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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九章 团练大臣!

    段吉庆所说的坐会儿便回去,并非回自个儿家,而是回南纪门内的当铺和紧挨着当铺的茶庄。

    人们一提到巴县的城门,头一个想到的十有八九是“接官迎圣”的朝天门,而事实上朝天门虽热闹,道台、府台和县太爷也时常去朝天门码头迎来送往过往官员,但真要是“接官迎圣”并不去朝天门。

    因为不管哪儿的官员来重庆府做官,都得先去成都拜见制台、藩台和臬台,然后才会由西往东走“东大路”来巴县,由位于县城西南角的南纪门入城。要是有圣旨,执事的差役会预备龙亭,前往浮图关迎接,镇台、道台、府台和县太爷城至两路口,设香案跪于道左,恭迎赍诏官赍诏由南纪门进城。

    不过那么热闹的景象现在是见不着了,今后估计也见不着,因为道光十五年朝廷就不再委派赍诏官传旨,所有诏书改由兵部邮传。

    总之,南纪门一样热闹,南纪门的市口一样好。一般人想在南纪门内租个铺面都不一定能租到,更别说盘两个铺面了。

    现在开当铺和茶庄的这两个铺面原本是支在重庆镇右营署外头的一个小茶摊,前任右营游击见这儿市口不错就把摆摊的百姓赶走了,然后买了点砖瓦等材料让右营的兵勇盖了一排铺子。

    半年前那个游击调别的地方去做参将,段吉庆因为经常帮着营里的妇孺捎信捎银子跟那个游击关系不错,正好潘二他爹那会儿想进城里做生意,就花了八百四十两从那个游击手里将这排铺面盘下来了。

    当时只想着市口好,感觉占了多大便宜。

    回头想想这便宜没那么好占,那个游击原本只想着赚钱压根儿没好好盖,材料用得不好,那些个被他当家奴使唤的兵勇又出工不出力,一排铺面从外头看上去挺好,其实一点也不结实,地龙一翻身就轰隆一声塌了,把潘二他爹一下子给砸死了。

    现在这铺面是这两个月重新盖的,用得是最好的材料,请得是最好的木匠和瓦匠,甚至借着地龙翻身好多地方塌了要重建的机会,花了一百两银子请县太爷做见证打个地契,真正变成韩、段、潘三家的了。

    接手当铺的也随之变成了潘二的大哥潘长喜,潘二的弟弟潘长贵没进城,留在走马岗照应老家的当铺和下乡的两百多亩地。潘二做上官之后他们两兄弟也不再提分家的事,跟韩家三兄弟等韩四回来一样,也在等潘二回来当家。

    至于紧挨着当铺的茶庄,因为有江北厅杨财主的股,现在由大女婿杨兴明做掌柜,虽重新开张没几天,但眼看就要过年了,茶叶买卖做得不错,天都黑了铺子里还亮着灯,杨兴明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算账,韩二和韩三正忙着称茶叶、包茶叶。

    “爹,这壶茶刚沏的,您先坐下喝口茶,我这儿马上就好。”

    “段老爷,我给您搬凳子。”

    “别管我,你们忙你们的。”段吉庆俯身闻了闻刚拆包的茶,回头问道:“你们吃了没?”

    “吃了,在隔壁吃的,”杨兴明一边收拾账本,一边笑道:“潘三托人捎来几十斤腊肉腊肠和一袋冬笋,潘大让他婆娘做了点,喊我们过去一起吃的,还喝了几杯酒。”

    “潘三也懂事了,他爹要是晓得三个娃都这么懂事一定很欣慰。”

    “爹,瞧您说的,我见他本来就挺明事理的。”

    “也是,好像就潘二以前不大懂事。”

    杨兴明忍俊不禁地说:“不懂事的做上了官老爷,懂事的在家做买卖。”

    “所以说这人也不能太老实,太老实了不会有啥大出息。”段吉庆端起茶,想想又叹道:“当年潘二为了讨志行他叔欠下的债,跟着志行一道去京城投供。现在他爹也走了,又得跟志行一道回来丁忧,想想真是天意弄人。”

    提起妹夫,杨兴明绕过柜台道:“爹,日升昌的杨掌柜下午从门口经过,我又拉着他问了问,他说您给志行的那封信他帮着想法儿走得是六百里加急,照理说志行早该收着了。”

    “早几天收着跟晚几天收着有啥两样,反正只要收着就得开缺回来服丧。”想到二女婿好不容易做上“小军机”就得卸任回籍,等守完孝回京又得等着需次,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补上个缺,段吉庆禁不住长叹了口气。

    韩二韩三见他唉声叹气,吓得不敢吱声。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两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儒生出现在铺子门口,身后站着两个打灯笼的家人。

    段吉庆缓过神,连忙起身相迎:“崔老爷,杨老爷,您二位这是打算去哪儿?”

    在巴县赫赫有名的道光二十九年举人崔焕章拱拱手,跨过门槛走进铺子笑看着他道:“段老弟,我和子云兄没打算去哪儿,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

    崔焕章的同年杨吏清跟了进来,拱手笑道:“就是来找你的,先去的志行家,结果弟妹说你来了这儿,我和士达就马不停蹄追到了这儿!”

    “二位找我有事儿?”段吉庆下意识问。

    “融远,皇上命志行回籍帮办团练的事你不知道?”

    “皇上命志行回来帮办团练,志行做上团练大臣了?”

    “看来你是真不晓得。”去年进京应试却没能中式的崔焕章,紧盯着他激动地说:“道署和府衙刚接到皇上的谕旨,皇上不但命志行回籍帮办团练,还赏志行从四品顶带,加知府衔!”

    杨吏清也兴奋不已地说:“据我所知朝廷这两年委派了不少团练大臣,但我们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志行是头一个!十有八九是朝廷收到了杨漋喜、舒裁缝等贼匪犯上作乱,桐梓县城失陷的六百里加急奏报,想到巴县距桐梓并不远,而志行又正好要回乡丁忧,便让志行回来一边丁忧一边办团练平乱的。”

    有差事那就不只是丁忧,再想到女婿甚至由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变成了从四品的记名知府,段吉庆欣喜若狂,激动说不出话。

    “听说皇上还命志行带十个文武官员回来一起办团练,”崔焕章从同样兴奋不已的杨兴明手中接过茶,眉飞色舞地说:“我一听说这消息就去府衙打听,结果听府衙的人说这事儿都惊动了曹大人,府台下午去的道署,直到这会儿也没回衙。”

    “湖广会馆已经炸锅了,我们从志行家过来时,见会馆门口停满了轿子和抬竿儿,八省客长一定急得团团转,一定正忙着商量对策。”

    “融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三里绅士’想翻身就靠志行了!”

    见段吉庆若有所思,杨吏清又急切地说:“段大人虽德高望重,可也树大招风,好多话不方便说,好多事也不方便做。志行就不一样了,他现而今是朝廷委派的团练大臣,跟钦差差不多,只要他想管就能管着,就算曹大人和杜府台想偏袒八省客商也偏袒不了。”

    女婿没回来之前段吉庆可不敢答应他们,更不会傻到去出这个头,强按捺下激动拱手道:“崔老爷、杨老爷,这么大事跟我说有啥样,要不等志行回来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志行没到家之前我们再着急也没用。”

    ……

    送走两位举人老爷,段吉庆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妹夫成了团练大臣,杨兴明一样激动,禁不住问:“爹,崔老爷和杨老爷说‘三里绅士’能不能翻身就靠志行,究竟啥意思?”

    想到大女婿之前一直呆在江北,对巴县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作为一个既没功名也没在衙门当过差的普通百姓不知道这些很正常,段吉庆耐心地解释道:“朝廷真要是命志行回乡帮团练,那就绕不开保甲局。保举局的局绅又全是由八省客长兼任,我们本地士绅根本说不上话、插不上收,所以崔老爷和杨老爷觉得这是个本地绅士翻身的机会。”

    “崔老爷和杨老爷不是说‘三里绅士’吗?”

    “那是因为清初我们巴县分西城里、居义里、怀石里和江北里,后来设江北厅,江北里划入进江北厅,只剩下三里,所以本地绅士便以‘三里绅士’自称。”

    “三里绅士就是本地绅士?”

    “嗯。”段吉庆微微点点头。

    杨兴明想想又问道:“这么说崔老爷和杨老爷是想做保甲局的局绅?”

    “他们不只是想做保甲局局绅,更想做厘金局的局绅,因为咱们巴县的厘金局跟其它地方的厘金局不一样,县太爷为了防书吏衙役中饱私囊,也为了方便抽厘,于是让八省客长兼任厘金局委员,总理设卡抽厘之事。”

    “那保甲局和厘金局不就是一家了吗?”

    “不但是一家,连保甲局的那些乡勇都是八省行帮从茶陵招募的,没事帮着设卡抽厘,有是帮同官军守城平乱。团练和保甲就是一回事,志行回来之后真要是办团练,肯定要用厘金,肯定会跟八省行帮起嫌隙。”

    杨兴明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道台、府台和县太爷也真是的,既然来咱们重庆府为官,为何不用我重庆府的本地绅士,偏偏要用八省商人!”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咋个不简单?”

    “你晓得巴县一年才多少正赋,说出来你不敢相信,因为山多地少,就算能收齐一年也才一万多两,这还是连火耗都算上了。”

    “厘金就不一样了,不是管本地百姓抽的,全是跟八省客商收的,厘金局虽然去年刚设立,共设厘卡三个,一个设在朝天门下游的唐家沱、一个设在嘉陵江边上的香国寺,一个设在川江上游的回龙石,但事实上这三个厘卡抽不了多少厘金,主要还是由八省行帮的各行栈代为抽收。货物每值一两抽六厘,看上去抽的不算重,但一个月就能抽一万两!”

    段吉庆喝了一小口茶,想想又无奈地叹道:“换做我是县太爷,我也得靠他们。毕竟外地人比本地人多,毕竟外地人比本地人有钱,指望本地士绅能抽几两厘金。”

    “一个月就能抽一万两,一年下来不就能抽十二万两?”杨兴明惊诧地问。

    “不然崔老爷和杨老爷他们也不会这么眼红。”

    “那抽的厘金都去哪儿了?”

    “月底汇总交到厘金局,由厘金局再交道署。道署再帮着分,四成留巴县,供保甲局花销,六成解往成都。”

    “爹,我敢打赌,厘金局每月抽到的厘金一定不止一万两,从道署那儿领回的四成厘金也不会全用在购买军械、招募乡勇上,八省客长既是厘金局局绅又是保甲局局绅,他们一定不会少捞!”

    “八省客长究竟有没有捞,我不晓得,只晓得志行回来之后真要是办团练,指望本地士绅肯定筹不着多少粮饷,只能打厘金的主意。而只要打厘金的主意,不但八省客长不会答应,连曹大人、杜府台都不会答应。”

第五百八十二章 鲤石书舍

    阳春三月,山花遍野,杨柳依依,江水潺潺,正是出城踏青的好时节。

    一条船挤了半天总算靠到了磁器口码头边,大汗淋漓的船家刚搭好跳板,一位老者就在一个家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岸,在码头边恭候已久的孙老爷微笑着拱手相迎,等脚夫把船上的箩兜背上岸,两位老者才谈笑风生地拾阶而上。

    一门三举子,五里两翰林!

    磁器口孙家里不但先后出了三位举人,孙家的家塾还出了两位外姓的翰林老爷,连镇上的街坊邻居都引以为豪。见孙老爷家来客了,一路上的行人纷纷行礼避让,生怕贵客觉得磁器口的人不懂礼数和规矩。

    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看着那些追逐打闹的娃,再看看周围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吊脚楼,段大章感慨万千,禁不住叹道:“一转眼已经二十多年,正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啊。”

    孙举人当年没进京会试,也从来没做过官,这几十年一直在家教书,不但为人开朗而且喜欢开玩笑,忍不住笑骂道:“某人去年就回乡了,直到今日才来,还好意思跟我提啥子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能跟你这老顽童比吗,我那是身不由己。”

    “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谁还能拦住你,谁又敢拦你?”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段大章跟着他走进离牌坊不远的一条不显眼的深巷子,抚摸着山墙上长满青苔的青砖,无奈地苦笑道:“你以为曹澍钟和杜兴远他们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真是找我叙同年之谊,真是找我吟诗作对的?”

    “那他们找你做什么?”孙举人好奇地问。

    “他们是去瞧瞧我在做啥子,好向朝廷禀报我段大章是真病还是假病,在老家究竟安不安生。”

    “不会吧。”

    “咋就不会,不说这些了,老五呢,老五回来了没有?”

    “早回来了,说啥子你难得回来一趟,得赶紧给你准备份礼物。”

    “我要是啥子礼物?”段大章忍不住笑问道。

    “进去就晓得了。”

    正说着,前面的宅院里传来了琅琅书声。

    段大章情不自禁地推门走了进去,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正在用功的孩童竟失神了。孙举人微笑着推推他胳膊,带着他穿过一个雕花门,来到一个青砖黛瓦,风韵宛然的方天井。

    天井里有一个小拜月台,月台上搁着一铜壶和几个茶碗,边上放着三把竹躺椅,段大章回头看看紧随而至的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儒生,笑问道:“老五,听大哥说你要给我准备礼物?”

    孙五爷从站在雕花门外的晚辈手里接过一张纸质已泛白的大字,迎上来笑道:“瞧瞧,这份礼物咋样,我翻了半天才翻到的!”

    孙举人凑过来看了看,忍俊不禁地说:“歪歪扭扭,究竟写得是啥?”

    段大章反应过来,指着孙五爷笑道:“老五,这一看就晓得是黄永洸的字迹,你一定是搞错了!”

    “错不了,这就是你当年刚来我家时写的。”

    孙五爷小心翼翼地将大字叠好,塞进袖子里得意地说:“本打算物归原主,当作礼物送给你的。现在想想还是留下的好,我得把这幅字带给东川书院的那些娃瞧瞧,告诉那些娃段大人当年的字写得还没他们好呢,让他们晓得举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让那些打算自暴自弃的娃不要气馁。”

    “你这是打算毁我清誉,坏我名声!”

    “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是啥子名声,来来来,先用茶。”

    “茶待会儿再喝,你先把字给我。”

    “你不是说不是你写的吗?”

    “先拿来,让我仔细瞧瞧。”

    ……

    外面那琅琅的书声,天井里四溢的茶香,面对着昔日的同窗玩伴,岁月带不走的是鲤石学舍绵延不绝的人间烟火和旧时的记忆,无论是茶还是壶,都是老味道。

    时隔几十年故地重游,段大章感慨万千,诗兴大发,在孙举人和孙五爷的力劝下一连作了三首诗,留下了三幅墨宝。

    作完诗,写好字,开始吃酒,边吃边叙旧。

    聊了一会儿仍在京城做御史的黄钟音,同样是举人出身并且在城里东川书院执教的孙五爷好奇地问:“倬云,听人说段吉庆的乘龙快婿韩秀峰跟你关系不一般,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的确有些关系,但一定没外头传得那么夸张。”段大章放下酒杯,笑看着他问:“老五,你和大哥是大隐隐于市,平日里跟闲云野鹤般自在,怎会问起这些。”

    “我倒是不想问,可前段时间书院的那些娃几乎全被崔焕章和杨吏清蛊惑去商办啥子团练。不好好用功,净搞这些歪门邪道,你说我能不急?”

    “听说龚瑛也没闲着,也在跟着掺和。”孙举人忍不住笑道。

    龚瑛是道光二十年进士,金榜题名之后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觉得分发去六部学习行走没啥前途干脆回乡了。前些年跟顾忠政走得很近,又是倡修县志,又是倡修府志,京城的重庆会馆翻修缺银子,龚瑛当年也帮着筹过款出过力。

    想到顾忠政死了之后龚瑛便成了巴县士绅之首,崔焕章和杨吏清等巴县的举人、秀才和监生不管想做什么,自然要请龚瑛那位在乡进士帮着牵头,段大章不禁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

    “倬云,他们有没有去找过你?”孙五爷好奇地问。

    “没有,再说就算去找我也没用,毕竟我现而今又不是巴县人。”

    “可据我所知朝廷是让你那位内侄回乡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的,你虽不是巴县人,但江北厅一样在重庆府治下!”

    去年腊月和今年正月里,崔焕章和杨吏清等人闹得实在是太不像样。川东道曹澍钟和巴县正堂祥庆一直在隐忍,而重庆知府杜兴远态度暧昧,未尝没有坐收渔人之利的意思。

    段大章不想掺和这些争权夺利之事,更不想因为这些破事被人弹劾,不但闭门谢客,而且把不安生的儿子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见孙家兄弟竟提起这事,禁不住问:“现在啥情形,他们还在折腾吗?”

    “早偃旗息鼓了。”

    “偃旗息鼓了?”

    “他们之所以敢闹就是仗着你那位内侄即将奉旨回乡帮办团练,不然师出无名。结果你那位内侄直到今天也没回来。有传言说‘夺情’了,皇上命你那位内侄回京在任守制。有传言说朝廷十有八九是要查办哪个地方的大员,又担心打草惊蛇,就让你那位‘小军机’内侄以回乡丁忧同时帮办团练为名出京,事实上没回来而是去办差了。”

    孙五爷在城里执教,消息最灵通,吃了几口菜,又笑道:“还有人说你那位内侄是靠军功做上‘小军机’,不然皇上也不会赐巴图鲁勇号,说你那位内侄在回乡的半路上被皇上调别的地方去平乱了。总之,崔焕章和杨吏清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等到现在也没等着东风,自然也就折腾不下去了。”

    段大章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志行他爹是去年十月中旬去世的,段吉庆是托‘日升昌’帮着给志行捎的家信,这信在路上走得再慢一个半月也等到,也就是说志行最迟也能在腊月初收到家信,按例一收着家信就得开籍回籍丁忧。奔丧不是别的事,路再不好走两个月也能到家,可今天都已经三月初六了,他还没到家,想想是有些奇怪。”

    “这么说你那位内侄真可能不回来了?”

    “就算不回来也得给家里捎封信,可到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估摸着应该是因为啥事在路上耽搁了。”

    “一点消息也没有,段吉庆说的?”孙五爷追问道。

    “要是有志行的消息,段吉庆一定会差人去告诉我。”

    “据我所知他现在不一定顾得上。”

    “此话怎讲?”

    孙五爷帮段大章斟满酒,放下酒壶绘声绘色地说:“据说韩志行的父亲韩玉贵给韩志行他娘托梦,说是在城西呆不习惯想回走马岗老家。段吉庆晓得之后赶紧带着韩志行的两个哥哥去坟前烧制,还去找过神婆。结果不但韩玉贵附了神婆的身,连韩志行的叔父韩玉财都借神婆的嘴说故土难离,说韩家的根在走马乡下。

    段吉庆懊悔不已,觉得好心办错了事,先是请和尚道士去做了七天水陆道场,然后请阴阳先生帮着算了个日子,把韩玉贵的棺材又移葬回了走马岗乡下。听说老妇人回去了,韩志行的婶娘也跟着回去了。”

    段大章真不知道这些,顿时大吃一惊,想了好一会儿又忍俊不禁地说:“我看段吉庆懊悔是真,韩玉贵和韩玉财兄弟托梦是假!”

    孙举人下意识问:“倬云,你是说段吉庆不想让你那位内侄被崔焕章他们纠缠,所以才搞出这些神鬼之说,把韩玉贵移葬回走马,等你那位内侄回来之后便可以在走马守孝?”

    “十有八九是。”

    段大章放下筷子,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段吉庆最初之所以做主把韩玉贵葬在吴家坝,一是想让志行回来之后能在县城守孝,二是想着能帮志行就近照老夫人等家人。结果志行还没到家,皇上命志行帮办团练的谕旨先到了,崔焕章等人觉得这是‘三里士绅’扬眉吐气的机会开始折腾。

    志行回来之后要是不给他们撑这个腰,崔焕章和杨吏清等士绅一定会觉得志行忘本;志行回来之后要是给他们撑腰,要是帮他们染指厘金局和保甲局,到时候不但八省商人不答应,甚至连曹澍钟都不会答应,搞不好甚至会被地方官员弹劾。

    把韩玉贵移葬回走马乡下虽然解决不了大问题,但能让志行回来之后躲个清静。毕竟走马离县城那么远,来回一趟要三四天,崔焕章和杨吏清等人能跑一两次,难不成还能别的事都不干,就这么在走马岗与县城之间来回跑?”

    孙举人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没想到这个段吉庆竟如此精明!”

    “他在府衙当那么多年差,为人处世老道着呢。别说崔焕章和杨吏清无法比拟,就是龚瑛也比不了。”段大章想了想,又叹道:“只是这么一来惊扰了韩玉贵的亡魂,据我所知韩玉贵生前从未出过远门,从未没进过城。没曾想死了之后还出了趟远门,还进了一次城!”

    “我想韩玉贵真要是在天有灵,应该不会怪罪段吉庆。”孙五爷喃喃地说。

    “这是自然,毕竟段吉庆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韩家。”段大章轻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大哥、五弟,既然你们二位提到了韩志行,并且晓得韩志行是我的内侄,我就借这个机会请你们帮个忙。”

    “别开玩笑了,你现而今还用得着我们帮忙?”

    “是啊,再说我们兄弟又能帮得上你啥子忙!”

    “没开玩笑,”段大章指指隔壁的鲤石学舍,笑看着二人道:“别看我那位内侄已经是从四品顶带,还曾做过‘小军机’,但他对自个儿的仕途并不是很上心,此生的心愿就是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能把娃送到这儿来念书。”

    孙举人将信将疑地问:“他想把娃送我这儿来?”

    “这还能有假,给句痛快话,这个忙到底帮还是不帮!”

    “这不是废话吗,你都开口了,我不收也得收。”

    “谢了,我先代志行敬二位一杯。”段大章微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孙五爷喝完杯中酒,又忍不住调侃道:“你先别急着谢,我大哥只管收,只管教,但韩家的娃将来究竟能不能成材,我孙家可不敢打保票。要是韩家的娃跟你家小山一样顽劣,别说送我家来,就算送国子监去也没用。”

    段大章岂能不晓得眼前这位童年时的玩伴儿是故意的,装出一副不快地样子说:“提起那个逆子我就来气,老五,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究竟啥意思?”

    “就是让你来气,谁让你和黄永洸比我们有出息,中进士拉翰林还做上大官,害我们兄弟当年几乎天天被我爹责骂。”

第五百八十三章 潘二回来了!

    就在段大章跟孙家兄弟开怀畅饮之时,百十个纤夫喊着号子拉着六条大船逆流而上,拉到了朝天门下游的唐家沱。

    在此帮着抽厘的保甲局茶勇挥舞着刀枪嚷嚷着让靠岸,站在船头的男子微皱起眉头,跟守在边上的一个家人道:“去请杜老爷,请杜老爷去跟他们交涉。”

    “遵命。”家人应了一声,便回头俯身钻进船舱。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官服的武官钻出船舱,从随从手中接过官帽,站在看着既不大像读书人也不像商人的男子身边,紧盯着那几个撑船过来的茶勇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为何要拦本官的船!”

    保甲局的茶勇们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拦的竟是官船,正不晓得该如何回话,坐在小船里的一个书吏连忙站起身,挤到船头躬身行了一礼,旋即拱手问:“禀老爷,小的是厘金局帮办委员,奉县太爷之命在此设卡抽厘。敢问老爷尊姓大名,来我巴县有何公干,小的也好赶紧去向县尊禀报。”

    都已经到家门口了居然被一帮抽厘的给拦下,并且听口音他们都不是本地人,杜三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们。

    刚才那个脸上有道恐怖狰狞刀疤的家人反应过来,立马扯着嗓子吼道:“我家老爷姓杜,名卫方,官居正四品,加都司衔!我家老爷奉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向荣向大帅之命,护送战死沙场的巴县子弟骸骨回乡安葬,还不赶紧让开!”

    书吏早听说过向荣,但对杜三等人的身份深表怀疑,毕竟川江因长毛作乱梗阻已久,而向荣正领兵在两江平乱,想把战死在两江的四川兵骸骨运回乡谈何容易,于是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小的李远长拜见杜老爷,敢问杜老爷能否让小的上船瞧瞧。”

    杜三火了,阴沉脸问:“你想瞧什么?”

    “杜老爷恕罪,小的职责在身,不瞧个明白真不能让您过去。”

    “一定要上船?”

    “不上船恐怕不行,这是县尊交办的差事,杜老爷,您能不能别为难小的。”

    这儿是巴县,不是瓜洲也不是江宁,提心吊胆了一路,装了一路缩头乌龟的杜三,又怎会怕一个连官都不是的书吏,顿时脸色一变:“弟兄们,抄家伙!给爷瞄准点,谁要是敢上船,格杀勿论!”

    “遵命!”刀疤脸缓过神,立马取出一面令旗,朝后面的那几条船挥了挥。

    不一会儿,几十个绿营兵钻出船舱,有的持刀,有的持长矛,有的甚至开弓搭箭瞄着岸上的那些茶勇。

    李远长本就不什么书吏,只是一个账房先生,因为东家做上了厘金局局绅,才跟着捞着这个抽厘的差事,见着架势顿时吓傻了,急忙道:“杜老爷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给那些纤夫让路。”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这么大点胆还设卡抽厘!”杜三冷哼了一声,回头示意随行的兵勇收起兵器。

    ……

    消息传得很快,杜三等人的船还没到南纪门,重庆镇总兵、副将、参将等武官就收到了消息,跟营里的都司、游击、千总一起赶到码头。

    杜三在唐家沱厘卡并非信口开河,是真奉钦差大臣向荣之命护送战死兄弟的骸骨回来的,六条船上装了四十几口棺材,甚至随身带着盖有钦差关防大印的公文!

    在两江平乱的许多四川兵是从重庆镇各营调去的,看着一口口棺材被脚夫们从船上抬上岸,营里的老弱妇孺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昏天暗地,也不管棺材里躺的是不是她们的亲人。结果这一哭引来更多百姓围观,城里堪称万人空巷。

    刚从走马岗回到县城的段吉庆也收到了消息,正犹豫要不要去瞧瞧,关班头竟带着三个人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

    “段经承,您看看谁回来了!”

    “长生拜见段叔!”

    段吉庆急忙将潘二扶起,看着潘二老泪纵横地问:“长生……真是长生,你啥时候回来的?”

    再次见着段吉庆,想到再也见不着自个儿的爹,潘二实在控制不住了,泪流满面地说:“我一接到您老的信就动身回来的,原本打算走陆路回来,郭大人说山东正在闹长毛,河南正在闹捻匪,担心这一路不好走,就让我去上海乘沙船去天津,从天津去直隶,再沿京西官道去陕西,从‘北大路’回来。

    没想到赶到上海找着苏觉明,就是四哥以前在泰州收的那个家人,才晓得他刚收到四哥的信,才晓得桐梓有奸民犯上作乱,老家也不太平。他和薛老爷、刘老爷正在商量咋办四哥交代的事……”

    段吉庆见潘二说着说着欲言又止,干脆让关班头帮着招呼潘二的随从,就这么把潘二领进书房,带上门急切地问:“长生,你说得是薛焕薛老爷和刘存厚刘老爷?”

    “正是。”

    潘二擦了把泪,哽咽地说:“四哥担心老家安危,在半路上发急件给正在上海平乱的薛老爷、刘老爷和已革苏松太道吴健彰,请他们想办法买两百杆洋枪和五千斤火药铅子儿。吴健彰倒是很帮忙,帮着垫银子跟法兰西的一个商行买了两百六十杆洋枪和六千多斤火药铅子儿。”

    “枪和火药呢?”段吉庆追问道。

    “运回来了。”潘二深吸口气,接着道:“老家不太平,薛老爷和刘老爷一样着急,本打算从营里抽调五十个兵勇,让我领着那些兵勇把枪和火药铅子送回来,结果杜三正好到了上海,就让我和杜三领着五十个同乡以护送战死兄弟骸骨回乡安葬为名押解枪和火药回来的。

    这一路不好走,只能搭乘洋人的船,没想到那些洋人走了一路竟跟长毛做了一路买卖。在长毛盘踞的瓜洲、江宁等地方,前前后后加起来逗留了十四天!吓得我们不敢露头,只能把官服、关防全藏在棺材里,更别说上岸。就这么跟着洋人的船到了武昌,然后再换船,再雇脚夫,然后再换船……”

    四十几口棺材,只有二十口棺材里有骸骨。

    确认剩下的棺材里装的全是洋枪,火药和铅子儿也藏得很好,段吉庆终于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咋你们都到家了,志行到现在都没到家?”

    “琴儿嫂子就这两个月生,您老不晓得?”

    “琴儿有身孕,琴儿要生了!”

    “四哥在信中是这么跟薛老爷和刘老爷说的,他不晓得我会先去上海,所以没给我信。”

    “原来如此,哎呦,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总算有了女婿和女儿的消息,段吉庆的心情一下子好了,权衡了一番拍着潘二胳膊道:“杜卫方正在右营署等消息是吧,贤侄,我不方便抛头露面,还得劳烦你跑一趟,让他赶紧把洋枪和火药铅子送走马去。”

    “送走马去做啥子,四哥不是要回来办团练吗?”潘二不解地问。

    “我们巴县的那些读书人不安生,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先听我的,何况你也要回走马岗给你爹尽孝,先把枪和火药铅子儿运回去,剩下的事等你四哥到了家再说。”段吉庆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先过去,我收拾一下直接去走马,去走马岗等志行!”

    “行,我听您老爷的,我这就去右营署找杜三。”

    “对了,你爹生前跟我合股开的两个铺子就在南纪门,你大哥和大嫂在那儿照应,你跟兄嫂一别好几年,顺便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我估摸他们会跟你一道回走马老家。毕竟你哥是长子,上坟祭奠这么大事少不了他。”

    “好,那我先过去。”

    ……

    一起送走潘二,关班头急切地问:“段经承,潘二回来了,志行在信里说得那个结义兄弟杜卫方也回来了,志行和琴儿咋到今天也没到家?”

    “琴儿有身孕,而且就这两个月生,所以在路上耽搁了。”想到女儿生狗蛋儿时那么差点丢了性命,段吉庆急忙打水洗手洗脸,然后整整衣冠跑到案前上香,祈求观世音菩萨和韩家的列祖列宗保佑琴儿母子平安。

    关班头跟着拜了拜,又苦笑道:“段经承,潘二刚才找着我时,县太爷也收到了他护送巴县战死子弟骸骨回乡的消息,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要是有空能不能帮着问问龚老爷、崔老爷和杨老爷他们,能不能捐点银子买块地,好安葬那些殉国的巴县子弟,好给那些殉国的巴县子弟做几天水陆道场。”

    段吉庆沉思了片刻,回头道:“这种积德行善的事咱们是该出钱出力,可咋也轮不着我段吉庆去召集士绅。要是没猜错县太爷不是想让我牵这个头,而是想见见我,想探探我的口风。”

    “四娃子帮办团练的事?”

    “除了这事还能有啥事,你就说我是回来拿换洗衣裳的,待会儿就得回走马岗。至于筹钱买地安葬战死子弟骸骨和筹钱请和尚道士办水陆道场的事,人家捐多少我和志行也捐多少。”

第五百八十四章 暗潮涌动

    段吉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雇了顶抬竿刚出门,紧挨着韩家的湖广会馆就收到了消息。

    “刚回来的这个杜老爷小的虽是头一次见,但这几年没少听人说过。他当年是跟韩老爷一起去京城投供的,跟韩老爷的关系不一般。这两年在外平乱的那些重庆镇武官和兵勇往家捎信捎银子,巴县这边是段吉庆经办的,而两江那边就是刚回来的这位杜老爷经办的。”

    打探消息的伙计抬头偷看了新任湖广客长江宗海和陕西客长关允中一眼,接着道:“帮着抬棺材的那些茶帮脚夫说,有三个人下船之后没跟杜老爷一道去拜见镇台,而是趁乱进了城。小的觉得奇怪,直到刚才李六说韩老爷来客了,悄悄追过去瞧了瞧,才晓得那三人是谁。”

    江宗海放下茶杯道:“别卖关子了,有话赶紧说。”

    “江老爷,小的不是卖关子,小的这就说,领头的那人看着有些面熟,有点像韩老爷当年的长随潘二。不过事情过去好几年,小的心里也拿不准,直到那人去‘同兴当’,跟潘长喜抱头痛哭,小的才敢肯定他就是潘二。”

    “他可不是潘二,他现而今也是官老爷!”关允中摸着下巴,感叹道:“杜卫方做上了正四品都司,潘二做上了盐课司大使,以前那个跟茶帮打架打死了人的瓜娃子做上了千总,据说连后来去投奔韩秀峰的仵作丁柱和余有福的儿子余铁锁不但做上了把总,还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

    “何止这几个人,”伙计忍不住补充道:“小的听说道署兵房周经承的侄子周长春和县衙王在山家的老三王贵生也做上了官,一起去广东做巡检。右营千总何勇的侄子何建功也补上了缺,好像被分发到宣化镇做千总,反正后来去投奔韩老爷的有一个算一个全做上了官!”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关允中笑了笑,想想又说道:“江兄,你说我们之前有些草木皆兵了。”

    江宗海一边示意伙计退下,一边笑问道:“关兄何出此言?”

    “我觉得巴县士绅并非铁板一块,韩秀峰不但是捐纳出身,而且去京城投供之前跟龚瑛、崔焕章、杨吏清、吴馨远等人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都不一定瞧得上当时还在衙门帮闲的韩秀峰。”

    “顾忠政呢?”

    “顾忠政生前只是跟段吉庆走得近,跟韩秀峰也就是有些书信往来。”

    关允中想了想,又说道:“在我看来巴县士绅可以分为四种,一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传业授道或苦读圣贤书的,比如磁器口孙家;一种是什么都想掺和,什么都想管的,也就是龚瑛、崔焕章、杨吏清等人;一种是什么都想掺和又没资格掺和的,也就是那些在乡下办团的监生、武生。”

    江宗海觉得有点儿意思,不禁笑问道:“第四种呢?”

    “第四种就是韩秀峰这样的后起之秀,他们都不是读书人,并且大多是从衙门里出来的,有的做过书吏,有的做过衙役,有的出身行伍。他们这些人说好对付也好对付,多多少少给点好处便是。说难对付那是真难对付,因为官场上的弯弯道道没他们不晓得的,更何况从县衙到道署,包括重庆镇各营都有他们的人,正所谓小鬼难缠啊!”

    “段大人呢,段大人算哪一种?”

    “段大人什么身份,他哪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更何况不是有老兄你吗!”

    “官做得越大,确实越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江宗海微微点点头。

    提起官大官小,关允中又沉吟道:“说起来韩秀峰的官做得也不小,不但做过‘小军机’,不但已经是从四品顶带,还是皇上钦赐的色固巴图鲁。这人站得越高看得应该越远,照理说他应该跟段大人一样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照理说韩秀峰是应该不会管,他简在帝心,圣眷正浓,并且年纪不大,只要服完丧便能回去接着做官,反正像他这样的虽做不上督抚,但将来做个按察使甚至布政使并非没有可能。”

    “是啊,他犯不着因为那些读书人毁了自个儿的前程。”

    “可我觉得韩秀峰一定会管!”

    “江兄,你这话又从何说起?”关允中糊涂了。

    江宗海轻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解释道:“关兄,我虽没见过韩秀峰,但没少听段大人提起过。他在老家为人咋样我不晓得,但在外头他堪称‘及时雨’般地人物!在京城时不但翻建重庆会馆,还倡建文昌阁、乡贤祠,据说重庆府各州县的京官不但将他的义举勒石为记,还公同商定重庆会馆今后只设值事不设馆长。”

    “为何不设馆长?”

    “因为那些京官觉得除了韩秀峰没人有资格做这馆长,也就是说他韩秀峰永远是重庆会馆的馆长。”江宗海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何况他在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任上,又出银修建四川会馆,以便去松江府为官或去松江府做生意的同乡能有个下榻之所。说出来你不敢相信,他虽不是正统读书人,但在巴县乃至重庆府士林中的威望甚至盖过了段大人和黄御史。”

    关允中大吃一惊:“这么说他才是巴县士绅的主心骨!”

    “不只是巴县士绅的主心骨,也是皇上派来帮办团练的团练大臣,你说这团练之事他回来之后是会管还是不管?”

    “照老兄这么说,他十有八九会馆。”

    “是啊,所以这些天我是夜不能寐,生怕辜负诸位的重托。”

    ……

    与此同时,闹腾了一阵子实在闹腾不下去了的崔焕章和杨吏清,正在龚瑛家中跟龚瑛诉苦。

    “龙隐团监正孙大生和团正邹源益昨天又去县衙告状了,一告前任团正童义顺贪了公账上的四两一钱银子,二告童义顺做团正说向镇内各街坊摊派的银钱没认真算账,三告童义顺身为龙隐巨富只晓得跟镇内各街坊历收团费,他自个儿却分文不出,恳请县太爷主持公道,命童义顺交代清楚账目。龚老爷,您说说,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他们竟为了四两一钱银子起内讧,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县太爷咋说?”龚瑛低声问。

    “县太爷说童义顺把持霸占如真,殊属可恶,让等候签唤讯究。”崔焕章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地说:“智里六甲界连猫峡,路通桐梓,属防堵要隘,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智里六甲的石龙团竟也闹起了内讧。”

    龚瑛沉吟道:“石龙团现而今的监正是谁?”

    “现在的监正是陈天如,团正是秦正一,他们前些天也来县衙递状子了,状告白沙沱武生陈占魁不但蛊惑白沙沱的花户不齐团,还蛊惑花户们拒不缴纳团费。陈占魁辩称白沙沱距石龙团十里之遥,每天往返奔波不如自个儿办团,并且真自立门户在白沙沱办了个文经团。”

    “要是没记错,陈占魁家跟陈天如家是世仇,把他们强凑到一块儿去是不大合适。”

    “他们两家确实有仇,所以陈占魁在白沙沱自办文经团县太爷也没说啥子。可桐梓不是有奸民犯上作乱吗,县太爷命陈占魁率文经团去猫儿峡跟石龙团一起防堵,结果没跟桐梓的贼匪打起来,他们两团居然先打起来了,据说陈占魁的马褂被撕烂了,陈占魁的儿子陈一枝被打伤了,陈天如反告陈占魁把石龙团的抬枪和炮给砸毁了,各执一词,县太爷都不晓得咋断!”

    杨吏清也忍不住道:“江宗海和关允中一定在看我们的笑话。”

    “可我们又能怎样,我们就算出面说几句,孙大生、邹源益和陈天如、陈占魁他们也不会听。”想到乡下的那帮三天两头闹内讧的监生、武生,龚瑛无奈地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看来只能等志行回来了,我估摸着也就志行能治得了他们。”

    “你觉得他们能服韩志行?”

    “应该会服,据我所知他们以前跟潘长生关系不错,潘长生都唯志行马首是瞻,他们一定会给志行几分面子的。更何况他们花银子捐文、武监生,刚开始可能觉得捐了之后能在乡里威风威风,要是听志行的就不一样了,志行既然能提携潘长生做官,一样能提携他们。真要是能做上官,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比在乡下做乡团的监正、团正强。”

    “这倒是,可志行到现在也没回来,会不会如传言那样真不回来了。”

    “这您大可放心,我昨天刚收着一位同乡从京城寄回的书信,他在信中说志行年前就开缺回籍了。至于为何直至今日也没到家,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因为啥事在路上耽搁了。”

    提到韩秀峰,龚瑛不禁嘀咕道:“段吉庆也真是的,居然躲着我们!”

    杨吏清去年进京会试,虽没能见着韩秀峰,但从京里同乡那儿听说过韩秀峰的为人,知道韩秀峰最重乡谊,胸有成竹地说:“龚老爷,段吉庆是段吉庆,志行是志行,不可混为一谈。”

第五百九十五章 送上门的买家

    伍家老二不但是言官,而且是监察吏部的吏科给事中。伍家老大和老三前来道署拜见,曹澍钟不敢摆道台的架子,急忙出迎。

    聊到桐梓的匪患,聊到綦江的防堵,自然绕不开奉旨回乡帮办团练的韩秀峰。

    韩家离道署很近,曹澍钟本以为让家人带着请帖过去一会儿便能把韩秀峰请来,结果家人回来之后竟苦着脸道:“老爷,把门的那个外委说韩老爷刚去了江北,说陈都司、葛千总在。”

    曹澍钟下意识问:“他去江北拜见段大章了?”

    “应该是,”家人抬头偷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小的见着了陈都司,陈都司说韩老爷走前交代过,说老爷您要是得空点验洋枪和火药铅子,可移驾去‘奉政第’。还说看护军械责任重大,他不敢擅离职守。”

    曹澍钟心想看一下不用花银子,想把那些洋枪和火药铅子用于防堵就得要真金白银了。

    他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正为如何防堵贼匪窜入綦江的伍濬祥禁不住问:“曹大人,这么说韩老爷是带着洋枪回乡的?”

    “是啊,带的还不少。”

    “带了多少杆?”

    “一百六十杆。”想到韩秀峰就算圣眷恩隆也得多多少少给伍家兄弟点面子,曹澍钟又紧盯着伍家兄弟补充道:“全是用铜帽打火的那种自来火洋枪,此外还有三千斤火药铅子。据说这种洋枪打得很远,很犀利!”

    “有枪,有皇上命他帮办团练的谕旨,那他为何还推三阻四?”伍奎祥急切地问。

    曹澍钟突然觉得这两位来得正好,看着伍家兄弟意味深长地说:“韩志行这人年轻但不气盛,说话做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何况他本就简在帝心,圣眷恩隆,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不想授人以柄。再就是那些洋枪和火药铅子,好像是他回来时托朋友帮着垫银子买的。”

    “不想授人以柄……”

    “大哥,我明白曹大人的意思了,韩志行这是不想重蹈曾国藩曾大人的覆辙,贼匪不杀到他家门口,他是绝不会出这个头的。”

    伍濬祥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问:“贼匪不但占了桐梓县城,连娄山关都攻下了,这不是杀到家门口是什么?他难不成打算按兵不动,等贼匪杀到巴县城下再出手?”

    “他虽说是文官,可现而今这官是积功做上的,说不准他就喜欢打仗,就等着贵州的贼匪流窜进我们川东!”伍奎祥是真着急,想想又拱手道:“曹大人,恕奎祥直言,贼匪真要是北犯,派驻在安稳镇和羊角四合头等地防堵的那百十个绿营兵,别说能不能守住了,恐怕还没见着贼匪的影子就已望风而逃。”

    伍濬祥也忍不住道:“大人,綦江是办了不少团练,但那些街团、乡团不但缺枪少炮,而且一盘散沙。说起来个个晓得桐梓那边闹贼匪,可那些街团只管帮同官差守县城和各镇,乡团只管守各乡甚至各村,贼匪一旦北犯,定会被各个击破!”

    相比巴县,綦江的形势要危急得多,毕竟綦江与桐梓交界。

    作为分巡川东兵备道,曹澍钟可以说是守土有责,照理说应该再调集些绿营兵甚至附近各州县的青壮去防堵,可危急的地方不只是綦江。

    看着二人忧心忡忡的样子,曹澍钟只能无奈地说:“二位,实不相瞒,本官在巴县呆不了多久,等把这边的公务安排妥当就得移驻夔州。”

    “曹大人,这个节骨眼上您怎能移驻夔州?”

    “因为夔州一样要防堵,”曹澍钟轻叹口气,苦着脸道:“今天早上刚收到夔州急报,正月里湘军水师一百余条轻便战船进入鄱阳湖,上驶姑塘,被长毛阻截于湖内,致江内的大船失去护卫,战力顿减,湘军八里江水师老营又遭长毛水师火攻,战船被焚四十余艘,余船纷纷退回九江。

    紧接着,九江官牌夹水营又遭长毛夜袭,连曾国藩的坐船都被长毛焚夺,文案全失,险些丧命,余船纷纷上驶溃逃。长毛乘胜追击,一口气攻占汉阳、武昌,曾国藩转守南昌。胡林翼也被迫撤离九江外围回援武昌,而新任巡抚陶恩培更是生死未卜!”

    伍濬祥大吃一惊,喃喃地说:“武昌不是刚收复吗,怎么就又失陷了?”

    “所以本官不敢在巴县久留,得赶紧去夔州调集兵勇防堵,”曹澍钟顿了顿,又凝重地说:“相比贵州的那些贼匪,长毛才是心腹大患,一旦让其溯江而上,形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您走了,我们綦江咋办?”

    “本官会在走前安排妥当的,仔细想想韩志行回来的正好,他不但会练兵还领兵剿过长毛,甚至在林凤祥、李开芳北犯时以永定河南岸同知统领河营拱卫过京畿,有他这个团练大臣坐镇,綦江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愿意去綦江吗?”

    “这二位大可放心,他一定会愿意的,只是有些事得我们先帮着张罗,得先打消他的后顾之忧。”

    “曹大人,恕濬祥愚钝……”

    “也就是招募青壮、筹集粮饷等事不用他操心,只要请他一心一意练兵,一心一意帮同我等办理防堵。”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二位,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把他带回来的那些洋枪留下,据我所知他跟已殉国的文节公(吴文镕)颇有渊源,文节公又是我和曾国藩等人的恩师。总之,他跟曾国藩、胡林翼关系不一般,要是晓得湖广战况急转直下,很难说会不会将那些洋枪送湖广去。”

    “大人所言极是,那些洋枪我等无论如何也得留下!”

    能让别人掏银子总比自个儿掏银子好,曹澍钟想想干脆起身道:“要不我等先过去瞧瞧,韩志行家就在湖广会馆后头,离道署不远。”

    ……

    伍家兄弟“病急乱投医”,自然不会反对,就这么跟着曹澍钟再次来到韩家。

    陈虎急忙穿戴整齐出迎,将三人请到院子中,让葛二小等人抬出一箱拆封,取出一杆请三人验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看着崭新且涂满油的自来火洋枪和那些用油纸包好的火药铅子,以及可套在精铁枪管上的精钢刺刀,三人无不感叹洋人造的火器就是精良。相比之下,八旗和绿营用得那些又长又笨重的鸟枪和抬枪比烧火棍好不了多少。

    伍濬祥心想綦江现在缺的就是这个,禁不住问:“陈老弟,韩老爷有没有说这洋枪多少银子一杆?”

    “禀伍老爷,据卑职所知这枪两百六十两一杆。”

    “这么贵!”

    “伍老爷,您一定没打听过鸟枪的行情,别说这样的自来火洋枪,就是用火绳点火的洋枪现而今都得两百两一杆。”

    陈虎放下枪,从陈不慌手中接过毛巾,一边擦着手上的枪油,一边苦笑道:“这还没把转运的船钱和脚钱算上,您想想,把这么多枪和火药铅子先从上海县城外的洋人租界海运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运到直隶,然后沿京西官道运到山西、陕西,最后运到这儿要多少银子?”

    伍辅祥下意识问:“要是算上运费,一杆要多少两?”

    “韩老爷说了,这些洋枪和火药铅子是用来保老家平安的,转运的船钱和脚钱他出,也算是为家乡父老做点事。”

    “韩老爷高义,我等敬佩!”

    “琼甫兄,我就说韩志行不会坐视不理的。”曹澍钟微微一笑,随即指着刚抬出来的一箱纸壳火药铅子问:“陈老弟,这火药铅子多少钱一箱?”

    “三十两一箱,拢共三十二箱,算下来九百六十两。”陈虎想想又让葛二小拿来一个袋子,取出一个熔铸铅子的模夹,微笑着解释道:“禀曹大人,韩老爷担心这点火药铅子不够用,特意托朋友买了几十个这样的模夹,等纸壳裹装好的火药铅子用完,便可以用这模夹镕铸铅子。”

    “他想的还真周全。”

    “韩老爷想得是挺周全的,只是……用咱们的火药打得没用洋人的火药远,可也只能这样了,毕竟用洋人这种装好了的火药铅子太贵,并且这儿离上海县太远,就算能买着也很难运过来。”

    伍辅祥禁不住问:“用咱们的火药打不远?”

    “用洋人裹装好的这些火药铅子能打两百步,用咱们的火药只能打一百步,卑职在扬州城外阻截长毛时试过,在静海阵前也试过。”

    “咱们的鸟枪能打多远?”

    “最多五十步,而且容易炸膛,有时候甚至打不着火,算下来十枪有三四枪打不着。”

    “抬枪呢?”

    “抬枪也就一百步,卑职随韩老爷坚守万福桥时长毛的鸟枪抬枪比我们的多,可长毛的鸟枪抬枪打不远,所以我们占了大便宜。后来长毛发现洋枪比鸟枪抬枪犀利,就跟洋人买了好多,江南大营、江北大营和僧王麾下的那些兄弟因为这个吃了大亏,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折损在长毛的洋枪下。”

    “曹大人,贵州的那些贼匪不是长毛,他们可买不着这样的洋枪,辅祥以为用咱们的火药能打一百步也不错。”

    “是啊,有如此犀利的火器,还用担心那些贼匪吗?”曹澍钟深以为然。

    伍濬祥意识到曹澍钟是在等他开口买,可想到采办军械防堵贼匪不只是綦江士绅的事,沉吟道:“曹大人,綦江比不得巴县,綦江的八省客商因贼匪作乱盐茶商路梗阻都快经营不下去了,实在筹不出多少银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没个多也能筹个少,琼甫兄,你觉得大概能筹多少?“

    “濬祥估摸着最多也就一万两。”

    “一万两就一万两,剩下的本官再想办法。”

第六百章 招兵买马

    韩秀峰说走第二天一早就率陈虎等人同伍濬祥、伍奎祥兄弟一起赶往綦江。

    曾署理过一年江北同知的钱厚德起了个大早结果只见了一面,只在码头边说了几句话,见韩秀峰等人的船驶远了,只能在江宗海陪同下来到湖广会馆,看着韩秀峰留下的所需筹备的名目清单,紧锁着眉头道:“朝宗,你觉得这么多项,二十日内能办妥吗?”

    江宗海急忙找来一部綦江志,翻到舆图的那一页,指着舆图上的两个地方苦笑道:“钱老爷,韩老爷说不但要在二十日内办妥,还得将钱粮分别转运至綦江的东溪水王庙和安稳的羊角四合头。”

    江北同知的全称叫作“重庆府江北厅理民督捕同知”,并非一般的佐贰官,而是江北厅的正印官。而钱厚德在署理江北同知前,还先后署理过璧山等县的知县,甚至在杜兴远上任前曾护理过半个月重庆知府,是川东有名的能吏。

    他紧盯着舆图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朝宗,这么说韩老爷打算由水路转运粮饷入黔?”

    江宗海昨夜去后头“奉政第”送过买枪和火药铅子的银票,知道韩秀峰的全盘计划,微笑着确认道:“韩老爷打算派三千勇壮驻守松坎,而这三千勇壮的粮饷都将由水路转运。”

    “松坎河虽通航,但在我重庆府境内可不叫松坎河。”

    “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通航。”

    “朝宗老弟,看来你是没去过綦江,”钱厚德指着舆图道:“松坎河流入我重庆府境内的这一段,当地人叫它‘响马河’,也就是说这一段水路并不好走。”

    “钱老爷,您是担心贼盗,担心粮饷被劫。”

    “能不担心吗,我重庆府境内这一段都不好走,桐梓境内的赶水至松坎那一段更不好走,粮饷真要是在转运时被劫了,你我怎么跟诸位大人交代?”

    “禀钱老爷,韩老爷倒是提过水路转运的事。”

    “他怎么说?”

    “韩老爷说松坎河不只是我们转运粮饷的水路,也是川盐入黔、黔茶入川的水路。说我们派员驻东溪水王庙与盐茶商人商讨转运事宜,甚至可以请綦江县派青壮押运。”

    “贵州乱成什么样了,还有买卖可做吗?”

    “贵州再乱也不能没盐,当地人想吃盐就得用茶或别的特产换,买卖还是有得做的,只是没之前那么好做罢了。”江宗海帮着沏了一杯茶,又放下水壶笑道:“两位伍老爷也说过,盐茶官运,只要船钱脚钱合理,那些盐商茶商一定愿意。”

    想到粮饷大多是八省商人捐的,或是跟八省客商抽的厘金,钱厚德没再就盐场官运说什么,而是不解地问:“既然韩老爷打算率重兵驻守松坎,为何要在川黔交界的羊角四合头扎营?”

    江宗海给段大章做过好几年幕友,岂能不知道钱厚德是觉得既然可以由水路转运粮饷,为何还要由陆路转运一批去羊角四合头,毕竟相比水路转运,陆路转运要麻烦得多,只能耐心地解释道:“韩老爷说桐梓闹匪患,綦江人心惶惶,派驻几百勇壮能让綦江的士绅百姓安心。再就是……再就是……”

    “再就是什么?”

    “再就是韩老爷作了最坏打算。”

    “最坏?”钱厚德糊涂了。

    江宗海仔细回想了下韩秀峰昨夜说的那些话,指着舆图道:“韩老爷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贵州匪患愈演愈烈,贼兵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光靠三千勇壮一定是守不住松坎的,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与虹关、爬抓溪、尧龙山和九盘子等天险相连的酒店垭设防阻截,到时候驻扎在羊角四合头的几百勇壮便能派上大用。”

    “既能作为援兵,也可防小股贼匪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抄大军的后路?”

    “宗海没上过阵打过仗,不懂这些,不过宗海觉得韩老爷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韩老爷还真够谨慎的,”钱厚德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朝宗老弟,要不这样,你跟那些商人熟,清单上的这些腰刀、长矛、藤牌、麻绳、铁钉、鼓、锣和粮你负责张罗,我负责招募青壮,并跟巴县、綦江正堂商讨转运事宜。”

    “朝宗这就召集八省客长一起办。”

    “等等,你还得先跟保甲局打声招呼,让保甲局派一百茶勇,帮同我在各码头招募青壮。”

    “遵命!”

    ……

    战鼓居然要一百个,铜锣一样是一百面。

    锣可以让打铜街的那些铜匠赶紧打造,鼓一时半会间去哪儿弄,江宗海等八省商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县太爷。

    祥庆很清楚筹备军需是眼前第一要务,不但命衙役去各甲传话,只要是想做新团监正、团正的都得带着锣鼓来,甚至派衙门把城里各戏班、寺庙的锣鼓搜罗一空,最后发现还缺几个鼓,干脆把县衙的鼓也捐出来了。并请师爷写了个告示贴在县衙门口,今后军民人等要是来告状,直接递状子即可,无需再击鼓。

    城里的大小铁匠铺全在打造腰刀、长矛和铁钉,打铁的叮叮当当声昼夜不停;平日里编箩筐、竹席和藤椅的藤匠、篾匠生意从未如此好过,全在忙着编藤牌;城里各大小杂货铺的麻绳、油布几乎全被湖广会馆买走了,稻米更是一船接着一船往綦江运。

    最容易的当属招募青壮,没活儿干、没饭吃的脚夫、纤夫和湖广流民太多,如果想快一天便能招募齐。

    但钱厚德并不着急,而是等各州县散厅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文武监生到了,等他们把之前捐监时没捐足的银子捐足了,成了“十成文监生”或“十成武监生”,再让他们拿着知府衙门的公文去各码头自个儿招募。

    潘二的狐朋狗友全来了,连徐云山的侄子徐进均、王景城家的老二王山石都带着慈云团的旗帜和六个村里子弟来了。

    徐进均从府衙交足银子领着公文一出来,就缠着潘二苦着脸问:“潘老爷,兵房的张先生让我们拿着这份公文去千厮门外招兵买马,可只让我们慈云团招四十个,说只有四十个人的兵器和粮饷,多了衙门不管。”

    “那就去招四十个。”

    “可我们慈云已经来了八个!”

    潘二回头看看正在排队等着交银子领公文的各团团首,见那些团首不但全从家带了人,有的甚至是带着抬枪和土炮来的,不禁笑道:“先别急,你们先去打听打听人家准备招多少。”

    “行,我先去问问。”

    正说着,慈里六甲石柱团的监正刘一山、团正李广孝拿着公文出来了,一见着潘二就兴高采烈地说:“二哥,领着公文了,衙门让我们石柱团去南纪们招兵买马,人招齐了去武庙领兵器、路费、干粮,领着兵器、路费、干粮之后就可以去綦江了!”

    潘二接过公文看了看,再抬头看看他俩从老家带来的十几个兄弟,笑问道:“一山,广孝,你们已经有十几个人,可衙门只给四十个人的兵器和钱粮,你们打算再招几个?”

    刘一山早晓得这件事,不假思索地说:“二哥,我们是去剿贼平乱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再说不多带几个自个儿人,这兵让我们咋带?所以人照招,而且得招足,至于从老家带来的这些弟兄,兵器和钱粮我们自个儿想办法,不劳韩老爷操心。”

    “你们自个儿出?”

    “不就是十几张嘴吗,多大点事!”

    能在乡下作威作福的团首本就是各场镇的豪强,想到他们两家确实不缺银子,潘二笑道:“你们自个儿出也行,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四爷不但爱兵如子而且言出法随,将来谁要是敢克扣兵勇粮饷,到时候谁帮着求情都没用。”

    “二哥,这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是去给韩老爷效力的,咋会给韩老爷添乱。”

    “晓得就好,赶紧去招人吧,我等下慈云团和走马团的那几位,等他们把事全办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这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行,那我们先去招人。”

    ……

    让各州县散厅的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文武监生自个儿去招募青壮,招满之后去武庙登记造册,再发给兵器、路费和干粮,让文武监生打着旗号率领青壮们去綦江县安稳镇的羊角四合头大营报到。

    作为各团的监正和团正,那些文武监生就得管束好各自手下的青壮,那些青壮要是敢在这一路上生事,到时候就得拿监正、团正是问。要是延期不到或人在半路上跑了,同样拿监正、团正是问。

    站在朝天门码头,看着一拨接着一拨人打着旗号雄赳赳气昂昂地雇船开拔,潘二不禁跟前来送行的王在山和关班头叹道:“王叔,关叔,咱们这位钱老爷不简单,这差事办得是真漂亮,堪称忙而不乱。”

    “钱老爷做了多少年官,啥事没经历过?”王在山回头看看身后,凑潘二耳边道:“论本事,十个杜府台加起来也不如一个钱老爷,只是钱老爷为官清廉,虽姓钱却没啥钱,所以这些年只能署理,不管在任上做多少事,不管官声有多好也别指望实授。”

    “四哥就喜欢钱老爷这样的官,有钱老爷办理粮台,四哥就不用为粮饷军需担忧了。”

    “这是自然,不但你四哥喜欢,曹大人和杜府台一样喜欢,毕竟总得有个能做事的人。”王在山笑了笑,又回头望着湖广会馆道:“这次八省商人也算尽力,刚才听人说关允中因为刘记打造的腰刀不好,差点喊茶勇拉刘大锤去见官。”

    “用得不是精铁,还是没好好打?”

    “那口刀好像是刘大锤刚收的徒弟打的,刘大锤晓得这不是件小事,一个劲磕头求饶,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就好,”潘二微微点点头,旋即拱手道:“王叔,关叔,我先走一步,家里的事尤其我大哥的铺子,劳烦二位多关照。”

    “谈不上劳烦,家里有我们呢,你放心地去。”

    正说着,潘二从海安带回来的家人张小五跑来禀报道:“潘老爷,走马团、慈云团和石柱团的兄弟全上船了,刘老爷和王老爷他们就等着您呢。”

    “好,出发。”潘二再次跟王在山和关班头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张小五走下坡,沿着跳板走上船。

第六百零三章 高云峰归来

    韩秀峰在泰州时编练过乡勇,在两淮运副任上复建过盐捕营,后来在永定河南岸同知任上说是整饬河营,其实是从头开始招募编练了一千五百多兵勇,但无论在泰州还是在海安,包括后来在直隶练兵都没这次轻松。

    帮办粮台的湖广客长江宗海亲自押运一批刚打造好的腰刀长矛赶到了羊角大营,并且不打算回去了。加上伍濬祥、伍奎祥召集的十几位本地商贾和綦江陈家召集的二十位士绅,羊角大营竟有近四十人在帮着办理军需粮饷。

    真是要啥有啥,韩秀峰压根儿不用为军需粮饷发愁。

    五六千号人一起动手,大营很快就有了点样子,高达五六丈的四座箭楼拔地而起,壕沟虽不够深但也围着大营挖出来了,营门处搭建了一个高达的门楼,门楼外甚至用结实的木料钉了一座吊桥。看着从各县赶来帮同防堵的那些勇壮和附近青壮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韩秀峰相信勇壮们最迟明天便能住进营房,不用再跟前几天那样风餐露宿,夜里太冷只能相互挤着烤火取暖。

    去营地转了一圈,回到永灵寺,只见伍家兄弟正跟江宗海窃窃私语。而綦江的那些士绅则围着陈家人在校场上议论着什么。

    想到卡口还没去,韩秀峰装着没瞧见一般,领着潘二和陈不慌转身往盘问过往商客的哨卡而去。

    陈不慌忍不住问:“四爷,他们怎么回事,当着您面有说有笑,和和气气。您不在的时候拉帮结派,跟仇人似的都不说话。”

    “不至于吧?”韩秀峰笑问道。

    “怎么就不至于,他们连饭都不在一块儿吃!尤其那位陈少爷,跟两位伍老爷真像有仇!”

    不等韩秀峰开口,潘二便忍俊不禁地说:“陈少爷虽只是个秀才,但他爹陈洪猷可了不得,道光二十一年辛丑恩科进士,金榜题名之后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授广西灵川县知县,调马平县知县兼柳州通判,要不是因为回乡丁忧就会遇上长毛作乱。”

    “现在呢?”陈不慌好奇地问。

    “现而今在山东为官,听说在山东的登州府做同知,当年四爷翻建会馆,曾给陈老爷去过信,陈老爷不但回过信,还托人捎了一百两银子。”

    “这么说陈少爷是自个儿人?”

    “在这儿的全是自个儿人。”潘二笑了笑,接着道:“陈老爷是本地人,所以綦江的士绅都以陈家马首是瞻。两位伍老爷虽一样是进士,但他们是客家人,跟在綦江做买卖的八神客商走得近,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但现而今大敌当前,不能再有土客之分。”

    “理是这个理,可他们……”

    陈不慌还没说完,韩秀峰就笑道:“他们现在可不是啥子土客之争,江宗海也不只是来帮着办理粮饷军械的,而且冲那些自来火鸟枪来的。”

    “他们想要枪?”

    “你以为他们是为何而来。”韩秀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永灵寺笑道:“买枪的银子大多是两位伍老爷和綦江的八省客长出的,巴县的八省客商好像也出了一万两。于是两位伍老爷和綦江的客商觉得应该把枪分发给他们的人,江宗海希望分发几十杆给保甲局派来防堵的那些茶勇,而陈大少爷等本地士绅也想要。”

    “四哥,你打算咋分?”潘二忍不住问。

    “做买卖讲诚信,不能让人家白花银子,不过也不能按谁出银子多少分。”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接着道:“綦江乃川东门户,巴县乃川东菁华,所以那些枪只能分给两县的勇壮。再就是不能光想着出银子的,也得想想出人出力的。所以我打算从綦江的那些街团乡团中挑选一百老实可靠的勇壮,编练两个全使洋枪的火器团。一个由綦江的八省商人推举的监正、团正统领,一个由綦江本地士绅推选的监正、团正统领。

    再从巴县保甲局和巴县各街团、坊团和厢团中挑选六十个老实可靠的青壮,编练一个火器团,监正由江宗海等巴县的八省客长推选,团正由巴县的士绅推选,这么一来方方面面都能兼顾到,谁也说不出什么。”

    “把那一百六十杆洋枪全给他们,咱们怎么办?”陈不慌有些舍不得。

    “枪虽然分发给他们,但在贵州匪患被剿灭前他们依然得听我的,”韩秀峰摸摸嘴角,又说道:“再说咱们不是还有九十杆吗?”

    想到后来帮着运过来的那九十杆洋枪和两千多斤火药铅子,潘二忍不住说:“四哥,要不把那九十杆洋枪给走马团和慈云团吧,咱们得想远点,要是将来您不再统领这些勇壮,至少还有人有枪能帮着咱们保老家平安。”

    “把那些枪给走马团和慈云团?”

    “不行吗?”

    “不行!”

    “为啥不行?”

    看着潘二不解的样子,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那可是九十杆洋枪,不是九十杆长矛,要是给走马团和慈云团,县太爷能睡得着觉吗?何况因为你我混了上一官半职,岗上和慈云的那些臭小子一个比一个张扬,真要是把那些洋枪给他们,只会给老家带来灾祸。”

    “不会吧,我看着他们还好。”

    “当着你我面他们自然一个比一个老实,可在别人跟前就不一样了。”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再说贼匪真要是杀到走马,光靠那几十号人和那几十杆洋枪也起不了啥大用。所以不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只要綦江和巴县平安,我们走马老家自然也能平平安安。”

    潘二猛然反应过来,不无尴尬地说:“还真是,看来我还是有些小家子气。”

    “晓得就好,以后无论做人还是做事得大气。”

    “可照您这么说,我们那会儿就不用藏藏掖掖,就应该大大方方把剩下的那九十杆洋枪一起卖给曹大人!”

    “不能光想着卖,一样得想想人家能不能买得起,再说这剩下的九十杆枪我有大用。”

    “啥用?”

    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界碑对面,意味深长地说:“卖给那边的官员和士绅。”

    潘二正准备开口,一个文监生从卡口方向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见着面就拱手道:“禀韩老爷,有个姓高的举人老爷求见,刚从贵州那边过来的,还带来好几个人。他说他认识您,说是跟您一起从直隶先来的我们重庆府,然后再去的贵州。”

    “一定是高老爷和杨大城,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陈不慌脱口而出道。

    文监生觉得没这么巧,又小心翼翼地说:“韩老爷,晚生不但仔细盘问过,还搜检过他们的行礼,只有一个姓张的少年有贵州学台衙门出具的吏部应试公文,别人身上不但没公文甚至连户口牌也没,更别说官印官凭了。”

    韩秀峰遥望着哨卡方向笑道:“那是因为担心遇上贼匪暴露身份没带,请他们过来吧,不会有错的。”

    “遵命。”

    “四爷,要不卑职去迎一下?”

    “去吧。”

    ……

    站在大营外等了不大会儿,高云峰和杨大城带着四五个读书人跟着陈不慌跑了过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被盘问搜检过,还是过来的这一路上遇着了贼匪,看上去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一个比一个狼狈。

    韩秀峰正准备跟高云峰打招呼,一个三十来岁的读书人就激动地问:“敢问哪位是韩秀峰韩老爷?”

    “我便是,请问您是?”

    “在下丁宝桢,志行老弟,敖册贤敖老弟没少跟宝桢提过您,在京城时我也没少去重庆会馆。只是没想到没能在京城遇上,反倒在这儿遇上了!”

    韩秀峰猛然想起敖彤臣和敖册贤兄弟说过的那些人和事,急忙拱手道:“原来丁兄是册贤的同年,在京城时册贤也没少跟秀峰提过您!丁兄,您不是跟册贤一样在翰林院观政吗,怎会来这儿,又怎会遇上季岳兄的?”

    “两前家母仙逝,宝桢一接到噩耗就开缺回乡丁忧了,所以无缘在京城结识老弟,至于是咋遇上季岳兄的真是一言难尽。”

    想到眼前这位翰林院庶吉士是个如假包换的贵州人,韩秀峰意识到他老家十有八九闹贼匪,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接,高云峰拱手道:“四爷,容云峰先介绍下,这位小兄弟便是兴义知府张瑛张老爷家的公子张之洞。明年是会试之年,张府台担心之洞老弟赶不上,竟让他带着一个家人提前启程,在路过娄山关时正好被我们遇上了。”

    站在高云峰身边的少年整整衣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之洞拜见韩老爷!”

    韩秀峰大吃一惊,禁不住问:“之洞老弟,你今年多大?”

    “禀韩老爷,之洞今年十九。”

    “十九就已经是举人了,果然英雄出少年!”

    张之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竟不晓得怎么往下接,韩秀峰也意识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立马侧身道:“几位一路奔波一定很累很饿,走,先去吃饭,等吃饱喝足了我们再聊。”

第六百零七章 火牛阵

    不知不觉,张之洞已经在羊角大营呆了近一个月,眼看着两千多散漫的勇壮被练成了一支能战之兵,尽管那些勇壮因为摸爬滚打比之前更衣衫褴褛,但士气远比穿得光不光鲜重要,何况并非没给他们准备号衣,而是全存放在库里没发给罢了。

    五个火器团打掉了几千斤火药铅子,三百多枪兵不但打得越来越准,并且装填得越来越娴熟。要是五个火器团一起御敌,排好队连环放枪,击溃两三千贼匪绝不话下。

    不过在张之洞看来,不管训练鸟枪手还是训练刀牌手或长矛手,说到底就是“熟能生巧”。只要粮饷接济得上,并且做到赏罚分明,不管换做谁都能练出一支精兵。相比之下,他觉得韩老爷教那些文武监生领兵则有意思得多。

    大营竣工的那一天,韩老爷不但专门编了一个团首营还亲自兼任监正,让那些文武监生推选什长和哨官,再让哨官们轮流充任团正。

    每天卯时二刻在校场列队,韩老爷亲自领着他们跑操,从校场跑到对面山头再跑回来。

    先跑回校场的三什文武监生有包子吃,没争到前三的各什文武监生只能跟普通团民一样喝稀粥,最后三什文武监生连稀粥都没得喝。

    用韩老爷的话说,想领兵就得先学会跑,要是跑路都不利索,兵败如山倒时连性命都保不住。

    跑完操洗漱吃饭,没饭吃的就这么饿着,然后抽调一什文武监生去卡口接着盘问搜检过往行人,再安排一什文武监生去营务处帮办往来公文,一什文武监生去帮办大营粮饷,剩下的一人一张小凳子和一张用木板钉的简易条案,像“殿试”一样坐在永灵寺前的小校场上。

    刚开始那两天学营规,学曾国藩的《讨粤匪檄》,后来要么学《兵技指掌图说》等兵书,要么听半个月前过来的费二爷读朝廷的邸报。

    吃完午饭让文武监生回各团,同陈虎、陈不慌、杨大城等武官一起训练勇壮。

    晚上让众人给各自的手下讲三国,不会讲的也得学着讲,讲得好的赏一天假,可以去桐梓那边的酒店垭或稍微远点的安稳镇吃顿好的,把一帮读书人弄得像说书先生。

    讲三国通常讲到亥时,讲完之后各团当值的监正或团正不能歇息,要么带上各团的斥候去附近埋伏,要么在“团首营”轮流当值的团正带领下在大营内外巡夜,以防在永灵寺和营门两侧、箭楼或哨楼上当值的勇壮打瞌睡。

    巴县文经团的团正陈占奎跟石龙团的团正陈天如有仇,有一天夜里竟领着文经团的五个斥候走了十几里夜路摸到了虹关,把轮流在虹关驻守的石龙团一个值夜的勇壮给悄悄绑回来了,气得坐镇虹关的潘长生罚石龙团一连做了四天苦力,硬是让石龙团的六十多个勇壮,把一堵年久失修的寨墙给修好了。

    韩老爷晓得这事之后不但没责罚陈占魁,还赏了他一天假。陈天如气得牙痒痒,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报复,只能先忍着。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在他感慨韩老爷竟在短短一个月内训练出这么多能独当一面的团首时,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的伍濬祥回来了,并且带回来六头大水牛。

    陈虎见着牛别提有多高兴,立马叫上百十个勇壮把扎营时剩下的木头扛官道对面的那片田地里去,然后指挥那些勇壮钉起栅栏。

    张之洞被搞得一头雾水,禁不住跑到界碑边问:“韩老爷,这是做什么?”

    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我已经差人跟田主说好了,毁坏多少庄稼就赔他多少粮。”

    “韩老爷,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要牛做什么。”

    “后天各团要跟松坎大营换防,四个火器团得出征,其中两个团不但要一起护送商队去贵阳,到了贵阳之后还得去令尊大人和丁宝桢那儿效力。我韩秀峰做事最讲信誉,令尊大人和丁宝桢花了银子,我就得让他们觉得这银子花得值!”

    “可这跟牛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别看那两团火枪手这个月没少放枪,也别看他们装填起火药铅子有多麻利,但那都是在校场上,跟上阵杀贼是两码事。总之,他们究竟能不能上阵,我心里不是很有底,所以得想个办法练练他们的胆。”

    张之洞惊诧地问:“韩老爷,您打算让他们射杀耕牛!”

    “射杀耕牛是不大好,传出去说不定会被人弹劾,但杀牛练胆总比杀人练胆好,”韩秀峰笑了笑,又凑他耳边道:“牛肉比猪肉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吃牛肉了。贱内今儿个不到,明天也会带着娃过来,正好让她们也饱饱口福。”

    张之洞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陈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擦着汗咧嘴笑道:“四爷,别说您心里没底,我心里一样没底,要不再挖条沟,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人家的地,你想就挖?再说挖了还得填,多麻烦!”

    “可那帮小子万一吓傻了怎么办?”

    “你也不想想牛多金贵,搞六头牛容易吗?”韩秀峰瞪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从各团抽调些长矛手和刀牌手过来,好不容易搞六牛头,不能光练火器团的胆。”

    “明白,”陈虎应了一声,想想又问道:“四爷,那等会儿用洋人的火药铅子还是用咱们自个儿的?”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用咱们自个儿的。”

    “遵命!”

    ……

    上百号勇壮一起动手,两道长达两百多步的木栅栏很快就在田地里竖了起来,两道栅栏相距七八丈,看着有点像上海租界的跑马场,只是跑道比跑马场的跑道宽,同时没跑马场的跑道那么长。

    见木头还剩下不少,陈虎干脆让勇壮们在紧挨着界碑这边的跑道尽头搭了一个台子。

    台子搭好之后,韩秀峰邀请张之洞、费二爷和劳苦功高的伍濬祥、江宗海一起上来“观战”,陈占魁、陈天如等文武监生没资格上台,站在台下又瞧不清楚,有的搬东西垫脚,有的手持刀剑围在跑道尽头两侧,从两边看。

    “巴县保甲局,第一排!綦江安稳团,第二排!”

    “永宁团跑这儿来做什么,还没轮着你们呢,先到那边去,周围全是人,看好自个儿的枪,要是走了火伤着人,军法伺候!”

    陈虎边走边吆喝着,巴县保甲局的团正张彪和监正李天宝急忙让手下们列队。綦江安稳团的两个团首反应过来,也急忙让手下们排在保甲局后头。

    陈虎一边走队列前检查,一边呵斥道:“记住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不管遇着什么事都不许急,不许慌,一切听令行事,明白不?”

    “明白……”

    “没听清,怎么跟娘们一样,是不是没吃饭?”

    “明白!”

    “这还差不多,赶紧检查各自的枪,瞧瞧自个儿的火药壶,摸摸袋子里的铅子,再说一遍,一切听令行事,谁要是敢擅自放枪,军法伺候。谁要是敢临阵退缩,斩!”

    与此同时,费二爷正在用韩秀峰的“千里眼”看同样在对面做准备的陈不慌等人,看着看着忍不住问:“志行,咋还绑刀,伤着人咋办?”

    “不绑刀咋练胆。”

    “绑刀?”张之洞下意识问。

    “你瞧瞧,”费二爷将“千里眼”递给张之洞,张之洞接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发现陈不慌等人真在往牛角上绑刀,而且是先横着绑一根木棍,再往木棍上绑一排刀。再想到那三头牛冲过来时,要是台下的那些鸟枪手打不死牛,而台下的那两团鸟枪手又全在栅栏里,逃无可逃,张之洞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陈虎又在下面喊道:“陈占魁,今儿个你当值,你负责统领刀牌手和长矛手!”

    “遵命!”陈占魁急忙道。

    “陈天如,你负责督战,发现敢临阵退缩,格杀勿论!”

    陈天如跟陈占魁本就是死对头,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不假思索地拔出腰刀:“遵命!”

    “陈大城,打旗号,让陈不慌把牛牵过来先让大家伙瞧瞧。”陈虎一边在阵前踱来踱去,一边扯着嗓子吼道:“我再说一遍,都给我听仔细,记清楚了!牛冲到一百步时放枪,保甲局开完枪赶紧退回装填火药铅子,安稳团甲哨放第二排枪,安稳团丙哨放第三排枪,然后是装填完火药铅子的保甲局,如果安稳团甲哨的东西装填的够快,或许有机会放第五排枪。

    全给我瞄准着点放,要是四轮排枪打出去牛还没倒下,你们这一个月的粮就白吃了,打掉的那些火药铅子也白糟蹋了。陈占魁,到时候就看你们的,先用长矛顶住,剩下的弟兄用刀捅。总之,这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你们死牛活,要么牛死你们活……”

    韩秀峰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伍濬祥看着这架势不但笑了,而且觉得这牛就算死在这儿也死得其所,毕竟不真刀真枪的演练一番,眼前的这些勇壮究竟能不能上阵杀贼谁心里都没底。

    张之洞更多的是感慨川南富庶,感慨巴县和綦江的商人就是有钱,为练出一支能上阵杀贼的精兵,不但让那些鸟枪手打掉几千斤火药铅子,现在甚至高价买来几头耕牛让他们练胆。

    正感慨万千,陈不慌等人把绑满尖刀的三头牛牵来了,站在第一排的巴县保甲局团正张彪看着明晃晃的尖刀暗暗心惊,他身边的那些勇壮同样紧张到极点。

    陈占魁可不想被陈天如砍了脑袋,踮起脚紧盯着正被牵走的牛喊道:“弟兄们,没啥好怕的,不就是三头牛吗,我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鸟枪打不死我们上!”

    安稳团监正许建业在“团首营”跟陈天如同在左哨甲什,跟陈天如关系不错,早看陈占魁不顺眼,禁不住回头道:“就算枪子打不死,我们还有刺刀!陈占魁,这儿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待会儿也用不着劳驾你。”

    “话可别说太满,待会儿指不定谁救谁呢!”

    “少废话,赶紧做准备!”陈虎狠瞪他们一眼,随即走到边上拔出腰刀,朝台子上望去。

    韩秀峰从张之洞手中接过“千里眼”,调好焦距,紧盯着跑道尽头,见陈不慌举起了旗子,立马回头道:“起鼓。”

    “遵命!”

    随着他一声令下,急促的鼓声从台子后面传来。

    陈不慌听到了鼓声,示意勇壮们用火把点燃绑在牛尾巴上的鞭炮,鞭炮一炸,三头牛果然受惊了,立马扬蹄往前跑。虽然离得远,但陈不慌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急忙示意众人躲到后面的坡下。

    三头牛顶着三排明晃晃的尖刀冲了过来,越跑越快,越来越近!

    陈虎艺高人胆大,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抱着刀坐在栅栏上。

    巴县保甲局团正张彪可不敢掉以轻心,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牛,举着枪吼道:“一百七十步,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步……”

    监正李天宝站在队列中央,举着枪提醒道:“甲什瞄准左边的那头,乙什瞄准中间那头,丙什瞄准右边那头,不要慌,不要急,都给我稳住!”

    “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一百步……放!”

    “砰!”

    一排枪放出去,枪声震耳欲聋,阵前弥漫起一片白色硝烟。

    枪声刚落,安稳团监正许建业便厉喝道:“甲哨上前,瞄准……放!”

    “乙哨上前,瞄准,放!”

    开枪的看不大清,围在栅栏两侧的勇壮看得清清楚楚,第一排枪打中了,但牛中枪之后并没死,只是像撞上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下又接着往这边冲,不过跑得没之前快了。第二排枪把中间的那天牛撂倒了,第三排撂倒了左边的那头。

    三头牛只下一头,正沿着右边栅栏往前冲。

    “八十步,七十步!”

    “六十步!”

    “保甲局在做啥子,赶紧啊!”

    围着栅栏右侧的勇壮可不想被殃及池鱼,纷纷往边上避让。

    这时候,保甲局的鸟枪手大多装填好了,阵前的硝烟也没之前浓了,张彪举着枪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只剩下一头,全给老子瞄准点,放!”

    砰!

    砰砰砰!

    砰!

    第四轮枪没之前那么齐,但因为离得近、看得清,比之前三轮打得准,只听见噗通一声闷响,牛就这么被撂倒在地,倒下之后还往前翻滚了近一丈,距刚装填好火药铅子走上前准备瞄准的安稳团勇壮相距不到二十步。

    见三头受惊的牛没冲到阵前就被四轮枪撂倒了,在栅栏两侧的勇壮们顿时欢呼起来。

    陈虎却不是很满意,跳下栅栏走到众人面前,冷冷地问:“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不要慌不要慌,可放完枪还是慌了,装填的那么慢,你们怎么不再慢点?”

    “陈老爷,我们……这是头一次……”

    “头一次怎么了,别狡辩了,赶紧去瞧瞧那三头牛有没有死透,没死透补上几刀,然后赶紧拖一边去。”陈虎摸摸嘴角,回头道:“羊角团,地藏团准备,陈占魁,你们在原位不要动。陈天如,你接着督战!”

    “遵命!”

    巴县保甲局和安稳团开了个头,羊角、地藏两团的鸟枪手心里有了底,不但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等勇壮们把跑道清理出来,陈不慌也差人把剩下的三头牛牵到了跑道对面,开始绑木棍,再往木棍上绑尖刀。

    韩秀峰觉得依葫芦画瓢再搞一次没意思,干脆喊道:“陈虎,让羊角团和地藏团各出十五人,换洋人的火药铅子,排三队,三连环!”

    “遵命。”陈虎应了一身,立马吼道:“听见没有,用不着全上,有三十个人三十杆枪足够了,羊角团地藏团团正、监正,赶紧准备!”

    想到用洋人的火药铅子打得远,一百八十步就能开枪,两团的监正、团正并没有因为人少了而担心,急忙挑选弟兄们列队。

    张之洞只见过勇壮们用洋人的火药铅子打过一次草人,不晓得用洋人的火药铅子究竟有多犀利。结果让他大跌眼镜,同样是三头受惊的疯牛,面对三十杆洋枪,居然在距第一排枪手六十多步时就全被撂倒了。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伍濬祥缓过神,也击掌笑道:“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川黔商道何愁打不通!”

    费二爷在固安时就见过陈虎他们操练,不像他们这般大惊小怪,竟摇头叹道:“打得是热闹了,也确实练了勇壮们的胆,只是可惜了六头牛,真是造孽!”

    “二爷,我晓得您老舍不得那几头耕牛,但牛再金贵也没人命金贵。”韩秀峰一边扶着他往台下走,一边笑道:“再说摆这火牛阵之前,我已经让陈不慌拜过。您老爷要是……要是觉得光拜不够,那晚上就别吃牛肉。”

    费二爷忍俊不禁地说:“谁说我不吃的,记得让厨子炖烂点,年纪大了牙不好,不炖烂点嚼不动。”

第六百零八章 将是兵的胆

    明天换防,今天不用操练。

    上午打扫营房,下午剃头、刮脸、洗澡领号衣,昨晚刚喝过牛肉汤,据说今晚不但有肉吃还有酒喝,吃饱喝足甚至有戏看。摸爬滚打了整整一个月的勇壮们兴高采烈,感觉像是过年。

    韩秀峰也很高兴,因为总粮台钱厚德让巴县和綦江夫马局转运来了三十尊劈山炮。

    全是新铸的,炮身也不重,约四百九十斤。只是发射半斤重的实心铁弹只能打五六百步,要是装半斤铅子只能打三四百步,并且没啥准头,说白了就是大号的抬枪。别说指望用它轰城门,恐怕连寨门都轰不开。

    刚大开过眼界的张之洞觉得这些炮如同鸡肋,忍不住嘀咕道:“既没自来火洋枪轻便,装填起来也比自来火洋枪麻烦,每尊炮少说也得四五个勇壮伺候。”

    韩秀峰虽然同样有些失望,但觉得有这些炮总比没有强,侧身看了看随这些炮来的不速之客,随即回头道:“陈虎,召集各团监正、团正去校场。”

    “遵命!”

    陈虎刚领命而去,跟这些炮一起来的新任四川总督黄宗汉的幕友李阳谷便笑问道:“韩老爷,您对这些炮不是很满意?”

    “李先生真会说笑,秀峰又怎会对这些炮不满意。”

    “可是听这位小兄弟的意思……”

    “孝达是见过更好的火器,所以难免有些失望。”韩秀峰微微一笑,旋即话锋一转:“李先生屈尊来此,不只是帮制台大人给秀峰送信这么简单吧。”

    李阳谷不想绕圈子,一边跟着韩秀峰往校场方向走,一边直言不讳地说:“实不相瞒,阳谷是奉制台之命来看看韩老爷您是如何防堵的。贵州闹匪患,湖北闹长毛,两江更是一言难尽,四川不但不能乱,而且要协济贵州、湖北甚至两江粮饷,不差人来看看,制台不放心啊!”

    韩秀峰并没有因为新任总督不放心甚至不信任他这个办理防堵的记名知府不高兴,反而朝着成都方向拱手道:“李先生,黄大人或许没听说过秀峰,秀峰对黄大人却是仰慕已久。长毛攻占江宁时,黄大人召集兵勇进入江苏、安徽境内,驻守关隘要道,堵截长毛进入浙江。

    后来刘丽川等天地会余孽犯上作乱,占据上海,切断海运,黄大人又奏请改在江苏浏河受兑,使漕粮得意顺利北运。再后来江南大营粮饷不敷,黄大人又致书向帅,提议江、浙、赣三省按月定额接济,解了向帅的燃眉之急。”

    李阳谷没想到韩秀峰竟知道制台大人的这么多事,正准备客套一番,韩秀峰接着道:“其实秀峰正在做的,跟黄大人在浙江巡抚任上做得那些准备差不多。如果一味地防堵,只会防不胜防,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请在籍丁忧的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前山西垣曲知县伍奎祥率一千勇壮进入贵州,驻守黔北门户松坎。并请在籍丁忧盐运司经历潘长生率五百勇壮驻守虹关和酒店垭。南北纵深三十五里,并有虹关等天险,同时在沿途各隘口都有专人盘查过往行人。”

    李阳谷回想了下来前看过的舆图,赫然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记名知府在排兵布阵上还是可圈可点的,禁不住笑问道:“既然已经派一千五百多勇壮驻守松坎和虹关等地,韩老爷为何又要命营里的这些勇壮明日去换防?”

    “李先生有所不知……”韩秀峰将这一个月所做的事简单介绍了一番,又笑道:“派勇壮驻守松坎,原本只是考虑到粮饷由水路转运比由陆路转运容易一些,没曾想黄大人竟打算撤回派驻在贵州境内的各粮台,今后协济贵州的粮饷都直接由水路转运至松坎,在松坎与贵州官员办理交接。”

    “这有何不妥?”

    “李先生误会了,秀峰以为这没有任何不妥,事实上把粮饷交给贵州官员,让他们自个儿转运、自个儿去分,能省很多麻烦。至少将来要是因剿贼不力被朝廷究办,他们也不好以粮饷不敷而推诿我四川。”

    贵州情况特殊,贵州的贼匪有得剿匪,制台大人就是担心这个才奏请撤回随四川提督万福进入贵州的那些粮官的,不过这些话李阳谷不敢也不能跟韩秀峰这样说出来,只能笑道:“要不是韩老爷有先见之明,这粮饷转运之事一定会很麻烦。”

    “麻烦倒谈不上,就算松坎被贼匪占了,多派些勇壮将其收复便是。只是松坎水道今后不但要转运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前来防堵的团练粮饷,也得转运我四川协济贵州的粮饷,松坎下游的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河口等地就不能不派勇壮驻守了。”

    李阳谷之前虽看过舆图,但方志上的舆图没韩秀峰说得这些地方。就在他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之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校场边上。

    陈虎已经把一百八十多名监正、团正召集来了,文武监生们正习惯性地按“团首营”的编制列队,不一会儿便排得整整齐齐。

    韩秀峰等李阳谷看完热闹,把李阳谷请到左侧的一排鼓架边,指着鼓架边那张手绘的大幅地图,笑道:“李先生,松坎在咱们的南边,偏一点东,距此约三十五里,松坎河则是东北流向,从松坎镇到白沙岗约六里,白沙岗到水牛塘约五里,水牛塘到麻柳滩约四里,麻柳滩到高坎约五里……到两河口往西北方向拐入我綦江的团山堡。河道全在崇山峻岭里,要是沿河不派勇壮驻守,谁也不敢保证粮饷会不会被劫。”

    “这些地方彼此之间相距也就五六里!”

    “山里的五六里,跟别的地方的五六里不一样。”

    “这倒是。”

    “所以这么一来让秀峰有些难办,毕竟拢共就这么点人,处处设防又会防不胜防。”

    李阳谷岂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记名知府是在谈条件,不禁笑道:“韩老爷,以在下之见一个地方有四五十个勇壮驻守应该足够了,六七个地方也就三四百人,并且派勇壮沿河驻守一样是防堵,何况您原本也要沿水路转运粮饷。”

    “如果只是转运驻守松坎勇壮的粮饷,两个月转运一次足够了,只要转运的消息没泄露出去,再派些青壮一路护送,自然无需担心这一路上会不会被劫。可转运一省粮饷就不一样了,每个月都得转运,甚至得转运好几趟,沿途怎能不设防。”

    “要不跟贵州粮道谈谈,从团山堡到松坎这一路转运粮饷所耗费的钱粮由他们出,或直接从协济贵州的粮饷中扣除?”

    “李先生,这种事只有您可以谈,秀峰官不官绅不绅的咋开这个口。”

    “行,这事交给我,不过您得先估算下这一路需耗费多少钱粮。”

    “雇船工水手和纤夫究竟要多少钱,这您真把秀峰给难住了,秀峰只晓得沿河派勇壮设防一年下来少说也得耗银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就一千五百两,不过粮饷转运到松坎,要是贵州粮道没及时差人去验收,您得安排勇壮帮着看守。”

    “到了松坎一切好说,主要是这一路上的安危。”

    ……

    谈妥条件,韩秀峰请李阳谷稍坐,然后走到一帮文武监生面前,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诸位,你们中大多人明天一早就率团去松坎、虹关和酒店垭换防,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刚接到制台大人的公文,我等不但要驻守松坎和虹关等地方,还得沿松坎河设防,确保我四川协济贵州的粮饷转运。

    至于派哪几个团驻守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河口等地方,待会儿营务处会有所安排。至于抵达这些地方后的粮饷,粮台也会统筹供给。

    我想跟诸位说得是,别以为操练了一个月,别以为有火器团,就觉得老子天下无敌。贵州的山比我们川东的山还要多,地势比我们川东还要复杂,到处是深山老林,等钻进山林你们就晓得鸟枪没那么管用!”

    见韩秀峰如此严肃,张彪、李天宝和陈占魁等人愣住了。

    “所以驻守也好,护送马帮商队也罢,诸位绝不能掉以轻心。各团不是都有斥候吗,那些斥候要派上用场,不管到了哪儿,都得先把附近的情形打探清楚再行事。”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明天是头一次换防,但不会是最后一次,今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换防,一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容易懈怠,二来也要借这个机会熟悉下黔北的山川河流。因为从我们脚底下到松坎这一带,堪称百战之地!

    现而今两江、湖广等地闹长毛,贵州闹贼匪,驻守我四川的八旗绿营被抽调一空,想保老家平安指望不了别人,只能靠我们自个儿。我韩秀峰在家,自然会义无反顾前来办理防堵。要是将来我韩秀峰有啥事去了别的地方,到时候也恳请诸位率青壮来帮同官军防堵,保我川东父老平安!”

    说完之后,韩秀峰深深作了一揖。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的良苦用心,急忙不约而同躬身回礼。

    劈山炮说白了就是大号的抬枪,炮手无需刻意训练,直接从五个火器团中抽调没有枪的鸟枪手,再从别的团抽调一些勇壮,连人带炮分发给驻守松坎、虹关、酒店垭、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河口的几个团,既可以用来御敌,也可以当信炮使。

    第二天一早,一百三十多名文武监生拿着换防公文,带着刚换上新号衣的勇壮,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大营。李阳谷也带着十几个制台衙门的亲兵跟着去了,显然不去亲眼瞧瞧不放心。

    还有一千五百多勇壮没操练,剩下的几十个文武监生摩拳擦掌,开始为如何训练即将回来的勇壮做准备。

    一切走上的正轨,韩秀峰再次成了甩手掌柜,带着陈虎、陈不慌等人来到距大营不远的羊角村,亲自动手打扫起刚租的几个小院子,不然女眷们来没地方住。

    陈虎扫着扫着实在忍不住了,禁不住抬头问:“四爷,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呆这儿有什么意思?”

    “你想去哪儿?”

    “领兵!”

    “你婆娘生娃重要,还是领兵重要?”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陈虎愣了愣,一脸尴尬地说:“都重要。”

    “这就是了,婆娘都快生了,还想往外跑,哪有你这样的。”韩秀峰擦了把汗,想想又说道:“我晓得你们想建功立业,可建功立业有那么容易吗?再说贵州不比江苏,也不像直隶,你们几个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去贵州也施展不开。”

    “四爷,您是说贵州的贼匪不好剿?”

    “到处都是深山老林,跟捉迷藏似的,咋剿?”韩秀峰反问一句,无奈地说:“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没三五年贵州的匪患平不了。我要是让你们现在去,帮你们谋个一官半职倒也不难,可这官做不长,搞不好才做上几天就会因为剿贼不力被革职,相比之下,真不如老老实实呆这儿。”

    “呆在这儿怎么建功立业?”陈不慌嘀咕道。

    “看你龟儿子平时挺精明的,咋就转不过这个弯呢,要晓得咱们是来办理防堵的,也就是说只要确保贵州的贼不窜入川东就是功。踏踏实实呆在这儿就有功劳不好,非但去跟那些白莲教余孽拼命,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可高老爷他为何要去?”

    “贵州是他老家,而且他的家人失散了,他当然得回去剿匪平乱,当然得回去寻找家人。”想到陈虎只是闲不住,韩秀峰又笑道:“你们几个要是觉得呆这儿没意思,可以去安稳镇耍耍,镇上比这儿热闹。反正营里的事也用不着你们再操心,从现在开始想咋耍就咋耍。”

    “粮饷有伍老爷和江先生办理,营务有营务处的那几个文武监生,明天从松坎回来的那些勇壮有那些监正团正,想想真没我们什么事了。”陈虎不禁笑道。

    “所以说万事开头难,只要能开个好头,只能一切都办顺了,剩下事都好办。”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虽说没我们什么事,但我们并不能一走了之,因为将是兵的胆,只要我们在这儿,每天去营里转转,露个面,他们心里才会踏实,不然就会觉得像是没了主心骨。”

第六百一十章 物是人非

    一转眼已进入七月,出去了近一年再次回到京城的王乃增,真有股物是人非之感。不但东家由韩秀峰变成了文祥,并且文祥这几天忙得都没功夫坐下来听他禀报各分号的情况。

    康慈皇太后崩,据说皇上哀恸号呼,不光摘冠缨、易素服前去灵驾前奠酒,甚至命皇后以下俱成服。亲王以下、有顶带官员以上。公主福晋以下、侍卫妻以上,以及包衣佐领等男妇俱成服,各按位次,齐集举哀,哀恸深至,哭无停声!

    刚因“验收漕粮”有功获赐正四品顶带的文祥,自然不能例外,昨晚进宫到现在也没回来。

    “王先生,这是您要的邸报,这些是最近几天的宫门抄。”恩俊有差事在身无需进宫,但衣裳也跟着换了,他放下厚厚一叠邸报和“宫门抄”,又低声道:“你走之后‘日照阁’一直空着,没住过别人,大头正在帮您收拾。”

    “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恩俊想想又无奈地说:“王先生,您回来的真不巧,不但文老爷不在,甚至都不能摆酒给您接风洗尘。”

    太后驾崩,各大小衙门的文武官员只能哭不能笑,更不能饮酒。

    “厚谊堂”虽算不上经制内的衙门,但派驻在堂内的侍卫有好几个,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恩俊是真不敢在这个时候饮酒作乐。

    王乃增本就不在乎有没有酒喝,一边翻阅着邸报,一边低声问:“恩俊,曹大人每天都来吗?”

    “曹大人有两三个月没来了。”

    “他不来,这夷情怎么跟恭亲王和彭大人他们禀报?”

    “冯小鞭每天接送上去宫里当值,要是有夷情,文老爷就会让冯小鞭捎去。”

    王乃增意识到曹毓英一定是没能做上“厚谊堂”大掌柜不太高兴,想想又问道:“文老爷经常递牌子乞求觐见吗?”

    恩俊虽然也习惯了文祥那个上司,但内心深处依然觉得王乃增才是自己人,干脆关上门道:“也算不上经常,一个月递两三次牌子吧。”

    王乃增心想一个月觐见两三次不少了,没入值军机处的六部尚书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着一次皇上。再想到文祥升官的速度,王乃增追问道:“信诚,你经常去宫里点卯,你哥又在皇上身边当差,有没有听到一些关于文老爷的传言?”

    “王先生,您是问宫里还是问外面?”

    “宫里宫外的我都想知道。”

    “宫里倒没什么传言,在宫里当值的那些侍卫和奏事处的那些太监,见文祥经常觐见,都觉得文老爷圣眷恩隆。外头的传言不少,说什么的都有,说得有鼻子有眼。”

    “都是怎么说的?”

    “说……说皇上之所以如此器重文老爷,是担心肃顺怎么怎么的,虽纯属无稽之谈,可居然有不少人信。尤其那些对肃顺敢怒不敢言的满人,一有机会就来找文老爷,搞得文老爷都不敢住这儿了。”

    “闹这么大动静!”王乃增大吃一惊。

    “王先生,文老爷也晓得堂里的事不能张扬,可皇上刚赏了知府衔又赏道员衔,一年几升,想韬光养晦也不成。”恩俊长叹口气,又苦笑道:“文老爷虽未想过攀肃顺大人的高枝儿,一样没想过与肃顺大人为敌,可禁不住外面的那些人嚼舌头,所以有好几次遇上了,文老爷上前拜见,肃顺大人都没给文老爷好脸色。”

    “你呢,你有没有遇上过肃顺?”

    “遇到过一次,一样没给我好脸色。”恩俊想想又忍不住说:“不过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此话怎讲?”王乃增低声问。

    “肃顺大人喜欢结交像您这样的汉人,据说府内延聘了十几个幕友,曹大人也三天两头往肃顺大人家跑。庆贤说肃顺大人之所以如此不待见文老爷,很可能是曹大人在暗地里使的坏。”

    “有这个可能。”

    “不过我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一是咱们全是在给皇上办差,办得又是打探夷情的差事,从未跟谁争权夺利。二来就算肃顺大人不高兴,他现在也顾不上咱们。”

    “顾不上,什么意思?”王乃增下意识问。

    恩俊起身走过去拉开门朝外面瞧了瞧,确认堂内的人全在各房忙,这才关上门回到书桌前,凑王乃增耳边紧张地道:“王先生,听我哥说出大事了,恭亲王现而今这个领班军机估计做不了几天!”

    王乃增大吃一惊,急忙翻开昨天的“宫门抄”。

    昨天皇上竟因为康慈皇太后驾崩降了两道谕旨,第一道是:著派恭亲王奕?、怡亲王载垣、大学士裕诚、尚书麟魁,全力敬谨办理,一切应行事宜,并著详稽旧典,悉心核议,随时具奏。

    这道上谕完全是按丧仪旧制而发,没有任何挑剔之处。

    但是紧随其后所颁的“大行皇太后遗诏”却别有用意,该遗诏以皇太后的口吻称死后一切丧葬等事,均按旧典惯例办理,“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饰终仪物,有可稍从俭约者,务惜物力”。

    换言之,这是打算降减康慈太后丧仪的规格!

    恩俊见王乃增若有所思,禁不住翻出一份邸报:“王先生,我说得是这个。”

    这是一份两个月前册封康慈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的圣旨,王乃增没看出旨意中有什么不对,抬头问:“这道谕旨没毛病啊!”

    “谕旨是军机处草拟的,自然不会有毛病,而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恩俊紧盯着王乃增,低声道:“听宫里的太监说,康慈皇贵太妃的病重时皇上曾去探视,正好遇着刚探视完皇太妃出来的恭王。皇上问太妃的病况如何,恭王跪地哭泣说太妃不行了,因为没个封号,所以不能瞑目。

    皇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两声,也不晓得恭王是不是误会了皇上的意思,还是情急之下昏了头,也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一回到军机处就传旨,称皇上已恩准晋太妃为皇太后,并命礼部准备册封大典!”

    王乃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锁着眉头喃喃地说:“康慈皇贵太妃是恭王的生母,想给他额娘求个皇太后的封号也在情理之中,可这这么大事得皇上明确恩准,他这么做岂不成矫诏了吗?”

    “他是领班军机大臣,他说皇上恩准了,彭大人和穆荫、杜翰自然信以为真。”

    “他这是授人以柄,正如你所说,肃顺现在还真顾不上文老爷。”

    “怕就怕肃顺借这个机会扳倒恭王,就来对付咱们!”

    “别杞人忧天了,文老爷的官升得是有些快,但还没到被肃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程度。”王乃增想了想,又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只要咱们踏踏实实办差,打探好夷情,就算肃顺想动咱们,皇上也不会让的。”

    “这倒是。”

    ……

    王乃增回来了,不但恩俊和大头仿佛有了主心骨,连庆贤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等文祥从宫里赶到“厚谊堂”,王乃增已看完了这几个月的邸报,正坐在“听雨轩”跟大头说上海的事。

    “文老爷,您坐,卑职去沏茶。”大头急忙站起身。

    “这儿别管了,我跟王先生好好聊聊。”

    “行,卑职先告退。”

    等大头走出“听雨轩”反带上房门,文祥才拱手道:“云清兄,让你受累了!”

    “东翁这是说哪里话,乃增不但不累,而且真是大开了眼界。”

    “我又何尝不是,虽然很多事没亲眼所见……”终于遇着个能畅谈的同道中人,文祥感慨万千,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从英吉利聊到法兰西,再聊到美利坚和俄罗斯。从西夷的风土人情聊到西夷的天文地理和格物之学,聊到最后两个人忧心忡忡得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东翁,您可不能跟叶大人那样报喜不报忧,乃增以为修约之事英法美等夷绝不会善罢甘休,快则一年,慢则两年,定会起衅生事。”

    “西夷会开打?”

    “香港的那些洋商蠢蠢欲动,而叶大人不但一无所知且没任何准备,乃增以为叶大人要是再自以为是,洋人一定会开打,唯一不确定的是大打还是小打。”

    文祥很清楚总是糊弄不是办法,更清楚叶名琛除了糊弄一天算一天之外没别的选择,不只是因为洋人提出的那些条件朝廷是绝不会答应的,并且连不许洋人进入广州城这件事,都是先帝和皇上授意的。

    叶名琛要是敢让洋人进广州城,或答应洋人别的什么条件,那他这个五口通商大臣兼两广总督就做到头了。至于备战那更无从谈起,一是两广本就不太平,不但有长毛余孽,而且有土客之争,二来就算有条件备战他也不敢擅自跟洋人开战,万一这仗打输了到时候一定会因“轻起战端”被究办。

    想到这些,文祥无奈地说:“我也只能据实陈奏,除此之外做不了什么。”

    看着文祥有心无力的样子,王乃增禁不住苦笑道:“韩老爷这是把您架火上烤啊!”

    “云清兄,你能这么说,我可不敢这么想。要是没有志行,就没我文祥的今日!不过你说得也对,他把这天大的烫手山芋交给你我,而他自个儿却躲在川黔交界的一个叫羊角四合头的地方享清闲,这日子过得不晓得有多滋润。”

    提起韩四,王乃增忍俊不禁地说:“论做官,东翁您真得跟他学学。”

    “云清兄何出此言?”

    “我下午翻遍了这半年的邸报,关于他的只有一道谕旨,向荣和僧王也罢,胡林翼和曾国藩也罢,甚至连叶名琛都三天两头上奏折向皇上报捷,唯独他那边没捷报。”

    “他本来就是办理防堵的,据说后来又受新任四川总督黄宗汉所托,帮着办理四川协济贵州粮饷的转运,只要防堵住黔匪,只要确保协济贵州的粮饷交给贵州官员手中就是功,无需跟向荣、僧王他们那样三天两头报捷。”

    “所以说无过便是功!”

    王乃增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东翁,志行不是有个义妹吗,现而今正在上海,不但没跟我一道回来,还跑美利坚基督教公理会传教土裨治文夫妇刚筹办的裨文女塾学洋人的语言文字。我劝她回来时,她居然亮出志行给她的令牌,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竟打算帮着打探夷情。”

    “竟有这事!”

    “志行曾署理过松江府海防同知,曾做过几个月江海关监督,在上海的官声不是一两点好,人走了茶并没有凉。个个晓得她是志行的义妹,薛焕、孙丰、周兴远等官员都把她当自个儿人,吴健彰更是把她当姑奶奶伺候,所以在那边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洋人都觉得她是个奇女子,都对她另眼相待,您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文祥头大了,急忙道:“云清兄,志行只是把‘厚谊堂’托付给了我,并没有把他义妹托付给我,而是托付给你的。我看这事,你还自个儿写信跟志行说吧。”

    “东翁,这信您让我怎么写?”

    “那是你的事儿。”文祥不想招惹麻烦,也话锋一转:“提起你的事,我想问问你参不参加明年的会试。要是打算应试,堂内的事就不用管了,赶紧温习功课。”

    “不考了,且不说不一定能中式,就算能中式又能怎样?”

    文祥岂能不知道他所说的“又能怎样”是指文章做得再好也抵御不住洋人,凝重地劝道:“不考太可惜,不然那十年寒窗苦岂不是不受了,云清,以我之见不可意气用事,你还是再想想吧。”

    “东翁,我早想好了,真不想再考了。”

    “决心已定?”

    “嗯。”

    “那我找个机会帮你跟皇上求个差事。”

    “东翁……”

    “先听我说完,”文祥放下茶杯,紧盯着他一脸诚恳地说:“我并非舍不得那一年两千两银子,而是皇上很可能会让我兼别的差事,堂内的事又不能因此耽误,不能没个人帮我主持堂务。”

    想到幕友办差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而眼前这位也不可能总跟现在这样做经制外的“厚谊堂”大掌柜,升转得有个升转之阶,不然一样会名不正言不顺,王乃增拱手道:“求个差事也行,不过这缺不能太显眼。”

    文祥笑道:“我早帮你想好了,看能否帮你谋个内务府的缺,实在谋不上就谋个官学的学缺。”

第六百一十一章 以不变应万变(一)

    黔北很乱,被誉为“黔北第一门户”的松坎不但不乱,反而随着一千多川东团练的进驻变得愈加繁荣。

    四川协济贵州的粮饷源源不断经松坎河运到码头边,再由贵州督粮道选派来的官员率兵勇、脚夫转运到各州府,分发给正在平乱的黔川滇三省官军。巴县和綦江的八省客商也将商货从巴县源源不断运到这儿,再由大小六个商帮把货运往遵义甚至贵阳等地。

    镇上的百姓都有活干,只要肯出力,码头上的货真背不完!

    附近的百姓一样能在松坎找到营生,可以去码头做脚夫,也可以去商队做“盐巴老二”。虽然背盐不是个好生计,以至于当地把人死了说成“背盐去了”,但总比活活饿死或跟着造反被官军砍了脑袋强。

    还有些百姓做起了小本买卖,把用茶或别的山货换到的盐或布卖到附近场镇甚至桐梓县城去,然后收购山货来换更多的盐或布。别说驻守在此的四川团练,就是本地的衙役也分不清那些背着山货来镇上换盐、布或粮的百姓究竟是“在团”还是“在缘”。

    既然无法甄别伍奎祥干脆不甄别了,在镇外设了一个关卡,命当值的勇壮搜身,只要不带凶器进镇就行。同时命各团当值的斥候换上百姓的衣裳,伪装成小商小贩或脚夫不动声色留意陌生人的动向。

    值得一提的是,遵义知府朱右曾竟委派了一名叫江炳琳的候补知县驻松坎,专门采购遵义府平乱所需的盐和粮。桐梓知县竟也派长随和一个书吏带着几个衙役跑到松坎,专门课征地丁银和杂税。

    伍奎祥不但很清楚桐梓正堂现在也就能从松坎收到点税,甚至暗想要不是“守土有责”,桐梓正堂一定会移驻既不用担心贼匪也不用为钱粮发愁的松坎,而不是呆在曾被贼匪占过的桐梓县城。

    就在他巡视完大营,正准备去码头瞧瞧之时,上个月刚从羊角大营过来的江北厅举人刘山阳追过来道:“伍老爷,刚收到营务处的公文,韩老爷请您率各团监正或团正回羊角!”

    “监正团正都回去?”

    “一个团只要回去一个人,只有一个团首的团由什长临时充任团正。”

    想到这段时间打探到的那些贼情,伍奎祥意识到韩秀峰应该是在为接下来的大乱做准备,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问:“沿河驻守的那几个团咋办?”

    “山阳已经差人去喊了。”

    “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等他们一到就动身!”

    ……

    正如伍奎祥所料,黔北形势远没表面上这么太平。

    杨漋喜和吴三省死后不久,舒光富率余部出石阡、奔松桃,打算入川复起受阻,只能带走残兵败将返回桐梓,劫杀了一批倚附官府的士绅之后,被紧随而至的官兵追到遵义县境,在当地的团练和官军所俘,并被明正典刑。

    因为他们全是白莲教余孽,所以他们也叫着“教军”。

    教军的主力虽被剿灭了,但跟他们一道造反和受他们影响的人还有很多,从松坎大营这几个月打探的消息上看,至少有三十股贼匪蜂起于黔北各地。

    邹宸保、穆二同、穆玉朋,陈八十、侯廷魁、杨二喜、杨二同、杨凤骄、梁大同、梁三同、曾幺四、梁发财、余麻三、张钵钵、陈蛮蛮、赵帽顶、朱二同、白大满、白小满、曾喜、梁德泮……全在占山为王!

    韩秀峰站在羊角大营帅帐中,看着标记各势利和旗号的大幅舆图,跟道光十八年进士,曾做过户部主事、郎中,以京察一等出任重庆知府,并且一到任便赶到川黔边境来巡视的费嘉树道:“这些贼匪中最具威胁的是绥阳的赵帽顶,他纠集上千乱民以枧坝为老巢,活跃在绥阳、桐梓、正安三县交界的崇山峻岭中,以黄色‘三义团’为旗号,所以对面的官军和百姓都称其为黄号军。”

    “志行老弟,这么大事遵义知府朱右曾知道吗?”

    “朱右曾怎会不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样?”

    韩秀峰反问一句,无奈地说:“前些天,遵义县的道光丙午科乡试举人,两年前大挑上主事,被分发去礼部学习行走,后又回到遵义老家的蹇谔,曾率团练去松坎买了盐和粮。据说杨漋喜率部围攻遵义时,要不是这个蹇谔散尽家财办团练,以城东石盘头为要隘,屡次率团勇出奇兵袭扰贼匪。遵义城能否守住都两说。总之,遵义府本就没几个兵,驻守遵义的参将祥福又是个草包,他们现而今能守住府城和周边几个场镇就不错了,哪有余力去围剿。

    “蹇谔,这名字有点意思,不怕老弟笑话,这个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费嘉树沉吟道。

    “据说是前朝尚书忠定公義之后,他爹曾做过务川县学教谕。”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桐梓的邹宸保,据探报他纠集了近千贼匪,也在蠢蠢欲动。只是不晓得他的目标是遵义还是桐梓。”

    “怎就乱成这样了!”

    “归纳起来有三,一是受杨漋喜等白莲教余孽蛊惑,二是连年征粮加耗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三是官府剿匪不力,他们见官军也不过如此,所以胆子是越来越大。”

    费嘉树刚做上知府,可不想让那些贼匪窜入重庆府,急切地问:“那老弟接下来有何打算?”

    “都说堵不如剿,可真要是进剿,定会激起民愤,所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只要那些贼匪不袭扰松坎,我们就按兵不动。”

    “进剿又怎会激起民愤?”

    “健庵兄有所不知,现而今对面根本分不清谁是贼匪谁是安分守己的百姓,秀峰要是派勇壮们去帮遵义府攻剿,定会误伤甚至误杀百姓。到时候就会变成四川人杀贵州人,搞不好连松坎都没法儿呆。”

    费嘉树猛然意识到桐梓离得虽近,但终究分属两省,只能拱手道:“志行老弟,领兵打仗您是行家,一切只能仰仗老弟了!”

    “健庵兄这是说哪里话,秀峰本就是重庆府人,办理防堵既是职责所在也是份内之事。”

    “话虽这么说,但要是没有老弟你在这儿坐镇,嘉树这个知府真不知道能做几天!”

    “又来了,言归正传。健庵兄,你刚上任就来此,不只是巡视那么简单吧。”

    费嘉树回头看了一样在外头等候的綦江知县等人,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嘉树这次来原本是打算跟老弟求援的,没曾想对面的形势如此危急,嘉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健庵兄但说无妨。”

    “好吧,”费嘉树长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嘉树刚到任就收到荣昌等县闹虎患的呈文,荣昌县称这几个月遍地皆虎,或一二十成群,或七八只同路,逾墙上屋,浮水登船爬楼,夜半扶椽瓦而下,尽啮室中老幼,骇人听闻!”

    “虎患?”韩秀峰大吃一惊。

    “确实是虎患,那些恶虎甚至午夜入城伤害百姓,殃及牲畜!”

    四川闹虎患不是啥新鲜事,这些年好多了,据说康熙朝时的虎患更厉害,曾出现过千虎围城的骇人景象。

    对荣昌而言一样不是啥新鲜事,早在康熙二十一年新任四川荣昌知县张懋尝带着七个随从抵达荣昌县城就任,没想到进入县城后却发现城里蒿草满地,一片死寂,空无一人。就在他们觉得纳闷时,一群猛虎从蒿草里蹦了出来,张懋尝主仆八人惊恐之下慌忙逃命,怎奈虎口凶猛,转眼间七个随从,就有五人丧生虎口之下。

    想到岳父曾说过前年竟有一头虎跑进巴县县城,好几个百姓丧生虎口,搞得满城百姓人心惶惶,韩秀峰低声问:“健庵兄,这么说你是打算从我这儿调些勇壮去打虎?”

    “我……我本算跟你借几个人,借几杆枪,可对面那么吃紧,实在难以启齿。”

    “这有啥难以启齿的,秀峰在此办理防堵本就是为了保川东百姓平安,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恶虎伤人。何况那些恶虎一旦吃了人,就再也不怕人了。要是不赶紧将其打死,定会伤及更多百姓。”

    “这么说老弟愿意借。”

    “啥借不借的,这些团练又不是我韩秀峰的,而是我重庆府的,荣昌百姓有难,我韩秀峰岂能坐视不理。这样,我派一个火器团去荣昌,不把为患的那些恶虎杀掉,不让他们收兵。”

    “把人和枪调走了,你这儿怎么办?”

    “我这儿不是还有两个火器团,再说行军打仗不能全依赖火器。”

    “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想到他这个知府不是无缘无故做上的,再想到前任重庆知府杜兴远前几天刚让家人送来的那封信和五千两银票,韩秀峰沉吟道:“健庵兄,合州知州因为七涧桥鞠氏父子被杀案革职查办,前任知府杜兴远也受到了牵连。候补同知钱厚德更是临危受命去署理合州事,这么一来我就没人办理粮台了,您能否给杜兴远一个戴罪自赎的机会,让他来羊角大营效力,办理粮饷军需?”

    费嘉树没想到韩秀峰会帮杜兴远求情,一脸无奈地说:“志行老弟,这件事不是我一个知府能说了算的,制台大人已经奏报朝廷,据说皇上震怒,已将按察使卢道恩、川东道曹澍钟、前任知府杜兴远和前任合州知州荣雨田交部议处了!”

    “我晓得,我听说过一些,我会上折子帮曹大人和杜兴远求情,但制台大人那边还得拜托健庵兄。”

    “制台大人那边好说。”

    “那就一言为定!”

第六百一十二章 以不变应万变(二)

    伍奎祥和潘二率领各团文武监生赶到羊角大营已是下午,见大营里来了许多衙役,正在问问怎么回事,伍濬祥便迎上来道:“水已经帮诸位烧好了,赶紧去洗澡换衣裳。”

    “大哥,换衣裳做啥子?”伍奎祥不解地问。

    “有好事!”伍奎祥一边带着他们去营房,一边笑道:“新任府台和綦江正堂也来了,你们得抓紧沐浴更衣,等一切收拾妥当去小校场列队。”

    “新任府台来了,那杜府台呢?”

    “革职待参,据说已经交部议处了,就是因为合州那起父子被人杀害在家中的事。”伍濬祥想想又叹道:“上次去松坎巡视防堵的那位李先生,就是奉制台之命微服私访的。从你们那儿走后没回成都,而是直奔合州,没想到那个李先生真有些本事,居然在一个月内就擒获真凶,向氏果然是冤枉的。”

    合州城东七涧桥命案太有名了,向氏的娘家侄女向菊花不但去知府衙门和道台衙门击鼓鸣冤,据说还曾去成都的臬台衙门和制台衙门递过状纸。

    一个文监生忍不住问:“伍老爷,那真凶是谁?”

    “真凶是陕西人,名叫胡四发,在合州做小本生意,折了本钱之后,又赌光了家资,于是钻入鞠家行窃,被鞠家父子发现后下毒手害了鞠家父子二人性命。据说他在酒馆喝醉之后竟跟人吹嘘杀害鞠家父子的经过,正巧被微服私访的李先生听到,当即让亲随将其拿下,就这么还了向氏一个清白。”

    “可我听说一个叫金六的奸夫已经认了罪!”

    “费府台刚跟韩老爷说过这案子,那个金六不是真凶,而是上了合州县衙胥吏陈老伦的当。他以前犯过别的事,陈老伦跑县牢里跟他说,只要他认罪,只要他供出跟向氏通奸,就保他不死。”

    潘二也听说过这案子,不解地问:“那个陈老伦为何要诬陷向氏与人通奸,又为何要诬陷向氏和金六合谋杀害鞠家父子?”

    “向氏年纪大了,向氏的儿媳周氏年轻貌美,陈老伦垂涎周氏的容貌,竟心生歹意诬陷向氏。想着既能帮合州正堂荣雨田赶紧把这桩命案结了,又能让周氏改嫁给他,结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

    一个监生好奇地问:“那个姓陈的究竟娶了周氏没有?”

    “娶了,不但娶了周氏,还让周氏跟金六一道陷害向氏,李先生一查明来龙去脉,刚署理上合州知州的钱厚德就将一干人全收监了。”伍濬祥顿了顿,又叹道:“听费府台说制台大人知道之后大发雷霆,说堂堂四川,州、府、道、臬,竟连一桩糊涂案都断不清!”

    “这么说曹大人也被牵连了?”

    “曹大人应该没啥大事,毕竟词讼本就不归他管,卢道恩这个按察使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杜兴远这一关也不大好过。至于荣雨田……我估摸着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

    就在众人感叹新任制台跟前几任制台真不一样之时,安稳镇的士绅和八省商人鱼贯走进大营,帮办粮台的江宗海和关允中小跑着过去迎接。

    潘二暗想除了迎接新任府台之外今天难不成还有别的喜事,可见营里的勇壮真帮着烧好了水,正招呼他们去营房洗澡,干脆不想了。

    与此同时,陈虎、葛二小、陈不慌等武官换上官服,威风凛凛地站在校场两侧。

    安稳镇的士绅和客商走近一看,大吃一惊,因为守孝而从未穿过官服的韩老爷竟也换上了官服,正端坐在大堂中央跟新任府台和县太爷谈笑风生。

    “晚生杨光庆拜见韩老爷,拜见费府台!”

    “小的陈富贵拜见韩老爷,拜访知府大老爷!”

    ……

    “诸位免礼,请诸位先去校场稍坐。”韩秀峰起身拱拱手,随即回头笑道:“健庵兄,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不待会儿秀峰传旨,你帮着赏赐,以示庄重。”

    费嘉树岂能不知道这是韩秀峰给他的“下马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上达天听,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代皇上传旨赏赐的。可想到眼前这位捐纳出身的记名知府不但是皇上钦赐的色固巴图鲁,据说真是“天子门生”,只能拱手道:“能代皇上赏赐,这是嘉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行,那就这么定。”

    二人看着托盘里的那些赏赐之物,又聊了一会儿,陈虎走进来躬身道:“禀韩老爷,伍奎祥伍老爷、潘长生潘老爷和各团团首正在校场待命!”

    “先请伍濬祥伍老爷教授礼仪,教授完之后本官和费府台便去宣旨。“

    “遵命!”

    刚在校场上列好队的文武监生听说韩老爷要宣旨,不约而同想到前些日子听说那个传言,说韩老爷不只是由帮办重庆府团练变成了帮办川东团练,而且可以代皇上传旨赏赐,甚至能具折保奏防堵出力的团首团勇,一个个顿时欣喜若狂。

    伍濬祥也顾不上卖关子了,穿行在队列中教授起借旨的礼仪。

    江宗海和关允中同样激动不已,因为同样有他们的份儿,也跟着提醒起一帮士绅和商人待会儿应该注意些啥。

    一切准备就绪,韩秀峰同新任重庆知府费嘉树走到众人面前,伍奎祥和江宗海急忙领着文武监生和士绅商人们拜见。

    “诸位免礼,诸位请起。”韩秀峰微微笑了笑,抑扬顿挫地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但府台亲自来看望大家,而且连皇上都命本官传旨赏赐防堵出力的士绅和团勇。待会儿获赐的要再接再厉,这次没能获恩赏的也不要泄气。只要用心防堵,无论本官还是府台,甚至连皇上都会不吝赏赐。”

    “谢韩老爷提携!”

    “谢府台提携!”

    ……

    “好了,言归正传,皇上有旨。”

    “臣伍奎祥(潘长生)恭请圣安!”

    “圣躬安!”等众人齐刷刷地跪下,韩秀峰清清嗓子道:“皇上有旨,以在籍丁忧知县伍奎祥防堵出力,赏从五品顶戴,加知州衔!”

    伍奎祥猛然意识到这可不只是代皇上传旨赏赐,而是已经具折保奏并获皇上恩准了,急忙道:“臣伍奎祥领旨,臣伍奎祥谢皇上隆恩!”

    “以在籍丁忧盐课司大使潘长生防堵出力,赏正七品顶戴,加知县衔!”

    “臣潘长生领旨,臣磕谢皇上隆恩!”

    等潘二磕拜完,韩秀峰看了一眼名册,接着道:“以巴县监生陈占魁防堵出力,赏从八品顶戴,加县丞衔!”

    陈占奎怎么也没想到能做上官,顿时欣喜若狂,急忙道:“谢韩老爷提携!”

    “陈占魁,说啥呢?”

    “我罪该万死,我说错了,臣陈占魁领旨,臣谢皇上隆恩!”

    韩秀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以记名都司陈虎防堵出力,金鞘牙柄小刀一把;以记名千总葛二小防堵出力,赏鞘牙柄小刀一把;以记名把总陈不慌防堵出力,赏银鞘玉柄小刀一把!”

    陈虎三人急忙领旨谢恩,然后在费二爷的示意下上前从新任知府手中接过打造精明的小刀。

    接下来是陈天如、张彪等文武监生。

    有的获赐小刀,有的获赐大小荷包,有的获赐火镰。

    虽然这些东西不是很值钱,也没升官那样能光宗耀祖,但这些东西是皇上赏赐的,除了陈天如之外一个个兴高采烈。最后是士绅和八省客商,只要来的全有赏赐!

    新任重庆知府费嘉树挨个帮着把赏赐之物交到众人手中,便跟韩秀峰一道领着众人望着京城方向磕拜。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毕竟能代皇上传旨赏赐,甚至能具折保奏,那是钦差大臣和督抚才有的荣耀。

    赏赐完开席!

    摆在大校场中央的十几桌酒席是本地士绅和八省商人掏银子张罗的,韩秀峰领着众人给费嘉树敬酒,费嘉树借花献佛回敬。然后县太爷给韩秀峰敬酒,再给府台敬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但酒在韩秀峰的授意下准备得不多,一个人就一碗,简单意思了一下便说起正事。

    “诸位,从这个月的探报上看,黔北接下来两三个月定会大乱!”韩秀峰站起身环视着众人,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为防黔匪窜入我川东,我等不能没点准备。营务处这些天商讨出了个方略,本官下午也跟费府台商量了一下,决定从今日起各团不再换防,诸位明儿一早回去之后得加强防范,一定得给本官看好自个儿的人,守好自个儿的门!”

    “卑职遵命!”

    “小的遵命!”

    “听本官说完。”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大体方略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贼匪不招惹我们,我们便按兵不动。可一旦乱起,黔北的百姓定会涌入松坎甚至我川东境内躲避战火,谁也不晓得他们中有没有混入贼匪的奸细,就算没奸细那些既没钱又没亲友可投奔的流民一样有可能犯上作乱。

    所以本官跟府台商定,要是流民涌入就以工代赈,召集他们疏浚松坎河乃至我川东境内的响马河,毕竟该河段是粮饷和商货转运的唯一水路。到时候可能会抽调十至十五个团,负责各河段的巡防。”

    伍奎祥喃喃地说:“以工代赈好,只有给那些流民条活路,他们才不会生事,才不会跟着造反。”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看向江宗海和关允中等人:“再就是商队,从明天开始要加强护卫,这一路上要多派斥候,不打探清楚前头的情形,绝不能轻易离开有官军或团练驻守的场镇。要是在途中遇贼匪作乱,绝不能心存侥幸,而应该当即帮同官军守城守寨。要是在野外,那就只能选易守难攻之地坚守!”

第六百一十三章 黔北大乱

    陈虎随伍奎祥驻松坎,葛二小随刘山阳率三团一百六十多勇壮驻守松坎下游的水牛塘,陈不慌和陈占魁率四团两百多勇壮驻高坎,杨大城和陈天如等团首率四团勇壮驻两河口。

    潘二依然坐镇虹关和酒店垭一线,羊角大营只剩下营务处的六个监生,粮台的七个士绅和商人,以及看守粮饷的两团一百多勇壮。

    通往黔北的大小道路再次设卡,不过负责盘查过往行人的不再是团练,而是綦江县丞召集的本地保甲。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得先绑送营务处。如果营务处确认其是良民,那自然是要放的。如果发现其是贼匪,则要等营务处审完搞清楚贼情再押送綦江县衙法办。

    能在官道上通行无阻的只有松坎大营送公文的勇壮和传递奏折的桐梓铺司兵,为确保因湖广官道受阻只走四川的兵部邮传畅通,韩秀峰奉新任四川总督黄宗汉之命甚至在羊角大营内设了一个临时驿站,帮着传递朝廷发往贵州、云南以及贵州、云南发往京城的往来公文。

    正因为如此,大营里的人虽没之前多了,但依然繁忙。

    一天少说也有三四拨传递奏折公文的铺司兵进出,隔三差五有前去贵州或云南的文武官员路过这儿歇脚,前往京城赶考的云贵两省举人一样会在此打尖。所以韩秀峰反而比之前更忙了,不但要时刻关注黔北的动静,而且要迎来送往,几乎每隔一两天就有应酬。

    刚送走前往贵州赴任的贵东道福连,松坎大营又差人送来三封急报。

    伍濬祥看完之后忧心忡忡地说:“绥阳举人张春堂昨晚赶到松坎求援,称赵帽顶率四千余贼匪于本月初八占据了黄鱼江,以黄鱼江为大营,连当地武举张飞鹏,文监生刘沛然和武监生苏正文等人都从了贼,都投靠了赵冒顶的黄号军!”

    文武监生都是可以花银子捐的,事实上文武监生现而今已经没文武之分,大多武监生并不懂兵法,甚至都没习练过刀枪棍棒武艺,十个至少有九个原本是读书人。

    武举人就不一样了,虽然不一定懂兵法,也不一定习练过刀枪棍棒武艺,但终究是去省城贵阳考的,不管花多少银子也捐不着,真要是想捐也只能捐几个中额。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姓张的武举人竟会从贼,看着挂在墙上的大幅舆图凝重地说:“这才几天,就从一千多人变成了四千多人!”

    “这四千多还只是赵冒顶的黄号军,”伍濬祥放下公文,指着舆图道:“张春堂说赵冒顶、张飞鹏等贼匪与占据蒲老场曾家堡的何元易、令狐桂龙部相呼应,已经直接威胁到县城。绥阳通往遵义和桐梓的官道已被切断,他是绕了近百里走小路来求援的。”

    “这么说他走了好几天,甚至都不晓得绥阳县城这会儿有没有失陷?”

    “应该没有。”

    “可据我所知绥阳没有官军驻守,绥阳知县章涤凡也不是个有魄力的官员。”

    伍濬祥苦笑道:“张春堂称赵冒顶攻占黄鱼江,张飞鹏等人从贼时,他刚从荔波学署回到绥阳,一听说县城岌岌可危便去县衙求见章涤凡。结果发现衙署内空无一人,直穿三堂,才见着蹲在内宅里哭泣的章涤凡,而章的妻儿正准备引颈自缢。

    张春堂大吃一惊,急忙挽着章涤凡的手说‘兄台要尽节,县城咋办?’,开解了一番,然后帮着章涤凡张贴安民告示,派衙役飞报向遵义府事态,并召集城内的士绅商贾劝捐济饷招募兵勇,训练城防,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带着两个家人来求援的。”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叹道:“好一个章涤凡,他上吊也就罢了,居然忍心连累妻儿。”

    “失节事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犯这糊涂。好在张春堂去的及时,不然用不着赵冒顶等贼匪攻城,绥阳就会不攻自破。”

    “这个张春堂倒也是个人才。”

    “志行老弟,他已经求上门了,现在咋办?”

    想到绥阳在桐梓的东南边,离这儿比桐梓县城还远,地形也比桐梓复杂,并且远离渝黔官道,韩秀峰权衡一番,无奈地说:“琼甫兄,我们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有心无力。毕竟我们拢共就这么点人,还要守那么多地方。”

    “可就这么打发他回去也不合适。”

    “他不是已经帮章涤凡向朱右曾求援了吗,别的地方不救也就罢了,绥阳县城朱右曾不能不救,不然真要是丢了他这个知府咋跟朝廷交代?再说遵义府现而今缺的不是平乱的人,而是粮饷,我们可以做主先给他们点粮饷。让朱右曾派驻在松坎的那个姓江的候补知县就地招募青壮,前去解绥阳之围。”

    伍濬祥沉吟道:“这倒是办法,可这粮饷给了他们,我们到时候又怎么跟贵州粮道交代?”

    “用不着我们给啥子交代,让朱右曾去打这官司,就说这粮饷被朱右曾截留了。”

    想到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先例,据说连江浙发往京城的漕粮都曾被地方官员截留过,最后还不是一句“事急从权”不了了之,伍濬祥笑道:“行,我这就让人给家底回信。”

    韩秀峰点点头,再次看着舆图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伍濬祥缓过神,急忙道:“家弟在松坎招募的斥候探报,杨漋喜余党邹辰保这段时间纠集的乱民已有五千之众,正大张旗鼓地打造兵器,准备再攻桐梓县城,甚至打算分兵南攻娄山关,以遏遵援。同时分兵北犯松坎,不但想以此阻截家弟驰援桐梓,甚至想抢松坎的粮!”

    “拢共就五千多人,还想兵分三路?”

    “他一定以为我川东团练跟绿营一样不堪一击。”

    “桐梓知县晓得吗?”

    “应该收到了消息,家弟也已经知会过他派驻在松坎的长随。”

    “那就让他攻吧,他来攻最好,就怕他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来犯咱们正好以逸待劳,”伍濬祥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江口等地的团练已经办起来了,两江口的团勇最多,已有三百多人。上阵杀贼虽指望不上,但至少能帮着巡查宿夜,盘查形迹可疑之人。真要是打起来,也能帮着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好,不过一定得跟刘山阳等人说清楚,团首一定要选老成可靠的当地士绅,绝不能跟绥阳的张飞鹏、刘沛然和苏正文那样,搞到最后尾大不掉甚至从贼。”

    “要不我走一趟?”

    “琼甫兄,这么点事哪用得着你跑。桐梓知县不是在松坎派驻了长随吗,这些事让桐梓知县去办。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那些团首将来真尾大不掉,真从了贼,到时候跟咱们也没啥关系。”

    “对对对,让桐梓正堂去办,毕竟那是他的治下。”

    ……

    正说着,小丫头丁香跑来说捎午做好了。

    再从妻儿来了之后,除非有应酬,韩秀峰一天三顿都在新租的家里吃。

    跟伍濬祥拱手告辞,跟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回到村里的新家,只见菜已经端上了桌,费二爷正抱着仕路坐在桌边听仕畅背书。

    琴儿把盛好的饭端了过来,坐下笑道:“红儿现在是越来越讲究,说她们几个妇道人家再跟之前那样跟咱们坐一桌吃不合适,她们几个在后头开伙了,从今往后不再过来吃。”

    “我跟她爷爷平辈论交,她居然还讲究起来了!”韩秀峰拿起筷子笑道。

    “四哥,这你就冤枉她了,她倒不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觉得妇道人家不应该上桌。”

    费二爷把娃交给琴儿,端起酒杯笑道:“我估摸着她十有八九是嫌跟我们一起吃太拘束。”

    “不管她了,反正她又不是没人作伴儿,又不是没人伺候。”韩秀峰跟往常一样陪着费二爷喝了两杯,然后端起饭吃起来。

    韩家今非昔比,规矩是越来越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直到吃饱喝足,韩秀峰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从信袋里取出一张有人像的卡片,递给琴儿道:“钰儿来信了,还给你捎来一张照片。”

    琴儿楞了楞,接过卡片问:“这就是照片?”

    “这就是,你瞧瞧就知道了。”

    “我的娘,这是钰儿吗?”

    “不是她还能是谁?”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又凑过去指着照片里站在任钰儿身边的小丫头笑道:“钰儿换了身行头,你乍一看认不出来。连儿没换洋人的行头,连儿你应该认得。”

    “连儿的嘴真医好了,哎呦,这照片画得也太像了,活灵活现的!”

    “不是画的,是用洋人的照相机拍的。”

    “拍的……”琴儿实在想象不出能有啥东西可以把人拍这么像,干脆不想了,而是看着盘上头、穿着一身古古怪怪裙装,甚至把两条白花花胳膊露在外头的任钰儿,喃喃地说:“钰儿咋穿洋人的衣裳,穿成这样咋出门,还让洋人给她画像!”

    “我瞧瞧。”费二爷也觉得有些荒唐。

    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她不是要找洋大夫帮连儿医嘴吗,可在上海别的洋人她信不过,只相信美利坚传教士晏玛太,晏玛太的朋友刚好开办了个女塾,想尽办法也招不着几个愿意去读书的女童,晏玛太就以帮着请医术高明的大夫帮连儿医嘴为条件,把钰儿骗裨文女塾读书了。”

    “她是被洋鬼子骗去的!”

    “放心,洋鬼子没那么可怕,晏玛太也不是啥坏人,不会把她咋样的,顶多骗她信奉洋教,骗她不要再裹脚。”

    “骗她信奉洋教,骗她不要再裹脚,这还不可怕?”琴儿急得快哭了。

    “相信我,她真不会有事的,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出身,我敢打赌不管晏玛太怎么花言巧语,她也不会信奉洋教。至于不要再裹脚,洋人的话有一定道理,我这是没闺女的,我要是有闺女,也不让她裹脚。”

    “不裹脚咋嫁得出去,就算能嫁出去也嫁不着个好人家!”

    “谁说嫁不出去的,翠花没裹脚,翠花不是嫁得挺好的。”韩秀峰笑了笑,想想又叹道:“去洋人办的女塾念书,自然要学习洋人的语言文字,真希望她能学有所成。”

    “她一个女子,学成了又有啥用?再说论学问,钰儿念得书多了!”

    “学洋人的语言文字跟读圣贤书不一样,她要是能学有所成,将来真会有大用。”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耍的大儿子,喃喃地说:“钰儿真要是能学有所成,等仕畅仕路长大了,就让他们去找钰儿,去跟钰儿学。”

    ……

    PS:睡了两天两夜,头不疼了,比吃药管用,看来是缺少休息。

第六百一十八章 督办、总办

    韩秀峰不再亲自兼“团首营”监正,而是让潘二临时充任监正,领着一百多文武监生操练。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不学兵法,也不安营扎寨,更无需设卡盘查过往行人,而是熟悉綦江、南川与黔东边交界处的山川河流。全部步行,不得骑马,更不许乘坐抬竿,背着干粮和装满水的皮囊日行五六十里,每到一处,都要请当地的山民做向导,在熟悉附近的大小道路的同时,绘制更精细的舆图。

    穿山越岭,走的全是小路,最狭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

    陈天如走着走着实在走不动了,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地问:“潘老爷,韩大人要舆图,让地方上的士绅绘制就是了。这里将来真要是有战事,我们不熟悉地形,到时候大可请几个山民带路,为啥非得让我们做这些事?”

    “不亲自走走,将来真要是有贼匪窜入,你我一时半会儿间怎会晓得在哪儿设防。又怎晓得去哪儿设伏?”潘二解下水囊喝了一口水,示意后头的人跟上,随即又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陈天如,提起设伏,你不觉得这一带的山势跟新站驿附近有些像吗?”

    潘二话音刚落,一个文监生便喃喃地说:“还真有些像,连路看着都差不多!”

    “像又咋了?”陈天如嘀咕道。

    潘二不想跟他绕圈子,指指前头的峡谷,再回头看看后面的山林,冷冷地说:“诸位,三个月前的那一仗你们是打胜了,可在我潘长生看来胜得却不是一两点侥幸!你们那会儿追杀剿匪的那一路,跟我们脚下走得这条路差不多。我要是匪首,只要在前头的隘口两侧和后头的山林里埋伏两百人,多准备些礌石竹枪,便能让你们冲杀在最前头的几个团全军覆没。”

    陈天如反应过来,一脸尴尬地说:“潘老爷,那帮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乱民哪懂兵法……”

    “不识字,没看过兵书,不等就不会打仗!”

    潘二环视着众人,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领兵打仗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多打几仗,自然而然就会了。长毛的那些个匪首有几个念过书,可他们的仗是越打越厉害,从刚开始被官军追得如丧家之犬,到现而今占据两江、湖广的几十个州县,甚至分兵北犯一直杀到直隶,死在他们刀枪下的文武官员无数,连督抚都死了好几个!”

    李天宝觉得潘二的话有道理,禁不住叹道:“诸位,听潘老爷这一说,我们之前那一仗胜得是有些侥幸。”

    潘二脸色一正:“何止有些,简直是侥幸中的侥幸!要不是邹辰保等匪首轻敌,要不是领头来犯松坎的匪首被第一排枪打成了马蜂窝,让几千乱民一时间群龙无首。要不是要不是他们手下的那些乱民没见过啥世面,被雨点似的枪弹打懵了,松坎镇外的那一仗就算能打赢也会死伤惨重!

    至于后来乘胜追击,更是凶险无比。别人不晓得,你们最清楚不过,那些乱民大多是被他们自个儿踩踏死的,有些是被后面的人挤掉下悬崖摔死的,还有些是光顾着逃命,跑着跑着跑累死的。”

    想到那天与其说是追杀,不如说是赶鸭子,一帮文武监生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在松坎,你们不但是以逸待劳,而且占据了所有险要之处,教匪轻敌,仗着人多竟傻傻地冲进了你们的埋伏。可后来的追击就不一样了,从松坎到新站,再到桐梓的那一路,山高路窄,摆得长蛇阵。”

    潘二又喝了一口水,接着道:“要是那些溃兵没吓破胆,要是有几个敢回头殿后,只要选个险要的地方,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四爷早就跟你们说过,真要是到了狭路相逢的时候只有勇者能胜。你们是觉得那些犯上作乱甚至已经背了几条人命的乱民敢豁出去,还是你们手下的那些勇壮敢豁出去拼命?”

    听潘二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变得心有余悸。

    陈天如更是脸颊发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

    就在潘二领着他们熟悉南川与桐梓交界处的地形之时,以为韩秀峰担心有功不赏会激起兵变才让潘二把陈天如等团首带出去的李阳谷,终于等到了制台衙门的消息。确切地说是等到了川东道曹澍钟、候补同知钱厚德、江津知县程祖润和已革重庆知府杜兴远等川东官员。

    他李阳谷再受制台大人器重也只是个幕友,曹澍钟跟他微微点点头,便同韩秀峰先走进帅帐,让他们现在外头稍等。

    “曹大人,您啥时候从夔州回来的?”

    “刚回来,一接到制台大人的公文便星夜往回赶,路过巴县都没进城就直奔这儿了。”曹澍钟笑了笑,随即拱手道:“志行,谢了,要不是你上折子求情,曹某别说能署按察使,恐怕连这道员都不一定能接着做。”

    韩秀峰反应过来,不禁拱手笑道:“原来曹大人高升了,恭喜恭喜!”

    “那也得容我先谢过之后再恭喜。”

    想到外头那么多人正在等,曹澍钟决定长话短说:“不怕老弟笑话,因为词讼不清差点闹出冤狱的事,我和杜兴远一样被交部议处。据说究竟怎么查办我,刑部和吏部还没拿出个章程。但如何处置杜兴远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原来是发新疆充当苦差的。

    要不是你上折子帮我们跟皇上求情,紧接着又打了个大胜仗,让我们分了点‘官绅办团剿贼出力’的功劳,我曹澍钟这一关真没这么好过,他杜兴远这会儿应该正在被发往新疆的路上了。老弟的搭救之恩,澍钟真无以为报!”

    “大人言重了,大人万万不可如此。”

    韩秀峰急忙将正准备起身拜谢的曹澍钟拉坐下来,一脸诚恳地说:“曹大人,您跟我姑父乃同年,您是秀峰的长辈,您有难秀峰岂能袖手旁观?何况要是没您和杜府台就没现而今的川东团练,三个月前的那一仗,本就有您和杜府台的功劳,而是当属首功。”

    确实是首功,不然也署理不上四川按察使,可想到兵是眼前这位练的,仗是眼前这位打的,曹澍钟又一脸不好意思地拱手道:“谢了。”

    “曹大人,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好好好,先说正事。”曹澍钟急忙掏出两道公文,笑道:“志行老弟,李阳谷呈递的那份有功团目团民名单,制台大人一个不拉地全帮着保奏了,皇上也全恩准了,只是在名单上加了一个人。”

    “谁?”

    “江津知县程祖润,以四川官绅办团并剿黔匪出力,赏程祖润从四品顶戴,留四川以知府用。”曹澍钟指指韩秀峰还没来得及看的另一份公文,接着道:“这便是黄大人命候补知府程祖润总办川东团练,候补同知钱厚德办理川东团练粮饷,及已革重庆知府杜兴远留綦江阵前效力戴罪自赎的公文。”

    韩秀峰并不觉得意外,沉吟道:“曹大人,程祖润好像是河南吧?”

    “河南祥符人,道光二十四年进士,授江津知县前,曾做过广安、新繁知县,在四川为官的时间不算短,对风土人情都很熟悉,官声也不错,跟钱厚德一样是我川东难得的能吏,不然制台大人也不会命他来总办川东团练。”

    “他是总办,我是督办,也就是说我今后只要监督他办理就行,各团的事今后就不用再过问了?”

    “他只是奉制台大人之名总办川东团练,你是奉旨督办!对了,你先看看军机处的这道公文,皇上不但赏你正四品顶带,还赏穿黄马褂,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韩秀峰打开公文看了看,抬头笑问道:“曹大人,如果秀峰没猜错,黄大人应该是担心秀峰不交权才请您过来的。”

    “黄大人这是体恤你的一片孝心,你说你回乡之后拢共就在家呆了几天?在外为官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回到老家,又得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坐镇……”

    “曹大人,您误会了,秀峰只是那么一问。制台大人命程祖润来接管川东团练,秀峰求之不得。现在就可以办理交接,办完之后秀峰就带着妻儿跟姑父、孙五爷回巴县。”

    “你姑父来了,孙五那个老顽童也在?”曹澍钟惊诧地问。

    “来好几天了,正打算明后天回去呢。”

    “他们在哪儿?”

    “在村里,下榻在秀峰租的小院儿里。”

    “志行,要不先陪我去见见你姑父?”

    “不用了,我姑父那人您又不是不晓得,他现而今虽无官一身轻,但也不喜欢别人为了跟他叙旧而耽误公务。”

    “这倒是,那等办完正事我再去找他。”

    一百多文武监生都不在,伍奎祥和刘山阳等士绅也大多在松坎,韩秀峰只能请伍濬祥召集营务处和粮台的十几个文武监生和士绅商人,来大帐拜见刚署理上四川按察使的曹澍钟。

    曹澍钟宣完旨,然后宣制台衙门的公文。

    以办团剿贼出力,赏记名知州伍奎祥从四品顶带,加运同衔;

    以办团防堵并筹饷出力,赏在乡员外郎伍濬祥,花翎;

    以办团剿贼出力,赏记名知县潘长生从五品顶带,加同知衔;

    ……

    当曹澍钟念到命四川候补知府程祖润总办川东团练时,大帐内一片哗然。

    韩秀峰连忙干咳了两声,环视着众人道:“诸位,鹿樵兄是秀峰陈情制台大人委派来总办川东团练的,其实诸位对鹿樵兄并不陌生,秀峰想想鹿樵兄能办好团练,能率领诸位防堵住黔匪,能保我川东平安。在此,也恳请诸位今后像襄助秀峰一样襄助鹿樵兄!”

    见韩秀峰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李阳谷暗叹难怪皇上会如此器重眼前这位呢。

    程祖润更是躬身道:“下官谢大人提携!”

    “鹿樵兄无需多礼,今后的防堵之事,一切拜托鹿樵兄了。”

    “韩大人,濬祥斗胆问一句,程府台来总办川东团练,那您呢?”

    “提起这个,秀峰真有些羞于出口,秀峰有些想家了,想回巴县老家陪家人过个团圆年。”韩秀峰拱拱手,接着道:“不过也只能在家过个年,湖广粮饷吃紧,湖南巡抚骆秉章骆大人和湖北巡抚胡林翼胡大人制台大人奏请朝廷命我四川协饷,黄大人担心这一路转运的安危,准备从我川东抽调四百勇壮帮同官军解运,我打算过完年抽调几个团亲自走一趟。”

    想到韩大人有差事,伍濬祥等人也不好说什么。

    一切安排妥当,韩秀峰陪着曹澍钟来到羊角村。

    没想到曹澍钟跟段大章、孙五爷寒暄了几句,就回头问:“志行,转运军饷的事只要抽调几个团,哪用得着你亲自出马?”

    “往哪儿转运?”段大章下意识问。

    “往湖广转运。”

    “志行,湖南还好,湖北多凶险,你这又是何苦呢?”段大章不解地问。

    韩秀峰探头看了一眼门外,见琴儿不在院子里,这才解释道:“姑父,曹大人,五爷,黔北的教匪被我们打疼了也打怕了,两三年内应该不敢再犯松坎,更不敢窜入我川东,所以我没啥好担心的。

    湖北和湖南那边的长毛就不一样了,他们真是身经百战,远没贵州的那些教匪好对付。皇上命我督办川东团练,我不能只顾黔北的教匪,不管湖北湖南那边的长毛,所以想借这个机会去夔州辖下的各州县看看,再顺便去湖北湖南瞧瞧那边的战事。”

    “差点忘了,皇上是命你督办整个川东的团练,想想是不能只管重庆一府。”曹澍钟想了想,转身道:“倬云兄,志行这一路上的安危你大可放心,我这就给夔州府下文,命其抽调官军勇壮沿路护送。”

    段大章不认为韩秀峰就因为这个去湖广,沉吟道:“不但要给夔州府下文,也得给曾国藩和胡林翼写封书信。跟他俩说清楚,志行这是去给他们送军饷的,要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有点闪失,休怪你我跟他俩割袍断义,不再念同年之谊!”

第六百二十章 潮运同

    火树银花不夜天,又是一个除夕夜。

    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头一次孤身在京过年的张之洞,真正感受到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滋味儿。想到远在贵州的父母、兄弟和妻子,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张喜知道他想家了,一边收拾书桌,一边故意找话说:“少爷,您记不记得我们刚来京城时,在重庆会馆见过的黄钟音黄老爷?”

    “记得,韩老爷还托我给他捎过书信,黄老爷怎么了?”张之洞下意识问。

    “下午听老余头说我才晓得的,原来我们从重庆会馆刚搬这儿来没两天黄老爷就高升了,原本是外放广东雷琼道,结果没一个月,黄老爷估计还在去广东赴任的路上,皇上又下旨命黄老爷去广西,命黄老爷署理广西按察使!”

    张之洞只是有些意外,并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黄钟音本就是翰林官出身,并且做过那么多年监察御史,不无羡慕地说:“那就不能再称呼黄老爷了,得尊称黄大人或黄臬台。”

    “少爷说得是,小的不懂规矩,以后再提起黄老爷是得改口了。”

    要是在贵州,谁署理或实授按察使真是一件大事。

    但在京城,按察使真算不上多大官。

    张之洞跟着张喜来到花厅,看着满桌子酒菜问:“张喜,王先生和袁侍卫呢?”

    “王先生下午还在的,袁老爷……袁老爷刚刚才在院子里放过炮,要不我进去喊一声。”

    下午刚换上新衣裳的余有福,洗干净手走进来晓得:“张喜兄弟,不用去叫了,大头有点事,来不了。王先生也在忙,王先生交代过,让我俩先陪张少爷吃年夜饭。”

    王乃增没有家眷,同样孤身在京城,张之洞觉得先吃不好,下意识问:“老余,王先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忙完,要不等他忙完我们再开席?”

    “是啊,今天是除夕,怎能不等王先生。”

    “王先生忙起来谁也不晓得要忙到啥时候,真不用等。张少爷,请上座,小的给您斟酒。”

    “不行不行,还是等会儿吧。”

    他们主仆执意要等,余有福实在没办法,只能借口去看看内宅的酒席办得咋样,摸黑来到后花园通往书肆后院儿的小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等里头的人打开门,这才低声问:“大头,王先生啥时候能忙完,张少爷正等着你和王先生过去开席呢!”

    别的侍卫全回家过年了,今儿晚上大头当值。

    大头可不敢擅离职守,探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展厅,凑余有福耳边道:“刚来了一位贵客,不但王先生走不开,连文老爷都火急火燎赶回来作陪。正在谈正事呢,不晓得要谈到啥时候!”

    “贵客,那要不要赶紧去张罗一桌酒席?”

    “不用,那位贵客是带着酒菜来的,说是专程来犒赏的。”大头转身看了一眼,又低声道:“曹大人和崇实、崇厚也来了,全在里头说话呢,我和王先生实在走不开,你让张少爷先吃,让他别再等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

    ……

    除夕之夜,送酒席来的不只是一位贵客,而是说出去别人都不敢相信的领班军机大臣文庆文中堂!

    至于詹事府左赞善崇实和在户部学习行走的崇厚兄弟,一个是文庆半年前派来“学习行走”的,一个是文祥后来交的朋友。而曹毓英本就是“厚谊堂”的汉大掌柜,中堂大人除夕之夜微服前来犒赏,他这个汉大掌柜自然不能不到。

    只不过虽正值除夕,众人面前虽摆满了山珍海味,展厅里却没半点过年应有的喜庆气氛。

    文祥忧心忡忡地说:“从香港、澳门和上海等租界的西夷邸报上看,自去年春天巴麦尊出任英吉利丞相以来,在我大清的英吉利公使、领事、传教士和商人越来越不安分。虽然他们一致认为就算长毛打赢了,他们也从中捞不着什么油水,甚至已决定中立和不干涉。但因为修约之事被驳回心存不满。”

    文庆今晚过来就是想听真话的,低声问:“怎么个不满?”

    “禀中堂大人,上海分号侦知巴夏礼上个月初八刚从英吉利本土回到香港,声称英吉利丞相巴麦尊已经同意其必须对我大清‘提高嗓门’的提议。不止一次在香港当众叫嚣,要求我大清‘对即使是最小的侮辱也要立即赔礼道歉’。

    甚至带回一份巴麦尊的照会,新安和南海分号已查明英吉利派驻在我香港的总督、特命全权公使包令已于上个月十六差人呈递给了叶大人,称‘两国间将来无论发生任何对中国不利的事件,其过失都将落在中国政府方面’。”

    想到两广总督兼五口通商大臣叶名琛正在忙着平乱,就算有西夷的消息,也大多是抄西夷邸报上的一些英吉利本土和殖民地哪儿死了多少人,哪个洋商的船又遇暴风沉没了,只晓得报捷,只晓得报喜不报忧,文庆意识到军机处十有八九是见不着那份照会的。

    在座的人中前河道总督完颜麟庆次子,正在户部学习行走的道光二十九年举人崇厚,年纪最小,也最敢说,忍不住抬头道:“中堂大人,据下官所知最初时上海、宁波和厦门等地官员均未拒绝英夷入城。可那些西夷进入上海、宁波等城之后,发现城内太脏太乱,又相继撤了出去,在城外另寻居住之场所。”

    他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那就是奏请皇上命叶名琛别再跟洋人耍小聪明,干脆大大方方地让洋人进城,说不准洋人发现广州城一样脏一样乱,也跟上海的那些洋人一样不愿意在城里呆,会主动退出城外。

    文庆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头问:“崇实,你怎么看?”

    崇实愣了愣,急忙拱手道:“禀中堂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上海只是松江府辖下的县城,而广州不但是广东省城,也是两广总督治所所在。两广总督又兼五口通商大臣,要是任由洋人进城,那洋人岂不是随时可去总督衙门求见叶大人?”

    崇实想了想,接着道:“以洋人的秉性,叶大人要是不见,他们定会堵住衙署,让叶大人哪儿也去不了,什么公务也都办不成,到时候朝廷的威仪何在?两广本就不太平,广州城甚至被天地会乱党围攻过,真要是走得那一步,叶大人又何以服众?又何以督饬军民剿贼平乱?”

    崇厚又忍不住道:“接着跟洋人耍滑头,总是避而不见,那还要他这个五口通商大臣做什么?何况长此以往,只会让洋人忍无可忍,到时候真要是起了战事,他叶名琛连天地会乱党都剿不过来,难不成还能打赢洋人?”

    “可要是让洋人进了城,洋人再跟前年来天津时那般提出修约,叶大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子瑜,你有何高见?”文庆又问道。

    曹毓英叫苦不迭,心想不许西夷进城是先帝和皇上授意的,并且真要是让西夷进了广州城,定会发生崇实所说的那些事,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中堂大人,下官以为两广战事正紧,叶大人还是应以剿贼平乱为重。”

    “曹大人,那洋人怎么办?”崇厚忍不住问。

    “至于洋人起衅,下官以为现在还是应该隐忍,待叶大人肃清两广的乱党,到时候便可一心一意与洋人周旋。”

    见老中堂并没有生气,崇厚胆子更大了,又追问道:“那曹大人以为两广的天地会乱党,叶大人能在一两年内剿灭吗?”

    曹毓英心想你一个嘴上无毛的纨绔子弟晓得什么,不卑不亢地说:“地山老弟,英佛两夷正在跟俄夷打仗,这仗同样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

    “曹大人,您这是赌英佛二夷不敢同时打两场仗,可我大清又何尝敢在剿贼平乱的同时跟西夷开打?新安和南海分号发回的急报,您不是没看过,应该晓得英夷正箭在弦上!要是再不拿出个方略,后果不堪设想!”崇厚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又咬牙切齿地说:“曹大人,您这是在赌我大清的国运!”

    崇实见曹毓英脸色变了,急忙道:“地山,哪有你这么跟曹大人说话的,一点规矩都不懂,给我出去!”

    “哥,我……”

    “好啦好啦,大过年的,吵什么吵?”文庆回头看了他们兄弟一眼,又转身道:“博川,你也说说。”

    “禀中堂大人,该说的曹大人和朴山、地山都说了,面对此危局,下官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下官以为事到如今,朝廷应未雨绸缪做一些准备。”

    “做哪些准备?”

    文祥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拱手道:“这儿没外人,这儿是书肆也不是朝堂,下官斗胆说句丧气话。英夷真要是忍无可忍开战,定会去攻广州城,而叶大人十有八九是守不住的。广州失陷事大,本就乱党贼匪四起的两广政局因此而生的动荡更可怕,不能没有可靠的能吏收拾残局。再就是洋人要是一不做二不休,率兵船北犯,福建、浙江、江苏、山东乃至直隶沿海各地不能没一点准备。”

    文庆又何尝不知道海防的重要性,可现而今朝廷是真无暇兼顾,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派员去广东倒也可行,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所派之人就算收拾不了残局,朝廷也不至于对广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下官就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禀中堂大人,上海失陷时上海和上海周边的文武官员死的死、逃的逃,方圆几百里只剩下奉两淮运司之命去松江府办粮的韩秀峰一个朝廷命官。要不是韩秀峰召集士绅筹集粮饷,并帮着打探贼情,时任江苏巡抚许乃钊率兵赶到上海城外,恐怕他手下的兵勇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剿贼平乱了。”

    文祥顿了顿,接着道:“并且韩秀峰通晓夷情,不像那些个迂腐之人,不屑跟洋人打交道,更不像那些个贪生怕死之辈不敢跟洋人开打。所以下官以为,奏请皇上命韩秀峰移孝作忠,去广东任事最合适。”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差事,曹毓英不假思索地说:“中堂大人,下官也以为除了韩秀峰实在没更好的人选。”

    “韩秀峰既会领兵又通夷情,的确是不二人选,奏请皇上命他移孝作忠,老夫估摸着皇上也应该会恩准。只是……只是……”

    文祥岂能不知道中堂大人是想不出广东有什么缺适合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中堂大人,韩秀峰曾做过两淮运副,下官以为大可让他去署理潮运同,统管潮桥盐务。”

    文庆既是领兵军机大臣,也是户部尚书,而两广盐运司本就归户部管辖,对两广盐务并不陌生,想到运同署的治所在潮州而不是广州,并且潮运同虽隶属两广盐运司但事实上并不归两广盐运使管,沉吟道:“这个缺还真适合他,既不起眼,上任之后也能做点事,不用忙于应付上官,一样不用担心地方官员掣肘。”

    文祥又忍不住道:“并且可掌管潮桥盐税,只要有银子就能做很多事!”

    “老夫回去之后再想想,哎呦,说是来犒劳诸位的,结果光顾着说公事,瞧瞧,菜都凉了,来,都把酒满上,老夫敬诸位一杯。”

    ……

    文庆喝了三杯酒,吃了几口菜,便起身打道回府。

    一送走中堂大人,崇厚就忍不住问:“博川兄,潮运同究竟是什么缺?”

    不等文祥开口,曹毓英就端起酒杯笑道:“康熙三十年,朝廷派巡盐御史驻广东,设盐院。两年后,改设两广都转盐运使司,驻广州,统管全省盐务。因潮州自古盛产海盐,广销周边各府及赣、闽两省,朝廷便在潮州设盐运分司运同,全称叫‘潮嘉汀赣盐运同,从四品,所以简称盐运同或潮运同,统管潮桥盐务。”

    “难怪文中堂说做这个运同不用忙于应付上官,原来离广州远!”

    “不只是离广州远。”

    “博川兄,此话怎讲?”崇实也忍不住问。

    为了帮韩四谋这个缺,文祥真是绞尽脑汁,不禁笑道:“因为离等远,引地也不一样,从那之后的广东盐务就变成了盐运使督管省河,也就是督管珠江盐务,潮运同督管潮桥盐务。

    省河一百五十九埠,设东、西、南、北、中、平六柜分辖,谓之改埠归纲。后因纲局办理不力,埠疲欠饷,嘉庆十七年加以整顿,改纲局为公所,选派运商六人分主六柜事,并派委员驻所督催,谓之改纲归所。

    潮桥盐务独立于省河,潮运同统管潮桥的产、购、运、税、缉私等盐务。辖招收、河西、隆井、东界、海山、惠来和小江等七个盐场,引地分为大河、小河、桥下三路;其中,大河九埠,行销潮州府属之大埔及福建汀州府属之长汀、宁化、上杭、武平、清流和永定等九县;

    小河十二埠,行销嘉应州及所属之长乐、兴宁、平远、镇平,江西赣州府属之雩都、兴国、会昌、长宁和宁都州及所属之瑞金、石城等十二州县;桥下八埠,行销潮州府属之海阳、丰顺、潮阳、揭阳和普宁等八县。与两广盐运使互不隶属,只要听命于兼两广盐政的两广总督。”

    崇厚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要是咱们厚谊堂的第一任大掌柜做上这潮运同,叶名琛忙着剿贼平乱,自然顾不上他,那韩大掌柜还真能做好多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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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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