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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章 能吏

    关小虎和古榫、郑元宝回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三人在巡捕营的那几年差没白当,连最老实的郑元宝都攒了一千多两,所以一回到家就祭祖,祭完祖连摆了两天流水席,宴请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然后翻盖家里的房子,正所谓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可关班头和古掌柜、郑掌柜却很不高兴,一想到当年一起出去的几个后生都在外面做官,就他们三个跑回来了,就觉得他们三个不争气,甚至觉得以后在段吉庆、王在山等人面前抬不起头。不但不给三个臭小子好脸色,一遇着不顺心的事还破口大骂他们没出息。

    关小虎在外头横,在家可不敢跟老子耍横,一个不慎就会被关班头骂个狗血喷头,觉得那个家没法儿呆,干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同古榫、郑元宝一起搬到湖广会馆,给潘二跑腿打杂,不管他老娘和婆娘怎么劝,就是不回家!

    潘二忙了一天回到会馆,见关小虎的婆娘又抱着娃找过来了,堵住会馆门口哭哭啼啼,搞得像是有天大的冤情,急忙让家人去会馆后头的“奉政第”请琴儿来把她们娘儿俩哄走,然后找到正在花厅里跟陕西客长关允中打牌的三人,阴沉着脸问:“小虎,你婆娘抱着娃在门口哭哭啼啼,你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

    关小虎一样不敢跟潘二油腔滑调,急忙扔下牌:“长生哥,我听是听见了,也出去劝过,可她就是不回去,我总不能当那么多人面揍她吧。”

    “打婆娘,长本事了,你咋不请人写封修书,把婆娘给休了?”

    “长生哥,我爹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回去不是找骂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们回来是四哥点了头的……”

    提起这个潘二就来气,紧盯着他问:“那到家时为何不说是四哥让你们回来的,如果说是四哥让你们回来的,哪会有这么多事?”

    “那会儿哪想到这些……”

    “算了,我回头去帮你去求求段经承,只要段经承愿意出面,你爹应该不会再说什么。”潘二懒得再管他的破事,随即回头道:“关先生,昨晚我想了想,请八省客商代办四川各州府报捐的事还是先缓缓。贵州、云南和陕西三省可以先办着,不过经办的商户得先拿银子来领部照。”

    办理报捐就像做买卖,只要“物美价廉”这买卖就会越来越好做。

    刚刚过去的两个多月,前来捐文武监生、顶带、花翎、蓝翎和恩典的加起来竟达一千八百多人!除了应上缴户部藩库的捐项之外,每办一个收取五两公费银,段吉庆和王在山代办本地俊秀的捐纳,忙得不亦乐乎,赚得盆满钵满。

    关允中看着羡慕,提议召集几个大商号代办,把这买卖做大点,见潘二不让在本省收捐,不解地问:“潘老爷,您能帮胡大人筹到银子就行,为何要舍近求远?”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像现在这么干,人家全跑咱们这儿来报捐,不去县衙府衙。到时候县太爷和府台没法儿跟上峰交差,又拿咱们没办法,就只能派捐了。”看着关允中欲言又止的样子,潘二接着道:“县太爷为了跟上头交差,都已经让师爷拟了个章程,打算从当铺开始劝捐,生理平淡的,每间捐监生一名;生理较旺者,每间捐监生两名,告示都已经贴出来了。”

    “这哪是劝捐,这分明是勒捐!”

    “朝廷开捐纳事例,本是不得已之举,咱们要是总这么挖地方官员的墙角,很可能会把他们逼得派差役去十里八乡按户勒捐,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家乡父老。”

    “可不??收捐,您怎么跟胡大人交差?”

    “咱们已经筹了十几万两,比武昌那边的总局筹得还要多。先停一停,让商人和百姓休养休养生息,胡大人应该不会怪罪的。”

    “您是说等过段时间再收捐?”

    潘二不想祸害家乡父老,轻描淡写地说:“就算过段时间再收捐,也不能像现在这么干。今后收多少得有个定数,咱们分局这边一个月筹一万两,一年筹十二万两就差不多了。”

    ……

    与此同时,湖北捐输转运局总办王家璧正在跟湖北巡抚胡林翼报账。

    确认全省这两个月厘金和捐项加起来都没潘二筹的多,胡林翼感叹道:“潘长生回巴县这才几天,就筹了十五万两,四川是真富庶啊!”

    “不然也不会叫天府之国。”王家璧笑了笑,接着道:“一起去巴县设局收捐的那两个帮办委员说,潘长生不但办事勤勉,且为官清廉,一应账目明明白白,该解运总局的银两一厘不少,采办盐粮时也是货比三家。”

    “这么说韩秀峰竟给咱们推荐了个能吏?”

    “不怕中丞笑话,刚开始我对这个潘长生还真有些不放心,现在想想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放心就对了,都说用人不疑,用人不疑,那是指知根知底儿的。像潘长生这样的,不盯着点谁能放心。”胡林翼笑了笑,随即从公案上翻出一道吏部公文:“韩秀峰又给咱们送来一个人,也姓韩,叫韩博。不过这个韩博跟潘长生不一样,不是韩秀峰自个儿想派的,而是肃顺让派的。”

    “肃顺大人让韩秀峰派这个韩博来做什么?”王家璧下意识问。

    “来帮着传递消息的,文中堂走了,现在朝中能帮着咱们说上话的就剩肃顺和韩秀峰了。”胡林翼轻叹口气,把吏部公文递给王家璧:“孝风兄,这个韩博就交给你了,给他找个像样的宅院,每月给他支三百两公费银,他要是嫌少就再加点。”

    王家璧接过公文,发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候补知县,还尽先补用,禁不住问:“要不要给他个差事?”

    “不用,就这么养着吧。”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谁让咱们朝中没人呢。将来真要是遇上什么事,在紧要关头他帮着传递一封书信就能抵千金。”

    “行,我这就去办。”

    目送走王家璧,胡林翼翻出韩博带来的一封落款为“知名不具”的信,又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信是韩秀峰写的,说的是过去几个月的夷情。

    有近两万八旗、绿营驻守的广州城,竟被几百夷兵轻而易举地攻破了,连总督衙门都被夷兵抢掠一空,胡林翼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很想骂叶名琛无能,可想到叶名琛真要是坚守,这一仗就算打赢了,西夷一定会报复,到时候叶名琛一样落不着个好,不禁长叹口气。

    ……

    PS:这两天事多,先码两千字,各位书友将就着看,等活动结束恢复正常更新。

第六百八十三章 奉宸苑卿!

    刚刚过去的这个年,韩秀峰过得无比“惬意”。

    太仆寺衙门的团拜、省馆团拜、府馆团拜,该参加的全参加了。正月里则忙着走亲访友,初八那天更是在府馆摆了六桌上席,邀请在京的同乡、同僚和故旧。

    宴客的前一天,韩秀峰让大头去请过文祥,但只做了不到两个月詹事府詹事就署理上刑部侍郎的文祥却没能来赴宴。直到二月初九,文祥才得空来到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厚谊堂”。

    开印之后韩秀峰既没去太仆寺衙门点卯,一样不会总呆在书肆,而是三天两头去南苑。

    正因为如此,文祥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扑了个空。可想到今后会更忙,并且有要事跟韩秀峰相商,硬是在书肆等了一下午,一直等到韩秀峰和大头骑着马从南苑回来。

    “博川兄,您今儿个怎得空来的,您可是稀客!”

    “别嬉皮笑脸,我文祥忙得焦头烂额,还不是拜你韩志行所赐!”

    “这是说哪里话,我韩秀峰使唤谁也不敢使唤侍郎大人您。”

    “好啦好啦,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几句人话。”

    “行行行,不过得容我先去洗把脸。外头的风沙也太大了,您瞧瞧,连脖子里都是尘土。”

    “去吧,搞快点。”

    ……

    韩秀峰很清楚文祥是来兴师问罪的,去里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再次回到听雨轩。

    果不其然,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开口,文祥就紧盯着他气呼呼地问:“志行,你为何让王乃增、云启俊他们今后全归黄宗汉节制,又为何让福州、厦门、宁波、上海四个分号全听薛焕的?”

    “黄大人是办理夷务的钦差大臣,他不能对夷情一无所知,要是再跟之前那般,不管有啥事都先向咱们禀报,咱们再奏报皇上,等皇上再下旨,黄花菜都凉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至于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分号,与其说是让他们听苏松太道薛焕的,不如说是让他们听两江总督何桂清的。”

    “你……”

    “别急,听我说完嘛。”韩秀峰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说:“天津分号虽归崇厚节制,其实是归直隶总督节制。今后各分号要是再打探到十万火急的夷情,得赶紧向两广总督、两江总督及直隶总督禀报,这全是经皇上首肯的,毕竟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可不能再延误军机。”

    “把该推的能推的,全一推了之,志行啊志行,你这掌柜做得还真够称职的!”文祥紧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博川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叫此一时彼一时,我韩秀峰现如今虽成了甩手掌柜,但绝不是在推诿,而是以大局为重!”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这就是在推诿!”文祥越想越窝火,指着韩秀峰恨恨地说:“你推的一干二净,这甩手掌柜做得是痛快,可有没有想过那些事最终都推给了谁?”

    韩秀峰明知故问道:“推给了谁?”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博川兄,难不成皇上命你琢磨这些事?”

    “你以为呢?”文祥反问了一句,唉声叹气地说:“各分号现在是用不着再跟你禀报了,但两广、闽浙和两江关于夷务的折子却比以前多了,皇上可能觉得我做过几年‘厚谊堂’大掌柜,只要一有夷情就召我觐见,有时候还命我拟旨。”

    “如此说来,这些天你净忙着这些事?”

    “唉……简直是度日如年啊。”

    “别唉声叹气了,这就叫官职越大,责任越大!何况不是所以人都能为皇上分忧的,别人想操这个心还没机会呢。”

    “你说得倒轻巧。”

    “那让我说什么?”韩秀峰笑问道。

    文祥很清楚韩秀峰把锅甩出去了,就不可能再傻到背回去,干脆话锋一转:“志行,你最担心事可能很快就会发生。两广总督黄宗汉奏报,英佛二夷正在为北上做准备,大小近百条炮艇兵船,最迟月底就会启航。”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韩秀峰却笑不出来了,凝重地问:“皇上咋说?”

    “皇上已密谕两广、闽浙、两江、山东和直隶小心提防。”

    “嗯,是得提防着点。”

    “你……”

    “博川兄,我又怎么了?”

    “你觉得黄宗汉、何桂清他们能提防得住吗?”

    “跟我说这些没用,”韩秀峰不想再打哈哈,直言不讳地说:“事到如今,我只能一心一意做最坏打算。”

    文祥不想再绕圈子,也直言不讳地说:“志行,我知道你把堂内的事推一干二净并非推诿,而是心灰意冷。也知道你对朝廷、对皇上的一片忠心。事已至此,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再做做更坏的打算。”

    “更坏?博川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主战容易,主和难,真要是有一天兵临城下,不能没个人出城跟西夷谈。”

    “我倒是想去,可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别说我这个区区的太仆寺少卿,就算博川兄你这位侍郎大人去,洋人也不会跟你谈的。”

    “我晓得,我是说总得有个中间人。”

    “俄罗斯的那个使臣不是找过何桂清吗,不是愿意帮着调解吗?”

    “俄夷的狼子野心,尽人皆知,自然是不能相信的。”文祥顿了顿,又冷冷地说:“咪夷一样不是好东西,他们嘴上声称要帮着调解,可心里一定是希望英佛二夷跟咱们开打,把咱们打疼了,到时候结下城下之盟,他们便可利益均沾。”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又怎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皇上心里有数就好。”韩秀峰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帮着说和的人选倒是有一个,而且很快就会来京城,但此人也只能帮着传传话,到时候能不能谈成,最终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谁?”文祥急切地问。

    “英吉利传教士包尔,他不但精通西夷的天文地理、几何算学,还跟舍妹学会了我中国的语言文字,舍妹也跟他学到了一口流利的英吉利话。他一直想来京城开开眼界,却一直没机会。听说舍妹要进京,非要跟着来。”

    “任小姐要进京?”

    “嗯,已经启程了,估计再有三五天就能到。”看着文祥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解释道:“带洋人进京不是一件小事,舍妹刚开始不敢答应,后来想到王乃增不止一次说过,林庆远等半路出家的通译,只能翻译翻译洋人的报纸,却翻译不了洋人的天文地理和几何算学等书籍,就答应了包尔,并跟包尔约法三章,到京城之后只能呆在书肆,不能轻易出门,更不得在京城传教。”

    “这个包尔能跟夷酋说得上话?”

    “这是自然,他不光认得英吉利公使、领事,据说跟法兰西和美利坚公使、领事私交也不错。”

    “既然他能跟夷酋说得上话,那就让他来吧,皇上那边你放心,我帮你跟皇上禀报。”文祥想了想,又说道:“这只是最坏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可能跟西夷议和,所以我还想问问,在堵截西夷这件事上,僧格林沁究竟有几分把握。”

    提起这个,韩秀峰不禁苦笑道:“僧王胸有成竹,僧王认为‘洋兵不利陆战’。洋兵真要是来犯,跟对付长毛一样‘步围骑追’即可。”

    文祥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提醒提醒他?”

    “我提醒过,而且不止提醒过一次,可人家不但不信,甚至让一帮幕友翻阅典籍,查阅到他们祖上纵马驰骋,曾把洋人杀得落花流水,觉得洋人依仗的不过是船坚炮利,在海上不容易对付,但只要洋兵敢上岸,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们祖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文祥被搞得哭笑不得。

    “我倒是想反驳几句,可真要是反驳,不但会惹人家不高兴,今后再有啥事想说都没法儿开口,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现在的洋人已不再是当年的洋人。”

    “难为你了。”

    “我倒没什么,老兄你现如今这差事办起来才是真的难。大清全靠你了,我韩秀峰今后也全靠老兄你关照。”

    “又来了,又说这些,要不是老弟你当年举荐,我文祥哪会有今日?”

    “我当年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何况就算没我的举荐,老兄你一样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韩秀峰拱拱手,接着道:“其实,我能做上现而今在这太仆寺少卿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是不敢再有他想,只希望能帮皇上熬过这一关。”

    别人说这话,文祥十有八九不会相信。

    但韩秀峰不是别人,文祥很清楚他心灰意冷,真不想再做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志行,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啥事?”

    “你我原本同为太仆寺少卿,可皇上先是擢升我为詹事府詹事,紧接着又命我署刑部侍郎,在别人看来我文祥圣眷恩隆,你韩秀峰圣眷不再,其实皇上并没忘了你,只是……只是一时半会儿没适合你的缺。”看着韩秀峰将信将疑的样子,文祥又说道:“你巡视完海防回来时,皇上就曾命军机处议叙。”

    只要是验收过漕粮的官员都能升官,韩秀峰对此并不奇怪,下意识问:“有没有议出个啥?”

    “赏三品顶带,让你去天津接替崇厚做长芦盐运使,让你总揽海防事。仔细想想,彭中堂和柏中堂的这个打算不失为老成谋国之举,毕竟你既熟悉夷情又熟悉天津,而且领过兵、上过阵、打过仗,结果肃顺觉得不妥,觉得你不能离开京城。”

    肃顺反对,韩秀峰一样不奇怪,不然年前他早随黄宗汉去广东了,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后来呢?”

    “后来皇上恩准了肃顺的保奏,已让军机处拟旨,赏三品顶带,命你署奉宸苑卿。”

    “那可是三品卿职!”

    “三品卿职怎么了,这是你应得的,”文祥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你署理上之后别指望能跟别人一样做奉宸苑的堂官,而是打算让你驻南苑,帮同僧格林沁练兵。”

    奉宸苑是内务府管理皇家苑囿、河道的衙门,

    奉宸苑卿掌苑囿禁令,以时修葺备皇上临幸,郎中以下各官掌分理苑囿河道,斋宫掌陈设氾埽;稻田厂掌供内庭米粟,兼征田地赋税;南苑各官掌征南苑地赋,并治园庭事务。

    再想到现在也是三天两头往南苑跑,韩秀峰不禁苦笑道:“这个差事还真挺适合我的,看来皇上也好,肃顺也罢,对僧王并不是很放心。”

    “大敌当前,谁敢拿国运赌?所以你到任之后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僧格林沁高不高兴是他的事,你绝不能因为担心他会不高兴而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六百八十五章 荒唐!

    从韩秀峰让派驻各地的文武官员,分别听命于两广、闽浙、两江和直隶总督的那一刻,本就不在经制内的“厚谊堂”变得无名无实。

    只剩下六个翻译,两个当年从理藩院调来的主事,以及庆贤、吉禄、小山东等实在算不上官的小官和包括大头在内的七个侍卫。

    不管西夷有啥动静,几位封疆大吏会拟折奏报,连苏松太道薛焕都能密折专奏上达天听,皇上自然也无需跟之前那般召他进宫问话,而是召见郑亲王、怡亲王载垣、惠亲王绵愉、刚迁户部尚书的肃顺,以及曾做过“厚谊堂”大掌柜最熟悉夷情的文祥商量对策。

    正因为总能见着皇上,刚署刑部侍郎没几天的文祥又升官了!

    前天下午,皇上下旨擢升他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相比之下,韩秀峰连升两级,由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迁正三品的奉宸苑卿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文祥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官没那么好做。

    两广的奏报没到,上海的奏报先到了。

    夷酋额尔金率大军赶到上海后,就命英夷领事去常州照会两江总督何桂清,结果何桂清刚把请旨的折子差人星夜送往京城,额尔金就不想再等了,竟率大小兵船四五十号和五六千洋兵扬帆北上。

    算算日子,西夷很快就到天津了。

    可议来议去却没议出个所以然,皇上十几天前刚密谕大沽口一带“不动声色,严密防范”,今天议了一下午还是下旨命直隶总督谭廷襄“不动声色,严密防范”。

    文祥很想奏请皇上命谭廷襄赶紧赴天津,可想到皇上决心已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正准备躬身退出大殿,咸丰突然问道:“博川,韩四这几天在忙什么?”

    文祥楞了楞,急忙道:“禀皇上,奴才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咸丰很清楚他跟韩秀峰的关系,阴沉着脸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文祥不敢再揣着明白装糊涂,犹豫了一下苦着脸道:“奴才不敢说。”

    “大胆!”

    “奴才罪该万死,皇上息怒。”文祥擦了把汗,耷拉着脑袋忐忑不安地说:“奴才在他迁奉宸苑卿前曾去过一趟书肆,因为衙门公务堆积如山,没能跟他说几句,只晓得他跟年前从固安调来的河营兵勇频频联络,搞得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咸丰不认为韩四会密谋造反,更不认为文祥明知道韩四形迹可疑却不禀报,想了想又冷冷地问:“就这些?”

    皇上的性情文祥太了解了,打心眼里不想告诉皇上韩秀峰在忙什么,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据奴才所知,他奉旨巡视海防时收了不少银子,把那些银子和‘厚谊堂’公账上剩下的银子全汇上海去买枪了。”

    咸丰同样清楚文祥的为人,发现他跟翁心存越来越像,懒得再问,干脆摆摆手:“今儿个就到这儿,跪安吧。”

    “嗻。”

    ……

    文祥前脚刚走出圆明园,一个侍卫就骑着快马直奔南苑而去。

    韩秀峰不知道皇上突然又想起了他,正带着女扮男装的任钰儿,在王千里陪同下巡视到位于南苑宫墙东北方向的小红门西南一点儿的元灵宫。

    徐九、小山东等人牵着马守在外面,王千里陪着二人走进宫内,指着中间的宫殿如数家珍地说:“四爷,这便是元极殿,圆殿重檐,只比祈年殿少了一层檐,乃顺治爷敕建的御用道观。可惜跟上午巡视过的那几座宫殿庙宇一样,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南苑的宫殿庙宇真不少,光皇上的行宫就有旧宫、新宫、南宫、团河宫,还有宁佑庙、真武庙、三关庙、娘娘庙、镇国寺和眼前这元灵宫在内的二十九座寺观。

    但正如王千里所说,这些宫殿庙宇因年久失修已看不出几分皇家的威仪,不只是破败不堪,有几座甚至已倒塌,连木料砖瓦都被百姓偷走了。

    再想到紫禁城里的宫殿一样年久失修,宫墙破破烂烂,石板铺就的地面上长满杂草,许多宫门都因为掉漆不成样子了,韩秀峰的心情跟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样变得越发凄凉。

    他走到殿前,轻轻推开虚隐着的门,看着满是蜘蛛网和灰尘的三清、四皇、三官和与元始天尊并列的九天玄女等道家尊奉的诸位天神金身,再抬头看看破损透亮的屋顶,喃喃地说:“年久失修,大厦将倾啊!”

    王千里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连忙道:“四爷,这儿是道观,不是大厦。”

    任钰儿也意识到韩秀峰刚才那句话要是传出去会掉脑袋的,急忙故作好奇地问:“王老爷,既然这儿是皇家道观,为何见不着道士。”

    “道观也好,佛寺也罢,想维持下去得有香火。可这儿是皇家苑囿,这是皇家的道观,只有皇上这么一位香客。可皇上从未来过,先帝也没来过,据说嘉庆爷一样没来过,自然不会有赏赐,也没人愿意奏请皇上拨银修,观里的道士要是不自谋生计,要是守在这儿早活活饿死了。”

    “四哥,您是奉宸苑卿,这事归您管。”

    “我倒是想管,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银子让我咋修?”

    韩秀峰反问一句,转身走出元极殿,遥望着东南方向凝重地说:“上半年奉旨巡视海防,先后上了六道诸如黄土坎等地宜修筑炮台,大沽南北炮台之间亟需修浮桥一座以便南北两岸可相互支援,大沽后路大小梁子应赶紧树立木桩修筑濠墙的折子,可全因为户部银库和直隶司库道库里没银子,这些十万火急的事一件也没办成!”

    “朝廷没银子?”任钰儿下意识问。

    “不只是朝廷没银子,地方上一样没银子。”韩秀峰回头道:“黄宗汉临危受命,出京赴任前,曾打算从两江、闽浙调些兵去广东,皇上也恩准了。可就是因为粮饷不敷,他一个兵也没调成。换言之,天津要是有战事,朝廷一样别指望能从其它省份调兵驰援。”

    “四爷,照您这么说,天津那边只能靠京营,只能靠直隶?”王千里忧心忡忡地问。

    “京营一样指望不上,巡捕营号称有上万兵勇,可事实上能凑齐三四千就不错了。正在北边操练的那些马队,别人不晓得你最清楚不过,其实就是一帮牧民。至于直隶,督标、提标和各镇标能各出五百兵就不错了。总之,没银子啥都干不成!”

    韩秀峰顿了顿,又无奈地说:“英佛两国联军北犯直隶的消息没传开,要是传开了朝中的那些大臣定会群情激奋,上折子奏请跟洋人决一死战。可他们有没有想过打仗不是说说而已,打仗是要花银子的。

    何况漕粮全靠海运,而大沽口又是海运要冲,今年经大沽口入口的漕粮才六十多万石,还有一大半没转运来,这仗要是打起来海运定会梗阻,到时候京里这么多人吃什么?”

    “皇上难啊!”王千里不禁叹道。

    任钰儿可不像他一样为皇上担忧,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四哥,洋人提的那些条件,朝廷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可这仗打又打不赢,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这个破败的皇家道观里没外人,韩秀峰没那么多顾忌,紧盯着她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我深受皇恩,不能一走了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四哥……”

    “别说了,也别问了,今后不管遇着啥事,我在听我安排,我不在一切听王老爷的。”韩秀峰想了想,又叮嘱道:“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跟连儿说。”

    任钰儿不想也不敢给他添乱,连忙道:“行,我一切全听您的。”

    ……

    南苑很大,三人转着转着天就黑了。

    就在他们打着灯笼往回赶之时,已在“厚谊堂”当了三年差的蓝翎侍卫德福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见不速之客亮出腰牌,听不速之客说皇上问话,急忙跪下恭请圣安。

    不速之客就问了几句,然后便走出院子翻身上马,连夜往回返。

    第二天一早,咸丰跟往常一样被太监叫起,刚在太监们的伺候下更完衣走出寝宫,就见昨天去南苑问过话的御前侍卫跪禀道:“禀皇上,奴才回来了。”

    咸丰猛然想起昨天的事,等太监们很识相地退到一边,这才低声道:“说吧,都问到些什么。”

    “禀皇上,德福说奉宸苑卿韩秀峰正在做最坏打算。”

    “最坏打算?”

    “他说韩秀峰打算奏请去天津效力,要是皇上恩准,将誓与天津共存亡,据说连遗书都写好了。”

    咸丰楞了楞,追问道:“要是朕不恩准呢?”

    御前侍卫苦着脸道:“皇上恕罪,奴才不敢说。”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谢皇上恩典。”

    御前侍卫定定心神,小心翼翼地说:“德福说韩大人担心天津要是守不住,西夷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城内定会人心惶惶,乱成一团。说韩大人担心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朝中的迂腐之辈会视皇上的安危于不顾。便让前河营都司永祥、前户部银库郎中荣禄和乾清门侍卫袁大头等人,联络在步军衙门当差的前河营兵勇,并筹银购买新式洋枪,以便到时候护送皇上出城。”

    天津守不住,洋人兵临城下,还有什么护送皇上出城……这些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民心,咸丰定会勃然大怒。

    但说这些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韩四!

    咸丰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冷冷地问:“接着说。”

    御前侍卫见皇上没龙颜大怒,稍稍松下口气,接着道:“德福说因为这事,韩大人还跟文祥大人争吵过。”

    “他们为何争吵?”

    “文祥大人说真要是走到那一步,皇上您决不能出城;韩大人说他深受皇恩,绝不能让皇上涉险,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就算拼死也要保皇上周全。谁要是敢阻拦,休怪他刀下无情!”

    “这个韩四,朕就知道他不会闲着。虽说他想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太过荒唐,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咸丰想了想,沉吟道:“至于文祥,一样没错,一样是个心系江山社稷的忠臣。”

    “皇上圣明!”

    “这差事办得不错,跪安吧。”

    “嗻。”

    “等等。”咸丰叫住正准备告退的御前侍卫,又说道:“传旨,让那个冤大头从明儿个开始来宫里当值,擢升蓝翎侍卫德福为三等侍卫。”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一言堂!

    以前天下太平时,每到年底,朝廷体谅京官过得清苦,经常会发给双俸。

    现在天下不太平,朝廷没银子,不但不再给京官发双俸,甚至只发半俸,并且发给的不是不值钱的铁大钱,就是更不值钱的官票。

    而在京城生活的开销又大,任禾从岳父家带来的银子早花差不多了。

    因为付不起房租,这两年已搬过六次家,租住的宅子是越换越小,仆役更是遣散的只剩下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现在全指着省馆每个月发给的那点印结钱度日。

    眼看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他不想妻儿跟着挨饿,昨儿下午硬着头皮去了趟府馆,本打算跟吉云飞、江昊轩等同乡借点,可干坐了一下午愣是没好意思开口。

    早上听老妈子说缸里快没米了,又拉不下脸去跟同乡借,正打算把妻子平时不咋戴,一直压在箱底的那几件金银首饰拿去当,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收拾好东西走出去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余有福。

    任禾倍感意外,看着余有福身后的马车问:“余叔,您可是稀客,您老登门,是不是有啥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正为儿子如愿以偿做上文官的余有福,拱手笑道:“禀任老爷,今儿个登门的确有事,而且是大喜事儿。四爷让我来问问您,想不想换个差事?”

    “换个差事,余叔,我不大明白……”

    “四爷说南苑缺个委署主事,任老爷您要是愿意,就赶紧跟车去一趟南苑。”

    委署主事相当于在各部院学习行走的主事,并非实缺,也不发给官俸。但韩四现而今是奉宸苑卿,有他在就有差事,而要有差事就能赚到钱!

    任禾没想到身居高位的韩四竟还记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想到正在房里哄娃的妻子,犹豫一下连忙道:“愿意,我愿意!”

    “那您得赶紧把官服换上,我在门口等您。”

    ……

    与此同时,老老实实在家窝了几个月的荣禄,正带着一个家人同永祥一起,骑着快马直奔南苑。

    韩秀峰端坐在大红门内侧的南苑总管衙署里,一边翻看着堆在案子上的南苑文武官员名册,一边低声问:“各门防御、骁骑校、马甲和门军的钱粮有无拖欠?”

    王千里放下手中的钱粮账册,抬头笑道:“四爷,南苑可是内务府的衙门,要是连内务府文武官员都领不着钱粮,各部院的官员岂不早饿死了。”

    “这倒是,只是就算能领全俸,也不一定够他们养家糊口。”

    “门军还好,虽没工食银,但每人至少有三十亩养赡田。至于那些个防御、骁骑校和他们手下的马甲,每月领多少钱粮都有定制,就算不够养家糊口也没办法。”

    “连妻儿都养活不了,这么说更不会有钱去添置马匹盔甲和兵器了?”

    “一个门有一两匹马,一两把弓和一两套盔甲就够了,上官真要是来校阅,他们会赶紧去找别人借。”王千里想了想,又无奈地说:“其实,那些个有养赡田的门军一样不怎么来当值,甚至都懒得种那三十亩地,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在外头做小买卖。真要是有上官来巡察,他们就花几十文钱雇个人来点下卯。”

    “这么说我南苑九门压根儿就没人守卫,没人稽察出入?”

    “大红门有,毕竟这儿是门面。”王千里顿了顿,又无奈地说:“这一圈宫墙不知道倒塌了多少,就算另外八门都有人守一样没用。前栅栏宿猫,后篱笆走狗,只要想进来谁都可以进来。”

    南苑说重要,那是非常重要,毕竟南苑是皇家苑囿,苑内有那么多座行宫和寺观,而且堪称京城之门户。

    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因为皇上自从做皇子时在南苑骑马摔断腿之后再也没来过,甚至极少命王公大臣来南苑的寺观上香祭拜,别说跟圆明园无法相提并论,甚至连西苑和景山等皇上一样极少去的皇家苑囿都不如。

    韩秀峰轻叹口气,正打算问问苑内在册的海户、苑户、匠役、皂役、庙户究竟有多少,刚被擢升为三等侍卫的德福,手扶腰刀走进来道:“禀大人,南营都司王河东、千总古魁等一十六人求见。”

    “有没有一个叫章小宝的?”

    “有,他们正在外头候着。”

    “让王河东、古魁和章小宝进来。”

    “嗻!”

    ……

    王河东三人刚跟着德福走进大堂,正准备叩拜,徐九便手扶腰刀走进来道:“禀大人,荣禄老爷和正白旗佐领永祥老爷求见。”

    “请。”

    “遵命。”

    听说曾经的顶头上司永祥也来了,王河东和古魁下意识回过头。而随韩秀峰一起从四川来京城的章小宝,则一个劲儿跟他最熟悉的徐九使眼色。

    荣禄走进大堂,见王千里和几个绿营武官分列在两侧,立马意识到这儿不是称兄道弟的地方,急忙拱手道:“荣禄拜见大人。”

    “又不是外人,无需多礼。”韩秀峰指指离公案最近的椅子,微笑着招呼道:“坐,坐下说。永祥,你也别站着,先坐下。”

    “谢大人赐座。”

    “德全,请万老爷和特木伦老爷也过来。”

    “嗻!”

    “等等,顺便让永泰、鄂尔海、富春、常格和二十一都进来,外头让小山东守着就行了。”

    旗人取名字很随意,比如韩秀峰所说的二十一,不是数字而是一个蓝翎侍卫的名字,在“厚谊堂”当了四年差。

    还有一个旗人叫八十二,不但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并且曾做过内阁侍读学士甚至太仆寺卿。

    刚才所说的万老爷,全名叫万仕轩,听上去像个汉人,其实是出身满洲舒穆禄氏,因为祖上有个叫万显丰的,所以他们这一支就以“万”为姓。

    而这个万仕轩跟蒙古人特木伦都是翻译科举人,不过所精通的不是满文而是俄罗斯文。明面上是理藩院俄罗斯馆的主事,事实上是“厚谊堂”的人,并且已在“厚谊堂”效力了三四年。

    人越来越多,大堂里根本坐不下。

    就在他们相互谦让着要站在后头时,柱子和余铁锁到了。紧接着,余有福又领着任禾走了进来。

    等带着几分拘束、几分紧张的任禾行完礼,韩秀峰环视着众人道:“人差不多到齐了,咱们言归正传。”

    王千里很默契地呈上一道昨晚草拟的折子,韩秀峰接过看了一眼,不缓不慢地说:“诸位一定很疑惑,皇上为何命本官驻南苑,而不是在西华门外的奉宸苑衙署办差。现在可以告诉诸位,因为皇上命本官整饬南苑,这差事不办妥不能回衙!”

    荣禄糊涂了,心想整饬南苑那应该召见南苑的文武各官,把我和永祥喊过来做什么?

    王河东等人一样被搞得一头雾水,只有消息最灵通的柱子和余铁锁乐得心花怒放。

    韩秀峰不想跟他们卖关子,直言不讳地说:“仲华,你已经不再是在家赋闲的户部郎中了,而是赏戴四品顶带的直隶候补道,从今儿个开始来南苑听用!”

    “韩大人,您不是在说笑吧?”荣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能跟你开这样的玩笑?”韩秀峰反问一句,接着道:“永祥,我刚草拟了道折子,打算保举你为南苑总尉。”

    南苑总尉就是百姓们口中的南苑总管,武秩正四品,总领九门稽查守卫事宜,虽跟之前那步军统领衙门的副将没法儿比,但在南苑这可是跟南苑郎中差不多大的官。

    永祥欣喜若狂,急忙起身道:“谢大人保举,谢大人提携!”

    “先别谢,等我把话说完。”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接着道:“万仕轩、特木伦,我打算保举你们二位为南苑员外郎;吉禄,我打算保举你为南苑主事,你们在书肆坐了三四年冷板凳,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也该轮到你们升转了。”

    “谢大人!”

    “德福、永泰、鄂尔海、富春、常格、二十一,我打算保举你们五位为南苑防御。待皇上恩准之后,一切听永祥差遣。”

    做侍卫不就是图个外放吗,而他们之前只是篮翎侍卫,德福也只是刚做上了三等侍卫,并非二等侍卫或头顶侍卫,更不是前途无量的乾清门侍卫或御前侍卫,能做上正五品的防御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激动的无以复加,急忙挤上前跪谢。

    “别这样,这是你们应得的,”韩秀峰笑了笑,目光突然转到柱子和铁锁身上:“丁柱、余铁锁,捕盗你们是行家,我打算保举你们二位署理南苑苑丞,这可是正六品的官职,等到任之后苑内要是再发生盗案,我拿你们是问!”

    “大人放心,有我们兄弟在,谁要是胆敢来南苑行窃,看我们咋收拾他!”

    “好,今后就看你们的了。”

    王河东意识到只要在场的都能升官,正激动不已,就见韩秀峰看着他道:“河东,我在刚拟的这道折子里,奏请把你们调回河营,让你接着做河营都司;徐九、古魁,章小宝,我打算保举你们为河营千总,至于外面的那十几个兄弟,之前身居何职调回来之后依然身居何职。”

    从巡捕营平调回河营,看似吃了大亏,实则一点也不亏,因为他们在步军衙门没靠山,手下既没几个兵,也捞不着什么油水,更别说升官了。

    确认今后可以接着跟四爷当差,王河东激动地说:“谢四爷,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们。”

    “这有啥好谢的,我还没说完呢。”韩秀峰脸色一正,环视着众人道:“保举诸位,或把诸位调过来,并非让诸位来享清福的,而是有要紧的差事让诸位办。”

    静极思动的荣禄岂能错过这个翻身的机会,急切地说:“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归纳起来就两件事,头一件事是练兵。”

    韩秀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按规制,我南苑设总尉一员、防御十员、骁骑校十八员、马甲七十二名,门军三十六名。可在外头守门的那些防御、骁骑校、马甲和门军显然不堪大用,所以该革职革职,该调任奏请调任,因此空出来的缺得赶紧补上。”

    “四爷,您是说让他们全滚蛋,一个也不留?”永祥下意识问。

    “一个也不留。”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仲华,你是将门之后,这些事就交由你总办。南苑九门的驻守八旗,今后也交由你统领。”

    荣禄很想领兵,可想到这不只是领兵,而是重新练一支兵,禁不住问:“大人,我怎么让他们走人,他们走了之后空出来的缺去哪儿找人顶?”

    “让他们走人容易,打发他们去天津效力就是了。至于空出来的缺找谁顶,那就更简单了。京里没差事的满人数不胜数,别说招百十个,就是招千把人也不是难事。”

    “如果只是凑人头简单,可这是募兵,他们的骑射功夫全荒废了,一下子想招募那么多能上阵的兵可没那么容易。”

    “会骑马就行,能不能开得了强弓不重要。”韩秀峰放下茶杯,接着道:“但人品一定好,偷奸耍滑的一个也不能要。再就是只招募兵勇,空出的防御、骁骑校等缺先空着,给他们点盼头,只要好好操练,好好当差,到时候本官可具折保奏。”

    荣禄想了想又愁眉苦脸地说:“募兵容易,可按规矩他们得自备马匹盔甲和兵器来当差。有钱的不愿意当兵吃粮,没钱的买不起马,置办不起兵器盔甲。”

    “马不是事儿,上驷院在咱们这儿有好几个马厩,养了几百匹马,就算他们不愿意借,到时候我一样可奏请皇上,从太仆寺口外的马场调两三百匹过来;至于兵器,一样由苑内发给,无需他们自个儿掏钱置办。”

    “这就好办。”

    “永祥,德福,听见没,从今儿个开始你们全听荣禄老爷差遣。”

    “嗻!”

    见他们异口同声的躬身领命,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转身道:“河东,刚才说是把你们调回河营,其实是请你们回来复建河营的。这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前的那些老兄弟,能用的赶紧拟个名单,我把他们从巡捕营调回来。已经过惯了安生日子,上不了阵打不了仗的就算了。”

    王河东沉吟道:“四爷,您打算要多少人?”

    “四百,包括你这个都司在内四百人。”

    “我估摸着还能上阵的也就百十人。”

    “不够就让弟兄们回宛平、固安、良乡老家招募,兵贵神速,给你们半个月,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月底前得给我把人招募齐。”

    “遵命!”

    韩秀峰示意他坐下,然后看着王千里、万仕轩和特木伦三人道:“第二件事是筹措钱粮,这差事只能劳烦你们三位。”

    特木伦忍不住问:“敢问大人,这钱粮让下官怎么筹?”

    “先清查苑内究竟有多少海户、苑户、匠役、皂役、庙户,清查苑内有多少顷地被人私垦,搞清楚谁多占多垦的,搞清楚是谁胆大包天让那些百姓入内私种的,然后会同慎刑司查办。”

    韩秀峰摸摸嘴角,又轻描淡写地说:“该退赃的让他们退赃,退完赃再出一笔赎罪银子,这事就可以了。要是铁证如山却不认罪,那就别跟他们客气。不管他身居何职,也不管他有多大靠山,该法办照样法办。”

    “可这么一来要得罪好多人,四爷,您得想仔细了,说不准要把整个内务府给得罪了!”万仕轩忍不住提醒道。

    “不得罪他们,就要得罪皇上,老兄是想得罪皇上,还是想得罪他们?”

    “皇上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那就是了,大胆的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万仕轩意识到韩秀峰是有“尚方宝剑”,不然绝不敢说这话,想想又问道:“四爷,那些百姓呢,清查完之后那些百姓怎么处置?”

    “那些地他们种都种了,有的甚至种了几十年,就这么将他们驱逐走,无异于把他们逼上绝路。他们一样是大清的子民,皇上仁厚,一定不愿意看到那么多子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咱们可不能有违圣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接着种。”

    韩秀峰故作权衡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儿终究是皇家苑囿,要是让他们白种,皇家的威仪何在?这样吧,你们私下造一套钱粮清册,地方上是怎么课征地丁银的,咱们就怎么课征,另外多多少少收点地租,以济军需。”

    不用问,这一定是皇上的意思!

    万仕轩不再有顾忌,立马躬身道:“下官遵命。”

    “吉禄,从今儿个开始你在荣禄老爷麾下听用,全权办理驻守八旗马甲及门军的钱粮;行之,劳烦你帮办河营营务,专事办理河营钱粮。”

    不等吉禄躬身领命,任禾就连忙道:“谢大人提携,下官遵命。”

    “好,今天就到这儿。总而言之,今后咱们南苑分成三大块,一块是驻守八旗马甲及门军,由仲华老弟统带,永祥、德福等辅佐;一块是河营,由王河东总揽,徐九、古魁、章小宝等辅佐;再就是钱粮及苑内事务,由王千里全权办理,万仕轩、特木伦辅佐。”

    韩秀峰站起身,接着道:“至于苑内的苑丞、苑副各官,劳烦三位在清查田地时加以考核,能用的留任,不能用的让他们走人。”

    万仕轩听得暗暗心惊,心想四爷这不是把南苑变成了“厚谊堂”,而是把南苑变成了他的“一言堂”!

第六百八十九章 时不待我

    在查办曾在南苑为官的内务府官员这件事上,韩秀峰事先并没有跟肃顺通气。事实上连监察御史孟传金弹劾那个喊冤叫屈的庆丰司郎中,事先都没跟肃顺打过招呼。

    在孟传金看来内务府各大小衙门没一个屁股干净的官,他早就想收拾一两个趾高气昂的内务府官员扬名立万,见韩秀峰居然敢捅马蜂窝,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反正就算天塌下来有肃顺帮他顶着。

    因为他这个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让包括几位总管大臣在内的内务府官员,都认定韩秀峰“大开杀戒”是肃顺授意的,纵是有万般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

    韩秀峰不想解释,一是解释不清,二是根本顾不上解释。

    算算日子,英佛二夷的大军很快就到大沽口了,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却把事情想的很简单,觉得可以跟之前一样把西夷糊弄走。

    比如让谭廷襄先派员见见夷酋,接下夷酋递的照会,借口做不了主,要先奏报朝廷,先拖上个十天半月再说,毕竟公文一来一回需要时间。

    西夷要是等的不耐烦,就说朝廷已命黄宗汉为办理夷务的钦差大臣,劝西夷回广东去跟黄宗汉交涉……

    总之,过去那么多年就是这么糊弄过来的,都觉得这次只要小心应对一样能糊弄过去。

    用郑亲王端华的话说,西夷就像一条疯狗,你越是搭理它,它越是跟你没完。“以不变应万变”,不用搭理它,它闹腾一阵子发现闹腾不出个什么,自然会灰溜溜地退去。

    韩秀峰不敢苟同,觉得再糊弄西夷十有八九会“狗急跳墙”,对大沽口的海防又没哪怕一丝信心,不知道西夷一旦开打,谭廷襄和国瑞等人究竟能守几天,所以觉得时间紧迫,得赶在西夷攻陷大沽口和天津之前,能做多少准备就做多少准备!

    事实证明,查办官员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在短短十一天内,王千里、万仕轩和特木伦就筹到了三万四千多两,银子上缴广储司,广储司又奉旨拨给他这个奉宸苑卿用于整治修缮南苑河道海子。

    结果一运回来就花去大半,到处采买铁锹、麻袋、麻绳、扁担、箩筐等治河用具,四处采办米面粮油,唯独没置办盔甲兵器,以至于在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看来,他是在榨取银子帮皇上修缮南苑的行宫寺观,而不是什么整治修缮河道,更不会往练兵上去想。

    上驷院养在南苑的三百多匹马、十二头骆驼,五十多头骡子,连同近百名马夫和十几个蒙古医士,随着皇上的一道圣旨也统归他这个曾做过太仆寺少卿,“熟悉马政”的奉宸苑卿兼管。

    而且理由非常之充分,因为按例上驷院马匹每年四月进南苑放青,十月归圈。现在他这个掌苑囿禁令的奉宸苑卿驻南苑,由他兼管再合适不过。

    所有人都在忙碌,一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韩秀峰觉得还是不够快,今天一早又策马赶到前几天才划定的校场,亲眼盯着河营将士和新招募的八旗马甲及门军操练。

    这些天紧张到极点,荣禄早看出他这是在为打仗做准备,忍不住扬鞭驱马赶过来问:“大人,马队不练骑射,甚至连盔甲兵器都没有,就这么跟河营一道练阵型,将来真要是上了阵,能打仗吗?”

    韩秀峰看着正在王河东、古魁和章小宝等人呵斥下列队的兵勇们,一边抚摸着马脖子,一边反问道:“仲华,你觉得他们能在个把月内,练就一身骑射武艺?”

    “个把月自然不够,不过练总比不练好。”荣禄绕着他转了一圈,勒紧缰绳,又苦着脸道:“您瞧瞧,照这么练下去,这还算马队吗,这跟绿营步兵有何两样?”

    前几天太忙,韩秀峰一直没顾上跟他交代,见他对这么操练有看法,无奈地说:“老弟有所不知,我让你们这么操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个不得已?”

    “一是时不待我,咱们没那么多时间按部就班地操练;二来照骁骑营、前锋营那么操练,就算个个能练就一身骑射本事,遇着洋人咱们也是有败无胜。”

    荣禄大吃一惊:“志行兄,您是说咱们练的这几百兵,早晚要驰援天津,要去跟洋人较量?”

    韩秀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凝重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如此信任你我,早晚会用得着你我。所以这兵得好好练,从今儿个开始,你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儿一心一意练兵。”

    “可照这么练下去,能练出个什么?”

    “老弟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把马甲当步兵使?”

    “难道不是吗?”

    “是,不过这么练是有说道的。”韩秀峰深吸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咱们有马队,西夷一样有马队,他们的马队有个响亮的旗号,叫作‘龙骑兵’!他们个个会骑马,不过也只会骑马,并不精通骑射,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在马上厮杀。”

    “那他们这仗怎么打?”荣禄不解地问。

    “说白了他们就是一帮会骑马的鸟枪手,一人一杆新式自来火鸟枪,有的会多配一把手铳,此外配一把近战防身所需的马刀。上阵打仗讲究的是快,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指定地方布置。”

    “到了地方就下马放枪?”

    “差不多。”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要是马术够好,他们会分几拨轮流去袭扰敌军,策马飞奔到敌军阵前放枪,打完就往后跑,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装填火药铅子,然后再去袭扰,几拨马队如此反复,让敌军防不胜防。”

    “这战法倒有点意思,有点像蒙古马队,只不过他们用鸟枪,而不是开弓放箭。”

    “有见识,不愧为将门之后。”

    “可咱们没那么多鸟枪!”

    “这会儿没有,不等于过些日子没有,所以得让他们先练练阵法,先学学咋放枪,放完之后咋装填。”韩秀峰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得学学咋挖壕建垒。”

    荣禄反应过来,急切地问:“志行兄,您是咱们有枪,只是没运到?”

    “我早就差人去上海办枪了,置办的全是自来火洋枪。”

    “买了多少杆,什么时候能运到?”

    “三百杆应该有吧,至于啥时候能运到,这我也不晓得。”

    “可我和王河东那边加起来六百多号人,三百杆也不够啊!”

    “我一样想多买一些,可有多少银子只能办多少事,”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徐九,接着道:“何况打仗不能全靠鸟枪手,挖壕建寨需要人手,护卫鸟枪手需要长矛手、刀牌手,转运粮草辎重一样需要人,所以你这边有一百杆足够了,全发给马甲。剩下的三十六个门军,全部充任护卫马甲的刀牌手,马夫伙夫杂役负责辎重转运。”

    韩秀峰这么一说,荣禄终于明白王河东等人这几天为何那么操练,举一反三地说:“河营那边两百鸟枪手,剩下的两百分别为长矛手和刀牌手?”

    “差不多,不过也用不着分这么清,毕竟河营马夫杂役少,该挖壕的时候全得放下兵器去挖壕,该行军的时候全得帮着转运辎重。”

    想到驻扎在北边的那些八旗马队和蒙古马队,上官不来就马放南山,只晓得打牌吃酒,甚至抽大烟,再想到根本打不了仗的京营,荣禄激动地说:“志行兄,要是洋枪能及时运到,要是粮饷能支应的上,假以时日,等咱们这六百兵练出来,恐怕真能顶两三千京营兵!”

    “这是自然,不过咱们首先得有时间!”

    ……

    二人正聊着,小山东骑马疾驰而来。

    “禀四爷,天津急报!”

    “知道了。”韩秀峰从他手中接过信封上写着知名不具的书信,当着荣禄面拆看起来。

    荣禄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问:“志行兄,是不是西夷的兵船来了?”

    “来了,不过没全到。”韩秀峰又低头看了一眼信,遥望着东方紧锁着眉头道:“崇厚派驻在大沽口的斥候打探到,英佛二夷来了火轮八艘,舰船三艘,在炮台对面五六里处寄泊,日夜窥伺,倏忽即可闯入,无可阻拦,防范不易。”

    “不是说来大小炮船来了五六十号吗,怎么只有十一艘?”

    “西夷的兵船大小不等,航速也不一,大队兵船应该还在后头。”

    “谭廷襄就这么坐等?”

    “他正忙着派人跟上岸的夷酋交涉,对了,俄使和咪使也上了岸,正在帮着说和。”韩秀峰放下信,冷冷地说:“这分明是缓兵之计,我敢打赌,等大队兵船炮艇一到,他们会立马翻脸。”

    “要不要赶紧上折奏报皇上。”

    “不用,如何交涉,如何防堵,跟咱们没关系,咱们的当务之急是练兵!”韩秀峰收好书信,回头道:“小山东,庆贤老爷那边你就别管了,赶紧去圆明园礼部值房找张得玉、李伟长,请他们帮着打探下朝廷是如何应对的,要是有谕旨帮着誊抄一份。”

    “明白,小的这就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 同乡之事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据小山东所说城里越来越“热闹”,但宫里却越来越“冷清”,那些群情激愤的官员上的奏疏或联衔上的公折,全宛如石沉大海,而皇上也没再召各六部尚书、侍郎和九卿入见。

    韩秀峰没再去夏宫,一样没上折子,今天甚至连校场都没去,因为记名御史吉云飞竟陪着兵部侍郎卓橒来了南苑。

    刚开始见他们身穿粗布长衫,只带了一两个家人,真以为他们嫌城里太闹腾,想出来散散心,结果聊了几句发现不是。想到他俩是为同乡而来,韩秀峰干脆让柱子把任禾请了过来,一起陪着难得来一次南苑的二人四处转转,边走边聊几位同乡的事。

    “江国霖专程差家人送来一封书信,说广州城内各大小衙门的文武官员形同傀儡,无论大事小事全得听洋人的,连在大小街巷里巡街的都是洋兵。他现在是举步维艰,夜不能寐,早就萌生退意,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不敢上折告病,所以想请云木兄和老弟你帮着拿个主意。”

    江国霖乃四川大竹人氏,不但是四川同乡,跟段大章也是同年,都是道光十八中的进士。出任过顺天乡试同考宫,做过江南主考、国史馆协修、庶吉士教习,曾外放湖北做过一任学政,再后来一直在广东为官,所以韩秀峰从未见过他,更不会有什么交情。

    想到广州被洋人攻占时江国霖官居广东布政使,并且跟广东巡抚柏贵一样被洋人逮了个正着,现如今一样成了洋人的傀儡,韩秀峰暗叹口气,停住脚步问:“云木兄,这事您怎么看?”

    卓橒愣了愣,无奈地说:“身为疆吏,守土有责,他江国霖失事在前,苟且在后。古人云‘身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以为他这布政使做不了几天,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难得有个同乡能做上布政使,吉云飞真不想看到江国霖丢官甚至被究办,禁不住道:“志行,云木兄,据我所知江国霖在广东的官声不错,他治琼时,礼贤下士,奖励耕织,警戒游惰,提倡亲友睦邻,化息讼争,兴办学校舍以明礼。甚至亲到琼台书院讲学,并筹款设奖鼓励勤奋师生,琼州因此好学之风日盛。

    在按察使任上,夙夜匪懈,案头公文,日有数尺,皆一一过目,细心审阅。他明知两广盐政糜烂,加以整饬会得罪人,但依然严格缉私,肃贪倡廉,命下属令必果行,严禁推诿拖拉,两广盐场才得以整顿!”

    “博文兄,您说的这些我信,可我相信又有何用?事已至此,只能怨他运气不好,遇上了洋人。且不说他这个布政使,就连柏贵在皇上心里都已经不再是广东巡抚了。要不是担心激怒洋人,朝廷早将他革职逮问了。“

    韩秀峰顿了顿,想想又苦笑道:“博文兄,今时不同往日啊,以前个个都说‘为官乐’,那是因为想做个好官并不难,就像您刚才所说,到任之后礼贤下士,奖励耕织,提倡亲友睦邻,化息讼争,兴学以倡教化,再多多少少捐点俸银资助学子或修桥铺路那就是一个好官,卸任时几顶万民伞一定是少不了的。

    可现在呢,有些地方闹长毛,有些地方闹捻匪,有些地方闹教匪,两广、闽浙、两江、直隶和黑龙江不但有贼匪作乱,还要跟英、佛、咪、俄等国的洋人周旋,想做太平官没那么容易!”

    卓橒不禁叹道:“博文兄,志行这话说得在理,现在这官真是越来越难做。”

    一直在后头小心翼翼作陪的任禾,突然意识到韩秀峰这番话既是说给吉云飞听的,一样可能是说给他听的,毕竟相比吉云飞,他任禾更醉心仕途。

    正寻思他要外放为官,遇到长毛到时候咋办,遇着洋人到时候又该何去何从,韩秀峰突然话锋一转,指着前面那座残破的寺院道:“二位,这便是南苑所有皇家道观中最为尊贵的德寿寺。”

    “最为尊贵?”见德寿寺破成那样,卓橒将信将疑。

    “最为尊贵!”韩秀峰微微点点头,不无感慨地介绍道:“这德寿寺是顺治爷修葺旧宫时一并兴建的,据说跟顺治爷倾心佛教有极大关系,这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就这儿,顺治爷和康熙爷先后召见过西藏五世达赖和六世班禅,是为国家之盛事。”

    听韩秀峰说到顺治爷和康熙爷曾在这儿召见过西藏五世达赖和六世班禅,卓橒脑海中突然冒出“开疆拓土”这个词。再想到四夷折服,万国来朝的大清,现在竟被一帮西夷欺辱,卓橒不禁喃喃地说:“果然尊贵,果然尊贵!”

    吉云飞只是个记名御史,相比国之大事他更关心同乡,又苦着脸道:“志行,永洸生前待你我真是没得说,他现在不是死的不明不白,而是死不瞑目,你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韩秀峰很清楚他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的,而是因为黄钟音的儿子黄万骞,带着段大章的书信从老家赶到京城来告御状了!

    想到柱子和余铁锁之前说过的那些话,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道:“黄万骞那娃也太沉不住气了,前些天我是没得空见他,但这不意味着我韩秀峰不管他爹的事。“

    任禾忍不住问:“大人,黄万骞做什么了?”

    “他不光去都察院击鼓鸣冤,状告广西巡抚劳崇光坐视平南危急,抗不应援,及至贼窜梧州,束手无策。称劳崇光摺内所列他爹之罪状,全系据梧州知府陈瑞芝一面之词,他爹实属被诬。还道听途说,奏称已加恩优恤的广西学政沈炳垣虽死于贼手,但并非殉国,而是贪生怕死削发入西竺寺,结果被贼掳去给杀害的。”

    “他……他状告劳崇光也就罢了,为何要带上沈炳垣?”

    “可能是觉得他爹含冤,为他爹呈恳伸雪心切吧。”韩秀峰长叹口气,无奈地说:“他也不想想,沈炳垣跟他爹不一样,沈炳垣身为学政本就没守土之责,就算贪生怕死想逃命也没必要遁入空门。就算沈炳垣有一万个不是,跟他爹又有何关系,非得攀咬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他这么做跟那个贪生怕死的已革知府陈瑞芝又有何两样?”

第七百章 愿赌不服输

    不知道是吉云飞年过半百,酒量同身体一样大不如以前,还是因为帮不上几位同乡的忙,心情不大好,喝了几杯就醉了。

    卓橒能做上兵部侍郎,跟军机大臣杜翰一样,靠得是父荫。

    平日里谨小慎微,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不该掺和的事绝不会掺和,这官做的是小心翼翼。难得出来散散心,干脆在旧宫边上的一间刚收拾干净的衙署住下,打算等明儿早上吉云飞的酒醒了再一起回城。

    在韩秀峰看来,他不只兵部侍郎,也是同乡,虽已吃饱喝足,但不能就这么回房歇息,又同任禾一起过来陪他喝茶聊天。

    “志行,你在这儿享清闲,不晓得城里这几天有多‘热闹’,连我这个极少应酬的人,昨儿一早都被几位在礼部时的同僚拉去,听翁心存、匡源、殷兆镛等人会议了大半天。”

    “等人?”

    “刚开始就五六个人,议着议着,他们竟去把柏中堂和文祥也请来了。他们还去请过彭中堂,结果彭家人说中堂大人身子欠安,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卓橒的言外之意,再想到殷兆镛那道洋洋洒洒近万言的奏疏,不禁叹道:“国家苟安一日,彼即为一日之亲王、宰相,而社稷隐忧,不遑复顾!人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柏中堂和文祥敢不去吗?”

    任禾忍不住问:“大人,您是说他们辱骂柏中堂和文大人是求速和了事的无识庸臣,柏中堂和文大人还得跟他们陪笑脸?”

    “谁让人家占着大义呢,”韩秀峰无奈的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云木兄,他们会议了大半天,有没有议出啥名堂。”

    “还能议出个啥?”

    卓橒反问了一句,苦笑着道:“殷兆镛质问柏中堂,这一回的和战,关系着中国存亡,怎么上头倒把洋人瞧的很轻。柏中堂说大家全副精神,全注在长毛身上,自然没把洋人放在心上。

    殷兆镛和翁心存岂能就这么放过柏中堂和文大人,一个说长毛的祸小,洋人的患大。说国初龙兴时,北部之尼堪外兰及扈伦四部,方二于明,世为仇敌。太祖、太宗,迭次征讨,才得无患。到圣祖平定噶尔丹,于是从黑龙江以西,尽喀尔喀四部之地,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蒙古游牧之区,皆归一统。

    一个说当年派大臣与俄夷勘定边界,归我昔年侵地,黑龙江南岸,尽属中国,定市于喀尔喀东部之库伦。江石勒会议七条,刑牲为誓,于是东北数千里化外不毛之地,悉隶版图。

    高宗荡平准部,戢定回疆,西北穷塞之域,极于天山、葱岭,都变成中国疆土。总计前后大小用兵数百战,饷需万万,拓地之广,超轶前代。这就是所谓刷数世之侵辱,遗后嗣之安强。

    说现在主张抚局的,言之凿凿地声称是为息兵安民,难道不知汉高祖白登一蹶,遽议和亲,抚之不为不速,可汉高祖之后的惠、文、景几世,都受匈奴莫大之患!”

    韩秀峰沉吟道:“都是通今博古的大才!”

    “志行,都啥时候了,你怎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罪过罪过,咱们言归正传,云木兄,他们议到最后究竟议出了个啥?”

    “议到最后,翁心存提议由殷兆镛执笔,又拟了一道折子,还拉着柏中堂和文祥联衔上奏。”

    “柏中堂和文祥在折子上‘签字画押’了?”

    “他们去都去了,能不联名上奏吗?”卓橒顿了顿,又苦笑道:“当然,我的名字也在上头。”

    “这就对了,别人都联名上奏,云木兄您要是不联名,这官就没法儿做了,搞不好今后走到哪儿都会被人骂。”

    一帮御史言官和四五品京堂,竟逼着两位军机大臣联名上奏,甚至大有将包括郑亲王、怡亲王在内的几位王公大臣扳倒之势,任禾听得暗暗心惊,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卓橒则脸色一正,紧盯着韩秀峰问:“志行,这么多同乡中数你圣眷最恩隆,你晓不晓得皇上究竟是咋想的,为何那么多折子都留中了,是战是和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要是没猜错,皇上也在等消息。”

    “皇上在等啥消息?”

    “皇上是在等僧格林沁的消息,”韩秀峰放下茶杯,接着道:“要是有五六成把握能打赢,皇上早下旨开仗了,可惜没有!”

    “僧王出马,连五六成胜算都没有?”

    “僧王只是王爷,不是神仙,又不会撒豆成兵。如果不出意外,皇上明后天便能收到僧王的奏报,我甚至知道他在奏报上是怎么说的。”

    “他会说什么?”

    “炮台未经修好,海防猝难整顿,一切战守机宜,诸形棘手。”看着卓橒将信将疑的样子,韩秀峰解释道:“僧王身边的通译是皇上命我派去的,僧王到天津之后每次让幕友草拟好折子,几乎都会请长芦盐运使崇厚看看,请崇厚帮着斟酌,而崇厚跟我的私交又不错,所以天津那边的消息我比老兄您要灵通一些。”

    “如此说来,抚局已定!”

    “如果真要是能忍痛屈从,我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现在虽吃点亏,受些委屈,但只要能痛定思痛,卧薪尝胆个十年八年,早晚能一洗今日之辱,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现在的情形老兄是知道的,皇上不甘心,朝堂上的诸公一样不会甘心。”

    “此话怎讲?”

    “要是不出意外,皇上最终会在和约上御批,先把已攻占大沽口两岸炮台的洋兵哄走,但和约上的那些条款,十有八九不会当真。正如殷兆镛所说,能苟安一日算一日。”

    “志行,你是担心洋人不相信皇上,担心洋人不会轻易退兵?”

    “我是既担心洋人不相信皇上,更担心洋人就算信了,发现又一次被骗,恼羞成怒,会去而复返。”看着卓橒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木云兄,您有没有发现自道光二十年以来,洋人要么不起衅,可一旦起衅,就会一次比一次厉害。四年前来了四五条炮船,四五百兵;这次来了大小五六十号炮舰兵船,五六千兵。要是他们发现被骗再来,您觉会来多少炮舰兵船,又会来多少兵?”

    “你是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喝酒要有酒品,赌钱要有赌品,既然上了桌摸了牌,不管这牌是自个儿摸的,还是别人塞你手上的,既然输了就得愿赌服输。大不了输完之后苦练赌技,将来再赢回来。可现在的情形是愿赌不服输,而愿赌不服输的结果只会输的更惨。”

    卓橒反应过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皇上不能输,廷臣们更不会让皇上愿赌服输。”

    “所以说这事很棘手,这次是大沽口,下次指不定是啥地方呢。木云兄,您是明白人,以我之见该早做打算。”

    “谢老弟提点,这趟真没白来。”

    “木云兄无需客气,要晓得咱们是同乡。”

    ……

    夜深了,卓橒不想耽误韩秀峰歇息,又聊了几句便将韩秀峰和任禾送出门。

    韩秀峰和卓橒刚才的那番话,让任禾暗暗心惊,刚走出几步,就忍不住拱手问:“大人,您提醒卓大人早做准备,那咱们呢?”

    “咱们不是正在做吗?”韩秀峰停住脚步,遥望着校场方向道:“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会找个由头打发你和千里他们先走,顺便帮我把钰儿带走。”

    “那您呢?”

    “行之,我跟你不一样,我韩秀峰受恩深重,不能就这么扔下皇上一走了之。所以不管形势有多凶险,我都不能走,而且得想方设法保皇上周全。”

第七百零二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韩秀峰原本只是打算忙完之后去拜见许乃钊,没想过拉着文祥一起去为许乃钊接风,毕竟文祥繁多谁也不晓得有没有空。

    同去裕府吊唁的荣禄见文祥正好在,再想到韩秀峰忙完之后要去达智桥胡同,便不动声色地去问文祥晚上有没有空……

    他所做的还不止这些,见文祥和韩秀峰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又叫上一起来吊唁的王千里和永祥,上街置办了几样见面礼,然后直奔达智桥胡同。

    南苑一大堆事,几个主事人竟全忙着为一个来京候补的三品京堂接风,永祥有些想不通,忍不住问:“仲华,韩大人去见许乃钊那是应该的,咱们又没受许乃钊的恩惠,为何也要去?”

    “你晓得什么!”

    “我要是晓得就不问你了。”永祥嘀咕道。

    荣禄正准备解释,见王千里笑而不语,不禁笑道:“百龄兄,他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要不你给他说道说道。”

    看着荣禄得意的样子,王千里突然发现他越来越像韩秀峰,微微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永祥,仲华这么做既是为了文大人,也是为了大家伙儿!”

    “为了大家伙儿,王老爷,您这话什么意思?”永祥还是一头雾水。

    王千里心想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难怪当年会丢官,只能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四爷虽深得圣眷,但终究是个汉人,并且又不是翰林官出身,能跻身三品京堂已经很不容易了,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堪称难于上青天。

    所以你我也好,四爷也罢,咱们今后全指着文大人,而文大人虽已入值中枢,但想站稳脚跟却没那么容易。要是在朝堂上没几位朋友,那这个‘大军机’不但做不稳,甚至会跟穆荫、杜翰一样只能仰人鼻息。”

    想到同样是正三品,但四爷这个正三品的奉宸苑卿,却跟大理寺卿、鸿胪寺卿、太常寺卿、詹事府詹事等九卿无法相提并论,永祥猛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问:“王老爷,照您这么说,咱们去见的那个许乃钊前途不可限量,将来真可能入阁拜相?“

    “许乃钊能不能入阁拜相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他二哥许乃普已官居吏部尚书!”王千里顿了顿,接着道:“而许乃钊又是彭中堂的同年,并且私交不错。你想想,文大人要是能保举许乃钊署上个实缺,他二哥和彭中堂要不要领这个情?”

    “这是自然!”

    “更重要的是,许家乃浙江钱塘旺族,而钱塘又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要是文大人与许乃普、许乃钊兄弟交好,那将来要是遇着什么事,钱塘乃至浙江籍官员定会声援。总而言之,官做到文大人这份上,这朋友不怕多。”

    永祥这才明白了荣禄的良苦用心,由衷地叹道:“想想还真是,文大人在朝堂上可不能再跟之前那般孤掌难鸣。”

    荣禄微笑着点点头,想想又补充道:“正如百龄兄所说,许家乃钱塘旺族,在大多人看来‘一门三进士’就了不得,而许家可不只是‘一门三进士’。许乃普只是许乃钊的二哥,还有个叫许乃济,好像是嘉庆十四年己巳科二甲第四名进士,历任山东道监察御史、给事中、广东按察使、太常寺卿、光禄寺卿等职。只是后来因奏请弛禁鸦片,遭黄爵滋、林则徐等力主禁烟的大臣弹劾,被降职后郁郁而终。”

    “可鸦片不是已经驰禁了吗?”永祥不解地问。

    “那是后来的事儿,他那会儿一定是觉得与其任由洋人往咱们这儿贩卖鸦片,把咱们的银子源源不断赚走,不如驰禁,不如像官盐一样自个儿种自个儿卖,朝廷每年还能课征不少烟税,结果被群起而攻之。”

    荣禄顿了顿,接着道:“除了许乃济和许乃普两位兄长之外,许乃钊还有四个弟弟,并且全中了举。而他们的父亲叫许学范,乃乾隆三十七年壬辰科进士,只是官运不是很顺畅,只做到了刑部员外郎。”

    “一家出了四个进士,四个举人!”

    “所以被誉为‘七子登科’,只是翁家这几年大出风头,翁心存俨然成了清流之领袖,以至于这两年个个都知道翁家,不晓得钱塘许氏一样显赫。”

    “照这么说,这个许乃钊真值得文大人交好。”

    “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出去之后可不能乱说。”

    “明白。”

    ……

    与此同时,刚打发家人去兄长家搬行李的许乃钊,正坐在“听雨轩”内跟吉云飞、林庆远、张得玉三人聊朝局。

    “殷兆镛、尹耕云等人上的那些折子全被留中了,宛如石沉大海。直至前日,皇上将桂良、花沙纳等人所奏驳回,满朝文武才松下口气。”

    “博文兄,桂良和花沙纳上的什么折子,皇上又是怎么驳回的?”

    “他们能上什么折子,还不是奏请皇上委屈求全,先在和约上御笔,先让洋人退兵,以后当卧薪尝胆,力图补救。”吉云飞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皇上龙颜大怒,质问他们‘岂知和约已定,如何补救。即自请治罪,何补于事耶?说俄咪两夷的条约内,虽均有进京一条,但皆无久住京城之说,英佛两夷所请,又岂能偏准!”

    吉云飞所说的这些许乃钊是真不知道,禁不住问:“博文兄,这么说皇上也送松了些口?”

    “正是,用皇上的话说西夷遣使之事‘不妨权允’,但应该与之有所约定,比如来时只准带多少人,抵京后祇准暂住多久。一切跪拜礼节,应悉遵我中国之制度。又比如不得携带眷属。”

    “大人,据下官所知,桂良跟咪夷所签的和约中,约定遣使来京每年不得逾一次,到京不得耽延。来时或由陆路,或由海路,不得再驾驶兵船进天津海口。此外,小事不得援引轻请,从人不得过二十名。上京时应先行知照礼部,公馆自由礼部、理藩院等衙门豫备。皇上御批,西夷若能照此,亦有可允。”

    “西夷如果非要驻京呢?”许乃钊追问道。

    林庆远无奈地说:“皇上说西夷‘若欲住京,必须更易中国衣冠。谅该夷亦所不愿。其人数、时日、及礼节事宜,总须约定载入条款,方可允准’。”

    让洋人更易中国衣冠,洋人肯定不会答应,更别说跪拜了。想到这些,许乃钊突然有些后悔回京。

    吉云飞不知道许乃钊在想什么,放下茶杯接着道:“桂良奏称,俄夷打算送枪炮弹药给咱们,想派员来教习官军使用枪炮,绘制炮台式样,并指引修筑,甚至打算派员来躧看矿苗(探矿),一样被皇上给驳回了,命桂良等婉言回覆为要。紧接着,命僧格林沁查办大沽口一战中防堵不力的官员。

    革职留任护军统领珠勒亨,马队伤亡,营盘不整;刑部侍郎国瑞,虽营盘未动,却未能上前援应,著交部分别严加议处;已革副都统富勒敦泰,统带京营炮位,驻劄北岸。竟将炮位营盘,全行失陷,著即拏问。已革提督张殿元、总兵达年、副将德魁、一并押解来京,交惠亲王、怡亲王、郑亲王会同刑部严行审讯,按律定拟具奏;

    直隶总督谭廷襄,有统辖绿营之责,累次奏称兵力足恃,布置皆妥。可一经开仗,即失炮台,实属督率无方。并且据僧格林沁查取国瑞等人所供,大沽口失陷那天,谭廷襄是坐轿奔走逃命的,尤为恇怯无能,大负委任,著即革任来京,听候查办!”

    “一下子要查办这么多官员?”许乃钊听得暗暗心惊。

    “不查办怎么跟满朝文武交代,又怎么跟天下百姓交代?”吉云飞反问一句,意味深长地说:“要不是先驳回桂良等人所奏,再降旨查办失事官员,这会儿外头一定会比前些天还要‘热闹’。”

    提起这个,林庆远低声道:“许大人,吉老爷,下官听方略馆的同僚说,有人丢官就会有人升官,有人哭就会有人笑。他们说最多两三天,皇上就会擢升一批文武官员。”

    “所以说许大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许乃钊岂能听不出吉云飞的言外之意,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余有福跑进来禀报直隶候补道荣禄、南苑郎中王千里和正白旗佐领永祥带着厚礼前来拜见。

    官场失意了好几年的许乃钊,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门庭若市”的这一天,顿时感慨万千,连道有请。

    荣禄三人跟着余有福走进“听雨轩”,执晚辈之礼上前拜见,许乃钊真有些受宠若惊。招呼三人坐下聊了一会儿,确认他们之所以前来全是因为韩四,许乃钊在感叹韩四重情重义的同时,也暗自感慨有时候帮人真是帮己,要不是当年无心插柳,又哪会有今日之柳成荫。

    总算见着王千里这么个熟人的张光成更高兴,见“听雨轩”坐不下,连忙找了个由头走了出来。王千里不想给许乃钊留下飞黄腾达了就忘了故友的坏印象,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也借故走出“听雨轩”,跟一别七八年的张光成在后花园叙起旧。

    “泰州一别,甚是想念,”张光成拱拱手,又感叹道:“实不相瞒,光成万万没想到四爷官运如此顺畅,一样没想到百龄兄您的官运竟也如此亨通,徐瀛老鬼估计一样没想到!”

    “让老弟见笑了,我王千里能有今日,全是沾四爷的光。”王千里微微笑了笑,接着道:“至于徐瀛,听说他做上了江宁知府,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只是江宁还在长毛手里,他这个知府做得是有名无实。”

    “不说徐老鬼了,像徐老鬼这样的迂腐之辈,京里比比皆是,还是说说你吧,怎么突然想起来京城的?”

    “不怕老兄笑话,家父在泰州为官的时候,我是天天想着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卸任回乡。可在家守了几年孝,又有些怀念在泰州时的日子,于是跟着几位同乡结伴去常州投奔许大人,然后就死皮赖脸地跟着许大人来京了。”

    张光成很想跟王千里一样请韩秀峰帮着谋个差事,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一是跟韩秀峰的交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二来他现在也算许乃钊的幕友,不能就这么换东家。更重要的是许乃普虽帮不上许乃钊的忙,但身为吏部尚书,许乃普想帮他这个钱塘同乡谋个缺并不难。

    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投奔韩秀峰。

    真要是那么做了,韩秀峰应该会帮忙,但很可能会因此瞧不起他,而他今后也别想再指望许乃普、许乃钊等同乡关照提携。

    王千里同样想到了,并且深知他是个聪明人,不禁笑道:“老弟真会说笑,像老弟这样的人才,许大人又怎会不用。”

第七百零五章 “可笑”

    皇上金口玉言,说二十二日亲临裕诚家赐奠就真去了,见其遗孤幼稚,殊深怆感,当即赏给银一千两治丧。

    回宫之后又降旨,著将裕诚生前任内的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加恩晋赠太保,谥文端,入祀贤良祠。伊子堃林,俟及岁时,由该旗带领引见,以示眷念荩臣,恩施优渥之意!

    可以说裕诚虽死了,但比健在时还要风光,堪称极尽力哀荣,而几位内务府大臣管理的事务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韩秀峰和康熙朝“九子夺嫡”时十四皇子胤禵的裔孙载鷟同为奉宸苑卿,但韩秀峰不但驻南苑,并且只管南苑事务,而载鷟则统管除南苑之外的所有事。

    内务府绝对是京师最为庞大的衙门,辖包括“七司三院”在内的大小近百个衙门,几位内务府大臣一样有所分工,汉军正黄旗出身的文丰不但接替裕诚成了掌管圆明园及熙春园、绮春园、长春园等处之门禁、库储及岁修兴作、稽核出纳等一应事务,并于皇上出入之时率属随侍值班的圆明园总管大臣,而且兼管奉宸苑事务。

    相比之下,人家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何况人家还是顶头上司。

    作为下属,韩秀峰自然要赶到圆明园拜见。

    本以为刚追查过私垦的事,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很可能不被人家待见。

    没想到文丰不但无比热情,甚至借口夏宫内有好几座宫殿庙宇年久失修,让他得空过来瞧瞧,帮着估算下修缮需要多少银钱,还命人赶紧去收拾一间公房,以便他来夏宫时有个落脚办差的地方。

    韩秀峰被搞得一头雾水,毕竟奉宸苑虽掌苑囿禁令,但圆明园、畅春园、长春园和三海因为皇上驻跸的关系,并不归奉宸苑管。就算圆内真有宫殿庙宇要是修缮,奉宸苑也只有帮忙干活的份儿。

    回到南苑,跟荣禄、王千里、永祥刚说完拜见的经过,荣禄便沉吟道:“应该不是皇上授意的,皇上就算真想命您多往圆明园跑跑,大可让大头传旨,用不着让他这个刚上任的圆明园总管大臣开口。”

    “那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问。

    “志行兄,我估摸着应该跟庆贤有一定关系,总之,这不是什么坏事!”

    “跟庆贤能有啥关系?”

    “确切地说应该跟庆贤的阿玛有关系!”荣禄越想越觉得不会错,不禁笑道:“志行兄,你跟那些进士翰林熟悉,跟文丰他们没打过多少交道,不晓得这些很正常。”

    “别卖关子了,他究竟跟庆贤他阿玛有啥关系?”韩秀峰追问道。

    “他原本只是内务府的一个笔帖式,也不晓得是走了谁的门路,先是外放浙江任杭州织造,后来还做过苏州织造和粤海关监督。”

    “仲华,你是说他当年走得是耆英的门路?”

    “他当年走的是不是耆英的门路我不晓得,只晓得道光二十三年的《五口通商章程》,就是他同耆英一起跟英夷议订的。后来耆英被革职了,他却一点事也没有,回京之后好像还做上了崇文门副监督。”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荣禄又说道:“志行兄,做官不都是这样吗,真要是遇着什么事,能一个人扛下来那就一个人扛下来,牵连太多不但没一点好处,而且会把路越走越窄。”

    永祥反应过来,不禁抬头道:“耆英出事,就四爷您冒着触怒皇上的危险帮着奔走,他一定是全看在眼里,所以才对您这么好的。”

    王千里低声问:“让四爷得空多往圆明园跑跑,这就是对四爷好?”

    “百龄兄,你这是当局者迷!”

    “我怎就当局者迷了?”

    荣禄难得在王千里面前得意一回,不禁眉飞色舞地笑道:“百龄兄,你我知道志行兄圣眷恩隆,只要想乞求觐见,几乎都能见着皇上,但刚出任圆明园总管大臣的文丰不晓得。在他看来,越是离皇上近的差事越是好差事,于是想出这么个主意,想以此提携志行兄。”

    “四爷还用得着他提携!”

    “仔细想想他这也算不上提携,只能算做个顺水人情。”

    韩秀峰觉得荣禄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又不敢肯定,干脆笑道:“他跟庆贤家究竟有没有渊源,回头去封信问问庆贤就晓得了,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行,说正事。”王千里连忙掏出一封书信,苦笑道:“上海那边总算有消息了,薛焕和刘山阳在信中说,他们跟花旗洋行买的三百六杆洋枪和相应的火药铅子,上个月就到货了。结果因为英佛两国来大沽口的事,美利坚驻上海的领事官让洋行扣下了这批枪,不让交货。”

    “现在呢?”

    “现在不是跟英、佛、咪、俄都签订和约了吗,花旗公使和领事见俄罗斯公使竟打算白送枪炮给咱们,甚至打算差人来教授官军如何使用,又让洋行赶紧交货,还说只要愿意出运费,他们可派火轮帮着把洋枪和火药铅子运往天津。”

    “这火候,拿捏的真好啊!”韩秀峰阴沉着脸道。

    “所以说最坏的就是美利坚,比英吉利和法兰西还要坏。”王千里放下书信,恨恨地说:“这次在大沽口,他们没出一兵一卒,没放一枪一炮,英吉利和法兰西从桂良、花沙纳那儿得到的,他们竟跟着全得到了,想想真气人。”

    “俄夷也一样。”荣禄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论便宜,俄夷占的更多,不但也跟桂良、花沙纳签订了通商和约,还打算跟咱们重新议订疆界。听博川说皇上已密谕黑龙江将军,据理折服,妥为办理。”

    永祥没他们那么悲观,放下茶杯道:“文大人都说了,这只是缓兵之计,不管桂良跟他们都签订了什么,都作不得数。”

    “你们今儿个见着博川了?”

    “见着了,只是他太忙了,只说了不大会儿话。”

    “他说啥了?”韩秀峰追问道。

    荣禄连忙道:“他说桂良奏称,此时英、佛两国和约万不可作为真凭实据,不过假此数纸,暂且退却海口兵船。将来倘欲背盟弃好,只须将奴才等治以办理不善之罪,即可作为废纸。”

    “这么说皇上力排众议,不会究办桂良了?”

    “不究办他了,还命他等洋人的兵船全南返之后,赴上海接着跟洋人商订通商细则。”

    “翁心存和殷兆镛他们能消停?”

    “志行兄,您也太瞧得起他们了,别看他们前些日子闹得欢,那是因为皇上没发话。现在皇上发了话,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再蹦跶。何况皇上也不是没安抚,今儿下午刚下旨命翁心存充上书房总师傅,命吏部左侍郎匡源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擢升殷兆镛为詹事府詹事,蒋志章补授江南道御史……连恭亲王都有了差事,署镶黄旗汉军都统!”

    韩秀峰大吃一惊:“匡源入值中枢?殷兆镛跻身四品京堂?”

    荣禄苦笑道:“这还能有假,好像就尹耕云没升官,可见就算闹也得掌握个火候,不能闹得太过。他得罪了郑亲王,让郑亲王在朝堂上下不了台,想升官可没那么容易。”

    想到吉云飞考上记名御史之后,眼巴巴地等着补授,而且文祥也有意帮他谋个缺,韩秀峰又问道:“蒋志章补授江南道御史,这人我咋没怎么听说过?”

    “蒋志章是江西铅山人,道光二十五年乙巳恩科二甲第六名进士,金榜题名后馆选上庶吉士,散馆之后曾先后充任过国史馆协修、文渊阁校理,再后来回乡丁忧,在老家办团练,帮同官军防堵过长毛,是年前刚回京候补的。”

    荣禄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他既是陈孚恩的同乡,也是孟传金的同年,虽资历不够,但能补上江南道监察御史也在情理之中。”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心想陈孚恩是肃顺的人,十八岁就考上进士,人称“孟大胆”的御史孟传金一样是肃顺的人,蒋志章跟陈孚恩、孟传金不是有同乡之谊就是有同年之谊,有陈孚恩和孟传金引荐,“求贤若渴”的肃顺自然会帮这个忙。

    尽管清楚地明白蒋志章走的是肃顺的门路,但韩秀峰还是轻描淡写地说:“真要是论同年,博川跟孟传金、蒋志章一样是同年,都是道光二十五进士。”

    “也是啊,”想到韩秀峰跟肃顺的关系太过微妙,荣禄意识到当他面说这些不合适,急忙换个话题:“志行兄,差点忘了,许乃达也有了差事,皇上降旨命他为光禄寺卿。”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下意识问:“光禄寺卿?”

    “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方,神乐观的祈禳,武库司的刀枪,营缮司的作场,养济院的衣粮,教坊司的婆娘,都察院的宪纲,国子监的学堂,翰林院的文章……我一样没想到皇上会命他为光禄寺卿,他这会儿一定哭笑不得。”

    荣禄刚说的那个顺口溜是官绅百姓拿各衙门开涮的“京城十大可笑”。

    光禄寺负责掌管皇家盛大筵宴,掌祭享宴劳、酒醴膳羞之事,而朝廷要么不摆宴席,要摆就得按例摆在露天下,并且一摆就是很多桌,必须提前准备。准备好之后,下到厨子上到主事、郎中,甚至连光禄寺卿都要反复核验不能出差错,以至于从做好摆上桌,到文武官员坐下来吃,可能要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

    赶上冬天,所有菜肴冻得帮帮硬,根本无法下口。赶上伏天,捂了一宿的菜肴全发馊了根本不能吃,所以光禄寺被戏称为“京城十大可笑”之首!

    想到对别人而言,能做上光禄寺卿,那真是飞黄腾达。但对曾做过江苏巡抚的许乃钊而言,做这个光禄寺卿还真是可笑,韩秀峰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说:“博川也真是的,这个忙实在帮不上那就不用帮,弄成现在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我问过博川,他说跟他没关系,不是他保奏的。”

    “不是他保奏的就好,不然我真没脸去见许乃钊。”

第七百零八章 富贵要回来了

    集贤院也算是皇家苑囿,可韩秀峰在这儿住的并不舒坦,迷迷糊糊的也不晓得有没有睡着,反正天蒙蒙亮就醒了,先去宫门口递上牌子,然后亮出腰牌直奔内务府值房,一边喝茶一边等皇上召见。

    结果这一等竟又等到中午,跟着大头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前、后湖之间的九洲清晏,只见一帮穿着戏服的升平署太监,正排着队往奉三无私殿内走。

    大头应该是这儿当值过,边走边得意地说:“四哥,这里头不光有皇上的宝座、宝床,还有一个戏台,皇上三天两头在这儿听戏。”

    “是吗?”

    “骗你做啥子,听说这儿也是皇上赐宴宗室的地方,各部院衙门和各地督抚向皇上呈览贡品也在这儿。”大头越说越来劲儿,又指着东边道:“那边就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住的地方,有好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单独的院门,叫啥子天地一家亲!”

    “应该叫‘天地一家春’吧?”韩秀峰下意识道。

    “叫啥子都一样,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地一家,反正是皇上一家子住的地方。”

    正说着,九洲清晏殿到了。

    大头顾不上再显摆他的见识,连忙屁颠屁颠跑过去问当值的侍卫皇上在不在里头,见当值的御前侍卫看向西暖阁,又连忙跑西暖阁去禀报。

    韩秀峰在殿前的海棠树下等了不大会儿,大头兴高采烈地出来了,侧身看着里头道:“四哥,皇上让你进去。”

    “知道了。”韩秀峰整整衣冠,提起衣角走到殿门口,跨过门槛见皇上正半躺在宝床上看折子,连忙掸掸马蹄袖恭请圣安。

    咸丰放下折子,坐起身道:“爱卿来了,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

    “见过肃顺了?”

    “禀皇上,臣昨儿晚上在集贤院见过肃顺大人。”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咸丰低声问。

    韩秀峰连忙道:“禀皇上,肃顺大人想奏请皇上您命臣去天津效力,又担心臣年轻气盛,一个不慎会冲撞到僧王。想着失礼事小,耽误军务事大,所以打算奏请皇上命臣在去天津采办疏浚南苑河道海子的材料时,顺便瞧瞧炮台究竟修的怎样,瞧瞧兵练的咋样,看看各项防堵的布置妥不妥当,然后奏报皇上。”

    咸丰其实跟肃顺一样想过让韩秀峰去天津效力,可是又担心僧格林沁刚愎自用,听不进韩秀峰的话,而且韩秀峰原本的差事也不知道办的怎样,就这么让他去天津会让人觉得他这个皇上朝令夕改。

    听韩秀峰这么一说,咸丰觉得肃顺想得还算周全的,下意识问:“朕想知道你是怎想的?”

    “禀皇上,臣以为这么安排最妥当,皇上要是恩准,那臣就一个月去一趟,半个月在天津,半个月在南苑,两边都能兼顾,两边的差事都不会耽误。”

    “南苑的差事办的顺不顺?”

    “挺顺的,臣刚收着上海的消息,年前托上海那边采办的三百六十杆新式洋枪已在运往京城的路上,最迟下个月中旬便能运抵。等那些新式洋枪运到,分发到兵勇们手中,再悉心操练两三个月便可成军。”

    “跟夷兵用的一样?”

    “不大一样,臣无能,只能采买到自来火的那种,夷兵现在用的鸟枪不但是自来火的,而且枪管里头刻有膛线,铅子儿也是特制的,打得比咱们的枪要准一些,也远一些。不过臣觉得只要悉心操练,真要是上了战阵,跟夷兵还是能一较高下的。”

    看着皇上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臣以为河营的事,尤其洋枪的事,现在还不宜声张。要是连自个儿人都不知晓,西夷更不会知晓,到时候便可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作为一支奇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想到西夷这次就是突然开仗,让桂良、花沙纳和谭廷襄等人猝不及防,才导致天津海口两岸炮台失陷,炮台后路各军溃散的,咸丰觉韩四这个主意不错,但想想还是问道:“爱卿是说连僧格林沁都不告诉?”

    “臣斗胆奏请皇上不要让僧王知晓,也只有不让他知道,他才能有破釜沉舟之决心。”

    “嗯,那就不让他知道。”

    “皇上,提起僧王,臣有件事想启奏。”

    “何事?”咸丰好奇地问。

    “厚谊堂裁撤前,驻福州的闽海关委员富贵,曾召集福建海商劝捐采办洋炮,海商们一心报效朝廷,漂洋过海远赴南洋,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在一个叫作马六甲的地方,买着十二尊大小洋炮、八十多桶火药和两千多颗蜡模铸造的大小铁弹。

    富贵担心运往京城的这一路上有闪失,事关机密又不敢轻易跟上官禀报,只能以告病回京为由,带着家人,召集青壮,解运回京。”

    咸丰实在想不起来富贵是谁,不过听名字就知道是满人,不禁笑道:“这奴才办事倒也谨慎,生怕那些炮这一路上出差错连官都不做了,这事真该跟肃顺说道说道,咱满人也有能任事的,不全是混账。”

    “这是自然,”韩秀峰想想又躬身道:“皇上,臣以为肃顺大人之所以那么说,其实是恨铁不成钢。”

    “朕又何尝不是呢,”咸丰微微点点头,随即沉吟道:“僧格林沁那边正缺炮,就让富贵把那些洋炮送僧格林沁那儿去。”

    “臣遵旨。”

    “再就是让富贵把炮交到僧格林沁手上之后就回京,在外头办了这么多年的差,也该让他回家瞧瞧了。至于那些海商,让他具折奏报,待朕施恩。”

    “皇上圣明!”

    “个个都说朕圣明,但在知人善任上,朕有时候还真不如爱卿你啊。”咸丰长叹口气,喃喃地说:“要不是大头跟朕说,朕都不知道以身殉国的守台游击沙春元等人全是爱卿举荐给谭廷襄的,贵州遵义协副将陈虎一样是,刚说的这个富贵也算一个。”

    皇上提到陈虎,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禁不住问:“皇上,陈虎……陈虎怎么成副将了,他是不是……”

    想到大头曾说过韩四有记“账本”的习惯,咸丰意识到他担心什么,端起茶杯道:“别担心,陈虎没事儿,他能升任副将是贵州巡抚蒋霨远保奏的。要不是大头说,朕也不知道他原来也是河营出去的人。”

    “臣君前失议,求皇上恕罪。”

    “爱卿这是爱兵如子,也只有像爱卿这样将士才会用命,朕又怎会治你的罪。”

    确认陈虎没事,还升了官,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想想连忙道:“皇上,提起知人善任,臣真算不上,臣只是凭良心做事,只是以诚待人。再说皇上您乃天子,每天想的全是军机大事,召见的全是文武重臣,哪有空召见那些千总把总,不知道、不熟悉他们再正常不过。”

    “也是,连见都没见过,哪会知道所用之人老不老实,知人善任更是无从谈起。”

    “这不是有惠亲王、怡亲王、郑亲王、彭中堂、柏中堂和肃顺大人他们吗?皇上您还有臣,臣等本就应该为皇上分忧的。”

    “你等不负朕,朕一样不会负你等,今儿个就到这儿,爱卿跪安吧。”

    “臣告退。”

    “等等,”咸丰想了想,又说道:“僧格林沁昨日奏报,称通州等处,粮食昂贵,派防官兵,购食艰难。朕已命他访察情形,酌增口粮,以示体恤。并著顺天府传知管理粮台之员。一体遵办。但海运梗阻,上万石漕粮运不过来,他们想尽办法也不一定能筹着粮,爱卿不是要赴天津吗,顺路访察下天津等地有没有余粮,若有就地会同长芦盐运使崇厚一体筹办,报销之事直接找肃顺。”

    “臣遵旨!”

第七百零九章 齐聚天津(二)

    长芦盐政和长芦盐运使大多由内务府官员充任,所以韩秀峰这个内务府的奉宸苑卿来天津办差,由长芦盐运使崇厚接待再正常不过。

    随员带的不多,只有直隶候补道荣禄,河营都司王河东,南苑防御德福、永泰、二十一和河营千总徐九、章小宝等九人。同刚办完解运洋炮差事的富贵父子一起,下榻在距运司衙门不远的一座盐商的宅院。而富贵的老伴儿和儿媳、孙子,前天一大早就已经先回了京城。

    刚才那顿酒席,是崇厚为韩秀峰接风的,富贵刚才在酒桌上插不上话,现在酒足饭饱了,韩秀峰又被崇厚邀请去后头花厅喝茶,他和二儿子吉祥只能同荣禄、韩宸等人一起在前厅候着,一样说不上话。

    韩秀峰自下午一见着崇厚,就从话里言间听出崇厚对裁撤“厚谊堂”很不理解。

    果不其然,刚坐下端起茶杯,崇厚就开始“兴师问罪”,不但怪他“糊涂”,甚至连文祥都一起埋怨。

    “别一声不吭,你倒是说话呀!”

    “老弟想让我说啥?”

    “你……”见说了半天韩秀峰竟像事不关己一样,崇厚气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要是没有“厚谊堂”,他绝不可能如此年轻就做上从三品的盐运使,韩秀峰能理解他的心情,暗叹口气放下茶杯道:“地山,正如你刚才所说,厚谊堂就这么裁撤了是有些可惜,但咱们是不是也得反过来想想,要是不裁撤又能怎样?”

    “要是没裁撤,咱们至少不会跟现在这般变成聋子瞎子!”

    “对,要是不裁撤的话,咱们的消息是要比现在灵通一些,可光咱们不聋不瞎又有何用?”韩秀峰反问一句,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要是没裁撤,打探到夷情就得及时奏报,不然就是知情不报。可事实上呢,要么见不着皇上,好不容易见着了也会惹皇上不高兴,最后不但再也见不着,甚至连呈递的折子都如同石沉大海。”

    “俗话说忠言逆耳,要是连老兄你和博川都不跟皇上说实话,皇上还能听到实话吗?”崇厚质问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是皇上不愿意听!”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要是不当机立断奏请裁撤,结果只会让皇上龙颜大怒,我和博川不晓得会被外放去哪儿。而厚谊堂裁撤之后的今日,博川反倒能入值中枢,可见这笔买卖没亏。”

    “你和博川都升官了,对你们而言这买卖自然不算亏!”

    “地山啊地山,你怎就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呢?”

    “老兄说的这些道理我懂,我就想问问老兄你这座青山,柴在哪儿,接下来怎么烧?”

    韩秀峰心想他如此咄咄逼人,果然是年轻气盛,只能无奈地说:“洋人只要不再提遣使驻京一切都好说,若洋人非要遣使驻京那就只能开仗。皇上已下定决心,不然也不会命我来天津。”

    “赔兵费也好说?”崇厚忍不住问。

    “好说,”韩秀峰苦笑道:“在皇上看来关税本就算不上正赋,并且过去这些年朝廷也没课征到多少关税,至少没见粤海关、闽海关和江海关解运多少税银交户部,所以不止一次密谕桂良,说兵费不管赔多少大可从关税里扣,甚至可免征关税。”

    “可是……”

    “别可是了,一是你我人微言轻,很难让皇上收回成命;二来遣使驻京的事,洋人一定不会妥协,毕竟在他们看来就算签了和约也不一定管用,只有派使臣驻京才能迫使朝廷遵守和约。”

    崇厚凝重地问:“照老兄这么说,这一仗免不了?”

    “不是免不了,算算日子,广东那边应该已经开打了,不过出战的不是官军而是团练。”

    “当洋人是傻子?”

    “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黄宗汉能不能打赢。”

    “你觉得他能打赢吗?”

    “难。”韩秀峰无奈地摇摇头。

    “这就是了,”想到西夷的大军刚南返,崇厚忧心忡忡地问:“志行兄,能看得出来,行军打仗僧格林沁是比谭廷襄强,而且强得不是一两点。可现在海口两岸的炮台正在重建,最快也要年底才能竣工,所需的大小铜铁炮正在重铸,估摸着到年底也不一定能铸成,各路兵马也没全到,就算到了也要时间操练,你就不怕额尔金收到广东的消息之后杀个回马枪?”

    “不是我不怕,而是皇上和朝廷上的诸公不怕。”韩秀峰顿了顿,又用笃定的语气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额尔金想在今年杀个回马枪我觉得没那么容易,他得先准备几千兵马的粮草辎重。”

    “今年没事,明年呢?”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真要开打,那就先打打看,胜败得打完之后才晓得。”

    “你说的倒轻巧,打仗不光要有兵,也要有钱粮!”

    崇厚越想越着急,竟起身道:“昨儿上午,刚收着军机处廷寄的密谕,说经巡防王大臣等奏,抚局已定,酌撤京兵,前经派出驻劄八里桥官兵,自应先行裁撤。通州以东各营,暂令照旧驻劄。各处调到官兵,将次抵京,亦可分别调度。除了天津至海口一带,豫为防范,严密布置外,其它各路兵马又要跟前几次一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钱粮支应不上。兵勇们连饭都吃不上,还打什么仗啊!”

    “地山,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来前皇上命我访察天津等地有无余粮,要是有的话,命我会同你一起筹办,以解南苑、通州等处驻兵的燃眉之急。”

    “我跟你说打仗,你跟我说粮!”

    “是你先提钱粮的好不好?”

    “粮的事待会儿再说,咱们接着说打仗的事,就算肃顺能收罗到足够的钱粮,又能调集多少兵马迎战。”

    韩秀峰低声道:“有钱粮自然有兵。”

    “有老兄说的这么简单吗,这是对付洋人,不是对付长毛!我就想问问老兄,英、佛等夷在克里米亚那个地方跟俄夷开仗,双方一共出动了多少兵马,又死伤多少兵马?”

    “俄罗斯出兵七十万,英、佛、土等国出兵近百万。要是上海、广东等分号当时打探的消息没错,这仗打了三年,俄罗斯死伤五十余万,而英、佛、土等国也分别死伤兵勇约十万余。”

    “这就是了!”崇厚激动地说:“志行兄,你在乡丁忧时我看过书肆里的舆图,也仔细瞧过书肆里的地球仪,英夷本土距克里米亚那地方并不近,他们都能出那么多兵。要是真想跟咱们开仗,且不说出十几二十万兵,出三五万兵总有可能吧。”

    “以英吉利的国力,出三五万兵还真不是难事。”

    “可咱们呢,咱们能东拼西凑多少兵?”

    这个问题真把韩秀峰给问住了,长毛堪称心腹大患,可为了剿长毛,朝廷砸锅卖铁才在两江布置了两三万兵勇,湖广也差不多,算上闽浙和山东、河南的兵,加起来也才十余万兵勇。在自个儿的地盘上打仗,能出动的兵马竟没劳师远征的洋人多,更别说兵器的巨大差距了。

    “地山,我晓得你担心什么,我和博川又何尝不担心?可事到如今只能想方设法做准备,要是老天保佑能侥幸打赢自然好,要是败了……也糟糕不到哪儿去。”

    “怎就糟糕不到哪儿去?”

    “你想想,在大沽口两岸炮台失陷之前,满朝文武谁把洋人真正当回事过?可现在呢,虽全在主战,但至少不像之前那般不把洋人当回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大清就像一头拉磨的驴子,不用鞭子抽抽就不走。”

    崇厚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问:“你就不怕一鞭子下去把驴子给抽死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这是你先说的好不好?”

    “我说了吗,我是问你天津府各州县有没有余粮。”

    “好好好,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至于粮的事问我没用,还是明儿个去问石赞清吧。”

    “行,我明儿一早就去问他。”

    崇厚意识到跟洋人的这一仗是躲不过去了,想想又问道:“志行兄,你这次带荣禄他们过来,不只是巡视海防这么简单吧?”

    “这是自然,”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轻描淡写地说:“从现在开始,我每个月都会来,每次在天津呆十来天,不光要亲眼盯着僧格林沁修筑炮台,操练兵马,也要让南苑的驻守八旗马甲门军和河营的千总、把总轮流来瞧瞧大沽口一带的地形地貌。”

    “如此说来,老兄不只是监军,真要是打起来,十万火急的时候也要领兵上阵?”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该上的时候只能上。”

    “知道了,僧格林沁的大军我养不起,你麾下的员弁我还是养得起的,他们在天津的吃喝拉撒我运司衙门包了。”

    “这还差不多。”韩秀峰露出了笑容,想想又凑他耳边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了,绝不能传到僧格林沁耳里,不然咱们这点家底儿,可经不起他折腾。”

    “明白。”

    …………

    PS:上传的匆忙,又把章节序号搞错了,明天请编辑修改,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七百一十四章 树敌无数

    韩秀峰上次回京之后不久,皇上就召僧格林沁回京“面授机宜”。尽管皇上所授的机宜都有道理,但僧格林沁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儿。

    没想到这事过去没几天,韩秀峰竟又来了天津。

    僧格林沁不想“面授机宜”之事重演,干脆上了道密折,奏请让韩秀峰留在天津帮办军务。

    虽然皇上只恩准了一半,只同意韩秀峰留在军中效一个月力,但至少不用担心又像上次那样被召回去。

    为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他也没让韩秀峰闲着,宣完皇上的密谕就命韩秀峰督修海口两岸炮台。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有皇上的密谕,韩秀峰就这么被拉了壮丁,在大沽口两岸整整做了一个月监工。

    见效力期限已满,南北两岸的五座炮台也有了点样子,便跟驻守南岸炮台的直隶提督史荣椿道别,带着随行的几个河营把总、外委星夜赶到通州大营,拜见这些天在通州练兵的僧格林沁。

    跟着亲兵来到帅帐前,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之前的那些八旗、绿营将校一个也没见着,出入帅帐的不是蒙古官员就是他的那些幕友,并且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正寻思里头商议的事应该跟军务无关,一个幕友走出来,躬身道:“韩大人,王爷有请。”

    “谢了。”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整整官服,撩起帘子走进大帐拜见。

    僧格林沁端坐在公案后面,等韩秀峰行完礼,这才指着边上的椅子道:“韩老弟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谢王爷赐座。”

    “老弟急着求见本王,究竟有何事?”

    “禀王爷,下官已在军中效力了一个月,算算日子,也该回京复命了。”

    僧格林沁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说:“这就一个月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王爷军务繁多,从早到晚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自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快。”韩秀峰拱拱手,接着道:“至于炮台上的事儿,下官来前该交代的已全跟史提台交代过。只要钱粮和材料能支应得上,下官估摸着再有三个月便能完工。”

    僧格林沁忙忘了日子,不等于忙忘了韩秀峰这个人,事实上还命专人盯着韩秀峰。

    想到刚刚过去的这个月,韩秀峰不但没半点怨言,而且在修炮台这件事上堪称用心,一些临时决定的布置甚至可圈可点,不禁拱手道:“有劳老弟了,要不是无人可用,本王也不会出此下策,让老弟风里来雨里去的受这个罪。”

    “王爷这是说哪里话,下官深受皇恩,本就应该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

    “老弟所言极是,我等都是在为皇上办差,都是在为皇上分忧,”僧格林沁朝京城方向拱拱手,随即意味深长地问:“韩老弟,本王就想问一件事儿,老弟这次回京之后,皇上会不会跟上次一样又召本王回京面授机宜?”

    “王爷真会说笑,下官岂敢妄自揣测圣意。”见僧格林沁把话挑明了,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不过以下官之见,皇上日理万机,而且刚召见过王爷,应该不会这么快又召见。”

    “其实本王比老弟还要想念皇上。”

    “王爷说得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谁不想念皇上?”

    “可能不能觐见,终究得看圣意。”僧格林沁确认韩秀峰不会再上次一样在皇上跟前说三道四,就这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随即换了个话题,若无其事地问:“韩老弟,这些天你有没有收到过京里的消息。”

    “王爷,京里咋了?”韩秀峰被问得一头雾水。

    “老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王爷,您可真把下官给问住了,下官真不知道京里的啥子消息。”

    “看来老弟是真不知道,”僧格林沁微微点点头,顺手拿起一份“宫门抄”,面无表情地说:“实不相瞒,本王也是今儿早上刚听说的。”

    “敢问王爷,究竟啥消息?”

    “老弟先瞧瞧这个。”

    “下官遵命。”

    韩秀峰起身接过“宫门抄”,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御史孟传金上奏一个叫平龄的戏子不光堂而皇之地参加大比,不但得中举人,而且朱卷与墨卷不符,怀疑刚结束的顺天乡试发生科场弊案,弹劾主考官柏葰和副主考朱凤标、程庭桂。

    科场舞弊可不是一件小事,皇上震怒,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兵部尚书陈孚恩等彻查,磨勘之后发现平龄的试卷有七处错字。更要命的是,拔萝卜带出泥,有猫腻的试卷竟一下子激增至五十本之多!

    刚补授文渊阁大学士的军机大臣柏葰,一夜之间从云端掉落泥地,已被革职,交部议处。

    朱凤标、程庭桂两位副主考,徐桐、尹耕云等房考官也全被革职逮问,涉案的考生更是全下了刑部大牢。

    想到现在朝廷大权,都在怡亲王、郑亲王和肃顺手里,他们堪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朝堂上的王公大臣几乎没人敢跟他们争执,唯独柏葰偏是鲠真,仗着资深望重,倚老卖老,从不肯让一点半点,总是跟怡亲王、郑亲王和肃顺三人对着干。

    而弹劾柏葰的是孟传金,个个都知道孟传金是肃顺的人,要是没肃顺的授意那就见鬼了。

    再想到眼前这位是蒙古亲王,而柏葰出身蒙古正黄旗,乃蒙古人中难得的进士。更何况柏葰的官运很顺畅,在出事前就已经是军机大臣,被革职前更是刚入阁拜相,位极人臣,韩秀峰意识到柏葰这次麻烦大了,郑亲王和肃顺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同时意识到刚进来时僧格林沁的神色为何那么凝重了。

    “王爷,如果一切属实,那柏中堂这次恐怕凶多吉少,怕不止革职这么简单。”韩秀峰定定心神,凝重地说:“去一趟回疆,也未可知。”

    僧格林沁没想到韩秀峰竟会这么说,沉吟道:“想当年的明珠、和坤,那么多罪案,也只是查抄遣戍。”

    “事已至此,只能看圣意了。”

    “本王虽跟柏中堂没什么交情,但据本王所知,柏中堂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十有八九是疏忽,或许是被奸人所害。”

    韩秀峰不想跟僧格林沁绕圈子,更不想被僧格林沁误会,立马起身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跟柏中堂倒是有几分交情。下官头一次觐见,便是柏中堂带领的。觐见完之后在宫门外等候,柏中堂出来时把下官叫到一边,让下官看皇上的批语,老实可用,直至今日下官仍历历在目。”

    “没想到老弟跟柏中堂竟有这渊源!”

    “其实不止于此,曾在厚谊堂戴罪自赎的庆贤,王爷不一定认得,或许都没听说过,但他阿玛王爷一定知道。”

    “老弟是说耆英的次子?”

    “没想到王爷竟知道。”韩秀峰轻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庆贤跟下官共事那么久,他阿玛出了事,下官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在他阿玛出事时,下官曾去求过好几位王爷和大人,也去求过柏中堂。柏中堂当时虽没答应,但在皇上圣裁时还是开了口,恳求皇上法外施恩。”

    僧格林沁大吃一惊:“本王知道他帮耆英求过情,却没想到竟有如此隐情,原来他竟是受你之托。”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是换作别的事,秀峰定会帮着奔走。可科场案非同小可,秀峰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他老人家也帮不上啊!”

    想到柏葰不只是得罪了怡亲王、郑亲王和肃顺,因为科场案现在也得罪了天下读书人,据说落榜之后并未回籍的那些生员群情激愤,甚至有人想效仿乾隆朝时之事,扎一个写着柏葰名字的草人,扛到菜市口去“处斩”,僧格林沁能理解韩秀峰所说的“想帮也帮不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韩老弟啊韩老弟,直至此时此刻,本王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秀峰很清楚他真正想说的是“才知道你是谁的人”,再次深深作了一揖,随即苦着脸道:“王爷,秀峰想求您帮个忙。”

    “什么忙?”

    “求王爷上道折子,奏请皇上让秀峰接着在军中效力。”

    僧格林沁岂能不知道他是不想卷入朝堂上的纷争,可想到他回去之后要是有合适机会,或许能帮柏葰在皇上跟前说几句话,顿时脸色一正:“老弟把本王这儿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王爷……”

    “别说了,本王不会上这道折子的,老弟还是赶紧回京复命吧。”

    “下官告退,王爷珍重。”

    “不送。”

    走出大营,韩秀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坐在马背上遥望着京城方向,喃喃地说:“把满人得罪了个遍也就罢了,现在把蒙古诸部也往死里得罪,又不是个愣头青,怎就不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这么下去如何是好!”

    小山东糊涂了,忍不住回头问:“四爷,谁得罪谁了?”

    “没啥,赶紧赶路。”

    “遵命。”

第七百二十一章 都没诚意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礼部会试早已放榜,殿试的名次也早出来了,包括任禾在内的重庆府各州县的考生一个没能中式,想着明年朝廷很可能按例开恩科,许多考生落第之后都没回原籍。

    在此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在去年顺天乡试时收递过“条子”的那些大员子弟,一律被发配往新疆充苦差。那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一听说要去边荒之地,十分惊恐。他们的老子更是纷纷活动,接二连三上疏,一面自责,一面奏请捐银赎罪。

    而朝廷现如今最缺的便是银子,皇上几经权衡,最终放了他们一马,准他们花钱消灾。御史陈庆松有些不识时务,进言“赎罪太骤”、“视法太轻”,让皇上很不高兴,所上的折子被“留中”,就这么不了了之。

    二是去年跟西夷签过和约,但上头只有皇上的御批,并没有英、佛、咪、俄四夷国主的御批,所以英、佛、咪、俄四夷使臣今年要来换约。俄夷使臣来得最早,经皇上恩准,从北塘登岸,由天津的地方官员护送至通州,再由礼部和理藩院官员接到城内,并将其安置在早准备好的下榻之所。

    总之,俄夷使臣已经到了京城,可朝廷去年跟俄夷所签和约的具体条款,别说天下百姓了,连各部院的郎中主事都知之甚少,而知晓内情的王公、军机大臣和各部院堂官对此又讳莫如深,以至于许多人都晓得朝廷要跟洋人换约,但究竟换什么约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新任直隶总督恒福、直隶布政使文煜相继到了天津,崇厚身为长芦盐运使要在制台和藩台跟前听用,实在抽不开身忙别的事儿,所以韩宸已在运司衙门帮了两个多月忙,不但对换约之事了如指掌,而且正紧张地为如何应对英、佛、咪三夷使臣前来换约做最后准备。

    早上去府衙跟石赞清商量了近一个时辰,又匆匆赶到制台大人下榻的盐商宅院,跟奉僧王之命来拜见制台的薛焕私下聊了一会儿,然后吃了几口干粮,便带着家人马不停蹄赶到城西六里的一个村庄。

    平时见不着几个外人的村子,今天竟有两个皂隶守在村口,见韩宸来了急忙上前拜见。

    “从京城来的客人到了吗?”

    “禀韩老爷,客人们全到了,昨儿晚上到的,小的照您的吩咐,让他们借住在保正、甲长早说好的那十九户百姓家。领头的那几位老爷,下榻在盐商陈老爷的别院。”

    “好,带我去瞧瞧。”

    “遵命,韩老爷请。”

    事实上韩宸用不着皂隶带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村子他已来过好几次,甚至在村里囤了足够三百人吃两个月的粮和十几石盐。

    陈姓盐商的别院在村北,由于不怎么来乡下住,宅院建的并不奢华,只是一座里外三进的院子,但跟村里那些低矮破旧的民房一比,真能让人感受到大户人家的气派。

    大门口有两个人守着,尽管他们既没带兵器也没穿号衣,可一看就晓得不是寻常百姓。

    皂隶跑上去通报,那二人急忙上前行礼。

    韩宸微微点点头,跟着他们走进宅院,只见永祥、王河东正同几个同样身穿短褂的把总、外委,围着八仙桌上的舆图商量着什么。

    “韩某来迟,让几位久等了。”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永祥可不敢在韩宸面前摆架子,连忙让把总、外委们先出去,然后一边请韩宸上座,一边拱手道:“禀韩老爷,四爷命卑职和老王先带弟兄们过来,他要等把京里的事安排妥当了才能来。”

    “四爷也要来?”韩宸下意识问。

    不等永祥开口,王河东就拱手道:“韩老爷,您跟四爷是什么交情,四爷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不过,天津这边要发生大事,他不来亲眼瞧瞧又怎会放心。”

    “这倒是。”韩宸微微点点头,笑看着二人问:“二位老弟,你们这次拢共来了多少人?”

    “禀韩老爷,卑职这次拢共带来三百零八人,其中有十几个马夫和几个蒙古医生。”生怕韩宸担心他们来天津的事,一旦传出去没法儿跟新任直隶总督恒福交代,永祥又转身取来一个信袋:“这是四爷命卑职等人来天津办差的公文,上头盖有内务府的大印。”

    韩宸根本不在乎他们究竟有没有公文,顺手放到一边,开门见山地说:“永祥老弟,咱们都不是外人,还是说说正事吧。”

    “韩老爷请讲!”

    “你们的粮,韩某和崇厚大人早帮着准备好了,就囤在村里,待会儿你们安排个人去验收下。盐,为你们准备了十八石,足够你们吃的了。银钱就对不住了,这两年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运司衙门早被掏空了,你们要是想买些瓜果蔬菜或想买些鸡鸭鱼肉犒劳犒劳弟兄们,只能自个儿想办法。”

    “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您和崇厚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银钱我们有,开拔时四爷让王千里王老爷给了我们三千两!”

    “有银子就好。”韩宸微微点点头,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一份书信,很认真很严肃地盯着二人道:“这是刘山阳专程差人送给薛大人的急报,确切地说这是后来誊抄的,原件正在僧王手里,韩某觉得二位也应该瞧瞧。”

    “谢韩老爷关照,卑职先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永祥真吓了一跳!

    英佛二夷不但派使臣来换约,还派来了一支大军。

    英夷派来的大小炮舰炮艇共20艘,其中蒸汽大舰一艘,叫“切撒皮克”号,装有大小火炮五十一尊,炮舰上连同船工水手在内的洋兵竟多达五百二十余人;“高飞”号、“巡洋”号、“魔术师”号等蒸汽中舰六艘,装炮六尊至二十一尊不等,载兵九十名至两百四十名不等。

    “科罗曼德尔”号、“庇护”号、“巴特勒”号等蒸汽炮艇十一艘,此外还派来一艘叫作“协助”号的运兵船和一艘叫作“海斯泼”号的辎重船。佛夷这次只派来两艘蒸汽炮舰,一艘叫“迪歇尔”号,一艘叫“诺尔札加拉”号。

    永祥默默算了一下,凝重地说:“两千多兵,竟多达两百二十余门炮,算下来每十人就有一门炮!”

    过去近一年,王河东在南苑做了不少功课,甚至不止一次研究过洋人炮船的模型,接过书信沉吟道:“有些炮是装在船上的,上不了岸,能运上岸的全是小炮。”

    “那些打得远的大炮是上不了岸,可够得着炮台啊!”

    “二位应该听四爷说过,南北两岸五座炮台上的大小铜铁炮加起来也就五十来尊,其中能够着洋人炮船的恐怕只有富贵从福建运来的那十几尊洋炮,尽管僧王做了不少准备,但要是打起来胜负还真难料,二位心里应该有个数。”

    “敢问韩老爷,僧王做了哪些准备?”

    “一时半会儿说也说不清楚,二位真要是想知道,不妨去炮台瞧瞧。”

    “我们去方便吗?”

    “后头我要去送盐,二位可扮成我的随员一道去。”

    “谢韩老爷成全。”永祥拱拱手,想想又说道:“韩老爷,卑职还想去城里瞧瞧,想带弟兄们去看看城墙。”

    “这事好办,我回头跟石府台说一声,他会命家人陪你们去。”

    想到来前四爷说过的那些话,永祥又说道:“韩老爷,有件事卑职差点忘了跟您禀报,来前四爷说皇上之所以命俄夷使臣从北塘上岸,然后由天津官员护送至通州,那是不想让俄使窥破朝廷在海口两岸的布置,英、佛、咪三夷使臣来了同样如此。”

    “这我知道一些。”韩宸低声道。

    “但还有一件事您恐怕不晓得。”

    “啥事?”

    “四爷说皇上不太想让蛮横无理的英、佛二夷使臣进京,想让他们在上海跟桂良大人换约,我们开拔时皇上还下了一道谕旨,命桂良大人在上海等候。据说也给僧王下了旨,谕旨中说换约之事须由桂良亲自办理。”

    韩宸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难怪薛焕一大早去拜见制台,原来是因为这事儿。”

    王河东苦笑道:“去年说好了让洋人今年来换约,现在却反悔了。而洋人又蛮不讲理,他们要是见咱们不许他们从大沽口上岸,见换约之事僧王又没个准信儿,他们一定会强闯甚至会炮轰海口两岸炮台,所以说这一仗是躲不掉的。”

    韩宸之前还对换约抱几分希望,毕竟能不打就不打,听永祥和王河东这一说,韩宸意识到这一仗已无法避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洋人名为换约,却派这么多兵来,究竟是何意?既然他们没诚意,那就只能打。”

    “韩老爷,您说的是,他们没诚意在先,也就别怪咱们没诚意。”

    “好一个都没诚意,不说了,衙门里还有一堆事,我先回去。你们要是想去炮台瞧瞧,要是想亲眼看看天津城防,随时可去运司衙门找我。”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触即发

    王千里不但不是一个人来天津的,而且带来了皇上的谕旨。

    事实上他就算没景运门侍卫吉祥这么个随员,就算没带皇上的谕旨,崇厚一样会以礼相待。

    因为在所有跟“厚谊堂”有渊源的官员看来,曾先后辅佐韩秀峰、文祥执掌过厚谊堂的王乃增虽有些本事,但远无法与曾多次独当一面的王千里相提并论。

    早在泰州时,他就帮韩秀峰筹集钱粮、招募编练乡勇,甚至随韩秀峰一道率勇赴万福桥堵截长毛。

    后来进京投供,又在韩秀峰麾下效力,不但帮同整饬河营,甚至统带轮流去阵前效力的河营兵勇,随僧格林沁和胜保的大军从静海一直转战到山东境内。

    再后来虽做的是河道上的官,可事实上既管河,也管民,甚至管军(河营)!

    听家人说王千里到了天津,崇厚急忙借口有紧要公务,从总督行辕匆匆回到运司衙门,一见着王千里就急切地问:“百龄兄,您怎么来了,志行有没有来?”

    “四爷被一个疯狗缠上了,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让千里先过来。”

    “疯狗?”

    “地山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王千里知道洋人的炮船已经到了大沽口,进城之后却没有见着永祥、王河东等人,不免有些心焦,低声问:“地山兄,听说闽商黄得禄随薛焕到了天津,又送来十一尊洋炮,他人现在何处?”

    崇厚愣了楞,连忙道:“他还在城里,我只见过他一面。昨天在藩台那儿听人说,他原来打算献完炮去京城的,可听说富贵在家赋闲不再做官了,就打了退堂鼓。后来想着在天津呆着也不是事,打算南返,可洋人的兵船又堵住海口,所以哪儿也去不了。”

    “他虽是个商贾,可捐输洋炮最为得力,对朝廷有功,您为何不……”

    不等王千里说完,崇厚便苦笑道:“老兄千万别误会,我倒是想以礼相待,甚至都差人帮着找了个宅院,可人家一下子送来十一尊洋炮,正所谓雪中送炭,现在是藩台甚至制台大人跟前的红人。”

    王千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王某误会老弟了,劳烦老弟赶紧差人去问问他,是打算留在天津这个是非之地接着巴结恒福,还是愿意进京觐见。”

    “百龄兄,您是说皇上召他入见?”

    “吉祥就是为这事来的。”

    “景运门侍卫吉祥,拜见大人!”

    “你是富贵家老二吧,本官记得。”崇厚不认为王千里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因为这件事,立马回头吩咐道:“得喜,赶紧陪吉祥老爷去找黄得禄。”

    “嗻!”

    崇厚的家人应了一声,连忙陪着吉祥走出正厅。

    打发走吉祥,王千里急切地问:“地山兄,洋人有没有提出什么蛮横无理的新条件,僧王和恒福大人是怎么应对的?”

    “英吉利和法兰西领事到了,昨儿上午,是上次跟英吉利大兵头何伯约定回信的日子,因为皇上既没下旨开打,又没恩准两国使臣上岸,恒福和文煜只能拖延时间,命海防同知博多宏武和天津知县杜恩前往,称他和文煜‘不日即至海口’,请何伯等夷酋‘静候数日,会议一切’。”

    “洋人怎么说?”王千里凝重地问。

    “洋人开始什么也没说,直到昨儿晚上才差人上岸递来一道照会,打算邀博多宏武和杜恩会晤。”

    “博多宏武和杜恩去了吗?”

    “没去。”

    “没去?”

    崇厚一边招呼王千里喝茶,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守在岸边的民勇,其实全是奉僧王之命乔装打扮的官军。领头的那个丘八跟上岸的那个假洋鬼子说,因为他们中午出言不逊,博老爷和杜老爷已经回了天津。”

    王千里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想想又问道:“僧王在忙什么?”

    “不晓得,我已经有两天没见着他了,应该去了海口。”

    “薛焕呢?”

    “他应该在僧格林沁身边,反正今儿个没见着。”

    “永祥和王河东他们呢?”

    “他俩跟韩宸去了塘沽,他们的手下全安置在城西六里的柳家庄。”

    想到来前四爷曾说过,皇上是绝不会轻易让英吉利和法兰西使臣进京的,而不但占了广州城甚至攻占过海口两岸炮台的英吉利和法兰西人,不但不会善罢甘休且气焰极其嚣张,觉得官军不堪一击,可钦差大臣僧格林沁又是个倔脾气,王千里意识到大战一触即发,急切地问:“海口至天津一带的布置有没有变化?”

    “有一些变化,但变化不大。”

    “愿闻其详。”

    “老兄稍候,我这儿正好有张海防图。”

    “有图更好。”

    崇厚进去取来一张手绘的舆图,摊在茶几上如数家珍地说:“海口南北两岸炮台由大沽协六营共三千余兵驻守,内火器营和巡捕营的一千余兵,分别协防南北炮台;

    副都统成保所率的哲里木盟马队五百骑,驻新城;头等侍卫布尔德和二等侍卫明安所率的昭乌达盟马队五百骑,驻新河;因皇上之前曾谕令西夷可换内河船只至北塘上岸,僧王命北塘守军撤至北塘以北的营城监视。

    除了后来所修的石头缝炮台和塘沽炮台,作为后路策应新建的海口两岸六座炮台之外,天津城东三十里的双港附近又新建炮台一十三座,安设一千两百斤以下大小铜铁炮各八十一门,由外火器营、健锐营和后来招募的民勇驻守。”

    “六千多兵勇。”王千里沉吟道。

    崇厚岂能听不出王千里的言外之意,无奈地说:“海口就那么大点地方,不能把兵全压上去,更不能不要后路,何况‘后路’的后头还有‘后路’,僧王虽说统领一万多兵,可把山海关和通州至天津这一线的守军刨去,能凑六千多兵勇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是啊。”王千里轻叹了一句,随即抬头道:“我也得去海口瞧瞧,劳烦老弟安排两个熟悉地方的家人送我去。”

    “行,不过……不过海口凶险,老兄一定要保重。”

    “老弟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王千里想了想,又凝重地说:“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津这边一切仰仗老弟了。

    “我早跟石赞清商量好了,真要是打起来,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想走的就赶紧送他们走,免得他们在这儿指手画脚碍咱们的事儿。”

    “好,就这么定!”

    ……

    与此同时,大沽口南岸炮台上一片死寂。

    远远望去,既看不见炮台上有旗号,也看不见人影,前几天偶尔在炮台上晃悠的“乡勇”,仿佛一夜之间全跑光了。

    但只要爬上炮台,就能发现一对对官军或躲在胸墙后头,或躲在放炮洞里。大小铜铁炮全用油布盖着,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将士们就会冲出来,把炮推到炮口。炮台下面一样是严阵以待,一对对官军埋伏在寨墙后头的防炮洞里,只有几个穿着百姓衣裳的千总、把总,守住寨墙边透过缝隙观察在拦江沙外水面上游弋的洋人炮船。

    僧格林沁同样在观察,只不过他有千里眼。

    刚从天津赶过来的薛焕,跟守在边上的直隶提督史荣椿等人微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走到僧格林沁身边道:“禀王爷,制台大人那边没接到皇上的新旨意,制台大人说桂良大人究竟何时能赶到天津,他也不知道。”

    “就算能赶到,又有何用?”僧格林沁放下千里眼,回过头来阴沉着脸道:“薛老弟,夷酋又让那个姓潘的假洋鬼子送来了一份照会。”

    “敢问王爷,夷酋说了些什么?”

    “称他们打算今儿个全退往外洋,一两天后再进口内,让天津道再有照会,径送外洋。”

    薛焕下意识探头看了一眼洋面上那些冒着浓烟的兵船,喃喃地说:“他们来都来了,为何要退往外洋?”

    “所以说这事有些蹊跷,十有八九是想探探咱们的虚实,说不准想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僧格林沁为这一切准备了近一年,平日里与士卒同甘苦,堪称昼夜辛勤、殚诚竭虑,并且觉得这仗能打,岂能错过这个帮朝廷报一箭之仇的机会,把千里眼顺手递给了史荣椿,冷冷地说:“传令,不管西夷搞什么幺蛾子,咱们都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倘敢放第一炮,咱们就让他有来无回!”

    古人云:将是兵的胆!

    僧格林沁不但与将士们同甘苦,而且言出法随,赏罚分明,守台官军士气旺盛,郁怒多时,打还是不打,这些天上到史荣椿这个提督,下到普通兵勇,全在等他一声令下。

    见他终于放了话,史荣椿、龙汝元等将校激动的热血沸腾,不约而同地拱手道:“下官遵命!”

    “赶紧去做准备,本王估摸着西夷很快会有动静。”

    “王爷,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说。”

    “恳请王爷去后路炮台居中调度。”

    僧格林沁知道史荣椿这是担心他这个主帅的安危,毕竟打起来枪炮无眼,可将士们的士气正旺,他这个主帅又岂能临阵畏缩,不假思索地说:“哪来这么多废话,本王就在这儿坐镇,本王哪儿也不去!”

    ……

    PS:上传的匆忙,又把章节序号搞错了,回头请编辑大大修改,并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七百二十四章 几十年未有之大捷(一)

    见着惠亲王,在惠亲王身边帮了两天闲,韩秀峰终于明白郑亲王和肃顺等人为何那么不放心了。

    当年林凤祥、李开芳率北犯直隶,京城岌岌可危,皇上谕令设京师巡防处,统一调遣京师、直隶、山东、河南及关外的各路兵马,并筹划军械粮饷,训练各地团防,缉拿长毛细作……

    除了巡防王大将军之外,最多时设参赞大臣、王大臣十余名,均是皇上特简的王公重臣。设监印官四名、翼长若干,办事官四十八名,看守文卷官六名,供事五十四名,胥吏差役近百。

    可随着林凤祥、李开芳相继被生擒,这个权倾朝野的临时衙门就被裁撤了,其粮台款册交户部,审案卷宗交刑部,兵马册籍及所有文案物件交步军统领衙门。

    现在,皇上虽命惠亲王为巡防王大臣,却没下旨重设京师巡防处,光靠惠亲王一个人真管不过来那么多事。

    这些天,惠亲王都没怎么出过门,光忙着在府内看各衙门和各营所呈的奏报了,而那些奏报无一例外的是要钱要粮!

    本就被搞得焦头烂额的惠亲王,见皇上命韩秀峰前来听用,并且是肃顺亲自送来的,干脆把帮各军讨要粮饷的差事推给了韩秀峰。

    韩秀峰只能硬着头皮持盖有巡防王关防的公文去户部,可肃顺到任以来绞尽脑汁收罗的那点银子,全拨给僧格林沁充军饷了,户部银库里空空如也,跟两位侍郎磨了两天,也只领着一叠拿出去都不晓得有没有人愿意收的宝钞。

    但韩秀峰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深知天津那边的形势刻不容缓,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临时抱佛脚,真要是开仗,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别说没钱粮,就算有钱粮现在做准备也来不及。

    就在他把一叠如废纸般地宝钞交给惠亲王的幕友,算是交了差,如释重负地走出王府时,守在外头等候的小山东便迎上来道:“四爷,天津急报,僧王跟洋人开打了!”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想到皇上和郑亲王、怡亲王等王公大臣还在犹豫让不让英佛二夷使臣上岸,天津那边居然已经开仗了,韩秀峰还是觉得有些突然,急忙把小山东拉到一边问:“你咋晓得的,谁送回的急报?”

    “禀四爷,消息是王老爷差人送回来的,荣禄老爷一收到消息,就赶紧进城来寻咱们,先来的这儿,听说咱们去了户部便追到户部,再后来又从户部追到这儿。”

    “他人呢?”

    “这儿人多眼杂,他先去会馆了,说是在会馆等您。”

    韩秀峰意识到僧格林沁和直隶总督恒福的奏报还没到,更重要的是这仗打赢了一切好说,要是打输了,那他们就是擅自开仗,轻启战端,到时候革职是轻的,所以也不能轻易上奏。

    没得旨就开打,这是赌上身家性命!

    韩秀峰一连深吸了几口气,爬上马车道:“走,去会馆。”

    ……

    火急火燎赶到会馆,只见荣禄正紧张地在花厅里踱来踱去。

    正厅的香案上烟雾缭绕,虚开着大门的乡贤祠里也弥漫着轻烟,一看就晓得他担心大沽口那边的战事,可在这儿干着急又没用,只能上香祈求各路神仙和供奉在乡贤祠里的那几位武将保佑。

    “志行兄,您总算回来了!”

    “千里差人送回的急报呢?”

    “哦,在这儿。”荣禄急忙从袖子里掏出王千里差人送回的书信,随即示意小山东去外头守着。

    韩秀峰接过信,正准备拆看,荣禄便急切地说:“昨儿下午,夷酋何伯先是派三只蒸汽炮艇冲入口内,破坏拦河铁链。见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拆毁掉一道,又亲率‘鸻鸟’号和“负鼠”号等各舰向横锁海口的铁链进逼,并下令炮击我两岸炮台。

    僧王当机立断,亲自坐镇炮台命众将士回击,各营大小炮位,环轰叠击,击损西夷大小炮舰多只,令其不能行走,余船皆竖白旗。没曾想他们竟还不死心,又从侧翼炮轰我炮台,并派五六百兵乘小舢板乘机登陆。

    好在僧王早有准备,当即传令命埋伏在炮台下的各营将士回击,抬枪、鸟枪齐放,伤毙洋兵两百余。激战至黄昏,来犯的夷舰‘鸻鸟’号被击毁,‘茶隼’号和‘庇护’号被击沉,还有几艘搁浅,夷酋何伯生死不明。”

    想到南北两岸炮台的布置,韩秀峰看着信道:“他们想登岸哪有这么容易,尤其南岸三座炮台,营墙外皆为一片泥泞地,并有三道水壕。他们登岸之后便会陷入泥泞,行动不便,只会成为我守台将士的活靶子。”

    “开头打得不错,就看接下来打得怎样了。”荣禄禁不住双手合十,一边朝正厅的佛龛遥拜,一边又祈祷起来。

    韩秀峰一样紧张,但想了想不禁笑道:“这洋人跟咱们一样,也只能打打顺风仗,被击沉好几艘战舰,被伤毙上百兵,我估摸着他们也该逃之夭夭了,毕竟他们拢共才来了二十余艘船,两千多号兵。”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放心吧,僧格林沁只会越杀越勇,不会功败垂成的。”

    听韩秀峰这么一说,荣禄竟追悔莫及地说:“可惜了,早晓得洋人也不过如此,咱们那会儿就不该畏手畏脚。”

    “仲华,你是说让永祥和王河东他们也去凑凑热闹?”

    “志行兄,这可是大捷啊,几十年未有之大捷!”

    “的确是大捷,可这只是开始。”韩秀峰收起信,淡淡地说:“洋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早晚会卷土重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咱们这点家底可不能太早暴露。”

    “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到那么多弟兄白跑了一趟,觉得有些可惜!”

    “没啥可惜的,你以为僧格林沁这会儿很风光很得意,我看不然,要知道没得旨就开打可不是一件小事,他这会儿一定在琢磨咋跟皇上解释。”

    “仗都打赢了,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我担心洋人报复,皇上更担心。”

    荣禄猛然意识到事关大清存亡,这不是一件一秀能遮百丑的事儿,下意识问:“志行兄,您是说僧格林沁打了大胜仗,皇上可能还要治他的罪?”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坐下道:“这倒不至于,毕竟正如你刚才所说,这是几十年未有之大捷,等消息传到京城,僧格林沁就是第一大功臣,真要是治他的罪,那皇上不就成昏君了吗?”

    “照您这么说,皇上该赏依然会赏,但心里肯定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

    “打都打了,从千里差人送回的信上看几乎已打赢了,现在说这些不免有些煞风景。”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就当什么也不晓得,之前干啥接下来依然干啥。”

    “永祥和王河东他们呢?”

    “等那边大局已定,千里自然会带他们回来,这件事也不要声张,就当咱们从未派兵去过。”

    “只能这样了,谁让咱们干的就是这见不得光的差事呢。”

    荣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吉云飞来了,边朝花厅这边走,边拱手道:“志行,仲华,您二位可是稀客,今儿个咋得空来会馆的?”

    “路过,进来讨口水喝的。”韩秀峰起身笑道。

    “讨口水喝,志行,你当这儿是啥地方?”吉云飞反问一句,又轻叹道:“弹劾的事还没完呢,听说已交部议处了,亏你笑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天津那边总算打了个胜仗,洋人就算想报复也得等到明年,至少眼前这一关算过来,韩秀峰心情不错,不禁笑道:“事已至此,哭也没用!”

    吉云飞不知道天津的事,只关心韩秀峰这个同乡,一边招呼荣禄坐,一边恨恨地说:“志行、仲华,我总算打探到徐浩然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咋补上御史的了。”

    “他是怎补上的?”荣禄好奇地问。

    “原来他跟我一样也考上了御史,考的还比我早好几年。去年顺天乡试舞弊案,不但尹耕云这个同考官被革了职,在闱中巡察的几个御史也受牵连被革了,一下子空出四五个缺。御史言官跟别的差事又不一样,按例只能由进士出身的官员充任,等着补授的记名御史就那么多,其中又有年迈不能任事和已告假回乡的,他班次又靠前,就这么稀里糊涂补上了。”

    “这么说他也算苦尽甘来。”韩秀峰沉吟道。

    “苦尽甘来,我看未必。”吉云飞苦笑道:“说出来你们不敢相信,他现在依然住在城外那个用篱笆搭的窝棚里,每天依然天没亮就爬起来摸黑去都察院,一身行头依然像叫花子。见他补授上御史,不少同僚慷慨解囊,出银资助,他不但一概不收,还到处宣称你曾赠过他二十两银子,但他是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把那些银子全施舍给了食不果腹的百姓,究竟施舍给了哪个百姓,谁也没见着,反正他现在说啥是啥。”

    荣禄脱口而出道:“志行兄,他这是先发制人,不但想以此彰示他并非忘恩负义的小人,还要摆出一副不屑与您为伍,甚至与您不共戴天的架势!”

    不等韩秀峰开口,吉云飞就凝重地说:“对自个儿都这么狠,可见这个徐浩然有多难缠。”

    韩秀峰不想跟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计较,同样不想总被那家伙纠缠,权衡了一番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他要名声,咱们就给他名声。仲华,回头让冯小宝找几个人口齿伶俐的人帮着传诵传诵,要是能编个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更好,总之,要让各部院甚至贩夫走卒都知道,咱大清出了个两袖清风的公正廉洁、刚正不阿的徐青天。”

    荣禄以为听错了,苦着脸问:“志行兄,您不跟他计较也就罢了,还帮他扬名立万?”

    吉云飞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个办法好,既然他要做清官,咱们为何不成全他?喜欢住窝棚让他接着住,喜欢步行十几里去衙门点卯就让他步行,他要是受不了换大宅乘马车,那他就是口是心非、沽名钓誉的小人!”

    荣禄终于领教到读书人的厉害,喃喃地说:“原来埋伏打在这儿啊!”

    韩秀峰脸色一正:“什么埋伏,瞧你说的,我们只是君子成人之美。”

    “对对对,成人之美,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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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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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