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茶帮认栽
把顾老爷送回去,再回到柱子家已是亥时。www.uu234.cc
韩秀峰在衙门口吃过一碗担担面,潘二吃得比他更早,二人都不饿,也就不用黑灯瞎火的淘米生火做夜宵。早上出门时请对面寿衣店的四娘帮着看店,八仙桌上搁着几十个铜板,一看就晓得四娘还帮着做了几个买卖。
远亲不如近邻,在走马开店的街坊邻居也是这么相互帮衬的,潘二早习以为常,一边帮着数铜板,一边心不在焉地问:“四哥,柱子娘要在走马住几天,打算啥时回来?”
“她难得走一趟亲戚,难得出一趟远门,自然要多住几天。”韩秀峰接过铜板,放进搁在一堆黄纸上的木匣子里,回头道:“这么晚了,早点洗洗睡吧。”
今天进了衙门,目睹了一桩人命官司,潘二正在兴头上,哪里睡得着,禁不住问:“四哥,你说茶帮真会吃这个哑巴亏,真能咽得下这口气?”
“顾老爷都说了,现在不只是川帮跟茶帮的事,而是激起了民愤,晓得激起民愤下一句是啥吗?”
“啥?”
“那就激起民变!”
“民变?犯上作乱?”
“嗯。”韩秀峰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潘二觉得有些荒谬,傻傻地问:“四哥,犯上作乱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说的这也太离奇了!”
“一点也不离奇,”韩秀峰走进厨房,从缸里舀出半盆水,走出来笑道:“你是不晓得八省行帮在城里城外的势力有多大,这么说吧,城外码头边上的那些个货栈,十有**是他们的。下半城街上的那些个商铺,有一大半也是他们的,还在到处买房买地扩建会馆置办义田义庄,钱全被他们给赚走了,且不说本地人快没活路,连顾老爷那样的士绅都快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不是民愤是啥?”
潘二追问道:“他们有钱,也舍得使银子,要是县太爷收了他们的银子偏袒他们咋办?”
“他们是有钱,县太爷也喜欢他们的银子,但更喜欢头上戴的乌纱帽,要是乌纱帽丢了,今后谁会给他塞银子。”
“县太爷不敢得罪顾老爷?”
韩秀峰洗完脸,把水倒进脚盆,一边脱鞋一边解释道:“县太爷不是不敢得罪顾老爷,而是不敢得罪本地士绅。俗话说‘礼一士则士林皆悦,辱一士则士林皆怨’,县太爷真要是把本地士绅全得罪了,用不着顾老爷出面,光府学县学里的那些个有功名的生员就够他喝一壶了。”
潘二惊问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县太爷会怕那帮秀才?”
“平时不怕,等那帮秀才闹到府衙闹到道署县太爷就怕了,要是闹到成都的制台衙门,他这个巴县正堂也就干到头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县太爷现在是既想要八省行帮的银子,又不敢得罪本地士绅,只能责令湖广会馆的客长去安抚茶帮的苦主。而茶帮肯定是不服气的,毕竟死了个人,但他们今后还要在巴县讨生活,要是不听客长的招呼,以后也就别想再跟现在一样有那么多货背。”
潘二越想越害怕,喃喃地说:“一桩人命官司,连审都不用审,就这么结了?”
“就这么结了,这是最好的结果,”韩秀峰把擦脚布放到一边,叹道:“想想大头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正好赶上八省行帮要设立啥子‘公估局’,明明在巴县赚钱还不愿出钱给本地士绅修志,把本地士绅全给得罪了,不然顾老爷才不会帮他出这个头。”
“顾老爷跟县太爷磨了一天嘴皮,就为借这事帮本地士绅出口气?”
“不只是出气,也是为了他自个儿。你想想,连人命官司都能帮着翻过来,今后谁家遇到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去求他拿个主意。川帮几千脚夫更是对他感恩戴德,他今后只要发个话,姜六他们真能二话不说就帮他去上刀山下油锅。”
“到底是做过大官的,帮着出面说了几句话,不光赚到了银子,还赚了个天大的人情!”
“也赚到了名望,今后提到顾老爷,谁不会竖个大拇指!”
“霸道,真霸道!”
“别羡慕了,这是人家的本事,赶紧去打水洗脸洗脚,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
第二天一早,二人吃完早饭,请对门的四娘跟昨天一样帮着照看纸人店,再次赶到县衙。
大头的事到底能不能尘埃落定就在今天,八爷、姜六等川帮夫头全来了,见韩秀峰回头看对面的茶楼,一个夫头连忙道:“四哥,我刚才挨家打探过,茶帮的人没来。”
韩秀峰沉吟道:“没来,看样子他们认栽了。”
刚刚过去的这一夜,姜六压根儿没睡,净忙着托人去打探茶帮的动静,正准备开口说话,一个在刑房帮闲的书吏匆匆走了出来,凑在韩秀峰耳边道:“四娃子,经承说你肯定在门口,让我给你捎个信儿。”
“走,我们去那边说。”
书吏回头看看川帮的一众夫头,跟着韩秀峰走到角落里,神神叨叨地说:“茶帮认栽了,一大早就托湖广会馆的客长来跟大老爷说那个短命鬼打架前就染病垂危,是病死的不是被打死的。说正值溽热之季,尸臭水流,想赶紧掩埋掉,求大老爷免验。”
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切地问:“大老爷咋说?”
“大老爷准了,刚发签差杨叔和刘班头他们去湖广会馆找茶帮的人录供。可能担心茶帮会有人反悔翻供,又差关班头去知会柱子,让柱子找个地方把那个短命鬼埋掉。死不见尸,他们就算翻供也没用。”
“太好了,帮我谢谢王叔。”
“自个儿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谢个啥?”
韩秀峰强按捺下激动,又问道:“那大头啥时候能出来?”
书吏回头看看川帮的一众夫头,低声道:“这得按老规矩,张彪可能猜出你昨儿来是想保那个瓜娃子的,让我也给你捎个信儿,瓜娃子想全须全尾的出来得一百两,后来拿的那些个川帮脚夫想全须全尾的出来一个人得十两,钱到放人,钱不到投监,用他的话说寻衅滋事、当街械斗的事还没完呢。”
第三十二章 事情没完
送走书吏,韩秀峰把八爷、姜六等川帮夫头叫到斜对面的茶馆,说起要凑足钱才能把人全保出来的事。
“之前光想着大头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忘了跟你们提这茬。其实衙门的规矩你们是晓得的,何况这次不比以前,真没得讨价还价,我看你们还是赶紧想法凑凑,早点凑够银子早点把人保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小六,天晓得茶帮会不会反悔。听四娃子的吧,赶紧去凑钱。”大头一天不出来,八爷心里一天不会踏实,紧盯着姜六眼神中满是期待。
姜六当然想早点把人保出来,一边盘算着这笔钱咋分摊,一边问:“四哥,一共两百两是吧?”
“大头一百两,其他人一个人十两,一共两百两,不过这两百两是给张彪的,也就是大老爷的那个长随。”
“给他跟给大老爷有啥两样?”
“所以说这两百两没得讨价还价,”韩秀峰放下茶碗,接着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次刑房和捕班皂班可以说帮了大忙,不能没点表示,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所以捕班的鞋袜费、酒饭钱,皂班的解锁钱、带堂费和刑房的纸笔费、传呈费、出票费、到案费、踏勘费、结案费一文也不能少。”
“四哥,我晓得衙门的规矩,可是……”
“六哥,你晓得你是想说已经托我给王经承捎过钱,但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一码归一码,那是大头的保命钱,这会儿说得是你们跟茶帮寻衅滋事、当街械斗的事!你以为衙门是啥地方,况且这钱不光你们要给,茶帮一样要给!”
韩秀峰抬头看看众人,又补充道:“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们今后还得在码头街巷讨生活,且不说不给钱大头他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就算不给钱能出来,茶帮给了你们川帮却不给,要是以后再遇到啥事人家是会帮茶帮还是跟这次一样明里暗里帮你们?”
“小六,四娃子的话在理,想想法子,大家伙凑凑,三四百两应该能凑上。”
“用不了四百两,有三百两足够了。”
“行,就这么定。”姜六回头跟另一个夫头使了个眼色,让那个夫头赶紧去筹银钱,随即看看八爷,然后看着韩秀峰忧心忡忡地说:“四哥,有件事刚才没顾上跟你说,昨儿我一夜没睡,担心茶帮搞鬼,托了好几个兄弟去打探消息,你晓得我打探到了啥?”
“啥?”韩秀峰下意识问。
“被大头打死的那个短命鬼姓吴,叫吴元宝,是正儿八经的茶陵人,今年三十四岁,在家排行老大,茶帮那帮龟儿子都喊他吴大,下面有三个兄弟。他那三个兄弟全在这儿做脚夫,据说还有几个堂兄弟和表兄弟。”
“啥意思?”
“吴大被大头打死了,吴二吴三吴四和他们那帮堂兄弟表兄弟能咽得下这口气?帮我去打探消息的人说,他们不敢不听湖广会馆客长的话,但也不想吴大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赌咒发誓要大头的命。”
韩秀峰大吃一惊,凝重地说:“这就麻烦了,天底下只有千日捉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茶帮那么多人,城里城外全是他们的眼线,大头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会被他们盯上!”
“我就是担心这个,毕竟我们要做营生,不能天天盯着大头,也不能天天跟茶帮打架。”
“要说死人,江上死的人还少吗?大头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这可咋办?”八爷也是刚晓得这事,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八爷,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四哥他愿不愿帮人帮到底。”
“六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四哥,你让我说完,”姜六回头看看身后的几个茶客,起身凑到韩秀峰面前道:“四哥,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京城吗,能不能把大头也带上。茶帮的那些个龟儿子铁了心要他的命,巴县他是真不能呆了。”
韩秀峰惊问道:“你让我带他去京城?”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四哥,一场兄弟我们不是不想保他,而是我们能保得住他一时也保不住他一世!”
八爷最担心大头,急切地说:“四娃子,小六说的对,现而今大头只有远走高飞最稳妥。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脑壳不好使,让他去别的地方,天晓得又会闯下多大祸。只有跟你走我才放心,而且他听你的话,你能说住他。”
生怕韩秀峰不答应,姜六又说道:“四哥,你要出那么远门,让大头跟你去还能有个照应。虽说他脑壳不好使,但干活儿一点都不含糊,你现在是官身,将来是要做官的,鞍前马后不能没个人。”
一想到大头那饭量,韩秀峰就头疼。
不过更头疼的不是他,而是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的潘二。
潘二嘴上不说心里想那个瓜娃子可是背着人命的亡命之徒,都把人家给打死了还在班房里叫嚣啥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只是晦气而且危险。带上瓜娃子就是带上了个阎王爷,今后连说话都不能大声,万一把那个瓜娃子给惹怒了,别说会被打个半死,被打死都有可能!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说:“四哥,带大头去京城,我觉得不合适。”
“咋不合适?”姜六怒视着他问。
这儿离衙门不远,潘二不相信姜六敢动手,不卑不亢地说:“六哥,此去京城几千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我和四哥的盘缠还不够呢,你让我们咋带大头?”
“是啊六哥,不是我韩四不讲义气,而是确实有心无力。”
“盘缠不够好说,我们都已经花了几百两,还能在乎大头跟你们去京城的那点盘缠?”姜六回头看看一众夫头,又回头道:“四哥,给句痛快话,五十两够不够?”
“六哥,五十两咋够,我们去的那可是京城!”潘二嘀咕道。
明明是韩四的长随,一身行头居然比韩四还体面,姜六早看潘二不顺眼,蓦地起身问:“个锤子!我在跟四哥说话,关你啥事,我问你了吗?
“我……我……”潘二吓一大跳,躲在韩秀峰身后支支吾吾。
“五十两应该够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八爷,六哥,你们放一百个心,我跟大头还有柱子是打小玩到大的,我会像待亲兄弟一样待他。”
第三十三章 没心没肺
韩秀峰本以为川帮能在天黑前凑足银子就很不错了,结果等了还没半个时辰,去筹钱的夫头就满头大汗跑回来了,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气喘吁吁地说:“八爷,六哥,一共三百两,你们看看对不对。UU小说www.uu234.cc”
八爷不识字,干脆把银票递给韩秀峰。
韩秀峰接过银票看了看,确认全是盈丰钱庄开具的,禁不住问:“咋这么快?”
姜六似乎不想让送银票的夫头再说话,起身道:“救人如救火,当然要快点。四哥,帮人帮到底,麻烦你再帮我们走一趟。”
“有银子就好办,我去衙门找张彪,你们在这儿等着。”
“四哥,我呢?”潘二急切地问。
“你也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潘二欲言又止,姜六以为他是想说大头的盘缠,转身道:“四哥,大头跟你去京城的盘缠我回去再凑,尽管放心,保准儿不会耽误你们的事。”
“那个不急,我们又不是明天就走。”韩秀峰拍拍他胳膊,随即头也不回地往衙门走去。
求人的事难办。
给人送钱的事好办!
跟门子打了个招呼,先进去找到张彪,再把剩下的一百两银票当着刘班头的面交给王经承,由王经承回头按老规矩跟书吏衙役们分,然后在捕厅门口等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张彪从内堂跑出来让皂班的衙役们放人,包括大头在内的十一个川帮脚夫,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出了县衙。
见大头果然没事,八爷老泪纵横,举着拐杖边抽边骂。大头晓得老人家不是真打,生怕老人家摔着磕着也不敢躲,就这么杵那儿咧嘴傻笑。
姜六警惕地看看四周,提醒道:“八爷,这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先回去吧。”
“哦,先回去。”八爷想想还是不解气,抡起拐杖又抽了一下:“你个不省心的瓜娃子,下手没轻没重,回去再收拾你,回去再跟你算账!”
大头用委屈的眼神看看韩秀峰,边跟着走边嘀咕道:“四哥,你真有本事,说几句话就让官差把我给放了。谢谢了,以后你有啥东西要背就让人给我捎信。”
“几句话,我的话有那么管用吗?”想到跟他也解释不清楚,韩秀峰干脆转身道:“六哥,我和潘二先回去,有啥事回头再说。”
姜六再次看看四周,见街角有个脚夫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偷看,不动声色说:“你们先走,等天黑了路上没啥人我再去找你。”
“行,就这样。”
大头平时要在码头上背货,一年也见不着韩秀峰几次,见韩秀峰说走就要走,忍不住喊道:“四哥,你咋说走就走,说会儿话呗。”
“说啥?”韩秀峰回头问。
“你不是跟柱子在一块儿吗,你来了柱子呢?”
“他在找地方埋死人,在帮你擦屁股!”想到不敲打敲打他,以后指不定又要闯祸,韩秀峰走到头大脸大身材魁梧的像门神一般的大头面前,仰头指着他鼻子冷冷地说:“大头,几个月没见,你龟儿子长出息了,敢上街跟人打架,还一棍子把人家给打死了。”
大头搓着手,一脸委屈地说:“四哥,不是我要打架,是六哥喊我去的。”
“就算是六哥喊你去的,你也不能没轻没重把人打死!”
“不是我想打死那个龟儿子,是六哥让的,六哥让我往死里打!”
姜六气得七窍生烟,猛地踹了他一脚:“劳资就是那么一说,你龟儿子还当真?你啥时候变这么听话了,劳资让你去吃屎你去不?”
“我又不是瓜娃子,吃屎肯定不去。”
“这就是了,还说啥子我让的,我看你龟儿子是皮痒了!”
大头没心没肺,再说下去要把姜六气死,八爷急忙打圆场:“好啦好啦,先回去,有啥话回去再说。”
……
潘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走出半条街才愁眉苦脸地说:“四哥,带大头去京城的事你可得想好,他不光脑壳不好使还背着人命,搞不好我们都得被他连累!”
“你以为我想带?”
“不想就不带呗,重庆府这么大,就算巴县不能呆,大可以去江津,去璧山,去长寿,去永川,去荣昌,去綦江,去南川,去铜梁,实在不行可以去大足,去定远!带上他就等于带上个麻烦,还是个大麻烦!”
韩秀峰抬头看看他,无奈地说:“潘兄,想不带简单,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但不能不带,因为我们得求川帮做件事,我们能不能坐上运滇铜的顺风船,就看这件事川帮能不能帮我们办成。”
潘二不解地问:“啥事?”
不解释个清楚,潘二会没完没了地说这事,韩秀峰干脆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潘二恍然大悟,顿时笑道:“四哥,我就晓得你有办法。既然我们得求着川帮,那就带上他。不过你得给他上点规矩,让他晓得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
“这你大可放心,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八爷、我和柱子三个人,我们说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怕八爷是应该的,怕你也是应该的,你不光是读书人还在衙门当差,连川帮茶帮都要给你几分面子,何况他个脑壳不好使的脚夫。我就是不明白,柱子凭啥能让他怕?”
潘二问起这个,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小时候我们三个耍得挺好,后来渐渐地都晓得事了,也都要做事。就像你说的,我开始读书,还在衙门帮闲,他不敢再跟以前那样跟我打闹,就去跟柱子耍。”
“后来呢?”
“后来柱子也要做事,柱子小时候没少被他欺负,毕竟他个头高力气大,就跟他开了个玩笑,带他一起去收敛死人,还是个死了快一个月的死人,臭气熏天、面目全非、尸水横流,大头被吓坏了,好像还害了一场病,从那之后见着柱子就跟见着鬼一样,有多远躲多远。”
“柱子够坏的,不过人吓人真能吓死人。”
“所以你别再欺负柱子,把他惹急了,真会趁你睡着背个死人放你床上。”
第三十四章 你家有鬼
韩秀峰和潘二回到纸人店,刚生火淘米做好宵夜,柱子背着木箱回来了,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我以为茶帮有多厉害呢,湖广会馆客长发了话,他们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听着。UU小说www.uu234.cc”
“被打死的那个脚夫埋掉了?”韩秀峰懒得跟他解释这事没那么简单,示意他去洗手。
“埋了,埋哪儿只有我和关叔晓得,他们那帮龟儿子想破脑壳也想不到。”柱子一边洗手一边又得意地说:“大老爷差关叔去传话,让我把尸身埋掉,茶帮那些个龟儿子还拦着不让,说啥子棺材都买了,要把棺椁运回茶陵老家,要落叶归根。关叔火了,亮出链子要拿人,湖广会馆客长立马出来打圆场,又回头说了他们几句,结果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人被打死就算了,连尸骨都不让运回老家,埋在哪儿也不晓得,今后每年清明连个烧纸的地方都没有,茶帮尤其苦主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个仇可算结大了!”韩秀峰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禁不住轻叹口气。
柱子坐到桌前,端起饭碗笑道:“不这么办还能咋办?四哥,大头虽说脑壳不好使,但终究是我们的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给人偿命吧。”
“这倒是,不说了,吃宵夜。”
“哦,”柱子夹了一筷子咸菜,扒了两口饭,又忍不住问:“四哥,大头呢,有没有出来?”
“出来了,上午保出来的。”
“为他这事,川帮拢共花了多少银子?”
“三百两。”
韩秀峰话音刚落,潘二就忍不住纠正道:“何止三百两,给顾老爷的银子不算银子?头天夜里托你捎给王经承的钱不是钱?况且这事还没完,川帮接下来还得给他凑跟我们去京城的盘缠,那又是五十两!”
“凑盘缠,四哥,大头要跟你们一道去京城?”柱子大吃一惊。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柱子越想越不高兴,愁眉苦脸地说:“他个差点吃人命官司的瓜娃子都能跟你去京城,这算啥事!四哥,你们都走了我咋办?”
“以前咋样以后还咋样呗,”韩秀峰能理解他的心情,放下碗筷劝道:“柱子,你跟我们不一样,我家兄弟四哥,我爹有我大哥、二哥和三哥照应,根本不用我管。你家就你一个,你要是跟我走,你娘咋办?再说你还得帮着照应我婶娘和幺妹。”
带上一个脑壳不好使的瓜娃子已经够麻烦了,潘二可不想再带一个晦气的仵作,冷不丁说:“柱子,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你四哥补上缺做上官,等我们在外面发了财,我就回来把你们全接去享福。到时候四哥要做官没空,我又不是官,我有的是空。”
“真的?”
“骗你干啥,就算我潘长生骗你,四哥也不能骗你。”
“好吧,我在家等你们的信儿。”
……
三人越聊越热乎,一起憧憬着做官发财那美好的未来,正憧憬的如醉如痴,外面有人咚咚咚的砸门。
“这么晚了,谁啊?”柱子回头问。
“我,朝天门的姜六。”
“原来是六哥,这就给你开门,别砸了,再砸门板都要被你砸坏……”
柱子边嘟囔着边卸下门板,当卸到第三块时,顿时惊呼道:“大头,你龟儿子惹那么祸,不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跑我家来做啥?”
“八爷让我来的,”大头紧紧肩上背着的行李,看看隔壁的棺材铺,又回头看看对面的寿衣店,魂不守舍地嘀咕道:“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八爷非让来,我才不来呢!”
“进去,进去说。”姜六生怕被茶帮的人盯上,把大头推进屋,然后跟进来叮嘱道:“柱子,把门板上起来,别让人看见。”
“六哥,等等。”
“咋了?”
柱子回头看看韩秀峰,随即指着大头道:“六哥,我晓得你们想让大头跟四哥一道去京城,也晓得四哥点了头,不过这不是还没走吗,干嘛急着让大头过来?”
“码头不能呆,码头全是那帮龟儿子的眼线!”
“码头不能呆,我这儿就能呆?”一想到大头可以跟四哥一起去京城,自个儿只能呆在这看家,柱子就是一肚子郁闷,故作不快地说:“这是我家,我上有老娘,乡下还有没过门的婆娘,你们怕麻烦我就不怕?茶帮那些个龟儿子要是晓得大头在我这儿咋办?”
“放心吧,他们想破天也想不到大头会在这儿,再说你跟大头也是兄弟,不能见死不救。”姜六拍拍他肩膀,指着八仙桌道:“就这样了,我还得跟你四哥说正事。”
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拍来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觉得柱子家有鬼,甚至觉得柱子身上有股死人味儿,竟捂着鼻子悻悻地说:“茶帮那些龟儿子有啥好怕的,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又不是没打过。”
“打,除了打你还晓得啥?这是有八爷、六哥和四哥的,要是没八爷四哥他们帮你们在外面奔走,你龟儿子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打进死牢,顶多能活到明年秋天,等着秋后问斩吧!”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柱子更来气。
“不就是杀头吗,有啥好怕的,头掉了也就碗大块疤,劳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没心没肺,川帮的几百两银子真是白花了。
韩秀峰实在听不下去,抬头紧盯着他问:“大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在大头心目中读书人全是文曲星下凡,不能得罪甚至不能顶嘴,耷拉着脑袋嘀咕道:“四哥,不是我想说,是柱子先说的……”
“把行李放下,坐那边去。”
“哦。”
“四哥,八爷说得对,就你能治住这龟儿子。”姜六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放在韩秀峰面前,笑道:“码头全是茶帮的眼线,大头是真不能呆,在你这儿没事,只要他不出门,谁也不晓得他在这儿。”
“听见没有,既然来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不许出门!”柱子忍不住回头道。
大头看着身边的纸人,忐忑不安地问:“你们要是不在家呢?”
“我们不在家你也得老老实实呆着。”
“不成啊!”
“咋不成?”
“你们都不在家,我一个怕!”
“你不是很能耐吗,连杀人杀头都不怕,还有啥好怕的?”
“我怕鬼,”大头越看纸人越渗得慌,禁不住往边上挪,边挪边嘟囔道:“你家有鬼,隔壁有鬼,对门也有鬼,你们这儿好多鬼,我啥都不怕就怕鬼……”
第三十五章 川帮的贼窝
大头给出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www.uu234.cc
但在韩秀峰看来他怕鬼是好事,要是连鬼也不怕,不管对谁还是对啥事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整个儿一滚刀肉,那真不敢带他去京城。
就这么把大头这个烫手山芋交给韩秀峰,姜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问起运送滇铜的船到了巴县之后川帮具体该咋做,韩秀峰当着柱子和潘二的面,将这些天绞尽脑汁想到的主意一一道来。
姜六咋也没想到帮这个忙川帮还能捞到好处,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四哥,别的事我不敢打保票,你刚才说的这事包我身上!出了差错,拿我是问!”
“这就拜托六哥了。”
“自个人,干嘛这么见外。”姜六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搞头,回头看看蹲在墙角里的大头,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说:“四哥,不管这事能不能成,你们都要去京城。你们要出那么远门,我们也没啥好送的,要不这样,你跟我去个地方,看看有啥你能用得上的。”
韩秀峰早觉得川帮不只是一帮卖苦力的脚夫那么简单,不然上午绝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凑足三百两银票,不动声色问:“去啥地方,远不远?”
“去啥地方跟我走就晓得了,不远。”
“行,反正这会儿也睡不着。”
“走,再不走更夫就要巡到这儿了。”
大头真不想呆在柱子家,下意识站起身:“四哥,我跟你去!”
“刚才咋说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用不容置疑地语气交代道:“从现在开始,你哪儿也不能去,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闲得慌就帮着收拾收拾。”
“还想出门,你龟儿子不要命了!”柱子踮起揪住他的耳朵,回头看着八仙桌道:“过来,先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再去把碗洗了。”
“别揪我耳朵,疼!”
……
一物降一物,他果然怕柱子。
潘二忍不住笑了,正想跟着去又不晓得咋开口,韩秀峰突然道:“六哥,潘二是自个人,信得过,而且要跟我一道去京城。”
姜六楞了楞,随即笑道:“好吧,一起走,一起去看看。”
潘二不是傻子,急忙道:“谢谢六哥。”
“走吧,别整那些虚头八尾的。”
潘二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又不敢在川帮老大面前流露出丝毫不满,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悻悻地跟着二人走出纸人店。
天一黑,街巷就变空空荡荡,不仅一个行人没有,而且一眼望去不管哪儿都是黑灯瞎火。
一看就晓得姜六经常走夜路,走得很快,甚至不看脚下。
他在前头不说话,紧跟着他的韩秀峰不开口,潘二自然不敢吭声,就这么默默地跟着他们左拐右拐,走着走着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到了,你们别吱声,我去叫门。”姜六突然停住脚步,交代了一句就钻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巴县城就这么大,韩秀峰很熟。
晓得脚下大致在啥位置,印象中好像也来过,只是想不通这离码头很远,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杂货铺跟川帮咋搭上的关系。
正纳闷,巷子里有了一丝光亮。
紧接着,传来姜六的干咳声,借助那点光亮能依稀地看到他在招手。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带着潘二钻进巷子,在姜六的示意下从侧门走进这间平时不起眼,甚至连幌子都没有的杂货铺。
刚走进屋,还没看清屋里有啥,身后突然有人紧张地问:“小六,你咋把衙门中人带这儿来?”
声音带着几分沧桑,韩秀峰吓一跳,刚回过头,就见姜六解释道:“九叔,韩四是自个人,要不是他帮忙,大头哪有这么容易出来。”
“自个人也不能往这儿带,你这是坏了规矩!”
“九叔,他们马上就要去京城,茶帮死了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让大头跟他们一道去,这一去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他们马上就要走了,这不算坏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边打量着韩秀峰二人,一边冷冷地说:“既然都把人带来了,就领他看看吧,坏规矩的事回头再跟你算。”
“九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少废话,赶紧看吧,看上啥拿上赶紧走。”
“谢就叔成全。”
老家伙冷哼了一声,当韩秀峰二人不存在一般又颤颤巍巍地走进阴暗处,缓缓地坐到墙角里的藤椅上,抱着一紫砂壶闭目养神。
姜六不想耽误时间,端着油灯提醒道:“四哥,随便看,随便挑。”
八省行帮的货为啥不给川帮脚夫背,说到底是不放心,生怕川帮脚夫偷东西,想到这些,看到眼前那一个个箱子,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这是个贼窝,是川帮存赃和销赃的地方。不过川帮不管偷人家多少东西,又关他韩秀峰何事?
韩秀峰干脆当作啥也没猜出一般,同潘二一起开始翻箱倒柜。
“胭脂画粉,这些我们用不上。”
“这棉布不错,可以带点回去做几件衣裳。”
……
杂货铺从外面看不起眼,绕过货架才发现里面好大,整个一货栈!
潘二越看越激动,越翻越兴奋,刚翻出一卷棉布,又从一个麻布袋里翻出一小袋像碱似的东西,举到鼻子下嗅嗅,旋即回头道:“四哥,这是好东西,我们出那么远门,肯定用得上。”
“啥东西?”韩秀峰接过布袋问。
“金鸡纳霜,治寒热病,治疟疾的!我见过,不会错!”
金鸡纳霜这可是好药,韩秀峰没见过但没少听说过,印象中好像是从南洋过来的,金贵着呢,而这布袋里估计有一斤!
韩秀峰欣喜若狂,禁不住笑道:“再翻翻,看还有啥我们能用上的。”
“晓得,你把刚才翻到的归拢归拢。”
川帮的穷脚夫没啥见识,只晓得偷不晓得偷的是啥,姜六听在耳里急在心里,禁不住凑过来道:“四哥,能治寒热病和疟疾的药可是好东西,你们也用不了这么多,要不给我们匀点?”
能治病的药就能卖钱!
在巴县不能出手,但出了巴县就可以拿出去卖,韩秀峰真舍不得跟他匀,但想到这些金鸡纳霜终究是他们偷的,也算是他们的东西,只能像割肉似的找来张油纸倒出一小半。
第三十六章 潘二的眼力
不管川帮还是茶帮的脚夫,帮人家背货雇主都会盯着,能在货物上做手脚的机会并不多。www.uu234.cc并且脚夫们虽然穷但不傻,只敢偷普通客商的货物,达官显贵的东西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动手脚。
加之能出手的早出手了,平时能用上的也早给用了,送到这间杂货铺的赃货全是些在他们看来既出不了手又没啥大用的东西,能翻出一斤多金鸡纳霜简直是撞了大运。尽管潘二是同兴当的少掌柜,看东西的眼力连韩秀峰都甘拜下风,但翻了近半个时辰也没翻出多少值钱的或有用的东西。
二人不想再耽误时间,干脆不翻了,把刚才翻到的全塞进一口麻袋,背上就走。回来这一路上跟做贼似的忐忑,黑灯瞎火的街巷里窜出只野猫野狗都会被吓得心惊肉跳,真应了那句话:做贼心虚!
回到纸人店,赶紧让柱子和大头上门板,上好之后还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啥动静,回来这一路上没被人盯上,韩秀峰这才松下口气。
潘二打开麻袋,一边把川帮的赃货往外拿,一边笑道:“柱子,我跟你四哥准备了好几身衣裳,再做衣裳这一路上不好带,这两卷布你找个地方收起来,等哪天回走马再捎给你岳母和幺妹儿。”
“哪来的?”柱子抱着布好奇地问。
“不该问的别问,”潘二生怕出事,又告诫道:“你和你娘想做衣裳花钱去买布,就算没得穿也不能用这两卷布做衣裳。走马离县城远,你岳母和幺妹平时又不咋出门,她们做几件衣裳在家穿没事。”
柱子跟韩秀峰一样打小在衙门当差,听潘二这一说岂能不晓得这布来路不正,会心地笑道:“晓得,我不会惹麻烦的。”
大头一身行头破破烂烂,羡慕地看着柱子怀里的布,冷不丁爆出句:“四哥,我没衣裳。”
韩秀峰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问:“你身上穿的是啥,布袋里装的是啥?”
“衣裳。”
“那你还说啥没衣裳?”
“我没新衣裳,”大头低头看看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用几乎哀求地语气说:“四哥,我真没新衣裳,从来没穿过新衣裳。”
想想也是,他很小就没了爹娘,到十来岁时还光着屁股满街跑,直到八爷收留他才有衣裳穿,并且全是别穿剩下的、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旧衣裳。想到他穿这一身去京城实在不像样,韩秀峰沉吟道:“要新衣裳是吧,行,明天去扯几尺布请四娘帮你做两身。”
大头没想到韩秀峰真会帮他做新衣裳,乐得心花怒放,嘴咧的老大,想想又忍不住问:“哪个四娘?”
“对门的四娘,你应该认得。”
“对门的四娘!”大头猛然反应过来,顿时苦着脸道:“四哥,对门四娘做的衣裳我不穿,她是给死人做衣裳的,她做的是寿衣!”
韩秀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四娘做的衣裳咋了,死人穿叫寿衣,活人穿就是衣裳。别说你,我和柱子这些年穿的衣裳也全是四娘做的。你个瓜娃子,有新衣裳穿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
“四哥,我怕!”
“脑壳一根筋,人家喊你去打架你就跟着去,人让你往死里打你就真把茶帮的人给打死了,现在晓得怕鬼,晓得怕冤魂来索你的命,早干啥去了?”
“四哥,我……我……”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是人谁不怕遭报应,大头是真怕了,我了半天不晓得该说点啥好,竟蹲到墙角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柱子既恨铁不成钢又担心他又会被吓出场病,急忙道:“大头,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怕人家笑话。再说又不是你想打死茶帮那个短命鬼的,是姜六让你打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个短命鬼就算找那也是找姜六,不会缠着你。”
“真的?”大头将信将疑地问。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啥的,我说他不会缠你就不会。”光说是远远不够的,柱子决定给他颗定心丸,走到货架前拿来一叠黄纸,强忍着笑说:“走,跟我去后院给那个短命鬼烧点纸钱,跟他把话说清楚,让他要找就去找姜六。”
“六哥被他缠上咋办?”大头傻傻地问。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姜六用不着你担心,他福大命大造化大,不怕怨鬼缠身。”
“六哥是夫头,码头上的人全听他的……”
“所以说他福大命大,好啦好啦,赶紧去烧纸,记得多磕几个头。”
……
真是个瓜娃子,从来没见过脑壳有这么不好使的人,潘二忍不住笑了。韩秀峰却笑不出来,看着大头的背影喃喃地说:“潘兄,启程之后你帮我盯着点。”
“晓得。”潘二缓过神,连忙从麻袋里翻出一方砚台,献宝似的说:“四哥,川帮的那些个脚夫只会偷偷摸摸却不识货,依我看这些东西里最值钱的不是那半斤金鸡纳霜而是这方砚台!”
韩秀峰虽然在衙门帮着誊写了六七年文书,却从未用过名贵的笔墨纸砚,接过脏兮兮的砚台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问:“潘兄,这方砚台比能救命的金鸡纳霜还值钱,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不过要看卖给谁,要是卖给不识货的真值不了几文,但要是遇上识货的,要他两三百两也不算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等着。”潘二跑进厨房打来半盆水,又拿来一块抹布,沾湿了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晓得被川帮扔在杂货铺墙角里多少年的这方砚台,就这么在潘二手里露出庐山真面目。
形如鹅卵,色泽深紫,有一颗鹆眼突出在墨池之中,螺旋纹理分明而细腻。韩秀峰再次拿起,叩之有金属声,呵之露珠满布。潘二一脸得意,又滴了几滴水轻磨了几下,下墨无声,数磨之后,墨汁立时浓渖。
“啧啧啧,果然是好东西!”韩秀峰惊叹道。
潘二笑道:“能看得出来,它原来的主人也是个识货的。四哥,你看看,这里啥也没有,说明它原来的主人不敢擅自椎凿铭文款识。好马配好鞍,明天我上街转转,看能不能找个手艺好的木匠做个紫檀根的砚匣。等到了京城肯定能遇到识货的,到时候就说是祖传的,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第三十七章 要啥没啥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砚台,从来没见过更没用过这么浓渖的墨汁,闻起来不仅一点不臭且有股淡淡的墨香!
韩秀峰也算半个读书人,怎舍得潘二把刚磨的墨汁倒掉,见柱子和大头烧完纸回来了,下意识问:“大头,你有没有带户口牌?”
“四哥,啥叫户口牌?”大头一脸茫然。www.uu234.ccUU小说
“就是……就是证明你家住啥地方,家里都有哪些人的衙门文书。”
“四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我娘早死了,没家也没屋,哪有那个牌牌儿!”
潘二禁不住问:“我说大头,没那个牌牌儿你咋跟我们去京城?”
大头真不晓得啥叫户口牌,指着韩秀峰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那个牌牌儿四哥有!来前八爷和六哥都说了,让我跟着四哥,听四哥的话,四哥让干啥我就干啥。”
韩秀峰反应过来,心想别说大头这个没爹亲没娘疼的瓜娃子,就算有家有口的平常百姓又有几个能想到出门要带户口牌,因为只要不离家一百里户口牌就用不上,有时候出了一百里也不一定能用上。但马上要去的是京城,那是天子脚下,投店住宿没户口牌是万万不成的。
再想到潘二磨的墨汁能派上用场,韩秀峰不禁笑道:“没有没关系,我帮你填一个。”
潘二觉得不可思议,惊问道:“四哥,办户口牌不用去找保正、里长、乡约?不要去找官代书?”
“你忘了我以前是做啥的,不就是一张户口牌吗,找他们干啥!”韩秀峰看着砚台里浓渖的墨汁,搓着手笑道:“柱子,我床底下的箱子里正好有几张空白的,你上楼帮我拿两张。”
“好的。”柱子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潘二一眼,得意洋洋地跑去拿空白户口牌。
潘二猛然明白过来,不禁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之前一直在衙门帮闲,而且正好是户房的清书。户口牌一式两份,户主一份,另一份要交到县衙存档,全巴县的户口牌你都有机会经手,手里有空白的再正常不过,根本用不着去求人。”
“别说户口牌,拿人的传票我也有空白的!”韩秀峰咧嘴一笑,转身从堆满黄纸的货架上取来一支笔,顺手递给潘二:“潘兄,劳驾你帮我拿去洗洗,洗干净点。”
大头觉得他四哥太有本事,竟一脸崇拜地说:“四哥,我去吧,你是帮我写那个牌牌儿的。”
“一边去,你龟儿子笨手笨脚的别把我的笔弄坏。”
“一边去,听见没有?”潘二接过笔,眉飞色舞地笑道:“给我记清楚了,我潘长生才是四哥的长随,只要有我潘长生在,笔墨伺候这种事轮不着你。”
“不就是洗笔吗,又不是写字……”大头嘴上虽然嘀咕着,但心里还是觉得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不是他一个脚夫能摸的,悻悻地站到一边,等着看他四哥舞文弄墨。
“四哥,咋还有这么多。”柱子蹬蹬蹬跑下楼,递上一叠空白的户口牌。
“我哪记得,只要两张就够了,其他的先收着。”
“我收着也没啥用。”
“有用没用回头再说,”韩秀峰把最上面的两张摊到八仙桌上,从潘二手里接过刚洗干净的笔,用笔头轻轻醮了一点墨,边填边喃喃地说:“朝天党袁大头年二十一岁,系本县朝天坊籍街民……现在房产无,别方房产无,在县册田无,父母均故,妻氏子无,已冠丁男无,义男无,佃客佃主无,老人妇女俱无……”
柱子没少见韩秀峰帮人家填户口牌,忍俊不禁地说:“大头,你这户口牌最好填了,啥都是无!”
“无是啥?”大头傻傻地问。
“就是没有,没爹没娘没屋没田没婆娘没娃,要啥没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本来就要啥没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有啥好笑的。”尽管被柱子笑话,但大头依然很高兴,因为他至少有了户口牌,有了一样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韩秀峰已填好坊正、街约和官代书的名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开始填第二张。
潘二忍不住拿起刚填好的户口牌,一边吹着未干的墨迹,一边好奇地问:“四哥,大头这个户口牌咋跟我的不一样,啥叫朝天党朝天坊?”
不等韩秀峰开口,柱子就笑道:“这有啥好奇怪的,大头虽要啥没啥但也算城里人,城里不是十户编一牌,十牌编一甲,十甲编一保,而是编为若干党,党辖若干坊,全城共二十九坊,太平坊、宣化坊、巴宇坊、东水坊、翠微坊、朝天坊、金沙坊有没有听说过,全属朝天党。”
“所以城里就没有保正乡约,只有坊正街约?”
“正是。”
潘二真不晓得这些,想想又问道:“那城外呢?”
柱子心想你潘家有钱又咋样,说到底还不是乡下人,禁不住笑道:“晓得啥叫‘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吗,城外就叫附廓,既不编党也不编坊,而是编成厢,城墙外那一圈共编为太平、太安、东水、丰碑、朝天、西水、千厮、洪崖、临江、定远、望江、南纪、金紫、储奇、人和一十五厢,也就是常说的附廓十五厢!”
“还有这说法,以前我不咋来县城,哪晓得这些?”潘二不想再被柱子当成乡下的土包子,立马岔开话题:“四哥,你字写这么好,一看就晓得没少读书,咋不去考个功名?”
“柱子,等墨迹干了把这张收好,哪天去衙门帮我捎给陈叔,请他塞进户册存个档,免得大头在外面得罪了啥人,外地衙门发文过来查无此人。”韩秀峰把刚填好的第二张递给柱子,回头解释道:“潘兄,考功名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考官从四书五经里随便挑出一句让你引经据典做文章,不熟读圣贤书这八股文章咋做?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且不说考举人考进士,就算考秀才也没那么容易!”
第三十八章 术业有专攻
四人睡的很晚,还想早上多睡会儿,结果天一亮四娘就跑来咚咚咚砸门。www.uu234.ccwww.uu234.cc
原来渝中坊昨天下午死了个人,在她家订的寿衣,在隔壁订的棺材,既然要办丧事纸人纸钱自然不能少,所以一大早来叫柱子赶紧准备,等会儿连同棺材、寿衣一道给人家送过去。
靠在衙门做仵作赚不到几个钱,有买卖上门不能不做,柱子不敢偷懒,韩秀峰也急忙起来帮着准备。
潘二不懂这些也不想掺和这么晦气的事,干脆把大头叫起来生火淘米做饭,柱子和韩秀峰不缓不慢地把纸钱纸人准备好,早饭也正好熟了。
吃完饭,韩秀峰上楼取了两张银票和几十文钱,叮嘱道:“大头,我和潘兄上街买点东西,柱子等会儿也不晓得要不要出门,不管他出不出门,你都得给我在家好好呆着。”
可能是前两天因为打死人的事受了惊吓,大头连续两夜没睡好,所以昨晚睡的很香。心想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夜里都没闹鬼,白天应该也没啥事,他胆子比之前大了许多,竟咧嘴笑道:“四哥,你是不是上街扯布给我做新衣裳?”
“对。”韩秀峰嘴上说着对,心里却想着你个瓜娃子除了新衣裳还晓得啥。
“那你们快点去,我不瞎跑,我就在家呆着。”
“好,记住你自个儿说的话。”
……
潘二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出门就兴高采烈问:“四哥,我们是先去扯几尺布,还是先去找人做砚匣?”
韩秀峰边走边跟正在卸门边准备做买卖的街坊邻居们点头打招呼,边笑道:“布庄就不用去了,刚才我跟四娘说过,布她帮我去扯。反正衣裳是她做,扯多扯少她心里有数,我们两个大男人哪懂这些。”
“这倒是,”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你打算帮大头做几件衣裳?”
“出门不比在家,不能穿得像个叫花子,我让四娘帮他做三身,两身春秋二季穿的,一身是棉衣,要是赶得上再帮他做几双鞋。”
“四哥,你对他真好,遇你真是他龟儿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主要是看他可怜,从小没爹没娘,又是跟我和柱子一起耍大的,小时候我因为是乡下来的,柱子因为家里是做仵作的,我俩没少被周围的娃欺负。一时间想不起是咋遇到大头的,反正自打认识他之后,每次打架都喊他,我和柱子也就再也没被欺负过,只有我们欺负人的份儿。”回想起孩童时的趣事,韩秀峰禁不住笑了。
潘二忍不住笑问道:“四哥,这么说大头小时候就喜欢打架?”
“也不是喜欢,是除了我和柱子没人跟他耍!他不是没爹没娘吗,平时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衣裳了。那么个头还光着屁股在外面跑,浑身脏兮兮的,脑壳又不好使,街巷里那些娃不但不会跟他耍还怕他。”
“你们不怕?”
“柱子打小就给他爹打下手,死人不晓得见过多少,还怕啥子活人!我跟我叔一进城就借住在柱子家,死人也见过不少,一样不怕。再说大头那会儿比现在还好哄,只要给点东西他吃,你让干啥他就啥,让打谁他就冲上去跟人拼命。”
潘二突然有些羡慕韩秀峰,甚至有些羡慕柱子,觉得韩秀峰和柱子小时候比他小时候好耍,想到他小时候总是被老头子和大哥潘长喜教训,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连忙岔开话题:“四哥,不去布庄那我们先去哪儿?”
“先去做砚匣,你平时不咋进城,哪晓得去哪儿找。”
“也是,县城这么大,要是让我一个人上街,转着转着真会转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家。”
“我正好晓得有个老木匠会做这些,他专帮胭脂店和首饰店做匣子,做得可好看了,有时还帮人家在匣子上雕花描金镶西洋的镜子,做个砚匣应该不在话下。”
潘二沉吟道:“这是肯定的,就找他。不过四哥,我们要做的是砚匣,是给读书人用的,我觉得料一定得用上好的,但式样不能太花俏,看上去要越古朴越好,你觉得呢?”
韩秀峰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不禁笑道:“潘兄,你家是开当铺,你打小就看着你爹和你哥在柜上收东西,论眼光眼力我是远远比不上的。砚匣到底咋做,你做主。以后再遇到这些事,主意也由你拿。”
“四哥,没想到我潘长生还有点用是吧?”
“用孔圣人的话说这叫三人行必有我师,用行话说你这叫术业有专攻。”
“啥师不师的,也别说啥攻不攻,我潘长生也就这点小能耐,要是让我去干别的还真不行。”潘二油然而生起一股成就感,想想又问道:“四哥,做完匣子我们去哪儿?”
“去道台衙门。”
“去道台衙门干啥?”
韩秀峰下意识摸摸揣在怀里的银票,无奈地说:“我不是捐了个官吗,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补缺吗?既然捐了官而且要做官,自然不能没身官服。本想着等到了京城再置办,毕竟京城官多卖官服的也多,置办起来能少花点银子,但解运滇铜的船又不是那么容易上的,没身官服会被那些个运官更瞧不起,只能多花点银子先置办一身。”
潘二好奇地问:“道台衙门有官服卖?”
“道台衙门又不是织造府哪有官服卖。”
“你不是说去道台衙门买吗?”
韩秀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道台衙门不卖官服,但道台的属官卖。前天晚上在道台衙门户房做书吏的六叔不是来过吗,他说道台衙门的仓大使刚捐了个七品顶戴,以前的那身九品官服自然用不上了,我们去问问,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
潘二喃喃地说:“四哥,朝廷咋这样,你都捐了官咋还要你自个儿置办官服?”
“朝廷就是这样,”韩秀峰摸摸鼻角,笑道:“别说我这个用银子捐的九品芝麻官,就是军机大臣和总督巡抚一样得自个儿去置办。说出来你不一定信,那些个大官把皇帝哄高兴了,皇帝赏他们个双眼花翎或赏穿黄马褂啥的,其实只是赏了个荣耀,双眼花翎还有啥子穿黄马褂到头来还得自个儿去买。”
第三十九章 千里做官只为财
找到专做各类匣子的木匠铺,在铺子里挑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根,跟老木匠交代清楚要做成啥式样的,留下木料钱和工钱,二人又直奔川东道衙门。UU小说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巴县城的路虽不是蜀道,但一样不好走,整座城本就筑在山上,大小街巷全是山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潘二从小没吃过啥苦,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看着他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韩秀峰干脆停下脚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陪他歇会儿。
“这儿咋就没个茶馆,有个茶馆就好了。”潘二擦了一把汗也坐了下来。
“下面就有,坡底左拐不远有一个家。”
“算了,我还是先歇会儿。”潘二腿肚子都在抖,实在走不动了,一边揉着腿一边好奇地问:“四哥,你们总说道署道台衙门的,这道台到底是啥官,到底是管啥的?”
马上就要一起去京城,韩秀峰觉得应该跟他说说衙门里的事,随手摘下片树叶,边折弄着边说道:“道台是尊称,就像喊知县要喊大老爷,喊知府要喊府台一样,正四品,官名挺长,按公文上的说法叫分巡川东道加兵备衔兼理夔(kui)关税务。”
“道台是正四品,知府是几品,是道台大还是知府大?”
“知府只是从四品,道台当然比知府大。”
“这么说道台能管重庆知府?”
“何止管重庆知府!”韩秀峰扔掉树叶,如数家珍地说:“重庆府你应该晓得的,辖巴县、江津、长寿、永川、荣昌、綦江、南川、铜梁、大足、璧山、定远十一县。外加合州、涪州两个散州和江北厅,合称为重庆十四属。”
韩秀峰说的这些州县,除了巴县潘二只去过江津和璧山,而且还因为这两个县与走马岗交界,想想带几分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些地方我晓得一半,还有一半没咋听说过。”
“没听说过也没啥,没事谁会跑那些地方去。”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一个重庆府就管这么多地方,道台管的地方更多,不光辖重庆、夔州、绥定三府,忠州和酉阳两个直隶州,城口和石和两个直隶厅,还加兵备衔!”
“管的地方大我晓得,加兵备衔啥意思?”
“加兵备衔就是能管重庆镇,能管绿营!”见潘二似懂非懂,韩秀峰笑看着他解释道:“重庆镇总兵那可是正二品,可正二品又能咋样?不管前朝还是本朝都是文贵武贱,总兵虽说是正二品但终究是武官,别说见着道台要自称卑职,见着府台都要客客气气。”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这道台不就是戏文里说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嘛!”
“差不多!”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川东道不光要盘查辖下各府各直隶州和直隶厅的钱粮、缉审命盗,遇地方词讼要听受审断,遇有犯上作乱要领兵弹压,同时还兼理夔(kui)关税务。”
“兼理夔关税务啥意思?”
“没听说过夔关?”
“没有。”潘二摇摇头。
韩秀峰心想你不管咋说也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咋连夔关都不晓得,但还是笑道:“没听说过没啥,反正我们坐船去京城肯定要经过,据说那不光是我们四川也是全大清最大的商税榷关之一,就是对过往川江的商船征收商税的地方。”
“江上的船只要从它那儿过,不管来还是去,全得交钱?”
“当然,不然还叫榷关。”韩秀峰不由想起一句话,竟摇头晃脑地说道:“货之出荆襄,达吴粤,与夫诸货之入蜀者,无不道经三峡,途出夔门。这个夔门说得就是夔关,夔关收的税一部分上缴藩司,一部分上缴户部,所以官银中就有夔关税银,银锭分十两、五两、二两半三种,铸出来的大小和形状跟各地官府铸的官银不一样。”
潘二对夔关不感兴趣,只对银子感兴趣,禁不住叹道:“我的乖乖,管税关,还管铸官银,这是肥缺,做一年道台能赚多少银子!”
“道台一年能赚多少我不晓得,帮道台管银库的仓大使一年能赚多少我也不晓得,只晓得这个仓大使上任不到两年,不光帮他自个儿捐了个七品顶戴,还捐了加三级记录一次。”
“捐个七品官要多少银子?”
“四千六百二十两。”
潘二喃喃地说:“他舍得花四千多两捐七品顶戴,说明他捞得远不止四五千两。”
韩秀峰深以为然:“这是自然。”
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你刚才说的加三级和记录一次啥意思。”
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但说到这份上了不解释又不好,韩秀峰只能耐心地说:“朝廷对京官和外官是要考绩的,对京官考绩叫京察,对外官考绩叫大计,凡官员立有功绩或经考核绩优者可交部议叙,给予纪录或加级。加级共分三等,也就是加一级、加二级、加三级。加一级之上又有加一级纪录一次、加一级纪录二次、加一级纪录三次。”
“可是捐这个又有啥用?”
“有用,有大用!”韩秀峰站起身一边往坡下走,一边笑道:“等更好的缺空出来,同级官员中加级记录多的会被优先补用。要是在任上有亏空或断错了案,哪怕因为贪赃枉法被查办,也能用加级记录来折抵。轻的不会被革职,重的不会被下狱,你说捐这个加级记录有没有用?”
“有用,”潘二总是明白了,不禁笑道:“四哥,等你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捐不捐更大的官不着急,这个加级记录一定是要捐的,这就是花钱买平安,捐了之后至少能多做几年官。”
“潘兄,你想的还真远。”
“未雨绸缪,这就是你说的未雨绸缪!四哥,你想想,我们抛家弃子、千里迢迢去京城投供图个啥,不就是为了当官发财!要是官做上了却做不长,那赚啥钱,发啥财?”
真是个人精!
一点就透,且能举一反三,对在走马老家声名狼藉的潘二,韩秀峰竟不得不刮目相看,不禁回头调侃道:“潘兄所言极是,等我们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不急着捐更大的官,也不急着替我叔还你家的银子,而是先去捐个加级记录,先花钱买个平安。”
潘二岂能同意,急忙道:“四哥,我看还是先还你叔借的银子好点,总背着债你心里也不踏实,再说多背一天就要多算一天利息,不换算,真不划算!”
第四十章 推心置腹
重庆府署和川东道署跟巴县署在一条街上,离得并不远,两个大衙门的书吏韩秀峰几乎没有不认得的,并且过去这些年他不只是在县衙户房帮闲,府署和道署的几房书吏一到忙不过来时,就会找他这样的清书帮着誊写,同样要自备纸笔,誊写好也同样按字数算钱。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来道台衙门跟回家似的,跟门子和当班的衙役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潘二走进道台衙门,直奔银库前的公房。
仓大使今天不忙,正端着紫砂茶壶在堂上遛鸟。
眼看就要进十月,天气却依然闷热,别人都光着头,他在屋里还戴着一顶凉帽,帽子上一个亮闪闪的素金顶,身穿一件天青缎子官服,胸前果然缀着七品文官的补服,脚下蹬着一双新式京靴,一边喝着茶一边学鸟叫,此情此景让韩秀峰不由想起一个词儿:衣冠禽兽!
“咋咋呼呼,也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当这什么地方,没见爷在逗鸟……”仓大使骂着骂着见来的不是他手下的那些库丁,不禁笑道:“我说谁呢,原来是小四儿,你可是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我这儿来了?”
“柳大使,这不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嘛,今儿正好有空,就来看看您,给您请个安。”韩秀峰不光学着他说京城的官话,又学着打了个像模像样的千,随即指指潘二手里提着的瓜果:“来的路上遇到的,看着新鲜就买了一篮带给您尝尝。”
仓大使不是第一天认识韩秀峰,看看瓜果,回头笑道:“我说小四儿,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是不是有事儿?”
“瞧您说的,没事儿我就不能买点瓜果来孝敬您?”
“旁人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我是知道的,无事献殷勤,一定有事儿!”
韩秀峰不再跟他绕圈子,也不再跟他学绕舌的京城官话,嘿嘿笑道:“就晓得瞒不过您,今天来有两桩事,一是来恭喜您荣升七品候补知县,二是我也捐了个官,当然跟您是没法比,但总归捐了一个,过几天就要去京城投供,专门过来跟您辞个行。”
“九品候补巡检是吧?”仓大使笑看着他问。
“您咋晓得的?”韩秀峰故作惊诧地问。
“重庆府就这么点大,有什么事儿是我不晓得的。”仓大使放下茶壶,拍着他胳膊笑道:“前面那几房早传开了,听说要申转吏部的公文也到了。到底是在衙门混过的,熟人多,有熟人就好办事儿。不然不晓得要等多久,不晓得要花多少冤枉银子。”
“瞧您说的,这还是全赖您柳大使和七房的那些叔伯们关照。”
“你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是要关照,但我可没有,也不敢笑纳你小子这个人情。”仓大使同样不想浪费口舌,随即话锋一转:“小四儿,你今儿来是不是想请我帮你修几封信,等到了京城能少跑冤枉路,少花点冤枉钱?”
他虽然捐了个七品顶戴,但说到底还只是个仓大使,来四川上任前在京城也是一个书吏,好像是在户部当差的。
韩秀峰心想我要求的是吏部,要你一个曾经的户部书吏写信有啥用,再想到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干脆顺着他的话茬笑道:“柳大使,实不相瞒,我真是为这事来的。您在户部当过差,在天子脚下生活过那么多年,亲朋好友一定不会少。”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仓大使竟摇摇头:“小四儿,细想起来你也算自个儿人,我就跟你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捐官容易补缺难,这个缺真不是那么好补的!有这个银子,不如回乡置百十亩地,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小崽子,好好过日子。”
“柳大使……”
“听我说完,你小子是不是看我眼红?看我眼红也正常,不过你不能只看到像我这样能补上缺做上官的,也要想想有多少眼巴巴等着补缺,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穷的连饭都没得吃,最后客死他乡的!”生怕韩秀峰不信,仓大使又抬起胳膊指指成都府方向:“不信我的话,你大可去趟成都,去制台衙门口瞧瞧。等着补缺的候补官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家里有点钱的还好,没钱的那日子过得真像叫花子。”
“柳大使,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这个缺我不得不去补,真是没办法的办法。”人家推心置腹,韩秀峰干脆坦诚相告,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除了潘二是债主没说,其它该说的全说了。
仓大使恍然大悟,不禁叹道:“依你这么说,这个缺还真不得不去补,可惜你找我算找错人了。这么说吧,吏部那帮胥吏包括那些个堂官,只认银子不认识人!别说我的信,就算道台愿意帮你写拿吏部去也没用。”
“既然这样就不劳烦您了。”韩秀峰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话锋一转:“柳大使,还有桩事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我不是一定要去京城吗,等到了京城不能没身官服,您现而今是加知县衔的仓大使,穿的是七品顶戴,比以前那身威风多了。能不能看在我也算自个儿人的份上,把原来那身官服借给我去京城投供?如果您能成全,那这份恩情等我韩四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定当厚报!”
仓大使猛然意识到原来埋伏打在这里,顿时指着韩秀峰笑道:“小四儿啊小四儿,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让我把原来那身官服借给你去京城投供,到时候你咋还?且不说你这个缺能不能补上,就我这个仓大使能做几天还不晓得呢,到时你去哪儿找我,我又能去哪儿找你?”
“柳大使,您不是第一天认得我,应该晓得我韩四不是那样的人!”
“漂亮话谁都会说,真也好假也罢,我是一句也不会信的,这年头只有银子靠谱。想要我原来那身官服可以,拿银子来!”
潘二心想刚才推心置腹以为他是个好人,结果一谈到正事就变成这样了,心想当官的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韩秀峰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压根儿没奢望过仓大使真会借,所以也就不存在失不失望,像没事人一般请仓大使出价。
第四十一章 人穷志短
“一百八十两!柳大使,您当我是瓜娃子?”
“没当你是傻子,我说小四儿,要不是看在自给人的份儿上,别说一百八十两,就算出两百两我也不会卖!”
“柳大使,重庆府虽不比成都府,与京城更是不能比,但大小老爷也不少。www.uu234.ccwww.uu234.cc我韩四在衙门帮闲这么多年,官服的行情早打听得一清二楚,连京城的行情也打听过。您这是漫天要价,您这是没把我韩四当自个儿人。”
“你个小清书懂什么呀,这样,你先在这儿等着。”
“等啥?”
“等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仓大使似乎急了,说去拿就去拿。
潘二心想这里可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道台衙门,有些害怕,禁不住问:“四哥,他会不会是去叫人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我们趁他不在赶紧走。”
“他叫人来干啥,我们为啥要走。”韩秀峰一点都不担心,大大咧咧坐到太师椅上,顺手拿起一个梨子擦了擦,旁若无人的啃了起来。
潘二忐忑不安,躲在他身后探头朝外面张望。
等了小半炷香的功夫,仓大使捧着官服和官帽回来了,一进门就喊道:“小四儿,来瞧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仔细瞧瞧,仔细摸摸,我这身官服跟你以前见着的是不是不太一样!”
“行,我先瞧瞧。”
“先去洗手,把手洗干净了再摸,把我官服摸脏了你赔得起吗你!”
“我手干净着呢,不脏。”韩秀峰懒得去找水洗手,就这么在潘二身上擦了擦,接过官服边瞧边喃喃地说:“柳大使,我瞧着差不多,有啥不一样?”
“摸摸补子!”仓大使提醒道。
“补子也差不多。”
“说你小子不识货还真不识货,”仓大使急了,抢过官服一边让韩秀峰摸上面的补子,一边气呼呼地说:“好好摸,仔细摸,质地是不是很坚硬?你再摸摸我身上穿的这个,是不是跟普通布一样比较柔软?”
讨价还价归讨价还价,但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韩秀峰摸了摸,同意道:“原来这身上的补子摸着是挺硬的。”
仓大使心里舒服多了,提醒道:“你再看看绣线?”
“绣线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仓大使把原来的那件官服摊到公案上,像赏鉴古玩似的眉飞色舞地说:“这补子是江南织造局绣的,绣补子的彩线外面全都包着一层薄薄的白银,这就是常说的平金绣,所以摸起来质地坚硬;我身上这件的补子就差多了,用得是刺绣线,也就是常说的彩绣,所以摸起来质地柔软。你看看,我身上这件才穿了几天,就开始掉丝、脱丝。”
原来不是漫天要价,韩秀峰喃喃地说:“柳大使,刚才我是不晓得,现在晓得了,您这件官服是真好,真值一百八十两。”
“现在晓得了,你小子也不想想我柳大全是谁,堂堂的加七品知县衔仓大使,至于讹你小子那点银子吗?”
“这是,这是,您哪会看得上这点银子。”
“你小子别给我下套儿,下套儿我也不往里钻,想要这件官服拿银子来,一百八十两少一厘也不行。”仓大使一边叠刚摊开的官服,一边又说道:“我是看不上这点银子,但这件官服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是谈买卖,就得亲兄弟明算账。”
“是啊,您也是花银子买的,我不能让您吃亏。”韩秀峰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抬头道:“柳大使,我家的事刚才跟您说过,我现在是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要不这样,这件官服我买了,补子拆下来您留着。”
仓大使没想到韩秀峰会想出这主意,哭笑不得地问:“小四儿,我现在是七品顶戴,留下这九品文官的补子有什么用?再说你光买官服,不买补子,就算买去一样没用。”
“有用。”韩秀峰搓着手笑道:“补子您可以留着卖,平金绣,质地那么好,我韩四买不起不等于别人买不起,留着总能卖出去的,还能卖出个好价钱。至于我光有官服,一样好办,等到了京城去买个彩绣的补子缝上去不就行了。”
潘二差点爆笑出来,忍不住插了一句:“四哥,我看用不着等到京城,在重庆府估计也能买到。”
“你是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轮得着你说话吗?”仓大使火了,抬头怒视着潘二。
潘二吓一跳,不敢再吱声。
韩秀峰拍拍仓大使的胳膊,嘿嘿笑道:“柳大使,他没大没小没见识,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我们接着说官服的事,不要补子您多少银子能卖?”
“要买整件买走,哪有补子拆下来卖的道理。”
“哎呦,这就没法儿往下说了,柳大使,不是我韩四非要砍您的价,而是我韩四囊中羞涩确实买不起。”
仓大使虽说是个官,但终究是捐的,而且品级低微,从来没被道台正眼瞧过,上任以来只能跟道署的七房书吏说说话,而韩玉财又在道署当过几年差,跟七房书吏的关系都不错,所以韩家的事仓大使从书吏们嘴里多少听说过一些。
想到眼前这小狐狸确实没什么钱,沉吟道:“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柳大使,不怕您笑话,一百五十两我也买不起。”
官服不是银子,就算银子存放久了也会发霉发黑。而且这是件九品文官官服,捐官的人很多,但捐九品芝麻官的却不多,就这么压在箱子里不行,想卖又卖不出去。
仓大使权衡了一番,紧盯着韩秀峰问:“我们都爽快点,你先说说能出多少银子?”
“五十两,最多五十两。”
“小四儿,我把你当自给儿人,你却拿我开涮!”
韩秀峰长叹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柳大使,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拿您开涮,我是真没那么多银子,真是人穷志短。”
“什么人穷志短,马瘦还毛长呢,你既然铁了心要去京城投供,手里没千儿八百两银子谁信?”
“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没有。”韩秀峰不想再跟他讨价还价,抱拳作了一揖:“柳大使,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先走一步,我们有缘再会。”
“等等。”
“您还有啥吩咐?”
仓大使心想那件官服在重庆这地方卖又卖不出去,与其压在箱子里蛀了霉了,不如换几十两银子,一把拉住韩秀峰:“五十两就五十两,便宜你小子了,等将来发达了可万万不能忘了我柳大全!”
第四十二章 终身大事
有了官服不能没官帽,官帽分两种,一种是夏天戴的凉帽,一种是冬天戴的暖帽,九品文官的官帽上要有一个阳文镂花金顶。UU小说
不过所谓的金顶只是一个叫法,事实上不是用金子做的,而是铜的。找个手艺好点的铜匠就能做出来,不像补子一般人不会绣也不能绣。
总之,官帽不值几个钱。
仓大使突然变大方了,不光白送两顶官帽还叫库丁去拿来一双官靴,虽说是旧的而且破了,看大小穿着也不太合脚,但对韩秀峰而言能省一文是一文,这些东西不要白不要。
信誓旦旦说了一通等将来发达了定当厚报的漂亮话,二人捧着官服官帽拧着一双旧京靴打道回府。
没曾想回到纸人店,关捕头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八仙桌边喝茶,大头打小怕衙役,何况关捕头不是一般的衙役,吓得他耷拉着脑壳蹲在墙角里不太抬头,更不敢吱声。
“关叔,你咋来了?”
“今天没啥事,就过来看看,顺便给你捎点东西。”
“捎啥东西?”韩秀峰坐下问。
“弟兄们给你凑的盘缠呗,除了盘缠还能有啥。”关捕头从怀里掏出一钱袋,往韩秀峰面前一推,随即从大凳上拿起一个鼓囊囊、沉甸甸的褡裢,得意地笑道:“开始我只跟捕班几个要好的说了声,结果皂班、快班和壮班的那些个龟儿子全晓得了,连六房都帮着凑了点。”
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韩秀峰一阵感动,放下塞满钱票的钱袋,接过沉甸甸的褡裢,苦着脸说:“关叔,大家伙都不宽裕,这咋好意思呢?”
关捕头再次端起茶碗,笑看着他道:“别多想,就当管他们借的,等你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等到你衣锦还乡的时候,再把这份人情还上就是了。对了,我晓得你会过意不去,特意请吏房的老丁记了个账,谁出了多少记得清清楚楚,等将来发达了就照着账上还这份人情。”
“我……我现在是有点紧,也只能这样了。”
“对头,这么想就对了。”关捕头笑了笑,接着道:“来前我跟有福一起点过,折成银子估摸着有三百四五十两,不过这要看去哪个钱庄换。下午正好有空,我跟你一道去,你自个儿手里的也一道拿去换,换好再一道去票号换成到了京城也能兑现的银票,有我在他们不敢太黑心。”
“谢谢关叔,三百多两,你们这次真帮了我大忙!”
“又来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关捕头笑了笑,又看着潘二手里捧着的官服官帽问:“四娃子,官服官服是从哪儿来的?”
韩秀峰连忙道:“上午去了趟道署,管柳大全买的,他不是刚捐了个七品顶戴吗,原来那身行头也就用不上了,跟他磨了半天嘴皮,最后花五十两把这身官服买来了。”
关捕头探头看了看,不禁笑道:“五十两,不算贵。”
想到这个买卖没亏,韩秀峰也忍不住笑道:“他留着没啥用,在巴县又卖不出去,能换五十两不错了。”
“真是,我们这儿湿气大,衣裳几天不穿不晒就发霉,细想起来他龟儿子也算赚了。”关捕头放下茶碗,又禁不住笑道:“四娃子,回头穿给叔瞧瞧,人靠衣装马靠鞍,叔想瞧瞧你穿官服的样。”
“行,我先去淘米做捎午,吃完捎午洗个澡穿给你看。”
“这些事让他们去做,你现而今是官身,不能再做那些事。”
潘二心想县衙的书吏衙役居然帮韩四凑了三百多两盘缠,不光这个缺好补了,而且可见韩四在县衙的人缘有多好势力有多大,潘家今后指不定真得靠韩四帮着撑腰,急忙道:“是是是,关捕头说的是!四哥,你陪关捕头喝茶,捎午我和大头去做。”
“先把官服官帽送楼上去。”
“哦,晓得晓得。”
“这龟儿子,还算有点眼力劲,”关捕头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四娃子,叔来找你还有件事。”
“啥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一。”
“你还晓得你二十一,像你这么大的人,早娶妻生子,娃都生几个了!”关捕头轻叹口气,喃喃地说:“你叔在那会儿,你的事轮不着我们开口。现而今你叔不在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不能再不管不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读过书,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晓得的。”
二十来岁还没成家的真不多,潘二今年二十二,娃都有两个了!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可想到自给儿的处境,只能无奈地说:“关叔,我不是不想娶婆娘,而是实在顾不上。”
关捕头想得很远,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四娃子,做官的规矩你一定是晓得的,只要补上缺做上官就不能在任地娶妻纳妾,也不能在任地买屋置地。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这一走不晓得啥时才能回来,要是不赶紧娶个婆娘成个家,那这一拖要拖到啥时候?”
韩秀峰愁眉苦脸地说:“关叔,道理是这个道理,成家的事是不能再拖,可光着急没用,就算我想娶婆娘也要有得娶,总不能去街上随便拉个女子吧!”
“这我早帮你想到了。”替人做主的感觉真好,关捕头放下茶碗,咧嘴笑道:“府衙兵房段经承家有个闺女,今年十五,我去过他家,见过那闺女,模样长得好看,听说女红做得也好,是个良配!”
韩秀峰下意识问:“段家二丫头?”
关捕头追问道:“你晓得?”
“晓得,我又不是没去过府衙,又不是不认得段经承。”
“晓得就好,你说那闺女咋样?”
“关叔,段家二丫头是挺好,长的也好看,关键是她爹能同意吗?”韩秀峰越想越郁闷,无奈地说:“我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段经承,段经承啥样的人我能不晓得,他一直想攀高枝,开始想着把他家二丫头许给神仙坊的任秀才,结果任家祖坟冒青烟,任秀才中了举人,嫌门当不户不对看不上他家二丫头了。”
第四十三章 雪中送炭
“段经承跟你叔一样是心气高,总想攀根高枝儿,不过段任两家的事你只晓得其一,不晓得其二。www.uu234.cc”
“关叔,他们两家还有啥事?”
关捕头喝了一下口茶,不缓不慢地说:“任禾也就是那个任举人,其实是喜欢段家二丫头的,谁让那丫头长得好看呢。可他现而今是举人老爷,听说年底也要去京城赶考,反正就跟你刚说的嫌跟段家结亲门不当户不对,可又对段家二丫头念念不忘,竟托媒婆去跟段经承商量,想把段家二丫头纳回去做妾!”
韩秀峰脱口而出道:“任老爷这就过分了,段经承虽说只是一个书吏,但在巴县乃至重庆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提这个亲让段经承的脸往哪儿搁?”
“是啊,太仗势欺人,段经承气得差点吐血。”
“后来呢?”
“后来我不是想着你的终身大事吗,正好又在路上遇上段经承,就拉他一起去吃酒,想着读书人跟读书人比较好说话,又让店小二去喊王经承作陪。”关捕头笑了笑,接着道:“在酒桌上,我和王经承陪着他一起痛骂了一顿任禾那个龟儿子,自然而然说到他家二丫头的终身大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韩秀峰不但听说过段家二丫头,而且见过两次,只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敢往这上面想,竟急切地问:“再后来呢?”
“段经承不服气,说这是奇耻大辱,说不出这口恶气誓不为人!我跟王经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假装替他着想,说任禾那个龟儿子现而今是举人老爷,我们小门小户的惹不起。王经承也装作不服气,劝他先消消气,说啥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劝他回去好好说说他儿子,让他儿子好好读书,将来也中个举人让任家瞧瞧。”
“关叔,指望段家老三中举人,开啥子玩笑,他好像连童生也没考上吧。”
“王经承就是那么一说,自家人晓得自家事,你我都晓得他儿子不会有啥出息,他自给儿能不晓得?所以就哭了,边哭边骂,骂任家祖宗十八代!”关捕头顿了顿,接着道:“我一个劲儿劝,可是咋也劝不住。王经承就想个主意,说考功名考不过任家,做官不一定做不过,要是段家老三能做上大官,不一样能扬眉吐气。”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指望段三那个书呆子做官?”
“段三念书念的连话都说不利落,出了门连家都找不着,指望他去做官还不如段经承自给儿去捐个官呢,但王经承这个主意倒是没白出。”
“咋个没白出?”
“段经承都那么大年纪了,自然是不会去捐官的,于是又想起他家二丫头,跟我们说要是他家二丫头能嫁个官这口气不就出了吗?还说啥任禾那龟儿子别说只是个举人,还没中进士,更没拉翰林。就算能中进士,能拉翰林,想正儿八经做上官还早着呢。”
“这倒是,问题是哪个官老爷会娶他家二丫头做正房,任家都嫌门当不户不对,难道官老爷们不嫌?”
“是啊,这个官不好找,我跟王经承一起帮着想,想破脑壳最后想到你!”说到这里关捕头自给儿都忍不住了,竟捧腹大笑起来。
这哪里是帮着说亲,这分明是乘人之危,分明是骗婚!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但想想还是忍不住问:“关叔,后来呢?”
“刚开始段经承一个劲摇头,说不合适。说啥子你人品还行,相貌也配得上他家二丫头,可你在城里是要啥没啥,还因为你叔的事欠外面一屁股债,要是把二丫头许给你那是让二丫头吃苦,别指望能享到你的福。”
“王叔咋说?”韩秀峰急切地问。
“王经承自然要帮你说话,说看人要看长远点,不能见你现而今穷就瞧不起你,说你眼看就要去京城补缺,等补上缺做上官还会缺银子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得就是这个理。”
“王叔真会说话。”
“你也不想想他是做啥的,他是刑房经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甚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这些对他自然不在话下。”关捕头也很佩服王经承,事实上这些年一直以王经承马首是瞻,感叹了一番接着道:“见段经承好像有些动心,我也跟着一起劝,我问他啥叫锦上添花,啥叫雪中送炭?我说要是现在把闺女许给你,你四娃子不光会好好待他家二闺女,还会感激他一辈子!”
韩秀峰紧张地问:“段经承点头了?”
关捕头眉飞色舞地确认道:“点头了,让你这两天赶紧托媒婆去他家提亲。”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韩秀峰乐得心花怒放,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时间竟愣住了,嘴巴咧老大,只晓得傻笑。
“四娃子,四娃子……”
“关叔,你接着说。”韩秀峰缓过神。
关捕头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拍着大腿笑道:“媒婆我帮你找好了,明天一早就去,提亲该带些啥东西有福正在帮你置办,办完再一道跟他算钱。你只要写个生辰八字,回头我帮着带给媒婆。”
“好好好,我这就去写!”
“瞧把你急的,我就说这是良配吧,”关捕头一把拉住他胳膊,接着道:“生辰八字先不急,我还没说完呢。王经承担心那些个算命的信口开河,一早就让老刘他们去挨个知会了,谁要是敢说八字不合,看我们咋收拾他。”
“关叔,我生辰八字挺好的,应该不会不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办到这一步还是想周全点好。”关捕头端起茶碗,又说道:“我们跟段经承说了,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个繁文缛节能免的全免掉,不然来不及。他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自然晓得这些,你晓得他是咋说的?”
“咋说的?”
“他说既然是雪中送炭,那就要送足了!彩礼由他出钱,你拿去置办,迎娶和宴客的钱也由他出,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想着你在城里连个屋都没有,不能让他家二丫头跟你一样借住在这儿。而他在千厮坊又正好有个小院,要把那个小院当作嫁妆送给你,让你在城里有个家。”
第四十四章 良苦用心
千厮门有瓮城,瓮门西向,隔江正对着江北厅城的保定门。www.uu234.cc
嘉陵江流域的粮棉全在此卸货入仓,都已经中午了,扛包的脚夫依然络绎不绝。不晓得是包没打好,还是前面那个脚夫干活不细心,一大包棉花又撒得满街巷全是,气得货主在后头跺脚叫骂,正应了那句童谣: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
段经承早见怪不怪,送走大足县太爷的“坐府家人”(知县留在府城的长随,类似于驻市办主任),揣着刚收的银子,关上院门快步回到堂屋,喊老伴和二闺女琴儿出来接着说正事。
段徐氏平日里不敢顶撞段经承,但今天却要说几句,回头看了看满面愁容的二闺女,鼓足勇气嘟囔道:“吉庆,那韩四穷得叮当响,虽说有爹娘却跟没有爹娘没啥两样,真是要啥没啥,把琴儿许给他,这不是把琴儿往火坑里推吗?”
“你晓得个啥,他现在穷不等于将来也穷。”段经承把刚收的碎银往桌上一搁,端起茶碗道:“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他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等补上缺做上官还会缺银子?别人我不晓得,他韩四我是晓得的,不光是县衙的清书,平时也给府衙道署帮闲,衙门里的这些规矩没他不晓得的。论做官,那些个进士、举人比他差远了。”
段徐氏追问道:“可万一这个缺补不上呢?”
“这有啥好担心的,补不上就回来接着做书吏呗。”段经承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指指桌上装有碎银的钱袋:“他在城里混这么些年,县衙府衙和道署的那些个书吏衙役哪个不认得,找个差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还是觉得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
“吉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瞒我,早上媒婆一走我就出去打听了,他不光穷还欠一屁股债,听说几千两!做书吏是能管张嘴,他再有能耐也只能养活家,可欠的那几千两银子咋还?这不是把琴儿往火坑里推是啥?”
“妇人之见!”段经承拍案而起,指着老伴气呼呼地说:“就你样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打听到啥?这么说吧,韩家是欠了走马岗同兴当几千两银子,但那是他叔韩玉财死前欠下的,跟他韩四没啥关系!”
“可外面人都说是他欠的,他要还。”
“外面那些人晓得啥,你也不想想我段吉庆是做啥的!债是韩玉财为了做‘带肚子师爷’欠下的,韩四念韩玉财的养育之恩,答应帮着还这笔债。还得上自然好,要是实在还不上,那冤有头债有主,当时谁借的就让同兴当找谁去,所以说到底跟韩四没啥关系。”
段经承顿了顿,接着道:“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从韩四愿意帮韩玉财那个短命鬼还债上就能看出韩四的为人。你也不想想,琴儿不光你是闺女,也是我的骨肉,我能把她往火坑里推?我宁可把琴儿许给穷虽穷点但重情重义的韩四,也不会把琴儿许给那些个为人不耿直、做事不敞亮的龟儿子!”
“韩四都穷成那样了,光耿直有啥用。”段徐氏忍不住嘀咕道。
“说你是妇人之见还不信,韩四真要是有你说得那么穷,能攒下银子替自给儿先捐出身再捐官?我段吉庆这些年除了任禾那个龟儿子,看人从来没看走眼过,我看韩四肯定能补上缺做上官!”
事关二闺女的终身,尽管晓得说了也没用但段徐氏还是说道:“吉庆,你以前不也经常说做官没那么容易,又是抛家弃子,又是背井离乡的,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天晓得他走那么远会不会出啥事。”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还跟我咬文嚼字!”段吉庆被搞得啼笑皆非,竟忍不住解释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说得是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乃温柔之乡。好吃好喝好山好水女娃子还好看。少年当胸怀天下,若早年入川,若意志不坚难免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如此则一生平淡,难成大事。”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没啥,我只晓得把琴儿许给他不合适!”
段吉庆心想这婆娘真是钻钱眼里去了,紧盯女儿问:“琴儿,你咋说?”
琴儿见过韩秀峰,觉得韩秀峰是个好后生,却从未想过要嫁给韩秀峰那个穷光蛋,事实上直到此刻仍对任举人念念不忘,一心想做举人老爷的夫人,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能哽咽地说:“爹,我听你和娘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说清楚,到底是听爹的还是听你娘的?”
“听……听……听爹的。”
“这就对了嘛,你是爹的掌上明珠,爹咋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段吉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叹道:“其实我非要把琴儿许给韩四,不光是看韩四为人耿直敞亮,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不晓得上辈子造了啥孽,生了细娃子这个瓜娃子。创业容易守业难,别说念书他念不出个名堂,恐怕连这点家业他将来也守不住。”
一提到老三,段徐氏不敢再吱声,生了个没出息的儿子,她总觉得亏欠段家,愧对段家的列祖列宗。
段吉庆一连叹了几口气,接着道:“韩四家兄弟四个,韩四打小就跟韩玉财来城里讨生活。据我所知,这些年他没少接济家里。他那三个哥哥也懂事,他爹他娘几乎用不着他管。把琴儿许给他,帮他和琴儿在城里安个家,这就跟招他入赘没啥两样。
他又是个耿直敞亮的娃,我们在他要啥没啥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把琴儿许给他,还帮他在城里置个家,这就是雪中送炭!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能不领这个情,他能不感这个恩?所以结这门亲也能了却我们一桩心思,有韩四帮照看着,不用再担心细娃子将来会咋样。”
段徐氏这来意识到段吉庆的良苦用心,想到念书念成书呆子的儿子,不禁回头道:“琴儿,娘晓得你不情愿,可是为了你弟,为了这个家只能委屈你了。再说韩四除了穷点其他都挺好的,就跟你爹说的,为人耿直敞亮,要模样还有模样……”
第四十五章 计划不如变化
韩秀峰要娶婆娘,柱子比韩秀峰还兴奋。www.uu234.ccwww.uu234.cc
晓得关捕头和关捕头手下的白役余有福要在他家吃饭,急忙上街打酒买肉。在走马老家啥也不干的潘二一样没闲着,同大头一起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韩秀峰直到此刻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余有福说啥一句没听清,脑子里全是段家二丫头琴儿那俏生生水灵灵的样子。
“……该置办的全置办齐了,拢共花掉四十六贯七百一十六文。跑了大半天,跑了那么多家店,其实我也记不太清,账是钱二帮着算的。不过你放心,就算借他十个胆,他龟儿子也不敢黑这个钱。”
“这些全是小事,再说这彩礼钱又不用四娃子出。”关捕头放下茶碗,用胳膊肘捅捅韩秀峰:“四娃子,我让人给你婶娘和柱子娘捎信了,让她们接到信儿再托人给你爹捎信,让你爹不管家里多忙也要放下活过来,这么大喜事他不能不来。”
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问:“已经给他们捎信了?”
“捎了,快的话他后天就能到。”关捕头点了点,接着道:“想着‘铜天王’也不晓得啥时候到,到了也顶多在我们这儿呆两天,反正‘铜天王’一到你就要跟着走,这时间有点赶。”
“是啊,太赶了。”韩秀峰深以为然。
“所以我打算吃完捎午就去找段经承,时间赶这婚事就得赶着操办,明天换帖纳彩,后天回奉,大后天送彩礼,大大后天踩花堂,大大大后天过嫁妆,一天办一样,办完就迎娶,六天把事办完!”
韩秀峰苦笑着问:“关叔,一天办一样,这可不是一两点赶,街坊邻居会不会笑话?”
“只要赶在去京城前把婚事办了就行,顾不上那么多。”
关捕头一锤定音,余有福禁不住笑了。
韩秀峰觉得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即将娶进门的琴儿,正不晓得该说点啥,一个矮矮瘦瘦跟猴子似的脚夫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急切地说:“四哥,六哥让我告诉你‘铜天王’快到了!”
不等韩秀峰开口,关捕头就一把揪住他领口问:“快到了,啥意思?”
“刚才码头来了一条船,船上的人说的,说他们昨儿上午遇上‘铜天王’,被那帮龟儿子讹了六贯钱。”
“在哪儿遇上的?”
“铜罐驿。”
铜罐驿是川东道的八大水驿之一,离巴县并不远,是解运滇铜的船队必经之地,船队沿川江顺水而下最多一天就能到,说不定今晚就能到。
关捕头大吃一惊,蓦地起身道:“来得真快,来得可真是时候!”
韩秀峰比关捕头更着急,禁不住问:“关叔,这咋办?”
关捕头定定心神,沉吟道:“这不是还没到么,婚事照办,我去跟段经承说,那些个繁文缛节一天办完!明天就办,明天就娶!”
“这……这……这不太合适吧。”
“特事特办,有啥不合适的。”这门亲事好不容易谈成,关捕头不想夜长梦多,转身道:“婚事要紧,进京的事一样要紧,我去找段经承,你和有福去码头等,‘铜天王’一到就上船找运官,看运官咋说。”
“只能这样了,那我先去朝天门。”
“别这么去,你不是有官服吗,把官服穿上去。”
“哦,我差点忘了。”
……
都说救人如救火,现在娶亲也如救火。
关捕头一刻不敢耽误,交代完就往千厮门方向跑去。
韩秀峰同样不敢拖拖拉拉,噔噔噔跑上楼换官服,余有福虽然只是个白役但也算半个衙门中人,见过县太爷甚至见过府台,晓得官服是咋穿的,急忙跑上去帮着穿戴。潘二一听说解运滇铜的船很快就到,顾不上再做捎午,连忙洗手洗脸,洗完同柱子一起在门口等。
人靠衣装马靠鞍,韩秀峰换上官服走下楼,官服虽说不是很合身,倒也有几分官老爷的气派。
川帮脚夫楞了楞,边跟着走边小心翼翼地说:“四哥,要是没啥事我就先回去。”
“有事!”韩秀峰乐昏了两天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边走边交代道:“劳烦你再跑一趟,赶紧去找六哥,告诉六哥不管‘铜天王’有没有到,也不管它啥时候到,上回跟他说的那些事现在就得安排人去做。”
“四哥,上回你跟六哥说啥了,六哥会不会忘?”
“说过啥你别管,六哥晓得,他不会忘的。”
“哦,那我就去跟他这么说。”
“嗯,顺便告诉告诉六哥,我这就去朝天门码头,到了之后哪儿也不去,就在码头等。”
“晓得,我走了。”
……
柱子打心眼里替韩秀峰着急,喃喃地说:“四哥,这‘铜天王’早不来晚不来,咋偏偏这时候来呢!”
“算算日子,他们也就这两天到。”韩秀峰轻叹道。
“可是这么来你的婚事咋办?”
“关叔不是说了吗,特事特办。”
“我就怕有变数。”
“变就变吧,我韩四顶天立地,这次娶不上婆娘,不等于将来也娶不上,我就不相信我这辈子真会打光棍儿。”
潘二真担心韩秀峰因为迷恋段家二丫头不去京城投供,听韩秀峰这一说,不禁附和道:“四哥,你这话说得太对了。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好看贤惠的也不少,像你这么有本事的人咋会娶不上婆娘!”
柱子岂能不晓得他咋想的,实在气不过,边走边骂道:“潘二,你龟儿子不光早娶了婆娘还生了两个娃,就算客死他乡也不怕断了香火。我四哥都二十一了还没成家,这次娶不上婆娘不晓得又要耽误多久,你龟儿子居然说这种话,你龟儿子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四哥说了我才说的,你龟儿子咋像个疯狗乱咬人!”
“你才是疯狗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韩秀峰肺都快被他俩气炸了,回过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啦,也不想想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完没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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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是发现起点读书app有“投资”功能,好像不用起点币的,韩四将来要是成绩好还有奖励,劳烦各位在起点看书的兄弟姐妹去点一下投资,这也是衡量新书有没有潜力的一个重要数据,直接关系接下来的推荐位,拜托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