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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三章 最紧俏的生意

    洋皂是洋人用的,国人究竟能不能用韩秀峰不晓得,只晓得张光生不可能害他,所以昨晚洗澡用洋皂擦了几下,没想到不但真起泡泡,而且用洋皂洗完之后身上果然很清爽。

    早上看看用洋皂擦过的体肤,没起疹子也没起癣,韩秀峰觉得洋人的东西也不全是鸦片那种害人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试着用洋人的牙粉刷牙漱口,漱完之后发现嘴里不但清爽了,而且甜甜的,不像用盐搞得满嘴咸得要死。

    洋皂、牙粉这些东西,苏觉明、大头和任钰儿、余三姑全有份儿,只是他们全不敢轻易用,甚至连眼神都怪怪的,任钰儿更是欲言又止。

    “没事,真没事!”韩秀峰晓得他们担心什么,撩起袖子露出手臂,再张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道:“看就没有,一点事没有。洋人一样是人,洋人能用我们为何不能用?你们要是不敢用,全给我留着,我慢慢用。”

    “四哥,你这儿痒不痒?”大头忍不住摸向他的手臂。

    “都说了没事,既不痒也不疼,你咋就不信呢!”韩秀峰一把推开他那熊掌似的大手,哭笑不得地说:“吃饭,吃完饭办正事!”

    余三姑心想用了洋人的东西,今天没事不等于以后没事,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可一想到韩老爷等会儿就要过河去洋人的租界,担心地问:”韩老爷,你等会儿真要去找洋人?”

    “不找洋人去哪儿买洋枪?”

    “要是洋人扣着不让走怎么办?”

    “洋人扣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姑娘,再说今天只是找洋人谈谈,身上又不会带多少钱。”

    余三姑回头看看张光生和苏觉明,忧心忡忡地说:“听说洋人就喜欢采生折割,把人捉去跟杀猪似的杀了,把五脏六腑取出来炼药。说不定这洋皂就是用大活人炼出来的!”

    “真的!”大头吓一跳。

    “以讹传讹,当不得真。”韩秀峰放下碗筷,拿起毛巾擦擦嘴,起身笑道:“对岸虽说是洋人的租界,但依然是我大清的地方,只是租借给他们住。税,朝廷照收;有人犯,朝廷照抓;再说我是大白天过去的,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胡作非为。”

    张光生忍俊不禁地说:“是啊三姑,没什么好担心的,租界我去过,洋人有时候不讲理,但有时候还是蛮讲理的。”

    “那……那你们小心点。”

    任钰儿晓得韩老爷是去办大事的,虽然担心却不敢像余三姑那样说出去,想到今天已经八月初四了,忍不住问:“四哥,算算日子我爸应该到任了吧,您说他怎么还不来接我们。”

    韩秀峰暗想算算日子你爹是该到任了,只是嘉定不太平,前任县太爷都被一帮抗粮的乡民和趁火打劫的作奸犯科之徒给打跑了,县衙都被砸了,县学教谕和训导估计一样被吓跑了,你爹又不是瓜娃子,发现嘉定不太平应该不会贸然进城。

    正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解释,“日升昌”的小伍子到了,而且带来一个三十出头穿着一件蓝绸长衫。腰间挂着玉佩,手握一折扇,看上去很光鲜,可给人感觉却很轻浮,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眼神跟贼似的闪烁。

    “四爷,这位便是吴掌柜昨儿下午跟您提过的林庆远林先生。林先生祖籍福建泉州,祖上下过南洋,林先生也去过广州、香港和澳门等地方,通晓英夷、法夷、美夷、葡夷和西夷的话,是上海城里有名的通译,也是小号的老主顾。”小伍子躬身作了一揖,旋即回头道:“林先生,这位就是我们吴掌柜跟您说的韩四爷。”

    “原来是林先生,失敬失敬。”韩秀峰起身笑道。

    这宅院林庆远不止一次从门口经过过,而且很清楚洋人早就想买这宅院,本以为能租住在这儿的不太可能是达官但一定是有钱的大老板,没想到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土布长衫,脚踏一双旧布鞋,看上去怎么看怎么像个穷秀才,反正不像个有钱人。

    “日升昌”做的全大买卖,怎会有这么穷的主顾,林庆远很奇怪也很失望,敷衍般地拱拱手:“庆远见过韩四爷,不晓得韩四爷想采买些什么洋货。”

    韩秀峰并没有因为被瞧不起而不快,而是意味深长地笑道:“林先生,韩某托吴掌柜请的是通译,不是买办。”

    “韩四爷,这么说您是打算直接去洋行找洋人采买?”

    “正是。”

    “韩四爷,洋人的交道可不是那么好打的,不是在下危言耸听,您要是就这么去,别说不一定能采买到您想采买的货,就是能采买到这价钱也不会便宜。以在下之见,您大可告诉在下究竟想采买些什么洋货。不管洋布洋油还是鸦片烟土,没有在下买不着的,不信您可以去城里打听打听。”林庆运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摇起折扇。

    果然唯利是图,韩秀峰懒得跟他废话,淡淡地说:“光生,送客!”

    “韩四爷,这生意是谈出来的,您怎么谈都不谈……”城里距这儿并不近,为做这买卖还起了个大早,林庆远不想白跑一趟,又回头问:“小兄弟,你们吴掌柜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们昨天究竟有没有跟韩四爷说好?”

    小伍子心想我们吴掌柜跟你说得很清楚,结果不但蹬鼻子上脸在韩老爷跟前摆谱,还想一口吃下韩老爷的买卖,立马拱手道:“林先生,韩四爷说送客就送客,让您白跑一趟,对不住了。”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哪有你们这么做买卖的!”

    “我们四爷只想请一个该说话时说话的通译,让林先生这么大老板做通译太委屈,林先生,请回吧。”张光生阴沉着脸道。

    林庆远看看正在端茶茶杯的韩秀峰,又回头偷看凶神恶煞般地大头一眼,急忙放下折扇拱手道:“韩四爷,在下只做通译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通译是通译的价钱。”

    “通译是什么价钱?”韩秀峰淡淡地问。

    “一天十块银元,韩四爷,在下可不是狮子大开口,别看城里有不少买办通事,但论通晓洋文,像在下这样的您找不出几个。”

    “你真听得懂花旗人、英吉利人、法兰西人和葡人的话?”

    做买卖要有诚意,林庆远觉得应该拿出点诚意,一脸诚恳地说:“韩四爷有所不知,花旗国原本是英吉利治下,所以花旗人和英吉利人说得话差不多。葡萄牙和西班牙紧挨着,这两个地方人的口音也差不多,所以在下只通晓英语和法兰西语,而葡语只是略懂。”

    “能听懂英夷、美夷和法夷的话,那你说他们的话,他们能听懂吗?”

    “这是自然,要是在下说的话他们听不懂,那还叫什么通晓。”

    “英夷、美夷和法夷的字你认得不?”

    “认得,要是不认得怎么立契约。”

    见小伍子微微点了点头,韩秀峰起身道:“既然这样,每天两块银元,要是林先生愿意就跟韩某去租界。”

    “一天才两块,韩四爷,这也太少了!”

    “林先生,韩某敬重你通晓几国话,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才开这个价。您要是嫌少,那就请回吧。”

    张光生不失时机地来了句:“林先生,刚才你也说了,上海城里有的是买办通事,光我认得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韩四爷给的这价钱很公道,你要是嫌少那我们只能另请高明。”

    正如张光生所说,城里的买办通事太多,这买卖是越来越难做,林庆远岂能有银子不赚,急忙道:“好吧好吧,两块就两块,不过得先结!”

    韩秀峰笑道:“这好说,光生,我这儿没银元,你身上有吗?”

    不等张光生开口,小伍子就摸出两块银元:“四爷,我这儿有!”

    “行,先帮我垫上。”

    ……

    谈好价钱,韩秀峰、张光生和小伍子三人跟着林庆远,沿着河边往南走了大约半里,给守在小石桥桥头的差役塞了几十文钱,就这么过桥进入了英租界。

    朝廷担心洋人生事,就把洋人圈在租界里,华洋分居,一般人不让随意进入,而租界里除了洋人只有五六百户原来就住这儿的百姓。正因为如此,相比其它地方,租界显得有些冷清。洋人修的大马路上看不见几个人影,一直走到跑马厅门口才见几个遛马跑马的洋人。

    天气本就热,跑几圈更热。

    刚下马的那个洋人把衣裳解开了,露出毛茸茸的胸脯,而他手里牵着的那匹高头大马,马背上也全是汗。

    林庆远似乎认得那个洋人,远远的点头哈腰,叽里咕噜地跟洋人打招呼,洋人哈哈大笑,边笑边好奇地打量韩秀峰等中国人。

    韩秀峰正为洋人身上竟有那么多毛,洋人的马居然那么高大而暗暗心惊,张光生忍不住问:“林先生,这洋人是谁,你跟他说什么呢?”

    “刚才那位是英吉利的约翰先生,在外滩有间洋行,专做烟土、洋布、茶叶和生丝买卖。韩四爷,您要是想买烟土和洋布可以找他,要是有茶叶和生丝也可以卖给他。”

    “是吗?”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跟正用毛巾擦马背上汗的洋人拱拱手,边接着往前,边轻描淡写地问:“我要是想买洋枪呢?”

    林庆远愣住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韩四爷,您买洋枪做什么?”

    “你管四爷买枪做什么,你只要告诉四爷能不能买着!”张光生提醒道。

    “这洋枪不是买不着,而是买的人不多。”林庆远边走边解释道:“官老爷们个个晓得洋人船坚炮利,个个晓得洋枪洋炮犀利,可官府不会跟洋人买!洋枪洋炮生意不好做,要不是贼匪作乱,有些大户想买几杆看家护院,几乎无人问津。现在倒是有大买家,不过也只有洋人才能做这买卖,因为别人就算有货也运不过去。”

    “大买家?”韩秀峰明知故问道。

    “长毛,长毛喜欢用洋枪洋炮,”说到这里,林庆远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身边这位不会是从江宁来的吧。

    韩秀峰笑看着他道:“长毛喜欢用洋枪,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林庆远被看得心里发毛,急忙岔开话题:“韩四爷,想赚大钱还是做烟土买卖,只要有本钱,您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而且不管买多少您都能卖得掉。租界那么多洋货,就数烟土最好销。”

第四百零四章 头一次跟洋人打交道

    韩秀峰对烟土不但不感兴趣,而且深恶痛绝。见他脸色变了,林庆远不敢再多说,就这么把他一直领到祥茂洋行。

    头一次走进洋人的大房子,感觉气派归气派,但还是没有中国的庙宇宫殿大气,韩秀峰环顾了下四周,注意力被陈列在水晶柜台里展示的洋货给吸引住了,什么都有,琳琅满目,果然一件比一件精巧。

    正看得入神,一个穿着紧身裤,扎着小辫子的洋人走了过来。

    林庆远连忙迎上去点头哈腰打招呼,站在楼梯口跟洋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儿,那个洋人才朝边上的小房间呶呶嘴,示意众人进去谈。

    头一次跟洋人打交道,韩秀峰有些紧张,装作欣赏墙上的画,背对着洋人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点点心神,才带着比他更紧张的苏觉明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个精美的茶几,茶几边有几张软绵绵的椅子,洋人微笑着招呼他坐,韩秀峰拱拱手,故作镇定地坐了下来。

    洋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林庆远连忙道:“韩四爷,约翰逊先生问您是哪里人,买洋枪做什么?”

    “韩某扬州人氏,扬州城里的产业虽被长矛给占了,但乡下还有几千亩地和一些房产,对了,还有我韩家祠堂。这兵荒马乱的,求人不如求己,所以想买点洋枪回去看家护院。”

    韩秀峰说得轻描淡写,林庆远却一句也不信,因为听口音根本不像是扬州人,但还是叽里咕噜地开始帮着翻译起来。

    林庆远还没翻译好,一个看上去跟约翰逊不太一样的一个小洋人端着精美的银盘走了进来,给众人倒茶,还上了几碟点心。

    约翰逊一边听林庆远翻译,一边微笑着示意韩秀峰用茶。

    灰不拉几的,看上去不太像茶,也闻不到茶香,反而有股怪怪的味道,韩秀峰真不想喝,但一点不喝也不好,干脆微微一笑,端起不但带把儿,而且防着一银勺的小杯子喝了一小口。

    不喝不晓得,喝到嘴里才发现苦得要死,难喝的要命。

    想到吐出来不合适,韩秀峰干脆一口咽了下去,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笑看着约翰逊和林庆远。

    “韩四爷,约翰逊先生问您打算买多少杆?”

    “这就要看货,要看价钱了,要是货好,价钱也合适,那不妨多买一些。”韩秀峰扶着椅把笑道。

    约翰逊听完翻译,抱着双臂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林庆远急忙道:“约翰逊先生问您想买什么样的枪?”

    “约翰逊先生这儿有什么样的?”韩秀峰反问道。

    约翰逊可不是一般的洋人,而是洋行大班,也是跑马厅的董事,刚才本打算出门找驻上海的领事,结果遇上韩秀峰这几个不速之客,要不是听说他们是来买枪的,才不会亲自接待韩秀峰等人。

    约翰逊才不管韩秀峰到底什么来路,觉得只要有利润的生意就可以做,干脆侧身跟刚才进来那个小洋人低语了几句,小洋人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就这么等了半炷香功夫,几个持着枪的洋人涌了进来。

    “韩四爷,约翰逊先生让您看看货,等您看中了再谈价钱。”

    “行,我先看看。”

    韩秀峰站起身看了看,从左边第三个洋人手里接过枪,确认吴文铭差人来上海买的就是这种,回头笑道:“林先生,劳烦您帮我问问约翰逊先生,这种枪怎么卖。”

    约翰逊很奇怪,暗想拿进来五种枪,这个找上门的中国人既没挑最好的来复枪,也没挑最老式火绳枪,居然一看就看中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燧发枪,不禁侧身林庆远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韩四爷,约翰逊先生说这种枪八十银元一杆。”

    “火药和铅子呢,就是用油纸包的那种。”

    林庆远翻译完又回头道:“火药和铅子按桶算,一桶十五银元。”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贵了,劳烦你告诉约翰逊先生,我是有诚意的,而且也不买十杆八杆,问问约翰逊先生能不能给个实实在在的价。”

    约翰逊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生意,好奇地问:“林,你觉得他有钱吗?”

    “约翰逊先生,他是‘日升昌’的吴介绍的,就是城里最大的那个票号的掌柜。”生怕洋行大班不相信,林庆远又指指站在韩秀峰身后的小伍子:“他身后那个就是‘日升昌’的人。”

    “既然这样,你告诉他,燧发枪六十元一支,纸装弹药十元一桶,想要多少我有多少,先付一半定金,六十天内交货。”

    韩秀峰听完翻译,立马道:“这价钱我能接受,但交货期太长。”

    林庆远翻译完又把约翰逊的话翻译过来:“韩四爷,约翰逊先生说您要买的这种枪没现货,如果要现货那只有买火绳枪。”

    火绳枪不靠谱,打十枪有五枪点不着火,铅子打不出去。

    绿营兵的鸟枪和抬枪其实就是大号的火绳枪,正因为不靠谱,加上粗制滥造容易炸膛,谁也不敢举着瞄准,一旦枪放不出去贼匪就冲到跟前了,所以一见着贼匪甚至没见着贼匪就放枪。

    自来火鸟枪要比火绳枪靠谱得多,打十枪最多只有一两枪打不着火,要是跟梁九那样好好保管经常擦拭,打十枪十枪都能点得着火,这是老泰勇营在万福桥头用血得出来的教训。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火绳枪有现货我也不会买,既然约翰逊先生这边没自来火枪的现货,那我再去其他洋行问问。”

    约翰逊听完翻译,耸耸肩,对没做成这单生意表示遗憾。韩秀峰早就想好要货比三家,并没有觉得有多遗憾,拱手致谢,微笑着跟约翰逊道别。

    没想到一上午跑了五家洋行,其中包括一家法兰西的洋行,居然都没有自来火鸟枪的现货。林庆远也觉得奇怪,帮着在外滩边找了个熟悉的洋人问了问,才晓得自来火鸟枪是英吉利、花旗和法兰西炮船上的洋兵用的枪。找那些穷疯了的洋兵或许能买十几二十杆,但想买更多就得找大洋行。

    “韩四爷,要不您在这儿歇会儿,我去花旗人租界帮您问问。”

    韩秀峰不是走不动,而是被停靠在外滩边上的洋人炮船和货船吸引住了,想到林庆远误以为他是从江宁来的贼匪,应该不敢耍滑头,同意道:“那就劳烦你帮我跑一趟,光生,小伍子,你跟林先生一道去。”

    “好的,不过四爷您千万别走远,不然我们回来找不着您。”

    “放心吧,我就在这儿看看,哪儿都不去。”

    刚打发走三人,苏觉明就忍不住指指正帮着从洋人货船上卸货的脚夫道:“四爷,您看,全是大烟!”

    顺着苏觉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箱箱烟土被成百上千脚夫蚂蚁搬家似的搬上了岸,韩秀峰探头看看远处的上海关监督署,再回头看看洋人建在外滩边上的房子,紧锁着眉头道:“朝廷收了税,洋人赚了钱,害的却是百姓。”

    “要是都学好,个个都不抽,洋人去哪儿赚钱。”

    “这东西是会上瘾的,你这会儿说不抽,被人拉去抽一两次,想不抽都不行。”韩秀峰一屁股坐了下来,紧盯着江上的“争气船”,又喃喃地说:“这船洋人是咋造出来的,还有那些洋枪,那些洋布、洋皂、洋皂和洋火,我们咋就造不出来呢。”

    “四爷,这是遇上长毛作乱的,要是天下太平,谁会来这儿买洋枪。”苏觉明想想又说道:“至于洋布洋皂那些,我们可买可不买,可用可不用。”

第四百零六章 先看看

    目送走执意要回城的伍德全,打发走姓林的二鬼子,韩秀峰走进院子才发现陆大明、粱六和陈虎他们不但全从小东门外码头客栈来了,而且全收拾好了行李,连余三姑和任钰儿都把行李收拾好了就等他回来。

    “日升昌”上海分号的两个账房先生和四个伙计,守在堆满银钱和账本的西厢房门口欲言又止,不用问都晓得他们担心什么。

    气氛有些紧张,像是要大祸临头一般。

    韩秀峰走到厅前,摸摸鼻子,回头笑道:“诸位,杜三你们应该都见过,他头一次去海安找我时说,他去广西上任的那一路上有多坎坷,说他的运气有多不好。还说邪性了,他从广西跑到湖南,贼匪就从广西一路追到了湖南。”

    潘二没想到韩秀峰会说这些,正寻思要不要陪着笑笑,韩秀峰又说道:“说起来我也邪性了,好不容易补上缺做上官,先去江宁拜见制台,结果没几天江宁失陷,陆制台殉国了。去海安上任的路上经过仪真,去拜见湖广总督吴大人的叔父,没几天仪真失陷。路过扬州,扬州失陷。现而今来上海办差,上海又不太平,你们说我像不像个扫把星,走到哪儿哪儿倒霉。”

    “四爷,您这是哪里话,您一样在泰州做那么久官,在海安呆那么长时间,可泰州没失陷,海安更没有!”陈虎忍不住笑道。

    “是啊四爷,您才不是扫把星,您是福星!要不是您,泰州早失陷了,说不定连海安都保不住。”

    “什么福星,四爷是副将!”

    “对对对,四爷,您是副将!”

    老泰勇营的弟兄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露出了笑容,韩秀峰的目的达到了,干咳了两声,接着道:“弟兄们,我韩秀峰究竟是福星还是副将放一边,但肯定不是败将。从来没打过败仗,一样没打过没准备的仗。”

    “四爷,到底怎么干,您说吧,我们全听您的!”陆大明急切地问。

    梁六也忍不住道:“是啊四爷,只要有您在,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潘二以为韩秀峰打算带着这三十多号弟兄进城平乱,暗想连同查缉私盐在内你就打过两仗好不好,正不晓得该怎么劝韩秀峰不要冲动行事,韩秀峰话锋一转:“我们当时守万福桥,你们全以为是背水一战。其实不是,我们其实是有退路的!那会儿之所以没告诉你们,是担心动摇军心。后来没说,是因为没必要再说,毕竟仗已经打赢了,说出去传出去不好。”

    “四爷,我们那会儿有退路吗?”陆大明糊涂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梁六等老兄弟。

    “有。”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那会儿乍一看我们似乎很凶险,西边是宽达几百丈、最深处达几十丈的廖家沟,南面、东面全是贼匪,只要贼匪愿意,北面也能围上,可以说是四面合围,让我们插翅难飞。

    但岸上他们好围,河上他们怎么围?大家伙应该记得,在贼匪攻打我们的营寨前,我曾让你们把拆下的桥桩在河里打了好几排桩,那几排桩的作用大了,既挡住贼匪的船不让他们靠岸,也在河上隔出了一条万不得已时我们可以用来撤退的水道。”

    想到那几排桩距大营西墙好几十步,而大营里有几十条民船,陆大明不禁脱口而出道:“实在守不住就把船放下去,我们从河上撤!往南是仙女庙,那边全是贼匪的兵,往北进邵伯湖,不但没贼匪的兵,就算有在那么大的湖上他们也围不住我们!”

    “才晓得啊,”韩秀峰笑了笑,随即抬起胳膊指指东边:“相比那会儿守廖家沟,我们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有多凶险。一是城里的那些会党不是长毛,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他们真是一帮乌合之众;二是我们来上海的事没几个人晓得,他们都不晓得我们在这儿,又怎会来攻我们这个乡下小院子;再就是过了河就是洋人的租界,他们真要是杀到这儿,我们大可过河去东岸暂避。他们敢造反我信,因为闹到现而今这份上,他们不反都得反,但我不相信他们敢去招惹洋人。”

    “还真是,我们来这儿的事官府都不晓得,那些会党咋会晓得!”大头忍不住笑道。

    潘二苦着脸问:“可要是被困在这儿咋办?”

    “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花掉银子让那个姓林的二鬼子帮我们雇条洋人的船,坐洋人的船走。”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我们来这儿是买枪的,枪没买着怎么回去?县城不管乱成啥样跟我们有啥关系,我们又不要去县城买,而是要跟洋人买。”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行,那就先不走,先留下看看情形。”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也不能不做点防备,”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大明、老六、陈虎听令,从现在开始你们各带六人轮流去外面警戒,不要穿号褂,也不要带兵器,更不要走太远,发现苗头不对就赶紧回来报信。”

    “遵命!”

    “大头,你和剩下的弟兄在院子里戒备。城里要是乱了,城外一样会乱,很难说会不会有宵小来趁火打劫。你们给我把宅子守好了,谁要是敢趁火打劫一概拿下,要是敢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四哥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趁火打劫!”

    “光生,你和觉明赶紧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船,要是有就雇两条,要是船家不愿意就出钱买。总之,必须在天黑前搞两条船回来。”

    从这儿去小石桥还有点远,想去东岸哪有直接从船上过河方便,张光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是,我们这就去!”

    韩秀峰想想又回头道:“小伍子,你们票号的事我就不过问了。西边那几间屋我不会进去,其他人也不会进,银钱和账本要是丢了,用不着你们东家收拾你,你叔都不会轻饶你。”

    “晓得,我会看好银钱和账本的。”小伍子急忙道。

    “就这样了,收拾好的行李先放下,该当值的去当值,该烧饭的赶紧去烧饭。”

    ……

    上海城里要大乱,据说嘉定已经乱了,余三姑哪有心情烧饭,拉着任钰儿追到书房,噙着泪花问:“四爷,刚才听伍先生说嘉定县太爷都被贼人打跑了,有没有我家老爷的消息,您说他会不会有事?”

    “四哥,这么大事您早晓得了,为何瞒着我们。”任钰儿也忍不住问。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微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嘉定虽乱,但任院长不会有事的。我之所以敢断定他不会有事,是因为嘉定的那些地痞泼皮和那些被地痞泼皮蛊惑去县城闹事的乡民,还没举旗造反的胆。”

    “县太爷都被打跑了,县衙都被砸了,这不就是造反吗?”任钰儿急切地说。

    “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这么说吧,嘉定乱成这样,前任知县难辞其咎,他征粮加耗,甚至连朝廷已经免掉的赋税都要收,甚至因为收不上赋税比责保正甲长,据说还打了好几个衙役的板子,搞得天怒人怨。

    百姓本来就穷的连饭都吃不上,自然不会老老实实交钱粮,就算愿意交也没有。而且征粮加耗这种事一样涉及士绅,能想象到那些士绅不但冷眼旁观甚至会在暗中推波助澜,那些地痞泼皮一蛊惑,不愿也没有钱粮交的百姓就跟着去了。”

    韩秀峰坐下身,接着道:“我估计那些百姓原本只是想讨个说法,结果起头的地痞泼皮一动手一起哄,他们就稀里糊涂卷进去了。不过也只是砸了县衙,抢了县库的钱粮,没敢杀官。连县太爷都没杀,他们又怎会杀学官。”

    “这么说我家老爷不会有事?”余三姑忐忑不安地问。

    “他只是个儒学训导,又不是教谕,更不是县太爷,还是刚上任的。既没无权也没钱,一样没得罪过那些地痞泼皮,更别说得罪百姓了,你说他能有什么事?”韩秀峰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笑道:“我正好认得松江府的新任府台,昨天已经给乔府台写过信,并且托日升昌的吴掌柜送去了,看乔府台能不能给我几分薄面,帮你家老爷换个差事。”

    “四哥,您认得松江知府?”任钰儿大吃一惊。

    “认得,在京城时结识的,不过那会儿还是工部的郎中。”

    “四爷,不怕您笑话,外面乱成这样,做这官还不如不做,”余三姑回头看了一眼任钰儿,愁眉苦脸地说:“早晓得会这样,那会儿就不应该让他去嘉定,去东台做训导多好,就算东台有什么事,回海安也方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任钰儿不想再打扰韩老爷,拉拉她的胳膊:“三姑,我们去烧饭吧,今天人多,要多烧点饭。”

    “提起烧饭,我想起件事。”韩秀峰站起身,看着刚安排好外面的一切,跟过来的潘二道:“长生,城里一乱城外的市面上也会跟着乱,你赶紧趁城里还没乱,带人去附近多买些米和油回来,别到时候有钱也买不着粮油。”

    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是万万不行的,潘二连忙道:“哦,我这就去!”

第四百零七章 韩四的来意

    出京之前,乔松年一直以为松江府是有名的渔米之乡,富庶之地。补上松江知府这缺不晓得有多高兴,京里的亲朋故旧更是纷纷祝贺。以至于出京时的别敬,送的都比别人出京时多。

    结果到任之后才发现,松江府是富庶但税赋也高,治下的华亭、娄县、南汇、青浦、奉贤、金山等县和川沙厅无不亏空,那些个州县正堂因为赋税极少有能干满两年的,过去几十年的近百个州县正堂几乎全因为赋税被革了,能从知县升任同知乃至知府的屈指可数。

    不亏空的县倒是有一个,上海县自“弛海禁”以来,沿海各省商帮纷纷去经营手工、棉纺、沙船等业,堪称“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可随着分巡苏松兵备道衙门移驻上海县城,上海的大事小事直接去找道台衙门,不会来知府衙门禀报,就这么渐渐变成了道署的“直辖县”。

    亏空也就罢了,那些好不容易署理上缺的知县还征粮加耗,搞得天怒人怨,甚至逼得百姓要反……乔松年虽到任没几天,却已发现这就是个烂摊子,他这个知府不好做。

    但不管好不好做,能不能做长,既然到任就得理事,上午听几个知县禀报,下午召见本地士绅。想到明天就八月初五了,是春秋二祭中秋祭的日子,要率府学教授、训导及府城的生员、士绅一道去文庙祭拜,见完本地士绅又跟府学教授商讨起秋祭的事宜。

    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忙完正准备去签押房歇息一会儿,幕友徐师爷又拿着一封书信走进了花厅。

    “徐叔,谁的信?”乔松年起身问。

    徐师爷呈上信,又呈上一张面额八百两的银票,坐下笑道:“少爷,您一定想不到这封信是谁写的。”

    信封上的落款是知名不具,搞得神神秘秘,但抽出信展开一看,乔松年乐了:“原来是重庆会馆的韩四!”

    “信是您的同乡‘日升昌’上海分号的吴掌柜捎来的,这银票也是吴掌柜孝敬您的。”

    “吴掌柜人呢?”

    “他在门房等了一个多时辰,见您那么忙就先告退了,说改日再登门拜见。”徐师爷原本是刑科给事中乔邦宪的长随,在京城呆了十几年,经常帮乔邦宪给黄钟音等同僚送信,甚至不止一次去过重庆会馆,想到韩四又忍不住笑道:“出京时我听黄御史他们说韩四还只是个从六品州同,没想到现而今已是从五品的两淮运副了,少爷,他这官运可不是一般地亨通!”

    “京里有黄御史他们提携,在泰州有郭沛霖提携,他自个儿又是个争气的,这官运能不亨通?”乔松年边看着信,边笑骂道:“搞得神神秘秘,还知名不具。说是来上海办粮,鬼晓得他是来做什么的。”

    徐师爷楞了楞,沉吟道:“发匪不但占了江宁,还分兵西征,水路梗阻,淮盐运不出去……少爷,他该不会是往上海贩盐的吧?”

    “我们松江府是浙盐的引地,他真要是往上海贩运那就热闹了。”乔松年放下信想了想,又摇摇头:“往上海贩卖淮盐不大可能,毕竟运少了解不了淮盐之危,运多了浙盐往哪儿销,就算他敢这么干郭沛霖也不会同意,要是东窗事发朝廷究办下来,那就真成好心办错事了。”

    “那天来上海做什么?”

    “或许真是来办粮的,也可能是来找洋人的。”

    “找洋人?”徐师爷大吃一惊。

    乔松年微笑着解释道:“徐叔,你想想,淮盐的引地并没有全失,只是水路梗阻,盐运不出去罢了。要是找着能把盐运到湖广的船,那淮盐之危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徐师爷脱口而出道:“洋人的船发匪不敢拦!”

    乔松年不认为堂堂的两淮运副会亲自出面来上海给两淮盐场的那些灶户盐丁买粮,越想越觉得第二个推测最接近真相,不禁笑道:“只要能雇到十几二十条洋人的船,他们两淮运司有多少盐运不出去,只是洋人两面三刀,这交道没那么好打。”

    “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一件小事。”

    “所以他不敢张扬,所以才搞得神神秘秘。仔细想想郭沛霖运气真好,外放到江苏还能遇上既熟悉又可靠的韩四,而韩四又正好是捐纳出身,找洋人雇洋船这样的事就算泄露出去,他大可置身事外,韩四也不怕身败名裂。”

    乔松年这番话要是传出去,十个人有九个人不相信。

    徐师爷却深信不疑,因为在京城呆那么久他也算见过世面的,很清楚只要是跟洋人交涉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不会有好下场。交涉交涉首先得有交情,要是跟洋人走太近,那些清流就会弹劾你“有失国体”,甚至会指责你有“二心”。

    跟洋人谈妥的事只要有一丁点不符合大清礼制,或作出少许妥协,那就是“丧权辱国”,不杀天理难容;要是跟洋人谈崩了,洋人借机生事,一样没好果子吃。

    总之,想做大清朝的官,能不跟洋人打交道就不要跟洋人打交道,不然真会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甚至会遗臭万年!

    正因为如此,前几任松江知府也好,江苏巡抚和两江总督也罢,对洋人全是敬而远之。吴健彰这个道台之所以做那么稳,并非他才具有多么出众,办事有多么勤勉,而是因为他那个缺虽很肥但没人羡慕,至少科举入仕的官员不去傻到去抢去争。

    想到韩四来上海居然很可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找洋人交涉,徐师爷忧心忡忡地说:“少爷,不管怎么说也算老相识,您是不是给他提个醒?”

    “韩四多精明,我们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何况人家信里说是来办粮的,这个醒让我怎么提?”乔松年想了想,接着道:“再就是运盐是运商的事,就算找洋人帮着运盐的消息走漏出去,他一定有办法置身事外,不然也不会搞得如此神秘。”

    “这倒是,他应该是有备而来。”

    “他究竟来上海做什么,我们就不用猜也不用管了,他在信里提到的那个儒学训导,明天秋祭时你记得帮着问问。”

    “帮那个姓任的贡生在府学找个差事?”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第四百零九章 习惯了就好

    两个花旗人拿着一袋银元喜滋滋地从小石桥去了英租界,一直把他们送到桥头的苏觉明,一回来就紧张地说:“四爷,守在桥头的衙役和乡勇全跑了!”

    “跑就跑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顺着苏觉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从小石桥往英租界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回头问:“桥那边有没有动静?”

    苏觉明连忙道:“来了几十个洋人,全背着洋枪,不过看上去不像洋兵。”

    伍掌柜踮起脚跟看了看,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喃喃地说:“四爷,苏先生说的应该是洋枪队。”

    “哪个国家的洋枪队?”潘二好奇地问。

    “好几个国家的,”伍德全回头看了一眼潘二,解释道:“正月里长毛顺江而下,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江宁。朝廷怕,洋人一样怕!后来听说江宁都被长毛给占了,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理事就召集租界里的商人和侨民商议,筹建了一支全是洋人,全用洋枪洋炮的洋枪队,不过他们自个儿不叫洋枪队,叫什么起名为上海义勇队。”

    “义勇,是不是跟我们编练的乡勇差不多?”韩秀峰下意识问。

    “对对对,就是洋人的乡勇!”

    “洋兵呢?”

    “洋人的兵不多,不然也不用招募商人和侨民。”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一边带着众人回院子,一边喃喃地说:“洋人的洋枪队出动了,这说明城里的动静不小。县太爷凶多吉少,‘卖鸡爽’估计也爽不起来了。”

    “四哥,我们咋办?”潘二也忍不住问。

    “想走也走不成,都乱成这样了去哪儿雇船,这节骨眼上一动不如一静,就呆在这儿啥也不用做,静观其变。”

    “要是会党杀过来呢?”苏觉明担心地问。

    韩秀峰停住脚步,笑看着他道:“造反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敢打赌会党这会儿忙着呢。占了县城只是刚刚开始,他们得想着咋才能守住县城。何况他们跟粤匪不一样,好几个会党,好几个帮派,好几路人马,我不相信他们的心真能往同一处想,力能往同一处使。总之,他们没那个功夫来找我们。”

    想到城里几乎没人晓得眼前这位来了上海,伍德全深以为然地说:“四爷所言极是,且不说会党顾不上这儿,顾得上一样不会来。毕竟他们又不晓得您在这儿,不晓得您在这儿他们来做什么。”

    苏觉明对长毛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印象深刻,禁不住问:“伍掌柜,您就不担心他们出城抢大户?”

    “他们既然敢造反肯定会去抢大户,但就算抢大户也不会来这儿,毕竟个个晓得这宅院闲置着没人住,况且城里和小东门、大东门、南门外的那些大户和商铺就够他们抢的了。”说到这里伍掌柜突然想起件事,苦笑道:“四爷,那些会党都用不着去抢大户,要银钱城里有的是。”

    “不去抢大户哪里银钱?”韩秀峰不解地问。

    “衙门里有!”伍掌柜一脸无奈地说:“卖鸡爽不是兼江海关监督吗,江海关的税银全存放在道库里,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县衙里的银子也不少,上半年征的地丁银和杂税还没来得及解缴藩库,全便宜会党了,您说他们会缺银子吗?”

    别人说这话韩秀峰不一定会相信,伍德全说这话韩秀峰深信不疑,毕竟县衙也好道署也罢,上缴税银就算不找“日升昌”,“日升昌”也会去找县太爷和“卖鸡爽”,因为他们就是做这买卖的。

    几十万两就这么没了,难怪个个说贼匪比朝廷有钱。

    韩秀峰觉得可惜,沉吟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伍先生,你不是要去松江给乔府台报信,顺便看看能不能截住吴掌柜吗,要去就趁会党还顾不上城外赶紧去。票号的银钱和账本你大可放心,有我在一个铜板也不少。”

    “谢四爷!”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

    打发走伍德全,韩秀峰走进花厅,看着正在擦枪的陆大明问:“这枪咋样?”

    手中有枪,心中不慌,陆大明把枪举到韩秀峰面前,眉飞色舞地说:“四爷,您瞧瞧,这枪管用的全是精铁,虽是旧枪,虽然没装火药打过,但我敢断定比我们之前用的那几杆洋枪好。”

    “那就先用着,好好保管,千万别走火。”

    “您放心,我们小心着呢。”

    “忙去吧,对了,交代下去,不到万不得已,别把枪拿出门。”

    “晓得,我们出门连刀都不会带,更别说枪了。”

    陆大明躬身作了一揖,扛着枪走出了花厅,潘二帮韩秀峰沏上一杯茶,苦笑着道:“四哥,我们的运气咋就这么不顺呢,来卖枪还能遇上会党造反。”

    韩秀峰接过茶杯,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就好。”

    “习惯了就好,四哥,这种事还能习惯?”潘二被搞得啼笑皆非。

    “我真不是在开玩笑,你想想,粤匪犯上作乱,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江宁,现而今又分兵去犯京城和安徽江西湖广。这是什么,这就是天下大乱。上海县城里的那些会党帮派和嘉定青浦的那些地痞泼皮,与其说是犯上作乱,不如说是趁乱作乱。要是粤匪没作乱,要是上海和上海周围的绿营兵全抽调去了江宁,借几个胆给他们也不敢。”

    看着潘二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皖北和河南的捻匪也一样,总而言之,只要朝廷的兵制还跟现在这样,遇到事只能从这儿抽两百兵,从那儿抽三百兵,拼拼凑凑去平乱,那些见朝廷兵力空虚的宵小就会蠢蠢欲动,甚至会跟城里的这些会党一样扯旗造反。”

    “四哥,连我们都晓得兵太少太散,京里的那些王公大臣咋就不晓得,皇上也不可能不晓得,为何不多招些兵?”

    “京里的那些王公大臣晓得,皇上一样心知肚明,但想多招些兵却没那么容易,一是养兵要钱粮,朝廷哪有那么多钱粮,再就是朝廷根本不敢养太多兵。”

    “为啥不敢?”

    “连这都不晓得,你这官究竟咋做的,”韩秀峰抬头看了看潘二,轻叹道:“这江山是满人坐的,可天底下能有几个满人,汉人又有多少?何况承平已久,那些个八旗子弟又开不了弓射不了箭了,就算招兵也只能去招汉人,你要是皇上,你放心吗?”

    潘二反应过,禁不住脱口而出道:“难怪朝廷让没被贼匪占的地方遣散乡勇呢!”

第四百一十章 他们成不了事

    一下午无事,甚至都没听到枪炮声。

    为了稳定军心,也为了打发时间,韩秀峰干脆让任钰儿把书捧出来晾晒,他自个儿则搬了把藤椅坐在树荫下随手拿起本书翻看起来。

    余三姑不担心城里的那些会党,而是担心到现在都没消息的任雅恩,烧好茶出来看了一眼,又跑回内院的佛堂跪在佛龛前祈祷。

    潘二去院子外转了一圈,回到厅前好奇地问:“四哥,在看啥子?”

    “《洛阳伽蓝记》。”韩秀峰放下书抬头笑道。

    “写啥的?”

    “这是本记述北魏时政局、人物、风俗、地理和奇闻的书,我也是头一次看,果然是本好书,果然名不虚传。”韩秀峰想想又笑道:“《水经注》你应该听说过,这本《洛阳伽蓝记》和《水经注》、《颜氏家训》并称北朝三书。”

    潘二只认得一些字,哪里晓得这些,正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任钰儿走过来道:“四哥,您手上这本《洛阳伽蓝记》是宋摹本,珍贵着呢,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着。”

    “是吗?”

    “骗您做啥,”任钰儿回头看看身后那一堆书,窃笑道:“这几大箱里究竟有没有孤本我不晓得,但珍本可不少。除了您手上的《洛阳伽蓝记》,还有顾炎武撰写的、李慈铭批校的日知录三十二卷,有宋刻元修的说文解字十五卷!”

    “全是珍本?”韩秀峰下意识问。

    “嗯。”

    “你咋不早说,既然有珍本就得好好珍藏!赶紧帮我把那些珍贵的全挑出来,屋里不是有绒布吗,扯几块绒布把那些珍本包好。”

    “等外面太平了再去找木匠做几个匣子,把书装匣子里留着送人。”潘二忍不住笑道。

    韩秀峰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笑骂道:“长生啊长生,怎么有点好东西你就想着送人?这么说吧,现而今我韩秀峰官也做了,钱也赚了点,啥都不缺就缺传家宝。这些珍本打死也不能送人,全留着,我老韩家既然要做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不能没点底蕴,而这些书尤其这些珍本,就是我老韩家的底蕴!”

    “四哥,你是官也做了,钱也赚到了,我还没正儿八经做上官!再说这些书有一半是我帮搜罗的,能不能匀几本给我?”潘二谄笑着问。

    “书到用时方恨少了,想看书是好事,钰儿,给你长生哥挑几本。”

    “好咧。”

    “四哥,别的书我不要,我要珍本。”

    想到在巴县老家从川帮贼窝里淘到的那方砚台派上了大用场,韩秀峰禁不住笑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要过去送人吧?”

    潘二挠挠脖子,一脸尴尬地说:”四哥,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郭大人喜欢看书,而且喜欢看古书。”

    “要说古书,他那儿多着呢,用不着你背石头往山上送。何况郭大人已经够器重你了,用不着那么巴结。”韩秀峰打定主意只要是珍本全留作传家宝,别说潘二,就算郭沛霖亲至也别想从这儿拿走一卷孤本珍本。

    潘二其实也不是真想要,而是外面乱成那样,心里忐忑不安,实在找不到话说。任钰儿不明所以,心想潘老爷都开口了,一本不给不太好,正寻思要不要挑一本相对珍贵的送给他,张光生跟着大头进来了。

    “四爷,打听清楚了,县衙、道署等城里的大小衙门不但被会党全占了,连县太爷都被会党给杀了!”

    “袁祖德殉国了?”韩秀峰放下书问。

    “殉国了。”张光生擦了把汗,紧张地说:“听逃出来的人说,县衙门里的四十多个广勇,有一半是小刀会的会众。作乱的会党冲到县衙,在县衙里当差的会党就从衣裳里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巾扎在头上,跟着一道作乱。不是会党的衙役和乡勇急忙翻墙逃命,来不及逃的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那些会党后头。

    袁老爷那会儿还在床上,一听见外面喧闹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披着一件长袍出来了。看到院子里全是扎着红头巾的乱党,见那些乱党让他交出官印,他不但没屈服还义正言辞地说‘印信在此,如果你们要拿,就先拿我性命’。还说他乃天子命吏,看谁敢把他怎样。

    结果那些会党不买他的账,曾被袁老爷查办过的那个潘起亮更是大喊‘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边喊边冲上去砍了袁老爷一刀。其他乱党一拥而上,刀矛相加,袁老爷身上连中二十多刀,血流如注,一命呜呼。”

    “他娘的,真敢杀官!”大头惊呼道。

    潘二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果然被四哥给料中了,心想他今后要是遇上这种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韩秀峰暗叹口气,低声问:“吴健彰呢,吴健彰有没有死?”

    “卖鸡爽没死,”张光生从任钰儿手中接过茶,解释道:“四爷,直到回来前我才晓得,领头作乱的是小刀会的头目刘丽川,刘丽川是广东人,他当年来上海时曾找过卖鸡爽,卖鸡爽见他是同乡还帮过他,所以刘丽川没杀卖鸡爽,只是把卖鸡爽关起来了。”

    “你刚才说的那个潘起亮是什么人?”韩秀峰想想又问道。

    “潘起亮是本地人,也是白龙会的头目,外号小禁子,是城里出了名的地痞。据说因为偷盗被衙门锁拿过,还被打过板子。”张光生顿了顿,接着道:“刘丽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号阿混,懂点洋文,会说洋人的话。刚来上海时卖鸡爽曾给他找了个行医的差事,其实他根本不懂医术,后来贩卖大烟,是个积重难返的鸦片鬼子。”

    “犯上作乱的就小刀会和百龙会这两路人马?”韩秀峰追问道。

    “不止。”张光生连忙放下茶杯道:“除了刘丽川的小刀会,潘起亮的百龙会,还有李咸池的福建龙溪帮,李绍熙的广东嘉应帮(梅州帮)和李仙云的福建兴化帮。小刀会其实就是天地会,所以他们打的是‘反清复明’的宗旨,我回来前他们刚差人在城门口贴了告示,号称‘大明国’!

    刘丽川自封大明国统理政教招讨大元帅,李咸池是什么平胡大都督,小刀会的陈阿林为左副元帅,林阿福为右副元帅兼署上海县事,其他会党头目不是元帅、将军,就是大臣、参谋和什么先锋不等。

    告示上盖的是‘顺天洪英义兴公司’的印,声称当今‘贪官污吏,布满市朝’。‘礼义不存,廉耻尽丧。暴敛横征,野皆狼心狗行之吏,卖官鬻爵,朝尽兔头麋脑之人’,‘所以政教日衰,风俗颓败,人心离而国势难支’,为此决定‘歃血同盟,誓清妖孽,厉兵秣马,力扫腥膻’。

    要求‘城厢内外,勿用惊迁;士农工商,各安常业’,还颁有军令,说什么要‘军令如山,秋毫无犯’,‘不得取民间一物,不得奸民间一女,违者重究,凡军士不听号令、奸**女、掳掠财物、偷盗猪狗者均予斩首’。可我回来前他们却派人分守六门,盘问过往行人,箱笼包裹一概不准带进带出。听逃出来的人说,城里的那些乱党这会儿正在扫荡当铺钱庄,四爷,您说说,这算什么秋毫无犯?”

    “或许他们觉得当铺钱庄不算民间。”韩秀峰摸摸嘴角,突然起身道:“不过听你这一说,我放心多了。他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别看现在闹得欢,但我敢打赌他们成不了事,说不定平乱的朝廷大军还没到,他们倒先闹内讧了。”

    “四爷,他们虽说是一帮乌合之众,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们这会儿正在到处拉船上的水手和码头上的那些苦力入伙,说是要去攻周围的州县,要去攻苏州,还说盘踞在江宁的长毛会派兵来接应。”

    “说谁不会说,能不能做到则是另一码事。”韩秀峰看着众人,冷冷地说:“我刚才说反而不担心了,不只是因为他们就是帮乌合之众,而是因为他们打的旗号。江宁城里的那位洪天王都已经自立为王了,人家要建的是什么都得听天王的天国,不是为了反清复明,要建的也不是什么大明国,换言之,他们就不是一个路子。”

    潘二反应过来:“且不说江宁城里的长毛被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死死卡在那儿不敢再轻易分兵,就算能分兵也不会来帮他们!”

    “所以说他们成不了事。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眼前他们的确势大,方圆两百里朝廷又没几个兵,周围那些州县说不定真能被他们给攻下来。”

    “那怎么办?”张光生急切地问。

    韩秀峰本来以为城里的那些会党只是趁乱作乱,打劫点钱财,没想到他们竟举旗造反而且想反清复明,建什么大明国。觉得总呆在这是非之地不是事,沉吟道:“他们反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既然自来火鸟枪一时半会买不着,那就退而求其次买火绳枪。今天出门不合适,明天一早我们兵分两路,我去租界找洋行买枪,你们去找船,等买着枪我们就回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后事

    任雅恩死了的事瞒是瞒不住的,韩秀峰定定心神,硬着头皮走进内宅,告诉正忙着做女红的余三姑和正在看书的任钰儿这个噩耗。

    不出所料,余三姑哭得撕心裂肺,差点哭晕过去。任钰儿刚开始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一个劲儿说一定是弄错了,说着说着跟余三姑抱头痛哭起来。

    韩秀峰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这种事也没法儿安慰,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走进书房,关上门取出笔墨纸砚写信。

    潘二去内宅劝了几句,见咋劝都没用也跟到了书房,他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张光生和苏觉明拿着明天要采买的材料清单回来了。

    “四爷,洋师傅说洋灰不够……”

    苏觉明刚开口,韩秀峰便放下笔冷冷地说:“盖房子的事放一边,你先去前院找陆大明。”

    “找他做什么?”

    “去领五十大板!”

    “四爷,我又怎么了,您……您这是做什么?”苏觉明吓一跳,急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让你去就赶紧去,再废话就不止五十大板了。”韩秀峰越想越窝火,又回头道:“光生,去跟陆大明说清楚,营里行军法时怎么打的就怎么打,不许留手。”

    张光生不晓得苏觉明到底惹了什么祸,竟让韩老爷如此生气,急忙拱手道:“遵命。”

    苏觉明急了,哭丧着脸喊道:“四爷,四爷……”

    “六十大板!”

    “四爷,我……”

    “七十!”

    说一句话加十大板,苏觉明不敢再吱声,只能爬起来硬着头皮跟张光成走出书房。潘二从来没见韩秀峰生过这么大气,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四哥,这又关苏三啥子事?”

    “这一切全是他搞出来的,你说他该不该打!”韩秀峰拿起私印,在写好的两封信落款处和信封上盖上,旋即抬头道:“长生,你再进去看看,再去帮我劝劝她们,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任雅恩死了但她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

    潘二很想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劝,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微微点点头走出了书房。

    任雅恩死的如此突然,让韩秀峰想起许多人和事,比如刚到京城陪杜三去兵部等着掣选时,那些跟杜三一起被掣选上广西缺的武官几乎全死了;又比如一起查缉私盐的绿营外委张大胆被抽调去江宁,迄今杳无音信,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后来守万福桥,又战死那么多兄弟。一张张面孔浮现在脑海中,有记得名字的,大多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韩秀峰越想越难受,再次拿起笔,把还能记得的几个名字写了下来,生怕将来忘了,又在名字后头注上籍贯等履历。就这么一个人在书房里闷坐到天黑,直到小伍子过来喊吃饭,韩秀峰才缓过神。

    “四爷,我们不大会做饭,也不晓得合不合您口味。”小伍子晓得他心情不好,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低。

    “我先进去看看。”韩秀峰长叹口气,径直走进内院。

    余三姑已经哭得哭不出声了,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佛龛前抽泣。

    任钰儿一见着他就爬起来,梨花带雨地说:“四哥,我爸在书院教书教好好的,以前也没听他提过要补缺要做官,你为何要帮他补这个缺,为何要让他做这个官?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爸就不会死!”

    “钰儿,对不起,你说得对。要不是我,你爸也不会英年早逝。”

    “我爸死都死了,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啥都晚了。”

    “我恨你,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任钰儿越说越难受,再次跪倒在地跟余三姑抱头痛哭。

    看着她们悲痛欲绝的样子,韩秀峰凝重地说:“三姑,钰儿,我晓得你们难受,其实我一样难受,但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任院长的遗体还在嘉定,得赶紧去收敛,赶紧让他入土为安。”

    “四爷,他……他说走就走了,让我和钰儿以后咋活?”余三姑一边哭一边锤着地问。

    “我已经帮你们想好了,”韩秀峰回头看看潘二,低声道:“我帮你们给顾院长和王老爷他们写了一封信。今天太晚了,你们等会多少吃点东西,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跟长生一道去嘉定,长生会帮着你们收敛任院长的遗体,收敛好之后就护送任院长的棺椁从嘉定直接回海安。等到了海安,顾院长他们会帮你们操办任院长的后事。

    还有,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千两银子,操办后事用不了多少,剩下的可以在海安盖个房子,置办几十亩地,踏踏实实过日子。朝廷这边我会帮任院长争取,能争取到多少抚恤就争取多少。”

    “人都没了,要银子有什么用……”

    “三姑,你有身孕,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娃想想。你要是想给任院长守节,等娃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娃,我会帮你娃跟朝廷求个荫生;不过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带着娃日子咋过,我相信任院长的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着你守活寡。以我之见,等满了孝就找个合适的改嫁,有顾院长和王老爷、余老爷他们在谁也不敢说闲话。”

    余三姑没想到韩老爷居然会说这些,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韩秀峰深吸口气,看着紧搂着余三姑的任钰儿,接着道:“钰儿,你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你读过那么多圣贤书,不但知书达理也通情达理,三姑将来到底是守节还是改嫁,我想你都不会反对。”

    任钰儿心想我爸尸骨未寒你居然说这些,可想到余三姑确实可怜又不敢说出口。

    韩秀峰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又说道:“顾院长跟你爸是多年的好友,回去之后他会收你为义女,王老爷和余老爷会跟我一样认你做义妹。总之,只要回到海安,没人敢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三姑,钰儿,四爷不回泰州,我早晚是要回去的。别说顾院长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没顾院长他们还有我。”潘二不失时机地劝慰道。

    “长生,你不是早晚会回去,而是明天一早就陪三姑和钰儿去嘉定,等收敛好任院长的遗体就从嘉定一道回去。”

    “四哥,这边的事还没办完呢!”

    “上海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晓得,现而今这枪真不好买,就算能买着也不会便宜。我们带来的那四万多两银子是郭大人不辞劳苦从十几个盐场募集的,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洋人。所以我打算让你把汇票带回去,把大明和梁九他们也带回去。”

    潘二急切地问:“我们都走了,你咋办?”

    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我身边不是有大头,有光生,有小伍子他们吗?再说那些会党又不晓得我在上海,我能有啥事。”

    “万一会党晓得呢!”

    “平乱的大军很快就到,会党蹦跶不了几天。”

    潘二想想还是不放心,沉吟道:“四哥,我可以先回去,不过得留一半人,让大明和梁六他们留下。”

    “郭大人那边正值用人之际,陆大明和梁六都能独当一面,让他们留这儿给我做护卫太屈才。既然你非要留一半人,就让陈虎挑十个兄弟留下,陆大明和梁六跟你走,明天一早就走!”

    “那我们走了之后,你一定要保重啊。”

    “我不用你担心,你照顾好三姑和钰儿就行。对了,等到了嘉定一定要找一口上好的棺材。”

    “晓得,我会帮着操办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这个竹杠有的敲

    经过跑马厅叫上大头,沿着稻田中的小路往北走,一直走到吴淞江(苏州河)边。吴淞江两岸全是粉墙黛瓦的民宅和商铺,江面不宽,江上泊满了船,不过大多是渔船,像一个大镇,比跑马厅那一片儿热闹。

    韩秀峰三人从最近的渡口过江,一上岸就是花旗租界。放眼望去,好多地方都在建洋房,已经建好的也不少,有花旗人的船厂,那一大排竖着高高烟囱的据说是花旗人的铁厂。

    小伍子之前跟姓林的二鬼子来过花旗租界,甚至去过卖鸡爽有股份的旗昌洋行,轻车熟路地陪韩秀峰来到洋行门口。

    花旗租界离上海县城远,中间隔着法租界和英租界,守卫没那么严,路上见不着几个背着洋枪的洋人,但旗昌洋行这一带守卫很严,有七八个洋人在外面巡逻。

    韩秀峰没急着进去,示意小伍子拿着名帖先去通报,就这么在门口等了约半炷香的功夫,一个身穿灰色儒衫和一个穿着绸褂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

    “江老爷,黄先生,这位便是韩老爷。”小伍子微笑着介绍道。

    身穿绸褂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笑而不语的韩秀峰和扛着扁担的大头,随即探头看看二人身后,确认就来了这三位不速之客,这才拱手道:“江之昇见过韩老爷,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韩老爷里面请。”

    “韩老爷请。”身穿儒衫的男子躬身作了一揖,旋即退了半步伸出胳膊。

    “这就叨扰了,”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提着青布长衫的下摆跟了进去。

    旗昌洋行的大厅没英吉利人的祥茂洋行大,管事也全是洋人,伙计大多是中国人,听口音大多是从广东来的。韩秀峰跟着他们穿过大厅走进后院儿,赫然发现后面也是洋房,不过看着像是库房。

    沿着两栋大库房中间的巷子再往里走,一片偌大的花园映入眼帘,花园中有一栋白色的小洋楼,十几个穿着便服的人站在小洋楼的门厅前紧张地看着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不用问都晓得他们全是卖鸡爽的家人和江海关的税官税吏。

    江海关委员江之昇突然停住脚步,拱起手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韩老爷来上海有何公干?”

    小伍子刚才给他们看的名帖里夹着一份盖有两淮盐运司副使官印的公文和一张来前填写的兵部勘合,这些文书会党是伪造不出来的,何况想假冒朝廷命官没那么容易。韩秀峰意识姓黄的不是担心他是假冒的,而是担心犯上作乱的会党杀到这儿,不禁笑道:“秀峰原本是来办粮的,没曾想粮没办成竟遇上了会党作乱,正准备打道回府,又接到抚台大人差人送来的公文。”

    “抚台怎会知道您在上海的?”中年儒生忍不住问。

    韩秀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问道:“敢问先生贵姓,官居几品,身居何职?”

    中年儒生意识到他还没资格发问,急忙躬身道:“禀韩老爷,晚生免贵姓黄,名芸生,道光十五年中的举,现为吴道台的幕友。”

    “原来是黄先生,失敬失敬。”

    “韩老爷,今日虽初次相见,但您的大名晚生早如雷贯耳。”

    “黄先生听说过秀峰?”

    “万福桥大捷,阵斩长毛四百多,不但晚生听说过,连晚生的东翁都知道。”黄芸生这些天净忙着营救吴健彰,对吴健彰能不能活着出城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底,所以不像江之昇担心会党,反而有些害怕找上门的来两淮运副,毕竟他的东家身为苏松太道兼江海关监督守土有责,现而今上海县城被会党占了,他的东家不但没殉国而且苟活,被朝廷晓得了那是要被究办的。

    他越想越害怕,想想又紧张地说:“韩老爷有所不知,长毛攻占扬州之后,我家东翁便应狼山镇总兵泊承升所求,筹银雇了九艘花旗兵船随泊镇台去平乱。”

    狼山镇总兵泊承升韩秀峰听说过,因为泰州营乃至以前的海安外委署都是狼山镇治下,晓得狼山镇总兵泊承升是广东人,原来在广东崖州协做副将,去年六月才升任狼山镇总兵的。心想泊承升一开口,卖鸡爽就帮着筹银子雇洋人的兵船,还真是同乡帮同乡。

    江之昇晓得姓黄的是在帮卖鸡爽表功,暗想卖鸡爽都被会党生擒了,就算能活着出来这官也做不成,不想听姓黄的废话,又禁不住问:“韩老爷,您是怎晓得下官在这儿的?”

    “忘了介绍,这位小兄弟并非本官的家人,而是‘日升昌’的伍先生。有‘日升昌’的朋友帮着打听,想找到几位老兄不难。”

    “原来是日升昌的伍先生,伍先生,伍德全你认得不?”

    “禀江老爷,伍德全是小的叔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江之昇想想又问道:“韩老爷,您来上海公干的事,下官都不晓得,抚台大人怎会晓得的,又是怎找到您的?”

    这些事不说个清楚,接下来的事不好办,韩秀峰坦诚相告道:“秀峰跟新任松江知府乔松年是多年的好友,来上海公干不想惊动诸位,但不能不跟乔府台打个招呼,许大人就是从乔府台那会儿晓得秀峰在上海的。对了,想必诸位还不知道,嘉定已被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收复了,平乱大军最多三五天便能赶到上海城外。”

    “太好了,韩老爷,您是不晓得,下官这些天过得是提心吊胆,下官就等您来!”

    “江海关帮办委员阿吉嘎拜见韩老爷!”

    “下官阿克丹见过韩老爷!”

    ……

    听说朝廷的平乱大军很快就会到,在这儿躲了几天的江海关税官们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约而同围了上来,争前恐后地打千行礼。

    韩秀峰一时半会间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就这么拱拱手敷衍了一番,随即跟着众人走进小洋楼的客厅。

    厅里家具和摆设全是洋人的式样,韩秀峰在软绵绵的西洋椅上坐了下来,接过丫鬟敬上的茶,回头看着黄芸生问:“黄先生,吴大人身陷城里,吴大人的家眷呢?”

    黄芸生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急忙道:“禀韩老爷,吴大人的家眷一切安好,全在这儿,全在楼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黄芸生紧张到极点,担心眼前这位曾率一千乡勇跟长毛真刀真枪干过的两淮运副问吴健彰的家人是怎么出城的,正不晓得该怎么解释,韩秀峰又轻描淡写地问:“花旗领事和花旗国的那个传教士究竟咋说的,他们到底能不能把吴大人从广东会馆救出来?”

    黄芸生没想到韩秀峰连吴健彰被会党关在广东会馆都晓得,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韩秀峰面前,愁眉苦脸地说:“韩老爷,我家东翁真不知道刘丽川、李绍熙和李仙运跟天地会乱党有勾连,真不知道他们早有反心竟敢犯上作乱。”

    江海关监督这官虽然很肥但不好做,搞不好会身败名裂,甚至会遗臭万年,韩秀峰之所以答应徐师爷,一是许乃钊的公文都发来了,用不了几天两江总督的公文也会送到,就算想不做都不行;二是卖鸡爽不但跟花旗人的关系不一般,应该能活着出来,而且卖鸡爽一边做着大清朝最肥的官,一边跟花旗人合伙贩卖大烟和各种洋货,有的是银子!

    而他不但是上海现在品级最高的朝廷命官也最了解卖鸡爽和会党的情况,卖鸡爽被花旗人救出来之后一定会想着怎么才能脱罪,到时候他韩秀峰的折子就能决定卖鸡爽能不能脱罪,换言之,这个竹杠有得敲!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并没有让黄芸生起来说话,而是品着香茗冷冷地说:“匪首李绍熙和李仙云曾被你家老爷委以重任,招募青壮编练乡勇。结果他们不是帮朝廷招募青壮,而是帮天地会乱党招募青壮。这不是犯上作乱,而是叛乱!”

    “韩老爷,您有所不知……”

    “本官有所不知,本官知道的远比你预料的多!”韩秀峰脸色一变,接着道:“你家老爷跟匪首刘丽川不只是同乡吧?据本官所知,刘丽川来上海时不止一次找过你家老爷,你家老爷甚至帮一点医术也不通,甚至连江湖郎中都算不上的刘丽川谋了个行医的差事。黄先生,你说说,犯上作乱的匪首不是你家老爷的同乡,就是你家老爷器重的人,连作乱的那些会众都是你家老爷编练的乡勇。那些乱党闹成这样,一句失察说不过去吧,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江之昇等内务府派出的税官虽然紧张但不害怕,毕竟这跟他们没关系,甚至有的还暗暗幸灾乐祸。

    黄芸生则惊出了一身冷汗,耷拉着脑袋跪着不敢再吱声。

    “如果只是刚才说的那些,你家老爷出来之后想想办法,上峰或许还能帮着通融通融。可现而今城里的那些乱党竟打算让你家老爷做啥子‘大明国’的官,想起来了,好像是做上海都督。黄先生,你千万别说对此一无所知。”

    黄芸生吓得浑身像筛糠一般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连这都知道。江之昇等税关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朝廷真要是究办下来,他们这些在卖鸡爽手下当差的很难说会不会被牵连。

    “韩老爷,下官不知道,下官真一无所知。”江之昇急忙跪下道。

    阿吉嘎也连忙跪倒韩秀峰面前,苦着脸道:“韩老爷,下官是满人,出生正蓝旗,下官最恨那些乱党了,下官怎会去造反!”

    “谁说你造反了,起来,起来说话。”韩秀峰放下茶杯,不缓不慢地说:“江兄,你也起来吧,本官已经查明刘丽川、李绍熙等乱党犯上作乱与你等无关。身为税官,你们并无守土之责,上海县城失陷、江海关官署被捣毁,也与你等无关。”

    “谢韩老爷,谢韩老爷!”

    “韩老爷,要不是您明察秋毫,下官就算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

    “好啦好啦,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哭哭啼啼像啥样,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接着道:“江海关衙门被乱党捣毁了,但关税不能不收,税款一两也不能少,朝廷还指着用关税去平乱呢。巡抚大人已命本官署理江海关监督,劳烦你们几位把账册拿出来,本官要看看有多少应收却没收的税款。”

    “禀韩老爷,下官这条命是拣回来的,那会儿光顾着逃命,没来得及拿账册……”

    “账册没带出来?”

    “没来得及。”江之昇苦着脸道。

    韩秀峰追问道:“那你总该晓得有哪些税没收吧?”

    “下官记得一些,会党作乱之前有十船英吉利商人的丝茶税没缴,折银约四万五千两。会党作乱之后这些天,拢共有十三艘洋船靠岸,其中英吉利国商船六艘,法兰西国商船两艘,花旗国商船五艘,所运货物有烟土、洋布等,应缴纳税银约八万多两。”

    “上海县城是被乱党占了,但其它地方没有,其它关口呢?”

    “禀韩老爷,现如今正在课税的就剩六个关口了,而且全是课国内商货的税。可吴大人身陷乱党之手,连官署都被乱党给捣毁了,江面上又不太平,乱党抢了好几条船,所以那些关口这些天课的税银全没解运过来。”

    “大概有多少?”

    “没多少,下官估摸着也就七八千两。”

    许乃钊的公文里说得很清楚,平乱的官军亟需粮饷,要是粮饷接济不上,那些丘八到了上海一定会生事。韩秀峰不敢在会党的眼皮底下召集士绅商贾筹粮筹饷,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毕竟即将到来的官军中有四川同乡,沉吟道:“江兄,劳烦你赶紧差人去命各关口的帮办委员和税大使把税银解运过来。”

    “运这儿来?”

    “嗯,大军最多三五天便能赶到上海城外,要是不赶紧准备点粮饷,成千上万人吃啥喝啥?”

    “嗻,下官这就去办!”

    “黄先生,本官是奉命来接管江海关的,不是来查办你家老爷的。你刚才说早听说过我韩秀峰,其实我一样早听说过你家老爷,而且很佩服你家老爷,毕竟跟洋人交涉不是件容易事,等你家老爷脱离险境,本官会想法儿帮着周旋,看能否帮你家老爷求个革职留任,就算求不着也要想法儿求个戴罪自赎,让你家老爷接着为朝廷效力。”

    黄芸生没想到韩秀峰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猛然意识到不能没点表示,急忙道:“谢韩老爷,谢韩老爷!等我家老爷出来,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你先别急着谢,兹事体大,我韩秀峰人微言轻,只能尽可能帮着周旋,究竟能不能办成,还得看上峰的意思,还得看你家老爷的运气。”

    “晚生晓得,晚生懂。”

    …………

    PS: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头又有点疼,只有一章,不过是四千多字的大章,求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第四百二十章 “通夷之才”

    当着花旗人的面很多事不好说,吴健彰只能忐忑不安地先上楼去看家人。三个洋人得知韩秀峰是清国朝廷派来接管江海关的官员,并且吴健彰已经不再是道台了,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去告诉花旗领事。

    韩秀峰乐得他们去报信,不然几个洋人领事怎会晓得江海关监督换人了。

    林庆远一直以为韩秀峰是从江宁来的长毛,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年轻的韩秀峰竟是朝廷的大官,在张光生的示意下忐忑不安地跟进书房,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韩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要是早知道您是新任江海关监督,打死也不敢开口跟您要钱……”

    “不知者不罪,何况署理江海关监督也是这两天的事。我们刚认得那会儿我还不是江海关监督,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谢韩老爷。”

    韩秀峰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饶有兴致地问:“吴大人是怎么出来的?”

    想到“卖鸡爽”已经不再是道台了,想借帮着营救的机会抱“卖鸡爽”的大腿没用,不如借之前帮着做过几天通译的由头好好巴结眼前这位,林庆远连忙道:“禀韩老爷,花旗领事接到我们昨天帮吴大人带出来的信之后,本打算从停泊在黄浦江的兵船上派两百兵去城里把吴大人抢出来,可又担心这么做有碍‘中立’,有损他们花旗国的声誉,还会给人留下话柄。所以早上临时决定改派霍尔和史密斯去探望,让他们见机行事。”

    “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他们一道进了城,先去见刘丽川。刘丽川既念吴大人是同乡也害怕洋人,就帮我们跟广东会馆的那些看守打招呼。我们赶到广东会馆,让吴大人脱下官服,换上现在这身,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了广东会馆。

    会馆的那些看守全是广东人,自然不会阻拦,还问要不要帮着护送出城。我们晓得福建帮想杀吴大人,担心碰上福建人,就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在城里转了几圈避开巡逻的会党走到北城墙,用去前带的长布条翻墙出的城,然后去离北门不远的晏玛太家借了一顶轿子,就这么让轿夫抬着吴大人回来了。”

    “这么说很顺利?”

    “是蛮顺利的,不过那会儿心里真没底。霍尔和史密斯不怕,毕竟他们是洋人,就算被福建帮发现也不会有事。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怕得要死,到这会儿我的腿还在抖。”

    “这倒是,吴大人得好好谢你。”

    “韩老爷,我……我开始也不知道霍尔和史密斯会这么把吴大人救出来,以为他们是喊我去做通译的。要是晓得他们会这么干,我打死也不会去。”

    看着林庆远心有余悸的样子,韩秀峰心想那两个花旗人胆子真不小,花旗领事让他们“见机行事”,他们居然就这么把“卖鸡爽”从乱党窝里带出来了。与其说是胆大,不如说是莽撞。

    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洋人的口令声。

    韩秀峰走到窗边望了望,只见来了几十个洋人。不是在跑马厅操练的那些洋枪队,而是正儿八经的花旗兵。他们训练有素,步伐和持枪的动作整齐划一,在一个军官号令下,转眼间就把花园围得水泄不通。

    大头和陈虎虽然跟长毛拼过命,却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就这么在张光生的提醒下紧握着洋枪守在门厅前。

    在中国的地盘上,居然被一帮洋人的兵包围,被洋人威胁,韩秀峰越想越窝火,冷冷地说:“林先生,劳烦你去帮我问问,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林庆远也被吓坏了,魂不守舍地说:“韩老爷,花旗领事马沙利就住在隔壁,他应该是担心您锁拿吴大人,所以才派兵来的。”

    “先去问问。”

    “是,小的这就去。”

    也不晓得是不是有洋人撑腰,“卖鸡爽”突然间有了底气,林庆远刚走出书房,他就在黄芸生的陪同下跟了进来,一进门便拱手笑道:“让韩老弟久等,罪过罪过。”

    “吴兄何出此言,坐,我们坐下说。”

    “韩老弟,吴某被刘丽川、李绍熙和李仙云等乱党所蒙蔽。上海失陷,袁知县殉国,江海关被捣毁,吴某难辞其咎。本应赶紧去向巡抚大人请罪,但吴某不能就这么走!”

    “吴兄有何打算?”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一想到刘丽川等人,吴健彰就恨恨地说:“我把他们当同乡,他们却没把我当同乡,不但犯上作乱还想害我性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韩老弟,您能否帮吴某在向帅和许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让吴某将功自赎,帮同官兵收复上海,剿灭这帮乱党!”

    被同乡坑的滋味儿不好受,韩秀峰相信他这番话是肺腑之言,故作沉思了片刻,抬头道:“吴兄,不管您信不信,秀峰从未想过要抢江海关监督这差事,不但没想过甚至避之不及,可现在想不做这监督都不成。既然一定要做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做,而秀峰又没吴兄您那‘通夷之才’,想干好这差事离不开吴兄襄助,所以秀峰应该是最不希望吴兄您被革职逮问的人。”

    吴健彰既想报仇也不想一辈子靠洋人庇护,毕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除非连祖宗都不要了背井离乡去南洋乃至下西洋,他看着韩秀峰那一脸诚恳的表情,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只要韩老弟帮吴某在向帅和制台大人那儿美言,只要能让吴某留下来将功赎罪,吴某定会助韩老弟一臂之力。”

    韩秀峰大大方方地接过银票,旋即起身道:“吴兄,这是秀峰刚给许大人写的呈文,劳烦您过过目,要是没什么遗漏,秀峰就差人给许大人送去。”

    吴健彰看不懂之乎者也的公文,下意识朝黄芸生望去。黄芸生缓过神,连忙躬身作了一揖,这才走到书桌边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吴健彰被乱党擒获的事,韩秀峰没帮着隐瞒,而是据实禀报,这让黄芸生有些失望。但看到江海关的关务和英吉利、法兰西及花旗领事颁布的各国商货结关章程,韩秀峰大书特书吴健彰的重要性,大有要是没吴健彰出面交涉这关税很难课征之意。

    黄芸生刚用广东话告诉吴健彰,韩秀峰究竟在呈文里都写了些什么,韩秀峰又端着茶杯笑道:“吴兄或许不晓得,新任松江知府乔松年乃秀峰在京城时的好友,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向帅是巴县人,跟秀峰乃同乡。在向帅麾下效力的薛焕、刘存厚等人,不是秀峰的同乡便是秀峰的好友。制台大人那边秀峰不敢打包票,但向帅那边秀峰还是能说上话的。”

    “太好了,这就有劳韩老弟了!”吴健彰急忙拱手道。

    “交情归交情,但想保吴兄平安光靠交情可不够。这么说吧,剿匪平乱是朝廷眼前的头等大事,而剿匪平乱不能没有粮饷。向帅那边现而今最缺的就是粮饷,只要吴兄能把那些洋商应缴的税款收回来,向帅就不用再为粮饷发愁,不但不会为难吴兄而且会保吴兄平安!”

    “谢韩老弟提点,吴某这就去找几位领事交涉。”

    “吴兄,您刚脱离险境,公务再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秀峰有件事想问问。”

    “什么事?”

    “俗话说私凭文书官凭印,吴兄能否把江海关监督的关印交给秀峰?”

    提到官印,吴健彰苦着脸道:“韩老弟,吴某正准备跟您说这事呢,江海关监督的关印被乱党抢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乱党毁掉,就算没损毁一时半会儿也要不回来。”

    韩秀峰头大了,蓦地起身道:“吴兄,对你我而言官印就是命,不,是比命还紧要!”

    “我知道,可这不是……韩老弟,我还有一枚常州漕运使的官印,能否先用漕运使的官印代替江海关监督的关印,仍按旧制课征关税。”

    “只能这样了,只是官印丢了怎么跟朝廷交代!”

    “还得劳烦韩老弟帮着周旋……”

    “罢了罢了,谁让我倒霉呢,竟摊上这差事。”韩秀峰把银票塞进袖子,坐下道:“看来我得赶紧给向帅写封信,关印丢了可不是小事,向帅不出面谁也救不了你。”

    “有劳韩老弟了,这份大恩大德,吴某没齿难忘。”吴健彰意识到刚才一万两不够,加上黄芸生之前送的一万两还是不够,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伍德生之前曾说过吴健彰的身家没上千万两也有五六百万两,简直富可敌国,收他的银子在韩秀峰看来就是“劫富济贫”,不但痛痛快快收了下来,想想又起身道:“吴兄,秀峰这就帮您给向帅写信,写好之后劳烦您差人赶紧送去。”

    吴健彰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晓得韩秀峰既是让他差人送信,也是让他差人给向荣送银子,连忙道:“韩老弟放心,吴某可以请黄先生亲自跑一趟。”

第四百二十一章 通夷之才(二)

    吴健彰既想报仇更想在朝廷平乱大军赶到前做点事将功赎罪,把家小送到宝顺洋行安顿下来之后,便陪着韩秀峰去见美、英、法三国领事,结果他进去了韩秀峰却被拒之门外。

    传话的通译退还名帖时说,按例领事官、署领事官与大清朝的道台同品;副领事官、署副领事官及通译官与知府同品,公务应需,衙署相见,会晤文移,均用平礼。换言之,你一个从五品的署理江海关监督不但品级不够而且连衙门都没有,别说见领事,连见通译官的资格都没有!

    韩秀峰一连吃了三碗闭门羹,只能打道回府。

    吴健彰跟三国领事交涉完回到旗昌洋行后面的公馆已是半夜,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急忙请守在书房外的张光生通报。

    “韩老弟,我也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不近人情,这不关我的事,我真没想过要挟洋自重……”吴健彰一进门就急切地辩解。

    韩秀峰不快归不快,但从未想过要迁怒于吴健彰,若无其事地笑道:“吴兄多虑了,秀峰岂能不晓得跟洋人的交道不好打,他们要是通情达理就不是洋人了。”

    “韩老弟,您通情达理,知道洋人的交道不好打,别人不知道!”

    “吴兄大可放心,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那边我会帮着解释,有我在,他们不会误会您的。当务之急是关务,是税款!”

    “我知道,我明白,可这事真棘手,真不大好办。”吴健彰无奈地坐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美、英、法三国领事咋说?”韩秀峰坐下问。

    “花旗领事倒是给了我几分薄面,答应让花旗商人按旧例结关,之前所欠的一万余两税款这几日也会缴齐。英、法两国领事不太好说话,他们说要严守中立,说要是按旧例让两国商人给我们缴税,那就成出尔反尔,就不是中立了。”

    “他们代征,但税款不交给我们?”

    “也没说不给我们,只是说先代征,先存在他们那儿。”

    “朝廷正指着税款充饷呢,洋人可以拖,我们等不起。”韩秀峰提醒道。

    吴健彰岂能不知道朝廷正等米下锅,苦着脸道:“韩老弟,英法领事不松口我也没办法,怎么说也说不通,他们就死咬着要中立。”

    “那咋办?”韩秀峰紧盯着他问,就差在脸上写着这差事要是办不好,朝廷的那一关你不好过。

    韩秀峰急,吴健彰更急,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英法商人不给我们缴税,那我们就去他们的船上收!”

    “咋收?“

    “韩老弟,我不光跟他们交涉税款怎么收,也跟他们交涉过恢复监督署的事。监督署现在住了几十个英国兵,说是防止乱党再去砸抢,其实是不想交还给我们。一时半会儿要是要不回来,好在我们一样有洋船。明天一早我再去交涉,他们要是还不把监督署交还给我们,我们就去船上办理关务,去江上按旧例收税!”

    “我们有洋船?”韩秀峰有些意外。

    “老弟有所不知,为查缉走私,监督署前年斥资购置了两艘洋船,一艘叫‘羚羊’号,一艘叫‘羊神’号。”吴健彰从张光生手中接过茶,接着道:“道光二十九年,为攻剿江匪海盗和打捞救难,商船会馆联合山东、宁波等商船同业会禀请设立了船捐捕盗局,筹银购置了‘太平’、‘铁波’两艘火轮。这四艘洋船还在,并没有被乱党抢走。”

    韩秀峰没想到朝廷这边还有四艘洋船,下意识问:“船工水手呢,船工水手在不在?”

    “全在,不但有船工有水手,也有会操炮会放枪的船勇。”提到剩下的这点家底,吴健彰又激动地说:“刘丽川那帮杀千刀的犯上作乱时,‘羚羊’号正好停泊在县城城北的河边。船上不但有炮和火药,还有一批为编练乡勇跟花旗洋行购置的洋枪。乱党开始不知道,等他们知道了想去抢时,花旗副领事金能亨已命海军陆战队将船拖租界来了。金能亨晚上说了,明天一早就将‘羚羊号’和‘羚羊’号上的枪炮火药原封不动交还给我,有船、有枪、有炮,看我们怎么收拾那帮杀千刀的!”

    韩秀峰暗想打仗是会死人的,能不打就不打。何况我是来署理江海关监督的,不是来署理苏松太兵备道,征收关税为大军筹饷是份内事,平乱则是另一码事,权衡了一番,不动声色说:“吴兄,你我的当务之急是课征关税,是为朝廷筹饷,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关税收齐吧。”

    “韩老弟,我明天一早就差人把四艘船上的船工水手和船勇喊回来,等人齐了我就率人去江上收税!”

    “要是英吉利和法兰西的商人不交呢?”

    “不交税就不让他们靠岸,就不让他们卸货!”

    “拦得住吗?”

    “拦不住也要拦!”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吴健彰解释道:“老弟大可放心,那些洋商我不但认得,多多少少还有点交情,那些兵船上的船长军官也一样,他们就算不打算交税也不会太过为难我。”

    “吴兄果然是通夷之才,秀峰佩服!”韩秀峰放下茶杯,拱手道:“既然吴兄成竹在胸,那一切就仰仗吴兄了。”

    “谈不上仰仗,我这也是将功赎罪。”

    ……

    送走吴健彰,张光生不禁感叹道:“四爷,以前个个瞧不起刚才这位,连市井百姓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议。现在想想之前真小瞧他了,他确实有点本事,跟洋人打交道,没他还真不行。”

    “是啊,通夷之才,并非浪得虚名。”韩秀峰走进卧室,看着又大又软的洋床,沉吟道:“我估摸着在洋人眼里,他应该是最通情达理,最好打交道的朝廷命官,不然也不会跟他吉下这么深交情。仔细想想,刘丽川倒是个有见地的,居然能想到拉拢他,甚至想让他做上海都督。”

    “四爷,您是说城里的乱党想通过拉拢他巴结洋人?”

    “洋人船坚炮利,洋人势大,连朝廷都不敢得罪洋人,何况城里的那帮乌合之众。吴健彰嘴上虽说没有也不敢挟洋自重,但事实上在洋人眼里他真的很重要,洋人尤其花旗人真把他当朋友。”

    韩秀峰回过头,看着张光生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道:“就算我们不保他,洋人一样会保他。总之,他这样的人可用不可杀,更不能把他推到乱党那边去。”

    …………

    PS:又感冒了,头晕脑胀,今天只有一章,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第四百二十五章 烧杀抢掠

    送走徐师爷,有请吴煦和孙丰。

    没想到吴煦这才来不大会儿,就跟张光生聊得火热。想到他们都是钱塘人,说不定早就认得,韩秀峰也就没说什么。

    相比不但自来熟,而且言谈举止滴水不漏的吴煦,署理上海知县孙丰显得有些拘束,说话时恭恭敬敬,甚至按初次拜见上官的惯例呈上履历。但一谈到城里的那些乱党,他显得远比吴煦焦急,大有拜见完之后就去召集士绅商贾筹集粮饷招募壮勇平乱之意。

    不过想想也正常,他不晓得候补了多少年,终于署理上个缺,要是不赶紧收复上海县城,他这个县太爷就名不符其实,更别说把捐官补缺的银子赚回来了。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干脆把他们介绍给刚从江上收税回来的吴健彰,让吴煦跟吴健彰一道与洋人交涉,让孙丰跟吴健彰一道召集士绅商贾、筹集粮饷,招募壮勇,帮同即将赶到的平乱大军攻城剿匪。

    吴健彰虽说被夺了职,但之前捐的顶戴和花翎还在,到底究不究办他朝廷迄今也个没个旨意,何况他不但最了解上海的情形,而且跟洋人交情不浅,初来乍到的吴煦和孙丰对韩秀峰这么安排没任何异议,就这么率幕友和家人跟吴健彰忙碌起来,而安排好一切的韩秀峰不但做起了甩手掌柜,并且让大头等人收拾行李打道回原来的宅院。

    张光生收拾好行李,背上行囊忍不住问:“四爷,在这儿呆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回去之后这边的事怎么办?”

    “是啊四哥,为啥总搬家?”大头同样好奇。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随即转身道:“吴健彰能打探到刘丽川请英吉利领事帮着给江宁捎信的消息,刘丽川等会党头目一样能打探到我们的消息。租界鱼龙混杂,我们还是谨慎点好。”

    “四哥,你是说那帮龟儿子会来绑我们?”大头追问道。

    “也可能派人来刺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可不想稀里糊涂死这儿,更不想被他们绑城里去。”

    已铁了心跟韩秀峰混的二鬼子林庆远深以为然,下意识说:“刘丽川和陈阿林肯定知道四爷来了,甚至四爷这几天就住在这儿,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是担心得罪花旗领事。可现在花旗领事不但答应吴大人按旧例课征花旗商货的关税,还把‘羚羊’号上的洋枪洋炮交还给吴大人,明里暗里帮吴大人对付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再给花旗人面子。”

    “所以说此地不宜久留。”

    “四爷,我们走了吴老爷和孙老爷他们怎么办?”张光生想想又问道。

    “你没看出来啊,他俩都想建功立业,就算让他们跟我们一道走,他们一样不会闲着,一样会抛头露面。我们不挡人财路,更不能挡人家的前程,他们想建功立业就让他们建功立业去。”韩秀峰确认没落什么东西,示意换上便服的大头等人启程。

    好不容易遇上个同乡,张光生既担心又有些舍不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干脆笑道:“光生,你要是担心吴煦就留下,我回去之后反正没啥事。”

    “四爷,我……”

    “就这么办,你本就不是我的家人,只是受你堂哥之托留在上海帮我几天忙的,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大忙。”

    张光生权衡了一番,拱手道:“四爷,那我就留下,这边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也好及时去向您禀报。”

    “好,不过你得小心点。”

    “四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

    众人从后门走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乘早雇好的船回到紧挨着英租界的宅院。徐师爷没回来,而是从花旗租界直接回了松江。宅院里就剩伍德全等“日升昌”上海分号的账房先生和几个伙计,以及徐师爷留下的两个家人。

    没曾想刚安顿下来,一回来就等之前一样乔装打扮去附近警戒的陈虎就兴冲冲跑回喊道:“四爷,四爷,官军来了,平乱的大军来了!”

    “来了,到哪儿了!”

    “外面全是,不信你出去看看。”

    韩秀峰顾不上再喝茶,放下茶杯跟了出去,众人走到门口往南眺望,只见一队队绿营兵和壮勇打着五颜六色的旗帜,浩浩荡荡的从西南方向涌了过来。

    “四爷,那是八旗马队,好多人,好多马!”

    “这么多人马,少说也有五六千吧。”

    陈虎等老泰勇的兄弟正兴高采烈地议论着,突然发现附近的百姓跟会党犯上作乱时一样又开始拖家带口往租界逃难,通往租界的小石桥头挤满人,而那些官兵竟像赶鸭子似的追赶。

    那些八旗兵有马,跑的快,一边吆喝着一边挥舞着砍刀从田地里抄近路追赶,百姓被追得哭天喊地,有的甚至慌不择路往河里跳。

    伍德全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竟盼来这帮比会党还可恶的丘八,魂不守舍地说““还真是大军过境,寸草不生!”

    韩秀峰一样没想到许乃钊从江南大营带来的官兵竟是这德性,脸色立马变了:“陈虎听令,给我换上号褂拿上枪去桥头掩护百姓,亮明身份,谁要是敢烧杀抢掠,敢杀良冒功,格杀勿论!”

    “遵命!”

    随着韩秀峰一声令下,陈虎等人飞快地跑回去换衣裳拿枪。想到正往这边来的可上千官军,伍德全急忙提醒道:“四爷,他们不晓得您是谁,我们还是赶紧避避吧!”

    “不晓得就告诉他们我是谁!大头,搬把椅子出来,把我以前的旗子也打出来!”

    大头反应过来,连忙道:“哦,我这就去拿。”

    正说着,陈虎等十五个乡勇已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号褂一边冲出了宅院,见韩秀峰阴沉着脸指着桥头,一刻不敢停留就这么冲了过去。

    林庆远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双腿颤抖。

    这时候,大头抱着大旗跑出来焦急地说:“四哥,大旗找着了,有旗子没旗杆!”

    “船上不是有竹篙吗,去拿竹篙。”

    “哦,我去拿。”

    大头话音刚落,桥头传了砰一声枪响。

    韩秀峰踮起脚跟望了望,原来是陈虎担心越来越近的八旗马队勒不住马,会撞上那些哭天喊地的百姓,当机立断朝天放了一枪。

    有枪的六个乡勇排成一排,严阵以待,没枪的九个乡勇守住他们两侧。

    想到河对岸就是洋人的洋枪队,那些洋人不但有犀利的自来火鸟枪还有几十门炮,韩秀峰连忙道:“庆远,赶紧过去跟洋枪队交涉,告诉他们来的是官军不是乱党,也不会去租界,请他们不用紧张。”

    “遵命,小的这就去!”

    与此同时,已经快冲到桥头的八旗马队被枪声惊到了,纷纷勒住马在田地里打转。后头的绿营兵和壮勇以为遇上了乱党,顿时乱成一锅粥,直到一个武官策马冲了上来,挥舞这牛尾刀呵斥了几句,才往两侧散开包抄过来。

    “四哥,找到篙子了,找到篙子了。”

    “找到还不赶紧帮我把大旗竖起来!”韩秀峰缓缓坐到小伍子刚搬出来的太师椅上,紧攥着扶着冷冷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官兵。

    刚才那个武官勒住缰绳,缓缓的策马来到桥头,见陈虎等人冲上前护住正哭天喊地过桥的百姓,冷冷地问:“你们是何人,竟敢挡大军的道!”

    一下子被上百官兵围住了,陈虎紧张到极点,紧握着枪鼓起勇气道:“禀老爷,小的奉我家老爷命掩护百姓过河,我家老爷说了,谁要是胆敢烧杀抢掠,谁要是胆敢杀良冒功,格杀勿论!”

    “谁烧杀抢掠了,谁杀良冒功了?”

    想到姓林的二鬼子正在东岸跟洋人交涉,自己这边虽然只有六杆枪,但对岸不但有上百杆枪还架着几十门炮,陈虎的胆子突然大了,瞄准马上的武官不卑不亢地说:“到底有没有烧杀抢掠,老爷您心想清楚!”

    “大胆,竟然诬陷本官,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老九,别跟他废话,有洋枪了不起,他们有洋枪我们有的是人!”一个千总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用刀尖指着陈虎咆哮道。

    与此同时,原来那队骑马的八旗兵见桥头人太多,而且守在桥头的人手里有洋枪,干脆调转马头冲到了宅院门口,觉得打劫这样的大宅院应该能捞着点油水。

    没曾想门口竟竖着一杆大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紧抱着旗杆,而汉子左边竟端坐着一个二十来岁,身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后站在一个四十来岁看着像师爷的老儒生和一个年轻的家人。

    领头的八旗兵显然不识字,一边勒着马在韩秀峰面前打转一边问:“老二,瞧瞧旗子上写的什么!”

    叫老二的那个丘八调转马头往后跑了几步,再次转过身来仰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急忙道:“大哥,旗子上写着钦赐从五品顶带赏戴花翎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韩。”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领头的八旗武官收刀入鞘,紧攥着缰绳将信将疑地问:“你……你是官,你是两淮盐运司副使?”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韩秀峰冷冷地道。

    “那现在是赋闲了?”

    “本官倒是想赋闲,可朝廷不让。听仔细了,本官乃钦加正五品顶带赏戴花翎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韩秀峰!”

    “原来是韩老爷,下官惊扰了韩老爷,下官告罪。”如果韩秀峰只是松江府同知,八旗武官不会把韩秀峰放在眼里,但韩秀峰不只是松江府海防同知也是江海关监督,八旗武官很清楚能做榷关监督的全是皇上的亲信,急忙翻身下马,抱着拳单膝跪拜。

    他的那些手下反应过来,也急忙下马。

    韩秀峰没让他起来,而是阴沉着脸问:“你叫什么名字,官居几品,身居何职?”

    “禀韩老爷,下官苏尔泰,京口(镇江)驻防旗兵委署前锋校,现而今在江南大营效力。”

    八旗的兵制与绿营不同,委署前锋校,好像是从八品。相当于八旗的把总。在韩秀峰看来真正芝麻大点的官,不禁问道:“你的上官是谁?”

    “韩老爷,您是问下官的上司还是问营官?”

    “自然是问营官。”

    “下官的营官是刘存厚刘老爷,”生怕韩秀峰不给刘存厚面子,苏尔泰又说道:“刘老爷曾任刑部主事,现而今是钦加从四品衔的候补知府。”

    纵兵祸害百姓的竟是同乡,韩秀峰越想越郁闷,起身道:“原来你们是刘存厚的手下,哼,他兵带的不咋样,官倒升得挺快!”

    “韩老爷,您认得刘老爷?”苏尔泰小心翼翼地问。

    韩秀峰没回到他的问题,而是冷冷地说:“起来吧,带着你的手下赶紧滚!顺便帮本官给你们刘老爷带句话,就说本官身为松江府海防同知就要为治下百姓做主,劳烦他严明军纪,等他约束住手下,不再扰民了,本官再去拜会,再设宴给他接风。”

    自个儿干的事自个儿晓得,苏尔泰吓得魂不守舍,急忙磕了个头,带着手下落荒而逃。

    在桥头跟陈虎等乡勇对峙的绿营武官也问清楚了陈虎所说的老爷是谁,急忙翻身下马一口气跑到宅院门口,拱手问:“敢问哪位是韩运副韩老爷?”

    一听口音就晓得是同乡,韩秀峰回头道:“我就是,你又谁?”

    年轻的武官不但不紧张,反而咧嘴笑道:“虎坤元拜见韩叔!韩叔,刘老爷和薛老爷经常提起您,杜三更是天天把您挂在嘴边!”

    “你就是小虎?”

    虎坤元激动地问:“韩叔,您晓得我?”

    “你听说过我,我一样听说过你,不只是你,江南大营的同乡我几乎全晓得,只是没想到我们会这么见面。”

    虎坤元猛然意识到传说中为人最好、官运也是最亨通的同乡,是看不惯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顿时尴尬不已,愁眉苦脸地说:“韩叔,我们没烧杀抢掠,也没杀良冒功。”

    “那你们刚才是做什么?”韩秀峰阴沉着脸问。

    “那些人一见着我们就跑,好人看见官兵会吗,他们肯定不是好人,肯定是乱党,所以我们就追……”

    “这话你自个儿信吗?子不教,父之过,这事我不怪你,我会去找你爹,问问你爹究竟是怎么教你的,又是怎么领兵的!”

    “韩叔,您别生气,我一直以为您在泰州,真不晓得您在这儿,才……才大水冲了龙王庙,才稀里糊涂冲撞了您。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给您磕头,给您赔罪。”

    “嬉皮笑脸,你当我是在跟你开玩笑?”韩秀峰紧攥着拳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带上你的手下滚吧,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敢骚扰百姓,别怪我不念同乡之谊!”

    虎坤元意识到韩秀峰是真生气了,不敢再嬉皮笑脸,也不敢再狡辩,急忙磕了一个头,爬起身告退。走了几步竟又回来了,愁眉苦脸地说:“韩叔,您让我滚,我本应该滚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那还废什么话?”

    “韩叔,我不是不想滚,而是不能滚。许大人让我们来这扎营的,我要是滚了就没法儿扎营。”

    “那就滚去扎营,在哪儿扎营我不管,但要再骚扰百姓别怪我不客气。”

    “韩叔,那我先去扎营。您放心,谁要是再敢骚扰百姓,看我咋收拾他,都用不着您开口。”

    才十八九岁就变成了一个兵油子,韩秀峰彻底无语了,干脆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不再搭理他。

    虎坤元探头看了看,随即咧嘴笑道:“你就是大头吧?”

    好不容易遇上个同乡,大头早忘了同乡刚才干的那些事,禁不住把竹篙靠到墙上,回头笑问道:“你咋晓得我叫大头的?”

    “杜三说的,他说你都做上千总了!”

    “你连这都晓得,杜三现在咋样,他跟你们一道来了吗?”

    “他没来,他在大营忙着做买卖呢,帮人往老家捎信,帮人往老家汇银子,我爹也托他给我娘汇了三千两。大头,他既不是我们巴县同乡又贪生怕死,每次跟长毛干仗都找不着他人,你说那么多银子交给他靠不靠谱?”

    “放心吧,他只是个跑腿的,真正帮你们汇银子的是‘日升昌’。”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虎坤元又探头往院子里偷看了一眼,随即拉着大头问:“大头,刚才韩老爷是不是真生气了?”

    “我四哥最恨欺压百姓的人,你说是不是真生气。”

    “那咋办?”

    “我哪儿晓得,”大头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刚才干的事,急忙道:“我不跟你说话了,被四哥晓得,四哥会骂我的。你也别来找我了,我四哥要是晓得了会不高兴的。”

    “我们是正儿八经的巴县同乡!”

    “同乡也不行。”

    “好吧,我先去扎营,等营扎好再来给韩叔赔罪。”

    ……

    虎坤元垂头丧气地回到桥头,赶紧约束部下,让部下们沿着河边扎营。

    一个把总忍不住凑过来道:“小虎,别这样,他不把我们当同乡,我们还不把他当同乡呢。不就是个运副吗,有啥了不起的。”

    “闭嘴!”

    “咋了?”

    虎坤元抬起腿踹了那个把总一脚,咬牙切齿地说:“你晓得的锤子!也不撒泡尿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把韩老爷当同乡。这么说吧,别说你我,就是我爹见着韩老爷都得客客气气,连向帅见着韩老爷都得以礼相待。”

    “韩老爷是文官,他又管不着我们……”

    “刘老爷和薛老爷也是文官,他们不一样管我们吗?”虎坤元反问了一句,又说道:“而且韩老爷跟刘老爷薛老爷不一样,他这官不是靠向帅提携做上的,更不是啥子候补。人家是实缺,还身兼松江府同知和江海关监督两职!”

    “那又咋样?”把总下意识问。

    “江海关监督是做啥的,是收税的!再想想我们江南大营最缺啥,缺的不就是银子吗?”

    “小虎,你是说向帅都得求着韩老爷?”

    “你才晓得啊,给我管住你那些手下,千万别再惹韩老爷生气。要是管不着手下人,被韩老爷晓得了,到时候别说我,连我爹都救不了你!”

    “晓得了,我这就去跟弟兄们说。”

    把总话音刚落,一个额外外委突然道:“小虎,你爹来了!”

    虎坤元顺着额外外委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爹虎嵩林正率着十几个亲兵,拥簇着薛焕和刘存厚迎面而来。

    “坤元拜见薛老爷、刘老爷。”虎坤元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躬身行礼。

    薛焕急切地问:“小虎,苏尔泰说韩秀峰韩老爷就在这儿,你有没有见到韩老爷?”

    “刚见过,就在前头那个院子里。”

    “你们是不是惊扰了韩老爷?”

    “我们不晓得会在这儿遇上韩老爷,我们……”

    “算了,赶紧带路,赶紧去通报。”

    “遵命。”

    一下子来了三四个同乡,不见实在说不过去,韩秀峰听到大头的通报,放下刚拿起的书出迎。

    刘存厚早晓得韩秀峰年纪不大,却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年纪,不禁拱手笑道:“志行,我们终于见着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没想到你会来上海。”

    “我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的事你们不晓得,许大人没跟你们说?”

    “这些天我们光忙着打仗了,收复完嘉定就去收复青浦,然后是川沙,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许大人了。”

    “辛苦辛苦,您几位真是劳苦功高,只再忙再苦也不能任由手下烧杀抢掠、为害地方。”

    刘存厚老脸一红,急忙拱手道:“志行,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我和觐堂也是刚领兵,都没来得及认全手下的那些兵勇就得星夜率他们来松江平乱,甚至还拖欠他们两个多月粮饷,能把他们带到松江府,能让他们奋勇杀贼实属不易。”

    “志行老弟,不怕你笑话,我们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焕也苦笑道。

    韩秀峰心想如果不做松江府同知也就罢了,但既然已经是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就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抬头看看他们身后欲言又止的老虎和小虎父子,低声问:“觐堂兄,你们带来了多少兵勇,一个月大概需要耗费多少粮饷?”

    “来了六千八百多兵勇,一个月耗费的粮饷,折银少说也要十万两。”

    “十万两是吧,只要你们能严明军纪,约束住手下那些兵勇,不要让他们为害地方,我和乔府台会想法儿腾挪支应。”

    “志行,我就晓得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不用为粮饷发愁!”

    “志行老弟,你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我帮你们,你们也得帮我。”

    “老弟大可放心,刚才的事绝不会再发生,谁敢再为害地方,用不着你开口,我都不会轻饶他!”

    跟他们还能说什么,能得到他们这个承诺已经很不容易了,韩秀峰暗叹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三位,你们不晓得我在这儿,我早晓得你们要来,不但早准备好给你们接风洗尘,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什么礼?”薛焕好奇地问。

    “忘了介绍,这位是‘日升昌’上海分号的伍先生,这些天伍先生受乔府台之托一直在帮着打探贼情,城里究竟是啥情形,伍先生了如指掌。”

    上海是会党的老巢,薛焕和刘存厚很清楚想收复上海绝没收复嘉定、青浦那么容易,想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禁笑道:“这还真是一份大礼,志行,要不酒我们等会儿再吃,先听听伍先生打探到的贼情。”

第四百三十章 卖鸡爽的苦肉计

    乔松年是来恭迎巡抚大人的,巡抚大人不到他不会走。韩秀峰自然要借这个机会打听下发匪都打到了哪里,不打听清楚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乔松年本就刚上任不久,前些天又去嘉定见过许乃钊,消息远比之前一直呆在海安的韩秀峰灵通,一提到发匪就忧心忡忡地说:“林凤祥和李开芳率部冲出扬州城,赶到浦口又与长毛的春官正丞相吉文元等部会合,全军两万多人,经安徽蒙城、亳州入河南,攻占归德后因无船不得渡黄河,又循南岸西趋,于五月二十一抵汜水,抢得几十条船抢渡黄河。因船不够,一部没能渡河,南返安徽。

    已渡河的大部贼匪势如破竹,一路攻城略地,先占温县,又围怀庆。好在怀庆知府颜炳焘公忠体国,亲率临时招募的壮勇誓死守城,生生拖住了林凤祥等贼匪。皇上授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讷尔经额为钦差大臣,节制黄河南北各军堵截贼匪。

    可讷尔经额无能,率四万多兵马都已经将怀庆城下的贼匪团团围住了,竟被林凤祥略施小计,摆了几个假营垒就糊弄过去,就这么从四万多朝廷大军眼皮底下突围而出,白费了颜炳焘豁出命赢得的好时机。”

    “林凤祥和李开芳现在到了哪儿?”韩秀峰低声问。

    “许大人说这股贼匪突围之后经垣曲入山西,连克平阳、洪洞、黎城,这会儿应该杀入东直隶了。”

    “这么说离京城不远了!”

    “是啊,要是让林凤祥和李开芳得逞,要是连京城都守不住……”乔松年长叹口气,不敢再往下想,更不敢再往下说。

    韩秀峰终于明白洋人领事在帮朝廷还是在帮长毛这件事上为何摇摆不定,终于明白为何连刘丽川、陈阿林、李绍熙之流都敢扯旗造反,原来他们都觉得大清这江山不一定能守住。

    再想到长毛虽一路攻城略地,但不管攻占哪儿都是以抢掠为主,几乎攻占一座城便弃一座城,说到底还是一股流寇,又觉得长毛想改朝换代没那么容易,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道:“往西的去那股长毛呢?”

    “西犯的长毛主将是洪秀全封的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和夏官副丞相赖汉英,他们率战船一千多条,兵员两三万,自江宁溯江而上。攻占安庆后,胡以晃留下坐镇,赖汉英率检点曾天养、指挥林启容以下万余贼匪继续西进,连克彭泽、湖口、南康、吴城等地,据说这会儿已经兵临南昌城下。”

    “南昌能守住吗?”相比去犯京城的贼匪,韩秀峰更担心溯江而上的,毕竟真要是让贼匪攻占,然后再次攻占武昌,很难说贼匪会不会继续溯江而上去犯四川。

    “不是说丧气话,本来我觉得十有八九守不住,直到后来听许大人说新任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到了南昌才松下口气。有江忠源在,长毛想攻占南昌没那么容易。”

    江忠源这个名字真是如雷贯耳,甚至比琦善和向荣都有名,堪称大清现而今最能打仗的官。想到江忠源不但战无不胜,杀得贼匪抱头鼠窜,还救过杜三的命,韩秀峰不禁叹道:“有江大人坐镇,长毛别说攻占南昌了,估计要在南昌城下吃大亏。”

    “你也晓得江忠源?”

    “经常听人提起,想不晓得也不成,我不光晓得江大人,还晓得江大人招募编练的楚勇。要是八旗和绿营都像江大人编练的楚勇一样善战,朝廷想剿灭长毛还不是指日可待。”

    “江忠源还真是名声在外,不过你韩志行的名声也不小。万福桥大捷,阵斩长毛四百多!可惜就打了那么一仗,要是再打几个胜仗,说不定文职赐勇号的第一人就是你,就轮不着你那位姓刘的同乡了。”

    “我的府台大人,您别再抬举了,您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我韩四究竟有几斤几两您最清楚不过。人贵在自知之明,让我跑跑腿、打打杂还行,指望我领兵打仗真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将士。”

    乔松年在京城时就晓得韩四之所以捐纳投供,不是为了做多大官赚多少银子,只是为了做一任官摆脱冷籍,为了让韩家的子孙后代可以科举入仕。想到韩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乔松年不禁笑问道:“志行,你腿上的伤究竟是真是假,你该不是想功成身退吧。”

    “自然是真的,这伤还能有假!”韩秀峰脸色一正,抚摸着大腿道:“您是不晓得,我这伤看似痊愈了,可一遇上刮风下雨这腿就疼,疼得我睡不着觉,下不了床,走不了路!”

    “老寒腿,我也是。”

    “我跟您不一样,我这不是老寒腿,我是战伤!”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我能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你?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郭大人让你来上海究竟办什么差的。”

    “办粮啊!”

    “办粮要你这位从五品的运副老爷亲自出马?”乔松年似笑非笑地问。

    “不信您大可去问郭大人。”韩秀峰笑道。

    “别哄我了,说实话,是不是来办盐的?”

    “我的府台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上海可是浙盐的引地,淮盐不能往上海卖。我韩四好歹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怎会去做那知法犯法之事。”

    “我没说你打算往上海乃至我松江府贩卖淮盐。”

    “那您想说什么?”韩秀峰忍不住问。

    乔松年胸有成竹地笑道:“如果没猜错,你八成是来找洋人,雇洋船的。”

    韩秀峰乐了,不禁笑问道:“我雇洋船做啥子?”

    “运盐啊!”

    “您是说我打算雇洋船,把淮盐运往湖广引地?”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韩秀峰放下茶杯,苦笑着解释道:“我的府台大人,您是没去过扬州泰州,不晓得两淮盐务已经荒废成啥样。这么说吧,别说我雇不到洋船,就算能雇到这盐一样运不出去。”

    “为何雇不到,为何就算雇到也运不出去?”乔松年好奇地问。

    “其实早在嘉庆朝时扬州的那些总商运商就没多少资本了,每次去盐场购盐都得跟朝廷借银子,等把盐运到引地卖了再连本带息归还。说出来您不敢相信,到长毛作乱前,扬州有财力办盐的总商运商仅剩十几个。”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现而今那些总商和运商又被长毛给一锅端了,没了盐商您说这盐能运得出去吗?”

    “这么说两淮盐务已彻底荒废了!”

    “您才晓得,郭大人也想过办法,打算在淮中淮南各场施行票盐法,就是谁都可以去衙门领引,然后去盐场购盐贩卖。可市面上银根那么紧,别说银子了,连铜钱都不够流通,都周转不开,谁有钱去领引贩盐。”

    两淮盐税可是朝廷的主要税源之一,乔松年没想到两淮盐务已经糜烂成这样,想想又问道:“没人愿意办盐,那些盐场怎么办,那些灶户盐丁不就没生计了吗?”

    “盐场没啥好担心的,主要是那些灶户盐丁,不能不给人家活路,所以郭大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那些灶户盐丁开垦荡地。有的该种粮,有的改种棉花。其实好多盐场早就不产盐了,不然上海的那些大商人也不会每年都去通州采买棉货。”

    看着乔松年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又补充道:“盐就算煮出来也卖不出去,盐卖不出去湖广的粮又运不过来,所以安丰、富安和角斜等之前没荒废的盐场今年不得不开垦荡地。盐碱地不但收成不好,而且这粮也不是站在这儿就能种出来的,正所谓青黄不接。身为两淮运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的灶户盐丁活活饿死,所以才筹了点银子来上海办粮。”

    “原来如此,原来我真想多了。”

    “您不是想多了,而是想不到两淮盐务荒废成这样。”

    韩秀峰不想再聊两淮盐务,随即话锋一转,又说起眼前的事。听说江海关的兵船“羚羊”号在江上被炸了,还死了十几个人,乔松年紧锁着眉头道:“乱党抢了好几条船,其中也有洋船,或许真是乱党干的。”

    “我不觉得刘丽川会对‘卖鸡爽’下这毒手。”

    “此话怎讲?”

    “健侯兄,不管你信不信,‘卖鸡爽’真不是你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不能因为他的顶戴是花银子捐的,他之前那差事是花银子买的就瞧不起他,他跟洋人的关系真不一般。别人或许瞧不起他,但刘丽川却不敢得罪他,不夸张地说得罪他就是得罪洋人!”

    “刘丽川不敢得罪‘卖鸡爽’,陈阿林呢,陈阿林不是一直想杀‘卖鸡爽’的吗?”

    “陈阿林是不怕得罪‘卖鸡爽’,但在我看来陈阿林也不一定敢去炸‘羚羊’号。”

    “陈阿林为何不敢?”

    “陈阿林不怕‘卖鸡爽’不意味着不怕洋人,他哪会晓得‘羚羊’号上有没有洋人,万一炸死了洋人怎么办?何况‘羚羊’号这些天在阻拦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洋船靠岸卸货,边上全是洋人的商船,万一把洋人的船也炸了怎么办?”

    乔松年沉吟道:“这么说真是洋人炸的!”

    “洋人也不太可能,因为根本没必要,‘羚羊’号这些天是在阻拦他们靠岸卸货,但据我所知是在装模作样的阻拦。何况在洋人看来,‘卖鸡爽’是我大清最通情达理的官,炸死‘卖鸡爽’对他们没好处。”韩秀峰说着说着,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

    乔松年猛然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出苦肉计!‘羚羊’号被炸了,他‘卖鸡爽’运气好逃过一劫,对朝廷就能有个交代。”

    韩秀峰冷冷地道:“说洋人炸的,那是因为他戴罪自效去阻拦洋人的商船靠岸,想以此让英吉利和法兰西的商船照旧例缴纳关税,结果洋人怀恨在心,对他痛下杀手;说乱党炸的也行,至少能撇清通匪之嫌。”

    “看来我真小瞧他了!”

    “如果没点道行,他能跟洋人打得火热,能左右逢源混得如鱼得水?”韩秀峰反问一句,旋即话锋一转:“那可是十几条人命,估计死的人中还有内务府派的税官和晓得他假公济私侵吞税款的税吏,这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现在人死都死了,死无对证啊。”乔松年无奈地说。

    韩秀峰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冷冷地说:“羚羊号的事放一边,他被乱党生擒的事还没完呢。羚羊号上的十几个人不能白死,一条人命少说也得算他一万两!”

    正为粮饷犯愁的乔松年权衡了一番,抬头道:“一万两太少了,怎么也得两万两。等许大人到了,我跟许大人禀报,让许大人去敲打他。”

第四百三十一章 韩四见洋人

    韩秀峰跟乔松年道别,赶到旗昌洋行后面的公馆,刚走进花园就被一群哭得撕心裂肺的妇孺给围住了。问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阿吉嘎和阿克丹等江海关帮办委员几乎全在“羚羊”号上,全被炸死了,有的甚至连尸首到现在都没捞上来,而这些妇孺全是他们的家眷。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说是乱党干的,说朝廷大军已经到了,很快就攻城。等上海县城收复了,一定会详加审问那些被生擒的乱党,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将那些乱党明正典刑。

    那些妇孺又哭诉男人死了,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活,韩秀峰干脆差人去喊吴健彰。吴健彰岂能不晓得韩秀峰为何差人喊他,急忙让家人拿来三千两银子。那些妇孺一家拿了几百两银子,这才哭哭啼啼地走了。

    人死了,事没完,毕竟死了好几个朝廷命官。

    韩秀峰打发走吴健彰,走进书房让匆匆赶来的小伍子磨墨,给朝廷写阿吉嘎和阿克丹等江海关帮办委员殉国的公文。

    “四爷,这几份公文要不要赶紧送给乔府台。”

    “乔府台又管不着江海关,先收着吧,等许大人到了再呈上去。”

    “那我先帮您收着。”小伍子把刚用上漕运使印的公文收好,然后一边收拾书桌一边嘀咕道:“四爷,您这监督做得真憋屈,不但没衙署、没关印,没课征关税的账册,没税票的底联,甚至连熟悉关务的属官都没了。”

    韩秀峰顺手拿起一本书,轻描淡写地说:“是啊,什么都没了,以前拢共课征了多少税款成了一笔糊涂账,以后要课谁的税,要课多少税款也没个参照,看来我只能做个糊涂官。”

    “四爷,您别开玩笑了,您怎么能做糊涂官。”

    “我没开玩笑,我真打算做个糊涂官,”韩秀峰坐到软绵绵的西洋椅上,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一边翻看着书一边笑道:“花旗人的关税让吴大人去收,劝捐济饷、招募壮勇,帮同官军收复上海县城的事让吴煦和孙丰去办。至于跟洋人交涉,我品级太低、官职太小,想交涉也交涉不成,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干。”

    “那不成甩手掌柜了。”小伍子忍不住笑道。

    “做甩手掌柜有啥不好的,我要是事无巨细都想管,人家一定不会高兴。”

    “他们为何不高兴?”

    “他们急着将功赎罪,要么急着建功立业,咱们可不能抢人家的风头。”

    小伍子终于意识到韩老爷不是在开玩笑,禁不住问:“四爷,什么都不管,那我们做什么?”

    “俗话说学无止境,咱们可以读读书写写字。”

    韩秀峰打定主意要做甩手掌柜,没想到话音刚落,之前想见也见不上的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领事竟一起找上了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洋人,把守在外面的陈虎和大头吓了一跳,急忙跑进来禀报。

    “有请。”韩秀峰下意识走到窗边看了看,随即回头问:“小伍子,吴大人送的那个啥子啡你会不会泡?”

    “四爷,您是说洋人喝的那个跟羊屎差不多的茶?”

    “对,就是那个洋茶。”

    “您都不会泡我哪会!”小伍子苦着脸道。

    “不会算了,不会就泡我们中国的茶。”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韩秀峰拉开门出迎。

    洋人看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韩秀峰看刚进来的这三个洋人领事也觉得他们的长相差不多。不但都人高马大,而且鼻子都很高,眼睛都带色,手背上都是毛茸茸的,要不是穿着都那么考究,说他们是没开化的蛮夷一点不为过。

    正犹豫该不该跟他们行礼,一个瘦瘦高高的洋人通译官突然踮起脚,随即摘下帽子捂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用生硬的中国话道:“尊敬的大清国海关监督阁下,请允许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上海领事阿礼国阁下。”

    “认识您很荣幸,监督阁下。”阿礼国用举起手摸摸高筒帽的帽檐。

    韩秀峰觉得给洋人鞠躬有损国体,意识到摸帽檐应该是洋人的一种礼节,也想摸摸帽檐,只是连官服都没穿更别说戴官帽了,干脆拱拱手,算了回礼。

    阿礼国放下手笑了笑,没对礼节提出异议。通译官自然不会说什么,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法兰西帝国驻上海领事爱棠阁下。”

    “认识您很荣幸,监督阁下。”法兰西领事有些趾高气昂,不但没摸帽檐甚至连语气都不是很客气。

    韩秀峰心想你无礼归无礼,至少晓得啥叫入乡随俗,会说几句中国话,也就没在意,跟刚才一样拱手。

    “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驻上海领事金能亨阁下。”

    不等花旗领事开口,韩秀峰便现学现卖了一句:“认识您很荣幸,尊敬的领事阁下。”

    金能亨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中国官员居然会这么打招呼,毕竟之前接触过的那些中国官员不但一个比一个死板,而且一个比一个会耍滑头。每次有事去交涉,他们都是避而不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见也是摆着张死人脸,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哼哼哈哈,交涉大半天也交涉不出个结果,以至于他除了卖鸡爽再也不愿意跟第二个中国官员打交道。

    阿礼国也很意外,但想到此行的来意,立马打消了跟眼前这位清国官员聊聊的念头,而是紧握着手杖,一脸严肃地叽里咕噜了一大堆。

    韩秀峰一句也没听懂,心想原来你也只会说几句中国话。

    正寻思回头得跟林庆远那个二鬼子学学,再遇到这场合也能用洋人的话客套几句,通译官突然道:“尊敬的监督阁下,阿礼国阁下代表英、法、美三国对贵国军队进驻三国租界西侧表示担忧,请阁下转告贵国司令官,请贵国司令官和他的军队与租界保持安全距离,最好往西撤五英里,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

    “司令官?”韩秀峰下意识问。

    “就是贵国军队的统帅。”

    “哦,晓得了。”韩秀峰想了想,不卑不亢地说:“三位领事阁下,本官会代为转告,不过据本官所知,租界乃我大清之国土,只是暂借给贵国侨民经商居住。我大清的军队只要是在我大清的国土上驻扎,您三位无权过问。”

    通译官楞了楞,旋即回头叽里咕噜地翻译。

    阿礼国听完之后像看白痴似的看着韩秀峰,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随即再次摸摸帽檐,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厅。法兰西领事冷哼了一声,也跟了出去。英吉利领事耸耸肩,像是表示爱莫能助。

    “监督阁下,您可以把阿礼国领事的话视作警告,这是阿礼国阁下、爱棠阁下和金能亨阁下联署的公文,请您代为转交。”

    通译官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份像鬼画符的公文,轻轻放到茶几上,旋即伸出胳膊做了请的姿势,等美利坚领事金能亨走出客厅,才带着随从跟了出去。

    韩秀峰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地说:“还准备跟他们说道说道关税的事,居然说走就走,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小伍子凑上来问:“四爷,我们不通洋文,他们究竟写的什么我们看不懂。”

    “去找林庆远,找到之后你带着他和洋人的这份公文去向乔府台禀报。”

    “不让姓林的帮您先看看?”

    “我看有啥用,我说了又不算,我只是个传话的。”

    “好吧,我这就去找。”

第四百三十二章 许乃钊到了

    深夜,南边传来隆隆的枪炮声。

    韩秀峰从梦中惊醒,急忙命陈虎去找暂住在花旗人码头的吴健彰,让吴健彰去向洋人打探。毕竟这么晚了,又不晓得是谁跟谁打起来的,让陈虎他们去城北大营太危险。

    就这么坐在书房里等到凌晨,吴健彰和吴煦、孙丰二人打探清楚回来了,原来是城里乱党想趁官兵立足未稳袭营,结果刘存厚和虎嵩林早有准备,把出城夜袭的两千多乱党杀得抱头鼠窜。

    确认不是跟洋人打起来的,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感谢了一番深夜出去打探消息的众人,回卧室接着睡觉。

    这一睡竟睡到了下午,而且是被小伍子叫醒的。

    “四爷,许大人到了,吉尔杭阿大人也到了,还带来好几营兵。吴大人正在门口等您了,您不去他不敢去拜见。”

    “这么快就到了?”韩秀峰爬起身问。

    小伍子一边帮着拿官服,一边解释道:“听徐师爷说林凤祥、李开芳那股长毛已经杀到了直隶,漕运梗阻,去京城的陆路也不好走,要是不赶紧收复上海,来年的漕粮就没法儿从上海起运,没粮别说剿匪平乱了,恐怕连京里的王公大臣和百姓都要饿肚子,所以许大人不敢等。”

    京城太远,韩秀峰不关心京城的事,一边穿官服一边问:“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带来了多少兵,领兵的武将是谁?”

    “听徐师爷说有经制内的兵一千多,乡勇两千多,领兵的是个参将,姓秦,叫秦如虎。”小伍子想了想,又说道:“文官来了不少,吉尔杭阿大人又升官了,现而今是江苏按察使。一起来的还有新任苏松粮道毓彬,新任苏松太兵备道杨能格。”

    “彭玉雯彭大人没来?”

    “彭大人没来了。”

    “这么说许大人打算让新任苏松粮道毓彬做这边的粮台。”

    “估计是。”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回头道:“去把漕运使印拿来,再准备二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对了,还有昨天拟的阿吉嘎、阿克丹等人殉国的公文。”

    “好的,我这就去拿。”小伍子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问:“四爷,就带两千两银票去是不是有点少。”

    “不少了,”韩秀峰整理着官服,轻描淡写地说:“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一人五百两,另外几位一人两百两。想起来了,初次拜见不能没履历,记得把我的履历也带上。”

    “行,我这就去书房拿。”

    ……

    许乃钊驾到,最紧张的莫过于吴健彰,一见着韩秀峰就忐忑不安地问:“志行老弟,哥哥这一关能不能过全靠你了,待会儿一定要帮哥哥在许大人和吉尔杭阿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道普兄大可放心,许大人一定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不怕老弟笑话,哥哥我真有些担心。”

    见陈虎他们全换上了号褂,吴健彰越想越害怕,真担心这一去就回不来。事实上不但他自个儿担心,连旗昌洋行的那些洋人都担心,竟从兵船上搬来三四十个荷枪实弹的洋兵,看架势这是打算护送他去见许乃钊。

    韩秀峰心想你龟儿子这么干不是摆明了想挟洋自重,但对许乃钊究竟会如何发落他心里又没底,不好就这么让他打发那些洋兵回去,干脆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领着众人启程。

    赶到紧挨着英吉利租界的宅院,戒备果然比昨天森严,不但外面有绿营兵和衙役,连河里的船上都站着兵勇。大门口系着十几匹马,停了四五顶轿子,传递公文的差役进进出出,一派紧张的气氛。

    花旗兵没跟着过来,全守在对岸看这边的动静,抚标的兵勇如临大敌,就这么隔着三四丈宽的河对峙。

    韩秀峰正跟抚标的一个千总解释,一个从七品的巡捕官和一个门子迎了上来,问清楚来者都是何人,问清对岸的洋兵究竟所为何来,确认那样洋兵没有敌意,这才接过门包和众人的履历进去通报。

    “韩老爷,许大人有请。”

    “谢王老弟。”韩秀峰又给巡捕官塞了个门包,回头看了看吴健彰等人,整整官服跟着巡捕官走进院子。

    正厅已经变成了巡抚大人的大堂,韩秀峰走进正厅正准备拜见,坐在下首的乔松年便拱手道:“禀许大人,这位便是率一千乡勇坚守万福桥,阵斩贼匪四百多,保住通泰等地的前两淮运副、现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韩秀峰。下官刚才禀报的军情,也都是韩同知这些天打探到的。”

    “下官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韩秀峰拜见许大人!”韩秀峰急忙躬身行礼。

    乱党作乱时上海及上海周边的文武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就眼前这位年轻的前两淮运副没走,不但没走还豁出身家性命帮着打探军情,甚至使离间计让乱党的“右元帅”林阿福跟匪首刘丽川反目,带着一帮会党跟刘丽川分道扬镳,而且还在想方设法劝降另一个匪首李绍熙。

    再想到眼前这位还第一时间找到被洋人从城里就出来的“卖鸡爽“,收拢之前躲起来甚至跑掉的官员和差役,召集士绅商贾筹集粮饷,招募青壮编练乡勇,连现而今这行辕都是他准备的,许乃钊打心眼里觉得用韩秀峰是用对了,不禁笑道:“韩同知无需多礼,韩同知,坐下说话吧。”

    堂上不只是许乃钊一个人,左首和右首有好几位四品以上的文官,连乔松年都只能陪坐下首,韩秀峰哪里敢坐,急忙躬身道:“谢许大人,秀峰还是站着说话吧。”

    许乃钊指着家人刚搬来的椅子,笑看着他道:“听健侯说你腿上有伤,站着一定很疼,还是坐下说话吧。”

    “谢许大人。”

    “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我江苏的新任按察使吉尔杭阿大人,这位是苏松粮道毓彬大人,这位是新任分巡苏松太兵备道杨能格杨大人。”

    “下官韩秀峰,拜见三位大人。”

    之前一直在江南大营效力的吉尔杭阿不但早听说过万福桥大捷,而且晓得韩秀峰是向荣的同乡,放下茶杯笑道:“韩同知免礼。”

    “韩老弟,许大人命本官办理大营粮台,本官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一切还得仰仗你啊。”毓彬把玩着鼻烟壶,笑看着韩秀峰直言不讳地说。

    韩秀峰心想我现在这官职有些尴尬,如果只是办理粮饷那我就得听你的。但我不只是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也是新任江海关监督,按例应该听杨能格的。想到这些,急忙道:“禀诸位大人,筹集粮饷之事,其实是吴煦和新任上海知县孙丰在办理,下官只是居中策应。”

    “粮饷的事回头再说,先说说吴健彰吧。”许乃钊有太多公务要忙,直言不讳地问:“韩同知,你对上海最熟悉,也最了解夷情,你说说吴健彰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许大人,吴健彰既有通匪之嫌,又有失地之责,不杀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上海的百姓。可上海五方杂处,情况复杂,对岸就驻扎着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三国的洋枪队,而吴健彰不但通晓夷情,甚至与洋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要是杀他恐怕会得罪洋人。”

    “这么说只能用,不能杀?”

    “禀许大人,下官以为我等当以大局为重。”

    想到乔松年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许乃钊沉吟道:“既然不能杀,那就让他暂且戴罪自效。至于最终如何处置,等皇上的谕旨。”

    “许大人,他来了,就在外头。”

    一直没开过口的杨能格冷不丁冒出句:“他还有胆来!”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接,许乃钊接着道:“诸位,吴健彰的事放一边,我们还是说说军务。雨山兄,时不待我,上海得赶紧收复,你我二人不妨分兵两路,你率秦如虎部驻守城南,我亲率薛焕、刘存厚、虎嵩林部驻守城西城北,等狼山镇总兵泊承升的水师赶到,四面合围,一起开打!”

    “下官遵命!”吉尔杭阿连忙起身道。

    “健侯,你协助毓彬支应大军粮饷。”

    乔松年也起身拱手道:“下官领命!”

    “韩同知,江海关关务非同小可,不但江南大营指着税款充饷,连朝廷都指着税款平乱,按例课征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商货的关税刻不容缓,劳烦你帮同杨道台赶紧与洋人领事交涉。”

    “谈不上劳烦,这本就是下官的份内事。”

    “好,传吴健彰进来吧。”

    “禀许大人,下官还有一事想禀报。”

    “讲。”

    韩秀峰从袖子里掏出官印,恭恭敬敬地呈上:“许大人,江海关的关印连同苏松太道的官印一起被吴健彰弄丢了,前些天上海这边就秀峰一个官员,没官印什么事又做不成,秀峰只能擅自做主,用吴健彰没丢的漕运印代替江海关关印。现而今诸位大人到了,秀峰不敢再用,请许大人验印。”

    漕运使是朝廷为办理漕粮海运而设的官职,与布政使、按察使同品,一个正五品的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用漕运使印确实不合适,许乃钊接过官印权衡了一番,顺手交给杨能格:“简侯兄,苏松太道的官印既然被吴健彰弄丢了,我等只能请旨重铸。这漕运使印你暂且用着,等重铸的官印到了再用苏松太道的印。”

    “私凭文书官凭印,看来只能这样了。”杨能格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过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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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