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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一章 进身之阶很重要

    刚刚过去的这半年,江北和江南大营相继被长毛攻破,江西大半州县失陷,紧接着贼将石达开又率兵西犯湖北,两江、湖广战局急转而下。而云贵的教匪、苗乱和回乱也是愈演愈烈,前几天刚接到贵州六百里加急奏报,都匀、施秉两府城相继失陷,其中都匀府距省城贵阳仅两百里!

    皇上的心情可想而知,不但总是借酒消愁,有一次喝醉了竟摆驾景山,非要去瞧瞧前朝的崇祯是在哪儿上吊的。

    文庆抱病,彭蕴章只能管起军机处的事,又不敢在皇上气头上递牌子求见,直到打听清楚皇上今天没喝多,这才硬着头皮带上草拟好的谕旨,同再次被皇上委以重任,不但擢升户部尚书还奉旨在军机处大臣上行走的柏葰,匆匆赶到慎德堂觐见。

    慎德堂不只是一个堂,而是一座面阔五间,进深三卷的勾连式大殿。

    堂前院内设有白色太湖石和九口木质鱼缸,栽植着翠竹、牡丹、芍药、苹果树等花木。大殿明间设有宝座,宝座上的诗匾下挂饰先帝御书的“福”字做成的玉璧。原先安挂在奉三无私殿的先帝御容画轴和先帝颇为钟情的两块“公正平和”、“安详澹静”匾额也被移挂于堂内。

    翠竹掩映,意境幽静恬淡。

    要不是建在圆明园内,要是建在其它地方,真会以为这是文人墨客悠闲惬意的隐居之所。

    而事实上这里跟紫禁城的养心殿差不多,不只是皇上的寝宫,也是皇上处理政事、召见大臣的地方,先帝在位时一年有大半年住这儿,那会儿的一切政令均皆出自此!

    彭蕴章和柏葰等侍卫通报完,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偷看了一眼端着在宝座上的皇上,掸掸马蹄袖跪拜。

    咸丰心情不好,已经很久没让王公大臣站着说话了,就这么俯看着他们道:“说吧。”

    彭蕴章晓得皇上懒得看折子,也不愿意看军机处奉命草拟的谕旨,应了一声“臣遵旨”,便跟往常一样一道一道地念了起来。

    “前因扬州军营失利,雷以诚接应迟延,并捏称助剿,收复扬城,当经降旨革职拏问,交德兴阿等,严讯请旨;又因御史方浚颐、何桂芬奏,雷以诚军营委员雷凤翥等,劝捐发饷。种种营私,甚有酿偪人命重情,复谕令德兴阿等,一并提讯。”

    “节据奏称,本年二月间,三汊河河失陷,雷以诚退至沙头后,不即督勇进攻,迁延累日,实属失计。其收复扬城,但凭勇目禀报之词,辄称会兵追剿,亦属奏报失实,又于伊侄雷凤翥、伊婿黄钟,在营舞弊,毫无觉察,实属辜恩,著发往新疆效力赎罪……”

    这是按昨天的意思草拟的,咸丰无精打采地说:“明发吧。”

    要不是雷以诚不惜被千夫所指奏请筹设厘金局,江北大营早在三四年前就因为粮饷不敷分崩离析了。可这么一个帮办了四五年江北军务,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能吏,居然说被革职查办就被革职查办,现在更是发新疆效力赎罪!

    虽然这道谕旨是彭蕴章亲笔拟写的,但彭蕴章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应了一声接着念道:“胡林翼等奏,军火需用浩繁,请饬按月筹解等语。湖北水陆各师,攻剿贼匪,所需军火,每月多至十万斤,自应宽为筹备。著乐斌、吴振棫、骆秉章,于四川、陕西、湖南三省,按月各筹解火药三万斤。每月初旬批解启程,赴湖北交纳,以资攻剿,毋误要需,将此由五百里各谕令知之。”

    湖北是这段时间唯一打过胜仗的地方,听完这道军机处草拟的谕旨,咸丰下意识问:“彭爱卿,算算日子收着湖北捷报已经好几天了,如何封赏议恤,吏部和兵部怎还没个章程?”

    这事是柏葰办的,柏葰急忙取出一道折子:“禀皇上,奴才正准备禀报呢。”

    “说说。”

    “嗻。”柏葰翻开折子,念道:“以攻剿湖北武昌援贼出力,赏道员李续宾,布政使衔;赏参领舒保、西林布、花淩阿,巴图鲁名号;赏参领双福、色克精额、德平,防御庆安、巴颜杜勒、承惠、赓音布、都司何绍彩等,花翎;赏防御来福等,蓝翎;赏巴县监生李天宝等八品顶带,余升叙有差。”

    “就这些?”咸丰微皱起眉头,心想没官文和胡林翼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一个是总督一个是巡抚,没法儿再赏了,但怎会没一接到谕旨就率川东团练星夜赶赴湖北协剿长毛的韩四。

    “禀皇上,还有议恤的。”

    柏葰不明所以,接着念道:“予阵亡游击刘锡文、把总杨庆春、晏光明、颜真彦、艾文轩、李启相、黄武泰、唐永飞、外委朱朝青等,祭葬世职。”

    咸丰脸色更难看了,追问道:“没了?”

    这道谕旨是柏葰照着吏部和兵部呈递的章程草拟的,哪晓得皇上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忐忑地说:“没了。”

    有功不赏,何以让阵前的文武官员用命?兵部想不到很正常,毕竟韩四不是武官。吏部想不到就有些耐人寻味,难道因为韩四出身不好,就不把他当文官,咸丰越想越窝火,紧盯着柏葰问:“报捷的折子有没有带?”

    “禀皇上,奴才带了。”

    “念!”

    “嗻。”

    柏葰不知道皇上究竟为何生气,取出本着有备无患带在身上,以便皇上问起来好与封赏议恤的谕旨相对照的湖北捷报,战战兢兢地念了起来。

    “……十六日,武昌城贼分扑洪山,李续宾等两次歼贼各二百余名,又追杀四百余名;十七日,杨载福等,将油房岭贼巢,尽行烧毁;十八日,胡林翼、李续宾等,分路将鲁家港援贼,先后杀毙六七百名,生擒五十三名,并破贼五垒;杨载福等,亦于是日攻贼桥垒,烧毁净尽。”

    “十九日,贼众大至,经翟定国等,焚贼划船百余只;二十八日,援贼及城内之贼,四面纷出,李续宾等严阵以待,约时齐出,立斩冲锋悍贼数名。蒋益澧等,抄截之。舒保率马队四面冲突,贼遂大败,追之至堤,毙贼三四百人。各营又毙贼一千数百名,鲁家港等处,共破贼垒四座,并毁东湖贼船七十余只,又烧贼巢八十余户。”

    “本月初一,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率一千川东团勇来援。是日,蒋益澧、潘长生、陈占奎前后夹攻,先后杀毙六七百名。李续宾、韩秀峰、张荣贵等,击退再攻鲁巷之武昌城贼,后又节次踏平贼垒共十九座,先后毙贼一千六七百名,生擒六十余名,贼锋大挫。此次旬日之内,大小二十八战,水陆皆能用命,而马队之功居多……”

    彭蕴章不是坐了两年“冷板凳”的柏葰,猛然意识到皇上为何震怒,却不想也不敢说什么,就这么低着头一声不吭。

    果不其然,柏葰正准备念湖北巡抚胡林翼保奏的杀贼出力的文武官员名单,咸丰啪一声拍案而起,质问道:“韩秀峰呢,封赏的名单上为何只有李续宾,没有韩秀峰?”

    柏葰终于想起当年那个被从永定河道衙门急调回京的前通政司参议,急忙道:“禀皇上,据奴才所知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正丁忧守孝,按例……按例……按例丁忧官员不得升转。”

    “不得升转,难不成也不得封赏?”咸丰紧盯着他,又问道:“真要是按例,翰林院庶吉士丁宝桢一样在乡丁忧,为何能擢升翰林院检讨?”

    “奴才不知。”

    “彭爱卿,你知道吗?”

    彭蕴章急忙道:“禀皇上,要是老臣没记错,丁宝桢之所以能擢升翰林院检讨,是贵州巡抚蒋霨远因其破家办团,剿贼出力,具折保奏的。”

    “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剿贼出不出力?”

    “禀皇上,韩秀峰深受皇恩,一心报效朝廷,剿贼自然是出力的。”

    “朕就不明白了,同样剿贼出力,为何别人能升转,他韩秀峰就不能?”

    “皇上,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咸丰心里跟明镜似的,很清楚要是指望吏部,韩秀峰永远升不了官。

    想到西犯湖北的长毛已经退了,湖北没之前那么吃紧。再想到打探夷情的差事文祥也不是没用心办,而是越办越谨小慎微,总是一惊一乍的。觉得文祥还是缺少历练,对付西夷还是上过阵杀过贼,既胆大又心细的韩四比较合适,咸丰沉吟道:“这日子过得真快,想想他开缺回籍丁忧已有两年了。拟旨,命他即刻回京。”

    柏葰暗暗心惊,不敢相信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韩秀峰圣眷竟如此恩隆。

    彭蕴章一点也不奇怪,暗想只要“厚谊堂”一天没被裁撤,皇上就一天忘不掉韩四,下意识说:“命韩秀峰回京也好,曾望颜刚擢升顺天府尹,通政司参议的缺刚空出来了,他回京之后正好能补上。”

    咸丰愣了楞,随即用异样的眼神紧盯着他。

    彭蕴章被盯的发毛,急忙道:“老臣妄揣圣意,老臣昏悖,皇上恕罪……”

    “彭爱卿,朕没怪你的意思,朕只是想问问你,让韩秀峰回来接着做通政司参议合适吗?”

    见彭蕴章欲言又止,咸丰接着道:“他当年按例开缺回籍丁忧,可在老家又真正呆了几天?先是率川东团练驻守川黔交界处,紧接着协剿桐梓、绥阳等地教匪,连后来复建的遵义协左右二营兵勇都是他帮着招募编练的。现在更是率一千团勇驰援湖北协剿长毛,又立下一大功,有功不赏,让一心为朕效力的臣子寒心,你等将朕置于何地,难不成真当朕是昏君!”

    “皇上息怒,臣……”

    “算了算了,这也怨不得你。”

    咸丰摆摆手,冷冷地说:“别人做通政司参议都能升转,曾望颜更是由正五品参议一下子擢升正三品的顺天府尹,韩秀峰早就是四品顶带,拟旨,以剿贼出力,擢升韩秀峰为鸿胪寺卿!”

    柏葰以为听错了,下意识抬起头。

    彭蕴章同样大吃一惊,心想鸿胪寺虽是个既没什么权更没什么油水,并且归同样没什么权的礼部管的清水衙门,鸿胪寺卿虽一样是正四品,但那可是“小九卿”,是清贵无比的卿贰官。

    再想到皇上居然拿曾望颜说事,心想韩秀峰跟曾望颜能比吗?

    虽然同样是通政司参议,可曾望颜不但是进士,而且是道光二年的进士。金榜题名后馆选上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然后迁御史。道光十五年条奏《整饬科场凡十四事》,皆被先帝采纳,迁给事中,再迁光禄寺少卿,太常寺少卿、顺天府尹,然后外放福建布政使。

    道光二十一年,因奏请朝廷封关禁海、断绝与西夷的贸易往来,受到林文忠公驳斥,就这么丢了官,直到咸丰三年才以五品京堂候补。

    总之,不管论出身还是论资历,韩秀峰比曾望颜差太多,事实上韩秀峰不只是跟曾望颜没法比,甚至跟之前所有的通政司参议都没法儿比,可韩秀峰竟偏偏做过通政司参议。

    彭蕴章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进身之阶是那么地重要,正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见他们愣住的了咸丰不快地问:“没听清,难不成要朕再说一遍?”

    彭蕴章猛然意识到皇上不只是想升韩秀峰的官,也是在为将来如何应对不断挑衅生事的西夷做准备,因为鸿胪寺要办的差事并不多,归纳起来就是“凡四夷君长、使价朝见,辨其等位,以宾礼待之,授以馆舍而颁其见辞、赐予、宴设之式,戒有司先期办具;有贡物,则具其数报四方馆,引见以进”。

    想到这对韩四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会跟耆英一样身败名裂,彭蕴章权衡了一番,硬着头皮道:“皇上,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韩秀峰真要是骤跻卿贰,定招非议。老臣斗胆,恳请皇上三思。”

    柏葰也意识到这事真要是既成事实,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急忙道:“奴才附议,奴才也恳请皇上三思!”

    咸丰火了,正准备开口,彭蕴章接着道:“皇上,老臣知道韩秀峰是个能吏,也知道他对朝廷、对皇上的一片忠心,不然当年老臣也不会保举他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可擢升他为鸿胪寺卿真不妥,恕老臣斗胆,皇上要是不收回成命,只会害了他。”

    咸丰能听出彭蕴章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犹豫了一下问:“那你觉得怎么才妥当?”

    彭蕴章意识到韩秀峰这官一定是要升的,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皇上以为擢升韩秀峰为太仆寺少卿如何?”

    同样正四品,但不是“小九卿”,勉强算卿贰官,不像鸿胪寺卿那么扎眼。

    只是这么一来韩四只能管口外的马场,无法名正言顺地跟西夷交涉,可想到彭蕴章和柏葰之所以反对也是老成谋国,只能冷冷地说:“那就太仆寺少卿吧。”

    “皇上圣明,臣这就去拟旨。”

    “等等。”咸丰想了想,又说道:“命文祥为太仆寺满少卿,他俩熟悉,让他俩一起共事,免得办起差来相互推诿。”

    太仆寺堪称闲得不能再闲的一个衙门,如今只剩下口外的左右二翼两个马场,只有左右两群三万多匹马。马场上的事有驻马场的左右二司满汉员外郎、满汉主事等属官管。满汉太仆寺卿和满汉太仆寺少卿,只要每三年去马场巡查一次,并且还是轮流去的,压根儿就没什么公务。

    彭蕴章猛然意识到皇上并没有因为文祥总是报忧不报喜而迁怒于“厚谊堂”,不然绝不会把太仆寺满汉少卿这两个缺,拿出来作为“厚谊堂”前后两任大掌柜的升转之阶,急忙躬身道:“臣遵旨。”

第六百四十六章 开打了!

    韩秀峰和刘山阳等人在八旗马队护送下走了,川东团练左右二营和火器团兵勇也在潘二率领下撤出了鲁巷。

    胡大任和严树森的差事也办完了,尽管一夜没睡,但回到五里墩大营却顾不上歇息,而是赶紧向胡林翼禀报这一夜发生的事。

    “说起来真怨不得韩秀峰,他那会儿还没做官,只是一个在衙门帮闲的书吏,而在械斗中失手打死吴大的又是个没爹没娘的瓜娃子。本地人自然帮本地人,何况吴大之事本就事出有因,没想到吴三竟怀恨在心……”胡大任禀报完,想想又补充道:“他手下的那些团勇走前不但把营垒和内外两道深壕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只带了十天干粮,把剩下的粮草和火药铅子儿全留给了李续宾。”

    严树森也忍不住道:“虽算不得以德报怨,但做事还是大气的。”

    胡林翼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沉默了片刻轻叹道:“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又怎会计较跟吴家兄弟的这点私怨,又怎会计较那点粮草。”

    “做大事?”胡大任下意识问。

    “等过段时间你们就晓得了,他现在的处境不比你我好,可以说比你我艰难十倍甚至百倍!”胡林翼不想“泄露天机”,随即话锋一转:“皇上虽已命广东帮我湖北采办两百尊洋炮,但我们不能坐等,赶紧给叶名琛拟一份书信,赶紧差人去趟广州。”

    ……

    与此同时,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和翰林院检讨敖彤臣正为韩秀峰很快就会抵达京城高兴,一大早就差人去把余有福叫到了会馆。

    让二人倍感意外的是,在达智桥胡同帮韩秀峰看了两年家的余有福,竟小心翼翼地说:“吉老爷,敖老爷,我估摸着韩大人到了京城之后会住会馆,要不先请温掌柜帮着收拾几间房,到时候我让小山东和冯小鞭过来伺候。”

    “那宅子租了好几年,在京城他又不是没家,为何要住会馆?”敖彤臣不解地问。

    余有福不敢说那不是一般的宅院,那儿其实是个经制外的衙门,韩秀峰回京之后就算要去衙门,那也应该是去太仆寺而不是“厚谊堂”,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您二位有所不知,那宅院后来的租金是王老爷付的。”

    “房租云清付的跟志行付的又有啥两样,再说你能住,大头一家子能住,为何志行不能住?”

    “我也搞不清,反正王老爷说韩大人回京之后还是先下榻会馆比较好。”

    “这个王乃增,葫芦里究竟卖得是啥药?”

    “不管他葫芦里卖的啥药,让志行住会馆也没什么不好。”吉云飞放下茶杯,抬头笑道:“温掌柜,听见没,赶紧把后院儿收拾干净。要是有人来借住,就找个由头婉拒掉。志行今非昔比,都已经跻身卿贰了,不晓得这次回京会带多少随员,不能到时候安排不下。”

    “明白,我今儿下午就收拾,外人一个也不接待。”温掌柜急忙笑道。

    “再就是赶紧打听下太仆寺的情形……”

    吉云飞还没说完,敖彤臣就忍俊不禁地说:“博文兄,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皇上不但擢升志行为太仆寺少卿,一样擢升文祥为太仆寺少卿。而文祥前几天就去太仆寺上任了,有文祥在,这些事用得着你我操心吗?”

    “还真是,那就不用打听了。”吉云飞反应过来,想想又喃喃地说:“那就……那就准备办几桌酒席,这一年过得,光顾着办丧事了,也该办办喜事热闹热闹。”

    今年会试落第之后没回四川,花了点银子谋了个景山官学教习,但平日里几乎不用去授课的任禾,现在真正意识到有人提携跟没人提携是不一样的,禁不住提议道:“吉老爷,敖老爷,伍老爷那边要不要先知会一声,别到时候他没空?”

    想到伍辅祥今年来会馆的次数不少,甚至也在会馆宴请过好几次同僚,吉云飞笑道:“知会一声也好,志行以捐纳出身跻身卿贰,眼红的人一定不会少,现在没人上折子弹劾,不等于将来没有,到时候少不得伍辅祥帮衬。”

    “我反正没啥事,要不我下午去一趟?”

    “行,这就劳烦你了。”

    与此同时,本应该在太仆寺衙门的文祥,不但依然呆在书肆里,而且正同王乃增、忧心忡忡地听庆贤念刚收到的急报。

    “九月十日,广东水师千总梁国定搜查私运鸦片的‘亚罗’号,人赃俱获,拘捕私运鸦片的水手李明太等一十二人。英吉利领事巴夏礼抗议,称‘亚罗’号乃英吉利国船舶,并以此要挟开战。”

    庆贤顿了顿,接着念道:“九月十二,叶名琛允释‘亚罗’号水手九人,巴夏礼拒不接受;九月十四日,巴夏礼再发出照会,要求释放所有水手,交还该船,赔礼道歉,保正不再发生此类事件,并限两日内答复。

    经查,该船在香港注册期已满,英夷纯属无端起衅,叶名琛拒绝其无理要求,否认侮辱英旗,英夷水师即捕我大清水师战船一条……九月二十五日,英水师提督西马縻各里率炮船三艘,载炮十七尊,划艇十余艘,越过虎门,攻破广州城外数处炮台。二十七日,攻占海珠炮台;二十九日,炮轰广州……”

    英夷终于忍不住开打了,驻守广州的驻防八旗、督标、抚标、广州协标共一万多兵勇,不但没守住省河沿岸的大小炮台,竟没挡住英夷的大小六条战船,连同船工水手在内两千多兵,让洋兵把十三行给烧了,甚至让洋兵冲进广州城内把总督衙门劫掠一空!

    现在英夷正回头攻打虎门炮台,估计十有八九也守不住。

    文祥紧盯着地图,恨恨地说:“不是总说洋人很恭顺吗,现在怎就不恭顺了?”

    “博川,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还是赶紧递牌子求见吧。”庆贤提醒道。

    “皇上要是还不召见呢?”

    “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军情,皇上要是不召见,那就赶紧去拜见文中堂。”

    “只能这样了,”文祥拿起翻译好的急报,想想又交代道:“云清,赶紧给新安、南海分号发一份急报,跟他们说清楚,一切以保持消息畅通为要,不得擅离职守,一样不要想着什么守土有责。”

    “明白,我这就拟。”

    ……

    坐马车进宫太慢,文祥跟恩俊一起策马赶到圆明园已是下午。把牌子递给外奏事处的太监,果不其然,皇上依然不想见他。

    想到文中堂家在内城,来回折腾只是耽误功夫,干脆硬着头皮直本军机处值房,求守在外头的侍卫帮着通报。

    当值的御史不但不许侍卫通报,甚至命侍卫将他拿下。

    就在侍卫们犹豫该不该听御史的,得罪他这个圣眷正浓的太仆寺少卿之时,被外面动静惊动了的柏葰走出来问:“文祥,擅闯军机值房,你可知罪?”

    “禀中堂大人,下官知罪,不过下官也是迫不得已。”

    “怎么个迫不得已?”

    “下官不敢在这儿说,不知中堂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容下官慢慢禀报。”

    擅闯军机值房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柏葰不认为文祥会如此不知轻重,干脆示意当值的御史和侍卫放行,把文祥带到值房边上的一间配房,紧盯着他问:“博川,现在可以说了,什么事这么急?”

    “英夷开打了,已攻占广州城外各炮台,夷兵已杀到了两广总督衙门!”文祥递上翻译好的急报,想想又无比沮丧地说:“另据上月底上海分号发回的探报,佛夷为西林教案之事准备派兵来犯,佛夷驻上海领事已照会英咪二夷领事,望与英咪二夷一致行动。”

    柏葰大吃一惊,接过急报道:“你先在这儿稍候。”

第六百五十一章 觐见

    韩秀峰两年前回乡丁忧时,按例把出入宫禁的腰牌缴销了。

    没有腰牌就算依然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也去不了军机处在圆明园内的值房。但回京了不能不禀报一声,毕竟只要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就是军机处的人,相比之下现而今这个太仆寺少卿更像兼差。

    去不了军机处值房,韩秀峰只能拟了一道呈文,让冯小鞭捎个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结果又等了一天,不但依然没得到皇上召见,也没等到军机处的消息,反倒把肃顺给等来了。

    肃顺红光满面,风采依旧,一见着韩秀峰就埋怨道:“早上我还寻思算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没曾想你已经回来了两天。怎么不差人给我捎个信儿,在这儿等那你有得等了!”

    “大人有所不知,我一接到谕旨就马不停蹄往京城赶。路过固安时听王千里说皇上在圆明园,我就直奔这儿来了。本来打算递上请安折就去拜见大人,可想想又觉得递上请安折就走不合适,就稀里糊涂在这儿等了两天。”

    “晚上就住这儿的?”肃顺笑看着他问。

    “让大人见笑了,不过相比阵前,这儿已经很不错了,至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吃喝拉撒呢?”

    “吃就在外头随便吃一口,外头不是有好几个摊儿吗,味道还行,就是有点贵。”

    看着韩秀峰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到韩秀峰这两年先是率川东团勇防堵甚至协剿贵州剿匪,紧接着又率川东团勇驰援湖北协剿长毛,肃顺感叹道:“志行啊志行,也就是像你这样从阵前回来的人,才晓得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有多不容易!”

    “大人抬举秀峰了,相比秀峰,大人您才不容易。”想到眼前这位不但刚查办了一起大案,惩处了七十多个户部的郎中、主事、笔帖式和胥吏,得罪了一大批人,而且因为累次进言重用曾国藩、胡林翼等汉员,跟为官持重的柏葰、彭蕴章、周祖培、贾桢和翁心存等重臣势如水火,韩秀峰又苦笑道:“不是秀峰不识抬举,要是有选择,秀峰宁可在阵前效力,也不愿回京。”

    肃顺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禁喃喃地说:“战阵上厮杀虽凶险却也痛快。”

    韩秀峰急忙道:“这话秀峰也只敢跟大人说,要是传出去被人断章取义,那就真成给脸不要脸了。”

    肃顺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提起让你回京,我想起件事。”

    “什么事?”

    “你协剿长毛有功,可论功行赏时竟把你给忘了。皇上大怒,质问柏葰究竟怎么回事,柏葰无言以对,皇上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让他和彭蕴章回去拟旨,打算擢升你为鸿胪寺卿,结果又被他和彭蕴章给谏阻了,从好好的鸿胪寺卿变成了太仆寺少卿,你说气不气人!”

    韩秀峰大吃一惊,心想我跟你不一样,真要是做上鸿胪寺卿那就等于被架火上烤,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肃顺又恨恨地说:“还有曹师爷,明明晓得你回来了,明明晓得你在这儿等皇上召见,中午见着时居然连提都没跟我提。要不是刚才遇着焦佑瀛,我真以为你还在回京的路上呢。”

    “他公务繁多,应该是忙忘了。”

    “他一样是‘厚谊堂’大掌柜,你回来这么大事,别人能忘他怎可能忘,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大人言重了,什么叫我回来这么大事,也就大人您把秀峰当个人物,在别人眼里我韩秀峰算啥呀?”

    “志行,你现而今都已经是四品京堂了,可不能再妄自菲薄,”肃顺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沉吟道:“以我之见你也别在这儿等了,皇上今儿个没空召见你,明儿个更不会有空。”

    “皇上很忙?”

    肃顺不好说皇上昨天喝多了,不好说因为宿嘴今天头疼得厉害,只能摸着胡子道:“宣宗成皇帝实录圣训编纂告成,文中堂等监修总裁官明儿个一早奉表恭进,皇上天不亮就要移驾皇城保和殿行礼,然后移驾太和殿太和殿作乐宣表,亲王、郡、贝勒、贝子和文武百官都得跟‘大叫起’一样进宫庆贺,按例礼毕之后主持和参与编修的文武官员都有封赏。总之,皇上这几天有得忙。”

    大清以孝治天下,皇上又是个孝子。

    先帝的实录圣训编纂告成,确实是一件大事!

    韩秀峰沉默了片刻,低声问:“文武百官都要进宫,我要不要去,像我这样还在受制的官员恐怕不方便吧?”

    肃顺看着他身上穿的素服,沉吟道:“要是就这么去,那些言官一定会揪住不放。”

    “那我就不去了。”

    “不去没事,等明儿个见着皇上,我帮你跟皇上说。”

    “谢大人。”

    “自个儿人,有什么好谢的。”

    肃顺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志行,说了你别不高兴,你把‘厚谊堂’交给文祥,真是所托非人。差事办得不怎么样,还总是惹皇上生气,要不是文中堂累次进言,‘厚谊堂’早被裁撤了。可能想着报你的提携之恩,他还曾花言巧语说服文中堂,请文中堂保举你去广东做潮运同。

    他也不想想你韩秀峰是谁的人,用得着他走文中堂的门路帮这个忙?所以我一听说这事儿,就递牌子求见皇上,保举你去天津卫署理长芦运同,结果你却奉诏,皇上因为这事真生气了,骂你没良心,还说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念那么多书。”

    “大人,这跟念书有啥关系?”

    “越念越迂腐,”肃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秀峰一眼,接着道:“好在这次回来了,要是再不奉诏,我估摸着皇上这辈子也不会再召见你!”

    韩秀峰苦着脸问:“这么说皇上见着了我的请安折,可想到我之前没奉诏的事就来气……”

    “皇上究竟有没有见着你的请安折我不晓得,但皇上那次是真生气了。”

    “秀峰惭愧,秀峰罪该万死。”

    “算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后可不能再犯糊涂,”肃顺喝了一小口茶,紧盯着韩秀峰道:“我估摸着皇上会让你接着管‘厚谊堂’的那摊事儿,广东那边不太平,这差事不好办,你心里得有个数。”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太监在门外抑扬顿挫地喊道:“皇上有旨,传太仆寺少卿韩秀峰觐见!”

    “臣领旨,臣韩秀峰领旨!”

    肃顺本以为皇上三五天内不会见韩秀峰,没想到刚说完内奏事处的太监就来传召,见韩秀峰一脸歉意的行礼,然后跟着太监走出了巷子,一时间竟愣住了。直到看见兵部尚书陈孚恩微笑着走了过来才缓过神。

    ……

    面圣是一件大事,不但一言一行都有讲究,连衣着都有规矩。

    韩秀峰一身青布长衫,在戒备森严的园内格外显眼,要是有御史言官在附近巡察,定会被他们以“君前失仪”为由参上一本。

    好在附近没御史,一路畅通无阻,赶到了勤政殿东暖阁。

    三年前也是在这儿头一次见到皇上的,韩秀峰感慨万千,一进门就磕拜道:“臣韩秀峰恭请圣安!”

    咸丰宿醉刚醒,头疼得厉害,盘坐在木炕上用右肘支着小桌子,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斜看着跪在面前的韩秀峰,无精打采地问:“回来了?”

    韩秀峰偷看一眼,发现皇上比两年前更瘦更憔悴,而且一身酒气,急忙低头道:“禀皇上,臣回来了,臣回来给皇上效力,为皇上分忧!”

    “上次朕命你移孝作忠,署理长芦运同,为何不奉诏,是不是嫌朕给的官小?”

    “臣迂腐,臣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

    咸丰坐直身体,看着韩秀峰身上的素服,轻叹道:“算了,念在你也是个孝子,念在你防堵贵州剿匪、协剿湖北长毛有功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

    “谢皇上。”

    “在湖北有没有见过胡林翼,听说他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可有此事?”

    韩秀峰早料到皇上会问胡林翼的事,但万万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急忙道:“禀皇上,臣在湖北见过胡大人两面,头一次是刚率团勇赶到武昌城下的晚上,第二次是启程赴京前一天,臣也知道彭玉麟、蒋益澧先后出走的事,不过臣以为胡大人有胡大人的苦衷。”

    咸丰没想到韩秀峰只见过胡林翼两面,禁不住问:“你在协匪长毛时没跟他在一起?”

    “禀皇上,那会儿胡大人坐镇五里墩大营,李续宾坐镇洪山大营,臣率一千团勇守鲁巷,相互之间离得远,战事又吃紧,所以难得见一次面。”

    “你刚才说他有苦衷,你倒是说说他究竟有何苦衷?”

    “胡大人做得是战时巡抚,并非完善省份巡抚,一切当以剿匪平乱、收复失地为重。行军打仗,事权不一,乃兵家所忌,而湘军又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堪称山头林立,那些个骄兵悍将谁也不服谁。要是没点霹雳手段,要是不用信得过的文武官员,别说收复失地,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韩秀峰又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见皇上若有所思,接着道:“臣斗胆说几个前车之鉴,咸丰元年乌兰泰、向荣不和,永安失陷,使长毛得以窜出广西;咸丰二年八、九月间,长毛围攻长沙,官军集结八旗绿营兵勇六、七万,而领兵大员竟多达十几位,其中军机大臣一人,总督二人,巡抚三人,提督三人,总兵十二个,那么多大员挤在长沙一地,兵勇们都不晓得该听谁号令,所以那么多官军也未能阻扼长毛北趋。”

    “这么说赶走蒋益澧,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圣明。”

    “有没有见着官文?”

    “禀皇上,臣没见着官文大人。”

    “李续宾呢?”

    “禀皇上,李续宾臣见过两次,头一次他刚从战阵上下来,浑身都是血,战壕里全是他手下湘勇的尸体。第二次是臣动身回京那天,他去给臣送行。”

    “可朕听说他贪生怕死,畏敌如虎,不然武昌也不至于直至今日也没能收复。”

    “禀皇上,臣以为闹匪患就跟一个人患病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剿匪平乱真是急不来的事。再就是臣回来时他们正在为攻城做准备,臣估摸着很快会有捷报。”

    “你是说官文、胡林翼和李续宾正在准备攻城?”

    “回来前臣问过李续宾,他说等攻城所需的炮、火药和粮饷准备妥当就开打!”

    亲耳听到湘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确认胡林翼和李续宾正在准备攻城,咸丰的心情好了许多,想想又问道:“回来之后有没有见着文祥?”

    “禀皇上,臣听说皇上您在‘夏宫’(圆明园),臣就直奔这儿来了,没见着文祥。”

    “文祥这个人你举荐的好,他是实心办差的,可他也是读书人。朕不是说读书不好,而是这书读多了人容易迂腐。让他办别的差事倒也罢,让他办‘厚谊堂’的那些差事,想想真为难他了。”咸丰顿了顿,接着道:“朕命你回京,就是让你接着管那摊事儿的,赶紧去见一下,让他把公事交代明白。”

    “臣遵旨!”

    “走之前记得去内务府值房申领下腰牌,朕让外头的奴才带你去。”

    “谢皇上。”

    见韩秀峰准备磕拜告退,咸丰又问道:“韩四,这次进京有没有带家眷?”

    韩秀峰一愣,急忙道:“禀皇上,臣是从湖北阵前奉诏回京的,没带家眷,只带了二十名团勇。想着他们没见过世面,要是带到京城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路过固安时见河营只剩下三十几号人,就斗胆让他们留在河营效力。”

    “河营只剩下三十几号人?”咸丰下意识问。

    “本来有两百多的,后来被抽调一百多去了天津。”

    “知道了,跪安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赌一把

    先帝爷的实录圣训,是几位大学士奉旨督率官员历时六年纂修的。

    编年纪事,一归简质,共成书四百七十六卷,另续经恭辑圣训一百三十卷,盛德大业,震古铄今,理应百僚共庆,显谟承烈。

    为筹办恭进大典,礼部、内务府、太常寺和鸿胪寺等大小衙门整整忙了一个多月。不但五品以上文武官员要进宫庆祝,连进书报事之人都是由亲王、郡王充任!

    一些穷京官不但住得远,甚至没钱雇车,这一夜都不敢睡。还没到寅时就打着灯笼,跌跌撞撞地连夜步行去紫禁城。

    租住在宣南的文武百官一样不敢掐着点儿去,卯时一到就钻进马车或骡车往皇城赶。

    肃顺身为左都御史,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监察百官的机会。

    早早的赶到宫门口,先清点十五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等人都来齐了才阴沉着脸分派差事,命都察院的御史言官查点各部院该来的文武官员有没有全来,同时巡察有没有人衣衫不整或站错班,要是发现全登记造册,等仪式结束之后再指名参奏!

    穆荫来得也很早,作为军机大臣无需担心看不清脚下摔跟头,一到宫门口就有侍卫打着灯笼在前头带路。

    见天还没亮,正打算先去军机处值房烤会儿火,就见肃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笑看着他道:“清轩留步。”

    “原来是雨亭兄,您怎么来这么早?”

    “皇命在身,不来早点不成。”肃顺把他叫到一边,遥望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若无其事地说:“清轩,听说太仆寺少卿韩秀峰到任了,有没有这回事?”

    穆荫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急忙道:“确有此事,昨儿晚上他还去过我家,说已到任两天,之前一直在夏宫的太仆寺值房等着皇上召见。说孝满之前只能以素服参事,接下来两三个月不方便去军机处拜见,所以冒昧登门告罪。”

    “他还在给他爹守孝?”肃顺明知故问道。

    “按例得丁忧二十三个月,要是从闻讣那天开始算,二十三个月也差不多满了。他担心别人说闲话,不敢把奔丧路上的那两个月算上。”说到这里,穆荫好奇地问:“雨亭兄,他昨儿晚上从我家走前说打算去拜见下彭中堂和杜翰,甚至想去跟曹毓英说一声,难道他没去府上拜见您?”

    “他昨儿个倒是去过,我正好不在家,不然我也想不起来问这个。”

    “这就对了,您那么关照他,他好不容易回了京,又怎会不去拜见您。”

    肃顺微笑着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广场上人越来越多,见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哪位王爷或大学士到了,那些个溜须拍马之辈正争先恐后地挤上去拜见,肃顺脸色立马变了,正准备过去瞧瞧究竟是谁在大声喧哗,一个御史领着曹毓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穆荫知道他有话要跟曹毓英说,连忙拱手告退。

    御史也躬身行了一礼,去接着巡察了。

    曹毓英等穆荫他们走远,正准备躬身拜见,肃顺就开门见山地问:“曹师爷,听说韩四回来了,你有没有见着他?”

    “禀大人,韩秀峰不但回来,并且已回来两三天,一直呆在太仆寺值房等皇上召见。直到昨儿下午觐见过皇上,才去了趟我家,告诉我他回来了,说皇上命他重掌‘厚谊堂’,说他还在守制,只能素服参事,不方便去军机处当值,还说这是皇上恩准的。”

    肃顺意识到韩四昨天为何要去拜见文庆、柏葰和穆荫、杜翰等人了,因为韩四不只是太仆寺少卿,也是在军机处额外行走的“小军机”,按例到任后应该赶紧去拜见上官。

    再想到昨儿下午发生的事,肃顺又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也是昨儿晚上才晓得他回来了的。”

    “是啊,谁能想到他一回来就呆在太仆寺值房等皇上召见,我呢又有一段日子没去书肆了。”

    “子瑜,不管怎么说你一样是‘厚谊堂’大掌柜,该去还是得去的。”

    “大人说得是,毓英等忙完这阵子就去。”

    “不说这些了,先去站班吧,我也该去转转了。”

    “毓英恭送大人。”

    看着肃顺离去的背影,曹毓英心想韩四就算做上了太仆寺少卿,干得还不是之前的那些差事。跟别的卿贰官真无法相提并论,你再器重他又有何用?

    肃顺则边走边暗想陈孚恩瞧不上韩四倒也情有可原,毕竟陈孚恩不但是进士出身而且官居兵部尚书,在陈孚恩看来韩四这个捐纳出身的太仆寺少卿真无足轻重。而你曹毓英凭啥瞧不上韩四,又为何早知道韩四回来了却不去禀报一声。

    就在肃顺正寻思曹师爷这人太鬼,只可用不可重用之时,庆贤带着一份刚翻译好的急报,同王乃增一起匆匆赶到了重庆会馆。

    刚洗完漱的韩秀峰一边招呼二人坐,一边看着急报问:“啥时候收着的?”

    “夜里收着的,事关重大,乃增和庆贤兄不敢耽误,一翻译好就赶过来向大人禀报。”王乃增激动地说。

    这份急报是任钰儿和苏觉明雇了一条美利坚商船,差专人送到天津的。长芦盐运司副使韩宸一接到急报,就命人骑快马连夜送到了京城,能想象到光传递就花了多少银子。

    韩秀峰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想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不管花多少银子也值!

    “庆贤兄,你怎么看?”韩秀峰放下急报问。

    庆贤连忙道:“据我等所知,两江总督怡良一个月前曾奏报过,可是真是假他又拿不准,不敢把话说死,在折子里称‘所闻不一,而且内乱则不为无因’。”

    “这么说他自个儿都拿不准,皇上和朝中的文武大臣也不敢信以为真?”

    “这是自然,毕竟这样的笑话已经闹过多少次了,谁敢当真!”

    庆贤想想又说道:“不过您那位在曾国藩麾下效力的好友张德坚,早在去年编纂的贼情汇编中就提及‘杨贼与昌辉互相猜忌,似不久必有并吞之事’,再想到秦日纲和石达开不会先后无缘无故收兵,所以我和云清觉得这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种种迹象表明这消息应该是真的,可这消息太骇人听闻了,韩秀峰一时间真拿不定主意。

    王乃增觉得这是个能让“厚谊堂”翻身的机会,急切地问:“四爷,周兴远这个人我没见过,没跟他打过交道。您见过他,跟您关系不一般,您觉得他这人靠不靠谱,他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周兴远这人有几分本事,我跟他也算不打不相识,他不但在向帅麾下效过力,还曾做过陆建瀛的幕友,在江宁呆过,对江宁比较熟悉。而且他是举人出身,在官场上打滚了那么多年,甚至蹲过刑部大牢,应该知道轻重。”

    “既然他知道轻重,那这消息一定是真的!”

    “别急,让我再想想。”

    “四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庆贤禁不住提醒道。

    韩秀峰既不敢也觉得没必要拿这个消息去邀功请赏,可想到昨天下午觐见时,皇上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了许多,又觉得庆贤的话有一定道理,权衡了一番起身道:“那就赌一把,最终查实这消息是真的自然好,要是假的皇上也不会真责罚咱们,毕竟咱们干得本就是打探消息的差事,何况在咱们之前两江总督怡良已经奏报过。”

    “乃增也是这么想的。”

    “这会儿进宫递牌子求见不合适,就算去了皇上也没空见我,你们先回书肆,我吃完中饭就去。”

    “行,那我们先告退。”

    刚送走王乃增和庆贤,柱子就带着幺妹儿和娃到了。

    韩秀峰头一次见着小外甥,别提有多高兴,正抱着小外甥让徐九赶紧去拿昨晚准备好的红包,大头和翠花一人抱着一个女娃到了。紧接着是余铁锁、关小虎两家,全是拖家带口,会馆里顿时热闹起来。

    幺妹儿缠着问她娘在老家过得咋样,问着问着泪流满面。

    翠花因为一连生了两个闺女,总觉得在大头跟前抬不起头,见着韩秀峰仿佛有了主心骨,再也不担心大头会欺负她,也喜极而泣。

    难得聚一次,韩秀峰就这么抱抱各家的娃,跟几个兄弟和兄弟媳妇拉起家常,这一聊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饭点儿。

    就在他陪着众人吃饱喝足,正准备去花厅再喝会儿茶之时,吉云飞和敖彤臣参加完庆典回来了,一见着他就说起宫里的事。

    “皇上御殿受书,祗肃礼成,百僚毕贺,卿云五色,瑞霭缤纷。吉事有祥,弥增欣庆,皇上大喜,命太监宣旨,监修总裁以下各员,并在馆执事人等,分别加恩!”

    看着吉云飞兴高采烈的样子,想到吉云飞好像也参与过修撰,韩秀峰笑问道:“博文兄,获皇上封赏的都有谁?”

    “这就多了。”

    吉云飞放下茶杯,眉飞色舞地说:“文中堂是监修总裁,圣眷最恩隆,盛典告成,衔名首列,加恩赏御袍一件,并赏加一级;总裁兵部尚书阿灵阿、副总裁兵部尚书周祖培、吏部侍郎兼步军统领瑞常,分别赏加太子少保衔。

    周祖培的儿子周文龠本是监生,这次沾了他爹的大光,皇上不但赏其举人出身,还命其一体会试;瑞常之子候选笔帖式文德,以六部主事用;总裁户部尚书朱凤标,在馆六年,赏加太子少保衔;

    蒙古副总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双福,历充纂修提调,在馆有年,赏戴花翎。总裁刑部尚书赵光,在馆三年,赏加三级;在馆两年的总裁吏部尚书花沙纳和副总裁工部尚书彭蕴章,均赏加二级;副总裁吏部侍郎穆荫,赏加一级,并开复处分一案;

    离馆之监修总裁致仕大学士祁寯藻,赏食全俸;前任大学士贾桢,赏加一级、纪录二次;前充总裁副总裁之吏部尚书翁心存,在馆四年,赏其孙监生翁曾源举人出身,一体会试;

    户部尚书柏葰,在馆三年。工部尚书全庆,在馆四年,均赏加三级;前任户部侍郎罗惇衍,在馆二年,赏加二级;今个儿所有的进书报事之亲王、郡王,均加恩纪录四次;执事之贝勒以下、宗室文武官员、及执事之大臣官员,均加恩纪录二次。

    宣读表文致辞制答各员,均加恩纪录二次;其余大小文武各员,均著概行施恩纪录一次;八旗兵丁,加恩各赏给半月钱粮,以示庆成锡福、闿泽覃敷之意;连那几个赞礼郎都因声音洪亮,赏戴花翎!”

    韩秀峰下意识问:“其余大小文武各员,均著概行施恩纪录一次,这么说今天只要去了的全有封赏?”

    “是啊,我什么也没干,就稀里糊涂获赏记录一次。”敖彤臣禁不住笑道。

    “早晓得有这好事我就去了,虽说记录一样能用银子捐,但谁会嫌银子多,谁又会嫌记录多。”

    “所以说你亏了,”敖彤臣回头看向吉云飞,又笑道:“博文兄在馆一年,赏加一级,一级顶好几个记录呢!”

    “博文兄,你得请客!”

    “请请请,晚上就请行了吧?”吉云飞哈哈笑道。

    想到皇上今天心情不错,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封赏那么多文武官员,韩秀峰决定来个锦上添花,放下杯子半开玩笑地说:“二位,我韩秀峰一样是京官,凭啥别人都有封赏却没我的份儿,我打算进趟宫,看能不能也混个记录一次。”

    “你开什么玩笑,只有去的人才有封赏,哪个部院去了多少人,谁去谁没去,礼部和都察院那边都登记在册了。”

    “我现在去也不迟!”

    见韩秀峰站起了身,敖彤臣哭笑不得地问:“志行,你不会真打算去吧?”

    “这还能有假,”韩秀峰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沉吟道:“穿这一身进宫不大合适,我得先进去把官服换上。”

第六百五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恩赐举人大致可分三种,一种是参加过三次乡试都没能中式的八十岁以上的士子,合例者可请旨赏给举人或举人副榜(副贡);一种是大学士周祖培之子周文龠和吏部尚书翁心存之孙翁曾源那样的荫生。

    前者就算获赏举人也不会参加会试,就算参加会试能金榜题名,也因为年事已高做不了官。后者不但出身书香门第,并且早早地入国子监读书,有的甚至考上了内阁中书,或在国史馆、典籍馆当差,加之其父兄或其祖父位高权重,别人巴结他们还来不及,不会说三道四,更不会瞧不起。

    还有一种纯属是因皇上高兴获赏的,比如乾隆爷喜好巡幸,每次出巡见”小民扶老携幼,夹道欢迎”便龙心大悦,不是减免应征钱粮,就是拨给银两填补地方上因维修行宫所造成的亏空,以示体恤,有时候还赐商人食。

    见士子迎銮献赋那就更高兴了,几次下旨分别考试,优者分一二等,一等五人,举人赏给内阁中书,照例挨次补用;贡生、生员赏给举人,准一体会试;获二等者四人,各赏缎一匹,这就仿佛额外开了“恩科”。

    乾隆爷可以这么做,不等于今上也可以。

    郑亲王端华不想因为这点事引起轩然大波,又实在想不出个好办法,干脆跟往常一样把这棘手的差事交给同父异母的弟弟肃顺去办。

    肃顺没想到皇上会赏韩四这么个恩典,很清楚相比加官进爵,这才是韩四真正想要的。回家的这一路上追悔莫及,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早应该想到的,如果能在皇上前头想到,能帮韩四跟皇上求个出身,那韩四一定会对他感恩涕零。

    再想到皇上既没让军机处拟旨,也没命内阁拟旨,反倒让肚子里同样没多少墨水的端华办这差事,肃顺又露出了笑容。

    “禀老爷,焦老爷和伍老爷已经到了,正在花厅等您。”

    “知道了,爷先进去换身衣裳,请他们稍候。”

    “嗻。”

    伍肇龄和焦佑瀛不知道肃顺差家人请他们赶紧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正喝茶闲聊,肃顺换上一身行褂走了进来,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二位免礼,说正事……”

    肃顺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即指指着家人刚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皇上既没让军机处拟旨,也没命内阁草拟,可见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不但不待见志行,甚至会进言谏阻,所以才把这差事交给咱们。二位满腹经纶,妙笔生花,接下来就看二位的了。”

    伍肇龄同样没想到皇上竟打算赏韩四举人出身,打心眼里为韩四高兴,不禁笑道:“志行果然圣眷恩隆,只是这谕旨不大好草拟。”

    既瞧不上曹毓英,更瞧不起韩秀峰的焦佑瀛,心里则有些酸溜溜的,走到书桌边沉吟道:“大人,崧生兄,以佑瀛之见这谕旨倒不难草拟,而是难在何以服众。”

    “桂樵这话说在点子上,”肃顺放下茶杯道:“所以咱们得把这差事办漂漂亮亮,让那些迂腐之辈说不出什么。”

    “总得有个由头,想堵住悠悠之口谈何容易。”焦佑瀛紧锁着眉头道。

    “其实也不难!”肃顺胸有成竹地笑道。

    “佑瀛愚钝,恳请大人明示。”

    “桂樵,你之所以不知如何下笔,那是因为你跟志行不熟。”肃顺回过头,笑看着伍肇龄道:“崧生兄,你跟志行乃同乡,对志行最熟悉。他并非目不识丁,他之所以没能科举入仕,只能走捐纳的缘由,你最清楚不过。”

    伍肇龄反应过来:“大人是说可以在冷籍上做做文章?”

    “正是!”肃顺走到二人身边,得意地笑道:“所以咱们不但要帮皇上草拟一道谕旨,还得拟一道折子,拟好之后再找个合适的人递上去。”

    伍肇龄下意识问:“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如何?”

    肃顺权衡了一番,摇摇头:“吉云飞份量不够,崧生兄,你再想想,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要说合适,吏科给事中伍辅祥最合适。可这终究是得罪人的事,得罪的还是老家士绅,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着这上这道折子。”

    “伍辅祥跟志行不是同乡吗?”

    “大人有所不知,他跟志行的确是同乡,并且两家离得不算远。但他祖籍广东,他是客家人,这两年因为贵州闹教匪,担心老家安危,知道志行在老家率团练办理防堵才去过几次会馆,之前根本没把自个儿当四川人,这同乡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此一时彼一时,志行帮他保住了老家,这天大的人情他不能不还。再说他既然没把自个儿当重庆府人,也就不会在乎重庆的那些士绅高不高兴。”

    “大人所言极是,要不我先去找找他,探探他的口风。”

    “那就速去速回,这事得赶紧办,免得夜长梦多。”

    “大人如此抬爱志行,志行知道了一定感激不已。”

    “我要他感激什么,再说事还没办成呢。”

    ……

    韩秀峰不知道肃顺正为他的事忙得不亦乐乎,更不知道伍肇龄正在为他奔走,只知道等皇上降下谕旨今后就是举孝廉。

    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宫里出来没回会馆,而是直奔“厚谊堂”。

    他这个“老掌柜”回来了,林庆祥等通译急忙放下手中的事来到展厅拜见。跟众人寒暄了一会儿,便让众人回各房接着办差,然后跟王乃增、庆贤和刚大开了半天眼界的刘山阳说起公事。

    “这是中午刚收着的详细战报,说战报其实不合适,因为叶名琛和柏贵压根儿就没下令防守。”庆贤翻出夹在卷宗里的照片,苦笑道:“西夷攻城时他在校场看乡试马射,真叫个临危不乱。不但没下令驻防八旗、绿营及水师反击,甚至安抚那些被枪炮声吓得惊慌失措的文武官员,说什么不会有事,说英夷很快就会撤兵,结果西夷不但没撤,甚至攻入内城把他的总督衙门抢掠一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看着南海分号通过票号寄回来的一张张照片,韩秀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庆贤接着道:“咪夷嘴上声称‘中立’,却出动原本停泊在香港的三艘炮船配合英夷行动。咪夷驻香港领事凯南和驻广州领事柏雷助纣为虐,亲率其海军陆战队帮同英夷攻城。凯南先是亲自把咪旗插在被轰开的城墙缺口上,随后将旗帜带入城内,甚至向城内的无辜百姓开枪。

    英夷烧杀抢掠时,柏雷也没闲着,他跟着英夷冲进总督衙门,正好遇着英夷主帅西马縻各。经西马縻各首肯,他也抢走了不少财物。还在香港的报纸上大言不惭地声称,那是他在总督衙门拿的什么纪念品。”

    韩秀峰扔下照片,冷冷地说:“这算啥子中立,一丘之貉,全不是好东西!”

    庆贤整理好照片,苦着脸道:“皇上要是看到这些,一定会龙颜大怒。四爷,您说这些事要不要据实陈奏?”

    韩秀峰想了想,低声问:“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咱们在打探夷情?”

    庆贤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连忙道:“除了几位军机大臣和郑亲王、怡亲王、肃顺大人之外,大学士周祖培,吏部尚书翁心存,兵部尚书花沙纳和陈孚恩也知道,但他们只是知道,从未来过书肆,甚至都不知道书肆在哪儿。”

    王乃增补充道:“知晓我们打探夷情的王公大臣中,就恭亲王和文中堂来过。您进来时可能没注意,因为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文大人早在半年前就把牌匾给换了。”

    牌匾就算换了这儿依然是“厚谊堂”,韩秀峰对外头的牌匾上究竟是什么字号并不感兴趣,而是低声问:“皇上不是命恭王在南书房读书吗,他怎么来咱们这儿了,是谁带他来的?”

    “他自个儿想来的,来前奏请过皇上,皇上恩准了,命恩俊去接的。”王乃增顿了顿,接着道:“他先后来过七次,每次来一呆就是一整天,几乎翻阅了所有的往来公文和翻译好的邸报书籍,最后一次跟文大人竟畅谈了一下午。”

    “谈啥了?”

    “谈西夷,没谈别的。”

    “皇上有没有问过恭王在咱们这儿的事?”

    “文大人说皇上问过一次,得知恭王在咱们这儿只是翻阅往来公文,只是了解夷情,没见别的文武官员,就命咱们伺候好恭王,说恭王要是在咱们这儿有点闪失就拿咱们是问。”

    韩秀峰追问道:“那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专门收拾出一间屋,桌椅板凳等一应用具全换成新的,平时勤打扫,不许外人进,就给恭王留着。再就是酒菜和茶点,全挑最好的上,这些事全交给吉禄办的。恭王很满意,每次来都打赏。”见韩秀峰若有所思,庆贤连忙道:“四爷,我觉得皇上之所以命咱们小心伺候,应该没别的意思,应该是想让恭王过得舒心点。”

    “既然这样那就小心伺候,别舍不得银子。”

    “遵命。”

    “至于南海分号刚发回的详细战报,先拟一道公文捎给曹毓英,让他去向几位军机大臣禀报。另外再誊抄几份,分别向知晓内情的那几位大人禀报。”

    “谁去禀报?”王乃增下意识问。

    “我不方便抛头露面,不然很容易被人误以为在四处钻营。云清兄,这些事只能劳烦你和恩俊了。”

    “皇上那边呢?”

    “昨儿个刚觐见过,今儿个又递牌子求见过,明天再递牌子求见不合适。并且这算不上啥新消息,之前博川已经上过折子,这次只是详情,先搁一搁,过几天再说。”见庆贤欲言又止,韩秀峰起身道:“我之所以打算先搁一搁,并非欺上瞒下,更非担心触怒皇上,丢了圣眷,而是想更好地报效朝廷。”

    “四爷,您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庆贤急忙道。

    “我知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我想再跟诸位说几句心里话。皇上待我恩重如山,钦赐举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获赏此恩典,我韩秀峰就算战死沙场也报答不了皇恩!可形势比人强,皇上的眼前之忧,我韩秀峰实在是分不了。燃眉之急,我韩秀峰也无能为力。只能未雨绸缪,分皇上将来之忧,解朝廷将来之急!”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知晓内情的几位王公大臣,一直以为咱们干得是斥候的活儿,只有文中堂和恭王知道咱们这几年所做的其实不只是打探整理验证夷情。知我等者谓我等心忧,不知我等者谓我等何求,而现在的形势又那么紧迫,这差事今后该怎么往下办,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

    “四爷,您是说咱们做得太多了?”王乃增苦着脸问。

    “为江山社稷计,咱们不是做得太多而是做得太少,可眼前这形势又容不得我等再按部就班,所以得换个路子。”

    “怎么换?”庆贤不解地问。

    韩秀峰环视着三人,低声道:“以前我们总以为只要有钱就能找着人,就能办成咱们想办成的事。比如翻译洋人的天文地理和算术等书籍,又比如仿制新式洋枪洋炮,可两年过去了,却毫无进展,可见光靠我们自个儿想‘师夷长技以制夷’没那么容易。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借势。洋人不是在香港、澳门、宁波和上海等地办学吗,尤其洋人的那些传教士最喜欢办学。咱们不妨顺水推舟,不动声色帮着促成。他们要是银钱不够,咱们帮着召集开明士绅捐点。他们要是招不着学生,咱们可以暗地里帮着招。

    坚持个三五年,总能培养出几个真正精通西夷语言文字的人才;要是能坚持个十几二十年,定能培养出一批精通西夷天文地理和算术的人才。到时候别说仿制新式洋枪洋炮,就是蒸汽机、照相机和那个千里传音的电报机咱们都能造出来。”

    王乃增深以为然:“相比打探夷情,这才是咱们应该干的事。”

    “所以我等不能丢官,‘厚谊堂’更不能关门大吉,广东吃紧就让它吃紧,反正咱们再着急也没用。总之,咱们今后得以保位和保住‘厚谊堂’为第一要务,该苟且就苟且,没啥丢人的。”

    “不但不丢人,而且问心无愧!”

    “对,问心无愧,咱们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皇上!”

    ……

    韩秀峰交代好一切,回到会馆。

    没想到伍肇龄不但在会馆等,还神神秘秘的,一见着他就不顾陪坐在一边的吉云飞和敖彤臣,把他拉到内院,从袖子里取出两道折子,兴高采烈地报喜。

    听说赏给举人的事肃顺帮着办差不多了,最迟后天就会有消息,韩秀峰本来挺高兴的。可看着手中的折子,韩秀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伍肇龄意犹未尽,见他愣住了,又凑过来抑扬顿挫地说:“国家抡才,期得真士,以图实政。但贤才不择地而生,从来豪杰多出寒微,傅说举于版筑,太公起自屠钓,韩信乞食漂母,宁戚为人饭牛,后遭时遇主,皆功名著于当时,显于后世……志行,瞧瞧,这段写得多好,谁能想到这出自焦麻子的手笔!”

    这一段韩秀峰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而是之前的那道折子和这道刚草拟好的谕旨下面的那些话。

    折子是以吏科给事中伍辅祥的口吻草拟的,称四川巴县陋规,童生考试,有暖籍、冷籍之分。竟至有父兄,初次送子弟读书,多以冷籍被拒,廪保勒索,殊属不成事理。还以他这个新任太仆寺少卿为例,德才兼备,却因冷籍无缘科举。于是奏请皇上降旨永行禁止,如再有以冷籍勒索者,从严查办。

    有唱,自然就得有和。

    所以他们又帮皇上草拟了一道龙颜大怒的谕旨,先是引经据典说英雄不论出身,然后搬出朝廷早颁行的法条和沿袭了上百年的成例。比如早在顺治朝时,朝廷就废除了满洲、蒙古、汉军家仆皆不准应试的旧制,更别说冷籍这样的陋习。

    如果只是这样同样没什么,关键是最后一段。

    韩秀峰指着焦佑瀛帮着草拟的谕旨,苦笑着念道:“朕居深宫之中,邪正真伪,不能悉辨。是非功罪,不能尽明,全凭章奏以为进退赏罚。每闻前代朝臣分门别户,植党营私,蒙蔽把持,招权纳贿,朋类则顿生羽翼,异己则立坠深渊。更有同年、同资、师生、亲故互相援助,排挤孤踪,浮议乱真,冤诬莫控,朝纲大坏,国祚遂倾,深可鉴戒。今恐在朝各官因仍敝习,不能力改前非,所关治乱,甚非细故,必如何而后可尽革其弊?”

    伍肇龄得意地笑道:“这一段没啥呀,只有这样才通顺,才能服众。别人看了就会觉得皇上龙颜大怒,降旨革除陋习,而你获赏举人只是顺带。”

    韩秀峰不想跟他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崧生兄,您和肃顺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您说得也对,那道折子递上去,这道谕旨将下来,我韩秀峰获赏举人,还真是顺带的。”

    想到这道刚草拟好的谕旨,确实是冲着柏葰、周祖培、彭蕴章和翁心存等人去的,肃顺的确是想借题发挥,伍肇龄不无尴尬地说:“志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是不拿冷籍做文章,这谕旨真没法儿草拟,就算草拟出来也很难堵住悠悠之口。”

    “这哪是堵悠悠之口,你们草拟的这道谕旨皇上真要是采纳,真要是明发出来,今儿上午刚获封赏的那些大人们还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志行,你跟他们本就没什么交情,他们本就不待见你,有啥好怕的?”伍肇龄反问了一句,又理直气壮地说:“何况植党营私、蒙蔽把持、招权纳贿的文武官员还少吗,肃顺大人身为监察百官的左都御史,本就奉皇上之命整顿吏治,借这个机会敲山震虎有何不可?”

    “崧生兄,我晓得肃顺大人是为了刷新吏治,可为何非要拿我韩秀峰做文章,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吗!”

    “有肃顺大人在,那些人就算都看你不顺眼,他们又能耐你何。”

    韩秀峰可不想成为满朝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找肃顺大人,求他收回成命。”

    伍肇龄不认为这对本就不是正统读书人的韩秀峰会有什么影响,更不认为肃顺的那些政敌能拿韩秀峰怎么样,不禁笑道:“晚了,这是誊抄的,折子伍辅成已经递上去了,草拟的谕旨郑亲王也已经呈上去了。”

    ……

    PS:看似一章,其实是两章,为了情节的连贯性所以没分章。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夹着尾巴做人

    韩秀峰一时间想不透肃顺为何搞这么一出,只知道会馆是不能再呆了,心不在焉地跟吉云飞、敖彤臣及满不在乎的伍肇龄吃完晚饭,便让小山东和徐九收拾行李连夜搬到达智桥胡同。

    本以为他要在会馆住几日的王乃增、庆贤和刘山阳很奇怪,相继走进“听雨轩”问起缘由。

    韩秀峰简单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无奈地说:“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他们这么一闹,我今后就别想清静了。不但从明儿个开始得去衙门点卯,隔三差五得去军机处额外行走,甚至连卿贰官应该参加的祭祀都不能不去!”

    “真要是被推上风口浪尖,今后是得谨慎点。”王乃增想了想,又紧锁着眉头问:“四爷,您跟肃顺那么多年的交情,他为何这么对您?”

    韩秀峰苦笑道:“一时半会间我也没想出个头绪。”

    庆贤沉吟道:“四爷,我看这事也没那么复杂。”

    “此话怎讲?”

    “因为四爷您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您了,您之前无论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还是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甚至连后来调任通政司参议,再后来回乡督办川东团练,都是包括他在内的几位大人先后保举的。”

    庆贤一边在炉子上烤手,一边接着道:“而您率川东团练驰援湖北协剿长毛和擢升太仆寺少卿,都是皇上的意思,甚至是皇上直接下旨的。在他看来您翅膀硬了,不再是之前那个靠他关照提携的韩秀峰!”

    韩秀峰觉得庆贤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想想还是摇摇头:“我韩秀峰能做多大官,在仕途上还能走多远,连庆贤兄您心里都有数,他肃顺难不成会没数,我琢磨着他应该不会因为这个打压我。”

    “四爷,您是当局者迷啊,您想想官做到现在这份儿上,是官职大小、品级高低重要,还是能随时递牌子乞求觐见,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重要?”

    庆贤紧盯着韩秀峰,接着道:“据我等所知,刚刚过去的这大半年,尤其文中堂抱病之后,皇上连柏中堂、彭中堂都极少召见,只见他和郑亲王、怡亲王。对了,还有僧王。您回京这才几天,就已经觐见过两次,您觉得他心里会怎么想?”

    “……”韩秀峰愣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庆贤回头看看正若有所思的王乃增,再看看一脸惊恐的刘山阳,突然话锋一转:“要是没猜错,他心里只是有些不舒服,倒没有真打压排挤您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这算不上多大点事。”

    “这事还不算大?”刘山阳禁不住问。

    不等庆贤开口,王乃增便苦笑道:“始真兄,这对肃顺而言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刚杀了一批大贪,关了一批小贪,在他看来满朝文武不是贪官就是尸位素餐的庸官,借着皇上让拟旨的机会,拿冷籍做文章。借地方士绅把持学额、寒门学子无缘举业,来了个管中窥豹、由小见大,整饬下师生、同年、同资、亲故互相援助,植党营私、蒙蔽把持、招权纳贿的乱象又有何不可。”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始真兄,你我认为治国如小烹,尤其在外忧内患的这个节骨眼上,刷新吏治这种事应该缓而图之。但他不这么想,他是只争朝夕,他觉得再不加以整饬大清就要亡了!”王乃增站起身,提起架在炉子上的水壶,一边帮韩秀峰续茶,一边接着道:“相比奏请皇上不再优待八旗,借皇上赏四爷举人出身的机会,敲打下满朝文武又算得上什么?”

    刘山阳大吃一惊:“他奏请皇上不再八旗,云清兄,您没开玩笑吧!”

    “我能开这种玩笑吗”

    王乃增放下水壶,苦笑道:“其实有时候我还真有些佩服他,这样的话也就他敢说,这样的事也就他敢做。可惜考虑的不够周全,也不想想那么多既不会耕作也不会经商,只会种花、养鸟、遛狗、斗蟋蟀的八旗子弟,没了铁杆庄稼靠什么为生计。幸亏皇上没听他的,真要听了,我估摸着四九城里的满人都会造反。”

    刘山阳还是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想想又忍不住问:“他这么干,京里京外的满人还不恨死他?”

    “恨啊,但他权倾朝野,外头的那些满人只能在心里恨,全是敢怒不敢言。”

    王乃增不想扯太远,随即看向韩秀峰道:“四爷,我觉得庆贤兄的话有道理,肃顺一定认为这么干既能跟皇上交差,帮皇上顺顺当当的赏您个举人出身,又能借机敲打下柏中堂、彭中堂等大臣。甚至认为这么干能让您不至于跟那些大人‘同流合污’,毕竟官做到您现在这份儿上,许多事已经身不由己了。”

    “应该是。”韩秀峰摸着嘴角,带着几分自嘲地苦笑道:“他知道出身不好是我的一大憾,知道越是像我这样没念过几本圣贤书的人,越是想得到士林认可。觉得我越来越像文官,担心我倒向周大人、翁大人和彭中堂,干脆借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断了我假充斯文的念头!”

    “四爷,可据我所知,他对读书人不是挺好的吗?”刘山阳不解地问。

    “那得看是谁了,跟他志同道合的,还有那些怀才不遇的,他不但待若上宾甚至视若知己。而身居高位,跟他又政见又不合的,他自然不会待见。”

    “他不待见彭中堂?”

    “何止不待见彭中堂,大学士周祖培、贾桢,协办大学士翁心存,只要是身居高位的汉臣他全不待见,在他看来那几位大人全是毫无主见、尸位素餐的庸官。”

    “四爷,他也不是全不待见,他跟兵部尚书陈孚恩的关系可不一般。”庆贤抬头道。

    “据我所知陈孚恩的官声并不好,他是怎么被启用的?”韩秀峰好奇地问。

    道光朝的事庆贤最清楚,沉默了片刻五味杂陈地说:“陈孚恩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当年入值中枢在军机章京上行走,时任领班军机大臣穆彰阿见他聪明机敏、办事干练,便将其引为心腹。

    当时,军机大臣王鼎支持林则徐奏请禁烟,穆彰阿和家父刚开始并没反对,毕竟大烟是害人的东西,我大清因为大烟一年不晓得要被英夷赚走多少银子。可后来大烟是禁了,英夷也跟咱们开打了。”

    “后来呢?”韩秀峰追问道。

    “林则徐刚开始奏称英夷不足为虑,甚至三天两头报捷,后来却一败涂地,打又打不过,只能议和。见穆彰阿主和,见皇上不但恩准,还命家父去跟西夷议和,一直支持林则徐禁烟、一直主战的王鼎极力反对,竟大势已去竟悬梁自缢,留下遗折数千言尸谏,弹劾穆彰阿和家父误国,奏请皇上‘罪大帅,责枢臣’。”

    这些牵涉到割地赔款的事,一般人是提都不敢提的,更别说议论了。

    韩秀峰头一次听说,又追问道:“再后来呢。”

    “闭户自缢,冀以尸谏,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传出去穆彰阿和家父被革职也就罢了,甚至连先帝都会变成昏君。恰好陈孚恩奉旨办理此事,他火急火燎赶到王家,毁掉了王鼎的奏疏,据说还软硬兼施,封住了王鼎之子王沆的嘴。穆彰阿躲过一劫,毫发无损,家父却因为跟西夷议和被革职逮问。”

    庆贤深吸口气,接着道:“从那之后他便平步青云,二十七年,调署兵部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那会儿他才四十五岁。一个汉臣四十五岁便能入值中枢,自雍正爷设立军机处到现在也没几个。

    再后来他与柏葰一道奉旨赴山东巡视吏治,弹劾山东巡抚崇恩库款亏缺、捕务废弛,扳倒崇恩之后暂署了几个月山东巡抚,回京之后竟大言不惭地邀功请赏,称他在山东期间公正廉洁、秋毫无犯。先帝信以为真,不但赏他头品顶带、紫禁城骑马,还用御笔手书‘清正良臣’四个大字!”

    这样的恩宠,自顺治朝到现在也不多见。

    刘山阳忍不住问:“那他究竟是不是个清官?”

    “据我所知,他该收的冰敬、炭敬、别敬、年敬……一样没少收。”

    庆贤顿了顿,接着道:“先帝爷觉得他是大忠臣、大清官,后来又命他赴山西巡视吏治,他也没让先帝失望,一到山西就收集到山西巡抚王兆琛贪赃枉法的实据,将其逮京治罪。先帝更赏识他了,先是擢升他为工部侍郎,紧接着命他署理工部尚书,没过几个月又迁刑部尚书。

    再后来先帝驾崩,今上登基。

    因为割地赔款的事先帝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可以说是郁郁而终的,生前曾留下过不进太庙的遗诏。这一样不是件小事,皇上问计于朝臣,陈孚恩竟当着皇上和众臣的面,在殿前跟怡亲王载垣争吵起来了,着实有失体统。

    事后,怡亲王只被罚俸半年,而他则被皇上申斥了一番,降三级留任。可能是想到这终究是皇家的事,他一个外臣不应该掺和。也可能意识到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赶紧上折子奏请回乡终养老母,皇上就这么让他滚蛋了。”

    后来的事韩秀峰知道一些,不禁叹道:“再后来皇上以‘保位贪荣,妨贤病国’之罪罢了穆彰阿的官,革职且永不叙用,朝中的‘穆党’也相继革职查办。他奏请回乡终养老母,正好躲过了一劫。”

    “当时家父还说他十有八九是感觉到不对劲,故意跟怡亲王争吵,借机全身而退的。只是没想到时隔六年他居然跑回来了,一回到京城就托山西道御史钱桂森上折子,奏称‘前任尚书陈孚恩才识优长,请赐擢用’。”

    “他是穆彰阿的人,皇上怎会用他?”

    “是啊,据说文大人说皇上看到折子大怒,劈头盖脸地一番斥责,说‘非受人所嘱,即有意市恩,所奏实属荒谬’。甚至认为钱桂森不胜御史之任,命其回原衙门行走,以示薄惩。”

    庆贤喝了一小口水,接着道:“皇上不待见他,深得皇上器重的怡亲王更不会待见他,可过了没几天皇上居然又命他以头品顶戴署兵部侍郎,紧接着又擢升他为兵部尚书,四爷,您说奇不奇怪。”

    王乃增不想卖关子,带着几分不屑地说:“据我所知,他被皇上申斥之后几乎天天往郑亲王、怡亲王和肃顺家跑,对郑亲王、怡亲王和肃顺的谄媚之殷、讨好之勤,实在是难以言表。”

    “好一个大丈夫能屈能伸!”韩秀峰轻叹道。

    “四爷,他为了谋官谄媚讨好,我并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肃顺应该很清楚。明明知道他是个小人,为何还奏请皇上启用他?”

    “这有啥好奇怪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曾做过几年军机大臣,一保举就能被重用,而他又是个啥事都干得出来的主儿,肃顺用他来帮着整顿吏治正合适,反正他不怕得罪人。”

    “可保举他跟保举四爷您不一样,皇上一旦龙颜大怒怎么办?”王乃增还是不太明白。

    “那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何会重用肃顺?”

    韩秀峰反问了一句,解释道:“皇上深知满朝文武贪腐成风,本就想励精图治,所以才会重用肃顺这样敢说敢干的宗室。肃顺奏请启用陈孚恩,皇上知道那是为整饬吏治,自然会恩准。而山西道御史钱桂森奏请启用陈孚恩,究竟是不是出于公心,皇上一样心知肚明。”

    “明白了,原来在皇上心目中他陈孚恩还是之前的那个陈孚恩。”

    “不说他了,还是说说眼前的事。”

    韩秀峰放下茶杯,环视众人道:“我估摸着皇上很快会收到广东奏报,不管叶名琛在奏折怎么说,也不管皇上会不会信,咱们都不能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云清兄,我想劳烦你出趟远门,再去一趟广州。一是办下午说的那件事,二来可以就近掌握夷情。云启俊他们在那儿也只能打探打探消息,你去了或许能做点什么。”

    “遵命,我准备准备,争取早点启程。”

    “始真,我打算请你也走一趟,跟云清一道启程,不过你不去广东,而是去上海。钰儿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去帮我盯着,顺便开开眼界。”

    “行,我正好去上海见见世面呢。”刘山阳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庆贤兄,我从明儿个开始就得去衙门点卯,书肆这边就仰仗你了。”不等庆贤开口,韩秀峰又说道:“至于肃顺那边,三位大可放心。今后我能不递牌子求见就不递牌子求见,能不上折子就不上折子,更不会也用不着去巴结别人,只要我夹着尾巴做人,他应该不会再折腾我。”

第六百六十章 人再多也没用!

    长芦盐运司原本承袭明制设青州、沧州两个分司,分辖北所十一场和南所九场。

    乾隆四十三年,因盐场有所减少,将蓟永掣挚通判改为蓟永运判,并将青州分司改为天津分司。道光十二年,又裁汰沧州分司,所辖盐场并入天津分司。所以现如今的长芦盐场依然设有两个分司,不过一个是天津分司,一个是蓟永分司。

    天津分司原本驻天津县城,随着盐场归并迁至沧州,蓟永分司驻越支场的宋家营(今唐山丰南区)。

    韩宸这个盐运司副使已由署理变成了实授,论官职比运判大,品级也比运判高,但因为不是前任长芦盐政文谦和前任长芦盐运使崇纶的人,只能在天津做个每天去运司衙门点卯却管不了事的“摇头老爷”。

    去年长芦盐政变成了来自内务府的乌勒洪额,长芦盐运使也变成了来自“厚谊堂”的崇厚,他自然无需再坐冷板凳。今年四月初三,从天津来到宋家营,坐镇蓟永分司,辖北所的六个盐场。

    在两淮做了那么多年盐官,盐务对他而言堪称驾轻就熟。不过他不能只管晒盐、课税、查缉私犯和维持各场治安,还要筹钱筹粮办团练。

    而他堂弟韩博则成了“坐府家人”,跟几个从河营调来的亲随一直呆在天津。在帮“厚谊堂”传递消息的同时,顺便帮着打听盐政衙门和运司衙门的消息。

    盐政其实就是巡盐御史,品级虽没盐运使高,但权比盐运使大多了,只要与跟盐有关的公务他都有权管。

    新任盐政乌勒洪额到任时间虽不长,但已经办过三次生辰,并准备办第四次!

    韩博刚帮着堂兄送完贺礼,就接到一份“厚谊堂”发来的急件,见信袋上明明白白写着韩宸亲启,想着已有好几个月没见着堂兄,干脆跟手下人交代了一番天津这边的公事,然后骑快马赶了两天路,把信函交到刚巡视完一个盐场回到分司衙门的韩宸手中。

    生怕堂兄怪罪擅离职守,韩博小心翼翼地说:“哥,看着像是四爷的笔迹,四爷亲自修书一定有急事,所以我才扔下天津的那一摊事赶过来的。”

    韩宸看完韩秀峰的亲笔信,抬头道:“的确是四爷亲笔所书。”

    “四爷说啥了?”韩博好奇地问。

    韩宸放下信,凝重地说:“四爷说今时不同往日,说咱们的炮跟洋人的炮看似差不多,其实差距甚大。洋人的炮铸得精致,咱们的炮铸的粗糙。尤其炮丸,洋人是用蜡模铸造的,浑圆如球,每颗大小一致,与炮管极为契合。而咱们的炮丸是要泥模铸造的,不但大小不一、轻重不等,炮丸上甚至还有腰线。”

    韩博见过官军的炮丸,不解地问:“有腰线咋了,大小不一又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正因为炮管、炮丸铸造的粗糙,所以咱们的炮打不远。便是万斤巨炮也只能打一千步,而洋人的炮能打两三千步。人家能打着咱们,咱们够不着人家。”韩宸掏出怀表,看着滴答滴答旋转的秒针,无奈地说:“加之炮手平日里几乎不操练,以至于咱们要六七分钟才能放一炮。而洋人的炮手两分钟便能放三炮。咱们的鸟枪跟洋人的枪差距更大,你说这仗真要是打起来能打赢吗?”

    “那四爷的意思是……”

    “洋人船坚炮利,咱们的人再多也没用。四爷觉得这团练不办也罢,办了不仅无用还劳民伤财。”

    “四爷觉得办了没用那就不办,反正这儿离大沽口两百多里,那边真要是有战事,哥您想驰援也来不及。”

    “四爷的倒不是让我袖手旁观,而是觉得银子应该花在刀刃上,他已经命上海和南海分号打听能否买着洋炮,等有了准信儿就会奏请购置洋炮加强海防。”

    “哥,你是说四爷让咱们把办团练的银子省下来,到时候可以用来买洋枪洋炮?”

    “嗯。”韩宸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四爷还说现在有个出仕为官的机会,只不过要去湖北或江西效力,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

    韩博愣住了。

    韩宸笑看着他道:“四爷在信里说的很清楚,虽说是去曾国藩曾大人或胡林翼胡大人麾下效力,但用不着上阵杀贼,而是粮台当差。”

    “去做粮官?”

    “也不是。”

    “那去粮台当啥子差?”

    “传递消息,你要是愿意去的话,人家那边打探到贼情,会整理编纂好交给你,然后你想法儿赶紧传递到京城。有点像坐探,不过人家不但不会防着你,甚至会以礼相待,会好酒好菜伺候着,要是打了大胜仗,说不定还能给分点军功。”

    “有这样的好事?”韩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屋里没外人,韩宸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禁笑道:“别看曾大人和胡大人很风光,可他们不但朝中无人,甚至有不少王公大臣担心他们尾大不掉,只能求肃顺大人和四爷在皇上跟前帮着美言。四爷可以帮他们在皇上跟前说几公道话,但要是不晓得江西和湖北那边的情形,到时候怎么帮他们开这个口。所以得安排两个人去阵前效力,帮着互通消息。”

    这可是能被侍郎大人和巡抚大人待人上宾的美差,韩博越想越激动,又忍不住问:“哥,四爷有没有说我要是去的话,能做个啥官?”

    “你要是想去,那就赶紧收拾行李带上履历去京城,四爷会帮你先谋个八品县丞,然后想办法把你分发去江西或湖北差委试用。等到了江西或湖北,曾大人和胡大人自然会给你谋个实缺。”

    “哥,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想去,可我走了天津那边咋办?”

    “天津那边不是有崇厚大人吗,你决定去的话,四爷会给崇厚大人修书,崇厚大人一定会安排可靠之人接手。”堂弟能做官,韩宸一样高兴,想想又说道:“四爷还说不会让你就这么去,可以从这边挑选几个老实可靠的勇壮,也可以在赴任时去一趟固安,去河营挑几个兵勇。”

    “哥,既然四爷都想好了,那我真去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去。”韩宸拍拍他胳膊,又笑道:“对了,你得赶好想想是去湖北还是去江西。”

    韩博激动地问:“去湖北的话,就是去胡林翼胡大人麾下效力。要是去江西,就是去曾国藩曾大人麾下效力?”

    “嗯。”

    “哥,我……我想去湖北,去湖北离家近点。”

    “行,去湖北就去湖北,四爷正在等信儿,吃完中饭就动身,待会儿我让账房给你准备四千两银子。”

    “哥,我有点积蓄,我不用你的银子!”

    “着什么急,又不是全给你的。”韩宸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亏你还跟我当了这么多年差,居然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要说同乡,京里的四川同乡多了,四爷为何只关照提携咱们兄弟,不提携别的同乡,那是因为当咱们兄弟是自个儿人。但咱们却不能因为四爷没把咱们当自个儿人不懂规矩,眼看就要过年了,不能连点炭敬都不送吧。”

    韩博反应过来,急忙道:“明白。”

    就算韩秀峰没提携堂弟做官,韩宸过几天一样会差人去京城送炭敬,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拟好的礼单,递给韩博道:“一千两是孝敬四爷的,文大人和恩俊老爷各五百两,庆贤老爷两百两,吉禄和大头等侍卫一人一百两。吉老爷、伍老爷和两位敖老爷各两百两,剩下的两百两,你看着打赏给堂内和会馆的下人。”

    “晓得了,我就照这礼单上送。”

    “仔细几遍,记在脑子里,看完之后就烧掉。”

    “明白。”

    ……

    与此同时,刚乘船赶到上海的刘山阳,一路打听,总算找着了位于跑马场边上的四川会馆。

    上海的四川人不多,从京城过来的四川人更少。

    他刚住下不大会儿,正寻思跟执事亮出身份合不合适,闻讯而至的苏觉明就敲开房门,拱手笑问道:“刘先生,听伙计说您是巴县人,您是从京城来的?”

    “正是,刘某正是四川巴县人氏,敢问您贵姓。”

    苏觉明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追问道:“刘先生既然是巴县人,既然是从京城来的,那刘先生认不认得太仆寺少卿韩大人?”

    刘山阳暗想这小子还挺鬼的,净盘问别人,他自个儿姓甚名谁却一句也不透漏,干脆直言不讳地说:“说起来巧了,刘某不但认得韩大人,来前韩大人还托我给上海的朋友捎了几个封书信。”

    苏觉明不敢再盘问了,急忙道:“在下苏觉明,不知道韩大人有没有跟先生提过在下。”

    “你就是苏觉明?”刘山阳笑了笑,又问道:“任小姐呢,听说任小姐住得离会馆不远。”

    “回刘先生话,小姐就住在会馆后头,觉明这就去跟小姐禀报。”

    “任小姐在家?”

    “在,刚回来。”

    见苏觉明要躬身告退,刘山阳追问道:“苏老弟,韩大人说前任上海县丞周兴远也在租界,能否帮刘某个忙,请周兴远也过来一趟。”

    “在在在,周先生就住楼下,觉明这就去请。”

    ……

    任钰儿虽跟苏觉明一样从未见过刘山阳,但在海安时没少帮韩秀峰给刘山阳写过信,很清楚刘山阳跟韩秀峰是什么交情。一听说刘山阳来了,她急忙换上一个官宦之家女子应该穿的衣裳,带着连儿匆匆赶到会馆二楼。

    见刘山阳端坐在房间里,正笑眯眯的看着她,连忙道了个万福,恭恭敬敬地说:“钰儿拜见刘老爷,刘老爷远道而来,钰儿有失远迎,还请刘老爷恕罪!”

    “你们又不晓得我会来,再说又不是外人,坐,坐下说。”

    刘山阳话音刚落,同样刚上楼的周兴远忐忑不安地问:“刘先生,您是怎么过来的,走这么远的路怎么孤身一人?”

    “周兄有所不知,山阳并非一个人来的,只是一个人上的岸,”刘山阳笑了笑,随即回头道:“任小姐,王乃增王老爷你应该不陌生,我这次就是跟他一道来的。不过他另有差事,得赶紧去广州,所以把我送上岸就跟船走了。”

    任钰儿大吃一惊,禁不住问:“他这么急?”

    “英夷起衅,广东吃紧,不但他急,韩大人更急。”刘山阳从包裹里取出三封书信,分发给三人:“这是韩大人托我捎给诸位的书信,上海这边的差事今后该怎么办,韩大人在书信里都交代了,我只是来见见世面的,一切依然得仰仗三位。”

    任钰儿敢敲打周兴远,却不敢对刘山阳有丝毫不敬,一边拆看书信,一边道:“刘先生,会馆太吵了。后面的院子虽不大,但房间却不少,而且清静,要不您搬后面去住吧。”

    刘山阳在京城时就知道她帮韩秀峰在租界置了个宅子,也知道那个宅子里住的都是女眷,不假思索地说:“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这人喜欢热闹,住会馆挺好。”

    正说着,刚看完信的周兴远突然站起来,激动地问:“刘先生,周某真官复原职了,厘金的事真就这么了了?”

    “这还能有假,”刘山阳反问了一句,笑看着他道:“周兄,你的事文大人不敢据实陈奏,不等于韩大人不敢。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兄能官复原职,既是韩大人据理力争的,也是老兄你搏出来的。要不是能查实长毛内讧的消息,这事哪会有这么容易。”

    “刘先生,这么说长毛内讧的消息有用?”任钰儿欣喜地问。

    “有用,韩大人说皇上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龙心大悦,不但下旨让周兄官复原职,还赦你无罪。”

    “刘先生,我……我怎么了,皇上为何要赦我无罪。”

    “收留包庇被革职查办的犯官,私自挪用五万两厘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钰儿,你四哥之所以冒着丢官甚至下狱的危险据实陈奏,既是想洗脱周兄蒙受的不白之冤,也是担心你啊!”

    从未真正做过官,也不可能做上官的任钰儿,这才意识到之前的所作所为是有些无法无天。看着刘山阳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吓得不敢再吱声。

    …………

    PS:上传的匆忙,章节序号搞错了,明天请编辑修改。再就是明天要去公安厅录制一个节目,早上去,晚上回来,一天往返几百公里,实在没时间码字,请假一天,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第六百六十一章 谈何容易

    余青槐把余三姑母子送到上海跟任钰儿团聚之后,只在上海呆了二十几天,在苏觉明和周兴远的帮助下采办了四船茶叶、蔗糖、药材和布匹等商货,就带着团勇们回了海安。

    以前海安的商人都去泰州进货,而泰州的商人又大多去扬州进货。

    可现而今运河梗阻,扬州城更是因为战火变成了残垣断壁,堪称十室九空,反倒是仙女庙变得越来越繁荣。

    而从仙女庙到泰州再到海安的这一路上,又设了好几个厘卡。仙女庙的商货本就贵,再加上被层层盘剥,等运到海安就更贵了。

    从上海进货,走海路从角斜场上岸,运到海安发卖要便宜得多。

    这买卖刚做起来,余青槐正打算筹点银子再走一趟上海多进点货,泰州那边传来了江北官军被长毛击溃的消息,不得不召集团勇再次驰援泰州。

    跟着郭沛霖赶到仙女庙,收拢溃兵稳住阵脚,然后“收复”长毛弃守的扬州城,一直忙到年底才带着团勇们回到海安。

    结果到家之后屁股还没坐热,郭沛霖竟从扬州专程差人送来一封书信。

    信的内容让余青槐又惊又喜,可一时半会儿间又拿不定主意,干脆让家人请顾院长过来一起商量。

    顾院长看完信,沉吟道:“四爷想安排个人去曾大人麾下效力,可一时半会间又没合适人选,于是给郭大人写信,请郭大人推荐一位,而郭大人一见着信便想到了你?”

    余青槐放下茶杯,酸溜溜地说:“要是四爷直接问我,我二话不说立马收拾行李进京投供,可四爷没问我……”

    顾院长岂能不知道他的顾虑,不禁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四爷怎可能忘了你。要说候补候选官员,千里在信里说京城多得满街走,扔一块砖头能砸好几个。四爷真要是忘了你,他为何不提携别人,为何舍近求远专程来信请郭大人推荐一位。”

    “看郭大人信里的意思,四爷好像没提我。”

    “这种事用得着提吗?”

    “您老是说四爷本就想让我去曾大人麾下效力?”

    “这还用得着问吗,你我跟四爷的关系,郭大人最清楚不过。何况你这些年帮郭大人做了多少事,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机会没办法,既然有这机会,郭大人又怎会不推荐你。”

    顾院长想了想,接着道:“四爷之所以舍近求远,之所以在信中没提你,那是对郭大人的敬重,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为了我的前程……顾院长,您老这话从何说起?”

    “四爷这是打算派你去曾大人麾下效力,郭大人跟曾大人是什么关系。四爷不提你,而是让郭大人推荐,那你就是郭大人的人!等到了江西,曾大人自然会把你当自个儿人。”

    余青槐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县官不如现管,在京城四爷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但到了江西那就得靠曾大人!”

    “所以说你当局者迷。”

    “那我这就收拾行李去扬州,问问郭大人要不要给曾大人捎信?”

    “这就对了嘛,”顾院长抚摸着胡子,笑看着他道:“你放心地去做官,有老朽和致庸在,家里的事无需担心。”

    ……

    韩秀峰之所以舍近求远,既是想借这个机会提携下余青槐,也是考虑到跟曾国藩从未打过交道,贸然派个人去不太合适。请曾国藩的亲家郭沛霖推荐就不一样了,至少到江西能站稳脚跟。

    更重要的是,现在真无人可用了!

    王乃增去了广东,刘山阳去了上海,王千里要呆在固安占着永定河北岸同知那个缺,不然本就没多少兵勇的河员真要散伙儿了。

    而庆贤又因为见着皇上旧事重提的谕旨心怀怨念,不但无心公事甚至胡言乱语,只能让大头把庆贤先软禁在“日照阁”,同时私下里告诫庆贤的两个儿子,让他们伺候好耆英,约束住家里的奴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不但奏疏要自个儿写,连堂务都只能让恩俊主持。

    在太仆寺衙门坐了一天班,回到书肆天已经黑了,刚在展厅内坐下,恩俊和吉禄就禀报起公务。

    “南海分号急报,英夷已退出广州,撤回香港。据云启俊派驻香港的家人探报,英夷退回香港并非担心这仗会越打越大,而是觉得兵力不足。他们正跟其本土搬兵,打算等援兵到了再犯广州甚至扬帆北犯直隶;刚在欧巴罗洲打了败仗的俄夷竟也趁火打劫,居然要派使臣取道黑龙江、吉林来京,皇上已谕令理藩院行文劝阻,并命黑龙江将军据理阻止。”

    “还有吗?”

    “刘先生已到上海,军机处的公文还没到,所以周兴远尚未官复原职。刘先生在信中说,周兴远晓得咱们缺银钱周转,保证官复原职之后每月从厘金里上缴两千两。账他会做得漂漂亮亮,绝不会再让人抓住把柄。”

    想到“厚谊堂”总算有了个稳定的财源,韩秀峰沉吟道:“咱们这边暂时不缺银钱周转,等他官复原职之后,每月上缴的两千两全拨给南海分号。王乃增和云启俊那边缺钱,没钱啥事也干不了。”

    “嗻!”

    “对了,宫里有没有消息?”

    恩俊很清楚韩秀峰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连忙道:“听刘公公说,皇上原本打算让柏中堂做领班军机大臣,郑亲王、怡亲王和肃顺先后进言,说让柏中堂做首辅不合适。皇上一时半会间拿不定主意,干脆命彭中堂先管军机处。”

    “这么说彭中堂做上首辅了。”韩秀峰觉得很意外。

    “柏中堂做不上,皇上只能让彭中堂做。”恩俊顿了顿,又说道:“现在军机处只剩四位军机大臣,至于让谁入值中枢,去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一点消息也没有,倒是彭中堂居然一反常态保举了个人。”

    “保举谁?”

    “两江总督怡良告病,彭中堂举荐何桂清,称何桂清可胜任江督。”

    彭蕴章一向谨小慎微,只要是皇上交代的事都会办得妥妥当当,但遇着大事他却含糊其辞没个主见,有时候干脆装聋作哑不开口,极少保举官员,更别说保举两江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

    韩秀峰不晓得彭蕴章此举是真觉得何桂清能胜任两江总督,还是想以此告诉文武百官他现而今就是首辅,禁不住问:“皇上有没有恩准?”

    “皇上恩准了,让军机处拟旨,命何桂清以二品顶戴署理两江总督。”恩俊想了想,接着道:“说起来巧了,两江总督告病,直隶总督竟也跟着告病,不过皇上没恩准。”

    “真病还是假病?”韩秀峰低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桂良已年过七十。”恩俊从吉禄手中接过一份内奏事处誊抄的谕旨,接着道:“再就是皇上看来并没有被叶名琛的鬼话所蒙蔽,还是不太放心,又降下这道谕旨。”

    “念。”

    “嗻。”恩俊清清嗓子,低声念道:“……如英夷自为转圜,不必疾之已甚,傥仍顽梗如故,势难迁就议和,复启要求之渐。叶名琛久任粤疆,夷情素所谙熟,谅必能酌度办理。因思江苏、浙江、福建、沿海地方,向为该夷火轮船熟习之路,傥该夷不得逞志于粤东,复向各海口滋扰,亦当豫为之防。

    著怡良、赵德辙、王懿德、何桂清等,密饬所属地方官吏,如遇夷船驶至,不动声色,妥为防范。或来诉粤东构衅情事,亦著据理折服,俾知无隙可乘,废然思返,仍不可稍涉张皇,以致民心惶惑,将此由四百里各密谕知之。”

    恩俊刚念完,吉禄就嘀咕道:“皇上不放心归不放心,可连降的这几道旨意,跟之前所降的旨意没什么两样。不是妥为防范,就是据理折服,再就是不可稍涉张皇,以致民心惶。”

    “还真是换汤不换药,也不晓得是谁草拟的。”韩秀峰轻叹口气,起身道:“不管那么多了,我先去吃饭,吃完饭拟道英夷已撤兵的折子,明儿一早呈上去,让皇上先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也只能这样了。”恩俊苦笑道。

    “我拟好之后,记得誊抄几份,呈给军机处的让冯小鞭捎给曹毓英……”

    不等韩秀峰说完,恩俊便一脸无奈地说:“四爷,军机处那边好说,捎给曹毓英就行。可郑亲王、怡亲王和陈大人他们不见我,懒得看咱们禀报的夷情。”

    “不见?”

    “我这两天去过好几趟,甚至把腰牌都亮出来了,可人家就是不见。”

    “肃顺那边呢?”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恩俊苦笑道:“肃顺大人那边同样如此,每次递上禀帖,门子都说他不在家,让我过几天再去。”

    韩秀峰意识到包括肃顺在内的王公大臣,都不想引火烧身,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不见就不见吧,只要把军机处的那道捎给曹毓英就行。”

    恩俊正暗想不要挨个拜见还省事,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三人刚抬起头,就见小山东站在门口禀报道:“四爷,从湖北来了个人,带着湖北巡抚胡林翼胡大人的书信来的,说湖北大捷,胡大人已在六天前收复武昌!”

    “人呢?”

    “余叔让他在门口稍候,让小的赶紧过来禀报。”

    “好,我去瞧瞧。”

    ……

    韩秀峰从后院来到前厅,让余有福把湖北来人请进来,聊了几句发现来人真只是个帮胡林翼送炭敬的,便留下胡林翼的书信和银票打发那人先走了。

    恩俊忍不住问:“四爷,武昌真收复了?”

    韩秀峰放下刚看完的信,抬头笑道:“收复了,武昌的长毛守将韦俊,十有八九是收到他哥哥韦昌辉被洪秀全杀了的消息,又怎会跟之前那般死守。何况武昌城北围了那么久,早已弹尽粮绝。”

    “武昌城是长毛弃守的,还是被官军克复的?”

    “自然是被官军克复的,”韩秀峰看着胡林翼差人送来的五百两银票,喃喃地说:“八百里加急报捷,不晓得跑死了几匹马。不过话说回来,朝廷正需要这样的大捷,皇上也正等着这个捷报!”

    想到刚刚过去的这一年那么难,恩俊猛然反应过来:“四爷所言极是,要是再没个好消息,这年真没法儿过!”

    “长毛内讧,当年跟洪秀全一起犯上作乱的几个伪王死得只剩下一个石达开,武昌现而今又收复了。只要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能顶住,待胡大人肃清湖北境内的贼匪,到时候便能出兵江西、安徽,会同曾大人攻剿两江的长毛,收复江宁也是指日可待!”

    韩秀峰站起身,又无奈地说:“长毛自毁长城,不足为虑,可西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起衅。朝廷要是能委曲求全,便能从容应对,等剿灭了长毛,再修生养息、卧薪尝胆个三五年,我大清集举国之力还会怕劳师远征的西夷?”

    恩俊深以为然,但想想却沮丧地说:“四爷,这道理个个都明白,可皇上担心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庆贤他阿玛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朝中的王公大臣谁敢言和,谁又愿意留下千古骂名,想委曲求全哪有这么容易。”

第六百六十七章 机会难得

    也不知道是有一段日子没乞求觐见,还是皇上今儿个心情好,牌子递进去不大会,御前侍卫就出来宣韩秀峰和恩俊觐见。

    二人跟着侍卫左拐右拐来到一座庭院,远远的就听见里头正在唱戏。等侍卫通报完走进去一看,发现皇上今天没唱,而是端坐龙椅上边听边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跟着哼唱。

    “臣韩秀峰,恭请圣安!”

    “奴才恩俊,恭请圣安!”

    “别跪着了,起来一起听戏,听完这一出再说。”

    “谢皇上。”

    二人连忙爬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也不知道台上的戏子是不是觉得多了两位票友,唱得更卖力了,皇上也听得更过瘾,两个戏子一唱完,就命小太监打赏。

    按例,召见文武官员时闲杂人等要回避。

    戏子们接过赏银,谢完恩,就跟着小太监退了出去。

    咸丰看着戏子们离去的背影,竟端起杯子意犹未尽地嘀咕道:“朕这是作了什么孽,想听会儿戏都不安生。”

    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躬身道:“臣扰了皇上的雅兴,臣罪该万死。”

    “算了算了,赶紧说,这么晚递牌子求见,究竟何事?”

    “臣斗胆乞求觐见有两件事要跟皇上禀报,一是臣刚收到南海分号发回的急报,英夷东印度公司领地有刁民犯上作乱……”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咸丰乐了:“如此说来他们得赶紧调兵去那个什么东印度平乱?”

    “如果消息属实,英夷定会赶紧调兵遣将去剿贼平乱。”

    “那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禀皇上,臣觉得这么大事应该不会有假,为确保万无一失,臣已命上海分号赶紧查证。”

    咸丰懒得管英夷的东印度公司领地在哪儿,也懒得问东印度公司的领地有多大,确认英夷跟大清一样有奸民犯上作乱,心情无比舒畅,不禁笑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韩秀峰连忙道:“再就是恭亲王今儿个去了书肆,去询问这几个月的夷情。”

    咸丰愣了愣,放下茶杯若无其事地说:“他去书肆是朕恩准的,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小心伺候着。”

    “臣遵旨。”

    恩俊没想到韩秀峰会禀报这个,见皇上真当回了事,猛然意识到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正暗暗提醒自个儿今后对恭亲王要敬而远之,绝不能因为这点事稀里糊涂被皇上责罚,皇上像想起什么似地突然问:“韩爱卿,你率川东团勇去武昌协剿过长毛,在武昌时有没有见过蒋益澧?”

    韩秀峰本以为皇上会问曾国藩,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问起蒋益澧,急忙道:“臣见过,不过只见过一面。”

    “这人老不老实,是不是个实心办差的?”

    “禀皇上,蒋益澧比臣还小两岁,正因为年轻有些气盛,虽跟李续宾同为罗泽南的学生,却不太服李续宾。也正因为跟李续宾不对付,击退石达开之后一气之下回了湖南老家。”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据臣所知,他跟湖南的王鑫关系不错,臣估摸着他应该是回湖南投奔王鑫了。”

    “王鑫也是罗泽南的学生?”

    “是。”

    “那他服不服曾国藩?”

    “据臣所知一样不服。”

    “为何不服?”咸丰追问道。

    韩秀峰连忙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长毛从广西窜入湖南那会儿,罗泽南见长毛每到一处便砸圣人像、焚圣贤书,就领着王鑫、蒋益澧等学生办团练。他们募勇帮同官军攻剿贼匪,只比江忠源晚一点,曾国藩曾大人奉皇上之命督办团练是后来的事,所以他们不太服曾大人。”

    “就这些?”

    “臣听说曾大人办团练时,曾答应王鑫去招募三千勇壮,结果因为钱粮不敷,便命王鑫就地遣散那些已招募到营的勇壮,因为这事儿二人闹翻了,再后来王鑫便在骆秉章骆大人麾下效力。”

    确认蒋益澧跟曾国藩不是一路人,咸丰微微点点头。

    韩秀峰被搞的一头雾水,忍不住问:“皇上,您怎会问起蒋益澧?”

    “广西巡抚劳崇光奏请调湘勇去广西协剿天地会余孽,骆秉章举荐记名知府蒋益澧率三千湘勇去广西协剿。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所以朕得问清楚蒋益澧究竟老不老实,会不会领兵打仗。”

    “臣以为蒋益澧是一员悍将。”

    “连你都说他是一员悍将,那朕明儿个就传旨准骆秉章所奏。”

    见皇上始终没问曾国藩,韩秀峰意识到恩不恩准曾国藩携弟弟曾国华回乡丁忧,皇上已经有了主意。再想到觐见一次不容易,又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臣今儿上午随僧王去南苑阅兵,正好遇着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去办案,听说镜清斋招了贼。”

    提起这件事咸丰就是一肚子气,恨恨地说:“确有此事,宸苑卿载鷟、乌勒洪额无能,园庭禁地,理宜严肃,可他们深受皇恩却漫不经心,殿内陈设失窃竟一无所知。直到步军统领衙门拿着贼人,起获贼赃,他们还蒙在鼓里。朕已下旨,载鷟、乌勒洪额,均著交部议处。奉宸苑苑丞质善,交内务府议处!”

    “皇上息怒,臣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载鷟和乌勒洪额两位大人。掌苑囿禁令,以时修葺备皇上临幸,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可京畿那么多苑囿,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得先紧着圆明园、畅春园和西苑,南苑只能排在后头,何况南苑那么大……”

    “韩四,你是不是收了他们的好处,来帮他们求情的?”

    “皇上误会了,借十个胆给臣,臣也不敢来帮他们求情,再说臣都不认得他们。”韩秀峰定定心神,接着道:“臣……臣就晓得瞒不过皇上,臣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保举个人。”

    三年前派出去打探夷情的那些文武官员不能算,在咸丰印象中韩秀峰好像就保举过一个文祥,不禁问道:“你想保举谁?”

    “臣想保举永定河北岸同知王千里为南苑主事。”

    “为何保举王千里?”

    “禀皇上,臣之所以保举王千里,是不想眼睁睁看着河营废弛。河营是皇上当年命臣以永定河南岸同知整饬复建的,从复建的那一天起,河营将士就知道他们肩负拱卫京畿之责。现在已被抽调的只剩四十余人,永定河道又一连几年没申领到河工款,直隶粮道那边也已拖欠他们近一年粮饷,再这么下去河营就名存实亡了。”

    咸丰反应过来,紧盯着韩秀峰问:“你想招募青壮,复建河营?”

    “臣没想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也不敢想这些。臣只是觉得能坚持到今天的,全是一心报效朝廷的忠义之士。要是借这个机会把他们调到南苑,既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也可让他们日夜巡察,以防宵小再潜入园庭禁地行窃。将来要是有战事,甚至可以他们为骨架招募青壮重建河营。”

    “让他们去南苑当差也未尝不可,只是……只是他们全是绿营兵勇。”

    “皇上有所不知,他们在固安虽是绿营兵勇,办的差事其实跟衙役差不多。只要皇上能赏他们口饭吃,给他们条活路,他们定会感恩涕零,不会在乎名份的。”

    “你是说命永定河北岸同知王千里为南苑主事,让河营剩下的那几十个兵勇先跟着王千里在南苑当差?”

    “臣……臣不忍看着他们流离失所,臣更不想眼睁睁看着朝廷花那么多钱粮养的兵就这么散了,所以臣才斗胆保举的。”

    “这话在理,他们吃了朕那么多年粮,是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散了。”咸丰权衡了一番,起身道:“朕准了,这事就这么定。”

    “谢皇上隆恩。”

    “别谢了,说正事。”咸丰想到韩秀峰正月里的奏请,再想到恩俊已经在“厚谊堂”历练了三年,沉吟道:“过几天朕就下旨命你去天津验收漕粮,恩俊,你也一道去。”

    “奴才遵旨!”

    “听朕说完,”咸丰坐下身,不缓不慢地说:“这一去最快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书肆那边的事得赶紧跟曹毓英交代明白。再就是巡视完海防之后,发现有何遗漏不但要具折陈奏,最好去一趟保定。”

    天津是直隶治下,不管修缮加固炮台,还是筹银铸炮,最终还是得右直隶总督去办,想到这些,韩秀峰连忙道:“臣明白。”

    “再就是万万不可张皇。”

    “臣明白,臣遵旨。”

    “明白就好,跪安吧。”

    ……

    领旨谢恩,躬身退出宅院,恩俊激动得热血沸腾。

    韩秀峰一样意识到等“验收完漕粮”,恩俊就要升官,一走出宫门就回头笑道:“信诚,咱们这同僚做不了几天了。如果不出意外,从保定回来之后你就要去西北做领队大臣。”

    “要不是四爷您提携,我恩俊哪会有今天!”恩俊拱起手,想想又笑道:“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皇上真让我去,一想到新疆、西藏那么远,我还真不大想去。”

    “别不识好歹,这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四爷说得是,像我这样的不去戎几年边,真不会有出息。新疆也好,西藏也罢,只要皇上下旨,不管多远,我立马领旨谢恩,收拾行李,走马赴任。”

第六百七十一章 微服私访

    这几年漕粮海运到天津,都是先由天津道责成天津府先行收兑,等朝廷派员来验收完之后再往京城转运。

    然而漕粮海运要看风信,漕粮还没运到天津,朝廷就派员来验收,天津道英毓觉得很奇怪,但一接到公文还是赶紧差人把新任天津知府石赞清和天津知县尹佩玱请到道署,商量如何接待验收漕粮的钦差。

    看到军机处发来的公文,石赞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正感慨万千,英毓竟笑问道:“次臬兄,要是本官没记错,这个韩秀峰曾署理过永定河南岸同知,老兄你一样是从永定河道衙门出来的,跟他是正儿八经的同僚,应该有些交情吧。”

    石赞清缓过神,连忙道:“禀大人,下官跟韩少卿确实做过一年同僚,不过下官那会儿的衙署在永定河北岸,他的南岸厅治所在固安城东,离得有些远,只是在道署见过几面,没真正打过几次交道。”

    “那他的为人喜好,老兄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

    “据下官所知,韩少卿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不喜欢迎来送往,也不喜欢铺张浪费,搞那些繁文缛节。”

    能被皇上派来验收漕粮的全是圣眷恩隆的官员,接待之事英毓可不敢大意,自然不相信也不敢相信石赞清的话,毕竟石赞清本就是官场上的异类,一到任就忙着升堂断案,极少应酬。外面的百姓个个叫他“石青天”,可跟同僚们却不合群,真不知道他这个知府是怎么做上的。

    想到这些,英毓突然有些后悔跟石赞清商量这些事,因为跟他这样的人压根儿就商量不出什么。

    天津知县尹佩玱的官声也不错,但比石赞清会变通,见英毓欲言又止,急忙道:“大人,从公文上看朝廷这次不只是派韩少卿来验收漕粮,还命乾清门侍卫恩俊随行,下官以为之前怎么接待的,这次依然怎么接待,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嘛!”

    “老弟所言极是!”英毓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转身笑道:“次臬兄,本官晓得你公务繁多,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尹老弟,你多费点心,人这两天就到,得赶紧拟个章程。”

    “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回去张罗。”

    “等等,”英毓想了想,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钦差,不知会下盐政、运司和镇台衙门不大好,赶紧差人去知会一声,等两位钦差到了,请他们几位一起来为两位钦差接风洗尘。”

    “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再就是一应花销,之前各衙门是怎么分摊的,这次依然怎么分摊。谁要是小家子气就跟本官说,本官倒要瞧瞧谁这么不懂规矩。”

    “明白,下官明白。”

    每次接待验收漕粮的钦差,没七八千两真打不住!

    石赞清正寻思韩秀峰会不会就这么接受他们的款待,会不会收他们的银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刚回过头,就见一个身穿黄马褂的侍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道署的门子和衙役不敢阻拦,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不敢吱声。

    英毓大吃一惊,刚站起身,就见侍卫亮出腰牌,环视着三人问:“敢问哪位是英毓?”

    “本官便是。”

    “石大人,您也在,您在正好。”

    恩俊认得石赞清,跟石赞清打了招呼,随即收起腰牌,从袖子中取出一道密旨:“天津道英毓、天津知府石赞清接旨,闲杂人等回避。”

    天津知县尹佩玱吓一跳,急忙躬身退出大堂,顺便把守在外头的门子、衙役全赶得远远的。

    恩俊等英毓和石赞清二人跪下来,抑扬顿挫地宣读起皇上命太仆寺少卿韩秀峰和他这个乾清门侍卫巡视海防的密旨,然后收起密旨将二人扶起,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歉意地说:“让二位受惊了,出京时皇上再三叮嘱不可张皇,所以本官和韩大人只能以验收漕粮为名前来巡视。”

    英毓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敢问恩俊大人,韩大人现在何处?”

    “韩大人不想惊动地方,更不想麻烦二位,所以跟本官兵分两路,命本官过来跟二位打个招呼,他则去了大沽口炮台。”

    “韩大人这是打算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倒也谈不上,只是想瞧瞧镇台衙门的那些兵勇究竟能不能战。”

    石赞清心想这才是老夫认得的韩秀峰,不禁笑问道:“敢问恩俊大人,韩大人有没有交代我天津府应该做些什么?”

    “韩大人说天津城防一样是海防,韩大人打算巡视完大沽口炮台再来巡视天津城防,请二位大人抓紧准备。再就是巡视海防之事切不可张扬,除了二位之外本官只会晓谕山海关副都统、长芦盐政、长芦盐运使和天津镇总兵。”

    “大人放心,下官定守口如瓶。”

    石赞清话音刚落,英毓便急切地问:“恩俊大人,敢问韩大人来巡视城防,下官要哪些准备?”

    恩俊不敢相信一个道员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懒得跟他解释,干脆敷衍道:“本官只是奉旨随行,韩大人究竟要巡视什么,本官也不清楚。皇上的旨意本官已经宣读了,韩大人正在大沽口等本官,本官先走一步,过几日再会。”

    恩俊说走就走,英毓想拦又不敢拦,顿时急得团团转。

    石赞清不但做过父母官,而且对韩秀峰太了解了,很清楚韩秀峰真正想巡视的是什么,连忙道:“大人,要不这样,您赶紧去大沽口拜见韩大人,天津城防交给下官。”

    “那一切就仰仗老兄了。”

    “谈不上仰仗,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

    钦差微服私访,不晓得有多少人要倒霉。

    英毓一刻不敢耽误,连行头都顾不上换,就命轿夫抬着他赶紧去追恩俊。可恩俊和随行的冯小鞭等人不但骑的是快马,而且是一人三匹马,几个脚夫腿都快跑断了也追不上,直到太阳落山才赶到大沽口炮台。

    “钦差大人呢,有没有见着钦差大人?”随行的家人拉着一个绿营兵勇气喘吁吁地问。

    在炮台下翻了半天地,扛着锄头正准备回营的兵勇被问得一头雾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英毓急了,钻出轿子问:“那你有没有见过官老爷,有没有见过穿黄马褂的侍卫?”

    兵勇不认得他,也搞不清他是多大的官,只能苦着脸道:“禀大老爷,小的在这儿干了一下午活儿,除了大老爷您没见着有官老爷来,也没见着穿黄马褂的侍卫。”

    “那……那有没有见过陌生人?”

    “陌生人?”

    “就是看着面生的!”

    “生人,生人倒是见着几个,不过他们不是官老爷,他们是做买卖的。”

    英毓心想十有八九是微服私访的韩秀峰,又追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吃中午的时候来的,转了一圈儿就走了,走前还跟我们讨水喝。”

    “他们有没有上去?”英毓抬起胳膊指指炮台。

    “上去了,说是上去看景儿,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谁让他们上去的?”

    “上头就几尊铁炮,他们又偷不走,就算有本事扛走也不值几个钱,村里的孩子天天跑上头去玩,没人管,也就没让不让这一说。”

    英毓彻底服了,不过想到就算倒霉也是护理天津镇总兵保定营参将岳克清阿倒霉,跟他这个天津道没什么关系,立马换了个问题:“有没有看见他们往哪儿去了?”

    “好像去了于家堡去。”

    ……

    大沽口两岸的炮台是道光二十年英夷起衅时修筑的,那会儿为防范英夷由此去犯京城,时任直隶总督讷尔经额除了调集本省的绿营来援之外,还奏请朝廷从察哈尔、黑龙江、吉林、山西、山西调来近万绿营和八旗。

    其中,驻大沽口的兵约三千四百多人,剩下的兵勇全驻扎在大沽口后路各村庄,随时准应援。

    兵力虽多,但只是战时临时调集的。

    为解决大沽口常驻兵力不足的问题,讷尔经额在炮台竣工时奏请朝廷改大沽兵制,将天津镇的大沽营升为大沽协,分左右二营,共有兵勇一千六百余人。

    三年前,夷酋包令率四艘炮船来大沽口,朝廷跟道光二十年时一样从各地调来近万兵马,后来包令扬帆南返,朝廷便命从各地驰援大沽口的兵勇回去了,现在守大沽口的只有大沽协的左、右二营,不过转了一下午,韩秀峰发现肯定没一千六百兵,两个营加起来最多八百人,其中大多打不了仗。

    就在他琢磨着这个奏折怎么写之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早已换上便服的恩俊走进来笑道:“四爷,该来的全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这是名帖,见还是不见?”

    韩秀峰接过名帖,凑在油灯下一份一份挨个翻开看完,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先见自个儿人,请另外几位先去正厅稍候。”

    “行,我这就去通报。”

第六百七十六章 帮办军务

    韩秀峰到保定已经九天了,只见过署理直隶总督谭廷襄两次,一次是在直隶粮道摆的接风宴上,因为人多,许多话不好说;第二次是前天下午,年迈体衰的直隶布政使钱炘和也在场。

    提到西夷极可能北犯直隶,正春风得意的谭廷襄不以为然,竟很是不屑地说西夷没什么可怕的,所有势焰,大半是将帅无能所致。还说什么只要瞧瞧邸报,尤其邸报里的上谕就明白了。称西夷虽来势汹汹,一经叶名琛迎头痛击,西夷领事和领兵的大头目便授首,可见兵力不在多寡,全在统领之人。

    也不晓得是不是想表个态好让韩秀峰回京跟皇上交差,说到最后决定饬令天津府多铸几条拦江铁戗,并命地方官员小心提防,严禁百姓出海跟西夷做买卖。觉得有拦江铁戗就能拦住西夷的炮船,以为那些穷得连饭都没得吃的百姓真会听朝廷的话,而直隶布政使钱炘和更是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遇着他们这样的,韩秀峰实在无话可说,昨晚就让永祥、小山东和徐九等人收拾行李,今儿吃完早饭正打算启程回京,刚差家人来送过程仪的谭廷襄,竟又差家人来驿馆请他再去一趟制台衙门。

    “四爷,谭廷襄究竟什么意思,您好心提醒他,他爱理不理。您打算回京,他又差人来请,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永祥跟亲卫似的边跟着马车走边低声问。

    韩秀峰掀开车帘,若无其事地说:“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将来真要是出点啥事,这板子也打不到我韩秀峰身上。”

    “这倒是!”永祥想了想,又嘀咕道:“别看他人五人六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娶了个好妻室,有个位高权重的老丈人。老丈人虽不在了,还有个同样位高权重的小舅子关照,不然他凭什么能连升几级,凭什么能署理上直隶总督?”

    正如永祥所说,谭廷襄能有今日跟娶了个好媳妇真有一定关系。他老丈人就是帝师杜受田,他小舅子就是现在的军机大臣杜翰!

    想到杜翰只是个“挑帘子军机”,为了不被踢出军机处一切唯肃顺马首是瞻,韩秀峰沉吟道:“前脚差人来送程仪,后脚便差人来请我回去,还说什么有要事相商,十有八九是收到了京里的消息。”

    “四爷,您是说杜翰给他写信了?”

    “在他看来我韩秀峰没什么了不起,更没资格在他这个封疆大吏面前指手画脚,要不是皇上有旨,他恐怕见都不会见我。但杜翰不一样,杜翰入值中枢好几年,不但很清楚我这个太仆寺少卿是怎么做上的,也知道‘厚谊堂’的事。”

    “这么说您的话,他之前听不进去,现在不敢再不当回事?”

    “就算有杜翰提醒,我的话他十有八九一样听不进去。”

    想到总督部院门庭若市,这些天前去巴结的文武官员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永祥点点头:“您说的是,他新官上任,正春风得意着呢。每天忙着应酬,连酒席都吃不过来,哪会有心思去管千里之外的西夷!”

    “所以说咱们这一趟算白跑了,不过出来透透气总比呆在京里好,要是呆在京城这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四爷,您是说?”

    “要是呆在京里,遇着十万火急的夷情我不能不奏报,可奏报上去就是给皇上添堵儿,让皇上不高兴去,所以想想还是在外面飘着好。”

    提起这些,永祥禁不住问:“四爷,照您这么说,曹毓英的日子恐怕不大好过?”

    韩秀峰淡淡地说:“这不能怨我,谁让他一样是厚谊堂大掌柜呢。”

    ……

    正如韩秀峰所说,谭廷襄之所以赶紧差人去请韩秀峰回来,是因为刚收到军机大臣杜翰差家人送来的一封书信。

    幕友看完信,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东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英、咪、佛、俄等夷真北犯直隶,咱们却一点准备也没有,让西夷长驱直入进逼京城,到时候您怎么跟皇上交代。”

    谭廷襄这些年一直在外为官,只听说过西夷却从未见过西夷,打心眼儿里觉得西夷没什么好怕的,毕竟据说其国土离大清十万八千里,就算派兵来犯又能派几个兵?何况跟西夷交涉有五口通商大臣兼两广总督叶名琛,叶名琛挡不住还有闽浙总督、两江总督和山东巡抚,觉得西夷不只是虚张声势而且距直隶太遥远。

    见幕友如此担心,他不禁笑道:“朝中的王公大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担心道光二十一二年之事会重演。而这个韩秀峰正是拿住了那几位王公大臣的软肋,才得以平步青云。”

    “既然西夷不足为虑,那东翁为何要差人请他回来?”

    “鸿举在信里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这韩秀峰不但圣眷恩隆,跟肃顺也有几分交情,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得罪的好。再跟他商议商议,给足他面子,免得他回京之后在皇上跟前搬弄是非。”

    “东翁所言极是,像他这样的天子近臣是不能得罪。”

    正说着,家里来报,太仆寺少卿韩秀峰到了。

    谭廷襄戴上官帽,起身笑道:“我再去会会他,别的事回头再说。”

    “学生恭送大人。”

    ……

    谭廷襄在家人的拥簇下走进二堂,刚坐下的韩秀峰连忙起身拜见。

    谭廷襄摆摆手,一边招呼他坐下吃茶,一边叹道:“韩老弟,本官早晚想了想,觉得老弟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本官刚到任,公务不但堆积如山,且千头万绪,真有股分身乏术之感,许多事真叫个无暇兼顾。”

    “大人日理万机,秀峰却来给大人添乱,想想真惭愧。”

    “老弟这是说哪里话,老弟您现如今可是钦差!”谭廷襄不想跟韩秀峰绕圈子,立马话锋一转:“皇上担心海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应为皇上分忧。韩老弟,你不只是巡视海防的钦差,而且领过兵杀过长毛。本官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弟能否帮帮忙。”

    韩秀峰连忙拱手道:“制台大人真会说笑。”

    “本官没说笑,”谭廷襄脸色一正,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本官忙于政务,军务不免有所遗漏,而军务又直接关系海防。老弟能否暂不回京,先帮本官去瞧瞧督标的那几营兵可不可用。等张殿元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天津之事。”

    张殿元是直隶提督,提督衙署在古北口,离这儿远着呢!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搞这么一出,同时觉得就算直隶提督从古北口赶过来,在距天津几百里的保定商量海防事简直是儿戏,不禁苦笑道:“秀峰倒是愿为制台大人效力,可秀峰皇命在身,不敢在外久留,得赶紧回京跟皇上复命。”

    “这老弟大可不必担心,本官这就可以拟折子奏请皇上让老弟暂留我直隶帮办两个月军务。”

    “不妥不妥,秀峰……”

    事关能不能让皇上觉得直隶有没有把海防当回事,谭廷襄岂能就这么让韩秀峰回京,不等韩秀峰说完便意味深长地说:“实不相瞒,这既是杜大人的意思,也是肃顺大人的意思!”

    在保定呆了九天,韩秀峰早看出他就是个庸官,是既不想也不敢上他这条快沉的破船。可想到回京之后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故作权衡了片刻,拱手道:“既然这是肃顺大人和杜大人的意思,那秀峰就暂不回京,留下给大人效两个月力,不过也只能在保定呆两个月。”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回京

    直隶的确有许多军务待办,比如天津镇总兵不能总由保定营参将护理,又比如大沽协左、右二营裨将得赶紧校拔选任。

    谭廷襄在这些事上倒是从善如流,上完奏请韩秀峰暂留直隶帮办军务的折子,就又上折子奏请朝廷赶紧选任天津镇总兵官、大沽协副将等武官。至于韩秀峰在巡视督标时发现的十几个可用的都司、千总、把总和外委,更是该保奏的保奏,该校拔的校拔,并命他们赶紧安顿家小、收拾行李,早日赴大沽口上任。

    就在他发现至少在军务上韩秀峰真能帮得上忙,正寻思是不是请小舅子帮着想想办法,看能否将韩秀峰留在直隶之时,皇上竟下旨命韩秀峰即刻回京。

    紧接着,又收到小舅子杜翰从京城差人送来的书信,说皇上不是不放心韩秀峰,一样不是不相信他这个封疆大吏,而是觉得防范西夷之事不可张皇,要是让韩秀峰留在直隶帮办军务,跟之前一般巡视各营,很可能会导致军心甚至民心惶惑。

    谭廷襄没办法,只能让家人又准备了一份程仪,并命直隶粮道和保定知府等官员将韩秀峰送到城外十里亭。

    人家以礼相待,韩秀峰一样不能失了礼数,在亭子里跟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躬身拜别。

    没想到刚上车走出三四里,刚被擢升为大沽协守台游击的沙春元,千总陈毅、陈荣、恩荣,把总李莹和外委石振冈等督标武官骑着快马追了上来。

    他们一追上车驾就翻身下马跪拜,然后捧出这些天凑的五百两银子,恳请对他们有着知遇之恩的钦差大人赏收。

    他们之前在督标混的是很惨,但到了大沽口之后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韩秀峰岂能收他们的银子,示意永祥将他们扶起,看着他们拱手道:“诸位的好意秀峰心领了,这银子秀峰是万万不能收的。”

    “韩大人,您……”

    “听我说完,我韩秀峰之所以跟制台大人举荐诸位,既是觉得诸位都是忠义之士,也是出于一片公心。大沽口乃漕粮转运重地,更是我大清之国门!可以说守大沽口南北两岸炮台,便是守我大清国门,责任重大,一切就拜托诸位了!”

    说完之后,韩秀峰便对着众人躬身作了一揖。

    沙春元哪敢受此大礼,急忙单膝跪下,抱拳道:“大人的知遇之恩,卑职定铭记在心。到任之后定当实心办差,绝不给大人丢脸!”

    “韩大人,卑职不会说话,卑职只想说人在炮台在,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占我炮台!”

    “好,有诸位在,秀峰就放心了。”

    韩秀峰再次让永祥将他们扶起,随即微笑着说:“秀峰这次虽是回京复命,但不会因此忘了天津海防。既然诸位来了,秀峰也给诸位一颗定心丸。诸位到任之后该怎么整饬就怎么整饬,不管朝廷命谁去做总兵、副将,营内尤其炮台上的事依然是诸位说了算!

    再就是诸位的粮饷,秀峰不但跟粮台打过招呼,他会尽快拨给,绝不会再拖欠。并且回京之后秀峰会奏请朝廷命长芦盐运司和天津府再协济一些。总之,绝不会让诸位领着一帮饿兵守国门。”

    沙春元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对天津海防如此上心,想想忍不住问:“敢问韩大人,要是枪炮不够怎么办?”

    “诸位先去赴任,枪炮的事秀峰不会坐视不理,一样会帮着想办法。”

    “谢大人提携,谢大人关照。”

    “这些本就是秀峰份内之事,诸位无需多谢。”韩秀峰顿了顿,随即转身对着京城方向抱拳道:“要是大沽口风头浪尖无战事自然好,真要是有战事,秀峰会在京里静候诸位的捷报。只要诸位奋勇杀敌,秀峰定会帮诸位请功!”

    “谢大人关照……”

    “别谢了,赶紧回去吧,秀峰皇命在身,也该启程了。”

    …………

    打发走一帮绿营武官,韩秀峰一行接着往京城赶。

    永祥骑着马跟在马车边,酸溜溜地问:“四爷,您觉得洋人真要是来犯,靠他们几个能守住大沽口吗?”

    韩秀峰知道他很想官复原职,不禁反问道:“让你去做守台游击,你能守住吗?”

    “卑职……卑职不敢立这个军令状。”

    “这就是了。”

    “可无亲无故的,就在校场上见过几次,您为何不跟谭廷襄举荐别人,非得举荐他们几个。”

    “我跟他们是只在校场上见过几次,但我让徐九去打听过。他们为人还行,为官清廉,一心报效朝廷,可备受上司和同僚排挤,不然也不至于混得连饭都吃不上。”

    “有这事?”

    “你才晓得啊。”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大沽协早晚要整饬,与其举荐别人,不然举荐他们这些怀才不遇的督标武官。到了大沽口之后,在别人看来他们就是谭廷襄的人,不管谁去做总兵副将,都不敢轻易动他们。”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一切得以大局为重。至于你的事,博川兄和仲华早帮你想好了,回京之后就有差事,用不着羡慕沙春元他们。”

    永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急切地问:“四爷,文大人给您写信了?”

    “嗯,给我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好消息,什么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升官了,六天前被擢升为詹事府詹事,不再是太仆寺少卿了。坏消息是广西梧州失陷,广西按察使黄钟音黄大人殉国。”

    “文大人成了小九卿!”

    “所以说他官运亨通。”

    “黄大人殉国了?”

    提起这事韩秀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凝重地说:“确切地说是被天地会乱党给杀了,广西巡抚劳崇光奏称黄大人贪生怕死,弃城逃命,结果被天地会乱党给截住了。可梧州失陷时劳崇光远在桂林,黄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全是贪生怕死、弃城逃命的梧州知府陈瑞芝的一面之词!”

    “四爷,照您这么说那个陈瑞芝的话不能信。”永祥急切地说。

    “是不能信,可广西那么远,这件事怎么查实,”韩秀峰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前天津知县谢子澄殉国,还追赠布政使衔,谥忠悯。黄大人堂堂的按察使殉国,按例应追赠巡抚,可现在人死了还得被究办,连乡贤祠都进不去。”

    “那怎么办,黄大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可不能让他死了死了还蒙受不白之冤!”

    韩秀峰摸摸嘴角,阴沉着脸道:“现在劳崇光说啥是啥,咱们拿他没办法,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博川兄在信中说皇上打算命广西布政使胡兴仁留京,命四川按察使曹澍钟为广西布政使,四川盐茶道张思镗为四川按察使。我正好跟曹澍钟有些交情,等到了京城给曹澍钟去封信,请他差人明察暗访,搞清楚黄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曹澍钟能做上广西布政使吗?”

    “博川兄正在帮着想办法,何况这本来就是皇上的意思,应该不会有变故。”韩秀峰想了想,又冷冷地说:“湖南巡抚骆秉章命蒋益澧和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浚率勇赴广西协贼天地会乱党,他们的仗打得不错,先是克复兴安,然后乘胜追击直捣平乐,紧接着在太平铺、高上田和西岭等处,毙贼近千名。

    蒋益澧因杀贼出力,已由记名知府擢升为遇缺即补的广西候补道,我跟他虽没深交但有过一面之缘,回头也给他去封信,请他帮帮忙,查查黄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至于那个陈瑞芝,这笔账我早晚会跟他算的,他身为知府本应守土有责,别人都殉国了就他活着,还有没有天理!”

    永祥很想出力,忍不住道:“四爷,要不您想想办法,帮卑职谋个外放,只要能帮卑职在广西谋个差事,那个姓陈的卑职帮您收拾。”

    “不用这么麻烦,何况博川兄和仲华已经帮你谋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

    “正白旗佐领,回去之后先干着,等将来有了机会给你谋个更好的差事。”

    “行,我一切听您和文大人的。”

    文祥在信里其实还说了一件事,那便是肃顺一样升官了,并且在短短两个月内连升三次,先是授正红旗汉军都统,紧接着迁理藩院尚书,然后迁礼部尚书管理藩院事务,据说皇上还打算命他充任翻译翰詹大考阅卷大臣!

    想到礼部和理藩院的职权与“厚谊堂”有些重叠,肃顺却没跟皇上保举官员去做文祥走后空出来的“厚谊堂”满大掌柜,韩秀峰禁不住想在如何应对洋人这件事上,肃顺应该是打算明哲保身。

    可想到他不但身居高位,而且是圣眷最恩隆的天子近臣,又觉得肃顺这步棋走错了,毕竟官做到他那个份儿上,很多事想躲也躲不掉。战也好,和也罢,皇上要是问起来,总得有个态度。

第六百八十一章 辑民攘夷

    韩秀峰赶到圆明园,没傻傻地递牌子求见,而是亮出“小军机”腰牌直奔礼部值房,跟当值的礼部主事打听清楚肃顺的下落,然后在集贤院(今北京大学的勺园)内的提督公所找到了肃顺。

    集贤院一样是个衙门,并且历史悠久,据说与汉、隋、唐诸朝以来的天禄阁、文德殿、文林馆、麟趾殿、观文殿等一脉相传。

    唐代正式诏改“丽正殿”为集贤院,设有学士、直学士、侍讲学士,在藏书的同时兼有修撰、侍读之责。

    宋代创立史馆和昭文馆,与集贤院并称“三馆”,建有秘阁,专收善本。元代图籍归秘书监,虽仍有集贤院,秩从二品,但已不再是藏书之地。

    到了本朝,集贤院更是徒有其名,成了皇上在圆明园临朝时,文武大臣们入值退食之所。

    而肃顺显然是嫌礼部和理藩院值房太小,说话办事不方便,干脆把设在院内的提督公所当作临时衙署,郑亲王端华、怡亲王载垣闲暇无事也会来坐坐,兵部尚书陈孚恩,军机大臣穆荫、杜翰和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等人更是这儿的“常客”。

    说起来巧了,郑亲王端华正好也在。

    韩秀峰禀报完王乃增带回的消息,赫然发现郑亲王和肃顺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并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惊慌,能想象的他们早就有所准备,甚至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果不其然,跟他们进内廷见着皇上,奏报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在皇上气得拍案而起之时,郑亲王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息怒,奴才以为这消息是有些突然,但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要说夷人窜入广东省城,这又不是头一次。何况夷人与长毛不同,他们图的无非是通商贸易的那点蝇头小利。这次之所以大动干戈,全因为叶名琛刚愎自用,大负委任!”

    见皇上气消了一些,肃顺不失时机地说:“叶名琛节次奏报,办理似有把握,就在半个月前还奏称‘英佛二酋呈递照会,已据理回覆,方冀从此转圜,可以照旧相安’。皇上您用人不疑,自然相信他的奏报,奴才一样信以为真。

    谁能想到他有负圣恩,谁又能想到他竟敢欺上瞒下,说一套做一套。夷人请见,他本应设法开导,会同将军巡抚等,妥筹抚驭之方。可英夷几次投递将军督抚副将统等照会,他却并不会商办理。夷人照会中情节,亦秘不宣示,反而饬令各绅不得擅赴夷船。迁延日久,以致夷人忿激,突入省城,实属罪不可恕!”

    难道头一次知道叶名琛的奏报全是信口雌黄?

    当着韩秀峰这个专事打探夷情的“厚谊堂”大掌柜面,咸丰虽然一样恨透了叶名琛,却实在骂不出口,紧盯着郑亲王端华和肃顺看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叶名琛欺君罔上,自然是要交部议处严加治罪的,当务之急是广州那边该如何善后。”

    郑亲王端华抬头道:“禀皇上,因为西夷之事奴才这几个月是绞尽脑汁,夜不成寐。直到前几日拜读先帝爷圣训实录,才豁然开朗。”

    咸丰楞了楞,下意识问:“怎么个豁然开朗?”

    韩秀峰也很好奇,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

    郑亲王端华显然早有准备,不缓不慢地说:“奴才以为叶名琛罪该万死,但叶名琛有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哪句话?”咸丰追问道。

    “奴才记得他曾在一道折子上奏报,西夷怕百姓,百姓怕官。这让奴才想到英夷头一次请进广州城,并率兵船驶入省河相要挟。时任两广总督徐广缙召集社学民勇近万人齐集两岸,挥矛投石,杀声震天,将英夷逼退。

    为此,先帝爷曾降谕褒奖‘该处商民,深明大义,捐资御侮……不折一兵,不放一矢,令西夷驯服,无丝毫勉强!”

    韩秀峰听得啼笑皆非,暗想说来说去还是“招民团练,辑民攘夷”那一套。

    说白了就是命广东官员授意地方士绅出面,召集青壮去打洋人。要是能把洋人打跑自然好,要是打输了,大可推得一干二净,洋人问起来就说不关朝廷的事,大不了法办一两个地方官员,给洋人一个交代。

    可现在要商讨的不是广州之事该如何善后,而是要赶紧想想洋人要是北犯直隶甚至京城该如何应对!

    然而,有郑亲王和肃顺在,轮不着他这个太仆寺少卿开口。并且就算让开口,他一样说不出个万全之策。

    就在韩秀峰暗暗着急之时,咸丰却觉得端华的话有一定道理,又问道:“可英佛二夷已经占了广州,穆克德纳、柏贵和江国霖等人都成了西夷的阶下囚……”

    不等皇上说完,端华又拱手道:“皇上,夷人只是窜入广州,并非占了广州。何况就算广州失陷,这天也不会塌下来。要说省城失陷,武昌一样失陷过,而且失陷了几回,还不是一样被官军收复了。奴才以为不能不当回事,也不能太当回事,不然只会闹得人心惶惶。”

    “雨亭,你觉得该如何善后?”

    “奴才以为应先不动声色,等广东的奏报到了再革叶名琛的职,并选派钦差大臣赴广东办理善后事宜。”肃顺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说:“派员去广东,但不进广州城,只有在城外才能从容应对。”

    “穆克德纳、柏贵和江国霖他们呢?”

    “该交部议处照样交部议处,但不能革他们的职,就算革也得让他们留任,甚至可在新任五口通商大臣兼两广总督到广东前命柏贵暂署两广总督,先稳住夷人,免得夷人再生事。”

    郑亲王端华不失时机地说:“奴才以为他们只是贪生怕死,要说私通西夷,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所以奴才奏请皇上密谕他们将功赎罪,先跟西夷周旋着。”

    “这倒是个办法,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办。”咸丰微微点点头,随即看着韩秀峰问:“韩爱卿,广州官员现在是指望不上了,而且办团之事终究得靠当地士绅,广东的情形你最熟悉,跟朕说说有没有可用之人。”

    韩秀峰连忙道:“禀皇上,臣光顾着打探夷情,对广东士绅并不熟悉,只知道前户部侍郎罗惇衍、前太仆寺卿龙元僖和前工科给事中苏廷魁三人。”

    “这一说朕想起来了,他们都是广东人,都开缺回籍丁忧了。”

    “皇上,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从未把自个儿当作太仆寺少卿,臣一直把自个儿当作皇上的兵。臣奏请皇上,让臣随新任两广总督去广东!”

    咸丰没想到韩秀峰会主动请缨去广东,心想让他去或许真能帮得上大忙,正犹豫准还是不准,肃顺便躬身道:“皇上,奴才以为韩少卿还是留在京里的好。”

    “也是,”想到相比广东,直隶更重要,咸丰回头道:“韩爱卿,朕晓得你的一片忠心,但‘厚谊堂’离不了你。”

    “皇上……”

    “就这样,你先跪安吧。”

    “臣遵旨。”

    ……

    韩秀峰躬身退出大殿,但没急着回书肆,而是直奔集贤院,在提督公所等了近一个时辰,一直等到郑亲王端华和肃顺从内廷回来。

    肃顺没想到韩秀峰竟在这儿等,看着韩秀峰欲言又止的样子,立马意识到韩秀峰为何要等。

    “志行,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可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肃顺深吸口气,接着道:“广州之事先这样,皇上打算命刑部右侍郎黄宗汉为两广总督,并颁给钦差大臣关防。等广东的奏报一到,就命黄宗汉赴广东办理夷务。”

    郑亲王端华更是意味深长地说:“韩老弟,本王晓得你担心英佛二夷会来直隶诉冤,其实本王一样担心,可光担心又有何用!”

    “王爷,恕下官斗胆,下官以为战也好,和也罢,总得有个决断。”

    “谁说皇上没决断的,老弟也不是外人,本王可以透漏一二,皇上已下定决心命黄宗汉到任之后激励团练,鼓舞公愤,大胆出战,实力攻剿。到时候会谕令攻剿夷人之事由在籍侍郎罗惇衍等人专办,黄宗汉作为局外调停。正所谓庶可使夷人穷而就抚,知畏益以知感也!”

    见韩秀峰又欲言又止,肃顺低声道:“老弟大可放心,皇上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会命黄宗汉视团练实力决定行止。如力量不足,胜负尚未可知,则不可轻于一试,免得被西夷窥破虚实,失去蓄民威以制夷之妙用;若团练力可制胜,万全无失,则听其进攻,不必阻遏。”

    说到底还是“辑民攘夷”,说到底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韩秀峰暗想那可是五六千洋兵,不是五六百,指望团练去攻,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见他们的“锦囊妙计”已被皇上采纳却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不管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正准备躬身告退,肃顺突然道:“差点忘了,夷人窜入广州之事切不可张扬,眼看就过年了,可不能搞得人心惶惶。再就是皇上已命御前侍卫传召刑部侍郎黄宗汉觐见,召见完之后会命黄宗汉去书肆找你。”

    “找我做什么?”

    “广东的情形你最熟悉,不让他找你还能让他找谁,总不能让他两眼一抹黑去广东赴任吧。”肃顺顿了顿,又说道:“最好派几个熟悉广东之人随他赴任,这几年我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得空去书肆,只晓得一个王乃增。你跟他打个招呼,让他赶紧准备准备,剩下的人你看着安排。”

    “皇上命秀峰从堂内选派几个人随黄大人赴任?”

    “究竟选派几个,皇上倒没说,但怎么也得三四个吧,毕竟黄宗汉这是临危受命,身边不能没几个既熟悉广东也熟悉夷情之人。”

    “行,我这就回去办。”

第六百八十二章 心灰意冷

    上海几年无战事,这个春节过得比往年还要热闹。而洋人只过洋节,不过春节,让紧挨着上海县城的租界少了几分年味儿。

    也正因为没城里热闹,任钰儿这个“假洋婆子”的一举一动显得格外扎眼,有关于她的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之前她只是已故嘉定儒学训导之女,以及曾在上海为过官的太仆寺少卿韩大人的义妹。年前苏松粮道薛大人调任上海道,道台夫人也不晓得喝了什么迷魂汤,竟主动提出与她义结金兰,就这么又变成了薛道台的小姨子!

    如果只是攀上新任道台的高枝也就罢了,初六那天她竟跟洋人一样在公馆里摆酒设宴,邀请英、佛、美三国领事、副领事、通译官和各大洋行大班,不但跟洋人吃吃喝喝,谈笑风生,吃完之后还跟洋人搂搂抱抱跳舞。

    这已经不是不守妇道了,简直是伤风败俗,毫无廉耻!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给道台发请帖,而薛道台竟然真赴宴了。

    别的文武官员对洋人是唯恐避之不及,薛道台居然就这么上了她这个“假洋婆子”的当,跟洋人拱手作揖,称兄道弟。城里的不少饱学之士都觉得这么下去,薛道台前途堪忧。

    任钰儿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在乎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得知英国传教士包尔前来拜访,立马让连儿把包尔请到客厅。

    刘山阳站在会馆二楼的露台上,看着一路追逐包尔来此的那些熊孩子,轻叹道:“有钰儿这样的红颜知己,志行此生无憾矣!”

    衙门封印之后便来此过年的周兴远岂能听不出刘山阳的言外之意,也感叹道:“为了四爷,任小姐这是豁出去了,真是不惜身败名裂。”

    “她这不只是为了四爷,更是为了朝廷。”刘山阳转身走进房里,一边招呼周兴远坐,一边凝重地说:“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也不假。皇上用得着叶名琛的时候,叶名琛是个大忠臣。可现在呢,不但被革职,还成了‘不战、不和、不守、不走’的大笑话,被洋人虏走了,谁还会管他死活?”

    “刘先生,您是说……”

    “皇上用得着‘厚谊堂’的时候,钰儿是不惜名节,深入虎穴打探夷情的奇女子。朝廷用不着‘厚谊堂’甚至迁怒于‘厚谊堂’的时候,钰儿可就是私通洋人的贱婢!”

    周兴远大吃一惊:“有四爷在,不至于吧。”

    想到小伍子昨天来时有意无意地提过城里那些关于任钰儿的传言,刘山阳苦笑道:“现在是众人皆醉你我独醒,且不说京城,就是上海这地方都是迂腐之辈居多。他们早看钰儿不顺眼了,之前之所以隐忍,那是因为钰儿没爹没娘,他们不能跟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计较。现在钰儿跟薛大人的夫人义结金兰,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借此做文章。”

    “可任小姐一样是四爷的义妹!”

    “四爷远在京城,就算有人弹劾,大可一推了之。不管怎么弹劾,也牵扯不到四爷,而牵扯不到四爷,那就是钰儿一个人的事。朝廷可以治文武官员的罪,难不成还能治钰儿一个女子的罪。”

    “照您这么说,任小姐的处境有些不妙!”

    “广州被洋人占了,事情不但没完,还加上了一个赔款的条件,朝廷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洋人早晚会扬帆北上,朝廷早晚会与洋人一战。这仗要是能打赢,钰儿有功;这仗要是打输了,又有人落井下石,弹劾薛大人与洋人私通,到时候钰儿就是那个帮着穿针引线的罪魁祸首。”

    刘山阳不认为朝廷真会为难任钰儿一个女子,可想到任钰儿确实太张扬了,想到城里的那些读书人恨不得把她捉去浸猪笼,再想到眼红薛焕的人不在少数,不禁问道:“刘先生,咱们是不是给四爷去封信,给四爷提个醒?”

    “这个醒我已经给四爷提过了,”刘山阳端起茶杯,想想又说道:“薛大人不光已到任,而且在钰儿的张罗下,跟英、法、美等国领事见过了面,今后遇着啥事大可直接跟洋人交涉,正是钰儿功成身退的好时候。”

    “那这夷情还要不要打探了?”

    “实不相瞒,四爷来信了,小伍子昨天下午送来的。”

    “四爷怎么说?”

    刘山阳正准备开口,苏觉明从楼下跑了上来,扶着门框道:“刘先生,包尔走了,任小姐听说您有要事相商,说换身衣裳就过来。”

    “包尔不是刚来吗,怎么一来就走?”

    “他又没别的事,好像他们后天打算在什么地方布道,问任小姐有没有空去的。”

    “哦,先进来吧,等钰儿到一起说。”

    ……

    三人坐着等了不大会儿,任钰儿换上官家小姐应该穿的衣裳赶了过来。

    不等她行礼,刘山阳就从案子上拿起一封书信,开门见山地说起正事:“诸位,四爷说皇上命刑部侍郎黄宗汉为两广总督,并颁给钦差关防赴广东办理夷务,皇上还命咱们‘厚谊堂’选派几个既熟悉广东又熟悉夷情的人随行。

    广东籍的翻译堂内倒是有几个,可他们谁也不愿意去。一是太平日子过惯了,不愿意再涉险;二来他们就算回去也只能在黄大人麾下效力,却不能在本省为官,觉得回广东老家没啥前途。”

    周兴远反应过来,禁不住问:“刘先生,四爷是打算从咱们这儿调人,打算让咱们几个去广东?”

    “四爷没这个打算,四爷说咱们‘厚谊堂’本就是个不在经制内的衙门,当年设立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广东形势突变,广东分号已没存在的必要。干脆让云清兄随黄大人赴广东,并命广东各分号的文武官员,今后全受黄大人节制。”

    “四爷打算裁撤广东分号?”

    “也算不上裁撤,只是换个上官。”

    刘山阳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咱们上海分号,今后一切都听薛大人的。厦门、福州、宁波三分号,今后也归薛大人节制。并且咱们今后无需再打探得那么详细,只要搞清楚英、法两国联军何时北犯直隶即可。”

    “全听薛大人,那再有夷情要不要向四爷禀报?”苏觉明苦着脸问。

    “薛大人让禀报咱们就禀报,薛大人不让禀报咱们就不禀报。”刘山阳顿了顿,又强调道:“四爷在信里说得很清楚,‘厚谊堂’本就是朝廷的,又不是他的,所以请诸位不用多想。”

    “可是……”

    “别可是,一切遵照办理就是了。”刘山阳不想告诉他们四爷已心灰意冷,不想告诉他们四爷正在做最坏打算,更不想告诉他们朝廷一心剿长毛,根本没把洋人当回事,甚至没把洋人当敌人,各分号把夷情打探的再清楚也没用,暗叹了一口气,便看着任钰儿道:“钰儿,四爷让我问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任钰儿楞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刘先生,我四哥为何让您问这个?”

    “你四哥也是替你着想,你终究是个女子,可不能再这么抛头露面,何况现在上海这边又没啥差事了。你要是想回海安,我请周兄差人送你们回去。你要是想回扬州老家,四爷会帮你给郭大人写封书信,保证回去之后没人敢欺负你。”

    任钰儿既不想回海安,更不想回扬州,忍不住抬头道:“刘先生,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就呆在这儿帮我四哥看家。”

    刘山阳不想跟她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钰儿,你知书达理,应该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所以你四哥在信中说了,你哪儿都可以去,唯独不能再呆在上海!”

    “为什么?”

    “你说呢?”刘山阳反问道。

    任钰儿没想到刘山阳会这么问,想了好一会儿猛然才反应过来,不禁喃喃地说:“您说得对,我哪儿都可以去,唯独不能呆这儿。”

    “会馆和后面的宅子,我会帮四爷看着,家里的银子你全带走。觉明,要是没记错,分号公账上还有两千多两,你回头取一千两交给任小姐。”

    “遵命,我待会儿就去取。”

    任钰儿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紧咬着嘴唇想了良久,突然抬头问:“刘先生,我可以走,能不能让菊花和我弟留在这儿?”

    “可以,不过她们娘儿俩留在这儿,你孤苦伶仃一个人能去哪儿?”

    “去京城,我去找四哥!”

    “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的?”

    “四爷……四爷已经把能走的人全打发回了老家,翠花都带着两个娃跟王千里的家眷一起回海安了,你这个时候去京城是不是不太合适。”

    别人或许想不通韩秀峰为何要把人往老家赶,三天两头去洋人领事馆的任钰儿很清楚韩秀峰的良苦用心,权衡了一番毅然道:“刘先生,您别劝了,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去。您知道的,我不但懂英吉利的语言文字,还能听懂一些法兰西话,我去京城一定能帮得上忙。”

    见刘山阳若有所思,任钰儿又急切地说:“何况有件事我一直想办却没机会办。”

    “啥事?”

    “连儿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她胆小不敢跟别人回去,我得把她送到她娘身边。”

    “好吧,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赶紧安排好家里的事,然后赶紧去京城。局势变化太快,谁也不晓得这海路过几天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好走。”

第六百九十章 紧锣密鼓

    驻守八旗马甲门军跟河营在一起操练,所以任禾和吉禄也在一起办理钱粮军械。

    任禾很早就认识吉禄的阿玛富贵,一直认为富贵虽做上了闽海关委员,其实并没有什么本事,更别说真才实学,所以也有些瞧不起只在官学念过几年书的吉禄。

    直到做了半个多月粮官,一向自视甚高,一直觉得怀才不遇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比如,王河东等人调回河营,并非人来了南苑就完事,得先去兵部申办调任公文,然后去步军统领衙门办理调任事宜,完了还得去固安的永定河道衙门帮着办理到任,甚至要帮着把都司、千总等武官的官印领回来。

    要是不帮着跑,直隶粮道就不会给从巡捕营调回的这近两百人下拨粮饷。虽然粮道发给的那点钱粮只够塞牙缝的,但有总比没有强。而新招募的兵勇要登记造册,并且一样要呈报固安的永定河道衙门。

    而他虽做了几年京官,但认得的人并不多,之前几乎没去过那些衙门,要不是吉禄帮忙,恐怕连兵部的门儿都进不去。

    采办粮油、豆料,采买铁锹、大锤、扁担、铁锅、箩筐、麻袋、麻绳等物件,不但要快并且要质优价廉,而韩秀峰只许雇两名书吏,为了河营这四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他忙得真叫个焦头烂额。要不是有吉禄帮衬,不晓得要出多少纰漏。

    今儿个一早,又同吉禄一起带着二十几个临时雇的青壮,赶着六辆大车去武备院甲库挑选刀枪、甲胄、被具、靴鞋、毡片等军械。

    有吉禄在,这差事办得倒还算顺利。

    只是武备院库房里的军械根本无人维护,刀枪锈迹斑斑,甲胄、被具破破烂烂,许多从工匠留下的印记上看,已经在库里堆了上百年,最早的能追溯到康熙朝。以至于像捡破烂似的翻找了一天,只翻找出两大车能用的。

    想到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大事,他赶回南苑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同吉禄一起马不停蹄来到韩秀峰位于旧宫的临时衙署,打算陈请拨银另外打造。

    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堂里竟灯火通明。

    韩秀峰正同荣禄、王千里、永祥、王河东一起围着公案看舆图,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任钰儿,竟像丫鬟般地在一边端茶倒水。

    而一看就晓得应该也是刚回来的小山东,正凑在抗风洋灯下捧着一叠宫门抄,禀报白天在圆明园打探到的消息。

    “长毛纠合河南捻匪,扑犯商城、固始,试图由光州六安,窥伺湖北随枣。不过据河南奏报,该股贼匪已被胜保、袁甲三击退,固始之围也已解去。”

    这几年在“厚谊堂”不但识了不少字,而且能断句的小山东顿了顿,接着道:“两江总督何桂清六百里加急奏报,江西长毛闯入浙江,连陷江山、常山、开化等县……”

    韩秀峰对河南和两江的战局并不关心,跟正准备行礼拜见的任禾、吉禄微微点了下头,随即又捧着蜡烛看着舆图问:“有没有天津的消息?”

    “有。”

    小山东急忙翻出一份宫门抄,说道:“署理直隶总督谭廷襄前天奏称,海口两岸枪炮罗列,兵勇八九千人,分别布置,声威较壮。奏请西夷对修好之事倘不允从,或恃强抢入内河,可否即行开炮攻击。皇上先是谕令‘彼若遽开枪炮,彼先无礼,然后可以回击,不可先行用武,使其有所借口’。

    谭廷襄不死心,昨天又上了道折子,皇上好像不太高兴,又降下一道谕旨,说‘该督等切不可因兵勇足恃,先启战端’。说‘天津固不难制胜,设其窜扰他处,恐非天津可比’。让谭廷襄等‘慎勿轻听带兵将士之言,意在邀功,而不思后患也’……”

    “这个谭廷襄,口气倒不小,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大沽口亲眼瞧瞧洋人究竟啥样。”韩秀峰放下蜡烛,又无奈地轻叹道:“他自以为是,口出狂言,皇上居然信了,不然绝不会说出‘天津固不难制胜’这样的话。”

    正在说的全是国家大事,任禾头一次有了做官的感觉,忍不住问:“大人,您是说天津那边的仗不好打?”

    “仲华,你给行之说说。”韩秀峰坐下道。

    荣禄愣了愣,连忙端起蜡烛道:“从长芦盐运司崇厚大人差人星夜送来的布防图上看,照谭廷襄、张殿元这么‘分别布置’,这仗真要是打起来,他们的一万多兵马,恐怕会被西夷一击即溃!”

    “怎么会这样?”任禾惊问道。

    “南岸三座炮台只有一千兵守,新任天津镇总兵达年、大沽协副将率剩下的一千多兵驻守炮台后路;北岸炮台只有六百多兵驻守,直隶提督张殿元的一千多兵一样驻守炮台后路;副都统富勒敦泰所率的京营火器营,远在距北岸炮台六七里的于家堡。护军统领珠勒亨所率的马队离得更有,竟驻在距南岸炮台二十多里外的新城!”

    荣禄放下蜡烛,又指着刚标记好的舆图道:“您瞧瞧,一万多援军驻炮台后路之新城、新河、于家堡、海神庙、草沽头等处,距炮台三四里至二十里不等,真正守炮台的就一千六百余兵。要是炮台失陷,驻守后路的那些兵十有八九会闻风而逃,呼应支援根本无从谈起。”

    王千里更是恨恨地说:“这么排兵布阵究竟妥不妥当放一边,我最不敢相信的是,那么多统兵大员竟全躲在后头,竟没一个身先士卒的。主帅不去炮台,不与炮台共存亡,这士气从何而来?”

    “照二位这么说,真要是打起来,还真可能一举击溃!”

    “所以咱们得抓点紧啊。”韩秀峰站起,看着任禾问:“行之兄,盔甲兵器和被具领着没有?”

    提起正是,任禾急忙道:“禀大人,武备院甲库里的兵器,跟废铜烂铁差不多,盔甲、被具同样如此。下官无能,翻找了一下午,只挑出两车勉强能用的。”

    吉禄更是苦着脸道:“四爷,我觉得北鞍库、南鞍库和火药库咱们也不用去,去只会耽误功夫。”

    “大敌当前,大战在即,让将士们两手空空怎么御敌?”王河东急切地说。

    荣禄早知道武备院糜烂,却没想到会糜烂到如此地步,想到手下的一百多骑马队手无寸铁,急切地说:“大人,上海那边帮着采办的洋枪火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运到,武备库又指望不上,估计兵部那边也一样,看来咱们只能自个儿打造赶制。”

    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问:“千里,银子还有多少?”

    “禀大人,帐上剩六千余两,之前的银子全照您吩咐用作买粮了,”王千里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今天下午,江昊轩江老爷带着一个会计司的书吏找过来,旁敲侧击地提醒我照这么追查下最后谁也捞不着个好,问我要怎样才愿意善罢甘休。”

    “你咋说?”

    “都已经查到这份上,脸早就撕破了,我也懒得跟他们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整治河道海子缺银子,结果您知道他带来的那个书吏怎么说?”

    “那个书吏咋说的?”韩秀峰追问道。

    王千里苦笑道:“那个书吏说只要是花银子能办的事都不是事儿,然后跟我讨价还价,说到最后愿意出四万两。”

    “他们这是想花钱买平安。”荣禄不禁笑道。

    “咱们已经坏了规矩,不能再坏规矩,要是拿了这四万两,之前的事就得一笔勾销,就不能再追查了。所以我不敢做这主,正准备跟四爷您禀报呢。”

    要是有选择,韩秀峰打死也不想像现在这般搞得整个内务府天怒人怨,可想到内务府绝对是天底下最肥的衙门,权衡了一番轻描淡写地说:“在南苑当过差的皂隶仆役不算,光做过官的就有上千人,出四万两平摊下来一人才几两?”

    “我也觉得四万两有点少,毕竟机会难得,要是错过这一次,今后想筹银就难了。”王千里深以为然。

    “想花钱买平安,怎么也得八万两。”韩秀峰冷冷地说:“就这么回他们,钱到事了,少一两也不行。而且不得拖拖拉拉,跟他们说清楚,要是两天内见不着银子,就别怪我反悔!”

    “行,”王千里笑了笑,想想又说道:“江老爷应该是受人之托,这会儿还没走,应该是在等信儿,我这就去跟他说。”

    “先不急,就算你这会儿去跟他说,这乌漆墨黑的他也办不成事。”

    韩秀峰示意荣禄把蜡烛挪到一边,旋即拿出一张京畿的舆图,摊到案子上,抬头环视着众人道:“诸位,天津那边的形势究竟会变成啥样,跟咱们没啥关系。咱们要做的归纳起来是两件事,一是练兵,二是赶紧熟悉京城至热河和京城至山西这一路的山川地形,不过主要是京城至热河这一路。”

    荣禄楞了楞,旋即醍醐灌顶般地明白过来,紧盯着韩秀峰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是真的。

    永祥、王千里和任禾也意识到韩秀峰敢得罪那么多内务府官员,以及这些天吩咐众人赶紧做各种准备究竟是为了什么,跟荣禄一样惊呆了,紧盯着韩秀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韩秀峰顾不上解释,并且这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也不能解释,干脆指着舆图道:“我虽没去过热河,但这些天没少查阅京畿,尤其密云一带的舆图和方志,觉得我等得赶紧熟悉西黎庄、大沙坨、三里坨、西大桥、大河漕、五里井、在城铺、沙峪沟、石岭庄至古北口一线的道路地形。

    上述地方相距几里,哪儿可设防,哪里可设伏,设防或设伏的地方有没有小路能绕到咱们侧后,事无巨细全得搞清楚。河营把总以上、八旗领催以上各官,心里全得有数!”

    洋人在天津,而韩秀峰竟打算率兵去密云驻守。

    再想到林凤祥、李开芳部北犯直隶时,皇上曾打算去热河“巡狩”,荣禄和永祥等人顿时意识到韩秀峰是在为皇上“巡狩”做准备。

    韩秀峰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接着道:“仲华,河东,接下来请你们召集八旗领催以上、河营把总以上各官,分批轮流去我刚才说的地方走走。暂时没轮着的,接着操练兵勇,记得在操练时加上节节堵截、交替掩护一项,就算退也要退的有章法,绝不能稍有失利就溃不成军。”

    荣禄缓过神,急忙拱手道:“嗻!”

    王河东也意识到这差事要是办砸了意味着什么,连忙道:“下官遵命!”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又看向任禾和吉禄:“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虽有不少马,还有几十头骡子,但开拔时靠那些马和骡子转运不了多少粮草辎重。所以得劳烦二位办完手头上的事之后也走一趟密云,选择两至三处合适的地方,赶紧先囤足够六百人半年所需的粮草和骡马骆驼半年所需的豆料、草料。”

    “下官遵命!”

    “四爷放心,卑职忙完眼前事就去办。”

    “再就是刚才所说的切不可张扬,诸位心里有数就行,谁要是胆敢宣泄,那是要掉脑袋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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