥,这不怨你们,走了一夜山路来送信,你们已经帮了我大忙了。”韩秀峰停住脚步,伸手从潘二的褡裢里摸出一大把铜钱,回头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你们了,拿去买点东西吃,买碗酒喝。”

    说了半天总算见着了赏钱,驿丁终于露出了笑容,双手接过钱笑道:“谢韩老爷赏饭吃,谢韩老爷赏酒喝。”

    “不用谢,这是你们应的,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

    谁也不晓得追兵到了哪儿,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同杜三一起带着潘二、大头,一口气跑到码头,远远地就喊坐在船头往上游张望的秦五解缆撑船。

    潘二夜里守在船头帮着打火把,不晓得韩秀峰已经有了主意,一爬上船就气喘吁吁地问:“少爷,狗日的运官真派了追兵,接下来该咋办?”

    “逃啊,逃的越快越好,总不能呆这儿等着被他们收拾吧。”韩秀峰铺开被褥,铺好之后像没事人一般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杜三也忍不住鼓弄起玄虚,脱下鞋躺到韩秀峰身边,翘着腿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急也没用,接下来只能看天意。”

    潘二急了,哭丧着脸说:“杜老爷,您是举人老爷,又没得罪铜天王,真要是被追上他们也不会为难您,您自然不用着急。我家少爷跟您不一样,我家少爷得罪过他,还是往死里得罪的,您不急,我们能不急?”

    杜三抬起腿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说:“你龟儿子说这话啥意思,本老爷是没得罪过铜天王,但你家老爷是本老爷的结义兄弟,你家老爷的事就是本老爷的事,本老爷岂能不闻不问,岂能置身事外!”

    “可是……”

    “可是个锤子,滚一边去,再像个婆娘叽叽歪歪,信不信本老爷把你扔江里喂鱼!”

第八十六章 尽人事听天命

第八十七章 雁过拔毛

第八十八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税吏跳下船走了,走前让两个税卒守在船上,一看就晓得他这是要去喊人。

    潘二想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干脆喊大头一起回舱里收拾。韩秀峰也爬起身钻进船舱,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里找出官服官帽,不慌不忙换上。

    “少爷,还有官靴。”大头突然变聪明了,竟帮着从衣裳堆里翻出官靴。

    韩秀峰回头笑道:“哦,给我。”

    潘二一边收拾一边道:“少爷,你先换,我先把这儿收拾一下。”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别费这个劲儿,收拾好他们等会儿又要翻。”

    大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竟咧嘴笑道:“四哥,你穿上官服真威风。”

    “你这会儿看着威风,但等会儿就不威风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再次爬起身,穿着不太合脚的官靴钻出船舱,背着双手站在船头。

    大头跟了出来,见杜三居然先下了船,正在跟码头上的一个脚夫说话,好奇地问:“少爷,杜老爷跟脚夫有啥好说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就这么走了吧?”

    “应该不会吧。”

    韩秀峰话音刚落,杜三从码头上跑了回来,爬上船笑道:“二弟,你换上这身官服,我差点没认出来,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让大哥见笑了。”

    “这有啥好见笑的。”杜三正准备再夸几句,注意力却被城门口的动静给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身穿七品紫鸳鸯补服的文官和一个身穿八品海牛补服并且挎着腰刀的武官,带着十几个税卒杀气腾腾的朝这边走来,刚才那个税吏一边小跑着一边不晓得在跟两个官老爷说啥。

    韩秀峰下意识问:“大哥,夔关还有五官?”

    杜三来过两次夔州府,上次来时正好遇上夔关新监督上任,见过监督的仪仗,解释道:“夔关监督有两个随从官,一个帮办差务的委员,一个巡捕(官员的护卫,非近代意义上行使警察权力之巡捕),一文一武,各司传宣与护卫。”

    韩秀峰没想到事情会搞这么大,不禁笑道:“他们真看得起我,居然全来了。”

    夔关委员和夔关监督的巡捕官离船头越来越近,杜三提醒道:“别说了,上去打个招呼吧。”

    韩秀峰嗯了一声,跳下船,掸掸袖子,给迎面而来的两个税官打了个千:“候补巡检韩志行见过两位老爷,敢问两位老爷咋称呼。”

    不等刚停住脚步的两个官老爷开口,税吏就冷笑着说:“韩巡检,你给我听仔细了,这位是我夔关辉图辉委员,加三级记录三次!这位是我夔关巡捕佟柱佟老爷,加三级记录一次!”

    原来全是旗人,韩秀峰缓过神,拱手道:“下官韩志行见过辉老爷、佟老爷。”

    辉图以为遇到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刺儿头,本想着给个下马威,结果韩秀峰恭恭敬敬,一时间竟不好发火,只能问道:“韩老弟,听说你不打算交税。”

    “辉老爷误会了,下官哪敢抗税。而是下官只带了些行李,船上并没有货物。”

    “到底有没有,上船看看便见分晓。”

    “请辉老爷点验。”韩秀峰再次拱手,随即侧身让他们上船。

    辉图可不会亲自去翻箱倒柜,面无表情地说:“张三,上船瞧瞧。”

    “!”税吏应了一声,用带着讥讽的眼神看了看韩秀峰,便又带着两个税卒爬上了船。

    辉图是内务府的笔帖式,来夔关上任之前曾在崇文门干过一年,心想你一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算什么官,就算府台藩台进京一样得交税,这里虽不是崇文门但一样是榷关,懒得再搭理韩秀峰,干脆转过身去哼唱起《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抑扬顿挫,有板有眼。

    一看佟柱也是个戏迷,竟随着抑扬顿挫的音率摇头晃脑。

    韩秀峰正琢磨着是不是应个景,给辉图喝个彩,刚上船不大会儿税吏竟钻出船舱喊道:“禀辉老爷,小的又仔仔细细点验了一遍,船上计有衣物一百八十件,食物八百斤,用物六十件!”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杜三忍不住问:“你龟儿子到底识不识数,刚才说是衣物九十件,食物四百斤,用物三十件,咋一转眼的功夫就翻了一番?”

    税吏捧着夹有空白税单的账册笑而不语。

    辉图很满意税吏点验的结果,回头问:“你又是何人?”

    “镇标右都司营千总杜庆山见过辉老爷!”杜三不怕税吏,但不敢在文官面前造次,连忙拱手行礼。

    “原来是杜千总,可这又关你何事?”辉图冷冷地问。

    朝廷严令禁止文武官员拜把子,虽然根本管不住但也不能在明面上说,杜三就这么被问住了,一时半会间竟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既然不关你的事,就不要妨碍本官公干。”辉图冷哼了一声,旋即转身道:“张三,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该韩巡检开具税票。”

    “!”税吏咧嘴一笑,趴在舱顶给船上应交税的衣物、食物和用物登记造册,随即飞快地填上一张税单,然后跳下船笑道:“韩老爷,看仔细了,您应交关税二两一厘!”

    潘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骂这些个税官税吏太黑心。

    大头只是脑壳不太好使,并非啥也不懂的瓜娃子,眼睁睁看着被一帮税官税吏敲诈勒索,窝着一肚子火却不敢轻举妄动。

    韩秀峰却见怪不怪,心想要是他们不黑心,也不会有御史弹劾他们“往往以增课为能事,以严刻为风烈,筹算至骨,不遗锱珠,常法之外又巧立名色,肆意诛求,以至商客哭号,卖船弃业”,而他们这些税官的任期也不会只能干一年。

    “这么多?”韩秀峰接过税单,故作惊诧地问。

    “韩老爷,您要不要小的再上船点验一遍?”税吏似笑非笑地问。

    “不用了不用了,再点验就要交四两二厘了!”

    “韩老爷,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刚才要是这么明事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怨我怨我,是我不懂规矩。”韩秀峰微微一笑,转身示意潘二掏银子。

第八十九章 姜太翁钓鱼

    夔关委员辉图和夔关巡捕佟柱见韩秀峰还算识相,没再说啥,领着一帮税卒走了。www.uu234.ccwww.uu234.cc

    关差是人人眼馋的肥差,可惜一任只能干一年,所以既要防备有船胆敢闯关,更要防备在码头上收税的那些个胥吏中饱私囊,二人并没有回城里的监督衙门,而是回到离城门不远处的凉棚里喝茶。

    韩秀峰同样没进城,而是摸出几个铜板,管码头上的小贩买了点新鲜蔬菜,让秦五婆娘在船头生火淘米做饭。

    潘二咋也想不通,苦着脸问:“少爷,他们让交二两一厘就交二两一厘,你咋这么好说话?”

    “我倒是想少交点,但他们能答应吗?”韩秀峰爬上船,穿过船舱坐到船尾,拿起鱼竿回头问:“狗蛋,你养的曲善子呢(蚯蚓)。”

    “这儿呢,韩老爷,别把你手弄脏,我帮你装。”

    “好,挑条红的。”

    让潘二更意外的是杜三竟也爬到船尾,拿起秦五侄子的鱼竿笑道:“狗蛋,帮本老爷也装个钩!”

    狗蛋之前从来没伺候过官老爷,很喜欢被他们这一文一武两个官老爷使唤,又从陶罐里挑出一条红曲善子,屁颠屁颠地爬过来帮杜三装上。

    大头有些吃醋,觉得狗蛋抢了他的活,忍不住嘀咕道:“少爷,这儿一会儿一条船一会儿一条船,水里哪有鱼,就算有也早被吓跑了。”

    “你懂个锤子!”不等韩秀峰开口,杜三就摇头晃脑地笑道:“刚才那两个税官是坐在城头看山景,你家少爷和本老爷是姜太翁钓鱼愿者上钩。”

    大头从舱里探出头道:“杜老爷,姜太翁我晓得,八爷说姜太翁钓鱼用的不是弯钩,他那个钩是直的。”

    韩秀峰轻轻提了提鱼竿,笑道:“那叫‘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少爷,我不懂啥取啥求的,我就晓得直钩肯定钓不到鱼!”

    “谁说钓不到的,不信我钓一条大鱼给你瞧瞧。”

    “我不信,少爷,我又不是瓜娃子,你别总是哄我。”

    潘二在船舱里听得清清楚楚,猛然意识到韩秀峰刚才为啥那么做,不禁脱口而出道:“我信!”

    “潘二,少爷和杜老爷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少爷和杜老爷没跟你开玩笑,直钩真钓到鱼,而且一钓就是大鱼。”潘二何等精明,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禁不住笑道:“少爷,杜老爷,要不我去城里买点肉、打点酒?”

    韩秀峰不想功亏一篑,若无其事地说:“别去了,从现在开始谁也别下船。”

    杜三更是笑道:“你龟儿子想喝酒吃肉是吧,有本老爷在,不去买一样有酒肉。”

    ……

    与此同时,刚喝了几口茶的佟柱越想越奇怪,放下茶碗问:“辉图,刚才那个候补巡检和那个千总怎么既不进城也不走?瞧着不像个没钱的主儿,就算不去城里逛逛青楼,也应该去城里找个客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舒舒服服睡一觉。”

    “是不是见我们坐这儿不敢进城?”辉图下意识抬头看向秦五的船。

    “税都交了,事已经过去了,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也是,他们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会不会是川东道派来的探子?”

    “疑神疑鬼!”

    “反正我觉得这事蹊跷,要不要差个人去向监督禀报。”

    辉图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不屑地笑问道:“川东道说是兼理夔关税务,但那个道台真管得着我们夔关的事吗?皇上真要是想让他管,还会派什么监督?”

    佟柱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倒是,户部三十二处税关中税额最高的二十四处关差和委员,全是我们内务府派遣的,其中就包括我们夔关。我们是帮皇上收税,能给他们几万两税银就不错了,想插手关务没门!”

    “这就是了,你还什么好担心的。”

    二人正说着,夔州协标的一个千总和四个把总抱着酒坛、提着一个食盒,从城门里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佟柱最瞧不起绿营,端着茶碗嘀咕道:“这帮孙子跑城外来喝什么酒?”

    “闲的呗,”辉图看着往码头走去的绿营武官,想想又忍不住笑道:“这帮孙子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竟然有钱买酒,还跑到城外来喝。”

    “他们哪喝的是酒,喝的是兵血!”

    “别大哥说二哥了,你在旗营当差那会儿不一样吃空饷喝兵血嘛。”

    佟柱正准备反唇相讥,只见那个千总和那几个把总竟在一个脚夫的带领下直奔韩秀峰的船而去,而韩秀峰和杜三也不再钓鱼了,从船尾爬到船头相迎。

    辉图沉吟道:“我说他们怎么不下船呢,原来是在等这群丘八。”

    ……

    韩秀峰不晓得两个来自内务府的税官是咋议论他们的,光顾着跟杜三的叔伯兄弟们打招呼,行完礼问完好,把刚上船的四位客人迎进潘二刚收拾好的船舱,叫秦五婆娘拿来碗筷一边喝着酒一边说起正事。

    “墙叔,不是我志行想招惹他们,是他们想栽赃陷害志行,而且我们跟他们同路,这件事要是不能在夔州了,恐怕连我也到不了京城!”

    “那还有啥好说的,既然那龟儿子运官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王千总虽说是个千总,但手下只有两汛兵,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想竟回头笑道:“既然铜天王想生事,不妨把事闹大点,你赶紧回营找两个水性好的兄弟来。”

    “找来干啥?”一个把总不解地问。

    王千总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把总脸上露出了笑容,旋即起身道:“三娃子,志行,你们陪墙哥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李叔,我送送您。”韩秀峰连忙道。

    “自个儿,别送了,再说我马上就回来。”矮个子把总钻出船舱,想想又回头道:“墙哥,你说我们这身行头是不是也换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把他们吓跑咋办。”

    王千总不禁笑道:“要得要得,没想到你也鬼精鬼精的,哈哈哈哈!”

第九十章 追上来了!

    李把总说“去去就回”,结果不到半炷香功夫就带着三个矮矮瘦瘦的汉子回来了,一个守在岸上,另外两个上了左边的那条船。UU小说

    他们虽没穿管军的衣裳,但全挎着刀,其中一个还亮出腰牌,船家敢怒不敢言,只能由着他们上船。

    韩秀峰陪着王千总和刚回来的李把总又喝了一会儿酒聊了一会儿天,感觉尿急钻出船舱站在船尾解手。因为喝的有些迷糊,就这么尿在江里,也不晓得隔壁那几条船上正在洗衣淘米洗菜的船工高不高兴。

    船舱里全是官老爷,潘二尽管很馋却不敢往里凑,一直坐在船尾钓鱼望风,见韩秀峰尿完了,他忍不住说:“四哥,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咋不踏实。”韩秀峰担心喝多了误事,不想再回舱里,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四哥,我担心岸上的那些个税官税吏,他们的心一个比一个黑。要是铜天王真追到这儿,真栽赃嫁祸我们,指望他们主持公道是不是有些悬?”潘二说着说着又往岸上看去。

    “我以为你担心啥呢,原来担心他们。”

    “难道不应该担心吗?”

    “用不着担心他们,因为这事轮不到他们来主持公道。”韩秀峰顺手拿起鱼竿,见鱼饵还在钩上,用力往前一甩,又跟刚才一样钓起鱼来。

    潘二好奇地问:“四哥,不找他们主持公道找谁?”

    韩秀峰晓得他没来过夔州,也不想让他总是提心吊胆,解释道:“这里跟我们巴县有些像,不光府治与县治同廓,还有监督署、夔协署两个大衙门和府学署、经厅署、县学署、捕厅等小衙门。”

    “知府衙门也在城里?”

    “是啊,奉节县是夔州府的首县,县衙和府衙全在城里,所以说府治与县治同廓。”

    “监督署就是夔关衙门?”潘二举一反三地问。

    “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夔协署呢,夔协署是啥衙门?”

    “夔协署就是夔州协标,晓得李把总咋回来的这么快吗,因为夔州协标的左营就在城门里头,离我们这很近,只有几步路。”

    “咋离这么近!”潘二喃喃地说。

    “协标就是绿营,离城门近点平时可协助奉节县维持地方治安,防范码头上鱼龙混杂的脚夫作乱。又能协助夔关征税,防范有人闯关冲关。要是起了战事,又可就近登上城墙御敌。”韩秀峰指着靠在江对面的两条兵船,笑道:“看见没有,那两只船上全是绿营的汛兵。”

    潘二禁不住笑问道:“这么说周围这些官军全会帮我们?”

    “这是自然,他们全是王千总的部下。”

    “没想到杜老爷有这么大靠山。”潘二感叹了一句,想想又问道:“四哥,你刚才说经厅署,经厅署是啥衙门,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呢。”

    “到底是啥衙门?”

    韩秀峰抬抬鱼竿,笑道:“经厅署是夔州同知的官署,同知是知府的辅佐官,我们重庆府也有一个同知老爷,只是后来江北的人越来越多,就划治设立江北厅,同知老爷就移驻江北厅城,虽是正五品,其实跟州县官差不多,不过也比做夔州府的同知强。”

    潘二追问道:“咋就比夔州的同知强了?”

    “同知虽说分掌地方的盐、粮、捕盗、江防、河工、水利和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但终究府台的辅佐官。府台岂能放权于人,宁可多聘几个幕友,多带几个长随也不会让他管这些事。我们巴县有两个摇头老爷,他其实也是,只不过是府衙的摇头老爷。”

    “难怪个个想当掌印官,个个想做正堂。”潘二总是明白了当辅佐没前途,想想又好奇地问:“四哥,城里这么多衙门,那么多老爷,遇到事谁听谁的,到底谁最大。”

    “当然是夔州知府,知府正四品。不过夔关是户部的榷关,关差又大多是内务府派遣的,所以府台管不了他们。不过管不了归管不了,夔关监督也不敢不给府台面子,见着府台还得恭恭敬敬。”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夔州协标,虽说归重庆镇总兵管,但在地方上要听府台的。”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么说铜天王真要是追过来栽赃嫁祸,我们就去求府台主持公道!”

    “不是我们去求,是王千总去求协台,协台再去求府台主持公道。”

    “对对对,我们跟府台哪说得上话,这事能不能在夔州了,说到底还得靠杜老爷。”

    ……

    正说着,只见两条快船顺流而下,直奔码头而来。

    潘二开始没注意,直到听见那两条船上的人呵斥别的船让开水道,这才发现站在船头上的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四哥,他们真追上来了!”

    “起来,让他们看清楚点。”韩秀峰放下鱼竿,爬起来扶着舱顶喊道:“王千总,大哥,铜天王来了,铜天王追上来了。”

    杜三顾不上再喝酒,扔下酒碗笑道:“墙叔,那些个龟儿子来得好快,就比我们晚一个多时辰。幸亏我二弟早有警觉,不然这次真要栽他们手里。”

    送银子的来了,王千总比杜三更兴奋,回头笑道:“来得正好,李贵,给岸上发讯号!”

    “晓得。”李把总扔下酒碗爬到船尾,先喊了一下躲在旁边船上的两个汛兵,又站在船头跟留在岸上的汛兵打手势。

    就在这边做准备之时,周二爷也看到了穿着一身官服的韩秀峰,激动的无以复加,指着韩秀峰呵斥道:“大胆韩四,竟敢偷盗官铜,还不束手就擒!”

    他话音刚落,船上的衙役和青壮纷纷拔出刀或抄起棍棒。

    他离这边还有两丈远,并且船上不比岸上,别看来了二三十个人,但真正能动手的就船头那几个。而绿营虽因承平日久,营务废弛,上不了阵,打不了啥硬仗,但王千总、李把总这个武官还是有两手的,一个真能对付他们两三个。

    韩秀峰一点也不担心,拱手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周二爷。周二爷还是那么风趣,又跟韩某开玩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1672/ 第一时间欣赏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作者:卓牧闲所写的《韩四当官》为转载作品,韩四当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韩四当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韩四当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韩四当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韩四当官介绍: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