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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全文阅读

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远水解不了近渴

    韩秀峰本打算给吴文铭一团乡勇,没想到吴文铭不但没因为血海深仇失去理智,而且是个知兵的。确认分兵去对岸主要是袭扰贼匪,为东岸扎营争取时间,只从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挑了七十个乡勇,叫上前来帮忙的两个生员和十几个熟悉对岸的本地青壮,再加上一心求死的八个吴家子弟,带上三天干粮就出发了。

    他晓得营里火器不多,一杆鸟枪也没要,只有从吴家庄带回九杆自来火鸟枪,剩下的九十来号人全使牛尾刀、长矛等兵器。

    韩秀峰不想他们有去无回,请一个前来帮忙的大桥镇童生召集了十几个青壮,撑了五条船去对岸,靠岸之后就守在那儿接应,所停靠的地方也全是偏僻的汊港。

    送走他们,韩秀峰骑上李昌经从驿铺找来的马,赶到焦家庄察看从泰坝上招募的乡勇操练。没曾想刚赶到庄上的打谷场,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和海安监生王千里就带着四十多个乡勇追来了。

    “二位,咋回来的这么快,是不是没追上?”韩秀峰惊诧地问。

    原来敲大官的竹杠这么爽,王千里越想越激动,把韩秀峰拉到一边,强忍着笑道:“怎么会追不上,我们是担心您这边人手不够,就快刀斩乱麻,赶在他们分头逃命前把事给办了!”

    “事情办成了?”

    “办成了。”韩博背对着打谷场上的众人,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得意地笑道:“韩老爷,被您料中了,他们果然都是大肥羊。我们要八万两,他们就给了八万两。早晓得他们这么有钱,真应该多要点。”

    全是“日升昌”、“大德通”和“协承乾”等山西大票号的银票,厚厚一大叠,这些票号在扬州的分号估计已经被贼匪给抄了,但总号和其它分号一样得认账。要是不认账就等于砸自个儿招牌,钱生钱的生意他们今后就别想做了,何况几万两银子对他们而言真算不上啥。

    韩秀峰之所以愿意来守廖家沟,既是不想因为抗命丢官,也是为了趁火打劫敲敲那些家伙的竹杠,看着韩博手里的银票笑道:“辛苦二位了,赶紧收起来,回头再分。”

    “好的,晚上再分。”

    正说着,庄上的一个生员和几个大户问询而至,站在打谷场边一边跟大头等亲兵解释,一边垫着脚往这边张望。

    几百号乡勇在打谷场是操练,有的穿棉甲,有的穿号褂,有的戴铁盔,有的戴号帽,不但个个有腰刀、长矛等兵器,还有六十多杆鸟枪、抬枪,连从瓜洲营搬回来的弓箭都用上了,梁九正指点三十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乡勇习练。

    至少从阵容上看,这是一支军械齐全、训练有素且斗志昂扬的精兵,韩秀峰晓得乡勇们的到来让本地乡绅看到了希望,晓得他们是来求乡勇营在庄上留守的,立马转身道:“千里,你去应付一下。跟他们说清楚,我们虽然会走,但不会走多远。只要我们能守住桥头,贼匪就不敢来犯焦家庄。”

    想到说不定能从庄上筹到点钱粮,王千里不假思索地说:“行,我们这就过去。”

    “等等。”

    “韩老爷,还有啥事?”

    韩秀峰回头看看西边的廖家沟,沉吟道:“你们从现在开始总揽廖家沟东岸的河防,韩博,你负责桥头往南十五里,赶紧回桥头召集本地青壮,昼夜巡河,盘问渡河避祸的百姓,捕拿混到东岸的奸细,阻截小股贼匪。千里,你负责桥头至焦家庄一线。”

    “要是遇上大股贼匪呢?”王千里下意识问。

    “贼匪应该不会夜里强渡,只会选择白天,河面那么宽,真要是有大股贼匪来犯,你们一定能看着。到时候就点几堆烽火示警,然后赶紧通知附近百姓暂避。”

    “遵命!”

    韩秀峰打发走二人,让大头召集把哨长们召集到身边,环视着众人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廖家沟能不能守住,全靠诸位了!我晓得成军太过仓促,大家伙都没咋操练,只能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但最多也只能操练到明后天,所以一定要抓紧!”

    “韩老爷放心,有两天时间足够了!”

    “是啊韩老爷,我们的弟兄们没怎么操练,贼匪一样全是泥腿子,一样没怎么操练。不就是拼命吗,我们有兵器有粮,谁怕谁!”

    “不但有粮,还有肉!”韩秀峰拍拍一个哨长的胳膊,笑道:“余青槐余老爷早上回来了,一回来我就让他去附近村子采买大肥猪,能买几头就买几头,等会儿就会送过来!”

    “今天有肉吃,太好了!”

    “不光今天有肉吃,明天一样有!好好操练吧,我也该回去了。”

    “韩老爷,我送送您。”

    “别送了,赶紧操练,晚上不光有肉吃,我还请了一位先生来说书,给大家伙讲三国。”

    有肉吃,还能听先生说书,乡勇们一听到这消息,顿时一片欢腾。韩秀峰跟众人招招手,旋即翻身上马,带着大头等亲兵返回万福桥。

    张光成和李昌经熬了一夜,正在帐篷里休息。

    营地里有早上刚赶回来的李致庸和张李二人的几个家人照应,活儿不但没拉下,干活儿的人反而比夜里更多了。万福桥离扬州不远,又是交通要道,桥头本就很繁荣,不管缺什么材料都能找到,以几十条大小船只为骨的一圈围墙已树起来了,青壮们正忙着加固,正忙着在墙外挖壕沟,靠河那一侧的土墙也堆了近一丈高。连附近的老弱妇孺都被本地士绅召集来帮着烧水、做饭、搓草绳、削竹刺……

    让韩秀峰有些意外的是,上午刚拔出来的那些桥桩全被用上了,十几个青壮就地取材,在船上往靠东岸这一边的河里打桩。桥桩不够用竹桩,一个挨着一个,打两排,每排的桩间隔五六尺,而两排桩也间隔五六尺。

    从河边茅草屋跑来的周兴远光顾着打探消息,也是才发现河面上的动静,迎上来不解地问:“韩老弟,他们这是做什么?”

    韩秀峰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笑问道:“这桩打的好,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禀韩老爷,这是海安团的几个乡勇想到的。”李致庸连忙道。

    “真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给他们记一功,等张二少爷醒了,请张二少爷好好赏赏那几个乡勇。”韩秀峰赞了一句,回头解释道:“周兄,河上的这两排桩能派上大用,你想想,贼匪想渡河不能没船。等他们好不容易找着船,划到这边却发现河上打了桩,船过不来,只能在河上挨枪子,哈哈哈!”

    周兴远猛然反应过来:“离这边正好十五步,我们的鸟枪居高临下正好能打着!”

    “正是。”韩秀峰看着靠东岸一侧尚未拆完的桥身,再看看河面上的桩,转身道:“致庸,桥头留一段不用拆,不过得跟这边一样在断桥前头打上桩。这么一来,等贼匪的船过来了,我们的人就能在墙上和桥上同时放枪。”

    “丁字形,伸一段到河里……韩老爷,您这个主意好,只要留一段就能让贼匪两面挨枪!”

    “我也是看到这两排桩才想到的,赶紧去跟他们说。”

    “好咧。”

    李致庸刚走,韩秀峰又好奇地问:“早上没这么多人,这些全是从哪儿找来的?”

    这事周兴远正好晓得,不禁晓得:“夜里和早上干活的那些全是本地士绅帮着召集的,后来的这些全是渡河逃命的。这边不是人手不够吗,李昌经就让乡勇去渡口截人,只要渡河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来干活儿。”

    “强征啊!”

    “大敌当前,顾不上那么多了,何况又不是让他们白干,营里至少还管饭。”

    “粮够吗?”

    “应该够吧,要是不够李昌经也不会拉这么多人来。”

    这边紧挨着扬州,是真富庶。

    有本地士绅相助,粮还真不难筹。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想想又问道:“周兄,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新消息?”

    “有,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周兴远遥望着他招募的那些刚送回消息,又乘船去对岸的探子,如数家珍地说:“昨日傍晚,扬州城门洞开,贼匪担心有埋伏,先派了两百多人进城,直奔运司衙门和知府衙门,见官兵全跑了,就差人去城外报信,到天黑时大队贼匪全进了城,占据城门,四处搜杀官差。”

    “搜杀了一夜?”

    “嗯,那些个与虎谋皮的盐商倒了大霉,不但家产全被抄了,好的捐过顶戴的全被贼匪当作‘清妖’给杀了,学宫被砸了,搜出来的经史子集全被烧了,跟焚书坑儒差不多,韩老弟,你说贼匪可不可恶。”

    “是可恶,可他们势大,现而今还能拿他们咋样?”

    “贼匪的日子一样不好过,”周兴远带着几分兴奋地说:“不光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钦差大臣向荣的大军已抵达江宁城外,据说已经跟贼匪打了几仗,打得贼匪龟缩的城里不敢露头,现在正跟贼匪对峙。”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惜江宁离我们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韩秀峰轻叹口气,遥望着对岸喃喃地说:“我们现在只能指望琦善的大军,只能指望朝廷从山东、河南赶紧派援兵。”

    周兴远猛然意识到不但要打探贼情,一样要打探朝廷的消息,懊悔地说:“我招募的那些探子要么去了对岸,要么去了三江口,没派人去北边打探。”

    “我已经派了。”韩秀峰凝重地道:“我早在几天前就差人去了清江浦,清江浦是重镇,那边的消息一定会比我们这儿灵通,只是离得有些远,就算能打探到我们也要等两三天之后才晓得。”

    “派谁去的?”

    “姓苏,叫苏觉明,念过几年书,在清江浦还有几个酒肉朋友,他干别的不行,打探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能办事就行,有人在清江浦就好,我就不用再派人去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谎报战功?

    福建会馆变成了运司衙门,泰坝监掣把监掣署十几个皂隶全派来听用,把监掣署的“肃静”“回避”牌全搬来了,甚至让泰州城里的盐商出钱修缮衙署。

    会馆内的天后宫现在是运司衙门的大堂,四个皂隶手持水火棍在堂上当值,一个正四品武官耷拉着脑袋跪在堂前,新任两淮盐运使郭沛霖却不在堂上,而是在后院的一间房里一边翻阅前来拜见的盐官们呈上来的履历,一边听盐知事张翊国禀报。

    听完禀报,郭沛霖扔下履历,阴沉着脸道:“这帮贪生怕死的丘八!城还没破就跑得无影无踪,一听说本官到任竟全冒出来了,现在晓得本官移驻泰州又全追来了!追过来倒也省事,用不着本官再差人去查访锁拿!”

    坐在一边的徐瀛忍不住问:“仲霁兄,这么说临阵脱逃的全要究办?”

    “连杨殿邦都被革了职,何况他们!”郭沛霖示意张翊国起来,想想又问道:“张知事,你一直在扬州城外跟贼匪周旋,晓不晓得刘良驹、但明伦二人下落。”

    “回大人话,下官不知。”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下官真不晓得。”

    “张廷瑞、陆武增等人躲在哪儿本官不管,刘良驹、但明伦的下落要赶紧打探,扬州失陷,他们难辞其咎。东窗事发还畏罪潜逃,实属大逆不道。”

    郭沛霖掷地有声,张翊国吓得不敢喘气,因为昨天刚听到一个消息,湖北提督博勒恭武贪生怕死,致岳州失陷。然后改名换姓一路逃到京外的黄村,被顺天府衙役抓获,皇上震怒,怒骂其“罪无可逭。若不明正典刑,何以申军律服人心”,著即处斩,并派刑部尚书周祖培、侍郎培成监斩。

    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等人可不只是贪生怕死,他们干的事比博勒恭武还要下作,要是不躲起来恐怕一样会被明正典刑。而刘良驹和但明伦是盐官,郭沛霖身为新任盐运使自然要差人查访锁拿。

    徐瀛最瞧不起贪生怕死之辈,可这是运司衙门的事,他一个扬州府同知不好说什么,连忙回到之前的话题:“仲霁兄,别人不晓得,张知事是晓得的,不信你大可问问张知事,张之杲是不是贪生怕死,有没有谎报战功?”

    运司衙门都被贼匪给占了,郭沛霖这个盐运使不得不移驻泰州,盐运不出去,盐税收不上来,连那些朝廷一有事就会出银子“报效”的大盐商都被贼匪一锅端了,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郭沛霖不想管也管不着徐瀛跟张之杲的恩怨,可不管咋说徐瀛也是同乡,只能带着几分敷衍地问:“张之杲谎报战功?”

    “贼匪前锋进犯到白塔河西岸就退兵了,压根儿就没过河,更别说交战。可他竟厚颜无耻到称跟贼匪厮杀了一天,还阵斩贼匪两百多!仲霁兄,他这不是谎报战功是什么?”想到为防范贼匪来攻泰州,把城隍庙都拆了去修瓮城,而张之杲这几天不但大张旗鼓的重修城隍庙,还召集了一帮老儒攥写啥子《泰州保卫记》,给他自个儿树碑立传,徐瀛又恨恨地说:“他张之杲不只是谎报战功,也是在欺君!”

    郭沛霖不想正在说的话传出去被外人误以为他插手地方政务,示意张翊国先退下,旋即明知故问道:“这么说白塔河大捷子虚乌有?”

    “实属子虚乌有!”

    “万福桥大捷呢?”

    “万福桥倒是守住了,但也称不上大捷。”

    郭沛霖追问道:“为何称不上?”

    徐瀛直言不讳地说:“韩志行是率乡勇在万福桥头阻截过贼匪,据我所知也的确阵斩了百十个贼兵。但进犯万福桥的那一路贼匪与其说是韩志行击溃的,不如说是被琦大人的援军惊退的。要是朝廷的大军没到,他们一定守不住。”

    “这么说万福桥能守住,琦善大人居首功?”

    “这是自然。”

    郭沛霖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徐老弟,那你有没有想过琦大人为何一字不改的将张之杲的捷报六百里加急呈上去?难不成琦大人真不晓得进犯泰州的贼匪是被他亲率的大军惊退的?”

    “琦大人被蒙蔽了!”

    “要是琦大人这么容易被蒙蔽,皇上能命琦大人为钦差来会剿贼匪?”郭沛霖长叹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贼匪自武昌东窜,一路攻城略地,所经之处的文武官员几乎全被吓破了胆,敢守敢战的实属凤毛麟角。若地方官员全无心杀贼,琦大人麾下的将士再用命也无用,所以琦大人身为钦差亟需这样的大捷,朝廷也亟需这样的大捷!”

    看着徐瀛一脸惊诧的样子,郭沛霖接着道:“不管怎么说,张之杲和韩志行身为泰州官员,不但保住了泰州,还防堵住贼匪进犯整个通泰。这不是大捷是什么,何况这大捷是二人率一帮临时招募的乡勇打出来的!”

    “守万福桥的那些乡勇,是我正月里移驻泰州时命韩志行招募编练的。守白塔河的那些也是我移驻泰州时招募的。”

    “徐老弟,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可是……”

    “没啥可是的,怪只能怪你做的是佐贰官。不过也不要灰心丧气,你的为人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等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谋个正缺。”

    “谢仲霁兄提携,一切全拜托仲霁兄了。”

    “都是同乡,何必如此见外。”

    ……

    与此同时,韩秀峰在潘二和大头的搀扶下钻出轿子,只见福建会馆大门两侧全是人,有文官有武官,有身穿青布长衫背着包裹的胥吏,还有许多连兵器都没了的差役和绿营兵丁。张光成把总捕的铺司兵也派来了,守在外头随时准备帮新任盐运使传递公文。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居然有好几个熟人。

    富安场盐课司大使黄之继、安丰场盐课司大使王玉礼和几个文官正围着一个从四品顶戴的文官说话,同样刚钻出轿子的韩宸楞了楞,急忙整整官服迎上去行礼。

    “二少爷,那位是谁?”韩秀峰下意识问。

    张光成凑他耳边道:“运同孙家淦,也就是驻东台的泰州分司。”

    运同是盐运司同知的简称,跟盐运司通判(运判)、副使(运副)分驻淮安、东台和通州三地,管淮北、淮中和淮南的二十三个盐场,也就是常说的淮安分司、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

    一个盐场跟一个小县差不多,要是搁太平年景,盐课司大使的油水远比一个上县的知县多,而运同、运判和运副分辖那么多盐场,所以有“运同官职同州牧”之说,换言之,他们相当于一个知府!

    想到韩宸身为盐课大使,见到顶头上司自然要去拜见,韩秀峰正琢磨着自个儿又不是盐官,用不着也跟着去,一个熟悉的面孔跑过来惊喜地喊道:“韩老爷,可算见着您了!没事吧,伤的重不重?”

    “原来是郭通,吓我一跳!”

    “我吓您一跳,您吓我一跳还差不多。”郭通看看韩秀峰的腿,随即扶着他胳膊道:“韩老爷,您说您堂堂的州同,不在泰州城里静养,跑海安去做什么。我家老爷早上还念着您,说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打算让我下午去海安探望,没曾想您这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啥子说曹操曹操到,曹操是奸臣,我是忠臣好不好!”

    “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您不是曹操那个大白脸,您是红脸关公,”他乡遇熟人,郭通激动不已,一边搀扶着韩秀峰往里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出清江浦就听说您打了个大胜仗,老爷开始还不信,说您是巡检,没那么快做上州同,直到在袁家花园见着钦差大人才晓得万福桥的胜仗真是您打的,我家老爷别提有多高兴,说段大人要是晓得会更高兴。”

    “运气,运气。”

    “我在扬州城外见过贼匪,行军打仗靠的可不只是运气……”

    郭通兴高采烈,喋喋不休,在外面等候的所有人全惊呆了,连张光成和韩宸都没想到韩秀峰不仅跟新任运司有交情,而且交情竟如此之深。

    韩秀峰不晓得外面的人是咋想的,一进院子就凑郭通耳边道:“郭通,我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带来了几船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晓得你这儿人多眼杂也就没往岸上搬。长生和大头你是认得的,等会儿你带几个人跟长生和大头去城外码头把东西搬过来。”

    “自个人,搞这么客气做啥!”

    “我是晚辈,孝敬长辈是应该的,韩大使也不是外人,他跟我是同乡。”

    “这么说那个韩大使跟段大人也是同乡。”

    “这不是废话吗。”

    “瞧我笨的,一时间竟没转过弯。”

    郭通嘿嘿一笑,正准备叫人去里面通报,韩秀峰看着跪在堂里的那个武官好奇问:“郭通,那位咋回事?”

    “您不认得?”

    “我是文官,哪会认得武官。”

    郭通把他扶进左边的一间厢房,一边示意另一个家人去通报,一边解释道:“那人姓冯,叫啥名我忘了。只晓得是盐捕营都司,官居正四品,深受皇恩却贪生怕死,还没见着贼匪就扔下部下逃命去了,前天在仙女庙被雷大人擒获的,又被押解到这儿来交由我家老爷发落。”

第三百四十五章 志行升官了(二)

    “对对对,是特授,他小子这是简在帝心!”

    敖彤臣也忍不住笑道:“二位,你们咋忘了他的从五品顶带是从哪儿来的?”

    黄钟音一楞,旋即笑道:“差点忘了,他的顶带也是钦赐的。再有往来公文,他就可以在公文里写上‘钦赐从五品顶带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韩’了,哈哈哈!”

    “没想到志行的官运竟如此亨通,真让我有些羡慕,不过他能有今日那是用命换来了。”

    敖彤臣话音刚落,黄钟音就叹道:“志行能有今日,一是他自个儿争气,二是郭沛霖的提携。正值多事之秋,要不是郭沛霖保举,再拖上一两个月,谁还会记得万福桥大捷,谁还能想起他韩志行?”

    “这倒是,永洸兄所言极是,老郭这次可真帮了志行大忙,志行这个人情真欠大了!”

    “永洸兄,博文兄,志行不光要领郭大人这份情,一样要领段大人,要领您二位的情。要不是段大人和您二位提携,志行能入得了郭大人的法眼?要不是看在段大人和您二位的面子,郭大人能保举志行做运副?”敖彤臣感慨万千地说。

    “我们本就是同乡,本就应该相互帮衬。不过你这番话给我提了个醒,老郭如此提携志行,的确有给我们几分薄面的意思,我们不能不领情。博文,我们等会儿修封书,给老郭去封信。”

    “用不着等会儿,小山东,笔墨伺候!”

    ……

    就在黄钟音和吉云飞二人给郭沛霖写信之时,韩秀峰升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会馆,温掌柜一边让他儿子赶紧去给其他同乡商人报信,一边忙着张罗晚宴。

    因为表妹退婚的事,黄钟音地任禾多多少少有些歉疚,听说任禾落第之后不想回乡,就帮他在国子监谋了个差事。刚从国子监回来的任禾看着小山东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禁不住问:“小山东,今天又有啥喜事?”

    “韩老爷又升官了,任爷,您说要不要庆贺!”

    “又升官了,升啥官?”

    “两淮盐运司副使,从五品的盐官,天底下最肥的缺,一年怎么着也能赚万儿八千两!”小山东眉飞色舞,那激动的样儿像是他做上了官,他一年能赚万儿八千两银子似的。

    任禾的脑子里轰隆了一下,不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甚至站都站不稳了,急忙扶着墙。这时候,何恒兴冲冲跑进院子,一进来就急切地喊道:“黄老爷,吉老爷,志行的事有消息了,皇上刚下谕旨,赏从五品顶带,授两淮盐运司副使……”

    敖右贤跟何恒的关系最好,忍不住打趣道:“君杰,你来晚了,志行升官的事我们早晓得了,别指望我们会给喜钱!”

    “你们晓得了,你们的消息会比我灵通?”

    “我的消息没你灵通,但我哥的消息比你灵通!你看看,跟我哥说话的是谁?”

    见吏部员外郎周文杰正坐在花厅里跟敖彤贤说话,何恒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擦着汗笑道:“晚就晚了吧,早又能怎么样,正主儿不在,你让我跟谁去讨赏钱。”

    “跟温掌柜,”敖又贤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温掌柜,调侃道:“温掌柜,志行虽然去江苏做官了,但京里的人情往来他是一桩也没少,每次都是你帮他垫的,有没有算过已经帮他垫了多少?”

    温掌柜一愣,停住脚步笑道:“他走前给我留了点银子,不过就像您说的,那点银子哪里够,我是给他垫了不少。”

    “不用担心,他现而今的这缺肥得很,虽然离得远但一定不会赖你的账。”

    “瞧您说的,韩老爷啥样的人我能不晓得?说句心里话,能帮韩老爷打理京里的事,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

    任禾心想都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这才过去多久,韩四一个在衙门帮闲的胥吏竟成了从五品的两淮盐运司副使,就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升迁的也没他快。

    再想到有段大章、黄钟音和段黄二人的那些同年提携,京里又有吉云飞、敖彤臣、何恒等人帮衬,韩四的仕途显然不会止步于现而今这两淮运副,任禾惊出了一身冷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何恒意识到他是怕了,想到不管咋说都是同乡,走过去拍拍他胳膊:“行之,别胡思乱想。志行啥样的人我最清楚,过去的事早过去了,他度量大的很,不会跟你计较的。”

    “君杰,我……”

    “放心,志行要是就那点度量能从一个捐纳的九品巡检做上从五品运副?他真不会跟你计较的,要是心里实在不踏实,再给他去信我帮你跟他说说。先进去吧,志行升官可是大喜事,别坏了黄老爷他们的兴致。”何恒拉着任禾走到花厅门口,想想又转身看着乡贤祠苦笑道:“我重庆府还真是武强文弱,向大人就不说了,光向大人麾下就有多少我们重庆府的总兵、提督、副将、参将、游击?而文官这边,除了段大人、黄老爷、吉老爷、熬老爷就剩志行了。”

    刚写好信的吉云飞听得清清楚楚,赫然发现何恒这话还真有一番道理,因为向荣不光差家人送来两万银子,也带来了一份正五品以上重庆府武官的名册。相比之下,重庆府的文官不但没武官多,品级也差一大截。

    见吉云飞一脸尴尬,黄钟音放下笔道:“君杰,这是因为我们重庆会馆风水好,是因为我们把胡老将军的灵位已迎进了乡贤祠。”

    何恒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对,还真是,向大人他们之所以官运亨通,志行一个文官之所以能打胜仗,一定是胡老将军的在天之灵护佑!”

    黄钟音点点头,旋即朝外面喊道:“温掌柜,小山东,听见没有?每次祭拜的香火钱一文没少给,乡贤祠的香火可不能断。”

    温掌柜急忙飞奔过来,拱手道:“黄老爷放心,不光乡贤祠的香火没断过,文昌阁的香火一样没断过。这可是头等大事,我每天早中晚都要察看的。”

第三百七十章 贪生怕死之辈

    杜三一直以为武官顶带不值钱,没曾想赶到驻扎在距扬州城便益门两里的军营,找到虽不是帮办营务但跟帮办营务差不多的张翊国,赫然发现这才五天没见,张翊国官服上的补子竟变成象征行止闲雅、不急不躁的白鹇。官帽上的镂花金顶不但变成了水晶顶还多了一根花翎,不是正五品就是从五品,也不晓得是花银子捐的还是雷以诚保举的。

    文官本就高武官一等,何况张翊国现而今也是五品顶带,杜三不敢怠慢,都没敢细看坐在一边的中年儒生,就单膝下跪禀报道:“下官杜卫方拜见张老爷……”

    张翊国不等他说完,便阴沉着脸问:“杜卫方,战事如此吃紧,你为何到今天才回营?”

    “禀张老爷,下官告的就是五天假,下官从出营到回营刚好五天。”

    “好一个刚好五天,你这时间掐得还真准。”张翊国站起身,紧盯着道:“你要是再晚个把时辰回营,不但你要被究办,给你作保的那几个武官也全得连坐!”

    “张老爷,军令如山的规矩下官懂,就借机个胆给下官,下官也不敢拖延,更不敢连累营里的弟兄。”

    “晓得就好,起来说话。”

    “谢张老爷,”屋里有个儒生,不太好说话,并且那儒生气度不凡,一看就晓得有点来头,杜三不敢当着外人说,可想到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交道张翊国面前:“张老爷,这是下官回来时两淮盐运司副使韩老爷,托下官给您捎的信。”

    张翊国楞了楞,接过信好奇地问:“你去海安了,你认得韩老爷?”

    “去过,实不相瞒,下官告假就是去拜见韩老爷的。”

    “差点忘了,你跟韩老爷是同乡。”

    杜三正准备说跟韩老爷不只是同乡,坐在边上的儒生竟冷不丁问:“韩老爷还好吧?”

    “韩老爷一切安好,敢问这位先生尊姓?”

    “免贵姓吴。”

    “下官候补协办守备杜卫方见过吴先生!”

    ……

    只要认得韩四的人杜三都想巴结,正忙着套近乎,突然发现正在看信的张翊国脸色不太对劲,甚至微皱起眉头。杜三连忙退到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敢再吱声。

    “翊国,志行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张翊国深吸口气,随即抬头道:“杜守备,你先回营吧,要是有事本官会差人去喊你。”

    “下官遵命,下官告退。”杜三吓得大气不敢喘,急忙躬身行礼。

    目送走杜三,吴文铭不解地问:“翊国,志行到底说了些什么。”

    张翊国把信递了过去,苦笑道:“刚才这个姓杜的跟韩老爷不只是同乡,还有些交情。他贪生怕死,不敢上阵,又不敢临阵脱逃,就告假去海安求韩老爷救命。他都找上了门,就算只是同乡并没有深交,韩老爷也不能不管,所以就让他带着这封信来找我。”

    “志行怎么摊上这么个同乡,真不晓得他的从五品顶带哪儿来的!”吴文铭也被搞得啼笑皆非。

    “溜须拍马,到处钻营呗,不然这顶带还能从哪儿来。”张翊国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我张翊国一个文官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一个武官竟如此贪生怕死,而像他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竟数不胜数,这仗能打赢吗,这粤匪能剿灭吗?”

    “翊国,别说丧气话,远的不谈,就江北至少还有雷大人,有双来,有瞿腾龙,有温绍原,还有你我。”吴文铭放下信,想想又说道:“至于这个姓杜的,正如你刚才所说,像他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数不胜数,与其让他留在营里坏事,不如打发他走人。”

    “吴先生,让他走容易,随便找个由头就能禀请雷大人革他的职,可真要是革了他的职,让我怎么跟韩老爷交代?”

    “志行在信里只说能保就保他一条性命,没说要保他的官。”吴文铭再次拿起信看了起来。

    “韩老爷在信里是没提,但我不能那么做。”一想曾在万福桥一起阻截过贼匪的韩秀峰,张翊国就歉疚地说:“韩老爷不但把那么多兄弟托付给我张翊国,连营里的一千多两公费都留给了我。结果我不但连人带银子都没保住,后来战死的那一百多个兄弟甚至连抚恤银子都没着落,想想真愧对韩老爷!”

    “志行不只是把那些乡勇托付给你,而是托付给你我。这件事说起来怪我,那会儿我要是不急着回仪真办两位老祖宗的后事,借他福珠朗阿几个胆也不敢明目张胆抢我们的人和银子!”

    刚从仪真操办完丧事回来的吴文铭越想越窝火,紧攥着拳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但抚恤银子一厘也不能少,我等会儿就去找福珠朗阿,他要是不认这笔账,我就去找雷大人,请雷大人主持公道。”

    “吴先生,这事我已经跟雷大人禀报过,雷大人已经发了话,等厘金收上来就拨一千五百两送海安去。”

    “一百多条人命,只值一千五百两?”

    “朝廷是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不然也不会恩准雷大人设厘金局筹饷。一千五百两已经不少了,这还是看在那些乡勇守万福桥有功的份上。要说抚恤,要抚恤的青壮多了。林凤祥率兵冲出城时杀了多少,那些后来招募的青壮死伤估计有上千,连本名册都没有,更别说抚恤。”

    想到仗打到这地步,那些经制内的绿营兵战死都没几两抚恤银子,吴文铭没再说什么。

    张翊国刚才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并非虚言,因为等已被革职,现而今在江北大营将功自赎的前两淮盐运使但明伦,主动去找的万斤巨炮一运到,已将扬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的一万多八旗、绿营兵和乡勇就要攻城,而他已主动请缨做前锋,等城门一被轰开或城墙一被轰塌就亲率两百多精挑细选的乡勇攻入城内。

    上阵杀敌,刀枪无眼。

    张翊国不晓得自个儿能不能活下来,两天前就写好了遗书,不想活着时欠下的人情死了之后还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吴先生,你刚才不是说拜见完雷大人就回仪真招募青壮编练乡勇吗,不妨借这个机会跟雷大人要几个人。”

    “要人?”

    “团练团练,总得操练,不操练怎么保境安民,又怎么帮同官军围堵贼匪?既然要操练就不能没几个行伍出身的教习,还得是上过阵杀过贼的。姓杜的虽贪生怕死,十有八九也没真正上过阵,但在别人看来他却是琦善大人从向荣那儿调来的精兵,你只要开口,雷大人一定会同意的。”

    “这个口倒是不难开,雷大人也会给这个面子,只是我要他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要去何用?”

    “没用就养着,谁让你我欠韩老爷那么大一个人情呢。”

    “这倒是,看来只能这样了。”

    “既然吴先生愿意帮这个忙,那就得赶紧去求雷大人。大战在即,临阵抽兵这种事宜早不宜晚,晚了一定会影响将士们的士气。”

    “行,我这就去仙女庙。”想到一开打,张翊国就要身先士卒冲入城内,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吴文铭心里一酸,禁不住拱着手哽咽地说:“翊国,我走了,你一定要珍重!”

    “多谢吴先生。”张翊国拱手回了一礼,随即摘下官帽,看了看官帽上晶莹剔透的水晶,抚摸着插在玉管上的花翎,竟笑道:“我没事,我张翊国就算马革裹尸,此生也无憾矣!”

第三百七十四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二)

    韩秀峰跟本地士绅的话,杜三听得清清楚楚,想到张翊国那样的文官和湖广总督吴文锡、四川盐茶道吴文镕的弟弟吴文铭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他这个武举出身的从五品武官却如此贪生怕死,他的脸颊真有些发烫。

    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他可不想客死他乡。就这么耷拉着脑袋,跟着韩秀峰悻悻地回到小院。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晓得他想说什么,再看看刚跟进来的那六个巴县同乡,禁不住抬头问:“大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二弟,不怕你笑话,哥哥我在营里时总想出来,现在托你福出来了,又跟丢了魂似的六神无主,哪有啥子打算。”

    “你不想早点回去跟嫂子团聚?”

    “咋不想,可两手空空的怎么回去。”杜三挠挠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千里为官只图财,那会儿出来是为了做官赚钱的。现而今官虽然做上了,银子却没赚着,光一个从五品顶带有啥子用?”

    想想也是,他就这么回老家又能做什么,婆娘和娃还跟以前一样要吃糠咽菜。

    韩秀峰暗叹口气,又抬头问:“丁二,你们几个呢?”

    丁二一楞,急忙跪下道:“禀韩老爷,小的一切听您的,您让小的回老家,小的就回去。您让小的留在当差,小的就在韩老爷您这儿讨口饭吃。”

    “韩老爷,小的也一样,小的也听您的。”

    刘本贵胆子大,禁不住说:“韩老爷,您都已经是运副老爷了,手下还有一个营,身边却没几个家人,小的不想回老家,小的想跟您当差。”

    “这么说,你们都不想回老家?”

    “二弟,我们没赚着钱咋回老家?”杜三苦着脸道。

    韩秀峰点点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笑道:“想赚钱倒是不难,甚至都用不着在我这儿当差。不过这钱是辛苦钱,不晓得你们能不能吃得了那个苦。”

    “二弟,只要能赚着钱,哥哥我不怕吃苦!”

    “真不怕?”

    “真不怕!”杜三拍着胸脯道。

    韩秀峰再次权衡了一番,笑看着他们道:“你们都是从向帅那儿来的,肯定晓得江南大营有不少同乡,甚至跟那些同乡还有些交情。现而今他们又全有军务在身,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老家,连家信找不着人往老家捎。你们要是不怕辛苦,大可以回一趟江南大营,问问那些同乡要不要给家寄信。”

    杜三愣了愣,哭笑不得地问:“二弟,帮着送信能赚几个脚钱。再说江苏离四川那么远,路上又不太平,往返一趟要多长时间,那点脚钱都不够盘缠!”

    “捎信是赚不了几个钱,但帮那么多同乡往老家汇兑银子呢?”韩秀峰反问一句,微笑着解释道:“江南大营里的四川同乡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你们说说,他们谁不想给家捎信,谁不想往家捎银子。这可是一桩大买卖,只要你们不怕苦不怕累,一年少说也能赚三五千两!”

    “可他们不一定相信我!”

    “我呢,你觉得那些同乡会不会相信我?”

    “刘老爷肯定信你,其他人就难说了。”

    “有刘老爷相信还不够吗?”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这就是一桩生意,做生意讲究的是口碑,口碑就是口口相传!刘存厚相信我韩秀峰,你上次提到的那位薛老爷估计也会相信,只要刘老爷和薛老爷相信我们,别的同乡自然而然也都会相信。”

    “二弟,照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这还真是桩好买卖,只是想帮他们把银子捎回去不是件事容易事!”

    “不用你们往四川送,只要帮他们把家信和银子送到泰州就行。山西大票号‘日升昌’你是晓得的,现而今人家在泰州设了分号。我帮你们跟泰州分号的掌柜打个招呼,他会差账房先生跟你们一道去江南大营,要往四川汇多少银子当场开具汇票,最保险不过了。”

    “可是送到四川之后呢,‘日升昌’在我们四川好像就在成都和巴县设了分号。”

    “我们这边,从江南大营到泰州有你们。等银子汇到巴县,巴县那边有我岳父。你们把这头接上,我岳父把老家那头接上,中间最远的一程有‘日升昌’,你们说说有多少银子汇不回去?”

    “哎呦,我差点忘了你老丈人在府衙当差!二弟,这买卖好,我不怕吃苦,我就干这个!”杜三越想越激动,又眉飞色舞地说:“而且这不只是桩买卖,也是在帮同乡的忙,说不定连向帅都会托我们帮他老人家往家捎信捎银子。”

    “大哥,赚钱的路子给你们了,但事情一定要帮人家办好。书信丢了倒不是啥大事,要是银钱出了差错,不光我韩秀峰的名声会毁了,你们这些经手人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二弟,我晓得轻重!”杜三急忙道:“我们做的全是同乡的买卖,帮着往老家汇的全是同乡们用命换来的银子,别说手脚不干净贪了人家的银子,就是天灾人祸弄丢了也没法儿跟人家交代!”

    “晓得就好。”

    “晓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的主顾可不只是同乡。要是贪人家钱,到时候真会有命赚钱没命花。”

    “既然这样,我就帮你们写几封书信,你们拿着我的书信先去泰州,这交寄家信和往四川汇银子的买卖到底咋做,‘日升昌’泰州分号的掌柜一定会拿出个章程,你们今后全听他的就是了。”

    “好,这就劳烦二弟了。”

    ……

    韩秀峰说写就写,帮着给小伍子、刘存厚写完信,留他们吃了顿中饭,就让陆大明找船送他们去泰州。

    任钰儿怎么也没想到杜三等人这就走了,韩秀峰从中坝口一回来,她就忍不住问:“四哥,好不容易来几个同乡,您怎么就这么打发他们走了,为何不把他们留下当差?”

    “你又不是没听见,他们想赚银子,在我这儿当差一年能赚几两银子。”韩秀峰轻叹口气,又笑道:“再就是我跟别的官不一样,身边不但用不着那么多家人,甚至不能留太多家人。”

    “为什么不能留?”任钰儿扑闪着大眼睛问。

    “晓得你哥我能有今天,靠的是啥吗?”

    “您朝中有人,在京城有大人们提携,在江苏一样有郭大人提携。”

    “这是一个原因,但光有大人们提携你哥我也不会有今天。”韩秀峰抬起胳膊,指着保甲局方向道:“至少在泰州这地方,我这官想做得稳,做得长,离不开顾院长等本地士绅相助。我现而今不是入乡随俗,而是真把自个儿当海安人,要是让杜三他们留下,就算顾院长他们不会有啥想法,下面的人也会有想法。”

    “还真是!”之前没什么感觉,韩秀峰这一说任钰儿突然发现韩老爷跟别的官老爷真不大一样,尤其跟本地士绅的关系,那是真叫个好,连镇上那些做买卖的都没把他当外人,哪怕现在已经不是地方官员了,依然把他当作海安最大的官。

    “该干正事了。”韩秀峰不想再耽误功夫,又前两天一样翻看起张光成和潘二从泰州源源送来的书。

    西厢房已经盛不下了,堂屋里堆得到处都是,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明道书院和凤山书院里一样堆积如山。

    任钰儿坐到他对面,一边帮着查阅一边窃笑道:“四哥,要是晓得您短短几天就收罗了这么多书,其中不乏珍贵的孤本,那些念不起书的读书人要羡慕死。”

    “别说那些读书人,要是搁三五年前,连我自个儿都羡慕。”提到这个,韩秀峰抬头看看满屋子的书,不禁笑道:“送都送过来了,别指望我再给他们送回去。等过两年致仕回乡,我得把这些书全带回巴县,有这么多书在,我韩家不是书香门第也是书香门第!”

    “那要多大的书房才能搁下这么多书?”

    “还真是,不过有的是办法。人家告老还乡修桥铺路,日行一善。我就不修桥铺路了,我要回走马老家筹建个书院,捐资助学!”

    ……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太阳就落山了。

    韩秀峰跟往常一样让任钰儿早些回去,任钰儿回去之后又会忍不住跟余三姑吵架,竟拖拖拉拉到天黑才走。没想到她前脚刚走,本应该在运司和州衙当差的储成贵和关仁海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两位不速之客。

    “富爷,您怎么来了!”

    “这不是想您了吗?”富贵一边忙不迭取黄钟音等人托他捎的信,一边激动地说:“四爷,听说您荣升两淮运副,黄老爷,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不晓得有多高兴,不但放炮庆祝,还了摆好几桌酒席,请京里的老爷们,请省馆张馆长,连会馆的街坊邻居都请了!”

    “是吗?”

    “骗您做啥,我一接请帖就往会馆跑,那天晚上还喝高了。”

    韩秀峰点点头,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追问道:“富爷,您不是在崇文门当差吗,崇文门的差事不干了?”

    “那差事别人不晓得,四爷您是晓得的,哪会让你干太久。我琢磨着再干也干不了几天,就使了点银子托内务府的老爷们帮着再谋个差事。结果人家说扬州关空出个委员的缺,谁都不愿意来,问我愿不愿意。”

    “富爷,我看您是上当了。”

    “上什么当?”

    韩秀峰忍不住笑道:“扬州都被贼匪给占了,运河早梗阻了,现而今哪有商货从扬州过,听说漕粮都要走海运,扬州关那几个关口不是被贼匪给占了就是停征了,您千里迢迢跑过来收谁的税?”

    “这些我都晓得。”

    “您既然晓得为啥还要来?”

    “不来在京里一样是闲着,”富贵从储成贵手里接过刚沏好的茶,笑道:“扬州关现在是停征了,现在是收不了税,但早晚会复征。别人不晓得,四爷您是晓得的,崇文门那个差事我整整等了八年,扬州关差事等个一年半载真算不上什么。”

    韩秀峰反应过来,忍不住指着他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差点忘了富爷您这差事是要么不开张,开张不是吃三年,而是能吃十年!”

    “让四爷见笑了,有一大家子要养呢,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跟四爷您自然是没法儿比的。”见一起来的景华欲言又止,富贵连忙放下茶杯,转身介绍道:“四爷,差点忘了,这是我小舅子景华,翻建会馆时帮您去那些犯官家拉过东西的,您还记得不?”

    “我说咋这么面熟呢,原来是您小舅子。”

    “景华见过韩老爷。”

    见他小舅子起身要跪拜,韩秀峰急忙起身扶住:“使不得使不得,景华兄弟,要是没记错您好像是皇室贵胄,我韩秀峰可不敢受您的大礼。”

    不等景华开口,富贵就没好气地说:“什么皇室贵胄,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闲散宗室。这些年要不是我接济,他连饭吃不上,连婆娘和孩子都养不活!”

    “姐夫,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景华苦着脸道。

    “跟四爷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跟四爷实话实说四爷就不晓得?”富贵反问了一句,随即转身道:“四爷,要不是你嫂子天天在耳边唠叨,我才不会带他来呢。为了帮他出京,我不光倒贴盘缠,还得帮他去求宗人府的那些大爷,整整花了五十两银子!”

    想到闲散宗室一样是宗室,一样跟圣上同姓爱新觉罗,正常情况下是不许离京四十里的,韩秀峰好奇地问:“富爷,景华老弟这次出京是借什么由头?”

    “除了去江北大营效力还能有什么由头。”

    “那有没有去琦善的钦差行辕?”

    “没去,”不等富贵开口,景华就急切地说:“四爷,您看我这样像是能打仗的吗?再说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死也不能死,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去。”

    “可不去江北大营报备,宗人府要是查究起来怎么办。”

    “所以想求四爷您帮个忙,看能不能帮他谋个差事。”富贵满是期待地说。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苦着脸道:“富爷,景华兄弟身份尊贵,一生下来就是正四品!要么不做官,做就只能做正四品或正四品以上的。您让我一个从五品的运副,去帮景华兄弟谋正四品的缺,这不是开玩笑吗?”

    “正四品的缺多了,景华又不是非要做文官,就他这样想做也做不上。四爷,您帮帮忙,看能不能帮他谋个不用上阵打仗的四品武官做做。”

    “是啊四爷,我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求您。”

    想到盐捕营正好缺一个都司,并且都司这缺不能总空着,一时间又没个合适的人选,就算有合适人选也不能轻易去求郭大人保奏,毕竟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正四品,韩秀峰顿时眼前一亮:“办法我倒是可以帮着想,不过这事急不来。”

    富贵以为韩秀峰要钱,竟凑韩秀峰耳边道:“四爷,我晓得,我晓得,想谋差事哪有那么容易。那些规矩我懂,只是景华连来泰州这一路的盘缠都是我帮垫的,实在拿不出银子去活动。不过您放心,等他做上官赚到银子,该多少就让他拿多少,他要是拿不出您找我!”

    “富爷,您误会了,您跟我什么交情,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谈钱不是打我脸吗?”

    “四爷,交情归交情,规矩归规矩。”

    “既然谈交情还谈什么规矩,不过提到规矩还真一个,但不是谋缺要花多少银子,而是这缺谋上之后赚不了多少银子。”

    “有差事能混口饭吃就不算了!”

    “是啊四爷,我只想混口饭吃。”

    “行,我先帮你们安顿下来,谋缺的事明天一早就帮你们想办法。”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就差一点点!

    富贵一走,景华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韩秀峰让苏觉明去库里取来一身绣满铜丁的布面铁甲,让他换上铁甲,戴上铁盔,挎上腰刀,围着打谷场跑二十圈。这一身行头重五六十斤,苦头没少吃却从来没干过活儿的景华,光穿在身上就很吃力,哪里跑得动。

    这才跑了半圈就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哀求起来:“四爷,您饶了我吧,我真跑不动了,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我……”

    “站不起来扶你起来,跑不动慢慢跑。”

    韩秀峰话音刚落,苏觉明就俯身道:“景爷,我给您搭把手。”

    “不用你拉,”景华哪受过这罪,苦着脸道:“四爷,我真上不了阵打不了仗。您真要是让我领兵上阵,我死了事小,打了败仗延误军机事大!我不能连累您,也不能连累跟我一道上阵的弟兄,您还是别让我跑了吧,我真不是块领兵打仗的料。”

    “你以为我让你跑,是打算让他领兵打仗?”

    “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景华可怜兮兮地问。

    韩秀峰回头看看戏台前竖着的营旗,笑看着他道:“景华,你是宗室,应该晓得要么不做官,要做只能做正四品的官。也应该晓得文官你一定是做不上的,只能弄个正四品的武官做做。可这儿是扬州府,不是京城,只要是武官就随时可能会被调去攻剿粤匪,军令如山,到时候你不想领兵上阵也得领兵上阵。”

    打仗会死人的!

    想到自粤匪作乱到现在死了那么多文武官员,景华头皮就发麻,竟苦着脸道:“四爷,既然做武官这么凶险,那我……那我就不做了!您也不用再费心帮我谋差事,我这就走,去泰州找我姐夫。”

    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不想做官了,这就要走?”

    景华摘下铁盔道:“不做了,真不想做了。”

    “你跟我开什么玩笑,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哪能说收回去就收回去。”韩秀峰脸色一变,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这么说吧,你的事我已经帮你托人了,事到如今别想打退堂鼓。至于让你穿这一身跑,不是指望你能打胜仗,而是想着要是打了败仗不能连跑都跑不掉。”

    “四爷,您是说……”

    “你姐夫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保你周全,你要是死在贼匪手里,让我怎么跟你姐夫交代?”

    “可是……”

    “没啥可是的,跑不动慢慢跑,这二十圈就算跑到天黑也得给我跑完。”韩秀峰转过身去,边往小院走边头也不回地交代道:“苏觉明,伺候好景爷,他要是少跑一圈,小心我拿你是问!”

    “遵命。”

    景华追悔莫及,看着韩秀峰的背影欲哭无泪。

    苏觉明强忍着笑将他扶起,假惺惺地劝道:“景爷,四爷也是为您好,不就是二十圈吗,我陪您,我们慢慢跑。”

    景华心想他小子又没穿戴盔甲,也不用挎着不但碍事还重的牛尾刀,跑几圈又不吃力,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已走出老远的韩秀峰突然回头道:“今天先跑二十圈,从明儿个开始,每天加五圈。”

    “啊!”

    “别啊了,赶紧跑吧,不跑完别想吃饭。”

    ……

    只要打谷场上有人操练,镇上的孩童就会蜂拥般跑来看热闹,见一帮熊孩子围着景华和苏觉明嬉笑打闹,甚至跟着一道跑,坐在院门口摘菜的翠花笑得前仰后合。

    这些天忙着晒书的任钰儿忍不住走到门边,看得正好像,已出去办差好多天的韩博背着行囊,带着两个营里的兄弟回来了。

    他之前见过任钰儿,不过他走时任钰儿还是个深居简出的小家碧玉,在这里看到任钰儿倍感意外,下意识拱手问:“任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四爷呢?”

    怎么在这儿,一言半语还真解释不清楚,任钰儿俏脸一红,急忙道了个万福:“四爷在里头看书呢,我去帮您通报。”

    “劳烦任小姐了,”韩博被搞得一头雾水,摘下行李回头看着打谷场,又好奇地问:“翠花,那个穿戴盔甲的是谁?”

    “前几天从京城来的景爷,韩先生,说了您一定不会相信,景爷是皇亲国戚,跟当今皇上一个姓,论辈分当今皇上还得喊他叔!”

    “他是宗室!”

    “对对对,就是宗室,四爷也是这么说的。”

    韩博没想到这才出门二十来天,营里竟有这么大变化,正琢磨着那个宗室是不是朝廷派来的盐捕营都司,就听见韩秀峰在里头喊道:“韩博,进来啊,杵在外面做啥子!”

    “哦,来了。”

    韩博连忙跨过门槛走进院子,不为好奇地看了一眼满院子的书,旋即拱手道:“四爷,我们本来昨天就能到家的,大前天路过仙女庙,听说大军正在攻城,就在仙女庙等了一天战况,也就耽误了一天功夫。”

    韩秀峰这两天一样在等扬州那边的消息,下意识问:“攻下了没有?”

    “差点,就差一点点!”

    “攻下就是攻下了,没攻下就是没攻下,什么叫就差一点点?”

    “四爷您听我说,本来都已经攻下了,但明伦不是主动请缨自掏腰包雇青壮从江阴运去一尊万斤巨炮吗,雷大人炮手和青壮把炮架在五台山下,瞄准便益门轰,第二炮就把城门就轰开了。”

    “后来呢?”韩秀峰急切地问。

    韩博苦笑道:“城门一轰开,张翊国就率两百乡勇杀了进去,城楼上的贼匪拼命朝他们放枪放炮,张翊国担心堵住城门口大军进不去,就不管城楼上的贼匪冒着枪林弹雨拼命往城里头冲杀,一直厮杀到财神庙!”

    “大军没有跟上?”

    “跟上了,但只跟进去不到两千,双来率琦善从向帅那儿调来的两千四川兵,紧随其后,刚冲上城楼贼匪的援兵也到了,就这么在城头杀得昏天暗地。”

    “再后来呢?”韩秀峰追问道。

    “便益门这边只有这两千能战之兵,剩下的全是临时招募的青壮,据说雷大人晓得那些青壮不堪大用,早就跟城北的琦善,城西的陈金绶约定好这边一轰开城门,城北和城西的大军就一起开打,可城南都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琦善和陈金绶却按兵不动。守西门和北门的贼匪全驰援便益门,张翊国哪挡得住,身边的两百多乡勇死伤过半,只能退出城外。”

    “功亏一篑?”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张翊国没事吧?”韩秀峰想想又问道。

    “他都身先士卒杀到财神庙了怎会没事,据说浑身上下受伤十几处,不过应该没大碍。对了,双来总兵也受伤了,门牙都掉了两颗。”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这都没攻下,还伤了两员悍将,真不晓得琦善和陈金绶到底是咋想的,真不晓得仗打成这样他们咋跟圣上交代!”

    “这就不晓得了,听在雷以诚那儿当差的兄弟说,雷以诚和新任漕运总督福济气得暴跳如雷,要六百里加急上折子弹劾琦善。”

    “弹劾有用吗,顶多是革职留任。”韩秀峰无论地摇摇头,想想又问道:“这趟去江南大营顺不顺利,有没有见着向帅?”

    说起正事,韩博连忙从行李里翻出三封信:“这一路还算顺利,不但见着了向帅,还见着好多同乡。这是向帅请薛老爷给您写的信,这是薛老爷和刘老爷的。”

    “向帅那边咋样?”韩秀峰一边拆看书信一边问。

    “江北大营将帅不和,向帅那边也好不了多少,管事的和带兵的分好几派,我们四川算一派,向帅最大,下面有周天培、周天孚、周天受、张玉良、虎坤元、虎嵩林等同乡,全是同乡;两广算一派,官最大的是张国粱,听说他以前是天地会的人,后来被朝廷招抚做上官的,手下有戴文英、梁克勋、冯子材和张威邦等武将。”

    “另外两派呢?”

    “一派是满将,有右翼长和春,还有苏布通阿,福兴那些出身八旗的大爷。再就是朝廷派的文官,有帮办军务的内阁大学士许乃钊,还有兼总粮台的按察使彭玉雯。和春跟向帅素有嫌隙,对向帅是阳奉阴违,甚至在暗地里拆向帅的台。”

    韩博从任钰儿手中接过刚沏好的茶,接着道:“将帅不和也就罢了,连兵马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拼凑的,经制内的兵有从两广、四川、湖南、湖北、贵州、云南和陕甘调来的绿营,有从吉林、黑龙江调来的八旗马队,还有后来收拢的江宁和镇江的驻防旗兵。

    勇壮更是名目繁多,光大营本部的壮勇就有十几个名号,加上在镇江和皖南所募的不下四五十种,籍贯南达两广,西及四川,东到江浙,北抵山东。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琦善又奏请圣上调走两千四川兵,向帅手下快无兵可用了,我回来前刚让薛焕薛老爷和刘存厚刘老爷各领一营壮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红人

    韩秀峰本就没从五品大老爷的架子,从来没坐过官轿,出行不用什么仪仗,甚至连官服都不怎么穿,平时也不怎么逛街,要么呆在打谷场小院看书,要么去明道书院后头的河边钓鱼,以至于低调到许多人以为他没走。

    有些起的早,见过他上船的,以为他是出去公干,很直接地认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知情的人也不少,但谁也不敢乱嚼舌头。所以他带着潘二、大头等人去上海,在镇上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凤山脚下的工地依然忙得热火朝天,盐捕营的两百多官兵依然打谷场在操练,有钱人的孩子依然去明道书院读书,穷人家的孩子依然去打谷场看热闹,只有顾院长、王千里和余青槐得士绅像没了主心骨,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余青槐实在没兴致下棋,放下棋子问:“顾院长,陈有道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帮四爷把银子给他送去?”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银子在哪儿?”顾院长抬头问。

    “在公匣里搁着呢。”

    “那就拿上给他送去,省的一忙又搞忘了。”

    “行,我去拿。”

    四人拿上银子,一路跟街坊邻居打着招呼来到陈家。

    陈有道这半年是真正的深居简出,不但他不怎么上街,连他老伴儿和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抛头露面,更不敢去打谷场和巡检司衙门。

    顾院长和王千里等人突然来访,陈有道吓一大跳,急忙把众人迎进堂屋,一边示意老伴儿赶紧去烧茶,一边忐忑不安地问:“顾院长,千里,你们今天怎有空来我这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一个多月没见,陈有道的额头上有多了几道皱纹,看上去更苍老了。顾院长暗叹口气,等王千里把一包银子放到他面前,才低声道:“陈兄,我们冒昧登门,是受韩老爷之托。”

    一听到韩老爷三个字,陈有道再也忍不住了,蓦地起身问:“顾院长,我家老三已经被他害死了,他还想赶尽杀绝?”

    “你想哪儿去了?”顾院长反问了一句,不快地说:“你把韩老爷当什么人了,他能跟你计较?韩老爷不但从未想过要为难你,反而担心你家老大老二不孝顺,担心你丢了书院的饭碗会老无所依,特意托我们给你送点银子来颐养天年。”

    “我家老大老二孝顺着呢,他又不是我的孝子贤孙,我陈有道用不着他来养老送终!”

    王千里急了:“陈院长,你怎么越老越糊涂,怎么听不进人劝呢!”

    “千里,坐下!”顾院长把王千里拉坐下来,回头紧盯着陈有道说:“陈兄,说了你别不高兴,你家老三纯属咎由自取,他被韩老爷锁拿进巡检司衙门那会儿,镇上人可都是拍手称快的。何况韩老爷不是没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是他运气不好,那么多人一道去查缉私盐,人家没事,他被伤着了。”

    “是啊陈院长,这都是命,要是他那会儿没给私枭伤着,说不定早改过自新甚至都混上一官半职了!”余青槐附和道。

    “你们说得倒轻巧,要晓得死的可是我儿子!”

    “人死都死了,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再说养不教父之过,你家老三的事,你这个做老子的难辞其咎!”顾馆长敲敲桌子,接着道:“这么说吧,韩老爷从来没后悔过锁拿你家老三,他是为民做主,你家老三后来死了,他心里也从来没有过意不去,更没觉得有哪里对不起你陈有道。”

    “那他为何让你们送银子来?”

    “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陈有道也是我海安士绅,再就是看你老来丧子可怜。”

    “这么说我要去跪谢?”

    “不用,韩老爷昨天已经走了。”

    “他走了?”陈有道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走了,这一走估计不会再回来。你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什么。”顾院长不想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纠缠,起身拱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陈家小院。

    ……

    回到保甲局,顾院长心里还是空荡荡的,正准备问问王千里和余青槐愿不愿一道去凤山工地看看,李瘸子竟一瘸一拐地追了过来。

    “顾院长,顾院长,我家翠花病了……”

    “病了赶紧去郎中看看,赶紧去抓药,跟我说有什么用?”顾院长哭笑不得地问。

    李瘸子拄着拐杖看看王千里和余青槐,一脸尴尬地说:“顾院长,我家翠花好像是心病。”

    “心病,什么心病?”

    “相思病。”

    “你是不是戏看多了,还相思病!”

    “顾院长,不怕您笑话,我家翠花害的好像真是相思病,她从昨天回来到这会儿一口饭都没吃,额头滚烫滚烫的,神志都不清了,净说梦话,净说糊话。”

    “说什么梦话糊话?”顾院长追问道。

    “她……她喊大头,喊韩老爷,她……”

    王千里反应过来,禁不住骂道:“这事能怪谁,怪只能怪你和你婆娘!谁不晓得你家翠花喜欢大头,余三姑生怕大头被你家翠花抢走,甚至把娘家的那些个堂妹表妹全喊来了。结果你们倒好,刚开始上赶着要攀这高枝,还托我去帮你们跟韩老爷说。后头听说韩老爷和大头要去上海办差,办完差就从上海直接回四川老家,你们又觉得这亲一结,你家丫头就真成泼出去的水,又反悔了!”

    “四川是太远,王老爷,您一样有闺女,您家闺女要是嫁那么远,您舍得吗?”

    “我闺女要是嫁那么远,我是舍不得,但我舍不得是因为今后很难再见着闺女,你和你婆娘舍不得那是担心今后占不到女儿女婿的光!”

    “王老爷,瞧您说的,养儿不就是防老的嘛。”

    “好好好,你有理行了吧,反正翠花是你闺女又不是我闺女,这事你别跟我们说,说了我们也管不着。”

    顾院长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也禁不住笑道:“李瘸子,你都说了翠花害的是心病,既然是心病就得新药治。跟我们说这些真没用,你还是回去好好劝劝,就说好后生多的事,回头帮她找个合适的。”

    “顾院长,您是不晓得,这丫头去韩老爷那儿烧了几天饭,心气都烧高了。就想嫁给官老爷,做官太太。您说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去哪儿帮她找官老爷!”

    “本来有机会的,是你和你婆娘不同意,这能怨谁?”

    “我……顾院长,我……”

    “别我啊你的啦,跟我们说这些没用。”

    ……

    与此同时,江南大营的一个营帐中,因打起仗来跟张国梁一样不要命而被誉为“小张”的千总张玉良,正同“老虎”虎嵩林、“小虎”虎坤元等人一起围着保安营都司周天受,商量要不要跟外面的弟兄们一样往老家汇钱。

    周天受刚从阵前回头,还不晓得营里发生的事,哭笑不得地问:“没开玩笑吧,你们把用命赚的银子交给杜三?”

    “大哥,要是光杜三一个人来,打死我们也不敢把银子交给他,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往老家汇银子的事等会儿再说,先说说他是咋回来的?”

    “大哥,您放心,他倒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前几天薛老爷和刘老爷说的那个在泰州做两淮运副的同乡,不光认得他,跟他还有交情。见雷以诚打算让从我们这儿过去的兄弟攻城,担心他死在扬州城下,就想法儿把他从雷以诚那儿调出来了,现而今好像是狼山镇青山营的千总。”

    “那他不好好呆营里,跑回来做什么?”周天受追问道。

    小虎刚去打听过,兴高采烈地说:“这我晓得,听前些天从江北来的那位周先生说,青山营的人早在贼匪犯扬州时就跑光了。杜三现在是既没上司,也没手下,甚至连营盘都没有。反正是没人管他,他现在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龟儿子运气真好,跑江苏来还能遇上贵人。”

    “大哥,你别说,他还真遇上贵人了!”张玉良接过话茬,羡慕地说:“那位韩老爷可了不得,不光顶带是皇上钦赐的,官职是皇上特授的,来江苏上任前还做过我们重庆府在京城会馆的馆长,要是哪天来我们营里,连向帅都要以礼相待。”

    “这么说杜三是去京城投供时认得韩老爷的?”

    “应该是。”张玉良点点头,又说道:“他这次回来,不但有韩老爷的书信,还把日升昌泰州分号的账房先生带来了。说只要把银子交给他,他就能帮着把银子捎回老家,家信也可以帮着捎,不过要付脚钱。你没出去看,你出去看看就晓得了,营里这会儿已经炸了锅,弟兄们全在凑银子,几个书办帮着写信都写不过来!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杜三那龟儿子现在真成了营里大红人,不晓得有多少弟兄围着他转!”

    “鬼晓得他带来的是不是日升昌的账房先生,银子要是被他卷跑怎咋办?”

    “他应该没这个胆。”

    “大哥,不会有假的,听说不光薛老爷、刘老爷要托他往老家捎信和银子,连向帅都打算让他往老家捎银子!”

    杜三不但贪生怕死,而且喜欢占小便宜,周天受觉得把银子交给杜三不靠谱,可想到千里迢迢往老家捎信捎银子太难,不能就这么不许弟兄们去找杜三,沉吟道:“你们先别急,我去问问向帅,这事等我从向帅那儿回来再说。”

第四百一十五章 赶鸭子上架

    潘二帮他婆娘捐的恩典,跟韩秀峰帮琴儿捐的诰命,是一起从制台衙门转到藩司,从藩司转到道署,从道署转到府衙再转到县衙的。不知道是县太爷嫌走马岗太远,还是看人下菜,并没有亲自去走马岗潘家宣读潘二帮他婆娘捐的敕命,而是让主簿代劳。

    段吉庆不管这些,只晓得女儿被圣上封为五品宜人是件大喜事,赶紧给亲朋好友送信,请亲朋好友来吃酒。

    大宴宾客,前前后后忙活了四五天。

    在宴客的那一天,琴儿也穿上了赶制的五品诰命夫人官服,端坐在正厅里接受晚辈们跪拜。从走马乡下赶来的大嫂、二嫂和三嫂不但高兴、羡慕甚至有些紧张,都不敢再跟之前那般说话了,连称呼都由之前的弟妹跟着众人变成了“宜人”。

    就在琴儿高兴激动之时,韩秀峰正忙着盖房子!

    租界的民宅本就不多,因为下手晚了有银子都买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下跑马厅北边的一块地,跟那些同样没买的房子只能买地的士绅和商贾们一样自己盖。不过在租界盖房子是有规矩的,打算盖成什么样要去由三个洋人做主的啥子委员会报备。也因为紧挨着跑马厅,所以要盖成洋人的样式,不然有碍洋人的观瞻。

    自个儿的房子要盖成啥样,还得听洋人的,想想就憋屈。

    可上海的县太爷身中几十刀殉国了,道台被会党抓了也不晓得关在哪儿,城里的事会党说了算,城北租界的事洋人说了算。韩秀峰没办法,只能听那个啥子委员会的,花银子请洋人的大师傅出图,照着洋人出的图盖。

    要是在泰州,还真找不到会盖洋房的工匠。

    好在这是上海,只要舍得花钱,不但能请到洋人的啥子建造师,一样能请到会盖洋房的工匠,连洋灰、精铁条等盖洋房的材料都能买着。

    潘二和伍德全守在原来的宅院帮松江知府乔松年打探消息,张光生、苏觉明则摇身一变为监工,大头和梁六带着几个老泰勇营的弟兄负责看材料。租界人满为患,小偷小摸的也多,不盯紧点有多少东西也不够他们偷的。

    韩秀峰上午在工地看洋房是怎么盖的,下午去跑马厅看扩编的洋枪队操练,不看不晓得,看了暗暗心惊。别看洋人平时吊儿郎当,可操练起来却很认真,而且舍得花钱!

    排枪一轮接着一轮放,像是火药铅子不用花钱买似的。炮也是一门接着一门打,每天操练打出去的炮弹加起来,能把上海的城墙轰塌。不像绿营虽然有鸟枪但平时几乎不放,就算操练也只是排成队走几个来回。要是有上官查阅,就舞舞枪弄弄棍,一起扯着嗓子喊几声杀,搞得跟杂耍一般。

    正看得入神,小伍子找了过来,凑他耳边道:“四爷,徐先生回来了,不是从松江回来的,而是从嘉定来的。”

    “他咋跑嘉定去了?”韩秀峰下意识站起身。

    “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哦,先回去,回去再说。”

    韩秀峰掸掸屁股上的尘土,挤出看热闹的人群,同小伍子一起抄近路回到西岸的宅院。

    徐师爷果然回来了,一见着他就拱手道:“韩老爷,援军到了,不但一鼓作气收复了嘉定,还生擒匪首周立春。”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好奇地问:“徐叔,你咋晓得的,你又怎会跑嘉定去了?”

    “抚台大人亲率大军来平乱,我家少爷自然要去拜见,没想到我们还在半路上嘉定就被许大人收复了。”

    “巡抚大人来了?”

    “来了。”徐师爷激动地说:“除了江苏巡抚许乃钊许大人,还有在江南大营效力的吉尔杭阿,他现而今是署理常镇通海道。兵也全是从江南大营抽调的,有绿营,有八旗马队,有捷勇,来了六千多兵马!”

    “对付那帮乌合之众,六千多兵足够了。”韩秀峰想想又问道:“领兵的营官都是谁?”

    “论营官那就多了,有在江南大营效力的前金山知县薛焕,刑部郎中刘存厚,有向帅麾下的猛将虎嵩林、虎坤元父子,嘉定县城就是薛焕和刘存厚率壮勇收复的。”想到眼前这位曾做过重庆会馆首事,徐师爷禁不住笑道:“韩老爷,刘存厚和虎嵩林父子好像都是巴县人,跟您是同乡。”

    韩秀峰没想到会一下子来这么多同乡,不禁笑道:“是同乡,不过从未见过。”

    “以前虽然没见过,但很快就能见着了,等把青浦等县全收复了,大军就会来收复上海,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这倒是,看来我得准备一桌酒席。”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紧盯着他双眼问:“徐叔,有没有任训导的消息?”

    徐师爷在这儿住过两天,晓得内宅里的那两个女子是任雅恩的续弦和女儿,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一脸无奈地说:“有,我特意进城打听的,不过不是好消息。”

    韩秀峰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问:“任训导殉国了?”

    徐师爷点点头,凝重地说:“徐耀和周立春等乱党发现官兵来了,担心守不住就想效仿楚霸王来个破釜沉舟,一把火把县衙和学宫烧了。县学教谕和任训导之前没敢出城,一直躲在学宫,结果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了。”

    韩秀峰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不晓得该怎么跟余三姑和任钰儿开口,徐师爷又一脸为难地说:“韩老爷,我这次回来一是接着打探上海城里的消息,二是受我家少爷之托,其实我家少爷也是受许大人之托给您送一封公文。”

    “什么公文?”韩秀峰心不在焉地问。

    “江海关不是被会党捣毁了吗,官署被毁了但关税不能不收,那可是一年上百万两,制台和抚台全指着关税协济江南大营的军饷,户部也多次催缴。上海这边现而今就您一个官老爷,所以许大人听我家少爷说您在这儿,就命您署理江海关监督,请您去租界跟洋人的领事交涉。”

    榷关监督那是肥缺中的肥缺,以至于不管谁充任都只能干一年。但江海关不同于崇文门、夔关、扬州关等榷关,不但要收中国商货的税,一样要管洋人收洋货的税,并且主要是管洋人收税。

    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真署理上江海关监督要做的可不只是管洋人收税那么简单,还得跟洋人交涉其它事,不管干好干赖都不会有好下场。也正因为如此,“卖鸡爽”才能兼任这么多年的江海关监督。

    韩秀峰可不想被千夫所指,更不想搞得身败名裂,不假思索地说:“徐叔,不是我不识抬举,而是这差事责任重大我办不了。何况我是两淮盐运司的盐官,又不是松江府的官员,让我署理江海关监督,许大人说了不算。”

    “抚台说了不算,制台呢?”徐师爷反问道。

    两江总督就不一样了,两江总督既兼两淮盐政也有权命两江官员临时署理江海关、扬州关、淮安关等两江境内的榷关监督,韩秀峰意识到麻烦大了,指着徐师爷问:“徐叔,你家少爷究竟是咋想的,你说我是该谢他还是该骂他?”

    “韩老爷,我家少爷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什么意思?”

    徐师爷一脸尴尬地说:“要是不举荐您,我家少爷就得来上海跟洋人交涉。”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你家少爷怕身败名裂,我韩秀峰就不怕?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早晓得你家少爷是这样的人,我打死也不会给他写那封信!”

    “韩老爷,您跟我家少爷不一样,您都想致仕有什么好担心的?”徐师爷取出公文,一脸谄笑着说:“而且吴健彰不是还没死吗,刚才伍先生说花旗领事正想办法救他,您先帮着跟洋人交涉,等花旗人把吴健彰救出来,这差事不就可以还给他,让他接着做江海关监督就是了。”

    “他身为朝廷命官,不但失地还被乱党擒获,别人死了他却没死,就算花旗人能把他救出来,他还能接着做这个官?”

    “你不说,我家少爷不说,抚台制台都不说,朝廷又怎会晓得他被乱党擒获过?”徐师爷满是期待的看着他,跟哄孩子般地哄道:“韩老爷,让您署理江海关监督只是权宜之计,就当帮我家少爷一个忙。”

    韩秀峰拆开信封看了看公文,顺手放到一边:“徐叔,不是我韩秀峰不敬重许大人,而是官员差委试用有差委试用的章程。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要是凭这封公文就把自个儿当江海关监督,就去跟洋人交涉,差事办成了倒没什么,要是办不成那是要被朝廷究办的。”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徐师爷竟小心翼翼地说:“韩老爷,许大人晓得光凭这封公文不够,我来前已经差人六百里加急去常州向制台禀报了,最多三天,您就能收到制台大人命您署理江海关监督的公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来龙去脉

    余三姑和任钰儿悲痛欲绝,终日浑浑噩噩,连饭都不想吃,更别说做了。见余三姑的娘家人不管怎么劝也没用,顾院长干脆让害了一场大病刚缓过来的翠花去劝,顺便帮着烧饭。

    没想到翠花去帮了两天忙,竟跑来说任钰儿对韩老爷似有怨言,认为要不是韩老爷咸吃萝卜淡操心帮她爹补缺,她爹就不会去嘉定上任,也就不会被嘉定的乱党纵火烧死。

    换作其它事,顾院长自然不会跟妇孺计较。但涉及到韩老爷,顾院长觉得应该跟她们说清楚。打发走翠花便让家人去喊王千里和余青槐,一起来到曾经的保甲局。等余三姑和任钰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先给刚供上饭的任雅恩灵位上了炷香,这才坐下来道:“三姑,钰儿,你们也坐,我们坐下说。”

    “顾院长,您有事?”余三姑有气无力地问。

    “嗯,有件事得跟你们娘儿俩说清楚。”顾院长回头看看任雅恩的灵位,拱手道:“都说人死为大,任兄都已经仙去了,我本不应该说他的不是,毁他的清誉。但这件事要是不说清楚,韩老爷就会被你们误会,甚至会被你们记恨。”

    余三姑急忙道:“顾院长,您老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怎会记恨韩老爷。”

    “你不记恨,钰儿呢?”顾院长反问一句,紧盯着低着头的任钰儿道:“钰儿,我跟你爹是多年的好友,现而今我又是你的义父,屋里也没外人,我没什么不好说的,这家丑我也不怕外扬。”

    “顾院长,您这话说哪里去了,我任家有何家丑?”任钰儿下意识抬起头。

    “你不是埋怨韩老爷帮你爹补缺吗,今天当着你爹的灵位,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说个明白。你爹刚开始确实没想过补缺做官,韩老爷更没想过要帮你爹谋缺,这事要怪首先得怪苏觉明。”

    “怪他作甚?”任钰儿糊涂了。

    “他心术不正,自以为是,觉得韩夫人远在四川,韩老爷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韩夫人一时半会也无法来跟韩老爷团聚,觉得韩老爷身边不能没个人。可海安这地方又找不到个合适的女子,就打起了你的主意。”

    “他……他想让我给韩老爷做小?”

    “正是。”

    任钰儿惊呆了,余三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二人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顾院长接着道:“你爹刚晓得这件事时也气不过,但后来还是把你送到了韩老爷面前。”

    想到三姑后来要帮娘家的那些表妹堂妹说亲,任雅恩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阻拦,任钰儿意识到她爹是真想巴结韩老爷,真可能把她送给韩老爷求官。

    “钰儿,韩老爷开始并不晓得,直到你爹把你送到他面前才知道这件事。他本打算让你跟你爹回去的,但想到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但你的名节会受损,连你爹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耻笑。只能将错就错,认你做义妹,让你留在他身边。”

    余青槐放下杯子,补充道:“你还记得苏觉明曾去凤山脚下干过一段时间苦力吗,那是因为韩老爷晓得他干的那些事之后很生气,是在罚他,教训他!”

    王千里也轻叹道:“听长生说你们从上海去嘉定的前一天,苏觉明又挨了一顿板子,据说屁股都被打烂,我想也是因为这件事。”

    看着她和余三姑惊诧的样子,顾院长凝重地说:“韩老爷晓得你爹一心出仕为官,可补缺哪有那么容易,但韩老爷还是想办法帮你爹谋了个缺,既没收你爹一两银子的好处,更没收下你。之后的事你们是晓得的,真是处处为你们娘儿俩着想,甚至倒贴了那么多银子,结果你们还埋怨他。”

    “钰儿,做人要凭良心。”王千里轻叹道。

    任钰儿怎么也没想到她早被她爹给卖了,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捂着脸哇一声痛哭起来,随即扔下众人跑进厢房,扑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嚎啕大哭。

    “三姑,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好开解开解钰儿吧。”顾院长暗叹口气,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晓得你难过,但饭还是要吃的,就算不为你自个儿着想,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嗯,我晓得。”余三姑哽咽的点点头。

    “我们走了,遇上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我们,不愿意出门跟翠花说也行。”

    ……

    把事情说清楚,顾院长心里不但没好受一些反而更沉重了,一路唏嘘。

    没想到刚从老保甲局回到新保甲,门口的河边来了一条船,本应该在郭大人身边做亲随的吉大吉二等盐捕营的头一批武官回来了,前几天跟潘二一起率东拼西凑的一营兵回泰州的梁六也回来了。

    “梁六,你们回来做什么?一下子回来这么多人,郭大人晓得吗?”王千里起身问。

    梁六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呈上道:“禀王老爷,是郭大人让我们回来的。”

    王千里接过信拆开一看,随即回头道:“顾院长,郭大人晓得韩老爷手下没几个人,担心韩老爷的安危,命梁六他们从盐捕营抽调一百兵赶紧去韩老爷那儿听用,让我们帮着找船。”

    顾院长缓过神,起身问:“梁六,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禀顾院长,越快越好。”

    “站在这儿去哪儿找船,最快也要到明天。”

    “明天动身也行,我们先去营里住一夜。”

    “盘缠够不够?”余青槐低声问。

    “盘缠够,郭大人给了我们一千两。”

    “既然郭大人已经给了你们盘缠,我们就不用再给了,你们先去营里歇息吧,船的事我差人去办。”

    “谢顾院长。”

    ……

    事有轻重缓急,凤山脚下的这些衙署兵营,顾院长是先紧着粮库和运副署、都司署建的,盐捕营的营房还没建好,梁六和吉大吉二等人拿着郭大人的手令直接去打谷场找梁九。留下十几个人做盐捕营的把总和外委把总,再从盐捕营抽调一百个兵。

    海安镇很小,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镇上的人。

    李瘸子一听到消息,就一瘸一拐地赶到凤山脚下的新保甲局,一见着顾院长和王千里就急切地问:“顾院长,听说梁六和吉大吉二他们要去上海,要去找韩老爷?”

    “你消息倒灵通,不过这又关你什么事?”王千里下意识问。

    李瘸子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顾院长,王老爷,我家翠花的事你们是晓得的,刚害了一场相思病,也不晓得这病会不会再犯。”

    “你究竟想说什么?”顾院长没心情听他废话。

    “顾院长,女大不中留,前些天我真被翠花那丫头吓坏了,您老……您老爷能不能帮我给韩老爷写封信,帮我家翠花做个大媒,把我家翠花许配给袁千总。”

    “让梁六他们把你家翠花一道带上海去?”

    “能跟梁六他们一道去再好不过,顾院长,我跟我婆娘商量过,她也说翠花那丫头早晚是要嫁人的,反正女大不中留,嫁谁不是嫁。”

    顾院长不认为他和他婆娘真能想通,更不认为他和她婆娘真有那么好心,几乎可以断定他和他婆娘是见任雅恩都死了,韩老爷对余三姑和任钰儿依然那么好,不但给了一千两银子,还请海安士绅帮余三姑和任钰儿置办房产田地,突然间眼红了!毕竟一千两不是一笔小钱,他和他婆娘累死累活一辈子也攒不下百十两。

    想到这些,顾院长不动声色问:“李瘸子,你家翠花倒是个勤力的好丫头,大头千总好像也蛮喜欢你家翠花的,韩老爷也能帮着作这个主,请我帮着做媒也好说,只是你打算要多少彩礼。”

    李瘸子等的就是这句话,搂着拐杖咧嘴笑道:“顾院长,大头千总是四川人,我家翠花要是嫁给他,这一走估计这辈子都回不来。嫁那么远,我真有些舍不得,这彩礼怎么也得一千两。”

    “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王千里也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笑骂道:“李瘸子,你狗日的钻钱眼里去了,卖女儿也就罢了,还卖这么贵。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家翠花是大家闺秀,一千两,亏你开得了口。”

    “王老爷,我不是卖女儿,我是……”

    “你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就算卖也没你这么卖的!”

    “我……王老爷,我这是替翠花着想……”

    “你真要是替翠花着想,韩老爷没去上海时你做什么去了,现在见韩老爷给了三姑点银子你又眼红了,不但想卖女儿还狮子大开口。你把大头当什么人,又把韩老爷当什么人。这是遇上我们的,要是换做别人,看会不会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瘸!”

    “顾院长,您老怎么就不信呢,算了,就当我没说。”

    “等等。”想到韩老爷身边没个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丫头,并且大头也确实蛮喜欢他家翠花,更重要的是翠花那丫头确实不错,顾院长沉吟道:“算了,信,我可以帮你写;这媒,我也可以帮你做;你家翠花,明天也可以跟梁六他们一道去上海;不过大头千总究竟能给你多少彩礼我做不了主。”

    李瘸子愣住了,不晓得该说什么。

    顾院长笑了笑,接着道:“韩老爷把大头千总当作亲兄弟,你家翠花真要是能嫁给大头千总,你狗日的真要是能攀上这高枝,我估摸着韩老爷一定不会亏待你。”

    李瘸子反应过来,禁不住笑道:“您老说得是,韩老爷多大气,人走都走了还记得托您老给陈有道送银子,他怎么也不会亏待我家翠花,一样不会亏待我。”

    “晓得就好,赶紧回去跟翠花说吧,让她赶紧收拾几件换洗衣裳。”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开打

    黄钟音和吉云飞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韩秀峰一看到杨能格催促他赶紧与洋人交涉关务的信,就看出姓杨的包藏祸心,同时打定主意交涉归交涉,但绝不答应洋人任何条件。交涉不出个结果顶多是“办事不力”,大不了丢官,反正绝不能搞得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奉命再次拜会英、法、美三国领事,依然因为品级和官职不够没能见着正主儿,英吉利副领事倒是见着了,不过那个副领事闭口不谈关税的事,而是很严肃地提出抗议,声称清国军队和新任苏松太道台不但派士兵和衙役频频出入租界抓人,还在租界内使用暴力甚至杀人。

    尽管觉得许乃钊和杨能格这么干,很容易激怒洋人,搞不好上海县城还没收复,倒先跟洋人打起来,但韩秀峰还是义正言辞地说租界本就是中国的地方,只是租借给他们的商人和侨民经商居住,官兵和衙役进入租界缉捕乱党,他们无权过问。

    英吉利副领事果然很不高兴,见说不通干脆不说了,又让韩秀峰给杨能格转交一份三国领事联署的抗议公文。

    杨能格看到翻译过后的公文,听随韩秀峰一起去英吉利领事馆的长随丁贵禀报完交涉的经过,不可置否地放下公文,又打发丁贵去催韩秀峰赶紧交涉关税的事。

    韩秀峰只能硬着头皮再去,进不了英吉利领事馆,就去法兰西领事馆拜会,法兰西领事馆那边说不通又去花旗领事……就这么左一趟右一趟的跑,跑多了有时候能见着正主,大多时候见不着。就算能见着,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压根儿谈不到一件事上去。你跟人家谈关税,人家抗议你的人跑租界来抓人,或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提出要重新商订租界土地章程。

    就在韩秀峰忙着跟洋人交涉之时,许乃钊、吉尔杭阿也没闲着,竟把方圆两三百里能调的兵全调来了,算上周边各州县招募编练的乡勇,竟调来两万多人。驻扎在城南、城西和城北,真所谓营垒相望,旌旗蔽天。

    同时四处张贴告示,如有捕获刘丽川、李咸池、陈阿林、林阿福等四人者,每人赏银洋一千;如有捕获潘起亮、徐耀等十六人者,每人赏银洋五百。并派出细作潜入县城,伺机刺杀和分化。

    甚至强令近城铺户商民迁移,以防乱党从他们那儿获得接济。不过就算城南和小东门、大东门外的商户和百姓全搬走也没用,因为城北紧挨着法兰西租界,不管需要什么乱党完全可以去租界采买。

    让韩秀峰有些意外的是,关于如何究办“卖鸡爽”的旨意终于到了,在向荣的力保下

    “卖鸡爽”只是被革了职,摘掉了之前花银子捐的顶戴花翎,命他在江南大营戴罪自效。

    可以说他这一关已经过了,大可找个地方躲起来享清闲,或重操旧业接着做买办赚大钱。结果他打发家小乘坐英国邮船“玛丽伍德”号回广东老家之后,居然让上半年帮朝廷在上海雇的十几条洋船和从广东雇的三十多条红单船,连同船工水手一道编入狼山镇总兵泊承升的水师,跟泊承升一起负责从小东门和大东门攻打。

    今天正式开打,韩秀峰原本打算去瞧瞧,但想想还是没去,就这么坐在花园里一边看着书一边等消息。苏觉明屁股上的伤不能总捂着,陈虎和两个老泰勇营的兄弟把他抬了出来,让他趴在树荫下歇息。

    “四爷,任小姐和翠花呢?”苏觉明探头看看四周,神不守舍地问。

    “大头陪她她们出去了,走前说中午不回来。”

    “大头带她们去哪儿了?”

    “去跑马厅看看房子盖得咋样,中午在工地上吃。”韩秀峰心不在焉地说。

    “不在家就好,不回来就好。”苏觉明可不想被两个女人瞧见他光着屁股的样子,挪挪身子又嘀咕道:“四爷,我说吴煦怎么就巴结上许大人了呢,原来他也是浙江钱塘人!”

    “才晓得啊。”

    “我是昨晚听陈虎说的,不然到现在都不晓得。”苏觉明想了想,又叹道:“仔细想想浙江钱塘文风还真是昌盛,竟出了那么多人才。光我们认得的就有许大人、吴煦和张之杲,我们不认得的还不晓得有多少。”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在没话找话说,想到他虽然犯了错但已经被教训过了,不能再不给他好脸色,干脆放下书笑道:“你也不想想钱塘是什么地方!”

    “钱塘是什么地方?”苏觉明下意识问。

    “钱塘是杭州府的首县,而杭州又是浙江的省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这文风自然昌盛。据说自顺治朝到现在,钱塘先后出了两百多个进士!泰州拢共出了多少我不晓得,但我们老家巴县在四川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县,可从顺治朝到现在拢共才出了二十几个进士,我们重庆府还有好几个州县自顺治朝到现在一个进士也没出过!”

    “一个县就出了两百多个进士老爷,这么多!”

    “是啊,想想就羡慕,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杭州见识见识。”

    “四爷,您要是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我也没去过。”

    “带上你……”

    “四爷,我糊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长点记性就行。”

    正说着,南面传来轰隆隆的炮声。

    陈虎禁不住走过来道:“四爷,开打了,听声音这炮应该是从江上打的!”

    听得轰隆隆的炮声,韩秀峰不由想起坚守万福桥的情景,端着茶杯喃喃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反正上阵的是别人,陈虎竟没心没肺地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过要是被炮轰死还真有点冤,都没看见是谁放的炮就死了,这不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嘛,见着阎王爷都不晓得怎么说。”

    “被刀砍死难不成就不冤?”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问:“陈虎,你前天去城外看过,你觉得许大人他们今天能攻下吗?”

    “攻不下的多。”

    “你就这么肯定?”

    “四爷,不是说丧气话,而是乱党这些天并没闲着,不但在城楼上架那么多炮,还在城墙上掏了好多枪眼儿,生怕被官兵发现,还在枪眼外面贴上了纸。我估摸着官兵的云梯还没架到城墙上,就要被乱党给打回去。”

    苏觉明禁不住问:“许大人不是让吴健彰去跟洋人买了洋枪洋炮吗?”

    “苏先生,你觉得许大人的银子多,还是乱党的银子多?小伍子走前说乱党手里的银子少说也有上百万两,而且乱党早在许大人带兵来前就开始做准备,就跟洋人买了好多洋枪洋炮!”

    “这话在理。”韩秀峰点点头,不禁叹道:“打仗就是打银子,这仗一打起来真叫个花钱如流水。朝廷这边缺的就是银子,而城里的那些乱党现而今却有的是银子,我估摸着不把他们手里的银子耗光,这城是攻不下来。”

    枪炮声越来越密了,甚至能听出城南、城西和城北也开打了,陈虎听得心痒痒,提出去紧挨着县城的法租界瞧瞧。韩秀峰也不想就这么坐等,不但同意他去,还让他带几个弟兄去,要是有什么消息也好差人赶回来禀报。

第四百六十二章 黄州兵败

    韩秀峰本就没什么架子,彭阳春和永祥都是性格豪爽的武官,荣禄年纪不大却八面玲珑,再加上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的张馆长不断插科打诨,五人围坐在炉子边谈笑风生,堪称一见如故。

    正聊得火热,小山东跑进来说湖广道御史黄钟音来了,众人急忙去正厅拜见。见黄钟音神色凝重,彭阳春不敢在会馆久留,寒暄了几句便领着众人告退。

    韩秀峰也看出黄钟音应该有什么事,正准备问,敖彤臣和敖册贤兄弟陪着翰林院侍讲学士伍肇龄和翰林院编修李品三到了,吉云飞也从后院儿走了过来。

    来的全是自己人,吉云飞顾不上客套,见黄钟音神色凝重,下意识问:“永洸兄,你不说今儿个没空吗,究竟咋了?”

    黄钟音等小山东沏好茶走出正厅,才凝重地说:“湖北巡抚崇纶六百里加急奏报,黄州兵败,率兵剿贼的湖广总督吴文镕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志行幸亏没去湖广效力,不然我们这会儿不晓得会急成啥样。”

    韩秀峰大吃一惊:“永洸兄,吴大人不是在武昌守城吗,咋率兵去黄州了?”

    “武昌之围早解了,”不等黄钟音开口,翰林院侍讲学士伍肇龄便解释道:“粤匪分兵西犯,别看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甚至一口气攻下了汉阳和汉口,但其实只真正占了沿江的十一个州县,并且这些州县大多分布在长江沿岸,粮油军资全依赖其水师。战线如此之长,攻到武昌城下已是强弩之末,见江忠源自田家镇兵败后收拢残部驰援,便再次弃守汉阳汉口退至黄州。”

    “那江忠源呢,江忠源是不是跟吴大人在一起?”

    “刚才说发匪只占了十一个州县,洪秀全和杨秀清显然也意识到包括据守江宁在内的几十万兵马的粮油军资,光靠这十一个州县很难支应,试图经营安徽。皇上自然不能任由发匪在安徽坐大,便命江忠源署理安徽巡抚率其编练的楚勇驰援庐州。”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崧生兄,您晓不晓得吴大人手下有多少兵?”

    伍肇龄虽然做得是清贵的翰林官,但对战局比黄钟音和吉云飞更上心,而且与朝中的几位大臣有私交,不假思索地说:“据我所知江忠源走后,武昌城内拢共只有两千多兵,守城都吃力,更别说出剿了。”

    “长毛是担心粮油军资接济不上主动弃守汉口汉阳,主动退守黄州的。长毛势大,吴大人手下兵少,不坚守待援反倒率兵去黄州攻剿,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伍肇龄无奈地说:“志行,这些话也只能在我们跟前说说,出了门就不能说了。”

    “为啥不能说?”韩秀峰不解地问。

    伍肇龄没回到他的问题,而是紧盯着他的双眼道:“志行,湖广那边的战事你不晓得,江宁、扬州和上海那边的战事你应该很清楚。粤匪不但占了江宁还分兵北犯,甚至一路杀到了直隶,其它地方的宵小见发匪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无不蠢蠢欲动,河南山东捻匪作乱,松江会党作乱,你说皇上急不急?”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吴文镕为何明明晓得手下没几个兵,这仗十有八九打不赢,却硬着头皮率那点兵去黄州了,原来是皇上命他去的。相比之下,琦善、向荣和许乃钊则精明得多,宁可被骂得狗血喷头,宁可被夺职也不敢轻易强攻。

    吴文镕生死未卜,年前去投奔吴文镕的吴文铭估计也凶多吉少,韩秀峰心里特不是滋味儿,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黄钟音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宫门抄”,递给他道:“志行,看看这些,看完你就全明白了。”

    “哦,我先看看。”

    伍肇龄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意识到黄钟音的良苦用心。吉云飞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了几眼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不禁回头看向黄钟音,见黄钟音古井不波,又转身看向李品三。

    就在李品三被吉云飞看得一头雾水之时,正在看“宫门抄”的韩秀峰是看得胆战心惊。

    确切地说这是几份奏折,有湖广总督吴文镕弹劾湖北巡抚崇纶的,也有湖北巡抚崇纶弹劾湖广总督吴文镕的。

    吴文镕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刚正不阿,凡事都据实以陈,在折子里对崇纶丝毫不留情面,不但将发匪兵临城下,武昌城内的文武官员都通宵达旦守在城头,唯有崇纶每到饭点便雷打不动回衙,说是回去吃饭,其实是烟瘾犯了要回去抽大烟等事据实向皇上禀报。而且弹劾崇纶贪生怕死,大敌当前竟打算以出城扎营为由趁机逃命。痛斥完崇纶后,在奏报的结尾处以退为进,称才疏学浅,不懂兵事,恳求致仕。

    崇纶究竟是个啥样的人韩秀峰不晓得,但从崇纶上的折子上能看出崇纶一点都不简单,他的折子里没像吴文镕弹劾他那样一开始就说吴文镕如何如何不是,而是把武昌的情形事无巨细地向皇上禀报。

    他称发匪围攻武昌时城中人马并不多,但随后援军陆续而至,城内城外已经屯兵一万多。发匪撤军之后,武昌再驻扎这么多守军必空费粮饷。并且发匪主力去了庐州,湖北境内只剩下一些零星小匪,敌弱我强,正是清剿残匪的好时机。

    铺垫完之后他才开始弹劾吴文镕,声称他几次与吴文镕商议出兵一事,吴文镕坚持要等曾国藩编练好水师,等贵东道胡林翼率黔勇赶到,再商议出兵攻剿发匪之事。可是等曾国藩和胡林翼,这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他这个巡抚为何不领兵出剿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病了!他说他前阵子因为守城积劳成疾,肝病复发。言外之意,领兵出剿的只能是吴文镕。

    韩秀峰早听说只要是督抚同城,那督抚大多不和,却没想到总督巡抚关系竟闹得如此之僵,更没想到上契圣心、下孚众望,堪称文武官员之楷模的吴文镕居然就这么被崇纶给坑了,甚至十有八九已经被崇纶给坑死了!

    “志行,现在明白了吗?”黄钟音紧盯着他问。

    “明白了,他是满员,皇上自然相信他的一面之词。”韩秀峰五味杂陈地说。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黄钟音轻叹口气,凝重地说:“吴大人性格方正,不避人怨,凡事据实以陈。只是他弹劾崇纶的时机不对,京城距武昌千里之遥,皇上一时半会儿间无法辨其真伪,即便查实了又能怎样?要说贪生怕死,像崇纶这样贪生怕死的官多了,杨殿邦、但明伦、刘良驹等人甚至把扬州都拱手相让给了发匪,皇上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永洸兄,您是说……”

    “吴大人不该在发匪都杀到直隶那个节骨眼上弹劾崇伦,大敌当前,督抚却窝里斗,皇上会怎么想?吴大人更不该以退为进说啥子要致仕,大敌当前,不思为朝廷分忧竟打算撂挑子,皇上自然不会高兴。”

    “吴大人只是那么一说。”

    “但有些话是说都不能说。”黄钟音接过“宫门抄”扔进火盆,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又叹道:“其实我也是事后诸葛亮,不过这件事你我都得引以为戒。”

    “秀峰受教,谢永洸兄提点!”韩秀峰这才意识到黄钟音的良苦用心,毕竟即将要做的永定河南岸同知虽只是正五品,但到任之后要面对的不只是永定河道吴廷栋一个上官,还有兼顺天府尹的协办大学士、上书房总师傅贾桢,工部尚书彭蕴章和直隶总督胜保一样不能得罪,不像在泰州就算闯下天大的祸也有郭沛霖罩着,也不像在上海有乔松年甚至许乃钊关照。

    黄钟音刚示意他坐下,吉云飞紧锁着眉头道:“这个崇纶,太可恶了!”

    “哼!我看崇纶也得意不了几天。”伍肇龄放下茶杯,冷冷地说:“吴大人是什么人,吴大人爱贤若渴,一发现贤能之人便欣喜若狂,堪称桃李满天下。不但是曾国藩的恩师,对江忠源、胡林翼等人一样有提携之恩,且不说现在只是生死未卜,就算……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学生们也会帮他报这个仇!”

    “崧生兄,实不相瞒,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博文,这应该大快人心,你为何要担心?”

    “崧生兄,钱俊臣你应该记得,年前他不但托人捎了几百两银子,还托人捎来一封书信。”

    “记得,他在信里说啥了?”

    “他好像攀上了崇纶的高枝儿,跟崇纶走得很近,要是逼吴大人率兵出剿的事他也有份儿,吴大人的那些学生就算收拾不了崇纶,收拾他钱俊臣还不是易如反掌。”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吉云飞又苦着脸道:“不管咋说他跟我们也是同乡,之前没钱只能坑蒙拐骗,现而今有了点钱倒也没忘了我们这些在京里的同乡。”

    “那咋办,总不能是非不分吧!”

    “要不这样,我给他去封信,给他提个醒。”

    “光提醒有啥用?”李品三下意识问。

    吉云飞沉吟道:“他要是能听得进去,能晓得我们的一番良苦用心,那赶紧去湖南跟曾国藩请罪应该还来得及。他要是听不进去,不当回事,那也没办法,反正身为同乡我们也仁至义尽了。”

    黄钟音也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微微点点头:“行,就这么办吧。”

    他们想到的是钱俊臣,韩秀峰想到的则是另一个人,下意识抬头道:“永洸兄,博文兄,我是不是也应该给吴大人的胞弟吴文锡去封信,也给吴文锡提个醒。”

    黄钟音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吴文镕为官清廉,但吴文锡的官声可没他哥哥吴文镕那么好。现而今吴文镕生死未卜,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墙倒众人推,很难说会不会有借机弹劾,毕竟四川盐茶道那可是个如假包换的肥缺。更重要的是他吴文锡被究办事小,要是因此坏了吴文镕的名声这事就大了。

    但黄钟音权衡了一番,还是摇摇头:“志行,这个醒不用你提,你也没法儿提这个醒。人家的官做得好好的,你总不能劝他辞官吧。”

    “想想也是,这个醒还真没法儿提,要不让张馆长给他去封信?”

    “让张馆长去封信倒是个办法,他这一关能不能过,就看他拿得起能不能放得下了。毕竟这个节骨眼上真要是有人弹劾,曾国藩也好,江忠源也罢,谁都不好出面保他。”

第四百六十四章 觐见(二)

    一起觐见的另外四位陆续而至,两个从三品,一个从四品,还有一个正七品,从他们跟吏部司员的交谈中能听出,其中一位即将去河南署理按察使,一位即将回籍办团练,也就是这两年才设的团练大臣,一位即将外放去广东署理知府,正七品的那位要去贵州做知县。

    他们都是进士出身,而只要是进士拐弯抹角的都能扯上点关系,谁的座师也是谁的房师,谁是谁的学生,不一会儿就称兄道弟打得火热。

    韩秀峰出身低微,自然跟他们聊不到一块去。就这么守在边上傻傻地等了近一个时辰,吏部尚书柏葰从里头出来了,众人正准备上前拜见,又出一个奏事处的太监,抑扬顿挫地宣韩秀峰等人觐见。

    吏部司员和笔帖式急忙让众人排班,韩秀峰等人刚找到各自的位置,两个侍卫走上来说了一声得罪了便开始搜身。

    确认众人没携带凶器,柏葰才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领着众人进入圆明园。来前礼部和吏部的笔帖式早交代过,在皇家的园子里不得东张西望,众人就这么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走,一直走到戒备森严的勤政殿东暖阁。

    吏部尚书柏葰停住脚步,在门口等了片刻,等到一个太监宣众人觐见,他老人家才领着众人走进东暖阁,掸掸马蹄袖,跪拜皇上,恭请圣安。

    几个人一起觐见只能由领头的人说话,韩秀峰不敢吱声,跟另外几位一样走到皇帝所坐的木炕前铺着的白毡垫上磕拜。尽管晓得不能偷看,更不能直视皇帝,但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皇帝跟他一般年轻,而且看上去身子骨似乎不太好,很瘦很憔悴。

    皇帝一边翻看着履历折一边问话,问到谁谁回话,不过问得那些问题让人有些意外,竟是你认不认得谁,有传言那个人怎么怎么了,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前面那两位显然早有准备,不但说的全是好话,而且每次回话都是三言两语,简浅明白,不须皇上再问。

    韩秀峰跪在木炕前正寻思轮到自个儿该怎么奏对,皇帝突然问道:“你就是在扬州城外阵斩四百贼兵的韩秀峰?”

    “臣韩秀峰恭请圣安!”韩秀峰急忙又磕拜起来。

    “朕安。”平时召见的文武官员年纪是一个比一个大,像韩四这般年纪的实属凤毛麟角,所以咸丰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韩四这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同知,等韩四磕完头便放下履历折又追问道:“你是捐纳出身?”

    “臣家上数三代全是给人家做佃户,想翻身想为朝廷效力只能走捐纳。”

    “用心读书不一样能考功名,不一样能科举入仕吗?”

    “回皇上话,臣就算饱读圣贤书也考取不了功名。”

    “为何考取不了?”

    “地方上的陋习,像臣这样的属冷籍,没人愿意为臣具保。”

    咸丰真不知道这样,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是巴县人,你可认得向荣。”

    韩秀峰急忙道:“臣不认得,臣是在泰州任上才晓得向大人跟臣是同乡。”

    “你读过哪些兵书?”

    “臣没念过几本兵书。”

    “没念过几本兵书,那你是怎么领兵杀贼的?”

    “臣没念过几本兵书,也不懂兵事,只晓得想让兵勇用命就不能克扣兵勇粮饷,就得言出必行赏罚分明,遇贼得身先士卒绝不能贪生怕死。”

    咸丰跟前些天彭蕴章召见韩四一样,怎么也没想到韩四竟会如此作答,想了想又问道:“贼兵每据一处,就支搭木城,你可见过?”

    “臣见过。”

    “遇到贼兵支搭的木城,你打算怎么攻?”

    “臣要是有炮就用炮轰,要是没炮那就挖地洞用火药炸,要是既没炮也没火药,或贼兵据河而守挖不了地洞那臣只能将其死死围住,断其粮油军资。要是该处极其紧要,须赶紧收复,而臣手下的兵又足够多,那臣只能用人命拼。”

    咸丰自登基以来就没安生过,为剿太平军先后派出林则徐、李星沅、周天爵、赛尚阿、徐广缙、陆建瀛、琦善、向荣和祥厚等九位钦差大臣。结果林则徐死在赴任路上,周天爵署钦差大臣仅六天,江宁将军祥厚因江宁被围未接到谕旨,城破后殒命……

    派出的这些钦差无论从资历还是能力上都堪称一时之选,且大多有平乱的经历,但年纪却是一个比一个大,几乎无一例外的年老体衰。比如林则徐、徐广缙六十五,最小的李星沅也已五十四岁。向荣赴广西参战时已六十,副都统达洪阿年过六旬,因受暑感冒和疝气发作,入桂仅两月便请调回家休养,驻防岳州的湖北提督博勒恭武七十六!

    朝廷这边的文武大员一是体力不济,难以再戎马倥偬;二来迟暮之年被推到风口浪尖,锐气不足,大多只求自保;三是官气重,倚老卖老,容易偾事。

    相比之下,太平贼匪的匪首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年轻,据说他们在广西作乱时洪秀全三十七,杨秀清二十八岁,萧朝贵二十九,冯云山三十六,韦昌辉二十五,石达开才二十岁!

    这是行军打仗,不是做锦绣文章,就算做文章年迈体衰的也没新科进士才思泉涌。咸丰早就觉得派出的那些文武官员暮气太重,一直想选任一些精气神迥然不同的年轻官员,可朝中实在找不出几个。

    见韩四不但年轻而且练过兵打过仗,又有郭沛霖、许乃钊甚至彭蕴章保举,看面相也不像是奸诈刁滑之辈,因黄州兵败而郁郁不欢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竟鬼使神差地问:“你房中有几个人?”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九五之尊会问这个,楞了楞连忙道:“臣已娶妻生子,没纳妾,臣的妻子远在巴县老家,所以臣房中没人。”

    “连伺候的丫鬟也没有?”

    “臣在海安巡检任上忙于查缉私枭,后来署理州同要编练乡勇堵截贼兵,署理两淮运副要招募青壮复建盐捕营,再后来去上海办粮又遇上会党作乱,这两年几乎全在行军打仗,臣想让将士用命就得做将士们的表率,身边自然不能带女子。”

    咸丰暗叹这才是实心为朝廷办差的,暗想郭沛霖、许乃钊和彭蕴章果然没举荐错人,再想到杨能格的折子,又问道:“有人参你与洋人勾连,可有此事?”

    “臣冤枉,臣虽没念过几本书,但礼义廉耻臣还是晓得的,怎会做出那等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也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

    “上海县城久攻不下,许乃钊是不是怯战?”

    “回皇上,臣启程回京前许大人几乎每天都在阵前督战,将士们几乎每天都在攻城。之所以久攻不下,一是乱党据城而守,而上海县城又墙高城厚。二是乱党把搜刮的民脂民膏全拿去买了洋枪洋炮,火器比官兵犀利。因为这事,臣在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任上,几乎每天都去跟洋人交涉。”

    “洋人咋说。”

    “洋人不见臣。”

    “为何不见?”

    “洋人说他们的领事与我大清的道员同品,副领事和通译官与知府同品,嫌臣官职低微,不愿见臣。”

    上海的战事不但直接关系到能否收回关税,而且关系到今年的漕粮能不能按时起运,甚至关系到剿匪平乱。因为无论许乃钊还是向荣,甚至连琦善、胜保都不止一次奏报贼匪购置了大批洋枪洋炮,火器远比官兵犀利。

    想到这些,咸丰禁不住问:“杨能格有没有去跟洋人交涉?”

    韩秀峰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不假思索地说:“杨大人不止一次给洋人领事行文,每次都是臣转交的。”

    “朕问你杨能格有没有亲自去?”

    “杨大人对朝廷一片忠心,不敢有辱国体,所以不愿见洋人。”

    “许乃钊呢?”

    “许大人要督战攻城,实在抽不出身,何况与洋人交涉,本就是苏松太道之责。”

    咸丰肺都快被气炸了,也总算搞清楚眼前这位为何被弹劾,说白了眼前这位年轻的正五品同知就是一帮腐儒的替罪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今儿个就到这儿,你明天再递牌子。”

    “臣遵旨。”

    ……

    咸丰接着问剩下的两位,韩秀峰就这么跪听,直到咸丰跟那个即将去做县太爷的进士说了声“跪安吧”,韩秀峰才缓过神跟众人一道爬起来领回绿头牌躬身退出东暖阁。

    整个觐见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五人被领头的吏部司官带着、被班尾的吏部司官“押着

    ”从左门走出圆明园等了大约两炷香功夫,带领他们觐见的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柏葰拿着一叠履历折出来了。

    众人正准备迎上去打听皇上究竟咋说的,柏葰竟摆摆手,示意韩秀峰过去说话。

    韩秀峰不晓得刚才的奏对究竟有没有出差错,紧张地走过去躬身行礼:“下官拜见中堂大人!”

    柏葰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另外四位,亮出履历折笑道:“韩老弟,瞧瞧皇上的评语吧。”

    不看不知道,一看韩秀峰真有些受宠若惊,皇上竟用御笔在履历折上写了“老实,可用”四个字,而另外几位不是“老实,中才,似婆婆妈妈的”,就是“似老实又不似老实,难定”。也就是说“老实,可用”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评价。

    “谢中堂大人提携,下官……”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吧,明儿个一早记得递牌子。”

    “下官遵命。”

第四百七十章 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早,韩秀峰跟前来送信的同乡好友辞行,带上众人分乘六马车赶到城外与陈虎等老泰勇营的兄弟汇合,然后又雇了几辆马车绑上行李,浩浩荡荡地前往固安上任。

    文武官员在京城,一个比一个低调,许多文官连轿子也不坐,不管去哪儿要么雇车要么干脆步行。但一出京城,却变得一个比一个威风,要是出行没仪仗真会被人笑话。

    韩秀峰出行是既不乘轿也没人在前头敲锣打鼓清道,甚至连举肃静回避牌和打伞的人都没有。晓得内情的知道他是官,不晓得内情的真以为这是一支商队呢。

    崔浩觉得有些奇怪,见随着马车颠簸靠在车厢壁上摇摇晃晃的王千里若无其事,也不好开口问,只能小心翼翼地找话说。

    “东翁,学生昨天下午留意打听了一下,原来永定河道是个大衙门!”

    “是吗,究竟有多大?”韩秀峰睁开双眼问。

    崔浩如数家珍地说:“据说道署设吏、户、礼、兵、刑、库、工案、工算、兵算和承发十房,每房设典使两人,领工食银的书吏更多,连同两个巡捕官和皂、快两班衙役,整个河道衙门光领朝廷官俸和工食银的就多达近两百人。”

    “近两百人也不算多,毕竟那是道署。”韩秀峰笑道。

    崔浩连忙道:“东翁,学生说的只是道署,并没把道署辖下的那五个大衙门算进去。”

    “哪五个大衙门?”

    “石景山厅、北岸厅、南岸厅、三角淀厅和都司署。”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崔浩眉飞色舞地说:“永定河流经顺天府的十几个州县,要是沿河两岸的州县全归河道衙门管辖,那顺天府就没几个州县了!加之那些州县的赋税钱粮和刑名词讼,又要按例归顺天府分设的南路厅、西路厅管,为避免权责不清,朝廷便将沿河两岸划归河道管辖。”

    “那又怎样?”韩秀峰好奇地问。

    “所以石景山厅同知、北岸同知、三角淀厅通判和东翁您都有属官,其中石景山厅同知属下有一个巡检和一个外委,巡检专责掌管石景山厅所辖河段两岸的治安,外委分防石景山河段两岸的汛地。赋税钱粮和刑名词讼跟地方上的州县一样,统归正印官也就是石景山同知老爷管。”

    “北岸厅和南岸厅呢?”王千里也忍不住问道。

    “北岸厅所辖河段两岸的军民和田地一样归北岸厅同知老爷管,管的地方虽跟石景山同知老爷差不多大,但不像石景山厅同知老爷所辖的全是山地,不但所辖的田地多,而且辖下的军民也多。”

    崔浩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北岸厅同知老爷有涿州通判、霸州通判,武清县北上汛主薄、武清县北中汛主薄、良乡县丞、固安县丞和子牙河巡检七个属官。北岸厅所辖河段离道署近,两岸汛地统归北岸守备分防,不像石景山厅还要专设一个外委。”

    韩秀峰反应过来,不禁笑问道:“这么说是把沿河两岸的那些村庄和军民人等,从顺天府各州县划归河道衙门治下。涿州通判也好,霸州通判也罢,包括武清县主薄和固安县丞,其实跟涿州、霸州、武清、固安没任何关系,其实全是河道衙门的官员。”

    “正是。”

    “北岸厅管得地方真不小,不然用不着那么多属官,南岸厅呢?”

    “据学生所知,以前有霸州州同、涿州州判和宛平、良乡、固安三县县丞五个属官,不过前些天听彭大人说,南岸地方上的事好像不用您管,南岸厅以前的属官今后估计得全听北岸厅同知石老爷的。”

    想到眼前这位年轻东家同样是同知老爷,却不能跟前任一样做一个不是正堂的正印官,生怕东家不高兴,崔浩又连忙解释道:“彭大人说这么安排既是让您好一心一意练兵,也是为了治河。”

    “为了治河,这话从何说起?”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东翁有所不知,石老爷早晓得要调任永定河北岸同知,进京领凭前专程带着家人沿河勘察过,从北往南、由西往东,整整走了一个多月,一边实地勘察一边查阅县志河志,一到京城就上一道《预筹河患疏》,彭大人大加赞赏,据说连皇上都说石老爷是个会治水的能吏。”

    “是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学生觉得这道奏疏可能对东翁有用,所以就誊抄了一份。”崔浩从包裹里取出在彭蕴章家誊抄的奏疏,献宝似的呈给韩秀峰。

    “德忠兄,让你费心了,我先看看。”

    “东翁这是哪里话,这本就是学生的份内之事。”

    看着崔浩得意的样子,王千里心想这道奏疏十有八九是彭大人让他誊抄的,毕竟打发他来韩老爷这儿混饭吃,不能没点见面礼。不过想到那个最迟明天便能见着的石老爷,王千里对崔浩誊抄的奏疏突然有些好奇,禁不住凑过去跟韩秀峰一道看了起来。

    伏察永定河之为患,前因只修堤防而不深加疏浚,河身日高,致成建瓴之势,此所以为患者一也。又各汛官希图开拔工料,故作险工,筑堤加埽,由南挑而之北,则北成险工;由北挑而之南,则南又成险工。久之,水势既成,人力不能堵御。自卢沟桥下直至下口,尽作之字拐。处处皆成险工,处处皆虞溃决,此所以为患二也……

    不看不知道,一看打心眼里敬佩,再想到崔浩刚才说的那番话,王千里不禁喃喃地说:“由南挑而之北,则北成险工;由北挑而之南,则南又成险工!四爷,石老爷所言极是,朝廷早该命一人负责各河段两岸防洪防涝之事,要是再跟之前那样各自为政,南岸只管南岸,北岸只管北岸,这河怎么治!”

    “是啊,幸亏有石老爷,幸亏彭大人让石老爷连同南岸一道管,不然这河我还真不会直,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治好。”

    崔浩不晓得韩秀峰跟石赞清认得,更不晓得韩秀峰跟石赞清还有些渊源,见韩秀峰竟尊称同为同知的石赞清为石老爷,一时间竟愣住了。

    ……

    与此同时,刚巡河回来的永定河北岸同知石赞清,正坐在道署二堂左侧的花厅内,跟道台吴廷栋商量治河之事。

    “第四十八号尾至五十三号头,片石大堤坍塌,长七十五丈,顶宽五尺,底宽八尺,高二丈;第六十七号尾至七十二号头,土堤坍塌,长八十九丈,顶宽达九尺,底宽一十七尺……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上游积雪日渐消融,再不赶紧修缮加固,后果不堪设想!”

    “次臬兄,你有没有命人估算过,修缮这几段坍塌的大堤,需招募多少青壮,耗费多少钱粮?”

    石赞清放下小册子道:“我刚从河上回来,还没来得及估算。”

    吴廷栋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双腿上的泥巴,连忙拱手道:“让次臬兄受累了,先用茶,修缮大堤所需让工算房去算。”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谈不上受累。”石赞清朝京城方向拱拱手,随即话锋一转:“彦甫兄,算算日子,新任南岸同知也该到任了,你有没有新任南岸同知的消息?”

    提起这个吴廷栋就是一肚子郁闷,示意长随把石赞清带来的小册子赶紧送工算房去,然后放下茶杯苦笑道:“消息倒是有,不过这件事却有些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奏请整饬河营,既是为防范长毛也是为治河,毕竟河营荒废已久,别说上阵打仗,甚至连筑堤疏浚也干不了。要是能把河营整饬一番,手下有一千五百多兵,你我还用为修缮大堤的人手从哪儿招募犯愁吗?”

    石赞清意识到眼前这位压根儿没打算把河营整饬成能上阵打仗的精兵,只是想以整饬河营防范长毛为由收拾下那些吃空饷的丘八,等把那些丘八赶走了便能把朝廷拨付给河营的粮饷用来招募青壮修缮大堤。

    想到朝廷竟他奏请的事当真了,竟派段大章的内侄韩四来练兵,石赞清不动声色地问:“彦甫兄,这跟新任南岸同知又有何关系?”

    “朝廷让你兼管南北两岸厅所辖河段的河务,南岸同知到任之后不就没事干了吗,所以朝廷命新任南岸同知来统领河营,甚至寄予厚望,指望他把河营练成之后拱卫京畿。”

    “这么说河营不再筑堤疏浚,就算南北岸被淹成一片汪洋也与河营无干?”

    “朝廷不但不让河营再筑堤疏浚,还命我道署在半年内协济河营米面两千担,银八千两!”

    “河营不是有粮饷吗,为何要道署协济?”

    “朝廷拨的那点粮饷够干什么,何况河营荒废已久,刀枪早就锈成废铁了,不但要添置号帽号褂,要打造刀枪等兵器,朝廷还让购战马一百匹、打造鸟枪一百杆、抬枪五十杆、铸劈山炮三十尊!”吴廷栋顿了顿,又无奈地说:“不但我道署要协济,顺天府一样得协济。次臬兄,我道署的家底儿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凌汛将至,处处要用钱粮,让我从哪儿给他腾挪那么多钱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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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爱兵如子

    吴廷栋走了,他来时带来的那几个兵房书吏没走。

    韩秀峰跟石赞清商定好如何安置河营的那些老弱妇孺,发出了上任南岸同知以来的第一支签,命永祥和王千里率道署的兵房书吏去对面守备署,召集守备、协办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等武官,让他们交出兵勇名册,以便等会儿查阅点验可战之兵。

    与此同时,石赞清让家人传召在外面等候了一天的涿州州判、霸州州同和固安县丞等文官,商量如何安置外面那些老弱妇孺事宜,商量好之后命一帮文官赶紧去挨个儿核实,登记造册。

    涿州州判等文官虽然要干活儿但却松下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一来就拿阿精嘎立威的韩老爷不会为难他们,意味着他们这些原来隶属于南岸厅的河员,正式成为北岸厅同知的属官,办起差来不但很认真,而且主动让带来的家人和差役帮着把已核实身份、已登记造册的老弱妇孺找地方先行安置。

    对那些老弱妇孺而言,能入籍落户,能租到道署的河滩淤地种,简直像是在做梦。再三确认是真的,纷纷跑到衙门口来磕头跪谢。

    韩秀峰不想让居心叵测之徒认为这是收买人心之举,没有出衙,而是请石赞清出面。想到从今往后便是那些老弱妇孺的父母官,石赞清也认为应该见见,没想到他这一出去就忙到了酉时,同时也赢得“石青天”的美誉。

    当韩秀峰在办完差回来的永祥和王千里陪同下走出河厅时,老弱妇孺已经走差不多了,校场上只剩下包括南岸守备张贵、南岸千总戴鹏等武官在内的三百二十多号官兵。想到名册上应该有一千五百余人的河营,能拉出来的竟只有三百多号人,其中还有几十个是那些武官的家人,韩秀峰不禁暗叹口气。

    永祥扫了众人一眼,旋即转身拱手道:“禀韩老爷,除北岸协办守备阿精嘎外,各营各汛官兵已到齐,请韩老爷查阅点验!”

    “多少人?”韩秀峰冷冷地问。

    “应到一千五百七十六人,实到三百二十四人!”

    “三百二十四就三百二十四吧,人少虽少了点,但也比违令不遵、按兵不动强。”韩秀峰环视着吓得大气不敢喘的众人,随即话锋一转:“只不过这次是去静海平乱的,光去人不带刀枪棍棒等兵器不行。”

    提到军械,张贵等河营武官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

    韩秀峰不想在为难他们,确切地说应该是懒得再为难他们,回头问:“石同知,弟兄们明儿一早就要出征,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去跟长毛厮杀,您能否帮着想想办法?”

    石赞清踮起脚跟看了看,边看边问道:“还缺多少?”

    不等韩秀峰开口,永祥便拱手道:“禀石老爷,卑职刚清点过,现有刀六十七把,长毛一百二十四杆,马六匹,铁盔三顶,号帽五十八顶,号衣一百四十三身。”

    “号帽号衣回头再说,当务之急是兵器,照永祥这么说还有一百三十三人没兵器,就算本官召集全固安的铁匠连夜打造也来不及。要不这样,本官将南北岸各衙署差役的兵器收拢收拢,看能否帮着凑一百三十三件。”

    “谢石老爷。”

    “不用谢,大军出征不能没兵器,这是本官份内之事。”

    韩秀峰见天色不早了,不想再耽误工夫,清清嗓子道:“诸位,本官便是新任南岸同知韩秀峰,想必诸位有所耳闻,本官是奉旨来统领河营的。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长毛都已经北犯至静海,朝廷正是用兵的时候,也是诸位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时候!

    明儿一早,诸位就要去静海,去胜保大人麾下效力,但本官不会就这么让你们去,不但要按例给诸位发饷钱,还会命曾随本官一道在扬州跟长毛交过手的钦赐正七品候补知县王千里领兵。命曾随本官一道杀过长毛的把总陈虎、外委张庆余、田贵和额外外委李兴生等六人跟你们一道去!”

    王千里立马走了众人面前,随即回头躬身道:“请韩老爷放心,下官一定不负厚望,绝不会给您丢脸,更不会让我河营被人耻笑!”

    “韩老爷,卑职听说北犯京畿的这帮长毛,就是我们在扬州时的手下败将,您瞧好吧,看卑职怎么杀他们个落花流水!”陈虎也很默契地走上前来。

    不杀长毛怎么升官发财?

    吉大吉二等老泰勇营的兄弟一脸羡慕地看着陈虎、张庆余、田贵和李兴生等六人,张庆余反应过来,不禁咧嘴笑道:“韩老爷,您放一百个心,小的一定会听王老爷号令,王老爷命小的杀,小的就上。王老爷命小的退,小的就撤!”

    想到大头都已经娶婆娘了,自个儿还是个光棍儿,田贵忍不住问:“韩老爷,这次的赏钱怎么算,杀一个长毛赏几两?”

    一帮从江苏来的南蛮子不但不怕打仗,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河营的兵勇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只听见韩秀峰笑骂道:“你们到了静海就得归胜保大人节制,胜保大人赏罚分明,杀一个长毛究竟能领多赏钱一定有章程,等到了静海让王老爷帮你们去问胜保大人。不过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本官觉得你还是想想怎么先把小命保住才是,可别有命赚钱没命花!”

    韩秀峰话音刚落,大头和吉大吉二等老泰勇营的兄弟不禁哄笑起来,连一些河营的兵勇都忍不住笑了,有的甚至觉得韩老爷没那些人说得那么可怕,至少不会克扣钱粮。

    “言归正传,”韩秀峰脸色一正,环视着众人道:“弟兄们,田贵是本官的部下,你们从此刻开始一样是本官的部下。田贵要全须全尾的回来,你们将来也一样要给本官全须全尾的回来。谁要是运气不好,战死沙场,本官绝不会让你们白死,朝廷更不会让你们白死,到时候一定会善加抚恤,该给多少抚恤烧埋银子就给多少,本官定会亲自办理,绝不会假于人手。”

    王千里很默契地走到众人面前,俯身打开吉大吉二等人抬来的几口大箱子,拿起一串钱抑扬顿挫地说:“弟兄们,你们或许不晓得,我们这些跟随韩老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最清楚不过,韩老爷言出法随,爱兵如子!只要敢豁出去干,想建功立业,想封妻荫子,并非难事!”

    “长毛一样是人,一刀下去一样身首异处,没什么好怕的!”

    “是啊,真没什么好怕的,老子在扬州带着三十几个弟兄两天就杀了四十几个。”

    “敢在本官面前自称老子,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踹了陈虎一脚,陈虎忙不迭闪到一边躬身求饶,又引来一阵哄笑。

    河营的那些兵勇几乎都笑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无精打采,韩秀峰走到王千里身边,趁热打铁地说:“别笑了,当兵吃粮,打仗拿饷。唱到名的过来领开拔钱。明儿一早就要出征,领到钱早点吃饭歇息。”

    张贵头一个反应过来,急忙躬身道:“谢韩老爷。”

    韩秀峰笑骂道:“你谢什么谢,又没唱你的名,又没轮着你。”

    河营的那些武官中就张贵最穷也最老实,王千里早有心拉拢,半开玩笑地说:“韩老爷,不是没唱到张守备的名,而是这份名册上就没张守备的名字。张守备,你也别不高兴,谁让你是官呢,这开拔饷钱本就没你的份儿。”

    当官的有官俸,为朝廷效命天经地义。更重要的是像他这样的武官已经吃了那么多空饷,自然不会再给他饷钱。不过张贵不但没不高兴,反而觉得这是韩老爷和王老爷给他面子,挠着脖子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不失时机地把永祥刚呈上的名册往他手里一塞:“张守备,你既然已经过来了,那就劳烦你帮着唱名。”

    张贵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急忙道:“卑职遵命!”

    “开始吧。”

    张贵再次躬身行礼,旋即转过身去翻开名册喊道:“王二狗!”

    “在,小的在。”

    “上前领赏钱。”

    “遵命。”

    一个矮矮瘦瘦,一身号衣破破烂烂,穿得像叫花子一般的兵,从队列里跑了出来,一见着韩秀峰就噗通一声跪下:“韩老爷,小的……小的就是王二狗,小的……”

    一个人发三千五百钱,苏觉明早上把银子拿钱庄去换时,就让钱庄的伙计用绳子帮着串好了,拢共三大串一小串,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韩秀峰俯身从箱子里把钱一串一串地拿出来亲手交到他手上,一边示意他起身,一边微笑着问:“王二狗是吧,有没有家人,父母健不健在?”

    “禀韩老爷,俺有爹有娘,俺爹和俺娘他们中午跟俺一道来的。石老爷开恩,不光让俺爹俺娘他们落户入籍,还让俺爹俺娘租道署的官地种,才跟刚才的那几位老爷去河滩看地了。”

    “有地种就有营生,这可是大好事。不过光有地不行,要买种子,要添置种地的家伙什,还得在地边搭个窝棚,不然一家人住哪儿。”韩秀峰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以本官之见这些钱拿去别乱花,最好托人给你爹你娘送去。”

    “禀韩老爷,小的就是这么打算,小的不会乱花。”

    “好,下一个。”

    “李长富……”

    同知老爷真亲手发饷钱,不但亲手发,还千叮咛万嘱咐赚点钱不容易,不能乱花。兵勇们简直像是在做梦,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领着饷钱,而且以前就算能领着钱,到他们手里最多也就几百文,大头早被都司、守备、千总和把总等上官拿走了。

    再加上陈虎等人在边上插科打诨,河营兵勇一个个变得兴高采烈,河营原来的那些千总、把总顿时傻眼了,意识到这些丘八今后只会听韩老爷和王千里的,再也不会跟之前那般听他们的。

    永祥刚开始挺高兴,觉得士气可用。

    可看着一箱箱钱就这么被韩秀峰亲手发到了兵勇们手里,赫然发现他这个正四品都司今后好像也不能插手钱粮,军需奏销同样轮不着他过问,而一年的官俸就那么点,靠那点官俸怎么养家糊口。

    想到要养一大家子人,永祥实在高兴不起来。

    王千里早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对劲,也猜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凑他耳边道:“永祥兄弟,今天事太多,四爷没顾上跟你说,都司署一样有心红纸张银(办公经费),一年好像是两百两,但两百两够做什么?所以四爷特意交代,等陈崇砥办完差回来,让陈崇砥给都司署支两百两心红纸张银和三百两修缮银。”

    “修缮,修什么?”

    “修衙署,都司署年久失修,再不修就要漏雨了。”

    永祥岂能听不出王千里的言外之意,连忙拱手道:“谢王老弟关照。”

    “别谢我,要谢得谢四爷。”王千里觉得既然要做好人干脆把好人做到底,想想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悄悄塞到他手里:“我明天一早就得率兵出征,一点别敬,千万别跟我客气。”

    “王兄,这怎么好意思呢,应该是我给您送上一份程仪才是。”

    “我跟你不一样,我在直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拖家带口要管几十张嘴,手里没点银子怎么行。”

    “既然王兄都说到这份上,那我就愧领了。”

    “什么愧不愧领的,一家人不说两句话,”王千里拍拍他胳膊,随即看着正在前面发饷钱的韩秀峰,意味深长地说:“永祥老弟,四爷身边本就没几个听用的人,我和陈虎他们一走,四爷身边的人就更少了,他要办的又全是得罪人的差事,我是越想越不放心,可我人微言轻又帮不上忙,只能劳烦你多费点心。”

    “王兄尽管放心,这边有我呢,只要有我永祥在,谁敢不听韩老爷号令,看我怎么收拾他!”

    “好,这我就放心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入营

    刚走出院子,校场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阵喝彩。

    韩秀峰正纳闷他这个同知老爷没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敲锣打鼓,大头竟兴高采烈地说:“四哥,那帮龟儿子生怕被人小瞧,正在耍刀耍棍。跟天桥的那些个卖艺的差不多,轮番上阵,可热闹呢!”

    想到直隶不但民风彪悍,而且有习武的传统,逢年过节或一到赶集时,一些喜欢显摆的后生就忍不住跳出来露两手,韩秀峰不禁笑道:“这帮龟儿子,耍就耍吧,居然还要敲锣打鼓助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热热闹闹总比不热闹好,”大头就喜欢凑这种热闹,又咧嘴笑道:“再说又不是他们自个儿要耍的,是永祥老爷和杨德彪让他们露两手的。他们全是本地人,有的以前就认得,这一耍就耍上劲儿了,谁也不想比谁比下去。”

    扬州那边的人可没这么闹腾,苏觉明觉得好笑,边跟着走边忍不住问:“袁千总,这么多他们都习过武,都是练家子,都会两手?”

    “应该是,不过也就耍着好玩,看着热闹,来真的我一个能收拾他们三五个!”大头得意地说。

    韩秀峰笑骂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别把话说太满。要知道这儿是直隶,不是泰州。就算在泰州,一样有人能打过你。”

    “泰州谁能打过我?”

    “你还真贵人多忘事,忘了老九是咋收拾你的?”

    “老九啊……”提到梁九,大头挠挠脖子,一脸尴尬地说:“老九不能算,老九是真练过。再说我又不是真打不过他,我是让着他的。四哥,不信你去问吉二,是我力气大还是老九力气大。”

    韩秀峰心想你五大三粗壮得像头牛,论力气梁九自然没你大,不过你那是蛮力。平时过招,梁九能把你玩得团团转。真要是生死相搏,梁九一个照面就能弄死你。不过这些话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说出来没啥用,毕竟指望他去习武跟指望他去念书一样不靠谱。

    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吉大带着一个中年儒生从挤满人的村口迎面而来。

    “晚生云启俊,拜见韩老爷!”

    韩秀峰停住脚步,笑看着一见着就小跑着上前躬身作揖的云启俊问:“尔干兄,你今儿个咋得空来此的?”

    吉云飞的举人学生云启俊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上,再次躬身道:“禀韩老爷,恩师回京时担心韩老爷您初来乍到,身边无人可用,启俊便斗胆毛遂自荐,前来效力。”

    韩秀峰早料到他会来,拱手回了一礼,随即一边拆看着吉云飞的书信,一边微笑着提醒道:“尔干兄,你愿意来我河营效力,我是求之不得。不过河营不比其它衙门,不但没啥油水说不定还得上阵打仗!”

    “韩老爷放心,启俊早想好了,我大清正值多事之秋,我辈读书人当投笔从戎为朝廷效力,再说韩老爷您不一样是文官吗?”

    韩秀峰不想跟他绕圈子,也没那个时间跟他客套,看完吉云飞的信问:“家里都安排好?”

    “谢韩老爷关心,家中事启俊全已安排妥当。”富贵险中求,不认为再过两年能金榜题名的云启俊是真豁出去了,拱拱手又侧身道:“禀韩老爷,启俊不是一个人来的,上次来时说听您正在招募兵勇,启俊便斗胆带来了二十个青壮,全是身家清白、老实可靠的庄里子弟。”

    韩秀峰没想到他竟是带着人来的,收起书信问道:“尔干兄,这么说你愿意为他们作保?”

    “启俊愿意。”

    “行,既然来了就留下效力吧。”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一道去校场,一边笑道:“尔干兄,你跟德忠不一样,你有功名在身,你是在乡举人,既然来我河营效力,不能没个名分。明儿一早本官就呈文道署,帮你向吴大人求个帮办营务的差事。”

    云启俊等的就是这句话,急忙躬身道:“谢韩老爷关照,谢韩老爷提携。”

    “谢什么谢,你是吉老爷的得意门生,本官既是吉老爷的同乡又是吉老爷的晚辈,如假包换的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不说两家。”

    有恩师就是不一样,想到有道署的差委,将来想谋个正儿八经的缺要容易得多,云启俊激动得欣喜若狂,又躬身拜谢起来。

    韩秀峰顾不上跟他客套,就这么领着他们走到村口,围在校场边上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路,坐在昨儿下午刚搭的凉棚边跟一帮士绅说话的崔浩更是起身道:“钦赐色固巴图鲁名号钦加正五品顶带赏戴花翎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韩老爷到!”

    随着崔浩的一声吆喝,陈崇砥和分坐在凉棚两侧的十几位士绅纷纷起身相迎。刚才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永祥、杨德彪、关鹏程等武官急忙跑到凉棚边拜见。

    这么冷的天竟光着膀子打拳的后生不敢再打了,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这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围坐在校场上的或看热闹,或嬉笑打闹,或吃零嘴的三百多各村青壮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有的忙不迭爬起身,有的就这么翻身跪下了。

    不等陈崇砥开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士绅就躬身道:“学生永清县大麻子庄王有福拜见韩老爷,学生来迟,求韩老爷恕罪。”

    眼前这位虽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但在永清县尤其大麻子那一带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有上千亩地,最厉害的一块地紧挨着皇庄,在京城也有产业,据说还有个侄子考上了举人,现而今在山东做官。

    韩秀峰一如既往地礼贤下士,连忙上前扶起:“求秀峰恕罪,您老何出此言,秀峰一样是刚到,您老来得一点也不迟!”

    家里出了一个举人一个秀才的王有福,很想让老王家再出一两位武官,侧身指着坐在校场边上的那二十几个乡勇得意地说:“韩老爷,您上次屈尊降临寒舍时不是说庄里的团练办得不错吗,老朽把那天给您演武的后生全送来了。到了这儿他们全是您的兵,谁要是不听号令您尽管教训,玉不琢不成器,不要给老朽面子。”

    “您老把他们全送来了,那庄上不就没人了吗?”

    “要说年轻后生,庄里多着呢。韩老爷,您这边要是担心人不够,老朽回去帮您再招募二三十个也不在话下。”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们这些士绅是怎么想的,他们现而今啥都缺唯独不缺人,就算送来的这些人全战死他们也不会心疼,反而会大肆宣扬一番赢得个“忠义之庄”的美名,因为送来的这些全是远房子侄甚至佃户家的娃。

    要是有一两个能建功立业那更好,既能彰显他老王家的地位,而那些豁出命搏得一官半职的后生也忘不了他们这些族老,家里甚至庄里不管遇上啥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总之,这帮天子脚下的士绅精明着,谁也不会做赔本买卖。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笑道:“够了够了,足够了,您老真要再送二三十人来,本官真不敢收,因为拢共就那么点粮饷,再收真养不起。”

    “韩老爷真会说笑。”

    “本官还真不是在说笑,亦香兄,宛平县八角村的陈老爷子到了没?”

    “禀韩老爷,陈老爷子还没到,不过下官估摸着也快到了。”陈崇砥连忙拱手道。

    “那我们再等会儿,反正也不急。”

    “要不下官差人去渡口瞧瞧?”

    “不用了,都坐下吧,我们边聊边等,”韩秀峰在众人拥簇坐到上首,这个凉棚是陈崇砥昨天下午精心布置的,不但在篷里支了一顶红葫芦蓝罗表红里的绢伞,主位两侧还竖了四面木牌。

    最外侧的两面是肃静、回避,里侧的两面是出行时用的官衔牌,一面上头镌刻着钦赐色固巴图鲁名号,一面上头镌刻着钦加正五品顶带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字样,用陈崇砥的话说没这些仪仗就彰显不了威仪。

    再看看挎着腰刀分立侧的吉大吉二等人,以及分立下首的一帮从道署来的兵房书吏和河厅衙门的书办,韩秀峰暗笑做了这么久的官,今天是头一次有点官样,至少有了官老爷的仪仗。

    不晓得永祥是不是在京里憋得太难受,竟也喜欢热闹,居然拱手笑问道:“韩老爷,刚才那几个青壮的刀枪耍得不错,要不让他们接着耍,反正坐在这儿也是等。”

    今儿个来的可不止是三县十几个村的青壮,更多是十里八乡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校场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校场周围的树上甚至屋顶上都爬满了娃,比赶大集时的人还要多。

    刚才热闹非凡,韩秀峰不想扫大家伙儿的兴,端起一个书办奉上的茶笑道:“接着耍吧,本官也开开眼界。”

    “嗻!”

    能送到这儿的全是分坐在两侧的那些士绅,从各自村庄精挑细选的精壮后生,而且大多习过武,来前就已经是乡勇。在永祥看来全是好兵,比京里的那些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不知道强多少倍,转身走到众人面前,扯着嗓子吼道:“刚才是养马庄,接下来轮着南二堡了,南二堡的兄弟出来一个,露两手让韩老爷瞧瞧。”

    不等下面的青壮开口,南二堡的许财主就起身道:“许三葵,没听见永祥老爷喊你啊,赶紧上来打一套拳,打得好有赏!”

    “遵命。”

    许财主话音刚落,一个精壮汉子就爬起身跑到凉棚前,把鞭子往脖子里一缠,躬身道:“小的许三葵,给各位老爷打一套通背拳。”说完之后直起身,像跑江湖卖艺的一般,拱手作了一圈揖,随即拉开架势打了起来。

    鼓声再次响起,而且鼓手像是跟正在打拳的许三葵有默契似的,鼓点全敲在出拳或收拳的点子上,又赢得一阵阵喝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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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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