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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声鹤唳

    海安有一个地方叫凤山,就在运盐河北岸,正对着南岸的城隍庙,海安的两个书院之一的凤山书院便是因凤山而得名,但凤山并非真正的山川,只是一座既不高也不大的土丘。

    有人说是早年海水总是冲决海堤,人们只有跑到高处才能保住一命,所以挖土堆了这座土山,也有说是人们为抵御倭寇而挖土堆的。

    斗转星移,大海东移,沧海变成了桑田,海安的百姓不用再担心海潮倒灌,也不用再担心倭寇烧杀抢掠,而凤山也渐渐变成了海安十景之一。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海安就这么一座山,自然要供奉各路神仙。

    山坡前是嘉庆六年里人徐淮等倡捐重修的文昌楼,高大气派,雕梁画柱,供奉文昌魁星朱三圣像。山坡右翼是雍正十三年奉旨修建的刘猛将军庙,供奉宋理宗敕封的蝗神宋代江州太平兴国官淮南、江东、浙江制置使刘锜。山顶是供奉神佛的碧霞宫、玉山禅院,宋三贤祠和凤山书院在山腰。神佛、圣贤、读书人全挤在一座实在算不上山的土山上,成为海安的一道奇景。

    不过今天的读书人并没有交流文章,而是齐聚在凤山书院的里烤着火吃酒聊天。

    这桌酒席原来是为新巡检接风的,结果刚上任的那位巡检老爷不给面子,顾院长干脆把上午一起在南岸迎接新巡检的明道书院陈院长和本地的两位监生请了过来,一边吃酒闲聊,一边等学生们从南岸不断打探来的消息。

    边吃边等,这顿酒竟吃了一下午。

    天色渐暗,陈院长正准备告辞,一个学生又匆匆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顾院长,陈院长,刚来的这位韩老爷或许真是个清官,他刚写了十几张公示,一张贴在衙门口,剩下的让钱三他们带回去贴在村口显目的地方。”

    顾院长下意识问:“什么告示?”

    公示不长,学生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地说:“抬头是海安巡检司韩示,然后是本官两袖清风,明察秋毫,地方一切利弊,莫不洞悉情形。兹者调任斯土,合亟揭示官箴。衙门最重关防,首先裁去门丁。请员专司收发,务期弊绝风清。事无轻重巨细,莫不亲自决行。要在一秉大公,使民共见共闻。仆役书差人等,随时约束严明。如敢招摇撞骗,拿办绝不徇情。本官言出法随,其各一体凛遵。”

    陈院长打心眼里瞧不起捐纳出身的官,嘀咕道:“顺口溜,也不怕贻笑大方。”

    好心给姓韩的接风,姓韩的居然不来,顾院长觉得很没面子,沉吟道:“到底是不是个清官,得看其行,不能光听其言。这年头说一套做一套的多了。”

    “院长,韩老爷不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上午才到任,他做什么了?”

    “衙门里的那些人不是凑了五十两打算孝敬韩老爷吗,结果韩老爷一文也没收,钱三说李书办刚把银钱还给他们。”学生挠了挠脖子,又说道:“驿铺的王如海没啥钱,韩老爷新官上任他又不能不去拜见,就把他家养的两只老母鸡送去了。韩老爷虽收下了那两只老母鸡但没白要,让那个姓潘的家人给了一斤上好的茶叶做回礼。”

    “送了两只老母鸡,拿回一斤上好的茶叶,这么说王如海还赚了!”

    “赚了,我回来时他见人就说韩老爷有多好。”

    “有点意思,难不成我真看走了眼?”陈院长喃喃地说。

    “对了,还有件事,钱三说李书办不再做书办,刚被韩老爷聘为西席,专教一个姓张的侄子念书。”

    “李秀才答应了?”顾院长下意识问。

    “好像是答应了,反正一下午没再管衙门里的事。”

    “聘李秀才做西席,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兄,我就晓得来者不善,”陈院长微皱着眉头道:“你说说,他带那么多副镣铐来做什么,一上任就又差人去买木料要改建班房,摆明了是要拿人。他到底是不是个清官我不晓得,但一定是个酷吏!”

    “陈兄,现在还不能断言,或许他晓得他年轻,担心别人觉得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想以此立威。”

    “我看没这么简单,你想想,要是摆出这么大阵势却没下文,他岂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脚吗?不信我们可以赌一顿酒,他一定会闹出大动静。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过几天搞不好就是血雨腥风!”

    “血雨腥风,陈兄,你越说越远了,就算他是个酷吏但也只是个九品巡检,能闹出多大动静?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这可说不准,不信你我拭目以待。”

    听两位院长这么一说,学生想起一件事:“院长,我回来时韩老爷差储班头请刘大胆去衙门议事。”

    “找刘大胆去议什么事?”

    “刘大胆是额外外委,手下有十个汛兵,他找刘大胆准没好事。”

    想到早上见着的那一筐框手铐脚镣,那一根根铁链和那一根根水火棍,以及那么多副木枷和那个大站笼,再想到曾在凤山书院做过十几年院长的苏金平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竟从仪真跑回来,而且摇身一变为新巡检的家人,顾院长心里就发毛,沉思了片刻突然道:“雨生,回头把你们写的那些文章全收好,别到处乱扔。”

    “院长,这关我们什么事?”学生不解地问。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典故不是没跟你们说过,凡事还是谨慎点好,可不能稀里糊涂被居心叵测之人断章取义。”

    “院长,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出去吧。”

    陈院长同样越想越担心,放下筷子起身拱手道:“顾兄,犬子顽劣,我得赶回去让他这几天别出门,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呆着。”

    “是得严加管教,走,我送送你。”

    “别送了,留步。”陈院长走到门口,又回头苦笑道:“好在快过年了,再过两天衙门就要封印,不然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

    PS:明天要坐长途车去上海,到了上海就要参加活动,晚上跟上海的书友聚会,担心没时间码字,熬夜码一章先更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合则两利

    韩秀峰决定放这二十三个人犯,可不是顾院长以为的大发慈悲,而是因为衙门外聚集了上百个人犯亲属,人一多就容易出事,万一被居心叵测之人煽动,他们真可能会冲进来抢人。

    衙门拢共才几个皂隶弓兵,外面那些人真要是生事,根本弹压不住,到时候别说赚钱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就算运气好保住性命这官也别想再做。朝廷要的是天下太平,到时候不仅会召集兵马来弹压,而且会责令知州衙门、知府衙门甚至淮扬道衙门究办他这个引发民乱的九品巡检。

    先放二十几个就不一样,不但谁也不会再认为他是酷吏,而且能让外面的那些人犯亲属看到希望,就算有人煽风点火他们也不会跟着闹事。

    更重要的是拢共只有六间班房,不把既没啥钱犯的事也不大的这二十几个放掉,等储成贵等皂隶弓兵把今天去锁拿的那十几个押回来就关不下了。

    总之,之前应该抓,这会儿应该放。

    坐在大堂上,听着百姓们在外面千恩万谢的呼声,韩秀峰叮嘱道:“长生,这二十三个人犯的亲属拿着保正甲长签字画押的保书来领人时,你一定要盯紧了。别让那些弓兵和白役借机跟人家索要钱财,谁要是敢索要,严惩不贷。”

    潘二岂能不晓得想挣大钱必须先挣一个好名声,连忙道:“少爷,你放一百个心,有我盯着看谁敢管人家要钱!”

    “嗯。”

    “要不我出去跟外面的那些人说清楚,只要有保正和甲长具保就能把人领回去,不用给钱,不许皂隶弓兵要钱,也不许那些保正甲长管人家要具保钱。”

    坐在边上喝茶的苏觉明不禁笑道:“潘兄,我看保正甲长就算了,总得有几个要钱的,如果个个都不要钱,怎么彰显韩老爷的清廉?”

    “可我们都没管人家要钱,他们凭啥吃这个现成的桃子!”

    “长生,听觉明的,”韩秀峰不想被苏觉明带来的朋友小瞧,又说道:“具保这种事是要担责任的,这二十三人今后要是再犯,帮着具保的保正甲长就要连坐。不能让他们只担责任没好处,他们要点具保钱也在情理之中。”

    “行,保正甲长我就不提,只说衙门里的皂隶弓兵和我们这些家人不会要钱。”

    “去吧。”

    韩秀峰把潘二目送出大堂,笑看着苏觉明从富安场带来的朋友问:“许先生,这么说秀峰托觉明去说的那件事鲍老爷愿意相助?”

    “不只是鲍老爷,”中年儒生放下茶杯,用一口流利的官话说:“韩老爷有所不知,这些年的淮盐买卖是一年不如一年,私枭猖獗,淮盐四处透漏,市面上全是私盐,谁还会去买官盐?运商无利可图,场商自然也无利可图,长此以往,我们这些靠盐吃饭的同乡早晚要回安徽老家。”

    “不光鲍老爷愿意相助,还有其他场商愿意帮秀峰?”

    “觉明之所以等到今天才回来,就是因为要等许某老东家的消息,老东家这几天联络了我们富安和安丰、角斜三场的几位信得过的场商,只要韩老爷您真此决心,他们定当鼎力相助!”

    具体是哪些场商他一个也不说,应该是担心消息一旦走漏会被穷凶极恶的私枭报复。

    韩秀峰想了想又问道:“许先生,这么说今后的事全由你居中联络?”

    “韩老爷言重了,许某一介白丁,只想鞍前马后给韩老爷效力。”

    “我怕我请不起先生。”

    “韩老爷又说笑了,许某只想混口饭吃,只求韩老爷收留。”

    眼前这位举止不凡,嘴上说是一介白丁,鬼晓得他是啥来头,但有一点韩秀峰可以肯定,他一定深度富安、安丰和角斜三场的几位大盐商的信赖。像他这样的人,一年给三五百两薪酬也不算多。

    韩秀峰不想跟他打哑谜,直言不讳地说:“许先生,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韩秀峰做事喜欢先小人后君子,这些事还是先说清楚为好。”

    “韩老爷果然是爽快人!”许先生回头看看身后,见没有外人,笑看着韩秀峰道:“许某甘愿为韩老爷效力,只求韩老爷赏口饭吃,薪酬分文不取。此外,韩老爷真要是能治住私枭,还请把查获的功盐发卖给许某的老东家。”

    “就这些?”

    “就这些,韩老爷,许某刚才说过,这是合则两利的事,许某和许某的老东家别无所求。”

    “许先生,秀峰真要是能侥幸查获几船私盐,到时候按什么价发卖给你的老东家?”

    “韩老爷大可放心,许某的老东家说了,韩老爷有多少功盐许某的老东家就收多少。至于价钱,随行就市!别人出多少,许某的老东家也出多少!”

    正在谈的是如假包换的大买卖,苏觉明忍不住说:“韩老爷,我们真要是能查获几十船私盐,其它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海安这一片也就鲍老爷他们能吃下。”

    “行,就这么定!”对方给出的条件还算公道,韩秀峰不想讨价还价,随即话锋一转:“觉明,这些天衙门抓了几十个泼皮无赖,本官初来乍到连本地话也听不懂,不可能晓得会有这么多泼皮无赖横行乡里为害一方,外面那些人猜出是你告诉本官的,尤其是那些泼皮无赖的亲属,对你是恨之入骨。”

    “韩老爷,我这是替天行道,我还会怕他们?”

    “如果只是你自个儿,反正住衙门里,自然用不着怕。但你不是一个人,你在镇上有舅舅有舅妈,有表哥有表姐,乡下还有不少亲戚。早上听驿铺王如海的儿子说,你舅舅吓得连买卖都不敢做了,昨天把铺子关了说是去下乡过年。”

    “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外面那些人想报复那也是报复我,又不会找他们。”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找你舅舅舅妈咋办?你是我的家人,而且这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能不当回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样不能不防。”

    苏觉明越听越不对劲,苦着脸问:“韩老爷,您该不会打算赶我走吧?”

    韩秀峰摆摆手,微笑着说:“我是打算让你暂时离开海安避避风头,但没想过让你回仪真老家。”

    “不回家我能去哪儿?”

    “去泰州,”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许先生,不缓不慢地说:“海安离泰州太远,又不是官员上任卸任的交通要冲,消息太闭塞。并且眼看就要过年,我既然做这个官就不能不守官场上的规矩。我想让你去泰州帮我把给知州、学正和州同的年敬送了,帮我打点下州衙的几房书吏,然后在泰州租个房子,别的事不用干,就跟州城的那几个衙门的胥吏衙役交朋友。”

    “专门打探消息?”

    “论为人处世,长生都不如你,这件事只能交给你。”

    “韩老爷,您这么相信我,而且是为我着想,照理说我应该去。可在海安我能帮您赚钱,要是去泰州就只能花钱……”

    韩秀峰轻叹口气,放下杯子苦笑道:“做官其实跟做买卖没啥两样,不花钱咋赚钱?你放心的去,该花的钱也放心的花,我不是小气人,不会觉得你是在乱花。再就是薪酬归薪酬,我一视同仁,长生他们多少你也多少,跟在泰州的花销是两码事。”

    要是不去泰州,两个舅舅就只能躲在乡下不敢回来。

    苏觉明不想连累舅舅舅妈,只能苦着脸道:“好吧,我听您差遣。”

    “该给张老爷他们送多少年敬,该跟哪些人交好全在这里头。”韩秀峰翻出一个信袋,接着道:“银钱长生也准备好了,你明天一早就动身,我会让人放出风声,就说你是来海安和富安等地游玩的,只是来的路上碰巧被我给遇上了,现在抓的这些泼皮无赖也好,将来查缉私盐也罢,这些全跟你没关系。”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事不好(二)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

    海安过年的风俗与其它地方大同小异,腊月二十六一大早,家境不错家里养了猪的百姓就忙着烧水杀猪,不过就算杀自家养的猪也只留猪蹄、大肠肚肺和十几二十斤肉,剩下的全卖给左邻右舍。

    家里没养猪在村里又买不到肉的百姓,忙了一年不能过大年锅里也没点荤腥,就成群结队到附近的市镇去买肉,所以镇上的两个肉铺今天生意特别好,昨天杀的十几头猪没到中午就卖完了。

    百姓要过年,衙役一样要过年。

    潘二昨天就跟镇上的张屠夫说好了,张屠夫特意给衙门留了一个猪头和半片猪肉,驿铺王如海的儿子王千步虽在泰州城的饭馆学过厨但只会做本地菜,大头不得不放下腰刀拿起菜刀,换上一身以后不打算再穿的旧衣裳,在大堂前的院子里收拾起张屠夫刚送来的肉。

    余有福见王千步想帮忙又不晓得咋帮,回头笑道:“千步,去找点树枝,最好是果树枝。”

    王千步是驿卒的儿子,是在驿铺长大,后来又去泰州城见过世面,不但能听懂官话而且会说,下意识问:“余叔,找果树枝做什么?”

    “熏肉,腊肉晓得不?”

    “听人说过,没见过。”

    “没见过没关系,等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余有福干脆放下腰刀,一边帮着大头洗肉一边感叹道:“我们老家过年不光要熏腊肉,还要熏腊鸡腊鸭,还要灌腊肠。今天太忙顾不上,等明年过年无论如何也要灌点腊肠。”

    “余叔,我们巴县不是这么熏的。”大头忍不住提醒道。

    眼看就要过年,余有福不免有些想家,无奈地说:“这儿的灶台跟我们巴县老家不一样,只能这么凑和着熏。”

    正说着,李秀才拿着一叠笔录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张士衡和一个弓兵把大堂里的那张小桌子和椅子也搬了出来,摆在第一间班房门口。

    “士衡,出去问问胡家集顾廷贵的家人来了没?”李秀才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余有福和大头,随即放下笔录坐到椅子上。

    张士衡应了一声,立马转身跑出去问话。

    李秀才搓了搓手,拿起桌上的第一份笔录,这份笔录是他前几天问话时记的,这份笔录本来只有两张纸,现在多了一张,最上面这张是正坐在大堂看书的巡检老爷写的。

    一个捐纳出身的巡检竟能写一手工整的小楷,本就让李秀才有些意外,而所写的话不只是让他意外而且让他大吃一惊,竟全是按大清律例所写的“批词”!

    术业有专攻,大清律例的条文和成例汗牛充栋,不是名师指点,专门钻研律例之人根本不敢碰刑名词讼,他这个在巡检司衙门帮了六七年闲的秀才也不懂这些。

    难道姓韩的出身官宦世家,难道他学过律?

    李秀才越想心里越打鼓,不敢再小瞧正坐大堂里的韩秀峰,心想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要么卷铺盖走人另谋出路,要么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姓韩的走人。

    正胡思乱想,张士衡把一个背着灰布包裹的农户带进了衙门,躬身道:“李先生,顾廷贵的大哥来了。”

    “哦。”李秀才缓过神,放下笔录用本地话抬头问:“你就是顾廷贵的大哥?”

    “是,小人在家排行老大,廷贵最小,排行老四。”

    “把包裹放下,打开给我看看。”

    “哦,好的。”

    农户头一次进衙门,紧张得双手发抖,外面还有好多人犯亲属等着探监,张士衡干脆帮他解开包裹,蹲下搜检了一番,确认只有四件换洗衣裳和一斤多用油纸抱着的猪头肉,以及十几个馒头,这才起身道:“李先生,就几件衣裳和一些吃食。”

    李秀才探头看了一眼,随即回头道:“邓六,去甲字房把顾廷贵带出来。”

    “好的。”

    农户顾不上收拾刚被翻过的包裹,走上前愁眉苦脸问:“李先生,韩老爷真要把我家老四送泰州去?”

    “这是巡检司衙门,又不是州衙,我们这儿只有班房没有牢饭,不把他送州衙难不成就这么一直关着?”李秀才反问一句,又冷冷地说:“事到如今怨不到别人,要怨只能怨他自个儿。”

    “被送到州衙会怎么样?”

    “法办呗,还能怎样,难不成知州大老爷还要请他吃酒。”

    “李先生,你估摸着知州大老爷会怎么发落我家老四?”农户急切地问。

    李秀才拿起韩秀峰写的“批词”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刚被弓兵带出来的顾廷贵,没好气地说:“纠合一帮游手好闲之徒打架斗殴,还打伤了人!按大清律,沿江滨海持枪执棍混行斗殴鸣锣聚众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

    “嗯,”李秀才抬头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顾廷贵,面无表情地说:“按朝廷的《三流道里表》,你八成会被分流去陕西。

    顾廷贵被吓得目瞪口呆,他大哥更是急切地问:“李先生,我家老四真要是被流放去陕西,以后还能回家吗?”

    “这得看他的造化,要是命大没死在流放路上,也没死在陕西,皇上又正好大赦天下,他就能回来。”

    ……

    流三千里,这跟死刑没啥两样。

    顾家兄弟抱头痛哭,搞得像是生离死别。

    李秀才不想看他们哭哭啼啼,立马让弓兵把顾大架了出去,让第二个探监的人犯亲属进来。

    “今年九月十六,你不光纠合一帮皮去白米跟杨大河他们聚众斗殴,还从安丰场雇了三个帮手,其中一个持刀,一个携长枪。按大清律,各省械斗及共殴之案如有自称枪手受雇在场帮殴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李秀才放下笔录,又抬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犯过多少事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刚才说的只是其中一桩。总之,现在后悔晚了,拿上你叔送的东西进去吧,先在班房里好好过个年,等过完年到了泰州就没好日子过了。”

    马家桥的马国忠怎么也没想到他犯的罪有这么重,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叔叔老泪纵横,正准备再求求情就被弓兵们给架了出去。

    陈塘庄的陈虎、陈彪兄弟没爹没娘,是姐夫和姐姐来探监的,他俩自认为虽犯过不少小事但大事一件也没犯,生怕姐姐姐夫担心装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结果李秀才等许士衡搜检完包裹冷不丁抬头问:“陈虎、陈彪,大前年夏天你们犯过的事还记得吗?”

    陈彪不敢在巡检老爷面前嬉皮笑脸,在李秀才面前没那么多顾忌,挪着被脚镣锁着腿凑上来说:“李先生,大前年的事我哪记得,再说我们兄弟安分守己能犯什么事!”

    “你们忘了,别人没忘。”

    “什么事?”

    “你爹你娘死的早,你嗲嗲(爷爷)还健在,大前年夏天,你们两兄弟觉得你嗲嗲偏袒你们的大伯,居然忤逆犯上,大打出手,把你嗲嗲打得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

    “好像有这事,不过李先生你是不晓得,那个老东西总是偏袒大房……”

    “忤逆犯上,还有理了你们!”李秀才砰一声拍案而起,紧盯着陈家兄弟呵斥道:“按大清律,子孙殴祖父母父母及妻妾殴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斩杀者,皆凌迟处死!过失杀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伤者,杖一百,徒三年!”

    “什么意思?”陈虎傻傻地问。

    “什么意思,你忤逆犯上,把你祖父打伤了,按律要杖一百,徒三年!”李秀才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今年春天,角斜场出了一桩命案,你们兄弟不但认得打死人的那个蒋六,蒋六怀恨在心要去角斜寻仇前还跟你们说过。按大清律,凡知同伴人欲行谋害他人不即阻及被害之后不首告者杖一百!”

    大前年打嗲嗲,就要杖一百徒三年。

    今年春天就因为跟打死人的蒋六吃了一顿饭,就要被杖一百。陈家兄弟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俩犯的事有这么重。

    ……

    界牌的李坚本以为就算被送州衙,顶多挨一顿板子就能回来,结果因为用假银坑蒙拐骗的事,李秀才说按大清律“凡用铜铁锡铅药煮伪造假银者,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发云贵两广烟瘴少轻地方”。

    徐家庄的何登元觉得最冤,他只是陈景俊手下的一个小混混,平日里顶多虚张声势从未打过人,可李秀才不但说只要参与设赌的全要挨板子,而且把今年夏天的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翻了出来,等被押送到州衙知州大老爷判起来甚至会比陈景俊重。

    “李先生,你别吓唬我,村口那个不是什么亭子,早塌了就剩几根烂木头,大不了我去买几根新木头赔!”

    李秀才瞪了他一眼,放下笔录道:“事到如今还狡辩,听清楚了,那是申明亭,是朝廷张贴榜文、申明教化而建的亭子,虽年久失修但也不能随便拆毁。你倒好,竟敢把申明亭拆了回家烧火。按大清律,凡拆毁申明亭房屋及毁板榜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何登元的堂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信将疑地问:“李先生,就拆几根烂木头也犯法?”

    “那可不是烂木头,那是申明亭的木头。”李秀才顿了顿,接着道:“别说拆申明亭的木头,就算骂人都犯法。按大清律,凡骂人者笞一十,互相骂者各笞一十。你堂弟上个月去花家庄帮陈景俊讨要赌债,当众辱骂花家庄的百姓,这笔账一样给他记着呢!”

    韩家洋的韩丙奇,并没有因为跟巡检老爷一样姓韩而受到优待。

    用李秀才的话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本业,自号教师演弄拳棒,教人学习并轮叉舞棍遍游街市,按律要杖一百,流三千!

    贲家集的王二头不但敲诈勒索讹人钱财,还在分家时当着他舅舅打伤了他哥哥。按大清律,凡弟妹殴兄姊者杖九十徒二年半,伤者杖一百徒三年!

    焦港的陈庆余今天夏天偷了人家一只鸡,躲在城西的一个破庙里烤着吃,吃完鸡忘了把火扑灭,把破庙烧成了一堆废墟。按大清律,失火之人若延烧宗庙及宫阙者绞监候!

    他不服,说那是座不晓得荒废了多少年破庙。

    李秀才告诉他按大清律,别说失火把庙给烧了,就算把自个家烧了都犯法,都要杖一百。如果延烧到官民房屋那更了不得,要被杖一百徒三年。

    不是杖一百流三千里,就是杖一百徒三年,有的甚至要绞监候!

    上午的这十几个人犯全吓傻了,家人送来的吃食谁也没心情吃。而来探望他们的家人也全是哭着回去的,等着下午进衙门探监的人犯亲属,全被搞得人心惶惶,余有福和张士衡则突然变和气了,在班房门口劝里面的人犯“今朝有肉今朝吃”,再不吃以后想吃都没得吃。

    ……

    PS:又感冒了,头晕脑胀嗓子疼,今天只有一章,不过这是大章,明天多码点,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拾遗补缺”

    许乐群这两个海安的说法有点意思,但海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韩秀峰用不着他提醒。

    安分守己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整天忙于生计,不会天天守在河边看热闹,更不会上陌生人的船,自然不会晓得运盐河和串场河上的事。大多人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离家最近的市镇,海安的几乎不会去白米,更不会去姜堰,姜堰和白米的人也不会来海安,所以一样不会晓得外面的事。

    连关押在前院班房里的那些地痞无赖,平时也只是在各自熟悉的市镇乃至几个村横行霸道,一般不会去远的地方,更不敢招惹渔船上那些无籍无贯、四海为家的人。

    其实海安并非表面上这么太平,事实上可以用暗潮涌动来形容。因为这里不只是运送淮盐的水路要冲,并且位于三县交界。

    走马岗同样位于三县交界,但也只是“三不管”,可这里不是三不管而是“六不管”乃至“七不管”!

    紧挨着海安的安丰、富安、角斜、栟茶四个盐场,说起来是在东台县和如皋县治下,但盐场设有盐课司衙门,大的盐课司衙门下面甚至分设巡检司衙门,盐场内的赋税、田地、民政乃至词讼东台县正堂和如皋县正堂根本管不着。

    可不管咋说盐场终究在两县治下,一旦发生命盗就会相互推诿,盐课司大使会说命盗按例应该归县太爷管,县太爷同样能翻出只要涉及盐户、灶丁和盐务的案子应归运司管的成例乃至皇上的上谕。

    总之,想做太平官很容易,对运盐河和串场河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私枭也好,官私也罢,他们都很清楚想把盐运出去就要经过海安,要是骚扰地方激起民愤,朝廷就会往海安派驻重兵巡逻查缉,到时候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是做太平官容易,想赚钱就难了。

    千里做官只为财,怎么也得把本钱赚回来!

    韩秀峰不想做个庸官,确切地说是不想赔本,不动声色地问:“许先生,李秀才勾结私枭的事你是咋晓得的?”

    “韩老爷,眼看就要过年了,许某不在富安陪家人跑这儿来图什么,还不是为了办韩老爷您吩咐的事!据许某所知,有一帮从运河来的私枭正在富安和安丰大肆收盐,等他们的那十二条船装满了就会启程。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某可不想功亏一篑,绝不能让人走漏风声。”

    “你担心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人走漏风声,担心他们会坏了我们的事,就帮我把他们拿下了?”

    “许某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本事。只是运气好,在河边遇上两个熟人,托他们追上去问了问。”

    “然后呢?”韩秀峰追问道。

    许乐群摊摊手,轻描淡写地说:“那两个熟人连夜赶回来把问到的事跟我说一下就又走了,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谁不想早点回家过年。”

    韩秀峰心想在哪儿都能遇上熟人,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况且私枭有那么好说话吗,就算私枭的脑袋被门夹了特别好说话,你就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想到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私枭凶多吉少,韩秀峰顿时皱起眉头:“许先生,你是觉明的朋友,所以本官以礼相待,但别忘了这里是本官分辖下的海安!”

    许乐群暗想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快地说:“韩老爷,您公务繁忙有所遗漏,许某只能帮您拾遗补缺。要晓得我们要对付得是心狠手辣的私枭,不是那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

    “拾遗补缺……说得倒轻巧!”

    “韩老爷,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许乐群紧盯着韩秀峰的双眼,不缓不慢地说:“许某这些年深居简出,没怎么出门。早前可是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甚至跟盐船去过离您老家不远的湖北。”

    “这又怎样?”

    “韩老爷,您今年二十来岁,黄玉林这个名字估计没听说过,但上了年纪的官老爷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某虚长几岁,不但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见过这个人!那一年许某八岁,眼睁睁看着他和他手下那些贼人杀死几十个船工,抢走两百多万斤盐,烧毁几十条船。”

    黄玉林这个名字,韩秀峰还真听说过。

    道光年间的大盐枭,据说他手下众多,他的那些船上是刀枪林立,不但自保之余,还反过来抢掠官船上的官盐。用早年公文上的话是“器械林立、辘轳转运、长江千里、呼吸相通”,在两淮和长江上下游是畅行无阻。为剿灭黄玉林这股私枭,朝廷费了老大的劲儿,好像连时任两江总督和两淮盐运使都因为他丢了官。

    韩秀峰没想到眼前这位还见过早被砍了脑袋的黄玉林,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许乐群竟咬牙切齿地说:“实不相瞒,许某祖上也是盐商,不但在扬州有个大宅子,祖父和家父也先后捐过顶戴。许某八岁那年,家父在江上遭遇黄玉林等私枭,惨死在黄玉林手里,我许家也由此中落。”

    “许先生,秀峰……”

    “没什么,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许乐群摆摆手,话锋一转:“许某担心正在收盐的那帮私枭会差人来打探衙门的动静,所以这两天一直呆在中坝口河边的花船上。没想到现在的私枭胆子甚至比黄玉林还要大,竟没派人来打探巡检司衙门的虚实,压根儿就不怕官差。”

    “瞧不起我这个九品巡检,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韩秀峰摸摸嘴角,低声问:“许先生,跟秀峰说实话,下午来找李秀才的那两个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死在哪儿?”

    “船翻了,淹死了。韩老爷尽管放心,他们的船是在富安翻的,用不着您找人收敛。”

    李秀才为一己私利打算伤害无辜已经够歹毒了,眼前这位竟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管咋说那也是两条人命,可在他嘴里却像死了两只鸡一般轻描淡写。

    人死都死了,韩秀峰还能说啥,只能苦笑道:“这么说死无对证了。”

    “韩老爷,您是不是担心没有人证收拾不了李秀才?”

    “那两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短命鬼就算活着,指望他们的一面之词收拾李秀才也没那么容易。”韩秀峰不想被他小瞧,想想又说道:“不过我韩秀峰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既然敢勾结私枭伤害无辜,那就别怪我韩秀峰不给他活路!”

    许乐群心想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没想到的是韩秀峰端起茶杯,又沉吟道:“姓李的就因为本官挡了他财路便心生歹意,可见他之前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何况我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他得活着,给我好好活着,我要让他活得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许乐群意识到韩秀峰这是打算让姓李的生不如死,不禁笑道:“既然韩老爷有了主意,许某就不用再拾遗补缺了。”

    “许先生,还是说正事吧,那帮私枭到底从哪儿来的,他们有多少人?”

    “正在收盐的这一拨是从运河上来的,一共五十多人。生怕被衙门发现,他们来时化整为零,收盐时也一样,看样子是打算等船装满盐之后找个地方会齐,然后再一道走。”

    “从运河上来的!”

    “本来我们也不晓得,后来其中有几个私枭被一个在漕船上做过水手的小子认出来了,跟他们套了一番近乎,才晓得他们一共来了十六条船,打算收满盐之后经海安,沿如皋与泰州交界处的野河入长江。”

    韩秀峰不解地问:“他们咋不直接往东入海?”

    许乐群不禁笑道:“韩老爷,您是没见过海吧,海可不比内河,那真叫个风高浪急。他们的船在内河还行,要是在海里航行,一个大浪打过来有几条估计要翻几条。再说走内河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富安也好,海安也罢,就算泰州又有多少绿营兵和衙役。而且大过年的,那些绿营兵和衙役早刀枪入库回家过年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韩秀峰走到大堂门口看了看,发现张士衡刚才的话没说清楚。张光成是没来,但张光成的家人张四来了,像李秀才的跟班一般守在班房外。

    当着韩宸的面,潘二不好报卖盐的账,站在一边嘀咕道:“张二少爷咋还没来,是不是没起来。”

    “张二少爷不会来了。”韩秀峰回头看看韩宸,笑问道:“裕之兄,我们是去凤山转转,还是回二堂烤火?”

    “凤山算啥子山,论景致泰州这地方真不如我们老家,最可笑的是不管泰州还是海安这地方,居然全有十景八景的。其实哪有啥子景,都是些自命不凡的酸儒编出来的。”韩宸呵呵手,又笑道:“这么冷的天,还是回二堂烤火吧。”

    韩秀峰哑然失笑,不禁问道:“裕之兄,你也晓得三塘十景?”

    韩宸边往里走边笑道:“我们角斜有个监生在明道书院念过书,每次吃酒都会提起三塘十景,岂止晓得,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海安这地方确实没啥美景可言,可是海安的读书人和在海安做过官的读书人,却硬是给海安凑了十景,因海安古称三塘,所以也就有了“三塘十景”这个雅致的名字。韩秀峰同样觉得好笑,忍不住问:“到底是哪十景,裕之兄,你真记得?”

    “这是自然。”韩宸想了想,如数家珍地说:“东郊文社、南城桃坞、西寺晚钟、北园菊圃、凤山早霞、三里风帆、镜鸿水阁、韩阡翠柏、双桥曲径、桂岭秋香,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十个,只是有些名不符其实。”

    韩秀峰研读了好几天方志,不但晓得这十景,而且记得几首描写这十景的诗,担心捐纳出身会被同乡小瞧,忍不住笑道:“魁光高耀聚人文,东璧图书自惜分。香爇马班腾紫气,地临甲乙起青云。风流太史惟张子,博雅士衡有陆君。自是钟英凭帝简,特教先后产灵芬!”

    韩宸没想到身边这位捐纳出身的小老乡竟能吟出这首咏东郊书社的诗,真有些刮目相看,想想回头叹道:“风流太史惟张子,博雅士衡有陆君,这是说陆舜张符骧之才不下古之陆、张,有点意思。”

    “不怕裕之兄笑话,秀峰只是会念,只是觉得这诗挺好,真不晓得说得是陆舜张符骧。”韩秀峰挠挠头,又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陆舜是谁,张符骧又是谁?”

    聊起诗文典故韩宸是行家,如数家珍地说:“陆舜乃明末诸生,字符升,号吴州,泰州人。前朝崇祯十四年,与张幼学、张一侨等交游,创立曲江社。顺治七年拔贡,康熙三年甲辰进士,授刑部主事,升迁为郎中,历官浙江提学,后告病回乡。家居二十多年,为乡里所敬重。著有《双虹堂诗文集》、《吴州文集》、《石门诸山记》等。

    张符骧是安丰场人,康熙六十年进士,中式时已经五十八岁,据说因在殿试时对答方策言词激烈,被贬为三甲三十四名。中式后不久,康熙爷在澹宁居召见,又因其学识渊博,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在庶常馆学习了三年便告老还乡。”

    “原来是本地的进士!”虽然州志上有记载,韩秀峰却没留意道光朝之前的进士。

    潘二最见不得别人之乎者也,因为一句也听不懂,忍不住问:“少爷,你刚才说张二少爷不会来了,他为啥不来?”

    “他的家人来了,他为啥要来?”韩秀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解释道:“索要钱财这种事亲自出面不合适,有个中间人,再派个家人盯着中间人足够了。不但他不会来,我们今天也不用多事。”

    “可是不盯着,他管姓许的和姓鲍的要多少银子,姓许的和姓鲍的会给他多少银子,我们哪晓得?我们要是啥都不晓得,他明明要了一万两却说只要到五千两咋办?”潘二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又说道:“李秀才就是个白眼狼,一大早就来把他婆娘和娃接走了,连招呼也没跟你打一个。”

    “他拢共管姓许的和姓鲍的要到多少,能分给我们多少,全由他说了算。总之,多给点我们不嫌多,少给我们也不嫌少,一切随缘吧。”

    “少爷,这种咋能随缘?”

    “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要命,不过钱也要。”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想要钱也想要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事就这么定,别自作主张。富安要是再来人,你们也别往跟前凑。”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张光成既然不打算来,签押房里的那一千两银子只能给他送去。长生,你跑一趟,就说这是富安盐课司黄老爷、安丰盐课司王老爷、栟茶盐课司景老爷和韩大使的一点心意。”

    “好吧,我这就给他送去。”

    “等等。”

    “还有啥事?”潘二回头问。

    韩秀峰低声问:“苏觉明从泰州请的那两个绿营兵哪去了?”

    “他们原来就认得张大胆,一拿到赏钱就去了外委署。”

    “把银子送到驿铺之后顺便去趟外委署,请他们过来,就说我找他们有事。”

    “是。”

    潘二前脚刚走,张士衡捧着一本账册跑了过来,看了看韩宸,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韩叔,盐场的几位老爷夜里带来了不少礼,我和王千步归拢一早上才归拢好,有些能放,有些不能放,您说怎么办?”

    “啥能放不能放的?”

    “有两担文蛤,有三担带鱼、两担黄花鱼、一担海虾、两担我也不晓得叫啥的海鱼,王千步说这些海里的东西放不了几天,不然会坏掉的。腌又不太好腌,就算腌起来时间久了也不好吃。”

    “这么多海鲜,裕之兄,其中有你送的吧。”韩秀峰笑问道。

    韩宸笑道:“我就带了一担文蛤和一担带鱼,还有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在其它地方或许稀罕,在海边儿真不值钱。”

    “干嘛这么客气。”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转身道:“士衡,各挑出几斤送驿铺去,让张二少爷尝尝。再各挑几斤给顾院长、王监生、余监生他们送去,我们留下一点,剩下的全分给储成贵他们。”

    “分给储成贵、姜槐和那些弓兵?”

    “给那些泼皮也分一点。”

    “行,反正厨房里有秤。”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除了海鲜还有些啥?”

    “多了。”张士衡低头看着账本,念道:“鲨鱼干、鳗鱼干、鱿鱼干、虾干共四担,腌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多其实并不重;醉蟹、醉螺、虾油和麻虾酱各两坛,腌鱼两坛,枣儿红四坛,蜜汁淋四坛,薄荷露四坛,柿饼十斤,上好的红糖十斤,大虾米十斤,小虾米十斤,太和斋的点心六包,方义兴的茶叶十斤,震丰恒的丝缎两匹……”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几个盐官竟送来这么多东西。

    韩秀峰又好奇地问:“枣儿红、蜜汁淋和薄荷露是啥?”

    张士衡连忙道:“酒,全是盐场酿的酒。”

    韩宸笑道:“蜜汁淋,味甘醇,色如金;薄荷露,色浅碧,味悠长!志行,这些全是本地的好酒啊!”

    “是吗,中午吃海鲜,中午开一坛好酒尝尝。”

    “韩叔,王千步正在做,他说文蛤是天下第一鲜,在泰州只有上好的酒席才有文蛤。”

    “天下第一鲜,说得我都要流口水了。”韩秀峰回头看看院子,又吩咐道:“做好之后记得让千步给李秀才和张四送一点,我们不管他们的事,但不能不管他们的饭。”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大事了!

    荀六死了,韩秀峰一点也不意外。荀六竟死在其强暴吉家三丫头的地方,这韩秀峰很意外也很头疼。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真要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告到知府衙门乃至淮扬道署会很麻烦。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认了,升堂问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让王监生和余监生给储成贵等皂隶弓兵和来衙门作见证的吉家庄百姓做了几十份笔录,连同荀六的命被吉家三丫头的冤魂索走的公文一道让王如海送往州衙。

    好在张大老爷病得下不了床,不可能强撑着带仵作来海安验尸,张光成干脆帮他爹做了个主,既没呈报府衙也没悉心查问,就这么回了一封“鬼神之说,可不信,但不可不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

    既没说该咋办,也没说不该咋办。

    糊涂官办糊涂案,韩秀峰也跟着“难得糊涂”一回,干脆让储成贵找个地方把荀六的尸首埋了,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巡视起分辖下的庄镇。

    大老爷出巡有大老爷的仪仗,韩秀峰既不是大老爷也没想过要劳师动众,但要么不出门,一出门排场就小不了。

    储成贵和姜槐站在船头举“肃静”、“回避”的木牌,对地方最熟悉的顾院长和王监生作陪,张士衡在一边伺候。余有福和新收的绿营兵陆大明、粱五、粱九分别在船头船尾护卫,要是潘二和大头也跟来,一船真坐不下。

    事有轻重缓急,巡视同样要分主次。

    由东往西,先是胡家集,早接到消息的乡绅、乡约、保正、甲长和集市上买卖做得最大的几个掌柜全在河边恭候,韩秀峰在众人拥簇下在集市上转了一圈,问了问本地的一些情况,便被乡绅请到家里吃酒。

    下午去紧挨着胡家集的马家桥、邓家桥,晚上在邓家桥的一个大户人家借宿,初六一大早与主人辞行,撑船前往白米镇……

    一路体察民情,遇到老人小孩微笑着嘘寒问暖。不管在谁家借宿,走时都会让张士衡留下一份薄礼。

    巡检品级不高但一样是官,只要是官老爷大多不怎么出门,平时全呆在衙门里。巡检老爷屈尊降贵驾临,乡下的财主和大户们真觉得蓬荜生辉,何况韩秀峰并不是一般的巡检老爷,而是清正廉明、为民做主的好老爷。在他们看来接巡检老爷的大驾虽然要花点钱,但这钱花得值!

    白米是大镇,在白米停留的时间最长。

    姜堰一样大镇,可已经被吴吏目抢走了,韩秀峰懒得跟他计较,巡到离姜堰最近的一个村就折返,就这么从正月初六一直巡到正月十四才打道回衙。

    没想到刚让随行的皂隶弓兵把这一路上收的礼物抬进衙门,苏觉明竟从泰州回来了,一见着韩秀峰便急切地说:“韩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别急,慢慢说,出了啥大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苏觉明觉得在储成贵等皂隶弓兵面前说不合适,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贵贱,竟当着众人面一把拉住韩秀峰的胳膊,把韩秀峰拉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顺手关上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回头道:“韩老爷,武汉陷落,太平贼匪把武昌城都攻下了!”

    “啊!”韩秀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开始也不信,还专门去了一趟扬州,不打听不晓得,一打听吓一跳,担心记不住,我全记下来了。”苏觉明从怀里掏出一本既用来记事也用作记账的小册子,边看边说道:“去年十一月初七,太平贼匪分水陆两路窜入湖北,陆路于腊月初九攻陷蒲圻,经咸宁北上,腊月十三兵临武昌城下,占据城东南的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荆山,包围文昌、望山、保安、中和、宾阳、忠孝和武胜等城门。”

    “匪首洪秀全率水路大军于十二日进抵武汉江面,命其手下黄玉琨、林凤祥等大小头目顺势攻占汉阳,朝廷的八百多守军全部阵亡。十九日,攻占汉口,汉阳沿河和汉口沿江的大小船只悉为其太平贼匪控制,贼匪水师战力大增。”

    苏觉明抬头看了看韩秀峰,接着念道:“武昌被围,钦差大臣向荣引一万六千多精兵去救。可惜太平贼匪势大,不但有兵攻城,还分兵在城南长虹桥一带筑土墙、修坚垒堵截,向大人多次出击,攻得最近的一次距武昌城仅三里,却始终没能与困守城内的守军连成一片。

    十一月十四,陆路贼匪连夜以铁索系船,于次日在江上架起两座浮桥,一座由汉阳鹦鹉洲至武昌白沙洲,一座由汉阳南岸嘴至武昌大堤口,使汉阳、武昌水陆相连,天堑变通途。还在城北观汉楼下修筑炮台,在城外沿江一带遍设营垒。

    十一月十五,太平贼匪先锋罗大纲率四五千兵用云梯攻城,城内守军以水龙、滚木、擂石反击,将其击退。十一月二十六夜,太平贼匪又冒雨攻城,又被守军击退……去年腊月初四,坚守那么多天的武昌还是被太平贼匪攻下了,湖北巡抚常大人举家殉国,与常大人同时殉国的还有提督双福,总兵王锦绣、常禄,学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等大人。”

    之前一直以为太平贼匪虽没那么容易剿灭,但也只是一股被官军追剿的到处乱窜的贼匪,怎么也没想到太平贼匪越逃窜兵马居然越多,居然连武昌、汉阳和汉口都被他们给攻陷了。

    想到贼匪既然能攻下武昌,要是溯江而上一样能攻占巴县,顺流而下一样能攻占安徽省城安庆,再就是芜湖、江宁……

    韩秀峰越想越心惊,顾不上在湖北做布政司经历的钱俊臣死活,一把抓住苏觉明的胳膊急切地问:“现在呢,晓得太平贼匪这会儿到了哪儿?”

    “韩老爷,刚才说得这些是从知府衙门那儿打探到的,绝不会有假。至于太平贼匪这会儿到了哪儿,知府衙门也不晓得,只有从盐商们那儿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就小道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总比啥也不晓得强。”

    “听那些大盐商的家人说他们有个同乡大难不死,正月初二那天使银子买通一个贼匪,从武昌城里混出来了。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正月十二,也就是前天赶到了扬州。逃回来的这个人说太平贼匪似乎不打算在武昌经营,大队兵马正顺流而下,安庆危在旦夕,江宁也危矣!”

    苏觉明放下小账本,又苦着脸道:“韩老爷,你晓不晓得张大胆为啥到今天也没回海安?”

    “为啥?”

    “听人说江宁无险可守,制台大人打算领兵去安徽堵截,可江宁又没多少兵马,就严令狼山等镇各出一营人马,火速去江宁驰援。绿营到底啥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一时半会儿间根本凑不齐。泰州守备营的大人见张大胆刚跟您一道查获一批私盐,当场格杀和擒获那么多私枭,觉得张大胆是一员悍将,便让他和他手下那几个汛兵全留下了,等凑齐一营人马就让他去江宁。”

    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这么说他兴冲冲去泰州邀功请赏,请出麻烦了?”

    “太平贼匪有那么好对付吗,真是大麻烦!”苏觉明想想又说道:“守备营名册上有不少兵,可遇到战事根本凑不出几个兵,听守备衙门的人说海安的外委署八成要裁撤,因为无兵可守。”

第二百七十七章 清军总捕同知(二)

    刚刚过去的十来天,韩秀峰忙得焦头烂额。

    要给顾院长等士绅撑腰,说服那些乡约、保正和甲长,不然编练乡勇的团费收不上来。要去城西打谷场甚至曲塘、白米查阅三团乡勇操练,最听话的和练得好的要多多少少赏点钱,鼓舞士气。

    再就是储成贵、姜槐等皂隶弓兵全编入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巡检司衙门不能由此而没人,好不容易凑齐了十二个人要赶紧操练。

    在镇上放枪动静太大,只能分成两拨,潘二和大头轮流带着他们去紧挨着海安的角斜场荡地。每日早出晚归,他们放的鸟枪技艺到底习练的咋样韩秀峰不晓得,只晓得他们每天都能打几只野鸡野兔回来,以至于这几天中午和晚上都有野味吃。

    吉大昨天去草荡习练放鸟枪的,今天要在衙门当值,穿着一身崭新的弓兵号衣,挎着牛尾刀和粱九一起守在衙门外。

    他家里穷,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更从未奢望过能来衙门当差,看着石板街上行人们那带着羡慕又带着几分惧怕的眼神,觉得很风光,禁不住回头问:“九哥,我们怎么不把鸟枪拿出来?”

    “拿鸟枪做什么?”粱九面无表情地问。

    “鸟枪威风!”

    “鸟枪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耍威风的。上天了你,这才吃了几顿饱饭,还想耍威风。”粱九不想再过之前那饥寒交迫的日子,很珍惜现在这份差事,狠瞪了吉大一眼,挺直腰杆紧握着刀把接着守门。

    粱九既是跟吉大一起当差的同僚也是吉大的师傅,并且真使得一手好刀。别看巡检老爷的家人大头五大三粗,一身蛮力,可大前天在草荡里比试过,大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粱九撂倒在地。

    粱九板着脸,吉大不敢再吱声,急忙也把腰杆挺得笔直。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在签押房里让顾院长看苏觉明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差人送回来的信。

    “二月初二贼匪到的江宁,今天已经初七了!”顾院长紧张地说。

    “江宁城里拢共只有五千多兵,那一万多临时募集的乡勇根本指望不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陆建瀛又贪生怕死,是逃回江宁的,估计胆早被贼匪给吓破了,这城一定守不住,江宁这会儿在不在朝廷手里都两说。”韩秀峰轻叹口气,招呼顾院长喝茶。

    江宁要是失陷,兵更少的扬州一样守不住。

    顾院长哪有心思喝茶,放下信问:“韩老爷,扬州岌岌可危,徐瀛身为清军总捕同知应该在扬州守城,这个节骨眼上跑来泰州做什么?”

    “信里不是写了吗。”

    “泰州是散州,又不是直隶州,散州知州从五品,而徐瀛是正五品,让一个正五品的官来署理从五品的缺算什么?”

    “张之杲不是还没死吗,徐同知现在只是移驻泰州,不是署理泰州事。”韩秀峰放下茶杯,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也确实没苏觉明和韩博以为的那么简单。如果没猜错,张廷瑞这是要跑,扬州要丢!”

    “韩老爷何出此言?”顾院长惊诧地问。

    韩秀峰再次拿起信,解释着:“信里写的清清楚楚,徐瀛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又是进士出身,连张廷瑞这个知府都要让他几分。说好听点是铁面无私,说难听点是迂腐!战事糜烂到如此地步,太平贼匪要是兵临扬州城下,而扬州城里只有不到一千兵,让杨殿邦和张廷瑞怎么守?”

    顾院长猛然反应过来:“他们想弃城逃命,担心徐瀛在城里会碍他们的事!”

    韩秀峰苦笑道:“徐瀛不怕死,不等于别人也不怕死。何况徐瀛自个儿不怕死也就算了,十万火急时说不定会拉着别人一起死。”

    “可是身死事小,失节事大!杨殿邦身为朝廷重臣,张廷瑞身为扬州知府,就算守不住也得守,就算死也要死在扬州城里!”

    “从贼才算失节,弃城逃命只能算贪生怕死。”

    想到这些天也在为逃命做准备,顾院长连忙岔开话题:“韩老爷,扬州城到底能不能守住,杨殿邦和张廷瑞到底会不会跑,我们管不了也轮不着我们管,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徐瀛,他要是晓得我们编练了三团乡勇,会不会把我们编练的乡勇调泰州去守城?”

    “我不说,您老不说,他哪里会晓得我们编练了三团乡勇?”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就算被他晓得了,您老等士绅不答应,他一样无计可施。”

    “对对对,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离开泰州,我们不说,张二少爷也不说,他哪里会晓得我们编练的三团乡勇。就算晓得了我们也不怕他,我们编练的是乡勇,又不是朝廷养的绿营兵,不是他想调就能调的。”顾院长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韩老爷,可他要是喊你去泰州守城怎么办?”

    “要是喊,只能去。就算不喊,晓得他到了泰州,我一样得去拜见。”

    “可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韩秀峰担心的就是被调去守城,沉吟道:“他真要是喊我去守城,我就告诉他我们编练了三团乡勇……”

    顾院长越听越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终于松下口气。

    韩秀峰说完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泰州的徐瀛,接着道:“顾院长,谁也不晓得贼匪会不会盯上盐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您老现在不能离开海安,但家眷不能在海安久留,赶紧找个借口把他们送角斜去,免得到时候急则生乱。”

    顾院长不想背井离乡,更不敢拿妻儿老小的性命当儿戏,不假思索地说:“行,下午就送她们走。我家正好有个亲戚在如皋,别人问起来就说她们是去如皋走亲戚。”

    “到了角斜场,韩大使会帮着安顿,您老大可放心。”

    “多谢韩老爷关照。”

    “自个儿人,用不着如此客气,事不宜迟,我送送您老。”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从六品州同!

    徐瀛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让一帮青壮去对付心狠手辣的私枭,能打赢实属侥幸,要是死伤不重那才叫个奇怪呢。

    再想到泰州那么多在任的和等着差委试用的文武官员,不是病得不能理事,便是老眼昏花。不是昏庸无能,便是贪生怕死,徐瀛又觉得眼前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可用,立马示意在一边伺候的家人和当值的几个皂班衙役回避,等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开口问:“韩巡检,你晓不晓得本官为何移驻泰州?”

    韩秀峰可不敢跟他耍花枪,一脸忧心忡忡地说:“下官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太平贼匪顺江而下,江宁朝不保夕。江宁要是失守,贼匪必攻扬州。泰州与扬州近在咫尺,张老爷却抱病在身,这个节骨眼上泰州不能没人主事。”

    “没想到你在海安做巡检,消息竟如此灵通!”

    “禀徐老爷,海安紧挨着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等盐场,那些盐场里的盐商要么在扬州有产业,要么在扬州有亲戚。他们东来西往,每天都从下官眼皮底下过,下官想不晓得也不成。”

    “原来如此,我说你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呢。”徐瀛微微点点头,又追问道:“你既然晓得江宁危在旦夕,晓得贼匪若攻陷江宁便会来攻扬州甚至泰州,有没有想过如何应对?”

    韩秀峰早有准备,斩钉截铁地说:“下官只是一个九品巡检,只晓得不管外面多乱,下官分辖下的两百多个市镇村庄不能乱,下官分辖下的百姓不能乱!”

    “说的好,不管外面多乱,治下的百姓不能乱!谁要是胆敢生事,该弹压便要弹压,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不得纵容。尤其那些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泼皮无赖,现在要是不弹压,等贼匪到了他们就算不从贼也会为害地方!”徐瀛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来了,就不用再回海安。在州衙住下,从明日起协助本官募集青壮,打造长矛短刀,收集擂石、滚木、火油等物,加强泰州城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韩秀峰早料到了,连忙起身道:“下官愿为徐老爷效犬马之劳,只是下官要是不回去,巡检司衙门咋办,那边一样不能没人。”

    “不是有好几个候补巡检吗,”徐瀛翻开公文,看着一份公文上的名字道:“在泰州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巡检有三人,候补吏目六人。其中,方士枚还署理过四个多月海安巡检,大可让他去海安。”

    “可是……”

    “你怕了?”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这么狠,急忙再次拱起手:“禀徐老爷,秀峰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出世到现在也没见过抱过的娃,要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但秀峰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岂能贪生怕死,岂能有负圣恩!”

    徐瀛紧盯着韩秀峰看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那可是什么,是不是觉得本官不近人情,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夺了你的职?”

    韩秀峰心想对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办法,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下官到任以来,既没办生辰,更没搜刮百姓,而是体察民情,拜访士绅,以绅劝民,团练乡勇,捕盗贼,诘奸宄,察宿夜!海安境内原本贼盗出没,私枭横行。现而今是单骑往来无寒暑,地方安堵,民安盗息。下官自认公明廉洁,奉行勤谨,徐老爷就这么夺下官的职,下官不服!”

    徐瀛心想这个捐纳出身的巡检果然年轻气盛,竟敢顶撞。不过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问道:“本官说过要夺你职吗?”

    韩秀峰不服气地说:“徐老爷让方士枚去海安署理巡检事,不就是夺下官的职么!”

    徐瀛又暗暗权衡了一番,心想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心想便宜你小子了,打定主意轻描淡写地问:“是不是夺你的职等会儿再说,本官想问问你查缉私盐赚了多银子,那些银子都去哪儿了。”

    “下官是变价发卖了一百多万斤功盐,是赚了四千多两银子,不过这四千多两银子是下官用命换来了!”

    “少东拉西扯,本官又没说你贪赃枉法,就想问问那些银子还在不在?”

    “在。”

    “在就好,明天把那四千两银子全送衙门来。”

    韩秀峰暗骂你这是打算既要老子的命也要老子的钱,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徐瀛竟轻描淡写地说:“太平贼匪作乱,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泰州州同李昌经不思报效圣恩,不但知法犯法在任地纳妾,还贪生怕死执意告病,本官已上呈府台将其革职待参,你赶紧差家人把银子取来捐个从六品顶戴,本官可做主让你署理李昌经空出来的这个缺。”

    韩秀峰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负责防守扬州的漕运总督杨殿邦、两淮盐运使刘良驹和扬州知府张廷瑞让他移驻泰州,一定答应过他提出的条件,不然一个从六品的州同不可能说革职就革职。而两江总督和江宁布政使又被太平贼匪围在江宁城内,根本无暇管扬州、徐州、通州等地方事务,朝廷一定给了漕运总督杨殿邦便宜行事的大权。

    总之,只要舍得花银子,就能由九品巡检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州同,可韩秀峰想想还是苦着脸道:“徐老爷,不是下官不识抬举,而是下官觉得这事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徐瀛站起身,绕过公案走到他面前,紧盯着他双眼问:“是不是觉得明明是在为朝廷效力,甚至要为朝廷效死,反而还要倒贴银子?”

    “下官不敢。”

    “不敢说不等于不敢这么想,”徐瀛猛地转过身,对着京城放下遥遥一拜,旋即回头道:“你我同为朝廷命官,当思报效朝廷。几千两银子算什么,本官不但把这些年的积蓄全捐作守城之用,本官和张知州的家眷也全在泰州,誓于泰州共存亡!”

第二百八十章 乡勇不是绿营

    韩秀峰心想果然是个不怕死的,不但他自个儿不怕死,还打算让家眷甚至让别人的家眷跟他一块死,只能硬着头皮问:“徐老爷,捐个从六品的顶戴要多少银子?”

    “这对了么,钱财本为身外之物,你才二十多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要那么多银子何用。”徐瀛拍了拍韩秀峰的肩膀,接着道:“为筹集军饷,朝廷新开捐纳事例,可打两折。如果只是捐个从六品的顶戴,倒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但你不只是捐顶戴,还要署李昌经空出来的这个缺,把那四千两让家人全送来吧,要是还不够本官帮你想办法。”

    那可是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四百两。

    韩秀峰真有些舍不得,何况署理的这个缺不但不是啥肥缺,搞不好会丢了性命,正不晓得咋办,徐瀛竟叹道:“在散州为官就这点好处,要是在江都、仪真等县,就算有这机会你也只能做个七品知县。要不是见你为官还算清廉,做事还算勤勉,本官又怎会便宜你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

    韩秀峰暗骂你想拉着我一道死,我居然还要感激你,天底下哪有这道理。不过这些牢骚只能藏在肚子里,真要是敢发出来,哪怕让他看出来都会很麻烦,只能装出一副激动地样子躬身道:“谢徐老爷提携。”

    “不用谢了,本官差人帮你收拾间房,早点去歇息,明天还有一大堆事呢。”

    “徐老爷,下官还有一事想禀报。”

    “何事?”

    “正如徐老爷您刚才所说,下官正月初一召集皂隶弓兵、绿营汛兵和海安巡检司辖下各庄镇青壮查缉私盐,虽将那股私枭击溃,虽截住了一百多万斤私盐,但实属侥幸。经此一役,下官深感无人可用之苦,再想到海安乃淮盐运输之水路要冲,定会有其他私枭以身试法,便说服海安、曲塘和白米三镇乡绅,在乡绅的力助下编练了三团乡勇。”

    “你编练了三团乡勇?”徐瀛惊诧地问。

    “徐老爷您不晓得?下官向张老爷禀报过,张老爷不但首肯了,还帮下官编列了八条团规。”

    “本官上午才移驻泰州,还没来得及问这些。不过现在晓得也不迟,你先说说这三团共有多少乡勇?”

    “每团五十来人,三团共一百六十二人,不过每团的监正和书办都是本地的读书人,能上阵厮杀的只有一百三十多人。”

    “有没有兵器?”

    “有,有长矛砍刀等兵器,在查缉私盐时还缴获了十来竿鸟枪。”

    正愁无兵可用的徐瀛顿时来了兴趣,紧盯着韩秀峰问:“编练了多久?”

    韩秀峰拱手道:“正月十五开始编练的,算算已操练了半个多月。下官不敢懈怠,几乎每天都会去查阅,还合练过三次阵法。”

    “韩老弟啊韩老弟,没想到你竟是个知兵的!好,太好了,一百多个乡勇少虽少些,但总比临时募集的那些青壮强!”徐瀛越想越激动,竟紧抓住韩秀峰的胳膊:“韩老弟,看来你还得回一趟海安。”

    由“韩巡检”变成了“韩老弟”,连称呼都变了,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到底咋想的,禁不住问:“徐老爷,您打算让下官把乡勇调泰州来守城?”

    “正是。”

    “徐老爷,并非下官贪生怕死,而是下官觉得现在把三团乡勇调泰州来守城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的?”徐瀛脸色又变了。

    韩秀峰无奈地说:“徐老爷,下官只是个九品巡检,海安巡检司一年拢共才那几两心红纸张钱(办公经费),哪有钱去编练乡勇?之所以能编练起来,全靠辖下士绅深明大义,帮着说服那些乡约、保正和甲长,乡约、保正和甲长再去说服那些百姓,总算勉强编练起来了。

    每日操练,每隔几日合练,衙门既不发给饷银,也不管饭,甚至连长矛砍刀等兵器都要那些青壮自备。所以这三团乡勇帮同下官在海安守土安民可以,想调他们来泰州却不是一件容易事。说句丧气话,下官真要是硬调他们来泰州,估计还没走到姜堰人就全跑光了。”

    看着徐瀛不快的样子,韩秀峰又说道:“在决定编练乡勇时,那些乡绅就与下官约法三章,乡勇编练起来只可帮同下官保境安民,不可外调剿匪。下午来时那些晓得太平贼匪已兵江宁临城,扬州乃至泰州都岌岌可危的士绅,又跟下官说了一大堆。”

    “他们说什么?”

    “他们不但跟下官说了,还写了一份陈情表,请徐老爷过目。”韩秀峰从怀里掏出顾院长的墨宝,恭恭敬敬奉上。

    不得不说,顾院长的字写好,文章做得也好。

    什么“昼调练技则可,外调守城则不可”,什么“守城兵有专责,若调勇同守,责兵将委之于勇,自此人有惧心,他村亦难招募,何以使人自为战,家自为守也”,还有什么“凡事顺乎人情则众志成城,违乎人情则离心离德,今若施以不欲,强以难堪能保其不解体也”。

    徐瀛没心情欣赏顾院长的字,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了,放下陈情表阴沉着脸道:“真是妇人之见,他们难道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徐老爷息怒,他们没见过世面,况且他们确有他们的难处。要是硬调不光调不来,那些青壮甚至会连他们这些士绅都不会再相信。”韩秀峰来前就打定主意,只要不进城就行,又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下官在来泰州的路上已想好该如何应对。”

    “你打算怎么应对?”徐瀛紧盯着他问。

    “三团每隔几日不是要合练吗,下官打算回去之后便把海安、曲塘二团调到白米去与白米团合练,然后找个借口不回去,先在白米稳住那些乡勇。白米距泰州这么近,贼匪真要是来袭,只要徐老爷您一声令下,下官便率三团乡勇来泰州守城。只要进了城,那些乡勇就只能跟下官一道与贼匪决一死战!”

    换做别人说这番话,徐瀛绝不会轻易相信。

    但韩秀峰不是别人,而是一上任就敢召集青壮去跟私枭拼命的初生牛犊,何况刚承诺让他署理州同这个缺,徐瀛很直接地认为韩秀峰想跟着他建功立业,不但信了还喃喃地说:“这倒是个办法,只不过一百多乡勇太少,韩老弟,你能否再想想办法,趁贼匪没到抓紧时间多编练一些。”

    韩秀峰沉吟道:“很难,除非有粮有饷。”

第二百八十一章 捧杀

    到底再编练多少乡勇,粮饷兵器从哪儿来,徐瀛像是刚才没提过这事一般没了下文,只是说明天有一大堆事,让韩秀峰早点去歇息。

    在韩秀峰看来徐瀛就是个瘟神,他一来州衙就不再是人呆的地方,借口带了好几个家人,不能让家人全住州衙,想在衙门附近找个客栈。徐瀛没说什么,更没流露出半丝不快,韩秀峰就这么躬身退出大堂。

    来前准备了两百两银子和两大箩筐盐官们送的土特产,本打算一并孝敬他的。想到竟被他逼着花四千两去捐顶戴,甚至逼着给朝廷效死,那两百两韩秀峰不打算孝敬了,让潘二等人把两大筐鱼干、虾干之类的海边土特产交给门子,便往离衙门最近的泰来客栈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早已上了门板,外面只挂了一盏灯笼的客栈前,一个多月没见的李秀才竟鬼鬼祟祟从小巷里钻了出来。

    “韩老爷,韩老爷,是晚生!”

    “李先生,这么晚了你咋不歇息,大半夜出来乱转,搞不清楚的还以为你是贼呢。”

    “韩老爷,街上不是说话地方,跟晚生来,晚生就住巷子里。”李秀才紧张地看看四周,拉着韩秀峰就往巷子里走。

    “李先生,你这做啥?”潘二追上来问。

    陆大明、粱六和吉大都认得李秀才,要是不认得早拔刀了,三人也快步跟了上来。

    李秀才这一天过得是心惊肉跳,顾不上潘二发问,边拉着韩秀峰往巷子深处走,边急切地说:“韩老爷,你晓不晓得谁在城里?”

    “谁?”韩秀峰好奇地问。

    “许乐群!”李秀才停住脚步,松开手转身拍了拍左便边小院的门,随即回头道:“许乐群不但在城里,还捐了个五品顶戴。徐同知下午召集城里的士绅、盐商和几个大商号的掌柜劝捐劝输,他狗日的竟然也一道来了。”

    “许乐群在泰州!”韩秀峰大吃一惊。

    这时候,有人突然在院子里紧张地问:“谁?”

    “我,是我。”

    “来了。”

    只听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李秀才急忙招呼韩秀峰等人进去,随即跟进来交代道:“盯着点外面,要是有人来一定要问清楚,从门缝里看清楚再开门。”

    “晓得。”

    开门的汉子手里紧握着一把刀,陆大明和粱六不敢懈怠,立马走到那汉子身边。吉大回头一看也反应过来,紧握着刀挡在那汉子面前。

    李秀才急忙道:“韩老爷,这是晚生的表弟。”

    想到正月初一夜里查缉私盐的事,韩秀峰猛然意识到他是害怕许乐群报复,微微点点头,示意陆大明三人也守在外面,便转身带着潘二走进李秀才婆娘刚点起油灯的堂屋。

    李秀才嫌碍事,把他婆娘赶进厢房,连茶也顾不上倒就急切地问:“韩老爷,徐同知是不是想让您来泰州守城,是不是打算让方士枚回去海安接着做巡检?”

    “你咋晓得的?”

    “下午晚生也在衙门,他们说的话晚生听得清清楚楚。那几个盐商明明不认得韩老爷您,明明不晓得您上任之后做的那些事,可跟徐老爷说起来却头头是道。说您为官清廉,说您刚正不阿,说您雷厉风行,说您到任之后您分辖下的那些庄镇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但盛赞您是能吏,还夸您是包青天!”

    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我说徐老爷咋这么器重我,原来是有人捧杀。”

    “徐同知是不是打算让您先捐个从六品顶戴,再想办法让您署理李昌经空出来的那个缺?”

    “这你也晓得?”

    “您在来泰州的路上晚生就晓得了,这主意就是那几个盐商出的。他们愿意认捐,也愿意认输,不过有一个条件,这条件就是把您调泰州来守城!说什么只相信您,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守备营和漕标的那些绿营兵丁,更不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吴吏目那些贪生怕死之辈。”

    李秀才顿了顿,又说道:“徐同知下午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晚生心想徐同知是什么人,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怎会被一帮商人要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韩老爷您一到泰州,徐同知还是要您署李昌经空出来的那个缺,还是想让您来守城。”

    潘二大吃一惊:“少爷,徐老爷真让你在泰州守城,真让你捐六品顶戴?”

    韩秀峰苦着脸纠正道:“从六品。”

    “不管几品,捐这个顶戴有意思吗?做‘摇头老爷’还不如接着做巡检呢,何况真做上这‘摇头老爷’就得留在泰州守城!”潘二心急如焚。

    “你以为不捐顶戴,不做这个‘摇头老爷’,徐老爷就不会让我跟他一道守城?”

    “没得讨价还价?”

    不等韩秀峰开口,李秀才就如丧考妣地说:“长生兄弟,徐同知就是一条疯狗,盯上谁,谁倒霉!李昌经豁出去了,一而再再而三告病,以为被革职便能回老家,结果别说他回不去,连他大婆娘、小婆娘和几个孩子都走不了。说出来你不敢相信,连张老爷、张二少爷一大家子都被徐同知给软禁在州衙里。”

    潘二惊恐地问:“他龟儿子寻死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的全家老小一块死?”

    李秀才苦着脸说:“他连自个儿婆娘孩子的命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别人的命,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婆娘孩子的死活?别说那些官老爷,连我这样的现在都出不了城。不但走不了,天一亮还得去帮他去拆房子。”

    韩秀峰下意识问:“拆房子?”

    李秀才解释道:“他要坚壁清野,要把城外五里的房子全拆掉,一间也不许留!”

    “房子拆了,百姓住哪儿?”

    “乡下有亲戚的去投亲,没亲戚的进城。下午不是劝输了吗,只要被召集去衙门的商人全得捐输,有钱出钱,没钱出粮。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先吃自个儿的粮,吃完衙门开粥场。”李秀才顿了顿,接着道:“开粥场妇孺小孩儿可以去吃,青壮不许去。想吃饭,想活命,要么帮着守城,要么去拆桥填河。”

    “拆哪儿的桥,填哪儿的河?”

    “泰州到扬州之间的桥,州城方圆二十里的桥,有一座算一座全要拆掉。往西的大河小河,只要能通向扬州的,每隔十里就要填一座坝。他要让贼匪的水军过不来,让贼匪的陆路大军也不好走,说什么能迟滞一天算一天。”

    这是破釜沉舟,这是铁了心要守城!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李先生,你刚才说你现在除了办差都出不了城,那许乐群能不能出城?”

    “他能,不光他能,只要认捐认输的人都能。”

    “都捐些啥?”潘二忍不住问。

    “还能捐什么,捐纳呗!听说是陆制台一晓得太平贼匪顺江而下,就六百里加急跟朝廷输请了上百张空白执照,以便开捐筹饷。结果户部的空白捐纳执照刚送到清江浦,江宁已经被太平贼匪给围住了,而这些空白执照现在全在漕运总督杨殿邦手里。”

    李秀才挪了下身子,接着道:“以前无论捐出身还是捐顶戴,想要拿到部照,想穿官服见官补拜,少说也要等上两三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一手交银子一手拿部照。还不照实收,不管你想捐啥官,只要是四品以下全可打两折。”

    韩秀峰低声问:“这么说城里的那些盐商和大掌柜全捐了?”

    “全捐了,不但要捐纳,还要捐输。因为捐纳的银子原本全要上交江宁藩库,现在全要上交到漕运衙门的银库。该多少就要上交多少,州衙一两也不能截留,所以那些盐商和大掌柜不但要捐顶戴也要捐输。”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江宁城破!

    为了等方士枚,韩秀峰一直等到中午才让众人召集乡勇登船启程。

    方士枚最后的那点积蓄和管当铺借的四千两银子就这么被韩秀峰截下了,方士枚心急如焚,一直跟到韩秀峰坐的小船上,苦着脸道:“韩老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我懂,可你有你的难处,我一样有我的难处,徐老鬼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跟他解释?”

    韩秀峰坐下道:“实话实说,有啥不好解释的?”

    “实话实说容易,可劝乡绅捐输五千两和五百石米是徐老鬼交办给我的差事,人在银子和米就得在,你就这么半路上抢走,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方兄,你这是说哪里话。”

    “本来就是,徐老鬼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

    韩秀峰拍拍方士枚胳膊,笑道:“方兄大可放心,你就这么实话实说,他一定不会为难你。”

    方士枚不敢就这么去泰州交差,气呼呼地说:“要去一道去!”

    “我倒是想跟你一道去,可我走得开吗?”韩秀峰挠挠头,像想出了个多高明的主意一般笑道:“方兄,要不这样,我给你打张收条。没凭没据的你是不太好交差,有收条就等于有凭据,有凭据就好说了。”

    “徐老鬼有那么好说话吗,有凭据也没用!”

    “咋会没用,你放心地去泰州,就说我韩秀峰跟土匪似的抢了你的钱粮,徐老鬼就算怪罪也只会怪罪我,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看着方士枚愁眉苦脸的样子,韩秀峰又说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手下又没几个人,而我手下不光有三团乡勇,还有角斜场的三百多号青壮,你想拦也拦不住!”

    方士枚哭笑不得地问:“徐老鬼会信吗?”

    韩秀峰没想到他的胆竟这么小,竟会这么害怕徐老鬼,干脆揪住他身上的官服,使劲儿一撕,只听见“哗啦”一声,官服被撕开了一个近两尺长的口子。

    方士枚吓一跳,正准备躲避,韩秀峰又探头喊道:“大头,梁九,带几个人掉头回白米,给中午解运钱粮的那几个青壮点颜色瞧瞧,下手别没轻没重,打他们个鼻青脸肿就行了。”

    “少爷,为啥打他们?”大头不解地问。

    “让打你去就打,”韩秀峰想了想,又朝对面的船喊道:“王兄,你跟大头一道去,揍完之后好生安抚,一个人给他们点钱,不能让他们白挨一顿揍。”

    王监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行,我们这就掉头。韩老爷,你们别走那么快,不然我们赶不上。”

    “我不着急,不过你们也得快点。”

    “晓得。”

    前天托潘二往泰州送的是捐顶戴的银子,方士枚今天解运的是海安乡绅捐输的钱粮,要是不把这五千两银子截下来,那就等于不光捐纳还得捐输。

    总之,这一切是早跟当铺谢掌柜说定的。

    徐老鬼是从海安弄走了五千多两,连同韩秀峰捐从六品州同的共九千多两。不过其中五千两不但是方士枚管当铺借的,而且徐老鬼一样捞不着,因为捐顶戴的银子得上交户部。

    王监生已经拿回了捐顶戴的银子,自然要把事做漂亮点,立马让船夫掉头,同大头等人所坐的小船一起回白米。

    韩秀峰则笑看着方士枚道:“方兄,你别一个人去泰州,把顾院长帮着召集的那几青壮一起带上,让徐老鬼看看我有多蛮不讲理。让他晓得你不是没阻拦,而是没拦住。”

    “苦肉计?”方士枚指着被撕坏的官服问。

    “你不是担心交不了差吗,我只能出此下策。”

    “韩老弟,苦肉计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就两身官服,这件被撕成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换洗,早说我就换身衣裳了!”

    “对不住对不住,这件官服算我的,回头我给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

    “一件官服而已,你等着,我就算再忙也得买一件差人给你送海安去。”

    ……

    为了等王监生和大头他们回来,韩秀峰干脆让船队靠岸,没想到没等到大头竟等到了苏觉明。苏觉明急着回来报信,韩宸之前派去的几个衙役又因为送信陆续回来了,手下没人他只能自个儿回来,结果在河上遇到了乡勇团的船队。

    “有没有吃中饭,没吃这儿有干粮。”

    “谢韩老爷,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也好,你先说。”

    苏觉明好奇地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方士枚,从韩秀峰手里接过烧饼,急切地说:“韩老爷,这次是真的,江宁城被贼匪给攻占了,陆制台真死了!”

    意料之中的事,但亲耳听到这消息韩秀峰还是有些紧张,禁不住问:“晓得城是怎么被贼匪攻破的吗?”

    “晓得,城破时有不少兵丁和百姓趁乱逃出来了,有人逃到了瓜洲,也有人逃到了扬州,听逃出来的人说,初十早上,天没亮,还有大雾,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仪凤门被贼匪炸开一个两三丈大的缺口。

    守城的兵勇有的被炸死了,有的四处逃命。贼匪从缺口冲进城,兵分两路,一路直奔鼓楼,一路从金川门杀向神策门,一直杀到鸡笼山。后来又分兵,一路杀到满城,一路去攻太平门!”

    苏觉明咬了一口烧饼,三口两口吃完连水都顾不上喝,便接着道:“听逃出来的镇标兵丁说,陆制台被爆炸声惊醒,吓得失魂落魄,急忙乘轿去察看,就带了十几个壮勇。结果没走多远就遇上股贼匪,壮勇、轿夫吓得扔下他逃命去了,贼匪没去追那壮勇和轿夫,而是冲上去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后来呢?”方士枚惊恐的问。

    “陆制台一死,城里全乱套了,贼匪见人就杀,势如破竹,那些旗丁晓得贼匪绕不了他们,全部退入满城,本以为城高墙厚,易守难攻。结果贼匪一鼓作气把满城也给攻下来,江宁将军祥厚见大势已去自尽殉国。”

    “其他官员呢?”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战死,因为剿匪不力被皇上革职的广西巡抚邹鸣鹤不但战死还被贼匪分了尸。原本在江北赈灾,一接贼匪顺江而下的消息便驰返江宁的江宁布政使祁宿藻祁大人,粮道陈克让陈大人、江宁知府魏亨逵、同知承恩、通判程文荣、上元知县刘同缨、江宁知县张行澍均无一幸免,全已殉国!”

    想到包裹还有一份段大章帮着写给祁宿藻的推荐信,韩秀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禁不住问:“祁大人殉国了?”

    “殉国了,城里的大小官员几乎全战死了,据说好多士绅见逃不出去竟举家自尽,吞金投河的不晓得有多少。”

    韩秀峰定定心神,追问道:“贼匪有没有分兵来攻瓜洲扬州?”

    “暂时没有,不过也快了。”苏觉明放下吃了一半的烧饼,又苦着脸道:“韩老爷,瓜洲根本用不着贼匪来攻,我回来时听人说瓜洲营守备和那些个千总、把总一收到江宁城破的消息就跑了。”

    “贼匪还没来他们就跑了?”方士枚惊诧地问。

    “跑了,全跑光了。”苏觉明无奈地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就算不跑也挡不住贼匪,我打听过,瓜洲营的马、步、战兵和守兵加起来拢共才三百多号人,战马四十七匹,唬船八只,火药局一所。不过这是名册上的,实际上肯定没这么多,何况他们还得分防城外和大桥的那些汛地。”

    “扬州呢,扬州城里现在啥情形?”韩秀峰低声问。

    “乱成一团,听说漕运总督杨殿邦已经不在城里了,到底去了哪儿谁也不晓得。”苏觉明顿了顿,接着道:“有些士绅和盐商觉得这城能赎回,正忙着筹银子。也有些士绅和盐商觉得这是与虎谋皮,要么去了清江浦,要么拖家带口来泰州,回来这一路上我遇到几十个。”

    想到瓜洲营的绿营兵全跑了,扬州城的守兵估计也快了,韩秀峰立马钻出船舱,朝刚赶上来的王监生等人喊道:“王兄,劳烦你先带三船粮和梁九一道去泰州,找到陆大明和梁六之后直接去扬州!”

    “去扬州做什么?”王监生大吃一惊。

    “江宁城破,瓜州营的守备、千总和那些个绿营兵全吓跑了,扬州城的那些守兵估计也快了。我们现在不缺人,就缺兵器,你赶紧过去看看能不能收拢一些。”

    “可是扬州那边我不熟!”

    “觉明回来了,这些消息就是觉明送回来的,扬州那边他熟,他跟你一道去。”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扬州那边我们还有人,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韩大使的堂弟韩博全在那儿,你只要把人和粮带过去就行!”

    王监生虽然不想死,但跟韩秀峰一样觉得这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觉得富贵就应该险中求,禁不住问:“要是遇上溃兵,要不要收拢?”

    “溃兵一个也不要,只要兵器,尤其鸟枪、抬枪和大炮,有多少要多少!动作一定要快,绝不会让溃兵丢掉的那些兵器落入贼匪手里。”韩秀峰紧攥着拳头,接着道:“早去早回,事一办完就……就去万福桥。到时候到底该回泰州还是去别的地方,我会差人去送信。”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乱世用重典

    百姓全去河边看热闹了,街上没几个人,转眼间就到了励材堂,一跨进院子胡耀柏就好奇地问:“韩老爷,您祖上是不是带过兵?”

    “这倒没有,不怕胡先生笑话,我韩家上数四代全是给人种地的佃户,反正我晓得的祖辈既没带过兵,更没人考取过功名。”

    胡耀柏不解地问:“那您是怎么编练出这支军纪严明的悍勇的?”

    韩秀峰回头看看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亲随,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乡勇可不是我韩秀峰编练的,而是顾宁康、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等海安士绅编练的。他们都是读书人,都看过兵书,在海安又有声望,编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韩老爷过谦了,要说兵书,在下也看过几本,可真要是让在下来练兵,在下一定是练不起来的。”

    “胡先生误会了,这些乡勇的确是海安士绅编练的,秀峰真不是过谦,更不能贪海安士绅之功。胡先生要是不信,大可找个乡勇问问。”

    胡耀柏很直接地认为韩秀峰这是在帮海安士绅邀功,干脆换了个话题:“韩老爷,在下给您带来一百多件长矛砍刀等兵器,带来十几杆鸟枪。”

    韩秀峰沉吟道:“鸟枪少了点,要是有一百杆就好了。”

    “韩老爷,鸟枪可不是长矛砍刀,守备营也没几杆,而且早连人带枪被抽调去了江宁。在下带来的这十几杆,是徐老爷想尽办法从盐商家弄来的。”生怕韩秀峰不信,胡耀柏又说道:“城里现在一杆鸟枪也没有,火器只有道光二十一年为防范洋人铸的十几尊小炮。”

    “城里现在一杆鸟枪也没有,过几天就有了。”韩秀峰停住脚步,笑看着他道:“您带来了十几杆,我正月里查缉私盐时缴获了十几杆,有二十几杆鸟枪就能编一支鸟枪队,贼匪真要是敢来犯我泰州,就让他们尝尝鸟枪的厉害!”

    “韩老爷,您不用去泰州,这些乡勇也不用去。”

    “不去泰州去哪儿?”韩秀峰下意识问。

    “驰援扬州。”

    “驰援扬州,胡先生,徐老爷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啥意思?”

    ***不敢跟韩秀峰来硬的,紧张地说:“韩老爷,您刚才一定是谦虚,您一定是知兵的。您想想,光靠填几条河、毁几座桥能挡住贼匪吗?要是贼匪大军压境,就算您率这些乡勇进城,我们又能守几天?”

    韩秀峰脸色立马变了,紧盯着胡耀柏问:“胡先生,理是这个理,可就算我率这几百乡勇去扬州,等到了扬州谁会听我这个九品巡检的?我又能在扬州守几天?”

    “韩老爷,您听在下说完。”

    “你说,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休怪本官不从命。”

    “徐老爷让您驰援扬州,您什么时候能赶到扬州自然是您说了算,要是可守就进城,要是不可守就不进城。”

    “驰援扬州是假,阻截贼匪保泰州是真!”

    “正是。”

    意料之中的事,韩秀峰故作沉默了片刻,又紧盯着他问:“胡先生,您觉得我率这几百号乡勇等挡住贼匪?”

    事关泰州安危,胡耀柏鼓起勇气说:“挡不住也得挡,挡一天是一天!”

    “要是挡不住有人临阵脱逃呢?”

    “临阵脱逃者,斩!”

    “谁来斩?”

    “在下!”

    “哈哈哈哈,胡先生,这可是行军打仗,这可是要跟贼匪拼命的,你以为这是小娃儿过家家。还你来斩,你以为你是谁?别说你一个幕友,就算徐老爷亲临,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也拦住临阵脱逃的溃兵,反而会妄送性命,没死在贼匪手里反倒先被溃兵砍了脑袋!”

    胡耀柏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李昌经,再想到徐瀛的嘱咐,横下心道:“韩老爷,在下带来十二个死士,从此刻开始,在下便同那十二个死士一起做您的护卫。在下砍不了那些溃兵的脑袋,但砍得了韩老爷您的!”

    “砍本官的脑袋,你以为你是皇上?”

    “徐老爷说了,乱世用重典,您要是也临阵脱逃,那只能先斩后奏,斩完之后他再跟朝廷请罪。”胡耀柏顿了顿,又拱手道:“韩老爷,照理说用人不疑,用人不疑,可大敌当前,徐老爷不敢赌也不能拿泰州赌,只能出此下策。士为知己者死,为报徐老爷的知遇之恩,在下也只能冒犯了。”

    “徐老爷不相信我。”韩秀峰点点头,又指着他道:“胡先生啊胡先生,徐老爷不相信我韩秀峰是徐老爷的事,你又算哪根葱,亏你还晓得啥叫冒犯!”

    “韩老爷,在下晓得您是忠臣,也晓得徐老爷这么说让您寒心,可徐老爷也有徐老爷的难处。来前徐老爷说了,这个州同无论如何也要帮您署理上,甚至不惜亲往扬州去找府台,去帮您求漕督……”

    胡耀柏说着说着竟噗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

    韩秀峰从来没见过如此迂腐的人,竟为了报答徐老鬼的知遇之恩连命都不要,指着他苦笑着问:“胡先生,这么说我韩秀峰也应该士为知己者死,也应该报答徐老爷的知遇之恩?”

    “韩老爷,您是朝廷命官,您应该报效朝廷。”胡耀柏擦在眼泪道。

    “你还晓得我是朝廷命官,既然晓得还敢以下犯上!”韩秀峰猛地转过身,冷冷地说:“吉大吉二听令,把这个狂徒给本官拿下。”

    “是!”

    “韩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呢?”韩秀峰看着刚被吉家兄弟摁住的胡耀柏,阴沉着脸道:“竟敢口出狂言,竟敢声称要砍本官的脑袋,以下犯上,先打五十大板,本官倒要看看徐同知能奈我何!”

    “韩老爷不能打在下?”胡耀柏挣扎着喊道。

    “为何不能?”

    “在下有功名,在下是朝廷的生员!”

    “像你这样的狂徒要是不加以惩戒,本官的威严何在,又让本官怎么带兵驰援扬州?生员了不起,徐老爷都说了乱世用重典,生员也照打不误,打完本官再修书跟徐老爷请罪!”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釜底抽薪

    等张光成和李昌经把镇上的乡约、保正和几个甲长介绍给余青槐等带兵的海安士绅,安排好四百多乡勇晚上住哪儿吃什么回到励材堂时,胡师爷趴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他的屁股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他带来的十二个绿营兵丁显然没他说得那么不怕死,面对几杆自来火鸟枪老老实实摘下牛尾刀,排成一队蹲在墙根儿下,双手抱着脑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吉大吉二刚才挥舞着板子打胡师爷屁股的时候,韩秀峰也没闲着,已经写好了一封信和几份供词。

    “吉大,让他们几个在供词上画押,再摁个手印。”

    “是!”原来秀才老爷的屁股一样可以打,吉大从未如此兴奋过,接过供词就跑去让那些绿营兵画押。

    张光成和李昌经大吃一惊,正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韩秀峰竟走到胡师爷身边,看着正忙着画押摁手印的绿营兵说:“徐老爷的话胡先生带到了,徐老爷让胡先生送来的兵器本官也收到了,这儿没胡先生啥事,一样没有你们啥事,等会儿去找扇门板把胡先生抬回去,路上小心点,可别把胡先生磕着碰着!”

    带头的绿营兵心想徐老鬼不好伺候,眼前这位年轻的老爷一样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是想打谁就打谁,连主人都不带看的。心想要是不走,搞不好真会跟胡师爷一样被打个半死,急忙道:“遵命,小的遵命。”

    “那还蹲着干嘛,赶紧把胡先生抬出去。”

    ……

    十几个绿营兵一刻不敢耽误,急忙爬起来把胡师爷搀扶出院子。

    ”姓韩的,你等着,徐老爷不会饶过你的!”

    “胡先生,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

    李昌经回头看看被搀扶走的胡师爷,禁不住问:“韩老弟,你是这是做什么?他可是徐老鬼的人,你怎么能说打就打?”

    “李兄有所不知,这龟儿子是徐老鬼派来的监军,居然口出狂言要我的脑袋,竟敢以下犯上,你说我能绕过他!”

    “他……他敢这么说?”

    “骗你做什么,徐老鬼打算让我们驰援扬州,说是驰援扬州其实是让我们去阻截贼匪保泰州,可又不相信我们,竟派这龟儿子来做监军,说啥子我韩秀峰要是敢临阵脱逃,他就要砍我的脑袋,还说啥子乱世用重典,徐老鬼只能先斩后奏,斩完之后再跟朝廷请罪。”

    “他娘的,他以为他是谁!”

    “所以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老鬼欺人太甚!”张光成越想越窝火,忍不住控制不住竟踹了门一脚。

    被一个师爷欺负到头上,李昌经同样郁闷,恨恨地说:“姓胡的没大没小也就罢了,徐老鬼难道也不懂规矩,他真以为他是钦差大臣,真不晓得他这清军总捕同知是怎么做上的!”

    韩秀峰一边招呼二人进屋,一边苦笑道:“徐老鬼这官还真不是做上的,人家是考上的。”

    “考上的又怎么样,就算他是进士出身也不能不尊朝廷的法度!”

    “李兄,你这话说在点子上。”韩秀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问:“张兄,许乐群得意忘形也就罢了,毕竟姓许的没见过啥世面,不晓得天高地厚,拿根鸡毛就敢当令箭。刚才这个姓胡的跟许乐群差不多,只是徐老鬼为何也敢在我们泰州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张光成楞了楞,一脸无奈地看着二人道:“他是欺负家父抱病不能理事。”

    韩秀峰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是,但不完全是。”

    张光成不解地问:“韩老弟何出此言?”

    “令尊抱病,张守备可没病,徐老鬼不一样说打就打张守备的板子,说夺职就夺张守备的职。”韩秀峰顿了顿,又看着李昌经道:“李兄一样没病,可徐老鬼还不是一样这么对待李兄。”

    李昌经猛然反应过来:“光成,徐老鬼之所以敢为所欲为,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拿住了杨殿邦和张廷瑞的软肋,他晓得杨殿邦和张廷瑞贪生怕死,所以他不管想做什么事,杨殿邦和张廷瑞都只能硬着头皮认。”

    “他也是狐假虎威!”张光成蓦地站起身。

    “差不多。”李昌经恨恨地说:“他一个清军总捕同知算老几,这是遇上了个胆小怕事甚至贪生怕死的张廷瑞的,要是搁其它地方,要是遇上其他府台,他徐老鬼一样只能做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

    张光成喃喃地说:“杨殿邦和张廷瑞要是不顾守土之责弃城逃命,那他们就不再是河道总督和扬州知府,徐老鬼也就不能再跟现在这般狐假虎威?”

    “正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张光成越想越激动,紧攥着拳头道:“家父还健在呢,家父才是泰州正堂,只要家父有一口气在,泰州就轮不着他徐老鬼发号施令!”

    想到可以出一口恶气,甚至能把家小全接出城,李昌经急切地说:“对对对,张老爷才是我们泰州正堂,他徐老鬼只是移驻泰州,又不是分辖泰州。”

    “真是当局者迷,二位,我这就回泰州!”

    “张兄,你回去做啥,现在又能做啥?”

    “拿回官印,让他滚蛋!”

    “官印自然是要拿回来的,但不是现在。”韩秀峰沉吟道。

    李昌经深以为然,一把抓住张光成的胳膊:“光成,韩老弟说得对,这事得从长计议。就算想拿回官印,也要等杨殿邦和张廷瑞弃城逃命,只有等他的靠山全倒了我们才能让他滚蛋!”

    张光成很快冷静下来,坐下道:“这倒是,这件事是不能操之过急。”

    想到徐老鬼这些天做的那些事,韩秀峰拍拍他胳膊:“张兄,以我之见让他为所欲为几天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无论令尊还是我和李兄都有守土之责,可不能跟杨殿邦和张廷瑞那样说弃城逃命就弃城逃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守。

    既然想守就不能没点准备,而做守的准备就不可能不得罪人,尤其不可能不得罪城里的那些士绅和盐商。徐老鬼既然愿意去得罪,我们为何跟他抢?让他先准备着,等他搞得天怒人怨,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再让他滚蛋。”

    “对,韩老弟说得对,他徐老鬼不是想拿我们的性命去换顶子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不但要让他滚蛋,到时候也要连同士绅一起上书,告他目无王法,为所欲为!”

    “我看行,不过这事我们不能出面。”

    “韩老弟大可放心,这事用不着我们出面,收拾他还不容易,你看我怎么给他来个墙倒众人推!”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扬州城里的情形打探清楚就动手,总之,不让他滚蛋,我们谁也没好日子过。不让他滚蛋,我们早晚会被他给坑死。”

    想到刚打了胡师爷的板子,张光成担心地问:“韩老弟,你劝我不要操之过急,可你刚才怎么就没忍住?”

    “你是说打姓胡的?”

    “嗯。”

    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河岸方向,胸有成竹地说:“打就打了,有那么多乡勇在,别说打姓胡的一顿板子,就算砍了姓胡的脑袋,他徐老鬼这会儿也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吞!他现而今是无人可用,想夺我的职、治我的罪,至少要等到援军赶到扬州之后。”

    “可我们最多只能让他靠边站,要不了他的命。韩老弟,我和李兄没什么好担心的,家父这个官做不做无所谓,李兄反正已经被夺了职,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前途无量,不能就这么断送了前程。”

    “有啥不一样的,贼匪已经闹成这样,这官有啥做头。”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再说他想收拾我也没那么容易,只要能守住泰州,朝廷是相信他徐老鬼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泰州文武官员和士绅们的话?”

第三百一十七章 走一步看一步

    祁宿藻被陆建瀛气得急火攻心,一口鲜血涌上来,狂吐不止,部下见他口吐鲜血,急忙抬回衙门医治。

    贼匪趁城南的守军炮弹打尽之机,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攻城,并在城门下放了一把火,想把城门烧掉。城上的官兵和乡勇手忙脚乱,一边往城下浇水,一边将滚木礌石卸下,总算打退了贼匪。

    再后来贼匪大军赶到,合围江宁,在各城门外扎下营寨,并在城外高处安设炮台。城内守军对贼匪的部署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城外盲目开炮。

    为更快消耗官兵的弹药,贼匪想了好多办法,比如将灯笼挂在驴脖子上,让驴在城下的树林里四处走动,官兵误以为是贼匪的伏兵,对着驴彻夜炮击。

    除此以外,贼匪还把西天寺里的五百尊罗汉雕像搬到城下,插上旗子,点上灯火,让人躲在罗汉后面,虚张声势,彻夜呐喊。城上官兵分不清楚虚实,对着罗汉又是一阵炮击。

    奄奄一息的祁宿藻,听到禀报说弹药已经用尽,挣扎着带病登上聚宝门,听见城下贼匪杀声震天,以为贼匪已经攻破城池,又气得吐血,被家人抬回布政司衙门不久就死了。

    想到祁宿藻与其说是被贼匪气死的,不如说是被陆建瀛气死的,韩秀峰轻叹道:“周兄,你那位东家幸亏死在城里,要是他敢苟活,祁中堂一定不会饶过他!”

    “不怕老弟笑话,我去江宁之前也不晓得他不但如此无能还如此无耻,要是早晓得陆建瀛是这样的人,打死我也不会去江宁做他的幕友。”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后有何打算?”

    周兴远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我都落到如此田地,只能在老弟在儿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有啥打算。”

    韩秀峰沉吟道:“要不要给你准备点盘缠,早些回京?周兄,不是兄弟赶你走,而是这儿真不是久留之地。”

    周兴远看着他手边的关防大印,苦着脸问:“我倒是想去京城,可我回得去吗?”

    东家死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要是说不清楚,他就算回到京城又能有什么作为?再想到陆建瀛早把家人送回了京城,陆家人要是晓得他活得好好的,一定不会放过他。因为在人家看来,他应该跟陆建瀛一样死在江宁城里。

    想到这些,韩秀峰轻声道:“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那就留下帮我吧。”

    “韩老弟,我本就是来投奔你的,只是不晓得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跟你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此话怎讲?”

    韩秀峰无奈地说:“说出来周兄不敢相信,整个扬州府那么多文武官员,就清军总捕同知徐瀛、副将朱占鳌和盐知事张翊国敢跟贼匪干,朱占鳌和张翊国手下的那几百官兵和乡勇下午刚被贼匪击溃,他们这会儿是生死未卜。徐瀛移驻泰州,手下无人可用,就矮子里挑将军,逼着我捐了个从六品州同,并逼着总揽江防事的漕运总督杨殿邦命我署理泰州州同。”

    “我说你这官升的咋这么快呢!”

    “要是搁太平年景升官是好事,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又遇上徐瀛这样的上司,他明面上命我率乡勇驰援扬州,其实是想要我在江都阻截贼匪,好给他争取时间好做准备保泰州。可乡勇全是刚招募的,既没钱粮又没兵器,只能去收拢溃兵逃命时扔掉的兵器。”

    一听说要阻截贼匪,周兴远禁不住问:“韩老弟,你手下有多少乡勇?”

    “九百多个,真正敢跟贼匪拼命的也就四百多个。”

    “那你打算咋阻截?”

    “不是我打算咋阻截,而是徐瀛要我咋阻截。”韩秀峰从身后翻出一张地图,指着地图解释道:“他让我守廖家沟,虽说只要我守六天,可能不能守住六天我心里真没底。”

    周兴远看了一会儿地图,抬头问:“运盐河在南边,就算你能守住廖家沟,贼匪一样能从仙女庙沿运盐河去攻泰州,光守廖家沟有何用?”

    “运盐河现在不好行船了,徐瀛召集青壮在河上填了好多坝,贼匪从南边绕道需要时间。这么说吧,徐瀛赌的不是我能不能在廖家沟阻截住贼匪,也不是那些坝能不能挡住贼匪,而是赌向荣和琦善的南北两路大军能不能在六天内赶到。”

    “这六天从哪天开始算?”

    “从扬州城破开始算。”

    “这么说就是从今天开始?”

    韩秀峰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现在还没收到城破的消息,等贼匪的旗子插到城头才能开始算。”

    周兴远看着地图忧心忡忡地说:“廖家沟离扬州这么近,贼匪不可能不来攻,就算贼匪不想去攻泰州也会派兵出来抢粮,不然那么多贼匪吃啥?何况他们不但要给自个儿抢粮,也要收集粮草运往江宁。”

    “所以说要跟贼匪打一场恶仗!”

    “韩老弟,你是没见过贼匪,你要是见识过就晓得这仗没那么好打!”

    “我见过,下午刚见识过,”韩秀峰深吸口气,紧锁着眉头道:“贼匪身经百战,确实不好对付。可事到如今只能跟他们干,不干都不行。”

    “为啥不行?”

    “周兄,徐瀛老奸巨猾,他生怕我临阵脱逃给我派了两个监军,一个是泰州正堂的二公子,一个是刚被夺了职的泰州州同,把人家的妻儿老小全软禁在州衙……”

    韩秀峰简单说了下泰州的情形,周兴远这才晓得韩秀峰是退无可退。再想到相比仪真、瓜洲等地方,泰州对贼匪而言不是很重要,周兴远喃喃地说:“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赶紧做准备,只要能把贼匪打疼了,让他们晓得想从廖家沟攻泰州没那么容易,他们就算不会知难而退,也会绕着走。”

    “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管咋说身为泰勇营的营官,总不能一枪不发就逃命。先守着试试,实在守不住也没办法。”

    “韩老弟,这可不是试试的事,你要做两手准备,一定要留条后路。”

    “周兄大可放心,来前经过廖家沟时我仔细察看过地形。能不能守住我心里没底,但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

    “想好咋退?”

    “想好了。”

    “要是被贼匪围住呢?”

    “围住也不怕,”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随即凑到他耳边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周兴远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竟真有一个能在被贼匪团团围住时全身而退的妙计,顿时松下口气:“这倒是个办法,我要是贼匪,我一定想不到。”

    “所以说不用担心退路。”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那就得想想咋守,韩老弟,有啥用得着周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韩秀峰手下人不少,但无论张光成还是李昌经都无法跟眼前这位相提并论,想到他那每次遇险都能脱身的本事,韩秀峰抬头道:“周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眼看就要跟贼匪干,不能对贼匪的动向一无所知,我想请你帮我打探贼匪的消息。”

    周兴远很想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想到营里不可能养闲人,而且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低声道:“韩老弟,不是我不想出力,而是我既没钱手下又没人,你让我咋帮你去打探?”

    “钱我来想办法,合适的人我手下是一个也没有,就算有也不能撒出去打探贼匪的消息。”

    “有钱就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钱我就能招募到人去打探。”

    “好,等到万福桥就有银子,一切就全拜托周兄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周旋

    刚刚过去的一夜廖家沟河面上和东岸像个大工地,李昌经在两岸乡绅帮助下召集了三千多青壮,不但连夜把宛如长龙的万福桥拆得只剩下三百根桥桩,而且帮着把昨天收拢的民船和李昌经率人从仙女庙拖来的木头全拖上了岸,在桥头围了一个“木城”,这会儿正在忙着加固。

    前些天去奇兵营、青山营和仪真收拢兵器的梁六等苦力和昨天下午去扬州城北收拢兵器的吉大吉二等亲兵也回来了,一回来就打发他们去了距桥北两里的焦家庄,让他们抓紧时间操练。

    在船上睡了一晚的韩秀峰洗完漱,吃了两碗大头熬的粥,换上官服爬上岸。张光成和李昌经迎了上来,二人熬了一夜,瞪满是血丝的双眼道:“韩老弟,要是贼匪能再给我们一天就好了。”

    忙活儿了一眼,大营有了点样子。

    韩秀峰拍拍二人胳膊,转身看了看那些正喊着号子往地上打桩固定木船的青壮,再看看被锁在站笼里示众的那十几个贼匪,故作轻松地说:“扬州城那么大,没一两天搜刮不完,贼匪今天就算来,人也不会太多。”

    “但愿如此。”张光生微微点点头。

    韩秀峰正准备让他们两个赶紧去歇息,突然发现大营中央树了一两根旗杆,杆顶飘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韩”,一面是“泰”,旗杆下支了三顶白布帐篷,帐篷外插着“肃静”、“回避”牌,两个乡勇手扶牛尾刀威风凛凛的守在营外。

    李昌经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不把仪仗打出来服不了众。”

    “给那些乡绅看的?”韩秀峰下意识问。

    “还有附近的乡约、甲长。”李昌经指指正在帮着挖壕沟的百姓,轻叹道:“无论乡绅还是百姓都是故土难离,我们没打出旗号时他们六神无主,想走既舍不得也不晓得该去哪儿,我们把旗号一打出来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两岸几个村的青壮能来的全带着钉耙、铁锹、扁担和箩筐来了,既不要工钱也不用我们管饭。”

    一提到这个,张光成忍不住指着北边那几个带着一帮青壮帮着架箭楼的读书人道:“那几位全是大桥镇的生员,不但把家里的粮全运来了,还召集了二十几个青壮要帮着我们守城。”

    韩秀峰喃喃地说:“民心还在我们这边。”

    张光成苦笑道:“这是自然,不然张翊国凭什么能筹集到粮草,招募到那么多乡勇。可惜那些乡绅和百姓所托非人,遇上个自不量力,只会纸上谈兵的。白瞎了那么多钱粮,白丢了那么多条性命。”

    “张翊国虽自不量力,但总比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好。”韩秀峰走到桥头,正准备问问那些桥桩要到啥时候才能全拔完,周兴远从河边的茅草屋里跑了过来。

    “周兄,昨晚歇息得咋样?”

    “就睡了一个时辰。”周兴远顾不上客套,跟张光成和李昌经微微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便说起这一夜打探到的贼情:“三位,从江宁来犯扬州的几个匪首搞清楚了,一个叫林凤祥,一个叫罗大纲,一个叫李开芳,还有一个叫曾立昌,这四人全是从广西来的老贼,全不好对付。”

    李昌经好奇地问:“周老爷,这些消息您是咋打探到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我只是差人去扬州城外跟逃出来的百姓打探,并没有让他们冒险进城。不过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他们想进城也混不进去。”周兴远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接着道:“这是贼匪昨天从仪真来扬州路上贴的安民告示,你们看看,贼匪显然打算在江宁经营,不打算跟之前那般四处逃窜。”

    不看不晓得,一看大吃一惊,一帮流寇居然在江宁自立为王了!

    国号叫啥子“天平天国”,定都江宁,把江宁改称“天京”,告示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内容却不简单,抬头是“真天命太平天国钦差大臣林、罗为”,另起一行是奉命出征的目的,即“扫荡清妖”,说啥子“该处人民务宜恪遵天威”、“沿途百姓莫不箪食壶浆于道路”,还提到在桃花庵“竟有不法顽民与清妖敢与天兵相抗”,最后落了一个“玉石俱焚,悔之不及”的下场……

    周兴远摸摸嘴角,接着道:“朱占鳌殉国,张翊国命大逃出来了,带着几个家人收拢了四十多个溃兵退到了运河东岸,据探子说他打算重振旗鼓,就地筹粮募兵为朱占鳌报仇。”

    “都已经被击溃一次了,好不容易拣条命,他还不长记性?”李昌经哭笑不得地问。

    “天晓得他是咋想的,不过想给朱占熬报仇应该不会有假。”周兴远长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志行,依我之见他留在对岸不是啥坏事,毕竟我们这边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才能把大营扎好,不如差人去联络一下,给他送点兵器,让他在对岸跟贼匪周旋。”

    不等韩秀峰开口,张光成便紧锁着眉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他不长记性我们不能不长记性,就凭他手下那几十号人,能跟贼匪周旋吗?”

    想到这边确实需要时间,李昌经抬头道:“光送点兵器不够,要不派点过去?”

    “派谁?”韩秀峰低声问。

    李昌经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几个大桥镇的秀才,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咋想的,沉吟道:“派青壮没用,要派就要派敢跟贼匪拼命的,不然只会枉送几十条性命。而且就算派人去也不能由他那个一个劲说了算,得去一个既敢跟贼匪拼命又能独当一面的。”

    “这倒是,姓张的除了敢拼命还有什么本事,他就晓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跟着贼匪一照面就被击溃。所以要么不派人过去,要派就得派一个会打仗的。”

    “二少爷,别看我,行军打仗我真不在行。”

    “周某也只会纸上谈兵。”

    正说着,对面过来了两条船。渡口已经往南移了,河面上全是正在拔桥桩的船,突然又有船过来,船上的一定是自己人。

    韩秀峰从大头手里接过“千里眼”,举起来调好焦距看了看,随即放下道:“青槐和致庸他们回来了。”

    “能回来就好,韩老弟,我们下去迎迎?”

    “走。”

    三人顺着坡走到河边,等了一会儿,两只船终于靠到了岸边。

    见船上多了七八个灰头土脸的汉子,韩秀峰正准备问问吴家的事办得咋样,李致庸把吴文铭从船舱里扶了出来,苦着脸道:“韩老爷,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吴家庄被贼匪烧了,两位老爷子……两位老爷子被贼匪点了天灯!”

    “此仇不报,我吴文铭誓不为人!”

    “吴兄节哀。”韩秀峰急忙把吴文铭扶了上来,紧攥着他胳膊问:“吴兄,庄里的其他人呢?”

    “死了,我吴家庄四百多男女老幼全死在贼匪手里,就这几个贪生怕死的畜生活了下来。”吴文铭越想越气,伸手就要抢大头的刀,不用问就晓得他想把跟着来的那几个吴家子弟砍了。

    “吴兄息怒,”李致庸急忙拦住,跟韩秀峰一起攥着他道:“吴兄,人死不能复生,现在砍了他们又有何用,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为两位老爷子,为吴家庄上下四百多口报仇雪恨!”

    “是啊,先留他们一条命。”

    那几个吴家子弟羞愧的恨不得立马投河,可想到死在贼匪手里的妻儿老小,顿时不约而同跪倒在河岸上,年纪最大的那个一边啪啪啪抽着自个儿的耳光,一边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六爷,我该死,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没脸活在这世上!求你先留我一条命,让我去拉几个垫背的!”

    “听见没有,他们晓得错了。”韩秀峰示意大头把苟活下来的这几个吴家子弟带走,拍着他胳膊劝道:“吴兄,吴家死的人够多了,先留他们一条命吧。”

    “怪我,全怪我,我要是早些回去,要是那会儿就把两位老祖宗绑泰州去,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当务之急是为两位老祖宗报仇。”韩秀峰跟周兴远对视了一眼,直言不讳地说:“贼匪已经占了扬州,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会派兵出来抢粮。我们这边的营寨还没扎好,吴兄要是愿意,我想劳烦吴兄带一团乡勇去对岸跟贼匪周旋。”

    心如刀绞的吴文铭没想到一回来韩秀峰就提出这么个要求,正不晓得该不该答应,韩秀峰又说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一个不慎就回不来。要不是万不得已,我韩秀峰打死也不会开这个口。”

    想到张翊国不一定会服别人,但一定会对吴文铭言听计从,张光成接过话茬:“不用跟贼匪硬碰硬,只要打打冷枪,截杀几个落单的,如果有机会就烧烧贼匪抢到的粮草。总而言之就是骚扰,让他们首尾难顾,让他们一时半会搞不清东岸的虚实。”

    “我去!”吴文铭满腔怒火,早就想跟贼匪拼了,恨恨地说:“诸位,刚才那几个贪生怕死的畜生说没脸活,两位老祖宗和我吴家庄上上下下四百多口惨死在贼匪手里,我吴文铭一样没脸苟活!”

    “吴兄,你不能死,你得给我好好活着。”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我跟你提过的盐知事张翊国就在对岸,他手下有几十号乡勇,你带人过去跟他汇合。让他别自作主张,不要再跟贼匪硬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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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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