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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全文阅读

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敢想象

    初十一早,韩秀峰吃好饭正打算问问海安团的三十多个乡勇准备得咋样,上午能不能动身,角斜场盐课司衙门的一个皂隶赶了一天一夜水路,从扬州送来一封苏觉明和韩宸堂弟韩博、张光明堂弟张光生一起署名的信。

    刚坐下看完,潘二跑进来说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到了,并且是同角斜场盐课司副使黄之新一道领着两百多号乡勇来的。昨晚刚上任的海安巡检方士枚也来了,见跟州县正堂差不多的韩大使都让人先通报,他没敢就这么进来,而是恭恭敬敬的在保甲局外面候着。

    “还愣住做啥,有请韩大使。”

    “哦。”潘二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堂屋。

    韩秀峰刚站起身走到门口,韩宸已走进了院子,远远地拱手道:“志行老弟,愚兄冒昧登门,没耽误你公干吧?”

    “让裕之兄见笑,我哪有什么公干。”韩秀峰晓得同乡完全是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把韩宸迎进堂屋便苦笑道:“徐瀛果然来者不善,说是让我编练一营乡勇去泰州守城,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说不定等我把一营乡勇编练起来带到泰州,他又会让我带乡勇们去泰州与江都交界处阻截贼匪。”

    “遇上这么个老狐狸,看样子你只能见招拆招了。”

    “是啊。”

    韩宸见桌上搁着一封信,禁不住问:“乡勇的事等会儿再说,先说说江宁战况吧,这是不是苏觉明和我三弟让人送回来的信?”

    “正是,我刚看完。”韩秀峰一边招呼韩宸喝茶,一边介绍道:“徐老鬼昨天上午说江宁城破,陆建瀛举家殉国。陆建瀛那么贪生怕死,说江宁失陷我信,说他举家殉国我不信。果不其然,这消息是假的,不过这假消息倒也不是徐老鬼编出来吓唬我们的,而是扬州那边传出来的,扬州现而今是一日三惊,一会儿一个消息,假消息满天飞。”

    韩宸哪顾得上喝茶,紧盯着韩秀峰急切地问:“真消息呢?”

    “真消息有一个,不过不是啥好消息,而且是两天前的坏消息,贼匪从二月初五就开始打造云梯。两天前,也就是初八早上,云梯打造差不多了准备攻城。”

    “这么说已经攻了两天!”

    “也不晓得陆建瀛能不能守两天。”

    韩宸想想又问道:“扬州呢,扬州现在啥情形。”

    韩秀峰拿起信哭笑不得地说:“这是令弟和苏觉明打探到的消息,同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一起署的名,用他们的话说千真万确,可这消息说出来你我真不敢相信。”

    “咋就不敢相信?”

    “他们打探到早在正月十八那天,就有一个叫李广的湖南人去了扬州,找到扬州的一个叫江寿民的画商,说是为扬州百姓而来,还声称太平王威德,到处不肯杀戮。扬州百姓要是恭顺,必不加害。”

    韩宸惊呼道:“贼匪的奸细!”

    “八九不离十。”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那个姓江的画商不但信以为真,正月三十那天中午竟赶着了几十头牛羊前去江宁太平贼匪营中犒师,打算效道光二十二年盐商颜崇礼找洋人赎扬州城之事,为江宁为扬州请命!”

    “然后呢?”

    “扬州城里的那些盐商不光晓得这件事,还将打算赎城的事向运司刘良驹、前任运司明伦、扬州知府张廷瑞和江都知县禀报了,这几位一个比一个贪生怕死,居然又一道去向杨殿邦禀报,据说令弟说杨殿邦居然首肯了!”

    “竟有这等事,他们难道不晓得啥叫守土有责?”韩宸大吃一惊。

    “他们都谋划好了,打算跟太平贼匪演一出双簧,贼匪只是借过扬州,不会占扬州,他们打算等贼匪一走就回城收复。”

    “贼匪说的话他们也信,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杨殿邦已经八十多岁,估计是老糊涂了。”韩秀峰轻叹口气,又苦笑道:“刘良驹、明伦和张廷瑞不可能不晓得贼匪的话不能信,他们一定是在装糊涂,只要杨殿邦点了头,他们就没啥好怕的,毕竟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偌大的扬州城,那么多衙门,就没一个敢站出来的?”韩宸紧攥着拳头问。

    “有,还真一个。”

    “谁?”

    “你的同僚,候补盐运司知事张翊国,他从晓得太平贼匪杀到江宁的那天就开始编练乡勇,据说已经编练了三百多。刘良驹和明伦估计是嫌他碍事,初七下午把他和他编练的那些乡勇全赶出了城。”

    韩宸喃喃地说:“这么说江宁一破,贼匪便能轻取扬州。”

    “差不多,瓜洲就那点兵,仪真知县又是刚上任的,他们完全指望不上,如果江宁失陷,最多十天贼匪大军便能杀到泰州。现在就看向荣和琦善的援军了,要是能及时赶到,泰州或许能保住。”

    “南北两路援军到了哪儿?”

    “正在打探。”

    韩宸沉吟道:“看来不能心存侥幸,该退就得退,退路不能断。”

    韩秀峰放下信道:“这是自然,就算向荣和琦善的援军能及时赶到,就算泰州能勉强守住,这退路一样得留着。”

    想到贼匪要是第一次攻泰州攻不下,很可能会增派大军来攻,韩宸觉得韩秀峰的话非常有道理,回头看着远门道:“志行,我把这些天编练的乡勇全带来了,让黄之新跟你一道驰援扬州。总之,他到底愿不愿领着乡勇去是他的事,但派不派乡勇驰援是我的事。”

    韩秀峰赫然发现身边这位同乡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主儿!

    他身为盐课司大使,跟州县正堂一样守土有责,自然不能擅离角斜。晓得太平贼匪正在围攻江宁,运司衙门所在的扬州岌岌可危,又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赶紧编练乡勇让副使去驰援,无论那些乡勇是打赢了还是被打散了,他这个盐课司大使都有功劳。更重要的是,能借这个机会把碍事的副使支走。

    想到这些,韩秀峰下意识问:“裕之兄,这个黄之新为人咋样?”

    韩宸禁不住笑道:“估计等我一走他就会患病,就会把那些乡勇托付给你,不过他应该不敢回角斜。”

    韩秀峰追问道:“那些乡勇呢,可不可用?”

    “我表弟手下的那几十个可用,”韩宸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临时募集的乡勇不堪大用,但粮草还是充足的。我带来了六船,你们先吃着,过几天再给你送六船过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可悲可叹

    徐瀛在短短几日内召集了四千多青壮,其中一千多是城内士绅和商贾的家人。相比绿营兵和衙役,他更相信士绅和商贾。

    青壮召集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战则是另一回事。

    他亲自在城楼上坐镇,亲眼盯着青壮们操练,道光二十一年铸的炮没几个人会放,守备营的那几个老卒会放却又放不准,十几尊小炮就这么成了一堆摆设,这让他心急如焚,一直忍到天黑关上城门才回州衙。

    “东翁,炮手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您干着急也没用。”杨师爷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不好找也得找,实在找不着就让那几个老卒领着青壮每日操练,不要舍不得火药,多放几炮自然而然就会放了,就会有准头。”

    “要不明日一早让虎子跟他们一道操练,虎子聪明,不管什么一学就会。”

    “也好,你回头跟虎子说一声。”

    杨师爷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说:“东翁,海安巡检方士枚来了,见您在城楼上忙没敢上去禀报。”

    “他回来做什么?”徐瀛放下茶杯问。

    杨师爷收了方士枚一百两银子,自然要帮着说几句好话,摆出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您不是让他去海安办团练、劝捐济饷吗。团练他是办起来了,召集了四十多个青壮每日操练,钱粮也劝当地士绅捐输了一些,结果在解往州城的半道上被劫了!”

    徐瀛大吃一惊:“被劫了,谁这么大胆?”

    “东翁息怒,劫走钱粮的不是贼匪,而是韩志行!”

    “韩志行!”

    “那个姓许的盐商不是跑了吗,韩志行见方士枚亲自解运钱粮,就以此为借口让他手下的那些乡勇把方士枚好不容易筹集到的五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给劫下了,还说什么要是没有钱粮那些乡勇搞不好会哗变,只能出此下策。”

    “姓许的跑了,不是还有张光成和李昌经吗?”

    “东翁,他摆明了是故意的,”杨师爷回头看了看,接着道:“方士枚就在外面,您一看就晓得韩志行的胆子有多大。”

    “让方士枚进来。”

    “是。”

    ……

    方士枚一走进签押房,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徐老爷,您要为下官做主!韩志行无法无天,他不但打解运钱粮的青壮,连下官都敢打。他人多势众,还有鸟枪,下官拼死也没拦住……”

    “他不但劫钱粮还大打出手?”

    “您看看,要是没大打出手下官能搞成这样?”方士枚擦干眼泪,又转身指着外面道:“下官好不容易召集的那些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那帮手下打得鼻青脸肿,有两个青壮胳膊都被他那些手下打折了。”

    劝捐济饷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就算逼方士枚回去劝那些士绅,那些士绅也不会再出钱出粮,想到这些,徐瀛咬牙切齿地说:“你先回去,本官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下官……”

    “好了好了,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哭哭啼啼也不怕让人笑话,早些回海安,别在城里丢人现眼!”

    方士枚如释重负,但并没有就这么走,退到门边又忐忑不安地问:“徐老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

    “徐老爷,下官打听过韩志行的底细,他……他上头有人,下官受点委屈没什么,您要是因为下官这点事得罪他划不来。”

    “他上头有人?”徐瀛冷冷地问。

    “他上头真有人,这事州衙好多人晓得。”

    “都有哪些人?”

    “光下官晓得的就有两位,一位是杨抚台,一位是祁宿藻祁藩台,要不是有杨抚台和祁藩台关照,他能一到省就来泰州上任?”

    “哈哈哈哈,杨抚台,祁藩台,他还真找了两个好靠山!”

    “徐老爷,这真不是道听途说,下官绝没半句假话。”

    徐瀛砰一声拍了下案子,冷冷地说:“杨文定贪生怕死,不顾江宁安危早跑镇江去了。他以为跑到镇江就没事,就算贼匪没杀过去,皇上一样会治他的罪。至于祁大人,倒是一个忠臣也是一个干臣,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个既贪生怕死又无能的陆建瀛,已经在江宁城里殉国了。”

    “啊,祁大人殉国了!”

    “你晓得就行,别跟人乱说,要是传出去动摇了军心民心,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下官晓得,下官绝不乱说。”

    打发走方士枚,徐瀛正寻思着怎么收拾韩秀峰那个刺儿头,虎子竟跌跌撞撞地跑进签押房,一进来便急切地说:“老爷,不好了,胡先生被姓韩的给打了!”

    “什么?”

    “东翁,东翁,晚生无能,晚生有负重托……”

    徐瀛刚站起身,几个家人就把胡耀柏抬了进来,看着胡耀柏血肉模糊的屁股,徐瀛气得浑身颤抖。

    杨师爷大吃一惊,急忙道:“虎子,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哦,小的这就去。”

    徐瀛缓过神,正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胡耀柏强忍着剧痛举起一封信:“东翁,这是韩秀峰给您的信,他哪里是打晚生,他分明是违令不尊,他连东翁都不放在眼里……”

    听完胡耀柏的哭诉,徐瀛阴沉着脸道:“胡先生,让你受委屈了,先回房养伤,本官待会儿再去探望。”

    “东翁,晚生……”

    “先回房吧,这顿板子,本官不会让你白挨!”徐瀛咬咬牙,坐下拆看起韩秀峰的信。

    杨师爷帮着送走胡耀柏,凑过来问:“东翁,他怎么说?”

    “他说耀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正好借耀柏的屁股立个威,好率乡勇营驰援扬州。钱粮的事他也认了,说没有钱粮就没法儿让乡勇们用命,只能出此下策。”徐瀛放下信,又阴沉着脸道:“还说什么贼匪大军真要是围攻泰州,有那十几尊小炮跟没有没什么两样,与其架在城墙上不如连炮手一并给他,他好带着炮去江都阻截。”

    “他竟敢狮子大开口!”

    “不过细想起来那十几门炮留着也顶不上大用。”

    杨师爷低声问:“那给还是不给?”

    “给!只要能挡住贼匪,哪怕只能挡十天半月,别说打耀柏五十大板,也别说要十几尊小炮,就算他想把州衙拆了我徐瀛也不会有二话!”

    “可他会不会去阻截,如果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见着贼匪就临阵脱逃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徐瀛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耀柏刚才说得很明白,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可勘大用。偌大的泰州,现在除了他和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我们竟无人可用。对他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我徐瀛堂堂的清军总捕同知竟无计可施,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只能赌,赌他是个忠臣?”杨师爷下意识问。

    “只能赌了。”徐瀛整个人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仰天长叹道:“从江宁逃出来的人说,祁宿藻死前留下一句话,‘官不尽力,兵不用命,富者吝财,贫者吝力,城虽大,不可保也’,正所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该做的,甚至不能做、不该做的我徐瀛全做了,这城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

    “可他韩秀峰先是劫钱粮,紧接着又打了耀柏,东翁,您要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您的威严何在,这城又怎么守?”

    “让下面的人别乱嚼舌头,只要不传出去城里的人怎会晓得。”徐瀛想了想,冷冷地说:“他不是祁宿藻的人吗,拟一封信,告诉他祁宿藻已殉国的消息,把祁宿藻的遗言也写上。告诉他,整个扬州府乃至整个两江,现在能为祁宿藻报仇的就剩下他韩秀峰!”

第三百章 门生故吏

    姜堰是大镇,光茶叶铺就十几家,酿酒的糟坊有三个,大小油坊四个,最多的当属窑厂,据说烧制砖瓦的历史能追溯到唐代贞观年间,以至于好几个村子都以窑而得名,比如全家窑、范家窑、朱家窑、张家窑和薛家窑等等。

    有窑自然不能没制砖坯的场地,镇西河边上的窑场就这么变成了乡勇营操练的校场。

    韩秀峰在校场上呆了半天,发现张光成和李昌经在招募青壮这件事上是宁缺毋滥,招募的一百多个青壮竟全是窑工!

    窑工很苦,用本地话说他们是“扁担一开(靠),浑身是债”、“砖盖一响,泪眼汪汪”、“砖盖一丢,无米下锅”,还有“六子余挑包窑,裤子没有第二条”、“做窑工,熄火穷,没处住,蹲砖堂”等顺口溜。

    冬天不烧窑,许多窑工为了生计往往会找船装些青货,运到刁家铺乃至泰州城去卖,换些山芋、胡萝卜回来充饥。有的船到了刁家铺,河里上冻,船走不了,货卖不掉,人在外面活受罪,妻儿老小天天跑到河口望。一旦发河塘水,洪水淹没砖场,窑工们无法生活,只能拖儿带女出去要饭。

    总之,他们跟在泰坝上背盐的那些青壮一样是苦命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全是本地人。但在张光成和李昌经看来这些窑工远不如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乡勇,竟提议把一百多个窑工全编入三团。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干脆连韩宸派来的盐场青壮全打乱编成海安、角斜、曲塘、白米和姜堰五个团,储成贵、姜槐、王如海等海安巡检司的皂隶弓兵和陈虎、陈彪等正月里查缉过私盐的泼皮摇身一变为这五团的什长,各团监正、副监正让张光成和李昌经的家人充任。

    尽管这么安排正中张光成的下怀,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韩老弟,这么一来王兄和余兄他们怎么办?”

    “是啊韩老弟,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人少虽少了些,可全是精干,把这些精干全给我们,实在说不过去。”李昌经也觉得不好意思。

    韩秀峰要的是节骨眼上能跟贼匪拼命的乡勇,不是这些只能勉强对付私枭的油滑之辈,一边往励材堂走,一边笑道:“二位大可放心,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和韩大使的表弟唐国政都很通情达理,他们不会不高兴,更不会有怨言。”

    “把乡勇全交给我们,你怎么办?”张光成意味深长地问。

    “不怕二位笑话,带兵打仗我真不在行,召集青壮编练乡勇我倒是得心应手。”韩秀峰停住脚步,紧盯着二人道:“你我都清楚贼匪要么不来犯,只要来犯兵马一定少不了,光靠正在砖场上操练的那四百多号乡勇一定是挡不住的。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们现在同样如此。”

    “韩老弟,你打算再编练一些?”

    “正是,”韩秀峰点点头,无奈地说:“在本地不好招募,所以我打算先走一步,早些去江都就地招募青壮编练。再就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我对江都都不是很熟,不早点去看看心里没底。”

    “去看看倒没什么,只不过那是江都,不是泰州,你就这么去当地士绅能跟这里的士绅一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有先去看看才晓得。”

    “徐老鬼问起来怎么跟他说?”

    “徐老鬼那边不用担心,我路过泰州时会跟他禀报,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去了之后在哪儿会齐?”张光成低声问。

    “张兄,李兄,我们可不能跟绿营一样将不知兵,依我之见你们二位最好在姜堰多操练几天,最好等贼匪杀到仪征再启程。到了江都之后就按徐老鬼交代的去万福桥扎营,据河而守。”

    “要是守不住呢?”李昌经急切地问。

    韩秀峰沉吟道:“廖家沟河面那么宽,徐老鬼又答应把城里那十几尊小炮给我们,我再给你们留六杆抬枪、十八杆鸟枪,对付百十个贼匪应该不在话下。如果再把营寨扎结实点,在营寨尤其河边多挖点壕沟,在河岸上多树立些旌旗,贼匪应该不敢轻易来攻。”

    “还有船!”张光成举一反三地说:“没船贼匪怎么渡河,我们一到廖家沟就把所有的桥全毁掉,就分兵收拢两岸的大小船只,让贼匪一时半会间渡不了河!”

    “这样最好,不过廖家沟那么长,北起邵伯湖,南抵三江口,河面是北宽南窄,我要是贼匪,见万福桥那一带河面太宽不好过,一定会绕到南边去袭扰。”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仙女庙那一带不但河面狭窄,而且人多富庶,从仙女庙来攻泰州甚至不用担心粮草,所以仙女庙那一带不能不设防。”

    “我们拢共就这几百号人,光守万福桥就很吃力,哪能再分兵?”张光成苦着脸道。

    “所以我得赶紧过去,”韩秀峰摸着嘴角,沉吟道:“张兄,扬州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盐知事张翊国你是晓得的,他也编练了几百乡勇。我过去之后看看能不能联络上,要是能联络上就请他退守仙女庙,跟我们一道守廖家沟。”

    “这倒是个办法,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就走。”

    “余青槐和李致庸他们跟你一道去?”

    “嗯,没他们襄助,光靠我一个人也编练不了乡勇。”

    韩秀峰拱拱手,正准备跟二人道别,大头带着徐瀛的家人虎子和一个衙役跑了过来。

    “小的见过韩老爷。”虎子不想跟胡师爷一样被打板子,一见着韩秀峰就噗通一声跪下行礼。

    “起来说话。”

    “谢韩老爷。”虎子急忙爬起身,从怀里掏出两份公文和一封信恭恭敬敬地说:“韩老爷,这是您捐纳州同的户部执照,这是漕督饬令您署理泰州州同的公文,这是我家老爷给您的信。”

    “这么快就署理上了?”韩秀峰接过公文问。

    “我家老爷为了这事差点亲赴扬州,”虎子从衙役手里接过一个大信袋,又小心翼翼地说:“其他人的捐纳执照小的也带来了,我家老爷担心您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置办顶戴和官服,特意差人帮您买了两身,也不晓得您穿着合不合身。”

    “让你家老爷费心了。”韩秀峰把捐官的执照和署理州同的公文顺手递给大头,当着众人面拆看起徐瀛的信。

    不看不晓得,一看差点笑出来。

    徐瀛竟以为他是祁宿藻的门生故吏,居然用起激将法。

    让他更啼笑皆非的是,虎子竟又小心翼翼地说:“韩老爷,祁大人殉国,我家老爷也悲愤不已,我家老爷说祁大人不但是忠臣也是能臣,只是生不逢时遇上一帮贪生怕死之辈,说现在能帮祁大人报仇雪恨的只有韩老爷您!”

    对素未谋面的祁宿藻到底咋死的,韩秀峰并不关心,但对贼匪到底是啥样的韩秀峰却很上心,毕竟这两年总是听说却从未见过,对贼匪总是一无所知可不行。

    想到这些,韩秀峰放下信,冷冷地问:“你家老爷在信里说有人从江宁逃出来了,还亲眼看着祁大人死于贼手的,你能不能帮我找到那个逃出来的人?”

    虎子以为韩秀峰想为祁宿藻报仇,急忙道:“小的肯定找不到,但我家老爷既然能打探到这些消息,就一定能帮韩老爷您找到把祁大人殉国的消息带出来的人。”

    “能找到就好,我跟你一道去泰州,我要亲眼见到这个人,要亲耳听他说!”

    …………

    PS:晚上头没那么疼了,码一章奉上,感谢各位书友的关心。

第三百零一章 名门望族

    泰州,因水而州。

    护城河也叫凤城河,河宽水深,穿过城高墙厚的城墙不足三里,又是绕城一周的东、西市河及玉带河,与中市河天相交,天成一个“田”字形的内城水系,并与城外的凤城河碧水相环,构成双水绕城,易守难攻的格局。

    城外的房屋已经拆得一干二净,连树木也见不着几棵,只剩下几座桥,能想象到贼匪一来,这几座桥也会被毁掉。州衙的胥吏衙役正领着青壮加固年久失修的城墙,守城所需的石头、滚木一船一船正从四面八方往城外码头运。

    韩秀峰一行从南门入城,赫然发现城内也在做准备。

    徐老鬼不晓得从哪儿召来那么多百姓,竟沿着玉带河北侧砌第二堵城墙,原来那些沿河而建的民宅和商铺全不见了,全变成了砌水瓮城的材料。

    水多桥自然少不了,堪称一里过三桥。韩秀峰被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震撼到了,走到石桥最高处停住了脚步。

    虎子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小心地说:“韩老爷,我家老爷说只要给他一个月时间,就能把泰州经营的固若金汤。等我家老爷把瓮城建好了,您就不要再在城外阻截,到时候便能率乡勇退回城内跟我家老爷一道守城。”

    韩秀峰心想徐老鬼的确有几把刷子,禁不住抬起胳膊指指正在砌的内城墙:“既然要砌瓮城那城墙就不能比外城墙矮,要是砌矮了等贼匪攻占外城,他们便能居高临下放鸟枪,甚至用炮轰。”

    “这是自然,我家老爷早想到了。”

    “还有粮,啥都可以没有,没粮是万万不成的!”

    “韩老爷大可放心,吴吏目和那些候补老爷这些天全在筹粮,城里的几个粮仓早堆满了,这两天运来的粮全存放在学宫。我家老爷担心贼匪派细作来烧粮草,在城内城外加设了几十个哨卡,只要是操外地口音又没本地士绅作保的全部拿下,让他们一个也混不进来。”

    “这些天拿了多少个?”余青槐好奇地问。

    “两三百个应该有,有些说是逃难的,有些说是来投亲的,可又没人给他们作保,甚至说不清楚亲戚姓甚名谁。”

    “全关在牢里?”

    “我家老爷本来打算让他们出去填河的,后来担心他们中要是有贼匪派来的细作,万一跑了会把城里的虚实泄露出去,让他们跟本地青壮一道修城墙又担心他们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干脆让狱卒押着他们去东市河砌城墙,那一段没别人就他们。”

    “有没有妇孺?”韩秀峰低声问。

    “有,不过我家老爷说了,贼匪中一样有老弱妇孺,所以被拿下的那些老弱妇孺一样要干活,一样别想出城。”

    “干啥活?”

    “重活她们干不了,只能让她们干轻活,让她们烧饭、削竹刺、编草绳、编草鞋什么的,城里虽不缺粮但也不能白养着她们,反正全得干活。”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迎了上来。

    “少爷,你咋来了,我正准备去姜堰找你们呢!”见着韩秀峰,前些天送捐纳银子来的潘二各位欣喜,看了一眼徐老鬼的家人虎子,又回头道:“少爷,吴老爷非要跟我一道去找你,没想到还没出城就遇上了。”

    吴文镕、吴文锡的族弟吴文铭,来泰州上任前跟仪真知县一起去拜见吴家族老时结识的,苏觉明也是他介绍的。

    太平贼匪想攻扬州,仪真是必经之地。而他家又是仪真的名门望族,他那两位堂哥一位官居湖广总督,一位官居四川盐茶道,贼匪一定不会放过吴家老小。

    韩秀峰连吴文锡的幕友张德坚的家眷都帮着安顿好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结交吴家的机会,早就跟苏觉明交代过,潘二这两天也正忙这件事。没想到吴文铭真来了,韩秀峰同样高兴,连忙拱手道:“吴兄,仪真一别,有两个月了吧。”

    “满打满算正好两个月。”吴文铭拱手回了一礼,旋即指着桥头的一个茶馆问:“韩老弟,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去喝杯茶如何?”

    “正合我意,吴兄请。”

    “韩老弟请?”

    虎子不晓得吴文铭是何方神圣,禁不住问:“韩老爷,州衙您去不去了?”

    “等会儿再去,你先回去吧。”

    “那……那小的先走一步。”

    “帮我跟你家老爷致个歉,就说我忙完之后就去拜见。”

    “好的,那小的先去帮您禀报。”虎子从未见过这么不把徐瀛当回事的官老爷,居然敢让上官等,忍不住多了看了吴文铭几眼。

    打发走徐老鬼的家人,韩秀峰和吴文铭一起走进茶馆,跟着伙计来到二楼的雅座,喝着茶聊了起来。

    “……不管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劝,两位老祖宗就是不愿意来泰州,他们说死也要死在祠堂里,就算拼死也不能让贼匪毁我吴家的祠堂,刨我吴家的祖坟。”吴文铭长叹口气,又放下茶杯道:“两位老祖宗一样不想让我吴家这几支断了香火,便让我领着女眷和子侄们来泰州避祸。”

    “吴兄,可就算两位老祖宗不走又能怎样,他们挡得住贼匪吗?”韩秀峰凝重地问。

    “实不相瞒,早在正月里收到贼匪顺江而下的消息,我吴家庄便开始做准备,召集了两百多个青壮,差人去上海的洋行买了三十多杆自来火鸟枪。贼匪真要是敢犯我吴家庄,就算保不住祠堂也要让晓得我吴家不是那么好惹的!”

    “可是……”

    “韩老弟,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但这事真没什么好说的,我吴家深受皇恩,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更不能让文镕、文锡两位兄长蒙羞!”

    名门望族就要有名门望族的样子,韩秀峰暗叹口气没再劝,而是低声问:“泰州这边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在歌舞巷最里头租了两个院子,与州衙的花园仅一墙之隔。”

    “离福建会馆不远,从天后宫门口往北走?”

    “正是,”吴文铭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来泰州避难的人越来越多,院子是越来越难租。”

    “那吴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正打算去投奔老弟。”

    “投奔我?吴兄,你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吴文铭脸色一正,紧盯着韩秀峰双眼道:“韩老弟,贼匪来袭,扬州朝不保夕,泰州也不一定能守住。徐瀛虽做了不少准备,可与武昌、江宁比起来又如何?我吴家子弟今日可退到泰州,明日也可听你的退到海安甚至角斜场,可要是贼匪杀到角斜场怎么办?”

    “有退路,我都安排好了。”

    “韩老弟,愚兄晓得你是一片好意,可一退再退,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何况我吴家的根在仪真,不能就这么抛家舍业颠沛流离!长生兄弟说你编练了一营乡勇,这几天便要去江都阻截贼匪,而对江都乃至扬州还有谁会比我更熟,带上我,我一定能给你帮上忙的!”

    对付江都乃至整个扬州府的那些士绅,眼前这位的话比徐老鬼的话管用多了,韩秀峰很想带却不敢带,因为他是真敢跟贼匪拼命的。

    他现在去是帮忙,节骨眼上就会变成监军,而他这个监军跟徐老爷的幕友胡耀柏不一样,谁敢打他的板子,谁又敢砍他的脑袋?韩秀峰不敢带一个不要命的在身边,放下茶杯道:“吴兄,秀峰不能让你涉险。”

    “这是我要去的,不是你让我去的!”吴文铭指指站在一边的潘二,又说道:“长生亲眼看见的,遗书我都写好了,跟妻儿老小也全交代过了,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关你韩老弟的事。”

    “不行不行,吴兄,你就别为难我了,你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咋跟令兄交代!”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也不行。”

    “韩老弟,你真不愿意带我?”

    “不带。”

    “既然这样,那我只能回仪真,你编练了一营乡勇,我吴家庄也有两百多号青壮,而且全是我吴家子弟,跟贼匪还是有一拼之力的!”吴文铭紧攥着拳头,语气坚决。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道:“吴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算你一个。”

    “这就是了,别看我吴文铭手无缚鸡之力,但去江都真能帮上忙。”

    “我晓得,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面,吴兄你既然跟我一道去,那就是我乡勇营的人,不但你吴兄,连你吴家庄的那两百多子弟都得听我的!”

    “我愿受老弟差遣,但那两百多吴家子弟我做不了主。”

    “他们要是不听我的,我咋才能把两位老祖宗绑出吴家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又敲着桌子道:“吴兄,你不能忤逆两位老祖宗,我韩秀峰又不是你吴家人,十万火急关头没那么多顾忌。”

    “韩老弟,你打算跟两位老祖宗来硬的?”吴文铭惊诧地问。

    “只能出此下策,不然将来我没法儿跟吴中堂和吴大人交代,甚至没脸再见吴大人!”

    “我……我……”

    韩秀峰起身笑道:“不关你吴兄的事,只要让你吴家的那些子弟到时候别阻拦就行。就算两位老祖宗怪罪,也只会怪罪我韩秀峰,怪罪不到你吴兄头上。”

第三百零二章 相机行事

    虎子急匆匆回到州衙,见老爷不在只能跟杨师爷和趴在榻上一边养伤一边看往来公文的胡师爷禀报。

    两位师爷跟徐瀛一样最担心的是太平贼匪,最不放心的便是眼前唯一能迟滞贼匪的韩秀峰。得知韩秀峰在这个十万火急关头竟为了见一个书生不及时来州衙,二人顿生疑窦,当即差人去打探那个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泰州城本就不大,并且这些天为防范奸细不但清保甲、查宿夜,还派了一百多个衙役在城内城外盘查留意可疑之人,不一会儿就打探清楚了。

    杨师爷怎么也没想到仪真吴家的人竟来了泰州,甚至就租住在州衙边上,更没想到韩秀峰一个捐纳出身的州同竟与湖广总督吴文镕、四川盐茶道吴文锡也有关系,不禁回头苦笑道:“胡兄,我终于晓得姓韩的为何敢打你的板子了。”

    胡耀柏同样没想到韩秀峰的来头竟如此之大,背景如此之深,苦着脸道:“这顿板子挨得还真不怨。”

    虎子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又愁眉苦脸地说:“杨先生,胡先生,韩老爷跟仪真吴家有交情的事,其实衙门里好多晓得,只是我们一直没想起来问。”

    “好多人晓得?”

    “张老爷晓得,九房书吏和那几班衙役也个个晓得。”

    “他们怎晓得的?”杨师爷下意识问。

    “年前韩老爷来泰州上任,制台衙门的公文早到了,韩老爷却迟迟没到,后来才晓得他先去了趟仪真,先去拜见吴家的两位族老,好像是年前被夺职的那个仪真县太爷陪他一道去的。”

    “他一个四川人,怎么跟仪真吴家搭上关系的?”杨师爷喃喃地说。

    “小的打听过,韩老爷来江苏前在京城做过重庆会馆的馆长,我跟老爷在京城时也住过会馆,不过住的是湖广会馆。会馆的江馆长虽不是官老爷,但在京城说话比一般的官老爷都好使。”虎子顿了顿,又说道:“韩老爷做过重庆会馆的馆长,一定跟我们湖广会馆的江馆长一样认得好多大人。”

    胡耀柏反应过来,不禁抬头道:“杨兄,吴道台不是在四川为官吗,这么一说他认得吴道台再正常不过。”

    “会馆馆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如果没猜错仪真吴家也好,杨文定、祁宿藻也罢,都只是冰山一角。他在京城结交的达官贵人,恐怕比东翁的同窗同年还要多。”

    “这可不是一件事,虎子,赶紧去跟老爷禀报。”

    “我走了,韩老爷等会儿过来怎么办?”

    “衙门里又不光你一个人,赶紧去禀报,这边有我们呢。”

    “哦,小的这就去。”

    ……

    虎子前脚刚走,韩秀峰后脚便到了。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杨师爷亲自出迎,在二堂寒暄了近一炷香功夫,才陪着韩秀峰一起赶到州城东南角的望海楼。

    望海楼是城里最高的楼宇,相传初建于南宋绍定二年,不过当时并不叫望海楼,而叫海阳楼。陆游、范仲淹、欧阳修、岳飞、孔尚任等先贤都来过,被誉为“江淮第一楼”。跟武昌的黄鹤楼一样屡毁屡起,大多毁于兵火而起于盛世。

    从宋代初建到明代重修,望海楼的具体变迁很多人已说不清楚,只晓得前明州守鲍龙重建并命名望海楼。康熙年间重修,改称靖海楼。嘉庆年间因损毁严重又拆而重建,更名鸣凤楼。尽管数次更名,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它“望海楼”。

    韩秀峰路过好几次,却是头一次来。

    在杨师爷的陪同下拾阶而上,看着墙上历代文人登临此楼留下的诗文,不知不觉就爬到了楼上,只见徐瀛站在举着一只精美的窥筒(单筒望远镜)远眺。

    “秀峰拜见徐老爷!”

    “志行老弟无需多礼。”徐瀛放下窥筒,俯瞰着护城河上那些运送守城材料的船只和那些正在修补城墙的青壮问:“志行老弟,你说要是再给我徐瀛一个月准备,这城能不能守住?”

    韩秀峰扶着木栏,沉吟道:“这要看来多少贼匪。”

    “要是来四五千呢?”

    “双水绕城,易守难攻,又有徐老爷您坐镇,别说来四五千,就算来七八千贼匪,这城也能守住。”

    “要是来一万呢?”徐瀛回头问。

    韩秀峰反问道:“贼匪有那么多兵吗?”

    “贼匪想犯我泰州,必先占扬州,照理说贼匪分不出那么多兵,可别忘了贼匪为何越做越大,越窜越多!据我所知,他们每到一地必裹挟百姓,武昌虽已收复,但收复的却是座空城,城里百姓几乎全被裹挟来了我们江苏。”徐瀛深吸口气,又紧攥着拳头道:“实不相瞒,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贼匪裹挟我扬州百姓,就怕那些刁民趁机生事甚至从贼!”

    “本地民风淳朴,就算有刁民从贼也应该不会多。”

    “那是贼匪没来,”徐瀛脸色一变,冷冷地说:“乱世用重典,谁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该弹压就得弹压,绝不能心慈手软!”

    遇到他这样的疯子韩秀峰能说啥,只能敷衍道:“是,徐老爷所言极是。”

    “不过弹压地方这些事无需韩老弟操心,老弟只需帮徐某、帮泰州百姓迟滞贼匪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老弟便可相机行事,届时可回来跟徐某一道守城,亦可在城外袭扰。”

    相机行事,亦可在城外袭扰……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徐瀛的言外之意,觉得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不容易,虽然前提是要阻截贼匪一个月,正不晓得该如何作答,徐瀛突然话锋一转:“吴中堂和吴道台的堂弟吴文铭来泰州了?”

    韩秀峰心想他的消息还真灵通,直言不讳地说:“来了,不但吴文铭来了,吴家几房的女眷和子侄几乎全来了,就租住在歌舞巷,跟州衙后花园仅一墙之隔。”

    “没想到韩老弟跟吴家也有交情。”

    “下官在京城时,吴道台对下官格外关照。下官现而今来扬州府上任,自然要去拜见两位族老。”

    徐瀛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吴家的两位族老也来了?”

    “没有,吴文铭说两位老祖宗担心贼匪毁吴家祠堂、刨吴家的祖坟,不管咋劝也不愿意来泰州避祸。不过下官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位老祖宗身陷贼手,正打算走一趟仪真,就算绑也要把两位老祖宗绑离险境,顺便看看能否联络上盐知事杨翊国,邀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乡勇跟下官一道守廖家沟。”

    看着徐瀛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徐老爷,就算您不问,下官也要跟您禀报吴家的事,还要帮吴文铭讨个帮办营务的差事。他打算跟下官一起去阻截贼匪,而且他吴家早有准备,不但召集了两百个青壮,正月里还专门差人去上海县购置了三十多杆鸟枪。”

    “这是好事啊,不就是一个帮办营务的差事吗,杨先生,劳烦你拟一份文书。”

    “遵命。”

    韩秀峰就晓得他是求之不得,回头看看杨师爷,又说道:“徐老爷,吴家的人和鸟枪不能不要,但也不能白要,就算白要人家也不会白给,所以下官要先去仪真跟贼匪较量一番,要给吴家一个交代。”

    想到吴家人不可能就这么抛家舍业撤到廖家沟东岸,徐瀛沉吟道:“去是可以去,但不能误了大事。”

    “徐老爷大可放心,下官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徐瀛点点头,顺手把窥筒举到韩秀峰面前:“泰州能不能守住,全仰仗老弟了。除了那十几尊小炮,能拿出手的就剩这窥筒,带上吧,你拿着比我在这儿管用。”

第三百零四章 “贼匪来了”

    就在韩秀峰一行赶往万福桥时,陆大明已率六十多个昔日一起在泰坝上讨生活的青壮,从万福桥分乘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帮着雇的六条船沿运河南下。

    船家不晓得听谁说太平贼匪已经杀到了长江对岸的镇江,快入江时不敢再往前走,陆大明只能领着众人从沙头上岸。有一个青壮曾跟运盐的船去过瓜洲,六十多人就这么举着火把,沿着江边连夜往西赶。

    累了停下喘口气,渴了喝口水,饿了吃几口干粮,就这么一直走到丑时,江上突然下起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不晓得已经走了多远,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陆大明生怕走错方向,更不想把好不容易从泰州带来的人走丢,干脆停下喊道:“弟兄们,先歇会儿,等雾散了再走!”

    带路的青壮回头道:“陆哥,我们走了一夜,应该快到了。”

    “不急这一会儿,先看看身边的人有没有走丢,等雾散了,等天亮了再说。”

    “行,我也走不动了。”

    ……

    随着陆大明一声令下,好多青壮再也扛不住了,纷纷瘫坐在地。几个还撑得住的青壮生怕他们着凉,拿着有且仅有的几把牛尾刀跑到江滩边砍来几大堆芦苇,用火把点上几大堆篝火,让众人围坐在篝火边歇息。

    带路的青壮刚才说应该快到了,事实上已经到了瓜洲镇外,只是雾太大什么也看不清。镇上的人就算没睡也同样看不清这边,但站在高处能依稀看到镇外的火光。

    瓜洲营老兵王三前几天因为听说贼匪杀过来的消息,跟着方守备一直跑到江南岸的金山,在金山呆了两天却听说盘踞在江宁的贼匪并没有分兵来攻瓜洲,方守备不想因为虚惊一场被革职查办,前天早上又带着他们回来了。

    今夜轮到他和小六子当值,正坐在几丈高的箭楼上打瞌睡,小六子突然一把抓住他胳膊:“王叔,王叔,你看看是不是贼匪从江上来了?”

    “啊……”

    “看那边,全是火光!”小六子紧张的双腿颤抖。

    王三爬起来揉揉眼睛,顺着小六子手指的放向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急忙道:“贼……贼匪来了,赶……赶……赶紧跑!”

    “敲不敲锣,要……要不跟方守备禀报?”

    “敲什么锣,你生怕贼匪不来了,先下去,先下去再说。”

    二人忙不迭爬下箭楼,一个去营里喊弟兄们逃命,一个跌跌撞撞地跑到守备的院子前,一看见守门的兵丁就急切地喊道:“方守备,方守备,不好了,贼匪杀来,方守备,方守备,贼匪来了……”

    方纲这些天是一日三惊,睡的本就不踏实,一听外面的动静就连忙爬起身,连衣裳也顾不上穿就冲出来问:“怎么回事,贼匪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镇外,方大人,不信您去看。”

    方纲正准备问问来了多少贼匪,赫然发现营里已经炸了锅,前天好不容易收拢的几十个兵丁有的背着包裹,有的连鞋都顾不上穿,正不约而同往营门外跑去。

    这时候,一个家人从院子里跑出来,一边拉着他胳膊外西跑,一边急切地说:“老爷,快走,此地不能久留!”

    “老爷我还没穿衣裳呢!”

    “老爷,逃命要紧,”家人边拉着他跑边气喘吁吁地说:“我在镇外安排了船,船上有干粮有衣裳。”

    “有就好,赶紧走。”

    绿营兵四处逃命,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镇上的人。

    不一会儿,镇上也炸了锅,听说贼匪已经到了镇东,男女老幼一刻不敢在镇上久留,全往镇西逃命去了。

    陆大明等人走了一夜路,一个比一个累,背靠着背,围着篝火一会儿便睡着了,这一睡竟睡到天亮,雾已散差不多了,众人揉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瓜洲镇忍不住笑了。

    “大哥,我就说快到了,老七还不信。”

    “这就是瓜洲?”一个青壮傻傻地问。

    “这就是瓜洲。”带路的青壮指着远处的箭楼,得意地说:“看见没有,那就是守备衙门的箭楼,前年夏天我来过,还在镇上住了一夜。”

    “大明叔,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的苦力忍不住凑过去问。

    之前收到的消息不知道真假,陆大明不晓得瓜洲营的守备、千总和绿营兵到底有没有跑,不想被绿营当作贼匪被剿了,立马回头道:“小七,把我的官服拿来。”

    “哦,来了!”

    周围全是大男人,陆大明没啥不好意思的,脱下身上的脏衣裳,当着众人面换上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帮他置办的新衣裳,又从小七手里接过牛尾刀,这才转身道:“弟兄们,跟我进镇,守备署的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是徐同知派的援兵。”

    “晓得,你说过好几次了。”

    “晓得就好,全给我打起精神,别让那些绿营兵瞧不起。”

    “大明叔,你这身官服怎么跟别的官老爷不一样。”年轻的苦力头一次见陆大明穿官服,忍不住追上来问。

    “这是马褂,也叫行褂。”陆大明摘下官帽看了看,边带着众人往镇里走,边眉飞色舞地说:“韩老爷帮我捐了个外委千总,我陆大明现在也是官身,可置办一身官服要不少银子,就算有银子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置办,韩老爷就差人帮我弄了顶官帽和这身官老爷平时穿的马褂,除了没补子其它都一样。”

    “我说怎么不一样呢。”

    “等赚到银子我就去置办一身。”

    “大明叔,外委千总几品?”

    “正八品,跟县丞和盐课司的大使老爷一样大!”

    “我的乖乖,大明叔,你是怎么巴结上韩老爷的,韩老爷怎么对你这么好?”

    “不用巴结,只要好好当差,好好给韩老爷效力就行。不信回头去问问老六和老九,他们现在也是官身,现在全是把总了。”

    “六哥和九哥也做上官了?”

    “你以为呢,不说了,进镇。”

    大多人头一次来瓜洲,有的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兴奋,本为瓜洲这样的沿江重镇应该很热闹,结果进镇一看,街上不但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一片狼藉,衣裳、鞋、锅碗瓢勺……丢的满地都是,上面还有踩踏过痕迹。

    来的全是穷鬼,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平时走到哪儿都会被当作要饭的,见满街全是能穿、能吃甚至能用的,一个个兴奋不已地收拢起来。

    “大明叔,一个人也没有,全跑光了。”

    “是被贼匪吓跑了吧?”

    “可能贼匪已经来过了。”

    “不管那么多了,也别管街上这些破烂,先去守备署看看。”

    “这些东西全能用,不要可惜!”一个穷怕了的苦力忍不住嘀咕道。

    “没出息的东西,就算想拣点有用的东西也用不着拣人家扔下的,看见没有,前面有当铺,有钱庄,还有大户人家,那里头的东西才值钱呢。不过要先办正事,先挑真正有用的东西,谁要是敢不听,别怪我陆大明不留情面。”

    “听,我听你的。”

    “大明叔,我们全听你的。”

    “走,先去守备署!”

    众人跑到守备署一看,赫然发现衙门里跟外面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大明,这有刀,还有鸟枪!”

    “全拿出来。”

    “这儿有火药,这么多!”

    “还有抬枪,一、二、三、四……一共八杆抬枪!”

    “大明叔,你不是没官服吗,这儿好几件,这箱子里全是官服!”

    不搜不知道,搜出来堆了满满一院子!

    陆大明祖祖辈辈在绿营当兵,搜出来的这些兵器、军械全认得,让手下归拢了一下,赫然发现竟有铁盔一百二十多顶、马兵京青布铜钉绣铁甲十六身、步兵京青布铜钉绣铁甲三十三身、鸟枪京青布棉甲四十六身、腰刀三十九口、鸟枪二十二杆、钺斧二十三把、蓝布官袍四十五件、扪青布好汉衣四十二件、战箭一千八百三十枝、白布单帐房二十顶、铅子估计有一千二百多斤、火药四百多斤、海螺七个、铜锣七面、泛旗七面、小皮鼓一面、硬弓五张、号帽九十多顶、号袿八十多件、布灯笼十五个、麻火绳三十四丈、抬枪八杆……

    陆大明越清点越激动,禁不住笑道:“韩老爷果然神机妙算,发财了,发大财了!”

    “大明,这么多东西我们怎么带走?”

    “这些盔甲、号衣能换上的全换上,我们现而今是当兵吃粮,没身当兵的行头可不成!”

    “那些鸟枪、抬枪怎么办,我们不会用。”

    “不会用可以学,不过不是现在,更不是在这儿。”陆大明不敢在瓜洲久留,一边示意众人就地换号衣,一边凝重地说:“弟兄们,不是我陆大明挡大家伙的财路,而是守备署的老爷和兵丁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得无影无踪,镇上百姓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扔下家业去逃命,他们一定是收到了贼匪的消息,贼匪应该离这儿不远了,我们换上行头就抬上剩下的东西回万福桥,可不能有命赚钱没命花!”

    “大明叔,我们现在有兵器,贼匪来了就跟他们干呗,不跟贼匪干,不杀几个贼匪,韩老爷怎么会帮我们落籍,又怎么会给我们地?”

    “是啊,跟他们干!”

    “干你头,你是会放枪还是会开弓射箭?”陆大明狠瞪了他们一眼,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韩老爷说了,我们不打没把握的仗,要么不跟贼匪干,要干就得能干赢!你们不在乎自个儿的烂命,韩老爷在乎!因为你们吃了韩老爷的粮,别说你们,连我陆大明的命都是韩老爷的,韩老爷不许我们死,我们谁都不能死!”

第三百零七章 士气可用

    不到京城不晓得官小,不住盐商家不晓得扬州的盐商多有钱。

    韩秀峰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宅子,更从未睡过如此奢华的“三滴水”床。

    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小屋子,跟房屋一样有三层三进,正下方有踏板三块,呈梯形,正上方有雕花板额三层,每一层窗檐都取屋檐滴水之意,两层床檐就叫做“两滴水”,这床共三层三进,所以叫“三滴水”。

    床前的每个角楼都雕刻有精美纹样,不但富丽堂皇、精美繁缛,而且每个雕花图案都有讲究,多取谐音寓吉祥之意,如“莲花”寓意莲生贵子;“金瓜”寓意瓜瓞绵绵;“葵花”寓意多子多孙;“蝙蝠倒垂”则寓意福到……

    雕工精美,并且用料也名贵,这么大一座床竟全是紫檀木的!既不是赤红色也不是紫黑色,而是灰褐色,可见有了年头,整座床呈现出一种古雅润泽的包浆,颜色微妙,精光内含。

    王监生不晓得这床值多少钱,只晓得就算请手艺高超的老木匠做这个床,也要两到三年才能做好,所以也叫“千工床”。

    潘二家是开当铺的,他一直自认为眼力不错,可让他估这床却估不出价。

    总之,韩秀峰觉得像是睡在一堆银子上,辗转反侧到大半夜也睡不着,正准备把被褥拖到踏板上试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脚步、喊叫声、孩子的啼哭声夹杂在一起不绝于耳,韩秀峰大吃一惊,急忙爬起来找衣裳。

    “韩老爷,不好了,贼匪来了,快走!”

    “四哥,别担心,有我们呢,我们守在外头,你先穿衣裳!”

    “韩老爷,住河边的弟兄们全来了!”

    王监生第一个冲了进来,一看就晓得他也是刚被惊醒,别说棉衣了,连鞋都没穿。

    潘二比他好些,至少穿着鞋。

    大头值夜,不但穿着衣裳还端着一杆自来火鸟枪,意识到枪口竟斜对着潘二,急忙背到肩上。

    韩秀峰早晓得贼匪会来,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一边手忙脚乱穿衣裳,一边急切地问:“贼匪到了哪儿,来了多少兵马?”

    “不晓得。”大头脱口而出道。

    “不晓得?”

    “外面人说的,四哥,不信你出去看看!”

    “少爷,我刚才出去瞧了一眼,街上全是逃命的人。我们还是快点吧,等贼匪杀过来想走都走不了!”潘二一边穿衣裳一边急切地说。

    想到韩宸的堂弟韩博还在城里,韩秀峰很快冷静下来,穿上鞋起身道:“别慌,贼匪真要是杀过来,我们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韩老爷,您是说虚惊一场?”王监生下意识问。

    “一定是街上的人被贼匪要杀过来的消息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韩老爷,君子不立危墙,管它是不是草木皆兵,我们还是先去万福桥吧!”

    “走夜路一样危险。”韩秀峰沉吟道:“你们想想,瓜洲、奇兵营、青山营、仪真甚至连扬州城里都有我们的人,贼匪真要是来了,陆大明、梁六、苏觉明和梁九他们不可能不赶回来报信。”

    “是啊,”潘二反应过来,喃喃地:“就算贼匪是从南边过来的,陆大明也不可能不晓得!”

    “所以说很可能是虚惊一场,长生,叫吉大带几个人出去打听打听,拦住几个逃命的人问问到底咋回事。大头,你和吉二带从河边赶来的弟兄们守住院子,谁敢来犯格杀勿论!”

    “是!”

    ……

    打发走潘二和大头,韩秀峰拿上一口牛尾刀走进前院儿,只见大头、吉二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表弟李致庸正领着从河边赶来的苦力们戒备。

    王监生从漕标绿营兵手里买的鸟枪不但比正月里从私枭手里缴获的鸟枪长,而且不是自来火的。

    刚学会放枪的苦力装好铅子和火药,正忙着点火绳,点好之后缠在手腕上。

    大头和吉二等人边检查边喊道:“都别慌,小心走火!你们六个守大门,枪口对着外面,别对着自个人!”

    “你们几个去里头搬桌子,把桌子架在墙边,把凳子也搬出来,然后爬上去守东墙!”

    “你们几个跟我去后院儿,这边呢!”

    “鸟枪手放完枪全退到堂屋,拿刀拿长矛的给我顶上,来一个捅一个,来两个砍一双!他奶奶的,我们有鸟枪有抬枪,有砍刀有长矛,谁怕谁啊!”

    ……

    事实证明,大头、吉二等十二个亲随在海安没白跟陆大明和梁六、梁九操练,王监生的几个家人也没白跟海安团操练,有他们在几十号苦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变得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只是头一次经历这场面有些紧张。

    韩秀峰回头看看跟出来的王监生,随即转身看着众人喊到:“弟兄们,本官就是你们这些天总谈论的泰州州同韩秀峰!本官没念过多少书,也没领过兵打过仗,但本官还是带你们来了,晓得为什么吗?”

    “为什么?”一个苦力下意识问。

    “因为不光贼匪,甚至连匪首也没念过几天书,也没正儿八经打过几场仗!”

    韩秀峰看着他们傻傻的样子,抑扬顿挫地说:“不错,他们是攻陷过武昌,现而今还占了江宁。不过据本官所知并不是他们有多骁勇善战,更不是匪首有多神机妙算,而是我大清承平已久,旗兵绿营早已荒废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早已没了杀人的胆!”

    王监生反应过来,很默契地说道:“弟兄们,绿营兵什么德行别人不晓得,你们一定是晓得的。别说指望他们打仗,就是跟那些婆娘打架他们估计也打不赢。”

    想到陆大明、梁六和梁九等泰州守备绿营兵在坝上背盐的时间比在营里操练的时间长,一帮苦力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弟兄们,我们就算今夜等不着贼匪,过几天也要跟贼匪较量。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本官就借这个机会跟你们说说贼匪到底是些何方神圣。

    匪首姓洪,叫洪秀全,到底是广东还是广西人本官忘了,只晓得他是个连秀才也没考上的落魄书生。

    他不好好读圣贤书也就罢了,居然信奉洋教,搞洋人的那一套。他自个儿不拜圣贤不要列祖列宗已是大逆不道,还妖言惑众,先是蛊惑一帮百姓跟他杀官造反,然后一路裹挟百姓烧杀抢掠!”

    苦力们之前都听说过太平贼匪,但谁也不晓得太平贼匪到底什么来路,现在听韩秀峰这一说,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底。

    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也有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到底就是比谁狠!这帮贼匪本官这个穿鞋的都不怕,你们这些光脚的怕不怕?”

    大头就是那个愣的,头一个扯着嗓子吼道:“不怕!”

    “不怕!”

    “不怕!”苦力们缓过神,不约而同地跟着吼了起来。

    韩秀峰刚举起手正准备压一压,一个越吼越激动的苦力又忍不住喊道:“韩老爷,小的烂命一条,小的才不怕他们呢!”

    “韩老爷,小的不怕,小的跟您杀贼匪,来多少杀多少!”

    “来多少杀多少?”韩秀峰紧盯着一个年轻的苦力问。

    “真的,韩老爷,小的真不怕!”苦力生怕韩秀峰不信,连忙举起手中的刀。

    韩秀峰摇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来多少杀多少。”

    “韩老爷,您是要活的?”苦力小心翼翼地问。

    “本官要活的干啥?”韩秀峰走上去拍拍他肩膀,回头看着众人道:“本官是说角斜场拢共就那么多地,贼匪真要是被你全杀光了,地全分给了你,别的兄弟咋办?”

    他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哄笑起来,一个胆大的苦力更是笑骂道:“好你个丁三,竟敢跟我们抢地!”

    “是啊,你小子把贼匪全杀光,我们怎么办?”

    三言两语就让一帮苦力跟打了鸡血似的敢跟贼匪拼命,王监生敬佩不已,正琢磨着是不是也说几句,外面突然传来吉大的声音。

    “别放枪,是我!韩老爷,我们打探回来了!”

    大头急忙道:“枪口朝上,别伤着自个儿人。”

    “哥,进来吧,可以进来了。”吉二下意识喊道。

    确认不会被误伤,吉大这才领着五个苦力走进院子,一看见韩秀峰便喊道:“韩老爷,打探清楚了,贼匪来了的消息是从镇江逃难来的那些人散布的。他们说贼匪在河上,估摸着有十几号人,全扎着红头巾,把他们身上的盘缠和细软全给抢走了。”

    “十几个贼匪?”王监生下意识问。

    不等吉大开口,韩秀峰便笑道:“确实是贼匪,不过一定不是太平贼匪,我敢断定是一帮假冒的!”

    “假冒贼匪?”

    “王兄,不信我们可以打赌。”韩秀峰笑了笑,回头问:“吉大,晓不晓得那十几个贼匪在哪儿,离这儿多远?”

    “晓得,就在南边两三里的河上,听逃出来的镇江人说他们有两条船,打着火把,有几个持刀,有几个持棍棒,好像没鸟枪。”

    “王兄,劳烦你带五十个兄弟走一趟,去把那十几个贼匪给本官拿下!”

    王监生意识到想领兵就得让手下人服,立马拱手道:“遵命!”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安营扎寨(二)

    桥头忙成一团,也乱成一团。

    下午先跟张光成过来的陆大明听说韩秀峰到了,带着几什长匆匆跑到桥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河面上又来了一条船,储成贵站在船头说对岸的士绅非要过来拜见。李昌经的小舅子对于大营该怎么扎只晓得个大概,具体要扎多大,到底该怎么部署却不清楚,又举着火把跑来问。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先跟谁交代,南边河面和河岸上出现了一片火光,紧接着一个乡勇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原来是李昌经从仙女庙回来了,他中午带去的乡勇摇身一变为纤夫,从仙女庙连夜拖回二十几个木排。除了木排之外,还带回十八船麻绳、铁钉、斧子、大锤、锯子、蒲包、铁锹和火油等东西,急着找人往岸上搬。

    所有人全在忙,一时间去哪儿再找人。

    韩秀峰正头疼,张光成也回来了,他和中午带走的那些乡勇从北边回来的,又摸黑收拢了十三条小船和八条大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么多船工水手,把二十几条船绑在一块,跟李昌经拖木排一样让乡勇们从河岸上用麻绳拖回来的。

    能独当一面的全回来了,韩秀峰干脆把其它事全放一边,让大头把在河边忙着招募探子的周兴远请了过来,再叫上陆大明、储成贵、姜槐、王如海、张光生、张明等大小头目,同张光成、李昌经一起在桥头说话。

    “张兄、李兄,周兄是秀峰的好友,举人出身,不但在云南楚雄府做过一任知县,还在江宁做过两江总督陆大人的幕友,对贼情要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熟悉。而我们不能对贼匪的动向一无所知,所以我请周兄帮我们招募探子,专门打探贼匪的消息。”

    张光成早晓得韩秀峰朝中有人,对突然冒出来的周兴远一点也不意外,何况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立马拱手道:“原来是周老爷,失敬失敬!”

    “李昌经见过周老爷。”

    “二位无需多礼。”周兴远急忙拱手回礼。

    “诸位,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我们先说正事。”韩秀峰接过王如海找来的纸笔,让王如海和储成贵帮着押住纸,飞快地画了一张图,放下笔道:“张兄,李兄,我们能不能守住六天,全看营寨扎的结不结实,但现在不光要安营扎寨,还要抓紧时间操练,所以扎营的事就劳驾二位。”

    “志行,还有好多船没收拢呢!”张光成担心地说。

    “顾不上那么多了。”韩秀峰回头看看扬州方向,一脸无奈地说:“就算把大桥镇附近的大小船只全毁了,贼匪一样能从扬州收集到民船。我们现在不但抽调不出那么多人,就算能抽调出人也没那个时间,事有轻重缓急,其它事只能先放放,先赶紧把营扎好。”

    周兴远生怕他们不当回事,急切地说:“二位,贼匪来了上万兵马,而扬州城里又能有多少存粮,现在又没人敢再去扬州做生意。我敢打赌,贼匪一站稳脚跟就会出来抢粮,说不定明天就会杀到大桥镇!”

    想到贼匪四处袭扰,粮草全靠抢,张光成连忙道:“对对对,当务之急是先扎营。”

    时间紧急,韩秀峰顾不上问李昌经的意见,便指着刚画好的图接着道:“大营以桥头为中轴,往南、往北各一千步,往东一千五百步,沿河挖土堆土墙,高一丈五,土墙两侧用木料或装满土的麻包、蒲包加固,堆好之后要抓紧时间夯实,不夯结实点没法儿架炮。”

    “南边、北边和东边的墙呢?”李昌经急切地问。

    “东、南、北三面就地取材,把河上的大小船只全拖上来,钉上刚从仙女庙拖来的木料,铺上从桥上拆下的桥板以及从那几排民房拆来的门板,抓紧时间做一道一丈五高、可容三人并排走的木围墙。”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木料不够用竹子,我下午来时经过大桥,在大桥镇上看见有好几个卖竹子的。李兄,你等会儿去跟那些士绅说说,请你们召集些人去大桥多运些竹子来。”

    “行,我等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士绅那边就拜托李兄了,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人手,跟他们好好说说。”

    “韩老弟大可放心,他们虽然住在对岸,但只要我们能守住东岸,他们在西岸的基业就能保住,至少地不会被人给抢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好,你现在就去跟他们说。”

    “周兄,在下先走一步。”

    “韩老弟,要是这边没我啥事,我也去忙了。”

    “去吧,劳烦二位了。”

    韩秀峰目送走李昌经和周兴远,指着图接着道:“张兄,刚才说的是墙,现在要说营房,贼匪不光有鸟枪抬枪也有炮,我们不能不做防炮的准备。再加上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多材料,所以要劳烦你召集人手在营内挖能地洞,多挖几个,挖深点,在上面铺上木头,在木料上铺上装满土的麻袋,既能防炮又能住人,也能存放粮食和火药。”

    “行,我晓得咋挖。”

    “不但要多挖些地洞,还要多挖几条壕沟,贼匪真要是从南边或北绕过来围攻炮轰,我们的人不但能在壕沟躲避,还能在壕沟里机动。”

    张光成不敢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一口答应道:“这倒是个办法,老弟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壕沟挖得四通八达!”

    “营里要挖,营外也要挖。”韩秀峰再次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一圈:“我们来不及挖护城河,只能挖一道护墙的壕沟,在壕里倒埋上些竹刺,让贼匪没那么容易攻到墙下。对了,记得这儿留一个营门,装一个吊桥。”

    “好,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还有。”韩秀峰指指图,接着道:“大营四个角上用木头各架一个箭楼,能架多高就架多高,只有站得高我们才能看得远。”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张光成紧盯着图凝重地说:“人手不够,就算能找到人,想把大营扎起来最快也要到后天中午!”

    “人不够找老李,他不是去找那些士绅吗,只要本地士绅愿意出力,别说人手不是问题,连材料都不是问题。”

    韩秀峰把图交给张光成,旋即回头道:“成贵,我们脚底下是大营,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对岸桥头也一样。你现在就去对岸召集摆渡的船家,把渡口设到南边,离桥头远点。这边也一样,也要往南移,闲杂人等全部要绕道!”

    “遵命!”

    “陆大明,把你们擒获的那十几个贼匪全交给王如海,然后率泰勇营的弟兄去焦家庄歇息,等天亮了再召集弟兄们操练。”

    “韩老爷,我们走了这边怎么办?”

    “这边不用你们管,你们是打仗的,不是来干活的!”

    “是!”

    张光成早看出韩秀峰后来招募的这帮乡勇跟之前的那些不一样,也认为得有一支能真正敢跟贼匪拼命的兵,不但没异议反而抬头道:“韩老弟,我这边没多少钱但粮却不少,要不等会儿让人给大明兄弟送几千斤过去?”

    “也好,我这边的粮正好不多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王如海,你赶紧召集弟兄做十六个站笼,做好之后把大明在扬州擒获的贼匪全锁进去示众!”

    贼匪眼看就要杀过来,这些人嘴上虽说不怕,但心里还是害怕的。

    王如海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连忙躬身领命:“遵命!”

    ……

    等韩秀峰打发走众人,张光成把他拉到一边问:“韩老弟,有没有张廷瑞的消息,晓不晓得他跑哪儿去了?”

    “暂时没有,不过可以肯定他已经弃城逃命了。”

    “泰州那边怎么办?”

    韩秀峰意识到他受够了徐老鬼的气,这是打算收拾徐老鬼,遥望着对岸的火光沉吟道:“张兄,徐老鬼是可恶,但大敌当前,我们得想周全点,得以大局为重。这会儿让他滚蛋容易,可真要是把他赶走了,谁来主持泰州的城防?”

    张光成禁不住笑道:“老弟有所不知,家父随时可收回官印主持大局。如皋的骆神医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妙手回春。”

    “令尊大人的病痊愈了?”

    “虽未痊愈,但好差不多了。”

    “太好了,既然令尊的病养差不多了,那我们就没啥好顾忌的。不过收回官印之后该咋办,令尊那边有没有章程?”韩秀峰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光成笑道:“家父说了,等拿回官印就召集青壮去白塔河设防,等他到了白塔河就差人给我们送信,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在这儿死守了。”

    贼匪真要是去攻泰州,韩秀峰不认为他老子能守住白塔河。如果只是一个局外人,韩秀峰宁可看着徐老鬼接着一手遮天,也不想看到张之杲那个老态龙钟的病秧子重掌泰州。然而他不是局外人,要是任由徐老鬼一手遮天,他早晚会被徐老鬼给坑死。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动声色地说:“张兄,州城不能没人坐镇,令尊亲率青壮去宜陵不合适,依我之见不如让徐老鬼率青壮去守白塔河,免得他留在城里兴风作浪。”

    “让他去白塔河,我们到时候怎么办?”张光成不想稀里糊涂被徐老鬼坑死,而是想怎么才能坑死徐老鬼,竟坏笑着说:“请将不如激将,家父拿回官印徐老鬼一定不会高兴,不如让家父借这个机会让他带些青壮去驰援仙女庙。”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变天!

    徐瀛跟韩秀峰一样时刻关注扬州的消息,先后往扬州城和仙女庙等地方派了十几个探子。

    寅时二刻,探子连夜送回扬州城失陷的探报,徐瀛把幕友们叫起来商量了一会儿对策,铺司兵又送来韩秀峰关于扬州失陷、贼匪势大,本打算驰援扬州的泰勇营兵少将寡,只能在万福桥就地扎营,准备死守廖家沟的公文。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泰勇营拢共就那几百号临时招募的乡勇,对于廖家沟能不能守住,徐瀛不是心里没底,而是没哪怕一丁点信心,只希望韩秀峰率乡勇们能守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能守一天算一天。

    总之,他要做最坏打算。

    因为贼匪一旦东渡廖家沟便能长驱直入,最迟两天便能兵围泰州。正因为如此,他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带着几个亲随出衙巡视城防。

    徐瀛刚走不大会儿,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回来了,跟门丁打了个招呼直奔后衙。人家是张之杲的侄子,而张之杲尽管不理事但现在依然是泰州正堂,门子不好阻拦只能由着张光生进去。

    一见着张光生,张之杲的病立马好了,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光生,我们的人呢?”

    “禀伯父,我们的人全在衙外候着。”

    “张守备和杨监掣那边呢?”

    “全说好了,他们就等您升堂。”

    “好,你先出去叫人,我这就去大堂!”

    大伯终于可以重掌泰州,张光生激动不已,连忙回头道:“小翠,伺候老爷更衣!”

    “哦,来了。”守在门口的丫头缓过神,急忙推门走了进来。

    ……

    张之杲虽然前不久被徐瀛夺了权,但刑名、钱谷等师爷和十几个长随并没有就这么遣散,一接到张光生的消息就从后门鱼贯走进内衙,拥簇着刚换上官服的张之杲直奔签押房。

    胡师爷屁股上的伤没个把月好不了,行动不便,自然没法儿跟徐瀛出去巡城,正趴在榻上看公文,只见本应该躺在床上等死的张之杲竟跟回了魂似的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一下子懵了,不晓得该如何应对,甚至忘了该起身行礼。

    “胡先生,你家老爷呢?”张之杲背着手冷冷地问。

    “我……我家老爷出去巡视城防了,张老爷,您……您怎么出来了,您的病好了?”

    “托你家老爷的福,本官的病好差不多了。”张之杲懒得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去紧盯着书架,看着书架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匣。

    刑名老夫子反应过来,立马走过去捧下木匣,搁在案子上打开,取出官印看了看,随即放进去盖上:“禀老爷,大印完好无损!”

    “好,拿上官印,随老爷我升堂!”

    “遵命!”

    胡师爷猛然意识到张之杲为何要来拿官印,强忍着剧痛站起来问:“张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本官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跟你禀报?”张之杲冷哼了一声,甩手而去。

    胡师爷急了,正准备阻拦,却被张之杲的长随拦住了:“胡先生,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别忘了您那顿板子是怎么挨的,可不能再以下犯上。”

    “你……你……!”

    “别你啊我的啦,这是大老爷们的事,你我既插不上话更插不了手,您还是好生养伤吧。”

    说话间,张之杲已大步流星步入大堂。

    守在堂前的几个皂隶大吃一惊,一时间竟忘了上前行礼。

    张之杲也不跟他们计较,就这么走到公案后坐下,摸了摸刑名老夫子刚送到案子上的印匣,随即抬头道:“李九,去把九房经承全叫来,让他们把这些天的公文全带上,本官要看看有哪些公务要办。”

    “遵命!”皂班班头反应过来,急忙躬身领命。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只见张光生带着一帮乡勇雄赳赳气昂昂闯进衙门,把徐瀛从扬州带来的家人全赶到了一边。紧接着,泰州营张守备、漕标吴千总,两淮盐运司泰坝监掣署的杨老爷,以及分发到泰州候补试用的文武官员全来了。

    他们纷纷上前行礼,恭贺张之杲贵体康复,九房书吏和三班衙役再傻也明白泰州“变天”了,也急忙上前问安。

    等徐瀛收到消息,火急火燎赶到州衙时,张之杲正端坐在堂上跟一众文武官员以及刚刚赶到的士绅们通报贼情、商量对策。此情此景,让早上还说了算的徐瀛觉得自个儿像个外人,泰州的大事小事似乎全跟他没任何关系似的。

    “徐兄回来了,”讨厌归讨厌,但表面文章依然得做,张之杲一见着徐瀛就起身相迎,一边示意家人去端椅子,一边拱着手诚恳真挚地说:“前些天之杲偶染风寒,病得不能理事。要不是徐兄移驻泰州,真不晓得要耽误多少公务,让徐兄费心了!”

    徐瀛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病居然奇迹般的好了,拱手回了一礼,随即阴沉着脸道:“大敌当前,这些全是徐某份内之事,张兄何出此言?”

    “是啊,贼匪已占了扬州,泰州可不能再陷于贼手。之杲身为泰州知州,守土有责,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贼匪得逞!”张之杲顿了顿,旋即转身道:“诸位,正如徐老爷所说,大敌当前,之杲誓与泰州共存亡,但靠之杲一人可挡不住贼匪,还要请诸位襄助,一切全仰仗诸位了。”

    “张老爷言重了,仰仗真谈不上,下官一切以张老爷马首是瞻!”

    “张老爷,下官全听您的,您说怎么守我们就怎么守!”

    ……

    一帮文武官员争前恐后的表忠心,徐瀛气得脸色铁青,正琢磨着该怎么收拾他们,张之杲竟回头道:“徐兄,下官已帮你安排好了下榻之所,请徐兄移步驿所稍事歇息,等本官安排好一切再去拜见。”

    徐瀛再也忍不住了,紧盯着他怒问道:“张之杲,你敢以下犯上?”

    “徐老爷何出此言?”张之杲装出一脸很无辜的样子,不卑不亢地说:“下官身为泰州正堂,泰州的大小事务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泰州正堂管泰州事,以下犯上这话真不晓得何从说起?”

    “那你把本官当什么了,你眼里还有本官吗?”

    “您是我们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有关泰州的绿营及捕盗等事,下官自然会呈文去驿所向徐老爷您禀报。而这里是我泰州州衙,既不是徐老爷您的同知衙门,也不是徐老爷您下榻的驿所。”

    “你以为本官移驻泰州是来散心了?”

    “散心肯定不是,您为何移驻泰州,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

    徐瀛猛然意识到张之杲为何有恃无恐,因为来前知府衙门是给泰州下发过公文,但公文上只提到他移驻泰州,既没说让他署理泰州事,也没说让他总揽江防事。

    搁两天前,张之杲要是敢这么干,可以差人去扬州找张廷瑞乃至杨殿邦。然而现在不是两天前,张廷瑞和杨殿邦贪生怕死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别说一时半会间找不着,就算找着他们现在说了也不算。说到底佐贰官终究不是正印官,就算品级比知州高,但没有知府撑腰,那他这个清军总捕同知就是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

    徐瀛气得咬牙切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问:“本官要是不走呢?”

    张之杲冷笑道:“徐老爷,您不但是上官,还是进士出身,朝廷的规矩别人不晓得,您不可能不晓得。”

    想到就算赖着不走,泰州的这帮文武官员也不会再跟之前一样听令,徐瀛不想自讨没趣,同样不想就这么走,逼视着张之杲问:“张之杲,本官可以走,但走之前有一事要问清楚,这城你打算怎么守?”

    “就算徐老爷不问,下官回头也要去驿所禀报。”张之杲回头看看众人,义正言辞地说:“下官身为泰州父母,上不能有负圣恩,下不能愧对治下百姓,不能只守州城却不顾城外百姓的死活。所以等下官安排好城防事宜,便率青壮抬棺去白塔河设防,就算拼死也要在白塔河挡住贼匪,绝不让战火蔓延到我泰州地界。”

    “不可!”

    “有何不可?”

    徐瀛急了,指着他怒问道:“张之杲,城里拢共就这两三千青壮,不要分兵,据城而守,或许有几分胜算。一旦分兵,弃城阻截,非但没一丝胜算,甚至连州城都守不住!”

    “徐老爷,下官要是听您的,那下官跟做缩头乌龟又有何两样?”张之杲冷哼一声,针锋相对地说:“还是那句话,下官身为泰州的父母官,不能只保城里的百姓,不管城外百姓的死活。下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徐老爷您要是怕死,那就留下守城吧,下官一定是要出城阻截的!”

    “徐某会怕死,徐某真要是怕死就不会来泰州!”

    请将不如激将,张之杲等的就是徐瀛这句话,带着几分嘲讽地问:“徐老爷,您要是真不怕死,为何不驰援扬州?现在扬州丢了,您为何不去仙女庙设防?”

    张之杲话音刚落,早就恨透了徐瀛的张守备就忍不住来了句:“贼匪想犯我泰州,要么走万福桥,要么经仙女庙沿运盐河来犯。韩老爷、李昌经和张二公子已在万福桥设防,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而仙女庙却没人去守。”

    “手下无兵,让本官怎么去守?”徐瀛气呼呼地问。

    张之杲趁热打铁地说:“徐老爷真要是想去,下官可分出一千青壮!”

    徐瀛岂能不晓得他们的险恶用心,可被架上去下不来了,再想到留在泰州不但要受这帮小人的气,而且摊上张之杲这么个老混蛋,泰州十有八九也守不住,干脆咬咬牙:“一千青壮就一千青壮,你们给本官等着,我们走着瞧!”

第三百二十四章 阻截(一)

    正月里曾跟韩秀峰去查缉过私盐尝到了甜头的泼皮陈虎陈彪两兄弟,不但不怕贼匪反而觉得这世道越乱越好,觉得天下大乱他两兄弟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于是主动请缨来了西岸,还被委以重任摇身一变为什长。

    没想到刚出大桥镇,就被逃难的百姓给堵在官道上,拦住几个百姓一问才晓得原来贼匪一大早就分兵出城扫荡周围庄镇的团练,征集军资粮油,其中一路距大桥镇已不到五里!

    陈虎不敢大意,回头问:“吴老爷,现在怎么办,我们还去不去找盐运司的张老爷?”

    吴文铭抬头看看四周,冷冷地说:“贼匪已经杀到了这儿,说明他召集的那些青壮又被击溃了,说不定已经殉国了,我们不用管他,赶紧把前头的那座桥毁掉,不能让贼匪长驱直入。”

    “遵命!”

    吴文铭想了想,又说道:“陈彪,你带二十个人去收拢前面河里的船,没船看贼匪怎么过河!四柱、新敏,你们几个将功赎罪的时候到了,带上鸟枪去桥头戒备。见着贼匪就放枪,给老爷我瞄准点!”

    “晓得!”苟活下来的吴四柱和吴新敏等吴家子弟不敢再贪生怕死,立马端着鸟枪冲了过去。

    见一个手下都没临阵脱逃,全忙碌起来,吴文铭稍稍松下口气,走到桥头看了看,随即转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手里只有长矛却没大锤等毁桥工具的曲塘团乡勇刘大生急忙道:“禀吴老爷,小的姓刘,叫刘大生。”

    “这儿你别管了,赶紧回去跟韩老爷禀报贼匪已经到了大桥镇的消息。”

    “是!”

    “跑快点,延误军机拿你是问!”

    “小的晓得。”

    “等等。”

    “吴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禀告韩老爷,就说从这儿到镇上有三条河,从镇上到廖家沟有五条河,我会赶紧毁桥毁船,然后借这五条河阻截。只是不晓得来了多少贼匪,也就不晓得能阻截多久,请韩老爷早做准备!”

    “是。”

    打发走刘大生,吴文铭走到河边,紧攥着刀把铿锵有力地说:“弟兄们,这条河不宽,只有三四丈,但既没桥也没船,贼匪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大家伙加把劲儿,赶紧把这座石桥砸了,然后以逸待劳打贼匪个措手不及。”

    来这边主要是阻截迟滞贼匪,不是来跟贼匪拼命的,所以带了不少铁锤、石锤、撬杠等毁桥的工具,陈虎站在坡下一边抡着大锤砸桥墩,一边喘着气道:“吴老爷,隔着条河,我们够不着贼匪,贼匪也够不着我们,能不能打贼匪个措手不及,全靠那几个有鸟枪的弟兄,您得看紧点,等会儿别一见着贼匪他们就跑了。”

    从海安团过来的几个乡勇,全是跟私枭拼过命的,也全听说岸上那几个吴家子弟贪生怕死的事,打心眼里瞧不起吴四柱和吴新敏等吴家庄的子弟,所以陈虎一开口,正在干活的那些乡勇顿时哄笑起来。

    吴家庄的子弟都是吴家人,他们丢的是吴家的脸。

    吴文铭老脸一红,回头紧盯着吴家庄的几个后生冷冷地说:“老爷我就守在桥头督战,谁要是敢临阵脱逃,格杀勿论!”

    同样从海安来的姜明岂能不晓得陈虎打的什么主意,趁热打铁地来了句:“吴老爷,上阵杀敌刀枪可不长眼,何况鸟枪放的铅子儿。来前韩老爷交代过,谁都能出事,就您不能出事,等会儿您万万不能站这儿,一定得往后靠点。至于贼匪,让我们来对付。”

    吴文铭下意识问:“你们又没鸟枪,怎么对付?”

    “让他们把鸟枪给我们不就行了,吴老爷,不是跟您吹,我们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跟韩老爷上过阵见过血!”

    陈虎早就盯上了吴家子弟手里的鸟枪,在营里不敢开口讨要,贼匪眼看就快杀到了他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干脆把大锤往身后的弟兄手里一塞,爬上岸道:“吴老爷,论杀人,您还得靠我们,他们没这个胆。”

    吴家现在就剩这八个子弟,就剩九杆鸟枪。

    吴文铭打心眼里舍不得把鸟枪让出去,可想到这帮乡勇的话确实有一番道理,禁不住问:“陈虎,你们会使鸟枪吗?”

    “我们海安团个个会使,只是枪不够,我们只能用刀用长矛。”

    “真会?”

    “骗您做啥,不信您大可去问韩老爷。”

    眼看就要跟贼匪交战,现在不是小家子气的时候,吴文铭权衡了一番,回头道:“四柱、新敏,把鸟枪交给海安团的兄弟!”

    吴四柱苦着脸问:“六老爷,把鸟枪交给他们,那我们用什么?”

    “你们帮着装火药,帮着铅子。”吴文铭想了想,又说道:“要是贼匪也有鸟枪,在对岸也能打着我们,要是海安团的兄弟被贼匪的鸟枪伤着了,你们就接过鸟枪接着跟贼匪干!”

    “哦。”

    吴四柱话音刚落,陈虎就又说道:“吴老爷,贼匪的鸟枪要是比我们多,打得要是比我们远,那我们就不能恋战。放一排枪我们就跑,换个地方再跟他们干。”

    吴文铭猛然想起临行时韩秀峰说过的那些话,沉吟道:“也行,等会儿我们见机行事。”

    眼前这座桥说是石桥,其实是砖头砌的拱桥,只是桥面上铺着石板,两侧按着石拦,几十个乡勇一起从桥两头动手,砸的砸,撬的撬,不一会儿就听见轰隆一声桥身坠入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对岸的乡勇不敢久留,回头看了看立马乘船回到东岸。

    想到等会儿只有九杆鸟枪能打着对岸,吴文铭走过去商量道:“陈虎,要不我们兵分两路,留三十个人在这儿阻截,其他去毁东边的桥,不然贼匪杀过之后来不及毁东边的那几座桥。”

    陈虎一直很羡慕吉大吉二有鸟枪,现在他总算也有了,一边举着枪瞄准一边笑道:“这样也好,不过您得给我们留几条船,不然桥毁了我们就回不去了。”

    “放心,我会给你们留船的。”

    正说着,又有几十个百姓跑到了对岸,发现桥没了,发现对岸的官兵正把两条船往岸上拖,急切地喊救命。

    “对不住了,现在船不能下河,你们去南边或者去北边吧,贼匪是冲着大桥镇来的,你就算过了河,就算到了大桥也没用。”刚沿河岸跑了好远,没发现河上有其它船的陈彪回道。

    “去南边?”一个百姓下意识问。

    “最好去北边,听说南边也有贼匪。”

    “小兄弟,求求你了,要不先让我们过河,我们去对岸往北去走。”

    “不行,船拖都拖上来了,不能再放下去。”

    事关小命能不能保住,陈彪陈虎不为所动,就算对岸的百姓说给钱也不行,跑到桥头的百姓们没办法,只能背着行李拖家带口沿河岸往北跑。直到百姓们走远,陈虎猛然意识到竟忘了问贼匪到了哪儿,正准备派人从东岸追过去问问,西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弟兄们,买卖来了,全给我机灵点!”陈虎回头看了一眼,把鸟枪架到刚拖到桥头的船上,紧握着枪身瞄准对岸。

    陈彪刚才去收拢民船了,拢共九杆鸟枪没他的份儿,只能带着其他没鸟枪的弟兄在桥头两侧找掩护。

    陈虎是真会放枪,并且不止一次摸过像这样的自来火鸟枪,只是火药太金贵,大头和吉大吉二只教过他们怎么放,但从来没正儿八经让他们放过,所以不免有些紧张。

    “你叫四柱?”他舔舔嘴唇问。

    守在边上等帮着装填火药和铅子儿的吴四柱一愣,连忙道:“是,我是叫四柱。”

    “四柱,你们吴家买的这鸟枪好使吗?”

    “这鸟枪是六老爷差人去上海县管洋人买的,一百多两银子一杆,火药五两银子一桶,当然好使!”

    “那你以前有没有放过?”

    “放过,放过好几次,真好使,能打好远!”

    “好使就行,蹲下,别露头,我还等着你帮我装枪子儿呢,可不能枪子没装上先吃贼匪的枪子儿。”

    “哦。”吴四柱突然觉得这个匪气十足的什长人还不错,蹲下身躲在船后头忍不住提醒道:“陈大哥,你也小心点。”

    “我能有什么事,我什么没见过,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想到韩老爷早上跟团里使鸟枪的那些弟兄说的话,陈虎抬头道:“姜明,老五,等会儿听我号令,我说放枪就放枪,要放一起放,要打就打排枪,别一见着贼匪就放。”

    “晓得,我们全听你的。”

    说话间,只见一群百姓蜂拥般跑到对岸桥头,跟刚才一样见桥没了一个个哭天喊地,甚至有人慌不择路跳河游了过来。

    谁也不晓得游过来的是不是奸细,陈虎不敢大意,紧握着鸟枪回头道:“老二,游过来的那几个交给你们,问清他们的底细。”

    陈彪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带着没鸟枪的乡勇扑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阻截(四)

    傍晚一收到仙女庙失陷的消息,韩秀峰就李昌经召集士绅疏散前来帮忙及桥头附近的百姓,只留下五百多青壮接着挖壕沟。

    已经杀到对岸的贼匪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么多船,就算能找着大半夜也不可能强渡,当务之急是防范攻占仙女庙的那一路贼匪来犯。在焦家庄操练的乡勇全召回来了,不过没让陆大明他们进大营,而是让他们去东边刚把百姓疏散了的村子,让他们在村里歇息。

    韩博和王千里召集的青壮负责守夜,周兴远往仙女庙方向派了十几个探子,张光成一吃完晚饭就督促青壮们接着干,吴文铭因为只跟贼匪周旋了一天,甚至还搞丢了三十多个乡勇,觉得对不起韩秀峰的重托,苦着脸跟在韩秀峰后头一声不吭。

    在对岸的三十几个乡勇,大多是从海安带出来的,韩秀峰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还是劝慰道:“吴兄,别担心陈虎陈彪他们,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们鬼精鬼精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会跑,贼匪想要他们的命没那么容易。”

    “韩老弟,我不只是担心他们,而是这差事没办好,我……我……”

    “贼匪势大,你们能周旋一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我亲自过去也不见得能打得比你好。”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掀起帘子走进大帐。

    吴文铭刚跟来,周兴远竟带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从八品文官追了过来。

    “张知事,这位便是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韩老爷。志行,这位便是候补盐知事张翊国张老兄!”

    原来眼前这位三十来岁,痩得跟竹杆似的文官就是候补盐运司知事张翊国,韩秀峰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兄,久仰大名。”

    “韩老爷,下官……下官无处可去,前来投奔韩老爷,求韩老爷收留!”这几天屡战屡败,好不容易招募的四百多号乡勇打得就剩十几个,张翊国心如刀绞,拱着手泪流满面。

    正值用人之际,韩秀峰就喜欢眼前这种不要命的,紧握着他手诚恳真挚地说:“张兄无需多礼,投奔真谈不上。实不相瞒,秀峰早就想请张兄来帮办营务,没想到张兄居然真来了,我泰勇营又添一员虎将!”

    “让韩老爷见笑了,下官哪称得上虎将,败将还差不多。”

    “张兄屡败屡战,对朝廷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下官也只剩下一片忠心了。”

    “还没吃饭吧,大头,赶紧准备去酒菜。”

    “韩老爷,吃饭不着急,下官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张翊国回头看看吴文铭和周兴远,欲言又止。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光顾着寒暄,竟忘了给介绍。张兄,这位你没见过但一定听说过,他便是湖广总督吴文镕和四川盐茶道吴文锡两位大人的堂弟吴文铭吴先生。”

    张翊国大吃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吴先生,下官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幸会幸会。”吴文铭拱手回礼。

    韩秀峰接着道:“张兄,这位不但是秀峰的好友,也是曾在两江总督衙门做过幕友的周兴远周先生。周先生举人出身,还去云南楚雄府做过一任知县。总之,全是自个儿人,要是连他们都信不过,秀峰都不晓得还能相信谁。”

    “吴先生,周先生,得罪得罪,下官刚才是不晓得,也不是信不过二位,而是此事体大,不敢……不敢……”

    “不知者不罪,现在可以说了吗?”周兴远笑看着他问。

    “当然可以,”张翊国从吴文铭手里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擦着嘴角道:“韩老爷,吴先生,周先生,下官之所以屡战屡败,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并非自不量力想螳臂当车,而是在等仪真那边的消息。”

    “仪真不是已经失陷了,仪真能有啥消息?”韩秀峰不解地问。

    “贼匪留在仪真的守将黄德生,乃已殉国的扬州副将朱占鳌朱老爷的同乡,他是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才从贼的。现而今贼匪占了江宁,自立为王,大肆封赏,可封赏的全是广西老贼,黄德生乃湖南人,自然不受匪首洪秀全待见,心生判意,正月里差人联络朱老爷,想弃暗投明,求朝廷招安。”

    韩秀峰总算明白朱占鳌明明晓得挡不住贼匪还要去桃花庵阻截,总算明白眼前这位为何在朱占鳌死了之后依然屡败屡战了,原来他们是等着黄德生率部归降,等着黄德生在背后给林凤祥雷霆一击。

    吴文铭和周兴远也大吃一惊。

    生怕众人不信,张翊国急切地说:“韩老爷,黄德生想归降不会有假,因为贼匪势大,想攻哪儿就攻哪儿,他根本用不着骗我和已经殉国的朱老爷!”

    “张兄,你的话我怎会不相信,只是黄德生想率部归降没那么容易!据我所知,从江宁来犯瓜洲、仪真乃至扬州的贼匪大多是广西老贼,黄德生手下估计大半也是。他要归顺朝廷,他手下那些广西老贼愿意吗?”

    “是啊,这事没那么简单。”周兴远深以为然。

    张翊国不是没过这些,但依然心存侥幸,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张光成拿着一封信走进大帐,抬头好奇地打量了张翊国一眼,随即转身道:“韩老弟,家父差人送来一封信,信里说徐老鬼领着一千青壮驰援仙女庙去了,可现在仙女庙已失陷,也不晓得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还能有啥打算,肯定是一收到消息就找个地方准备阻截。”

    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周兄派出那么多探子,总算搞清了贼匪的虚实。贼匪的兵制是五人为伍,伍长统之;五伍为两,以两司马统之;四两为卒,以卒长统之,一卒有一百零四人;五卒为旅,设旅帅,一旅有五百二十五人;五旅为师,设师帅,一师计二千六百多人。

    奔仙女庙去的那一路是一师,河对岸冲我们来的也是一师,我们有廖家沟天险,有营寨,挡住对岸的这两千六百多贼匪应该没啥问题。徐瀛有什么,既无险可守,又无营寨,甚至连鸟枪抬枪都没有,他凭什么阻截贼匪,十有八九会被击溃。”

    “总得有人去阻截,总不能让贼匪长驱直入吧。”张光成懒得管徐老鬼的死活,接着道:“家父最迟明天中午便能率两千乡勇赶到宜陵镇,在宜陵镇东的白塔河东岸设防。家父在信里说要是贼匪攻到宜陵,就让我们火速回防,抄贼匪的后路,东西夹击,打贼匪个措手不及!”

    韩秀峰嘴里没说心里想,什么东西夹击,什么打贼匪个措手不及,这分明是纸上谈兵!暗想就这一千来号乡勇,守守营寨还行,出营跟身经百战的贼匪厮杀那是找死。

    正不晓得该怎么应对,南边突然传来一阵锣声。

    周兴远脱口而出道:“乌漆墨黑的,贼匪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强渡,十有八九是探子。”

    “也可能是骚扰,周兄你不是说过吗,他们攻江宁时就是这么干的,”韩秀峰想了想,回头道:“二少爷,宜陵那边的事先放一边,你赶紧督促青壮们把壕沟挖好,我去南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韩老爷,我跟您一道去。”张翊国不假思索地说。

    “张兄,你现在啥也别管,赶紧吃饭歇息,我估摸着明天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还得劳烦你帮着领军。”

    张翊国这几天几乎天天打仗,而且打的全是败仗,一被击溃就得逃命,没睡过一夜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实在扛不住了,干脆拱手道:“承蒙韩老爷信赖,下官就不跟韩老爷您客气了。”

    ……

    PS:明天有点事没时间码字,今晚先码好更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阻截(八)

    对刚上岸的刘金昌而言过去这一夜没白袭扰,前锋杨明广往东岸派出的三拨探子,只有一拨被清妖发现了,没被发现的捉了几个落单的民壮,把营里清妖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别看清妖的旗子插满墙头,箭楼修得老高,其实就一千来号临时招募的乡勇。

    想到监尉连夜差人去仙女庙送信,请本打算去攻泰州的同僚分兵来拔眼前这个清妖的营盘,刘金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想再耽误同僚的功夫,清妖一放炮就命杨明广率刚上岸的一旅兄弟强攻。

    来不及打造云梯,但从西岸带来了十几副竹梯,清妖躲在营寨里又不是躲在城里,寨墙兵不高,只要冲到跟前就能把梯子架上去。

    不过杨明广和旅帅关有朋并没有一口气冲到墙根儿下的壕沟,而是冲到抬枪能打着墙头的位置就停住了脚步,就在二人正打算让使抬枪的兄弟先射一轮时,只听见一阵枪响,清妖的弹丸像雨点般袭来,冲在最前头的兄弟眨眼睛就被掀翻了七八个,紧接着是一声声惨叫。

    “师尉,清妖有抬枪!”

    “旅帅,清妖的抬枪比我们多!”

    “喊什么喊,赶紧打他们!”随着杨明广一声令下,使鸟枪的太平军士兵急忙冲着墙头开火。

    砰……砰……砰……

    太平军的抬枪响了,好几个使鸟枪的太平军士兵一时间忘了他们的鸟枪根本打不了那么远,也下意识跟着放枪,阵前和寨墙上一样顿时弥漫起白色的硝烟。

    第一排枪就撂倒七八个贼匪,陆大明激动的热血沸腾,挥舞着牛尾刀喊道:“下面的弟兄给我装快点!下一轮抬枪,抬枪打完再打洋枪,给老子瞄准了打,狠狠的打!”

    “装好了装好了,五哥,拖上去吧!”装弹的乡勇听说第一排枪打着了好几个贼匪,比墙上的枪手都激动,一装填好弹药就拉拉绳子,仰着头朝上面喊。

    “好咧。”枪手赶紧把抬枪拖上墙头,再次架到栅栏上瞄准。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躲在大头和吉大举着的两面大木盾后头,透过缝隙观战。贼匪刚才的那一排枪,也不晓得是放的匆忙没来得及瞄准,还是因为他们的抬枪打得本就不远,一颗弹丸也没能打到墙头。

    如果就这么对射,贼匪有败无胜。正暗自窃喜,只见近百个贼匪举着盾冲到阵前,竟在鸟枪的掩护下缓缓前移。而河上的贼匪也开炮了,炮声震耳欲聋,好在他们的炮也没准头,竟一颗炮弹都没砸到西墙上。

    “抬枪队,瞄盾兵后头的贼匪,给我放!”

    砰……又是一阵枪响。

    陆大明顾不上察看这一排枪撂倒了几个贼匪,便扯着嗓子吼道:“抬枪装弹,快枪准备,看不清瞄第二排木桩,给老子打!”

    兵部操练时是打“九连环”,泰勇营只有三十来抬枪和十几杆自来火鸟枪,所以只能两段射,抬枪队和鸟枪队刚各打了两排枪,大批贼匪已经冲到了第三排木桩跟前。

    墙上地方太小,陆大明担心抬枪队和快枪队耽误鸟枪队放枪,立马喊道:“抬枪手去东墙,快枪手去东西箭楼,装好弹就打,瞄准了给老子狠狠打,不要等号令!”

    “遵命!”

    “鸟枪手准备,稳着点,不要慌,打三连环!”

    随着陆大明一声令下,一直在待命的鸟枪兵不约而同上前,把装好弹药的鸟枪架到栅栏上开始瞄准,抬枪手迅速撤往东墙,快枪手则忙不迭地往箭楼上爬。

    储成贵和王如海等守南墙的海安、姜堰两团乡勇不但插不上手,反而要随时避让。张翊国则大开眼界,紧扶着栅栏暗自感慨早晓得火器集中起来使这么犀利,当时在桃花庵也应该先在长春桥头建一个营寨。

    该交代的全交代下去了,韩秀峰不认为亲自指挥会比陆大明指挥打得更好,就这么紧盯着贼匪阵型,禁不住回头道:“张兄,这帮贼匪还真不好对付,你看看,他们挨了好几排枪,死伤了几十号人,阵型竟还没乱。”

    “韩老爷所言极是,要是好对付,他们也不会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这儿。”

    张翊国话音刚落,吉二便急切地说:“韩老爷,张老爷,从仙女庙过来的那帮贼匪动了!”

    “他们这是奔东墙去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道:“张兄,这边交给你了,我去东墙督战。”

    “韩老爷放心,只要我张某还有一口气,贼匪就别想攻上墙头。”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带着大头等亲随赶到东墙。南墙是贼匪的主攻方向,陆大明必须守在那边,韩秀峰一赶到东墙,就当机立断地吼道:“千里,你指挥抬枪队!贼匪一走进一百八十步就给打。”

    “遵命!”

    “箭楼上的兄弟,从现在开始盯住往东墙来贼匪!南边的那些你们不用管,他们有鸟枪队招呼!”

    “韩老爷放心,小的让他们有来无回!”

    正说着,太平军师尉杨明广和旅帅关有朋已举着盾牌,身先士卒冲到了离壕沟十几步外,本以为墙上清妖就刚才那么多杆枪,只要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能把梯子架到墙头,没想到的是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枪响,清妖的枪打得比刚才更猛了!

    墙上是清妖居高临下朝下射,刚把盾牌举起护住头顶,墙身处突然伸出十几个黑通通的枪口,火光一闪,又是一阵枪响,又有几个老兄弟倒下了。枪声、炮声、喊杀声、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让杨明广不由想起在湖南时遇到的一个人,那个姓江的清妖也是带着一帮不要命的乡勇压着天兵打,比八旗和绿营都难对付。

    ……

    “弓箭手,射!”

    贼匪已经冲到了跟前,习练了两天的弓箭手们终于派上了用场,陆大明一边挥舞着刀,一边喊着:“储成贵,王如海,拼命的时候到了,想发财就别让这帮贼匪冲上墙头!”

    “喊什么喊,有我们在,贼匪别想冲上来!”储成贵顾不上再看热闹,推开一个乡勇直奔几个贼匪抬着梯子准备上墙的位置而去。

    这时候,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太平军已绕了东边,他们一进入抬枪和自来火鸟枪的射程,王千里就挥着牛尾刀喊打。

    一阵排枪打过去,冲在最前头的太平军倒下十几个,东墙上的乡勇们顿时一阵欢呼,鼓手看的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激动的挥舞着鼓槌拼命擂,急促的鼓点声敲得墙上的乡勇和营里挤不上墙的乡勇热血沸腾,连协防的那百十个本地民壮也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两拨贼匪加起来也就两千多兵,两边的鸟枪加起来不到四十杆,而泰勇营的抬枪、鸟枪和洋枪加起来多达一百五十来竿,又有结实的营寨可守,韩秀峰是越看对能不能守住越有信心,正琢磨着贼匪等会儿全压上来要付出多少条人命才能把贼匪打回去,西墙上传来一阵欢呼。

    “怎么回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大头也搞不清楚,正回头望去,只听见南墙上的一个乡勇兴高采烈地喊道:“打着了,打着了,韩老爷,西墙上的炮打着了贼匪的一条船。”

    “好,太好了,让他们接着打,狠狠打!”

    韩秀峰话音刚落,南墙那边杀声震天,冲到壕沟边的贼匪跟不要命似的架起梯子往墙头爬,储成贵、王如海早有准备,当即命乡勇们用叉子把梯子往外推,贼匪好不容易把梯子架上墙头,岂能就这么让他们推开,下面的死死扶着,负责攻的拼命往上冲。

    “他奶奶的,不要命是吧,老子成全你!”一个乡勇手起刀落,将快爬到栅栏边的贼匪砍翻下去。就在他收刀准备对付紧随其后的那个贼匪时,只见一道黑影从下面飞来,紧张脖子像被卡着一般,整个人被墙下投掷上来的长矛掀翻到了墙内。

    一声闷响,一个乡勇从墙上摔倒下来,脖子上插着一杆长矛。

    守在营内的吴文铭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喊道:“这边这边,准备好竹篙,准备协防!”

    “来了!”一声生员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几个民壮举着竹篙冲到墙下。吴文铭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转身道:“大夫呢,这有兄弟受伤!”

    南墙上杀声震天,枪声已经乱了,但一直没停。

    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贼匪挨了几排枪之后也冲到壕沟前,就在他们举起梯子准备强攻,韩秀峰也拔出刀准备血战时,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紧接着贼匪跟潮水般退去,退时还不忘带走阵亡的尸体和受伤的那些兵丁。

    看着贼匪越来越远,韩秀峰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缓缓松下了,扶着栅栏来到南墙,看着身上全是血的张翊国问:“张兄,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没事,全是贼匪的血。”张翊国探头看了看壕沟里那些贼匪没来得及带走的尸体,激动地说:“痛快,今天杀得真痛快!韩老爷用兵如神,下官佩服!”

    “啥用兵如神,是他们以为我们是个软柿子,以为一冲上来我们就不战自溃,没想到我们硬得很,不但没不战自溃,还磕掉了他们几颗门牙。”

    “可不止几颗门牙,韩老爷,您看看,这一仗我们少说也杀了他们百十个!”

    “大捷!大捷啊!”张光成兴冲冲跑过来说:“韩老弟,张兄,贼匪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连武昌、江宁那样的大城都被他们轻而易举攻下了,没想到在我们这儿吃了大亏,我们这不是大捷是什么?”

    “是大捷,可也得等贼匪真正败退之后才能庆功。”韩秀峰遥望着退往南边的贼匪,凝重地说:“他们刚才是轻敌,现在晓得我们不好对付,肯定会准备好再攻。”

    “他们能做什么准备?”

    “攻城的准备,把我们的营寨当作一座城来攻。”韩秀峰不想泼他们的冷水,立马换了个话题:“成贵,我们死伤了多少兄弟?”

    “禀韩老爷,我这边死了……死了十七八个,受伤的多了,估计有五六十个。”

    “赶紧清点,受伤的赶紧医治。”

    “遵命。”

    就在泰勇营忙着清点死伤人员之时,杨明广正耷拉着脑袋跟刘金昌禀报。

    “师帅,这帮清妖不好对付,他们至少有两百杆鸟枪,我们的鸟枪没他们多,打得也没他们远,抬回来的那些兄弟大多折损在他们的枪下……”

    “我全看到了,”这半年来打得全是顺风仗,刘金昌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一千多乡勇如此难对付,不光士气高昂甚至连军械都比绿营精良,他回头看看天王派来的监军,阴沉着脸道:“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轻敌了,先埋锅做饭,吃完饭收集木料打造云梯,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再攻。”

第三百三十二章 阻截(九)

    伤亡数字清点出来了,守南墙的乡勇伤亡最惨重,阵亡十九个,伤了七十多个,阵亡的乡勇中有两个是不小心摔死的。

    西墙上别看打炮打得热闹,但打了近半个时辰,打掉上百颗炮弹,只打中了一条贼匪的战船,并且只是打中并没有打沉,既没人阵亡也没人受伤。东墙没有近战,只有一杆鸟枪炸膛,枪手被炸伤了。看着那一具具摆在营内的尸体,韩秀峰真正明白了啥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鼓舞士气,李昌经和吴文铭让人支上两张桌子,让书办登记阵亡乡勇的名册,等把贼匪真正击退之后再抚恤。同时命哨长、什长们统计杀了多少贼匪,以便战后论功行赏。

    韩秀峰、张光成和周兴远则再次爬上箭楼,一边观察贼匪的动静,一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守。

    “死了百十个兵,对贼匪而言算不上什么。他们刚才只是试探,现在晓得了我们的底细,等到他们准备好再攻,我们守起来就没刚才那么轻松了。”周兴远见识过贼匪是怎么攻城,遥望着南边的贼匪营地忧心忡忡。

    “是啊,如果贼匪再攻,我们就算能守住也会伤亡惨重。”张光成刚才说“大捷”是为鼓舞士气,现在说的才是心里话。

    韩秀峰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低声问:“张兄,火药还有多少?”

    “不多了,刚才问过陆大明,他说铅子有的是,火药只够再打一场刚才那样的仗。”

    “近战我们真不是贼匪的对手,想守住全靠火器。”

    韩秀峰看看二人,沉吟道:“那就做两手准备,先看看情形,实在守不住就不守!”

    “韩老弟,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就算能守住今天也守不住明天,毕竟我们就这么点人,一时半会间不会有援兵,而眼前的贼匪只是前锋,他们见久攻不下,一定会从扬州搬兵。”周兴远低声道。

    张光成苦着脸道:“当务之急是怎么撤?”

    韩秀峰淡淡地说:“想撤不难,只要能坚持到天黑,关键是往哪儿撤?”

    “往回撤,去跟家父汇合?”张光成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脱口而出道:“不行,往回撤不合适!”

    “周先生何出此言?”

    “二少爷,贼匪是要去攻泰州的,我们要是就这么去宜陵,少不了又是一场恶战,就算退到泰州,同样要守城。这仗打一次就行了,再打胜仗就会变成败仗,到时候别说跟朝廷请功,恐怕还要被朝廷究办。”

    在张光成看来老爷子已经出了泰州城,他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当务之急是怎么保持“大捷”的战功,只要能保住这个战功,就算泰州城将来失陷,有这个战功在朝廷也不会太过为难他爹。

    想到这些,他赫然发现周兴远的话有一定道理,禁不住问:“那以周先生之见,我们应该往哪儿退?”

    “韩老弟,二少爷,你们是来驰援扬州的,以我之见,只能进,不能退!”

    “进?”张光成惊诧地问。

    “对,我们只能进!”韩秀峰指指对岸,沉吟道:“林凤祥就派了两师贼匪扫荡城东各镇的团练,并命这两拨贼匪去攻泰州。这两拨贼匪拢共五千多兵,其中一千多兵已沿运盐河去了泰州,眼前两千多,剩下的两千多兵要守仙女庙、湾头、大桥等镇,还要分兵去各村征集军资转运粮油,换言之,对岸贼匪兵力空虚,我们去对岸反而稳妥些。”

    “要是刘金昌率兵追过去呢?”

    “追过去令尊大人那边就轻松了,泰州也就能保住。至于我们,大可往北去高邮,或渡河去邵伯。要是刘金昌不追,我们就扫荡他留在对岸的那些贼匪!”

    张光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禁笑道:“这个主意好,反正我们有的是船,在河上他们拿我们没辄。”

    “他们也有四十多条船,我们真要撤,动作一定要迅速,绝不能被他们给追上。”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接下来的半天最难熬,只要能熬过去,我们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再守一下午应该没问题。”

    ……

    就在三人商量怎么熬过眼前这一关之时,虎子等家人已拖着徐瀛退到了白塔河东岸。

    徐瀛本打算跟贼匪决一死战,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些青壮竟如此贪生怕死,他一连砍了几个也没挡住青壮们四散逃命。遥望着对岸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想到张之杲那个老家伙一定守在大旗下,徐瀛羞愧不已,瘫坐在河边就是不愿意去对岸。

    “老爷,贼匪追的紧,离我们不到两里了,再不过河就来不及了!”

    “不去,老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边!”

    “东翁,你要是殉国了泰州怎么办?”师爷回头看看往这边逃命的百姓,急切地说:“我敢打赌,张之杲那个老鬼只是虚张声势,等贼匪一到他保准跑的比兔子都快。并且只会往北逃命,不会回泰州守城。现在不是跟他置气的时候,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老爷,您要是过河,还能做监军。只要有您在,他张之杲就不敢临阵脱逃!”虎子急切地说。

    “做监军,老爷我现而今是败军之将,哪有脸去做他的监军,就算厚着脸皮过河,他老爷我的话他张之杲也不会听。”

    “顾不上那么多,先过河要紧!”

    师爷使了个眼色,虎子猛然反应过来,不管徐瀛高不高兴,就这么一把将他背到肩上,随即跑下坡冲上船。

    徐瀛气得咬牙切齿,揪着虎子的辫子怒斥。虎子强忍着痛就是不松手,等师爷一上来就让船家撑船。

    守在岸上的衙役看的清清楚楚,急忙去跟知州大老爷禀报,张之杲一接到消息就带着家人赶到河边,远远的拱手问:“徐兄这么快就回来了,下官给您的那一千青壮呢?”

    “跑了,一见着贼匪就全跑了!”徐瀛阴沉着脸没好气地说。

    “跑了?”张之杲故作惊诧地问。

    “这能有假,本官难不成还会骗你?”

    “这么说仙女庙丢了?”

    “不光仙女庙丢了,泰州也岌岌可危。张之杲,贼匪距此不到两里,不是本官长贼匪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就你带来的这些青壮别说阻截,恐怕一见着贼匪也会跑得一干二净。听本官一句劝,现在回防泰州还来得及。”

    “徐兄,您是打算让下官跟您一样临阵退缩?”

    “你……!”

    张之杲看着徐瀛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中一阵畅快,竟转身指着大旗下的一口棺材,义正言辞地说:“贼匪来了下官不一定能挡住,但下官一样不会临阵退缩,就算死也要死在白塔河边,贼匪想犯我泰州就得从下官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张之杲,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

    “下官有没有骗人,河边的差役和青壮心里跟明镜似的。徐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一样心知肚明。”张之杲懒得跟徐瀛废话,随即回头道:“王班头,徐老爷一路跑回来一定很累,还不赶紧找个地方送徐老爷去歇息。”

    “遵命!”

    “张之杲,你想做什么?”

    “大战在即,下官可不想有人在此动摇军心,徐兄,请吧。”

    败军之将,没任何威严可言,何况知州大老爷下了令。一帮衙役二话不说,就把徐瀛和徐瀛的幕友家人架走了。

    张之杲刚才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早做好了跑的准备,之所以差人把徐瀛架走,就是担心徐瀛留在这儿碍事,他正准备差人去对岸打探贼匪到底到了哪儿,就听见有青壮喊道:“大老爷,大老爷,贼匪来了,贼匪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对岸果然出现了贼匪的旗帜。

    张之杲一刻不敢耽误,连忙走到家人们身边,打算再等等,再看看。旗帜越来越近,贼匪前锋的身影也渐渐映入眼帘,转眼间就冲到了河边,见桥没了,河上又没船,鸟枪又打不着对岸,只能停住脚步。

    “老爷,现在怎么办?”一个家人紧张地问。

    张之杲躲在棺材后头,边看边喃喃地说:“别慌,没船他们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再等等,等贼匪找到船再说。”

    东岸的泰州一千多衙役和青壮紧张到极点,个个做好了贼匪一找到船就逃命的准备,胆小的已经悄悄溜了,张之杲装没发现一般由着他们溜,把被软禁在不远处破庙里的徐瀛急着团团转。

    宜陵不比万福桥,更没仙女庙繁荣,船本就不多,而且早被张之杲差人赶走了,没走的也被拖到了东岸,一口气追杀到白塔河边的太平军将士见一时半会儿过不了河,干脆留了一百多个士兵在河边对峙,大队人马先去镇上歇口气。

    没想到这一对峙竟对峙到下午,就在张之杲觉得贼匪应该找到了船,或已经收集到架设浮桥的材料正准备带着家人逃命时,对岸的贼匪突然不见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靠山来了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韩秀峰过得从来没如此惬意过。

    从万福桥回来时路过泰州都没进城,马不停蹄赶到海安,被顾院长、余青槐和王千里等士绅拉着一连喝了三天大酒,又被韩宸接到角斜场看海、吃海鲜,今天又来泰坝苦力们的新家看看他们安顿的咋样,直到韩宸的堂弟韩博追过来说,原打算留在扬州城外碰碰运气的周兴远和之前派往清江浦打探消息的苏觉明来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到盐课司衙门。

    周兴远不管多落魄也是举人出身,何况曾做过一任知县,韩宸以礼相待,正坐在花厅里陪周兴远喝茶说话,苏觉明不敢在官老爷面前放肆,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一看见韩秀峰,韩宸就起身笑道:“志行,快坐,周先生等你多时了!”

    “让周兄久等了,罪过罪过。”韩秀峰拱拱手,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苏觉明,随即坐下笑问道:“周兄,琦善大人可不是陆建瀛那个短命鬼,他现而今手握重兵,圣眷正浓,你要是能在琦善大人那儿谋个差事,想起复并非难事,咋跑我们这穷山僻壤来了?”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周兴远摆摆手,一脸尴尬。

    “志行,周先生这么远跑来看你,你这是说什么话。”韩宸忍不住笑骂道。

    周兴远连忙道:“无妨无妨,裕之兄有所不知,我跟志行不光是老交情,还是打出来的交情,没啥不能说的。”

    躲了这么久清闲,韩秀峰很想知道扬州那边的战况,更想知道致仕的事上峰咋还没准,连忙道:“周兄,角斜离扬州太远,我们又没再往那边派家人,消息闭塞的很,能否告知一二?”

    “你们的心也真大,竟然一点也不关心。”周兴远看着二人好奇的样子,如数家珍地说:“琦善大人和帮办营务的内阁学士胜保分驻在扬州城西北两面,左副都御史雷以诚驻仙女庙,曾征过回疆的老将陈金绶驻大桥镇一带,将据守在城里的贼匪三面合围,直到我动身来这儿也没正儿八经攻过城。”

    韩宸本以为朝廷大军一到就会攻城,以为扬州早收复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琦大人虽初来乍到,但贼匪一样立足未稳,他为啥不攻城,为啥不一鼓作气收复扬州?”

    “据我所知雷大人和胜保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几次进言‘急战破城’,琦大人却认为应该‘持重’,说大营初建,未学战阵,难以协同。说我大清承平已久,兵丁已无杀人之胆,打算稍迟数日,让麾下的八旗绿营兵丁先截杀奸细,以壮其胆。”

    “好一个持重,分明是怯战!”

    “裕之兄,你是没去看过,如果看过就不会这么想了,贼匪早有准备,竟在护城河外砌了三道木墙,在墙外又挖了许多陷阱,而琦大人麾下真正能战的兵也就一万,可城内却有上万贼匪,这城不好攻。”周兴远想想又看着韩秀峰道:“志行老弟跟贼匪交过手,贼匪有多难对付,志行老弟最清楚不过。”

    “贼匪是不好对付,”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围城的也好,守城的也罢,依我看他们全是投鼠忌器。琦大人赶到扬州城外时要是狠下心强攻,收复扬州并非没有胜算。贼匪要是趁琦大人立足未稳出城迎战,将朝廷的这一万多大军击溃也并非没有可能。”

    “狭路相逢勇者胜?”韩宸下意识问。

    “嗯,兵力旗鼓相当,不就是比狠嘛。”韩秀峰轻叹口气,想想又问道:“周兄,收复扬州是钦差大臣的事,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就想知道现在江苏谁说了算。”

    “对对对,这才是正事!”韩宸深以为然。

    “照理说两江总督最大,可新任两江总督怡良驻常州,江南的事都管不好更别说管江北;江苏巡抚你们是晓得的,这两个月已经换了好几个,杨文定被夺职之后朝廷命吴棠署理,可他根本来不及上任,只能由联英代办巡抚事,也不晓得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一直没到任。然后是倪良耀,现而今是内阁学士许乃钊署理。”

    周兴远顿了顿,接着道:“杨殿邦一跑到清江浦就被朝廷革职了,现在的漕运总督是刚到任的江苏按察使查文经署理。”

    “查大人也驻清江浦?”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等周兴远开口,一直不敢插嘴的苏觉明忍不住说:“韩老爷,查大人是从甘肃按察使任上被朝廷急调江苏任按察使的,我在清江浦的驿站里遇到您的一位同乡,他姓刘,叫刘存厚,原来在刑部行走,打算去钦差大臣向荣麾下效力。他去拜见过查大人,没想到查大人不但晓得您,还让刘老爷给您捎一封信,刘老爷急着去江宁,就连同京城的信一道交给小的,让小的捎给您。”

    “有信,你咋不早说!”

    “您几位正在说话,小的不敢开口。”

    “赶紧拿来。”

    “哦。”

    苏觉明急忙从包裹里取出一叠信,韩秀峰歉意的笑了笑,当着众人面一封一封拆阅起来。

    有老丈人托进京赶考的举人捎到会馆的家信,有黄钟音、吉云飞、何恒的信,有温掌柜禀报会馆大小事务的信,有从未见过面的同乡刘存厚的信,再就是刚才说的新任江苏按察使署理漕运总督查文经让刘存厚捎来的信。

    韩宸没想到韩秀峰竟跟查大人搭了上了关系,一直强忍到韩秀峰看完才急切地问:“志行,查大人在信里说啥了?”

    “这信不是查大人写给我的,是我们的同乡,甘肃布政使段大人托查大人捎给我的,”韩秀峰放下信感叹道:“段大人待我如子侄,远在甘肃还记着我,在为查大人送行时特意请查大人到任之后多关照。”

    “原来是段大人的信,哎呀,我韩宸说起来也是重庆府人,可直到今天都无缘去拜见段大人。”

    “都是同乡,以后有的是机会。”韩秀峰放下信,又凝重地说:“还有一个噩耗,家岳在信里说顾老爷去年腊月仙去了,老人家走得很突然,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没有顾老爷的提携,就没我韩秀峰的今天,他老人家仙去三个多月我才晓得,甚至都没法儿去他老人家坟前祭奠,想想真愧对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志行,别这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别说有知遇之恩的顾老爷走了,就算……就算家里有人仙逝,我们这些在外为官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

    “是啊韩老弟,谁让我们身不由己呢,只能节哀。”

    “唉,怎么会这样,”韩秀峰长叹口气,接着道:“再就是向大人差家人去过京城,找到了黄御史和吉老爷他们,他在外领兵,少不了一些非议,想请在京的同乡帮着留意朝堂上的动静,帮着活动活动。”

    “我们人微言轻,而且也不是京官,我们可帮不上忙。”

    “黄御史和吉老爷倒不是想让我们帮向大人啥忙,而是担心我们的安危,让我们要是遇上啥难事就去投奔向大人,向大人一样是同乡,他一定会收留的。”

    韩宸这些年一直“孤苦伶仃”,看着韩秀峰手边那一叠信,不禁叹道:“有同乡跟没同乡就是不一样!”

    “是啊,这让我想起去京城前顾老爷说过的一句话。”

    “顾老爷说啥了?”

    “出门在外,首重乡谊。”

    周兴远很是羡慕他们,酸溜溜地说:“看样子我也得去找找同乡。”

    “周兄,你的同乡可比我们的同乡多,远的不说,扬州府就有好几个,比如清军总捕同知徐瀛,就是你们湖北黄陂人。”

    “去找徐瀛,韩老弟,你别开玩笑了,你们已经把人家得罪死了,他晓得你我有交情,才不会待见我呢!”

    “周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可没得罪过他,得罪他的是张之杲,是李昌经,是泰州城里那些贪生怕死的文武官员。”

    “你以为徐瀛是傻子?”周兴远忍不住笑道。

    韩秀峰也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好奇地问:“对了,徐瀛现在去哪儿了,都在忙些啥?”

    “他去了仙女庙,不但帮办营务的雷以诚驻仙女庙,新任扬州知府、江都知县、甘泉知县和仪真知县全驻在仙女庙,他身为扬州府同知自然不能离府衙太远。”

    “新任知府是谁?”

    “福珠朗阿,满洲正白旗监生。”周兴远顿了顿,又如数家珍地说:“新任江都知县姓李,名辉德,举人出身;新任甘泉知县姓谢,叫谢范卿;年前被革职查办的都棨森不晓得走了谁的门路,不但开复了而且接着做仪真知县。”

    “仪真都被贼匪给占了,这个县太爷有啥做头。”

    “韩老弟,提起仪真我想起件事,张翊国之前不是说太平贼匪的仪真守将黄德生想归降吗,八成是走漏了消息,探报说前些天黄德生被斩了,现在的贼匪守将姓吴,叫吴孝如。”

    “就晓得这个姓黄的很难成事!”

    韩秀峰话音刚落,周兴远接着道:“新任江宁布政使姓陈,叫陈启迈,道光十八年进士,曾做过直隶布政使,驻徐州,办理江北官军的粮台事宜。淮扬道还是曹文昭,还是驻清江浦。”

    韩宸身为盐官,禁不住问:“新任运司是谁?”

    “郭沛霖,我来前刚到任,扬州不是被贼匪占了吗,他只能移驻泰州,运司衙门就设在离州衙不远的天后宫。”

    这位是真正的靠山,韩秀峰不禁笑道:“郭大人终于来了,周兄,你咋不早说!”

    “你认得新任两淮盐运使?”

    “何止认得,哈哈哈!裕之兄,有郭大人在,你别说很快会由署理变成实授,就是想去富安场做大使也不是难事!”

    “志行,你真跟郭大人有交情,真跟郭大人说得上话?”韩宸急切地问。

    “郭大人跟段大人是同年,在京城时经常去我们重庆会馆,我也没少去郭大人府上,年前甚至差点跟郭大人一道来江苏上任,他的那些家人没我不认得的。”

    “太好了,太好了!”那可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韩宸一刻不想耽误,立马起身道:“韩博,国政,赶紧去备一份厚礼,再准备一千两银子,我等会儿要去泰州!”

    “裕之,着什么急?”

    “不晓得没啥,晓得郭大人到了泰州我能不急吗?不但我等会儿要去,你也要去!”

    “我不去!”

    “你怎能不去,你不去谁帮我引见?”

    “我受伤了,行动不便,要是就这么跟你一道去泰州,被人看出是装的就麻烦了,到时候咋告病,咋致仕回老家?”

    “这好办,我找郎中来用木板把你的腿绑上,再帮你做两根拐杖,反正是乘船,又用不着你走路。等到了泰州,再雇顶轿子。”

    想到不去拜见确实不太好,韩秀峰笑道:“好吧,让韩博和国政顺便帮我也准备一份厚礼。不,准备两份,不光我要准备两份,你一样要准备两份!”

    “还有一份给谁?”韩宸不解地问。

    “给新任府台,”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福珠朗阿你没咋听说过,我可是如雷贯耳,他跟我们也算半个同乡。”

    “他是满员,咋会跟我们是半个同乡?”韩宸越听越糊涂。

    韩秀峰得意地笑道:“福珠朗阿曾做过我们重庆府江北同知,江北厅城八门的石城就是他在同知任上召集本地绅耆、阁属、粮户捐资三万八千五百两白银建的。你老家大足,在老家时不怎么去巴县,不晓得也正常。我跟你不一样,打小就在巴县讨生活,不光在县衙帮过闲,也给道署和府衙帮过闲,这些事不可能不晓得。”

    韩宸恍然大悟,禁不住问:“这么说我们拜见完郭大人,再一道去仙女庙拜见府台?”

    “我反正是要致仕回老家的,去不去拜见无所谓。你跟我不一样,既然想在这儿接着做官,多攀个交情总比少攀个交情好。”

    “这倒是,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第三百四十章 重建盐捕营

    两江的绿营兵有好多“山头”,大致可归纳为“三督、一巡、一提、二镇”。

    三督是指两江总督、漕运总督和江南河道总督的督标、漕标和河标;一提指江南水陆提督的提标;一巡是江苏巡抚的抚标;二镇便是苏松镇和狼山镇总兵的镇标,共九十一个营,五万五千余人。

    许多没来过两江,尤其没来过扬州的人不晓得的是,两淮盐运司不但有一个盐捕营,连狼山镇辖下的三江营早前也是运司衙门的。

    韩秀峰暗想姓冯的虽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但落到要被究办的田地也真够冤的。因为他虽为正四品都司,可他的盐捕营本就不是用来剿匪平判的,而是专事查缉私盐的。并且包括他这个都司在内拢共才两百多号人,让他怎么去跟贼匪打?

    就在他琢磨着姓冯的会被怎么发落之时,郭沛霖快步走进厢房,一见着他就笑容满面地说:“志行,看你这气色应该没大碍,害得我还在为你担心。”

    “秀峰见过郭大人,秀峰……”

    “别别别,别动!你腿上有伤,还是坐着吧,何况你现而今是功臣,连圣上都晓得你。万福桥那一仗打得好,连我脸上都有光。”

    “郭大人,您别再夸了,再夸秀峰真会脸红。”韩秀峰苦着脸道。

    郭沛霖坐到他面前,笑看着他问:“为啥脸红?”

    韩秀峰一脸尴尬地说:“别人不晓得,郭大人您一定是晓得的,贼匪是退兵了,不过不是秀峰打跑的,而是被朝廷的大军惊退的。要不是琦大人亲率的援军及时赶到扬州城外,秀峰能不能活着见到您都两说,可不敢贪天之功。”

    “张之杲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是他,我是我。”

    “好一个他是他,我是我。”郭沛霖满意的点点头,拍着大腿感叹道:“志行啊志行,我一直以为人做了官就会变,没想到你没变,还是我认得的那个韩志行。”

    “郭大人,我就是我,我咋会变!”韩秀峰一头雾水。

    “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外面还有一大帮人等召见,运司衙门虽说是移驻其实是要重建,郭沛霖新官上任忙得焦头烂额,没那么多时间跟韩秀峰叙旧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志行,听说你想告病,想致仕回老家?”

    “嗯,行李都收拾好了,也全带来了,就在城外码头的船上,可是上头迟迟没消息。我托人打听过,人家说新任藩台不敢管,钦差大人又不想管我这事。郭大人,在江苏我只能求您了,您能不能帮帮忙,帮我问问。”

    “被贼匪吓破胆了,不敢在此久留,连官都不想做了?”郭沛霖紧盯着他问。

    韩秀峰可不敢跟眼前这位耍花枪,苦着脸道:“郭大人,我娃从出世到现在也没见过我,我可不想让他没爹。再说我都伤成这样了,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泰州的百姓。”

    韩秀峰要是找别的借口,郭沛霖会毫不犹豫拒绝,可他一开口就净说大实话,让郭沛霖反而不好拒绝,沉默了片刻起身道:“志行,你执意致仕我不但不能阻拦还得帮,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想回老家也用不着这么急。以我之见还是先静养一段日子,等腿上的伤痊愈再说。”

    等腿上的伤痊愈再说,而不是等腿上的伤痊愈再走,韩秀峰听出郭沛霖有些言不由衷,连忙道:“郭大人,我可以边走边养伤,可以坐船、坐车甚至坐轿!”

    “既然可以坐船、坐车甚至坐轿,那你咋不走?”

    “不敢啊,这不是等上头的消息吗。”

    “你还晓得要等消息,所以说这是急不来的事,别胡思乱想了,听我的,先在泰州住下,一切等伤养好了再说。”

    “可是……”

    郭沛霖新官上任,正为手下无人可用犯愁,岂能就这么让不但知根知底而且勤勉能干的韩秀峰致仕回乡,笑看着他道:“志行,别可是了。我晓得你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吧,先一边养伤一边帮我招募编练兵丁重建盐捕营,等盐捕营重建好伤也养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回去。”

    韩秀峰可不敢上这个当,脱口而出道:“郭大人,我是文官!”

    “文官怎么了,你这个文官好像没少干武官的事,乡勇编练的不是挺好的吗,万福桥那一仗打得不是挺漂亮的吗?”

    “那是被逼出来的,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再说我是泰州州同,又不是运司衙门的盐官。郭大人,我可不敢耽误您的大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另请高明,你让我请谁?在这儿我就认得你,也就相信你!”郭沛霖脸色一正,接着道:“至于你不是我运司衙门的官员,这好办,等会儿我拟一封公文差人给扬州知府送去,让他给你委个差。”

    “委啥差?”

    “委你来运司听用的差。”

    韩秀峰越听越不对劲,愁眉苦脸地说:“郭大人,我不要啥子差委,我真不想做官了,我就想回家!求求您看在段大人的份上帮帮忙,让我早些回乡吧。”

    郭沛霖意识到再和声细语他会蹬鼻子上脸,声色俱厉地说:“大敌当前,国难当头,要是个个都想辞官,个个都想回老家,贼匪谁去剿?更何况你韩志行躲得了一时,难不成能躲得了一世?要是不把贼匪剿灭在江苏,等他们杀个回马枪去犯湖广,再犯四川,到时候别说你躲不掉,连你家人都会跟着遭殃!”

    “郭大人,这个道理我懂,可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多苦,再苦能有徐瀛苦?”郭沛霖狠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和张之杲干的那些事真以为别人不晓得,徐瀛忠君报国,为守泰州把全家老小都押上了,结果殚心竭虑做的那些准备全便宜了你们,而他自个儿却落了个贪生怕死的骂名。要不是琦大人和雷大人明察秋毫,甚至会被朝廷究办!”

    “郭大人,冤枉啊,啥叫我和张之杲干的那些事,我一个有名无实的从六品州同巴结徐同知还来不及呢,借我几个胆也不敢陷害他。这分明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你可不是小鬼,你是一肚子鬼!”说着说着,郭沛霖忍不住笑了。

    韩秀峰不认为郭沛霖真会因为徐老鬼责怪他,忍不住问:“郭大人,张之杲他们做的是有些过,不过也是事出有因。琦大人和雷大人那边咋说,会不会因为这事究办他?”

    “不管泰州到底是咋守住的,只要守住了就是天大的功劳。他张之杲不会被究办,但也别指望朝廷会封赏。”郭沛霖笑了笑,接着道:“你跟他不一样,你的封赏少不了。”

    “我不要啥封赏,我就想回老家。”

    “你小子有完没完了,别不识抬举!”郭沛霖脸色又变了,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刚才那些话跟我说说没啥,要是传到居心叵测的人耳里可不得了。先在这儿歇息,等会儿设宴给你庆功,记住,别再口无遮拦。”

    “郭大人放心,那些话我也只敢跟您说。”见郭沛霖转身要走,韩秀峰急忙拄着拐杖站起身:“郭大人,还有件事。”

    “啥事?”

    韩秀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您刚到任,正是最缺钱的时候,这一千两是我的心意,这两千两是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孝敬您的。”

    运司衙门被贼匪给占了,衙门的那些税银就算没被刘良驹卷走也进了贼匪的“圣库”,郭沛霖初来乍到是要啥没啥,各种开销却不少,正是最缺银子的时候,也不跟韩秀峰客气,接过银票问:“你认得韩宸?”

    “他跟我是同乡。”

    “为人咋样?”

    “可信也可用,只是听说贼匪进犯扬州,担心运司衙门的安危,来不及去东台跟孙运同禀报就擅自招募乡勇,命角斜场盐课司副使率乡勇跟我一道去驰援,孙运同可能会不太高兴。”

    “孙家淦不高兴,扬州失陷圣上还不高兴呢!”郭沛霖冷哼了一声,想想又说道:“你能守住万福桥,他韩宸功不可没,你让他不用担心,有本官在孙家淦不敢为难他。”

    “郭大人,我代他先谢谢您。”

    “别谢了,在这儿好好静养,我先去忙。”

    ……

    郭沛霖刚走不大会儿,张翊国竟跑了进来。

    韩秀峰探头看看他身后,下意识问:“张兄,你咋跑泰州来了?”

    “我是盐知事,郭大人移驻泰州,我能不来吗?”张翊国生怕外面的人发现韩秀峰的伤是装的,赶紧关上门。

    “营里的弟兄们呢?”

    “韩老爷,我对不住您,我……我……”

    “到底咋了?”韩秀峰急切地问。

    一提起这事张翊国就郁闷,气得咬牙切齿地说:“韩老爷,您走后的第三天,新任府台就赶到了万福桥,说雷大人那边不能没人听用,他手下也不能没人差遣,就这么把一营乡勇全抢走了。我本来是想拦的,可人家说陈虎陈彪和姜槐他们全是泰勇,又不是盐捕营的兵,您说我能怎么办。”

    泰勇营归泰州知州张之杲管,张之杲要听知府的,细想起来新任知府福珠朗阿抢人还真抢的理直气壮。韩秀峰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张翊国又苦着脸道:“韩老爷,一营乡勇被抢走了,郭大人也不高兴,让我将功赎过,来您这儿听用。”

    “来我这儿听啥子用?”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

    “招募青壮重建盐捕营!郭大人说了,粮饷由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支应,我们不用再为粮饷操心。而且之前的都司、千总、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一个不用,让我们物色合适人选,郭大人会具折保举。”

    “让我这个从六品的州同和你这个从八品的盐知事,物色正四品的都司?”

    “韩老爷,正四品他也是武官,武官跟我们文官能比吗?再说我们运司衙门的盐捕营跟镇标、河标的那些绿营不一样,别说那些个总兵、提督管不着,连藩台、抚台都无权过问,只有兼两淮盐政的两江总督才管得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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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