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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四章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厚谊堂”这两年翻译了大量的西夷书籍,收集了几大箱海图、地图,收集和翻译的英法、美、葡四国邸报更多,再加上两广、闽浙、两江这两年关于夷务的奏报和朝廷关于夷务的谕旨,整整堆了三屋子。

    吉禄负责登记造册整理存档,已由之前的帮闲变成了内务府武库司的正八品笔帖式,只是跟王乃增一样无需去内务府点卯。

    他放下一叠“厚谊堂”这两年奏报的折子副本,微笑着提醒道:“张少爷,您已经在这儿看六天了!人不能总闷在屋里,出去转转,出去透透气,再回来看吧。”

    “我已经在这儿呆六天了?”张之洞下意识问。

    “满打满算整整六天,”吉禄帮着沏了杯茶,不无感慨地说:“头一次来咱们‘厚谊堂’的人好像都这样,文大人当年是误闯进来的,一进来就被绑了,按规矩是要被究办的。可文大人竟顾不上会不会被究办,跟您一样一看就入了迷,整整看了一天一宿,连饭都顾不上吃,韩老爷让他走他都不愿走,说要是走了就没机会再进来了。”

    “是吗?”

    “骗您做什么,只是那会儿刚开张,公文和邸报没这么多,后来他想看也没得看了。”吉禄笑了笑,又说道:“崇实老爷和崇厚老爷来时也跟您一样坐这儿看了两三天,要不是王先生差人去他们家捎信,他们的家人真会以为他们出事了,真可能会去步军衙门和顺天府报官。”

    听吉禄这一说,张之洞蓦地站起身:“坏了,我忘了跟张喜交代!”

    “张少爷放心,老余叔和小山东早帮您跟张喜解释了,说您正在办差,得过几天才能回去。”吉禄转身看了一眼炕上的换洗衣裳,接着道:“这些衣裳就是小山东让张喜帮您收拾的,前天换下来的那身也拿去让张喜帮您洗了。”

    “瞧我看得头晕脑胀的,竟没想到这些。”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吉禄走过去推开窗户,又回头道:“张少爷,文大人早上来过,让我转告您后天一早带着履历去吏部,冯小鞭到时候会送您去。”

    “去吏部做什么?”张之洞不解地问。

    “考觉罗官学教习啊,咱们‘厚谊堂’虽比不了礼部、吏部和户部那些大衙门,但一样是给皇上办差的,而且办的是最要紧的差事!不是自卖自夸,咱们的圣眷恩隆着呢,只要是在堂内当差的全授官。这次说是让您去考,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不管考得怎样,回来就是正八品!”

    “得官这么容易?”张之洞将信将疑。

    “对别人来说得官自然没这么容易,但咱们可不是一般人,咱们这儿是‘厚谊堂’。说出来您或许不信,除夕那天晚上,连文中堂都亲自带着酒菜过来犒赏!”

    吉禄想了想又得意地说:“韩老爷在时曾跟曹大人开过玩笑,调侃曹大人是伪君子,曹大人说咱们既不是真君子,也不是什么伪君子,而是忍辱负重默默为朝廷效力的鬼谷先生。后来听文大人说这事竟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只要跟郑亲王、怡亲王、文中堂和彭大人等知晓内情的王公大臣提到咱们,就会说朕的那些鬼谷先生在忙什么。”

    “真的?”

    “这还能有假,要是韩老爷没回乡丁忧,皇上会更器重咱们。”

    “韩老爷的圣眷比文大人还恩隆?”张之洞好奇地问。

    “这是自然,要不是韩老爷哪有现而今的‘厚谊堂’。没有韩老爷提携,一样没我阿玛和我吉禄的今天,恐怕连文大人都还在工部做员外郎呢!”

    张之洞只是随口一问,其实这几天已经发现这个不在经制内的衙门处处有韩秀峰留下的烙印。并且打心眼里觉得没白来,觉得这几天真是大开了眼界,感觉来这儿之前真像个井底之蛙。

    同时,因为知道的越多,心情变得越凝重。

    想到英吉利人真会跟中国开战,张之洞急切地问:“吉禄,文大人前几天不是递牌子求见过吗,知不知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张少爷,我就是一司库,这些军机大事我哪会知道,不过庆贤老爷一定晓得,要不您去问问他。”

    “我去问合适吗?”

    “文大人和王先生既然请您来,那您就是自个儿人,有什么不能问的。”吉禄顿了顿,又说道:“对了,恩俊老爷已经去内务府帮您刻了腰牌,他今儿个有事没来,腰牌好像放在大头那儿,要不我陪您先去把腰牌领了。”

    “行,有劳了。”

    ……

    找大头领着腰牌,跟着吉禄来到庆贤的公房。

    要不是吉禄刚才提醒,张之洞真不敢相信看着老态龙钟的庆贤才四十来岁,更不敢相信庆贤竟是已革文渊阁大学士耆英之子。

    论出身,人家是宗室。

    论家世,人家的家世不晓得有多显赫。

    张之洞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丝少年轻狂,恭恭敬敬地执晚辈之礼拜见。

    庆贤拱手回了一礼,一边招呼他坐,一边微笑着说:“孝达,你虽刚来不久,但我早听说过你,早晓得你是韩老爷举荐来的才俊。这次没能中式还有下次,你如此年轻,又满腹经纶,早晚能金榜题名。”

    “谢庆老爷吉言,晚生惭愧。”

    “听说你进京前曾在羊角大营呆过一个多月,韩老爷还好吧。”

    “禀庆老爷,韩老爷一切安好。”

    “他为人豁达仗义,不管在哪儿过得都不会差,”庆贤微微点点头,想想又喃喃地说:“皇上两个月前恩准肃顺所奏,命他移孝作忠,回京领凭,去天津署理长芦运同。算算日子,军机处的公文他应该收到了,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愿不愿回京真说不准。”

    “夺情了?”

    “你不知道?”

    “晚生真不知道。”

    庆贤轻叹道:“夺情了,可我估摸着他十有八九不会回京。”

    张之洞不解地问:“韩老爷为何不愿意回京?”

    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才俊既然来此效力,有些事他不能不知道,庆贤直言不讳地说:“韩老爷跟文大人是好友,当年开缺回乡丁忧时奏请皇上由文大人兼大掌柜,由文大人执掌‘厚谊堂’。可是论资历,曹大人更合适,结果因为韩老爷的保奏,曹大人只做上了现而今这个名不副其实的汉大掌柜。

    正因为如此,曹大人多多少少有些想法,没少在肃顺大人面前搬弄是非。而肃顺大人不但跟韩老爷私交不错,甚至对韩老爷有提携之恩。韩老爷要是奉旨回京,到时候一定会夹在肃顺大人和文大人之间左右为难。”

    张之洞大吃一惊,楞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您是说韩老爷宁可不要前程,也不愿意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庆贤苦笑道:“所以说他为人仗义。”

    想到肃顺的官声不错,要不是肃顺屡次进言,别说胡林翼不一定能做上湖北巡抚,恐怕连曾国藩曾大人都不一定能跟现在这般领兵,张之洞苦着脸问:“庆老爷,肃顺大人对厚谊堂有看法?”

    “肃顺大人对厚谊堂倒没什么看法,事实上当年要不是肃顺大人帮着奔走,光靠韩老爷也不会有现在的厚谊堂。而是对文大人、恩俊、崇实、崇恩和我这样的满人有成见,在他看来只要是满人都是混蛋,尽管他自个儿一样是满人。”

    “肃顺大人也太偏激了。”张之洞这才意识到“厚谊堂”的满人比汉人多。

    “他虽然一棍子把满人都打死了,不过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些事你知道就行了,跟你关系不大。且不说不一定能遇着,就算将来遇着了,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谢庆老爷提点。”

    “你是韩老爷举荐来的人,便是自个儿,无需客气。”

    尽管庆贤这么说,张之洞依然起身行了一礼,然后才问起堂务甚至政务。

    提到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应对英夷起衅,庆贤无奈地说:“据我所知,你闭门苦读了六天,郑亲王、怡亲王、文中堂、肃顺和穆荫、杜翰等王公大臣也吵了六天,要不是懿嫔(慈禧)给皇上生了个龙子,不晓得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看着张之洞若有所思的样子,庆贤接着道:“不但英吉利摩拳擦掌,要跟我大清开战。上海分号急报美利坚公使伯驾竟也照会英、法两国公使,提议一致行动,要求朝廷修约。甚至打算跟前年秋天一样,率兵船来直隶。

    见知晓内情的王公大臣吵了六天也没吵出个所以然,皇上见懿嫔生下了皇子,不想听他们再争吵,干脆让军机处拟旨命五口通商大臣、两广总督叶名琛‘妥为驾驭,绝其北驶之念,但勿拒不见’。”

    “这种事让叶大人怎么驾驭?”

    “那就是叶大人的事了,不过能命叶大人‘勿拒不见’实属不易,这几天你看了那么多折子和公文,应该知道在此之前皇上是不允疆吏轻易跟洋人会晤的。”

    “您说得对,见总比不见好。”

    庆贤微微点点头,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书信,紧盯着张之洞凝重地说:“孝达,有件事我和云清觉得不能瞒你。”

    “什么事?”

    “当年随韩老爷回乡帮办团练的文武官员中,有一个姓高,名云峰的直隶候补同知,不晓得你认不认得。他上上个月从贵州回巴县找韩老爷,曾路过兴义府,本打算拜见你爹,结果发现你爹病了。”

    “我爹病了,究竟什么病,病得重不重?”张之洞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起身问。

    “什么病不知道,只知道你爹年前就病了,贵州巡抚蒋霨远年前曾命你爹率兵勇去镇远、铜仁平乱,你爹就因为抱病没去成。再就是都匀战死吃紧,你姐姐的公公鹿丕宗因剿贼不力被革,蒋大人命你妻兄石均护理都匀知府,都匀府城危在旦夕,能否守住韩老爷心里也没底,并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发兵去救也来不及。”

    ……

    与此同时,跟王乃增商量完公事正准备回内城的文祥,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只能同王乃增一起陪着两位客人说话。

    荣禄回头看了看落魄无比的永祥,放下茶杯笑道:“博川兄,我就晓得你一定在王先生这儿。想着王先生也不是外人,只能把永祥往这儿领。”

    想到文祥、荣禄和韩老爷当年都提醒过,结果官迷心窍还能没忍住,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联顺的“同党”,年前被革职逮问,昨天刚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永祥真是追悔莫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道:“文大人,王先生,我冤枉啊,我是被连累的……”

    文祥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不是出来了吗,这不是没事了吗,为何还哭?赶紧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也不怕被人笑话!”

    见永祥欲言又止,荣禄直言不讳地说:“博川兄,王先生,肃顺是把他给放出来了,可差事也没了,连家都被抄了。要是没个差事,让他怎么养家糊口,难不成真让妻儿老小吃西北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人骂得是,我糊涂,我鬼迷心窍,我……”

    “博川兄,说起来永祥真不是外人,要是志行没回乡丁忧,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文祥心想当然不是外人,毕竟都是瓜儿佳氏。再想到他曾跟韩秀峰共过事,文祥紧盯着他问:“你想谋个什么差事?”

    永祥刚从刑部大牢出来,都已经混到这份上了,哪敢挑剔,急忙道:“什么差事都行,只求大人赏口饭吃。”

    王乃增跟荣禄一样觉得应该帮一把,低声道:“文大人,皇上以长芦盐政文谦为贵州布政使,长芦盐运使海瑛为云南按察使,命崇厚去天津署理长芦盐运使,总理海防事。要不去求求崇厚,让永祥跟崇厚去天津效力?”

    刚刚过去的六天,几位王公大臣没白吵,至少都认为应该赶紧从关外和直隶各地抽调八旗绿营兵勇驰援天津和山海关,加强海防。毕竟相比广东,直隶更重要,谁也不想看到洋人兵临城下。

    在派谁去总理海防事这一问题上,几位王公大臣也都认为应派最了解洋人的人去,换言之应该从“厚谊堂”挑人!

    最佳人选当然是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甚至已下旨命韩秀峰“移忠作孝”即刻回京领凭去天津署理长芦运同,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谁也不晓得韩秀峰会不会奉诏,皇上和文庆等人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命血气方刚、年富力强、勇于任事的崇厚去,并且直接署理长芦盐运使而不是署理长芦运同。

    想到天津那边只有一个韩宸,崇厚到任之后手下不能没几个会练兵打仗的,文祥起身道:“去天津效力也好,永祥,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帮你在京外谋个差事。不过去了得实心办差,踏踏实实为朝廷效力!”

    “谢大人提携,大人放心,我一定……”

    “听我说完,”文祥想了想,接着道:“谋个差事不算难,至于能帮你谋个什么缺,我不敢打保票。再就是你不能就这么去,回头我帮你去都统衙门求份去固安办差的公文,等求着之后去一趟固安。”

    “去固安做什么?”永祥忍不住问。

    “去拜见北岸同知王千里,顺便去看看你那些河营的老部下,问问他们愿不愿跟你一道去天津效力。”

    永祥糊涂了,愁眉苦脸地说:“文大人,且不说我这个游击已经被革了,就算没被革职,就算河营的那些兄弟愿意跟我去天津效力,这兵也不是我永祥想调就能调的!”

    “这无需担心,只要他们愿意去,兵部那边我会帮着想办法。”想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文祥又回头道:“云清兄,你帮着给王千里写一封书信,写好之后让永祥带去。”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上海分号

    王千里不但补上了缺,还升任永定河北岸同知,成了正儿八经的正五品朝廷命官,当年不愿意出远门而没一起去京城的余青槐真有些羡慕。

    在老家过得是悠闲,可悠闲的同时又有些寂寞。

    正静极思动,任钰儿托人从上海捎来封信,想请他和顾院长安排几个团勇,送余三姑母子去上海跟她团聚,甚至托人捎回五十块银元作路费。

    顾院长去问了下余三姑,余三姑果然不放心任钰儿一个人在上海,并且想着孩子已经快三岁了,在镇上的明道书院念书将来不会有大出息,早就想带孩子去找任钰儿。

    余青槐就这么雇了条船,叫上六个老实可靠的青壮,亲自护送余三姑母子来上海。

    照着信中的地址找着任钰儿,竟发现任钰儿不是住在县城,而是住在英吉利租界一栋新盖的小洋楼里。

    院子不大,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园。

    院墙很高,外头的人想爬进来没那么容易,

    洋楼上下三层,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和下人住的屋子;二楼有一个小客厅、一个书房和两间卧室,三楼全是客房。洋楼后面也有一个小花园,还开了一个后门。所有家具和摆设全是西洋式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余青槐坐在客厅里喝了一会儿茶,等任钰儿帮余三姑和任雅恩的遗腹子任承志安顿好走下楼,才微笑着问:“钰儿,你怎么住洋人的租界,怎么不住城里?”

    任钰儿微微一蹲道了个万福,一边招呼余青槐用点心,一边笑盈盈地说:“余老爷有所不知,上海县城虽收复了,但也几乎被战火摧毁了。要不是巡抚大人走前授意上海道蓝蔚雯蓝大人和年前到任的上海正堂黄芳黄老爷,以‘通匪’为由威逼‘船王’郁泰峰捐了二十万两银子,被战火毁坏的城墙、道署、县衙和学宫(文庙)恐怕都没钱修。”

    “城里没法儿住人?”

    “也不是没法儿住,而是住租界方便些。”

    “方便?”余青槐不解地问。

    任钰儿对余青槐和顾院长这两年帮着照应余三姑和弟弟余承志打心眼儿感激,微笑着解释道:“余老爷,您过来时可能没注意瞧,门口那个宅院便是我四哥在上海为官时出资修建的四川会馆,他现在回四川老家丁忧了,就算没回四川老家也照应不到会馆,所以我住这儿能帮他照应着点,帮他守好在上海的产业。”

    余青槐反应过来,想想又问道:“那这座洋楼呢?这座洋楼是谁家的产业?”

    任钰儿不无得意地说:“也是我四哥的,不过是我年前刚帮他置的。”

    余青槐追问道:“这座洋楼值不少银子吧,你哪来这么多钱的?”

    这栋洋楼原本是一个洋商的,不但吴健彰出了钱,连“船王”郁泰峰为了脱罪也出了四千银元,此外上海县丞周兴远也出了一千两,任钰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余青槐解释,带着几分尴尬地说:“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余老爷,房间帮您收拾好了,您就住二楼。您带来的那几个兄弟也安排好了,让他们住对门会馆。估摸着苏觉明也该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陪您吃酒,给您接风洗尘。”

    余青槐意识到这栋洋楼十有八九是别人送的,立马换了个话题:“觉明还好吧,差事办得顺不顺?”

    “他挺好的,至于差事……他这个江海关帮办委员做得有些名不副其实,几乎不用去衙门点卯,就算去了也不好插手关务。”

    “此话怎讲?”

    “这事说来也话长,刘丽川等天地会余孽刚开始犯上作乱那会儿,洋商就不给江海关交税了。后来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三国领事甚至设了个关税管理委员会,分别指派威妥玛、史亚实、贾流意三人为税务司,代征关税。”

    任钰儿顿了顿,接着道:“再后来美利坚新任公使麦莲到任,借要求朝廷修约之机,同法兰西领事阿礼国、马辉等人,要求制台大人和巡抚大人撤销各地关卡和厘卡。制台大人和巡抚大人正为军费拮据发愁,正有赖于关税,并且这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只好让上海道蓝大人和吴健彰在昆山跟三国领事谈。谈到最后订立了一个共有九项条款的协定,让英、法、美三国接着代征。”

    “让洋人代征关税,这不是丧权辱国吗!”

    “可制台大人和巡抚大人也没别的办法,何况让洋人代征有让洋人代征的好处。”

    “什么好处?”

    任钰儿无奈地说:“据我所知,以前课多少关税就是一笔糊涂账,给朝廷上缴多少关税,看兼任江海关监督的道台大人心情。要是心情好,就多上缴一点。要是心情不好就少,有几年甚至一两关税也没上缴,居然还留下十几万两亏空。

    洋人代征就不一样了,自咸丰三年刘丽川等天地会余孽犯上作乱占据上海,到去年克复,洋人把持的税务司竟帮着代征了七十多万两,并且一笔一笔有账可查。朝廷急着用银子,干脆就这么让洋人接着代征。”

    想到千里为官只为财,那些个税官才不会跟洋人这般“清廉”,余青槐哭笑不得地说:“居然有这样的事,想想真荒唐。”

    “荒唐的事多着呢,您在这儿住几天就习惯了。”

    “那你孤身在这儿以何为生计?”

    “四哥出资修建的会馆不但有几时间客房,还有十几个铺面,光房钱和租金就够我生活了。”任钰儿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暗想别看我是一介女流,但跟朝廷命官一样有官俸,帮着“厚谊堂”打探洋人的消息,“厚谊堂”不但每个月给五十两俸银,要是打探到十万火急的军情,额外还有赏。

    余青槐不明所以,想想又好奇地问:“这么说苏觉明光领官俸不用做事?”

    “差不多,他这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每天不是去已革上海道吴健彰入股的旗昌洋行喝茶,就是去跟‘船王’郁泰峰等本地士绅商贾吃酒,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真叫个醉生梦死。”

    余青槐半开玩笑地说:“早晓得连他都能混着一官半职,那会儿我真应该跟千里一道去京城投奔韩老爷。”

    “余老爷真会说话。”

    “不开玩笑了,钰儿,你刚才说得那个‘船王’,究竟有没有通匪?”

    “这话怎么说呢,刘丽川等乱党占着县城时,以他家在城里的产业要挟,而他又不忍看着城里的百姓活活饿死,确实往城里偷运了点粮。不过后来那二十万两他也没白捐,朝廷不但赏他二品顶带,还赏了他个盐运使衔。他就这么摇身一变为红顶商人,家里多了两块‘回避’、‘肃静’的牌子,据说每次出门时便让家人扛着牌子在前头吆喝开道,他坐在轿子里好不威风。”

    任钰儿笑了笑,又说道:“此外,皇上还恩准了两江总督和江苏学政所奏,给上海县增加了十名文童生和九名武童生的永额,松江府每年也多取文、武童各十名,拢共总新增三十九名,上海乃至松江府士林交口称赞,谁也不敢再说他的不是。”

    “说来说去不管犯多大的事,最后是钱犯法!”

    “您说得是,现而今只要有钱,还真没办不成的事。”

    任钰儿起身走到书柜前,取来两块银元,轻轻放到余青槐面前:“余老爷,您瞧瞧,这便是郁泰峰刚联合本地的几个商人,经制台大人和巡抚大人首肯,用洋人的机器铸造的银元,这枚是一两的,这枚是半两的。”

    看着一面铸有“咸丰六年上海县号商郁森足纹银饼”,另一面铸有“朱源裕监倾曹平实重五钱银匠王寿造”的银元,余青槐感叹道:“要是换作别人,私铸银钱那是要掉脑袋的!”

    “他这不算私铸,”任钰儿笑了笑,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看他这买卖也做不久,铸造得太粗糙,很容易被人仿铸,一旦被人仿铸,仿铸的时候再掺点假,到时候就没人敢收敢用他的银元了。”

    “这倒是。”

    正说着,苏觉明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任钰儿已经让老妈子在张罗酒席,觉得一介女流跟两个大男人吃酒不合适,干脆致歉回到楼上,逗了一会儿弟弟,然后关起门跟余三姑说起悄悄话。

    “钰儿,你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个儿想想!”余三姑从包裹里翻出任钰儿上次托人捎回去的照片,愁眉苦脸地说:“这张洋人帮着拍的照片,我都不敢给别人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人说成什么样。”

    任钰儿很清楚余三姑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嘴严得很,接过照片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是不去洋人办的女塾念书,不跟洋人交朋友,怎么帮四哥办差,又怎么报答四哥对我任家的大恩。“

    “听余老爷说韩老爷已经回了四川老家,他都已经不做官,你还要帮他办什么差?”

    “四哥是回乡丁忧的。”

    “这就是了,韩老爷要是晓得你一个女子还在帮他抛头露面,一定不会高兴的。”

    “三姑,有些事你不懂。”

    余三姑是真为任钰儿的终身大事着急,不想看着她这般自暴自弃,急切地问:“我怎么就不懂了?”

    任钰儿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正因为四哥回乡丁忧了,上海这边的差事才更要帮着他办。俗话说人走茶凉,四哥以前简在帝心、圣眷恩隆,不等于以后还是。我在这边帮他办点差,只要把差事办好了,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也就不会忘了他,等他守完制回到京城,自然就能跟之前一样被委以重任。”

    “你在这儿办的差事,京里的王公大臣都晓得?”

    “应该会晓得的。”

    “可你自个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的终身大事啊!”余三姑紧握着她的手,用哀求般地语气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再不嫁,再拖下去,真找不着好人家了!”

    任钰儿不是没想过,而是真不想嫁。

    别看苏觉明做了那么久韩秀峰的长随,可是在上海,无论上海道还是上海知县,甚至连已革上海道吴健彰都瞧不起他。而她任钰儿就不一样了,个个晓得她是韩秀峰的义妹,连新任苏州知府薛焕上次带着家眷来上海时都请她去吃酒。

    “厚谊堂”那边虽没明说,但已经默认她才是上海分号的掌柜!苏觉明以前是跑腿打杂的,现而今依然是。

    任钰儿很想以此报答韩秀峰对任家的大恩,更喜欢做这栋洋楼和对门四川会馆主人,以及做“厚谊堂”上海分号掌柜的感觉,真舍不得放下这一切,面对余三姑催婚,只能轻描淡写地说:“姻缘姻缘,得看缘分,缘分没到你让我嫁谁?”

    “可是……”

    “别可是了,到了这儿一切听我的。”任钰儿不想再谈婚姻大事,随即话锋一转:“租界离县城有点远,我打算过几天差人去城里聘请一位先生,办个家塾,教承志念书。”

    “干嘛花这个冤枉钱,你不就能教吗?”

    “我一样得念书,还得帮四哥办差,我哪有时间。”任钰儿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你总是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不能不为自个儿着想。我现在能养活自己,能照应承志。你要是遇着合适的就改嫁,你已经为我任家做了那么多,我爹的在天之灵要是晓得一定不会怪你的,我和承志不但不会怪你,我们姐弟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第六百二十八章 “当头棒喝”

    孙五爷怎么也没想到两江、湖广的战事如此吃紧,紧盯着韩秀峰问:“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能有啥打算,面对此危局,我一个捐纳出身的前通政司参议又能做什么?”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与其在外头一事无成,不如在乡照应妻儿老小。长毛和黔匪真要是杀过来,还能帮同官府召集十里八乡的团练保境安民。”

    “湖广和云贵要是全失陷,山陕要是也乱了,你觉得我四川能像现而今这般太平?你觉得光靠那些团练能保我四川平安?”孙五爷一连追问了两句,又凝重地说:“志行,你走南闯北去过那么多地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应该清楚啥叫唇亡齿寒!”

    “五爷,我姑父是不是说啥了。”

    “他听说我要来你这儿避暑,托我问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已回来一年多,算上从京城回来时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再过几个月就孝满了。”

    “是啊,这日子过得是真快。”韩秀峰喃喃地说。

    孙五爷回头看了一眼费二爷,接着道:“刘存厚殉国,何恒殉国,向荣境况不明,就算这次能有惊无险,他在朝中的文武大臣眼中也只是个领兵打仗的武夫;黄永洸虽外放广西按察使,可广西一样有贼匪作乱,而贼匪又不是那么好剿的,他这按察使天晓得会不会因剿贼不力被革。

    吉云飞在京城蹉跎那么多年,现而今还是个编修;敖家兄弟资历尚浅,指望他们两兄弟任事不晓得等到猴年马月;江昊轩、王支荣更不用说,他们这辈子我估摸着也就这样了。伍辅祥官居吏科给事中,倒是前途无量,可他从未把自个儿当重庆府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五爷,您老怎会想起说这些。”

    孙五爷转身指指正传出朗朗书声的竹林院,紧盯着韩秀峰痛心疾首地说:“老夫执教东川书院几十年究竟图个啥,还不是想着我巴县乃至我重庆府多出几个人才?可光教书育人没用,朝中得有人提携!”

    韩秀峰猛然想起到眼前这位“老顽童”才是巴县士林真正的领袖,比段大章、黄钟音和已仙世好几年的顾忠政更受学子们敬重,可权衡了一番还是愁眉苦脸地说:“五爷,秀峰岂能不知道您老的良苦用心,可外头都乱成啥样了,现而今光靠读书没用。”

    “外头是乱,可古人云: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你韩志行不但不是匹夫,还简在帝心,圣眷恩隆,更应该出去经世济民,做一番大事业。至于读书……真要是没用,你为何出资筹办这慈云书院,又为何让你的那些子侄念书?”

    孙五爷越说越激动,又紧盯着他道:“你姑父总说你胸无大志,我一直不信,现在想来他并非无的放矢。你丁忧期满之后要是不打算出仕,要是真奏请留乡终养老母,我也不怪你,毕竟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嘛。

    你要是愿意出仕,愿意跟之前一样关照提携同乡,我就辞掉东川书院差事,来慈云书院执教。虽不敢保证仕畅仕路能中进士拉翰林,但帮你教出两个举人我孙五还是敢夸这个海口的!”

    韩秀峰没想到孙五爷竟会这么说,下意识问:“五爷,您老这又是何苦呢?再说我就算出仕也不一定能做上京官,不一定能关照提携到那些同乡。”

    “凡事不去试试咋晓得行不行?”

    孙五爷真不想看着韩秀峰“颓废”下去,想想又意味深长地说:“志行,你当年翻修会馆,筹建文昌阁和乡贤祠,顾忠政跟我一说,我头一个捐钱的;后来听落第回乡的举子们说,在京城你是怎么待他们的,我不晓得有多欣慰,只恨当时钱捐少了。再后来听说你做上了‘小军机’,我真叫个与有荣焉,去江北跟你姑父开怀畅饮,两个人竟喝掉三坛酒!”

    “五爷……”

    “不说了,再说就是强人所难。”

    孙五爷站起身,就这么背着手走进了竹林院。

    费二爷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说:“志行,要是没猜错,五爷这是受人之托。”

    从听道“朝中没人”那句话时,韩秀峰就意识到孙五爷是受东川书院乃至本县学子之托来的。那些读书人寒窗苦读究竟图个啥,不就是图个金榜题名出仕为官,而现在又不比以前,光文章做得好考中举人甚至进士都没啥用,想做官得有人提携!

    那些读书人希望韩秀峰守完制接着做官,事实上从接到皇上申斥的谕旨那一刻,韩秀峰也在反复权衡守完孝之后该不该出仕。

    要是呆在家里终养老母,的确能避开肃顺与文祥的纷争。

    但仔细想想两不得罪就是把两边都得罪了,并且真要是置身事外,“厚谊堂”很可能会卷进去,王乃增、庆贤、韩宸、大头、云启俊、富贵、王贵生、周长春、顾谨言、崔浩和苏觉明等人的处境就不妙了,甚至连王千里和留在固安的那些兄弟都会受牵连。这几个月已经走了那么多朋友,韩秀峰不想老部下和老朋友们再出事。

    就这么坐在石桌前沉思了良久,突然苦笑道:“二爷,皇上一定觉得我变了,觉得我韩秀峰不再是之前的那个韩秀峰。”

    “此话怎讲?”

    “皇上一定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像那些迂腐的官员,不然也不会给脸不要脸,都已经下旨夺情了还赖在老家不奉诏。”

    费二爷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听你这一说还真是,皇上以前之所以器重你,不只是因你会领兵能打仗,而是因为你勇于任事,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所以那会儿应该奉诏的。”

    “可真要是奉诏进京,你究竟是帮肃顺还是帮文祥?”

    “想面面俱到哪有这么容易,唯一的办法是两不相帮,毕竟不管他们斗成啥样也是他们满人的事,我一个汉员没必要掺和,只要能保住‘厚谊堂’就行!”

    “可皇上打算让你去天津署理长芦运同。”

    韩秀峰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是文祥先托文中堂保奏我去广东署理潮运同,肃顺才奏请皇上命我去天津署理长芦运同的。现而今为办理海防,皇上不但命僧格林沁留京守制,甚至命崇厚署理长芦盐运使,要不要我去天津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进京之后,皇上能给你个啥缺?”

    “肃顺总骂满人全是混蛋,只晓得捞钱,皇上心里应该是认同的。可皇上越是认同,越会觉得满人中能出个人才实属难得,越会重用文祥。换言之,皇上一定不会让文祥总是做‘厚谊堂’大掌柜。我敢断定接下来一定会委以重任,不是调文祥去六部做侍郎,就是外放去做巡抚。而‘厚谊堂’又不能没人管,我大可奏请皇上接着做‘厚谊堂’大掌柜。”

    费二爷想想又问道:“两江战事吃紧,你对扬州又熟悉,甚至在扬州打过仗,皇上要是命你去两江平乱又咋办?”

    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真要是让我去两江也没啥好怕的。毕竟从这些天收到的消息上看,秦日纲只是击破了江北大营和江北大营,击溃了江北和江南的官军,虽有不少文武官员殉国,但并没有全军覆没。要是没猜错,秦日纲之所以没乘胜追击,不是因为粮饷不济就是因为别的事打不下去了。估摸着在一两年内,两江官军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一样奈何不了官军。”

    “这么说你打算进京?”

    “相比长毛,我更担心洋人,不过就算想进京也不能就这么等守制期满去。二爷,您老帮我斟酌斟酌,拟份折子奏请去两江效力。就说我原本打算诵经祈福的,一听到两江的消息就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想去两江平乱,想为皇上分忧!”

    费二爷大吃一惊:“皇上要是恩准了咋办?”

    韩秀峰用笃定的语气说:“皇上不会恩准的,因为相比长毛,皇上一样更担心洋人。十有八九会让命我回京。”

    “志行,这么大事你得想好了,这一出川想回来就难了!”

    “想了这么多天,已经想明白了。”

    “行,我这就去帮你拟折子。”

    “跟五爷说一声,就说我被他老人家‘当头棒喝’给骂醒了。”

    费二爷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笑道:“他不是打算来慈云执教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让他反悔也来不及!”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潘二手下的一个团勇满头大汗地跑到山上,从怀着取出一份油纸包着的书信,气喘吁吁地说:“禀韩大人,这是潘老爷让小的赶紧给您送来的。”

    “好,辛苦你了,先喝口茶解解渴。”

    “谢大人赏茶。”

    韩秀峰拆开油纸,取出书信,看着看着脸色顿时变了。

    费二爷忍不住问:“咋了?”

    “杜三……杜三也死了!”韩秀峰放下书信,遥望着东边的山峦,凝重地说:“刘存厚身陷重围时,刚从刘存厚那儿离开的杜三被一股长毛追上。他那两个活着回来的手下说,他原本有机会逃命的,可为了保住刘存厚等同乡托他往老家寄的银子和家信,竟义无反顾带着六个巴县子弟殿后,让活着回来的那两个巴县子弟领着他在泰州招募的船工水手,带着一船银钱和几十封家信先走。结果银钱和信没事,他和那六个巴县子弟全战死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噩耗连连

    韩秀峰决定下山,孙五爷老怀甚慰,竟代本县学子躬身相送。

    韩秀峰岂敢受此大礼,正准备扶住他老人家,杜三的小舅子李二带着杜三的大儿子杜开亮跌跌撞撞地爬上山,一见着他便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地报丧。

    费二爷连忙上前将二人扶起,帮着劝慰。

    韩秀峰心里很难受,很不是滋味儿,一起劝了几句,让他俩赶紧回去操办丧事,答应明天一早去县城,后天上午去他们家吊唁。

    打发走杜家人,回到山下的家,刚坐下还没开口,老母亲、大哥大嫂和琴儿就猜出他在家呆不了几天了,一个个欲言又止,不晓得该劝他别再出门,还是该说点别的。

    就在他安排家事之时,“厚谊堂”遇到了自开张以来最大的危机!

    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多月,文祥递了四次牌子,皇上竟一次也没召见。让恩俊先后帮着呈递的八道奏折,宛如石沉大海,没任何消息。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更是一次也没来过,对让冯小宝捎去的公文一样是不置褒贬。

    想去拜见文中堂,文中堂又病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拜见彭中堂,而彭中堂竟避而不见。

    想着不受待见事小,耽误军务事大,文祥只能硬着头皮去拜见郑亲王和怡亲王,可去了几次,递了几次禀贴,结果每次都吃闭门羹。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仿佛皇上和几位王公大臣已经忘了有“厚谊堂”这么个专事打探汇总验证夷情的小衙门。

    文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王乃增和庆贤同样着急,想方设法托人打听军机处甚至宫里的消息。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王乃增心里拔凉拔凉的。

    从内城赶回书肆,一见着文祥就关上门无奈地说:“打探清楚了,原来是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相继被长毛击破之后,皇上不但心情不好,甚至懊悔让僧王留京守制。”

    文祥楞了楞,猛然反应过来:“我们总是奏报洋人不会善罢甘休,总说洋人要跟咱们开战,结果到今天洋人也没开战,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反倒先被长毛给击破了,连吉尔杭阿和刘存厚等文武官员都以身殉国,所以皇上迁怒于你我?”

    “以身殉国的不只是吉尔杭阿、刘存厚、绷阔、周兆熊等文武官员,军机处刚收到两江总督怡良的六百里加急奏报,称钦差大臣向荣败退到丹阳后,愧愤交加,寝食俱废,于七月初六病逝于军中,又折损一大员,皇上痛心疾首,刚下旨命军机处议恤。”

    “向荣也死了!”

    “死了,重庆会馆这会儿应该收到了消息,就算今天来不及,明天也会设灵堂吊唁。”

    文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喃喃地说:“皇上一定是后悔那会儿为何不让僧王率兵南下,会同托明阿、向荣犁庭扫穴,一举荡平长毛。”

    王乃增无奈地点点头,想想又苦着脸道:“内奏事处的刘公公说,皇上这些天不但总问有没有两广的奏报,甚至命人把两广总督叶名琛、广州将军穆克德讷、广东巡抚柏贵和广东那些道员的折子翻出来看。尽管两广官员奏报的那些关于洋人的消息,莫衷一是,甚至自相矛盾,但皇上似乎更相信他们胡编乱扯的鬼话,觉得咱们‘厚谊堂’总是在危言耸听。”

    只要涉及洋人的奏报,内奏事处和军机处全给“厚谊堂”抄阅。

    虽然正如王乃增所说那些奏报多如牛毛,莫衷一是,甚至自相矛盾,但归纳起来却大同小异。

    比如广州城内外绅商团练、士子庶民,正同仇敌忾帮同官府将洋人拒之城外。洋人更是“恭顺”的很,只是图点做买卖的蝇头小利,对他叶名琛这个皇上的干臣敬佩有加,不想也不敢跟大清开战,广州城被天地会乱党围攻时甚至主动出兵帮着平乱。

    又比如广州的百姓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确切地说是怕广州的士绅团练。

    总之,广州乃至整个广东“海晏河清”,洋人更是不足为虑!

    想到这些,文祥不禁叹道:“一个个欺上瞒下,睁着眼睛说瞎话,可现在真话假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愿意信真话还是信假话。”

    “人家是报喜不报忧,咱们是报忧不报喜,相比坏消息,皇上自然更喜欢听好消息。再加上郑亲王和怡亲王只晓得哄皇上开心,总是在皇上跟前说叶名琛的奏报应该不会有假,所以皇上现在是越来越不相信咱们了。”

    “肃顺呢?”文祥紧锁着眉头问。

    “正忙着锄奸宄呢,据说刚帮文中堂上了一道折子,称庆端、福济、崇恩、瑛棨等人皆不能胜任,不早罢,恐误封疆。”

    “他这是刚扳倒联顺,又盯上了庆端和福济等疆吏!”

    “据说皇上打算擢升他为左都御史。”

    “他现在干的事跟做左都御史有何两样?”文祥反问一句,抬头看着满屋子西洋器物,苦笑道:“就因为报喜不报忧,皇上就不相信咱们了,唉……其实志行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王乃增提醒道:“大人,当务之急是今后怎么办?”

    文祥权衡了一番,凝重地说:“皇上一天不下旨裁撤‘厚谊堂’,那这打探夷情的差事就一天不能松懈。折子照常呈递,军机处那边也照常禀报。再就是从今儿个开始得勒紧腰带过日子,剩下的那六千多两银子得用在刀刃上,绝不能因为没银子延误公事。”

    “大人,好多花销是省不了的,乃增以为光靠节流撑不了多久。”

    韩秀峰在时估计一年有一万两足够了,结果文祥和王乃增这两年是看见什么都想买,光买新式洋枪和洋人铸的炮就花掉五千多两,现在皇上不待见“厚谊堂”,又不好意思再跟庆贤开口,文祥终于意识到没钱的日子有多难过,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咱们又不是做买卖的,难不成还能开源?”

    王乃增不想“厚谊堂”因为没钱而关门大吉,沉吟道:“要不让各分号帮着想想办法。”

    “韩宸、云启俊和苏觉明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分号出一千两,对他们而言应该不难。”

    “这不太合适吧?”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好吧,你给他们写信,这事你亲自办,千万别让庆贤知道。”

    “大人放心,我不会让庆贤知道的。”

    ……

    与此同时,大头陪进京申领河工银的王千里再次找到了荣禄。

    申领跟报销不一样,这一次荣禄是爱莫能助,一边招呼王千里喝茶,一边无奈地说:“说了您或许不会相信,别说工部没银子,连户部的银库都空空如也。去年为筹军饷,皇上甚至命户部把内务府所藏的几口大金钟都拿去铸钱了。您别说十有八九申领不到,就算能申领到也只会给您官票或宝钞,连铁钱您都见不着。”

    “仲华,我晓得户部周转不开,可河工真不能耽误。我永定河道去年就没申领到河工款,今年要是再申领不到,让我如何应对来年的春汛?万一发生水患,我王千里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这北岸同知做得真不是时候。”

    “要是再申领不到,恐怕我只能辞官了。”

    “以我之见辞官大可不必,想想办法换个差事倒是真的。”

    “换个差事,哪有老弟说得容易。”王千里无奈地说。

    荣禄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大头,笑道:“算算日子,志行兄最迟明年春上便能孝满回京,到时候请他帮着想想办法,换个差事应该不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打瞌睡的大头一听到“志行”,就禁不住问:“荣老爷,您是说我四哥要回来接着做官?”

    “你不晓得,你四哥没给你捎信?”

    “我哪晓得,我又不识字,四哥咋会给我写信。”大头悻悻地说。

    “我估摸着他应该快回来了,”荣禄笑了笑,接着道:“不信我们可以打赌,要是明年春上他还没回京,到时候我请你吃酒。要是他回来了,你请我。”

    只要一提到银子大头就会变得非常精明,咧嘴笑道:“荣老爷,我四哥真要是回来,他一定会请您吃酒,哪用得着我请!”

    荣禄早晓得他脑袋一个筋,也晓得他婆娘当家,他没几个钱,不禁笑道:“好好好,不要你请,让你四哥请。”

    他谈笑风生,调侃大头。

    王千里却笑不出来,毕竟申领不到河工款就没钱修堤,想换个差事一样没那么容易,就这么又寒暄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一走出荣禄家,大头就急切地问:“王老爷,听说张翊国也死了,这事你晓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什么叫也死了?”王千里回头问。

    “这几个月死好多人,”大头扳着指头,盘算道:“听敖老爷说刘存厚刘老爷死了,何恒何老爷死了,早上又听人说连向帅都死了,死得都是我们巴县同乡,也不晓得老虎和小虎有没有事!”

    “老虎小虎是谁?”

    “虎坤元和虎嵩林,他们是爷儿俩,所以一个叫老虎一个叫小虎,小虎比我还小,听说都做上提督了。”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月,对他们这些巴县人来说真是噩耗一个接着一个,王千里暗叹口气,停住脚步道:“我没收到老虎和小虎的消息,想来他们爷儿俩应该没什么事,不过张翊国是真殉国了,郭大人让梁六带人去帮着收的尸。”

    “张翊国的命那么硬,他咋就死了呢!”

    “他又不是铜头铁臂,怎就不会死?”

    王千里反问了一句,想想又凝重地说:“来前刚收到顾院长托‘日升昌’捎的信,顾院长在信中说盐捕营几百兄弟就剩下六十三个。郭大人之前不止一次提醒过张翊国,让他不要轻敌。可他答应得虽痛快却没当回事,他死就死了,还连累那么多兄弟,气得郭大人想鞭尸。”

    “就晓得跟着他没个好,仔细算算他这几年害死多少兄弟了!”大头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又问道:“王老爷,郭大人没事吧。”

    “郭大人没事,泰州更不会有事,顾院长说长毛已退守江宁了。”

    “郭大人没事就好,只要有郭大人在,泰州就不会有事,翠花她爹和她娘更不会有事。”

    想到顾院长在信中提到的另一个人,王千里抬起头,紧盯着他道:“大头,顾院长还说当年跟你们一道进京投供的杜三也战死了。‘日升昌’泰州分号杨掌柜差人去帮着收的尸,暂时葬在泰州城南六里的王家庄。”

    大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楞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问:“杜三那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咋会战死?王老爷,顾院长是不是听岔了,杨掌柜是不是收错了尸?”

    “顾院长没听岔,杨掌柜也没收错尸,杜三是真死了,不过别人是为朝廷殉国,他是为保住刘存厚等同乡托他往巴县老家捎的银钱和书信战死的。”

    王千里能理解大头此时此刻的感受,想想又拍拍大头胳膊:“他虽贪生怕死,但他一样有情有义。银钱一文没少,书信一份没丢,杨掌柜已将汇票和书信让活下来的那两个巴县子弟送回去了。可以说他对得起同乡,没给四爷丢脸!”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没了,他总说我是瓜娃子,我看他才是瓜娃子,咋就这么瓜呢……”大头再也忍不住了,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了,赶紧去会馆吧。”

    大头擦了把泪,不解地问:“去会馆做啥子?”

    王千里低声道:“向帅死了,吉老爷和敖老爷应该已经收了消息,一定会摆灵堂吊唁。你虽没见过向帅,跟向帅也没什么交情,但跟向帅终究是同乡,不去不好。”

    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最不愿意见着的就是棺材,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灵堂,不假思索地说:“我不去,总是办丧事,这两个月已经去好几回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山头林立

    正在打仗,谁也不敢多喝。

    聊完战事,又聊了会儿段大章、郭沛霖和石赞清等人的近况,韩秀峰便很识趣地起身告退,带着四个团勇连夜返回鲁巷。胡林翼担心他不熟悉道路,更担心会遇上长毛,特意命侍卫一路相送。

    回到阵前一看,只见两道深壕周围点了几十堆篝火,陈天如正领着团勇连夜抢修两道深壕之间那几座被长毛平毁的营垒,打算修好之后把劈山炮和抬枪架上去。原来的那两百多湘勇已被李续宾调走了,韩秀峰并不意味,因为吃酒时答应过胡林翼,从现在开始鲁巷左垒将由川东团练驻守。

    韩秀峰正准备问问有没有派斥候,值夜是咋安排的,刘山阳突然从内壕里爬了上来,凑他耳边道:“志行,天黑时来了个人,说有要事禀报。”

    “什么人,有啥要事?”

    “我问了,他不说,非得见你。”

    “人呢?”

    “人没走,在下面等你。”

    除了钱俊臣,韩秀峰实在想不出谁会找这儿来。但想到人来都来了,不动声色地说:“走,一起去见见。”

    ……

    跟着刘山阳顺着梯子爬到沟底,顺着壕沟往前走了三四十步,走进陈天如让团勇们下午用木头搭建的“帅帐”,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坐在油灯下,一见着他和刘山阳便急忙站起身。

    刘山阳顺手带上用木头临时钉的门,笑看着精壮汉子道:“你不是要见韩大人吗,这位便是韩秀峰韩大人!”

    徐九早听说韩秀峰很年轻,但没想到竟如此年轻,一时间竟愣住了。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问道:“贵姓?”

    徐九缓过神,急忙躬身道:“卑职免贵徐,名得财,在家排行老九,营里人都喊我徐九。”

    “找我何事?”

    “禀大人,卑职本是成都人氏,原来在盐茶道衙门当差,因为查缉私贩被人诬陷下狱,要不是张德坚张老爷搭救,卑职早死在大牢里了。后来张老爷来武昌投奔吴文镕吴大人,卑职就跟着张老爷来了湖北,再后来又跟着张老爷去湖南在曾大人麾下效力。”

    “原来是石朋兄的人!”韩秀峰倍感意外,禁不住问:“你家老爷呢,他是不是也在这儿?”

    “禀大人,张老爷不在这儿,张老爷一直跟着曾大人,听说去了江西,卑职已有一年多没见着他了,也不晓得他现在可好。”

    “那你是咋来这儿的?”

    “因为大人。”

    “因为我?”韩秀峰糊涂了。

    徐九抬头看了看刘山阳,小心翼翼地问:“曾在巴县做过脚夫的茶陵人吴忠义、吴忠肝和吴忠胆三兄弟,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

    韩秀峰反应过来,一边示意他坐,一边沉吟道:“这么说石朋兄收着了我的信,让你帮着打听吴家兄弟的消息?”

    “禀大人,吴家兄弟的消息张老爷早打探到了,他们原本在罗泽南麾下效力,后来罗泽南死了,就跟着李续宾李老爷。吴忠义不但做上了营官,还积功做上了都司。吴忠肝现而今是千总,吴忠胆今年三月战死了。”

    徐九顿了顿,接着道:“张老爷一打听到吴家兄弟的下落,就命卑职去他们营里去粮官,跟着他们从湖南转战到湖北。他们不但知道您来了,还想公报私仇。卑职担心您毫无防备,一听说您在这儿就赶紧过来禀报。”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吴家兄弟居然在这儿,不禁叹道:“这事我都忘了,他们兄弟竟没忘。”

    徐九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人不能不加以防范,他们不但心狠手辣,还深得李续宾李老爷器重。他们真要是在战阵上放冷枪下黑手,就算有人敢站出来作证,李老爷也会偏袒他们。”

    刘山阳这几年一直在乡丁忧,没少去县城找段吉庆。

    川帮夫头姜六带着猴子去直隶投奔韩秀峰时,他曾听段吉庆提过大头与吴家兄弟的恩怨。见徐九说得如此严重,不禁脱口而出道:“李续宾官再大,难不成还能大过胡大人!”

    “刘老爷有所不知,李续宾这人霸道着呢,他现在手下的兵最多,胡大人只能仰仗他。蒋益澧蒋老爷因为不服他,几次遇险他都见死不救,可胡大人不但没责罚过他,反倒帮着他训斥蒋老爷。”

    “胡大人不会这么糊涂吧?”刘山阳将信将疑。

    “刘老爷,您和韩大人初来乍到不晓得这些,等过一段时间就晓得了。”徐九想了想,又说道:“这么说吧,湘军并非看上去这么铁板一块。蒋益澧蒋老爷本是王鑫王老爷的人,跟王老爷一样年轻气盛,也都是罗泽南罗老爷的学生,在湖南时连曾大人都不服,又怎会服李续宾?”

    韩秀峰相信他的话不会有假,因为他既然是张德坚的人,那他在湖南效力时应该是跟着张德坚打探贼情的。而一个连贼情都能打探到的人,又怎会不清楚湘军内部的纷争。

    想到这些,韩秀峰低声道:“接着说。”

    “不只是李续宾李老爷跟蒋益澧蒋老爷不和,水师的杨载福杨老爷跟彭玉麟一样不和,好几次对付遇险,一样按兵不动,见死不救!”徐九早不想在乌烟瘴气的湘军中呆了,又恨恨地说:“胡大人只想建功立业,谁手下人多,谁能帮着打长毛,他就偏袒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赶走彭玉麟彭老爷。”

    韩秀峰下意识问:“鲍超呢,鲍超是谁的人?”

    “鲍超是胡大人的人,武昌周围这一万多兵马,也就鲍超唯胡大人马首是瞻。”

    “李续宾他们敢不听胡大人号令?”

    “也不是不听,而是……而是他们个个都有自个儿的小算盘。”徐九在这儿等了一晚上,能感觉到川东团练跟湘军不大一样,只是不晓得咋形容,想了好一会儿苦笑道:“说了大人或许不信,在李续宾、蒋益澧、杨载福、彭玉麟,甚至已经死了的江忠源、罗泽南等人看来,他们能领兵,能做上官,不是靠曾大人和胡大人提携,而是他们自个儿打出来的,反倒是曾大人和胡大人不能没他们这些同乡帮衬。”

    韩秀峰早听说湘军内部山头林立,却没想到现而今不只是林立甚至是对立,沉默了片刻追问道:“你家老爷在曾大人那儿的处境如何?”

    “张老爷既不是湖南人,又没功名,尽管为了帮曾大人打探贼情出生入死,但那些湖南人还是总排挤他。胡大人驻守金口时,张老爷曾奉曾大人之命去拜见过胡大人,结果胡大人不但没以礼相待,甚至连见都没见。”

    见韩秀峰若有所思,徐九忍不住提醒道:“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又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卑职以为大人不宜在湖北久留。”

    “此话怎讲?”

    “要是大人在胡大人麾下领兵,早晚会跟李续宾他们闹出嫌隙,到时候胡大人真不一定会帮您。再就是胡大人喜欢重用读书人,而且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您想想胡大人的那些幕友啥身份就晓得了。”

    “胡大人的幕友,我就认得一个金国琛。”韩秀峰沉吟道。

    “金国琛只是其中之一,并且胡大人之所以器重他,那是因为金国琛会领兵打仗,不止一次率侍卫队冲锋陷阵。”

    “真没看出来,金国琛居然是个战将。”

    “胡大人真正器重的幕友有好几个,比如道光十八年进士胡大任,原本在监利老家办团练,胡大人奏请皇上命他主持汉口捐输转运局;又比如鄂州的王家璧,一样是进士出身,胡大人命他为武黄厘局总办,设卡抽厘,以供军需。

    严树森跟我们算同乡,四川新繁人氏,道光二十年举人,曾做过内阁中书。现在不但是胡大人的幕友,胡大人还以防剿有功保举他为东湖知县,上上个月又让他捐了个同知的缺,估摸着接下来又会委以重任。还有湖南的方大湜,胡大人刚保举他署理上广济知县。”

    徐九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要是留在这儿领兵打仗,早晚会因为粮饷或军功被李续宾等湘军将领排挤,而胡林翼为顾全大局只会帮李续宾等人;要是留在这儿做文官,不但要论资排辈,甚至得看出身,你一个捐纳出身的怎么跟那些进士举人比。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起身笑道:“这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在湖北呆多久,不但我不会,我带来的这些兄弟一样不会。”

    “大人,您要是走,到时候能否把卑职也带上?”徐九满是期待地问。

    想到张德坚的人就是自个儿,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意味深长地说:“你家老爷交办的差事你已经办妥了,自然无需再做这个粮官。今后就跟着我吧,只要我韩秀峰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你饿着。”

    “谢韩老爷赏饭吃!”

    “不用谢,赶紧起来,这是你应得的。”

    “大人,卑职想先回营……”

    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是想回去接着盯吴家兄弟,不禁笑道:“不用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跟胡大人说我这边缺一个粮官。”

    “卑职要是不回去,吴家兄弟那边咋办?”

    “这你大可放心,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动我分毫!”

第六百三十九章 高举轻放

    韩秀峰亮出底牌,本打算会同官文以保举韩秀峰署理宜昌府,来换川东团练左右二营和火器团的胡林翼,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了。既没答应明天去巡视鲁巷左垒,也没说不去,就这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端茶送客。

    韩秀峰前脚刚走,急着等这边消息好草拟报捷折子的胡大任和王家璧便跟了进来。

    听胡林翼一说,二人顿时傻眼了。

    “咱们这么边捷报还没递上去,他那边都打算给有功将士论功行赏。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给大人您个下马威?”王家璧喃喃地说。

    胡大任忧心忡忡地说:“他是不是抢在咱们前头给剿贼有功的团目团勇论功行赏搁一边,并且他这么做也算事出有因。关键是他的圣眷竟如此恩隆,皇上居然会许他代天传旨赏赐!”

    想到京里的朋友在信中说的那些事,胡林翼无奈地说:“他都已经开缺回乡丁忧近两年,照理说早该人走茶凉了,可依然简在帝心,可见他这个‘天子门生’并非妄称。”

    王家璧嘀咕道:“要说天子门生,贶生兄,你我一样是!”

    胡林翼不只是进士出身,也是道光朝时的两江总督陶澍的乘龙快婿,在京为官的时间比在此之前都没真正做官胡大任,以及金榜题名后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被直接分发到兵部学习行走的王家璧长,无论眼界和人脉都不是他俩可比拟的。

    见王家璧不太服气,胡林翼不禁苦笑道:“孝风兄,你我的确是天子门生,不过你我只能算先帝的门生,并非今上的门生。何况你我这样的天子门生,天底下不晓得有多少,就算先帝爷没驾崩,能记得名字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数。”

    胡大任深以为然:“孝风,贶生兄外放贵州时,先帝还没驾崩,今上还是皇子。加之这些年一直忙于剿匪平乱,都没机会进京觐见,从未见过天颜,皇上自然也没见过贶生兄。而从贶生兄这几年收到的那些京信上看,韩秀峰在京时却三天两头被召见,这亲疏远近可见一斑!”

    提起这个,胡林翼又苦笑道:“不只是我没见过天颜,官文一样没见过。在别人看来我胡林翼是圣眷恩隆的疆吏重臣,但绝算不上天子近臣。”

    王家璧意识到跟韩秀峰这样的比官职没用,凝重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给官文去封信,给他提个醒,别到时候被人弹劾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栽的。”胡林翼想了想,接着道:“莲舫兄,正如你所说,韩秀峰突然搞这一出也算事出有因。要不是李续宾担心被韩秀峰抢功,这边还在草拟报捷折子他就闹得尽人皆知,像韩秀峰也不会给我来这一出。”

    王家璧下意识问:“贶生兄,您是说韩秀峰也是身不由己?”

    “他一样是带兵的,有功不赏何以服众,又何以让将士用命?”

    胡林翼反问一句,阴沉着脸道:“他要给部下一个交代,可这么一来就把我给难住了。明儿个要是不去,他那边论功行赏的消息一旦传开,不但我湘军诸营会军心不稳,士气会不振,连我湖北军务都会让他坐实‘三足鼎立’之势!”

    想到韩秀峰手下的兵勇虽不多,可不但不需要湖北的粮饷,并且可密折专奏,上达天听,可以具折保奏剿贼出力的有功将士,甚至跟已殉国的钦差大臣琦善、向荣一样能代皇上传旨赏赐,胡大任意识到胡林翼明天要是不去的话,湖北地界上真会多出一个“山头”!

    而湖广总督官文不但贪生怕死,并且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真要是让韩秀峰在湖北暂稳脚跟并坐大,他为了保住红顶子一定会左右逢源,督抚之间的关系绝对会因此发生变化。

    更何况湘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要是再冒出几个像蒋益澧、彭玉麟或吴坤修那样的,一定不会回江西或湖南,十有八九会投奔韩秀峰,到时候别说攻剿贼匪,光内斗就会把人搞得焦头烂额。

    胡大任不敢再往下想,急忙道:“贶生兄,你明天不能去,也不能让韩秀峰明天真代皇上传旨赏赐!”

    “他既不是我胡林翼的属官,更不是我胡林翼的下官,我是话他会听吗?”

    “他不是曾国藩,我估摸着他应该不会有跟你争长短之心,这次或许真是奉旨来援的,之所以闹这一出,不能全怪他,不妨先试着安抚安抚。”

    “怎么安抚?”

    “我是这么想的……”

    ……

    剩下几把小刀、几只火镰和十几对大小荷包,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

    韩秀峰一回到鲁巷左垒的“帅帐”,就让潘二把皇上去年给的赏赐之物从箱子里翻了出来,想想又取出花了一百多两添置却从未穿过的黄马褂,叠好放在用绒布铺的托盘上。

    刘山阳笑问道:“志行,明天才用,这儿翻出来做啥子?”

    “要是没猜错,明天十有八九用不上。”

    “用不上?”

    “胡林翼是不会让咱们抢在他前头给有功将士论功行赏的,不然消息传开了他咋跟近万湘勇交代。”韩秀峰笑了笑,坐下道:“我敢打赌,他马上就会派人来跟咱们谈,所以得把这件黄马褂和这些赏赐之物先翻出来,让他派来的人瞧瞧我韩秀峰是不是虚张声势。”

    “谈什么?”

    “谈这功劳咋分,仔细想想闹成这样真怪不得我,我川东团练不但帮他解运饷银,并且自带粮饷大老远来驰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可他们竟想吃独食,报捷这么大事不但不跟咱们知会一声,甚至嚷嚷着不能给咱们分功劳,有他们这么干的吗?”韩秀峰冷哼一声,接着道:“光他们有手下,我韩秀峰就没有?不就是报捷吗,他们能报,我韩秀峰一样可以报!”

    “他们担心咱们也报捷?”

    “这是自然,要是两份捷报不一样,那他们奏请的皇上得弄清楚才会恩准。”

    刘山阳提醒道:“志行,以我之见这件事你得想清楚,真要是闹起来就麻烦了,不管咋说他是巡抚,还有那么多同乡同年。你要是得罪了他,他一定会上折子弹劾你。”

    韩秀峰最不担心的就是弹劾,不禁笑道:“他真要是弹劾我,那他就输了。”

    “此话怎讲?”

    “因为我是光脚的,他是穿鞋的。我是初来乍到,他是地头蛇。真是闹到他弹劾我,我弹劾他的地步,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一定会想,他胡林翼一个堂堂的封疆大吏,为何总看我韩秀峰这个捐纳出身的前通政司参议不顺眼。”

    “要是他会同官文一起弹劾你呢?”

    “据我所知官文应该没这个胆,就算官文被他说服联名弹劾我,一样没啥好担心的。你想想,督抚联名弹劾一个奉旨前来帮同剿贼平乱的前通政司参议,一向反对重用他胡林翼的贾中堂、彭中堂、周大人、翁大人会怎么看,皇上又会怎么想。”韩秀峰笑了笑,又胸有成竹地说:“这么说吧,朝廷重用他胡林翼并不意味着相信他,虽说京里的王公大臣不是很喜欢我,但一定会觉得有个人在这牵制他总比没人牵制他好。”

    “这么说他真拿你没办法?”刘山阳禁不住笑问道。

    “谁让他树大招风呢。”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在四川我得谨言慎行,要是不事事小心,搞不好就会被地方官员弹劾。但这儿是湖北不是四川,所以无需再韬光养晦。不然不光对不起不远千里跟我来剿贼的兄弟,还会被他们瞧不起。”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刘山阳刚回过头,就见胡林翼的幕友胡大任和严树森在陈占魁的陪同下微笑在站在门口。

    韩秀峰不认识他们,刘山阳急忙介绍,潘二忙不迭沏茶。

    胡大任和严树森早晓得韩秀峰能代天行赏,却不知道更没想到韩秀峰的圣眷竟恩隆到赏穿黄马褂!

    湖广总督官文没这份荣耀,胡林翼一样没有,李续宾和杨载福更不用说了,他俩现在正为以文职获赐巴图鲁勇号沾沾自喜。而眼前这位早就是巴图鲁,现在更是连黄马褂都亮出来了。

    胡大任心不在焉的寒暄了几句,一下子就拱手道:“韩大人,大任奉中丞之命前来拜见,是想跟韩大人商量下报捷之事。”

    “莲舫兄,报捷的事秀峰已跟中丞大人禀报过。”

    “中丞大人也跟大任提过,说思前想后还是联名奏报比较合适,不知韩大人意下如何?”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韩大人真会说笑,此事为何不可?”

    韩秀峰一边招呼二人喝茶,一边苦笑道:“秀峰官职低微,而且既不是湖北官员,也不是现任官员,跟中丞大人联名奏报成何体统!”

    胡大任可不想让韩秀峰单独奏报,急忙道:“无妨无妨,中丞大人说无妨,还说这报捷的奏折拟好之后得请您过目,说不只是他跟您一起联名,到时候也得请制台大人一起联名上奏。”

    “不合适不合适,真不合适。”

    “韩大人无需自谦,其实中丞大人就是让大任跟您通过气,这事就这么定了。”

    “是啊韩大人,这也是中丞大人的一番盛情。”严树森不失时机地附和道。

    就在韩秀峰正准备接着婉言相拒之时,胡大任又拱手道:“再就是中丞大人觉得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韩大人您率勇壮来援,不能总这么官不官、绅不绅的,打算会同制台大人保奏您署理荆宜施道,不知大人愿不愿屈就。”

    韩秀峰没想到胡林翼竟打算保举他署理道台,心想好大的魄力,好大的手笔。

    严树森以为韩秀峰初来乍到,不熟悉湖北的各道府州县的区划,不失时机地说:“荆宜施道驻荆州,领荆州、安陆、德安、宜昌、施南五府,辖江陵、公安、石首、监利、松滋、枝江、宜都等二十八州县!”

    这是正儿八经的道台,要是搁三年前,韩秀峰一定会动心。

    然而,现在不是三年前,韩秀峰很清楚在湖北呆不久,微笑着摇摇头。

    胡大任没想到他连这都不动心,禁不住说:“韩大人,荆宜施道辖下的府县,大多是完善府县!”

    韩秀峰心想我不但晓得大多是完善府县,真要是答应下来可以做太平官,还晓得你们的那位东家之所以搞出这么大手笔,一定是嫌我在武昌这儿碍事,想以此把我打发得远远的。

    再想到本就在湖北呆不久,所求的本就不多,直言不讳地说:“二位的来意,秀峰猜出一些。中丞大人的好意,秀峰也心领了。秀峰才疏学浅,年资也不够,担不得此大任。”

    “那……那大人究竟是咋想的?”严树森忍不住问。

    韩秀峰不想跟他们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报捷的折子秀峰可以联名,明儿个亦可暂不传旨赏赐杀贼出力的有功将士,只想知道中丞大人打算啥时候攻城,攻城要不要我川东团练助攻,如果无需我川东团练帮同攻城,那就奏请皇上让外头的这一千团勇回川东。”

    胡大任最怕的就是这个,因为胡林翼从未想过强攻,而皇上不想等,三天两头下旨催促。现在只是击退了石达开所率的长毛,武昌还在韦俊所率的长毛手里,武昌没克复之前让胡林翼怎么跟皇上开这个口?

    再想到川东团练呆在这儿,跟湘军诸营早晚又会闹出嫌隙。并且将来克复武昌那么大一功劳,跟只有千把人的川东团练分,真对不起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更对不起近万湘军将士,胡大任小心翼翼地问:“韩大人,要是您麾下的兄弟真想家了,大任陈请中丞大人将他们调到巴东帮同转运粮饷如何?”

    调到巴东就等于回巫山!

    韩秀峰不想让那么多同乡战死在武昌城下,沉吟道:“驻守巴东,帮同转运粮饷也好,等武昌收复了再请旨让他们回老家。”

    胡大任没想到捷报要有川东团练的功劳之外,韩秀峰就这么点要求,想想又追问道:“韩大人,除此之外您还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想法倒是有一个。”

    “大人请将。”

    韩秀峰抬头看看站在他们身后的潘二,沉吟道:“湖北贫瘠,这仗又一连打了好几年,失陷州县的钱粮就算不免也课不着,完善州县的百姓也早已不堪重负,武昌这边粮饷吃紧,要是中丞大人信得过秀峰,就奏请朝廷去巴县设个捐输转运分局,给候补知县潘长生个差委,让长生去巴县办理报捐事宜。”

    厘金局,顾名思义是设卡抽厘金的。

    而捐输转运局不只是转运粮饷军械,主要是办理报捐,也就是专门负责卖官、卖出身、卖恩典,跟厘金一样是维持平乱所需的重要财源。

    胡大任楞了楞,下意识问:“韩大人,去外省设局办理报捐,据我所知好像没这个先例。”

    “设立厘金局,设卡抽厘有先例吗,没有!”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并且巴县情况特殊,有许多湖北商人,有许多寓居在巴县的湖北学子,我估摸着只要把折子递上去,皇上应该会恩准的。”

    严树森同样没想到韩秀峰会“高举轻放”,忍不住问:“就算皇上恩准,川东道,重庆府和巴县正堂会不会不高兴?”

    “你们去抢钱,他们自然不会高兴,但只要皇上恩准了他们又能说啥?”看着胡大任和严树森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秀峰之所以出这个主意,之所以举荐长生,并非想借这个机会捞钱,而是见湖北吃紧到已拖欠兵勇两个多月粮饷着急。”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又到固安

    天下虽不太平,一些地方甚至还在闹贼匪,可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规矩并没有变。

    韩秀峰一行人每到一处,刚在驿站或驿铺歇下不大会儿,县太爷便领着教谕、县丞或主薄、典史闻讯而至。有的是带着酒菜来接风洗尘的,有的邀请去县城或附近的士绅家吃酒,尽完地主之谊再送上一百两至两百两不等的程仪。

    路过府城时,知府同样会设宴款待,宴请时甚至雇戏班助兴,走时一样会送上一份程仪。连徐九和随行的章小宝等团勇都有赏钱,多的五六百钱,再少也不会少于两百钱。

    第二天一早,地方官员不但前来送行,甚至命衙役青壮一路护送,直到护送至两县交界处衙役或青壮们才回去。

    如此反复,堪称走一路,吃一路,收一路!

    团勇们虽赶路赶得辛苦,可赶得也有劲儿,刚开始没处装赏钱赶紧买褡裢,一条不够买几条,后来褡裢多了实在背不动,一到落脚地就直奔钱庄或银楼兑换成银子。当赶到直隶境内时,最少的也赚了二三十两。

    就在他们暗暗盘算赶到京城还能赚多少时,韩秀峰下令不再住驿站驿铺,不许惊动地方官员,更不许再收地方官员的钱。团勇们倍感失落,可想到已经赚不少了,倒也没啥怨言。

    让他们更意外的是,好不容易赶到距京城仅剩百里的固安时,韩秀峰竟把他们全留在固安当差,让他们今后听永定河北岸同知王千里王老爷和河营千总张庆余张老爷差遣!

    章小宝回头看了一眼大堂,苦着脸问:“九爷,韩大人到了京城手下不能没人听用,咋把我们全留在这儿?”

    “呆在这儿有什么不好的?”徐九反问一句,笑道:“听刘老爷说刚才那位张千总,跟你们在羊角大营见过的陈都司、葛千总,不但曾是同僚也是同乡,王老爷跟陈都司、葛千总他们一样是同乡。他们全是韩大人当年从泰州带来的,全是韩大人的老部下,这么说吧,到了这儿就跟到了家一样。”

    “可是……”

    “别可是了,更别不识好歹!”徐九脸色一正,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韩大人正因为念你们是同乡,念之前办差也算出力,这才让你们发了这一路的财。现在让你们留在河营效力,也不是把你们当累赘,而是想让你们能谋个一官半职,将来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九爷,您是说我们留在这儿能做官?”一个团勇激动地问。

    “骗你们做啥子。”徐九不想让河营的人笑话,把他们拉到一边,低声道:“刚才听王老爷说河营原本有两百多兄弟,后来被抽调走一百多去了天津,现在只剩下三十几号人,并且被调走的那些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空出十几个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的缺,只要你们留在这好好效力,早晚能做上官。”

    “真能做官!”

    “不但能做官,做得还是经制内的官。你们在湖北见着的那些湘军的千总把总,跟这儿的千总把总真没法儿比。”

    “太好了,我听韩大人的,韩大人让我们呆这儿我们就呆这儿!”

    “我就晓得韩大人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留在这儿!”

    ……

    永定河北岸同知衙门的二堂里,韩秀峰刚吃饱喝足,正同刘山阳一起同王千里、张庆余说话。

    两个多月前,永定河发水患,固安、宛平等县的四十多个村庄被淹。

    道台被革职查办,王千里一样难辞其咎,要不是肃顺和前任永定河北岸同知石赞清在关键时刻进言北岸厅已有两年没申领到河工款,他这个北岸同知纯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早就被革职逮问了,而不是革职留任。

    看着王千里唉声叹气的样子,韩秀峰劝慰道:“既然能留任就没多大事,大不了花点银子捐复原职。”

    “四爷,我不是舍不得那点银子,而是担心捐复之后又闹水患,到时候又要被革职!”王千里苦笑道。

    “朝廷不拨银子,让你拿什么去疏浚河道,让你拿什么去修缮河堤?这差事究竟好不好干,工部晓得,制台衙门晓得,顺天府也晓得,连皇上都心知肚明。夺你的职容易,可换个人来难不成就能比你王千里干得更好?”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以我之见,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固安呆着。毕竟以你我的出身,换个地方不见得会比留在这儿好。”

    “行,我全听您的。”

    王千里话音刚落,张庆余就禁不住道:“四爷,永祥被革职之后拿着兵部公文和文大人的书信,从我们这儿调走那么多弟兄,现在的河营真名存实亡了,连我在内满打满算只剩三十七个人,您说说,这算什么事啊!”

    “这事我晓得,去天津的弟兄有崇厚大人关照,应该不会吃亏的。”

    “可我河营怎么办?”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再说我不是给你带来二十个弟兄吗,还带来十杆自来火洋枪。”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朝廷难啊,真养不起那么多兵,河营没被裁撤,你还能做千总,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是,不然也不至于连河工款都不拨。”想到手下的人越来越少,张庆余又苦笑道:“没想到陈虎竟做上都司了,连葛二小都做上了正儿八经的千总。四爷,早晓得会混成这样,我当年就应该跟您一道去四川!”

    “这有啥好羡慕的,也没啥好后悔的,陈虎现而今虽统领两营兵,但日子不比你好过,贵州到处是深山老林,那些犯上作乱的教匪不好剿。”韩秀峰轻叹口气,又说道:“再说你跟他不一样,你得留在固安给你老丈人看家。你要是走那么远,你老丈人能放心?”

    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收到云启俊的信,王千里正准备问问韩秀峰有没有云启俊和顾谨言的消息,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众人刚回过头,就见王千里的家人领着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

    小伙子一见着韩秀峰,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无比地说:“四爷,您真在王老爷这儿!王先生说您到了直隶一定会在王老爷这儿落脚,小的和余叔还不信,没想到您真在这儿!”

    两年多没见,小山东已经变成壮小伙儿了。

    看到他韩秀峰也很高兴,一边示意他起来,一边笑问道:“王先生算准我会在王老爷这儿落脚,所以让你过来迎的?”

    “嗯,王先生说算算日子您也该到了,让小的赶紧过来候着,没想到您回来的这么快,竟在小的前头赶到王老爷这儿了。”见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儒生坐在韩秀峰身边,正看着他笑而不语,小山东愣了愣,随即欣喜地说:“刘老爷,小的该死,小的眼拙,差点没认出您,小的给您请安,小的给您磕头!”

    “别别别,又不是外人,磕啥子头。”刘山阳跟韩秀峰对视了一眼,笑看着他问:“小山东,听四爷说你小子已经娶了媳妇,这喜酒和喜糖是不是得补上?”

    “就怕刘老爷您不赏光!”小山东咧嘴笑道。

    想到小山东都已经娶妻生子了,韩秀峰禁不住问:“小山东,柱子、大头、铁锁和小虎他们都好吧?”

    小山东急忙道:“禀四爷,他们都挺好的,柱子哥做上了千总,早不在南营当差了。今年春天,他和铁锁哥一起办了两件大案,捕获三个胆大包天的飞贼,其中两个飞贼连吏部尚书家都敢偷,瑞常大人见他和铁锁哥拿住了飞贼,抄出了贼赃,不但提拔他做千总,还把他和铁锁哥调到步军衙门当差。”

    韩秀峰还是头一次听说,禁不住笑问道:“余叔没少出力吧?”

    小山东笑道:“就晓得瞒不过您,为了帮柱子哥和铁锁哥办这两个案子,余叔那两个月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光跟街面上那些泼皮无赖买消息的赏钱就花了四十多两。小鞭和小宝也没少出力,跟骡马市那些赶车的全打过招呼,直到现在那些车夫都在帮他们留意形迹可疑的人。”

    柱子和铁锁能破案,刘山阳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俩打小就在衙门当差,更别说还有余有福那个老江湖帮忙。

    韩秀峰一样不觉得意外,又笑问道:“我妹还好吧?”

    “幺妹儿嫂子挺好的,幺妹儿嫂子又怀上了,前天刚去找过翠花嫂子。”小山东想想又说道:“恩俊老爷晓得小虎哥他们跟您是同乡,正好又认得圆明园那边的营官,就帮着打个招呼,把小虎、古榫、元宝和如广哥他们调到了南营。后来王先生知道了,又让恩俊老爷去南营帮着打点了下,把小虎哥他们调到达智桥那一片,管咱们附近那几条街。”

    刘山阳忍不住问:“大头呢?”

    “大头哥别的都挺好,就是翠花嫂子又帮他生了个闺女,他有些不大高兴,又不敢跟翠花嫂子说什么,更不敢给翠花嫂子脸色看,只能一有空就去找柱子哥喝酒。可他那酒量您是晓得的,要么不喝,一喝就醉,没少被翠花嫂子埋怨。”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过河拆桥?

    韩秀峰申领到腰牌,没急着回“厚谊堂”,而是直奔都察院的值房。

    见只有一个御史在当值,又去户部值房打听,听当值的户部员外郎说肃顺已经跟兵部尚书陈孚恩一起走了,这才离开圆明园。

    刚坐上马车,小山东就欣喜地说:“四爷,小的跑得快,要不小的先回去通报一声,也好让文大人和王先生他们有个准备。”

    “有啥好准备的?”韩秀峰撩起帘子,看着车位的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问。

    “准备为您接风洗尘啊!”

    “又不是外人,何必搞那么铺张,再说现在还不能急着回去。”

    “四爷,您打算去哪儿?”冯小鞭下意识回头问。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凝重地说:“肃顺大人家你一定认得,先送我去拜见肃顺大人。”

    “认得,”冯小鞭笑了笑,想想又鬼使神差地来了句:“不过有两年没去了。”

    这小子话中有话,韩秀峰意识到只要是在“厚谊堂”当差的,现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变成了人精,正寻思他们是如何看待文祥对肃顺进而言之的,小山东又说道:“四爷,有几件事早上没来得及跟您禀报。”

    “啥事?”

    “王先生本以为您会直接进城,想着您要是一回京就住达智桥胡同不太合适,就让余叔跟吉老爷他们说您可能要住几天会馆,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很高兴,让储掌柜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么说不去住几天也不合适?”韩秀峰低声问。

    “也不是不合适,只是不去的话,吉老爷他们一定会很失望。”小山东小心翼翼地说。

    “那就去住两天。”韩秀峰笑了笑,追问道:“还有啥事?”

    “省馆张馆长听说您回京了也差人去找过余叔,问您能不能抽出半天时间,去一趟省馆,他好给您接风洗尘。”小山东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张之洞张少爷的堂兄张之万奉诏回京了,现在好像做上了日讲起居注官。听王老爷说张之洞给他写过信,他一回京就去达智桥胡同拜谢文大人对他堂弟的关照提携,还说等您回京之后也要拜见您。”

    冯小鞭又忍不住回头道:“四爷,听说张少爷的那位堂兄是位状元!”

    “是啊,的确是位状元公。”韩秀峰从小山东手中接过水壶,笑道:“张之洞的考运不好,会试落第,接到他爹病死在任上的噩耗只能开缺回籍丁忧。而他的堂兄张之万不但考运好,官运也同样亨通。”

    “四爷,日讲起居注官究竟是个什么官,究竟几品?”张小鞭又好奇地问。

    “日讲起居注官就是记录皇上记载皇帝言行的官员,都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以原衔充任的,在本部是几品就是几品。这有点像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可以说只是个兼差。如果没记错张之万应该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应该是从五品。”

    “才从五品,那他这个状元公的官运也算不上有多亨通。”

    “才从五品,口气倒不小!”

    韩秀峰笑骂了一句,耐心地解释道:“人家道光二十七年中式,殿试时被道光爷钦点为一甲第一名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在翰林院呆了不到两年,就被简选为湖北乡试副考官。咸丰元年,迁侍读学士,出任河南乡试正考官。主持完河南乡试,便留河南任学政,这官运再不亨通咋才算亨通?”

    “他做过学台?”冯小鞭惊问道。

    “那你以为他是从哪儿调回京城的?”韩秀峰反问道。

    “可学台回了京城怎么就只能做个从五品官?”

    “学台跟制台、抚台不一样,小九卿可充任,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样可充任,他本来就是从五品,奉调回京立马能补上缺已经很厉害了,何况做得还是日讲起居注官。”

    冯小鞭想想又不服气地说:“他再厉害跟四爷您还是没法比的,跟文大人一样没法比!”

    “文大人不只是满人,也是满人中难得的进士,他跟文大人自然是没法儿比的。但跟我这话得反过来说,我是啥出身,人家又是啥出身?别看我现而今官居四品,可想再升转难于上青天,而人家的仕途才刚刚开始,再熬个十年八年,只要不出大差错,外放督抚甚至入阁拜相,并非没有可能。”韩秀峰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所以说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不能一时得意就趾高气昂,忘了自个儿是谁!”

    冯小鞭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急忙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赶车,不敢再吱声。

    ……

    赶到紧挨着郑亲王府的肃顺家,韩秀峰钻出马车,亲自拿名帖敲门求见。

    门子接过门包和名帖,让在外头稍候。

    等了约半柱香的功夫,门子竟跑出来说他家老爷不在家,交还名帖,让改日再来。韩秀峰楞了楞,只能收起名帖,回到车上让冯小鞭去下一站。

    接到门子禀报,确认韩秀峰已经走了的肃顺,突然有些后悔,禁不住问:“少默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差人把他请回来?”

    因攀上肃顺高枝才得以被启用的陈孚恩,打心眼儿里觉得像韩秀峰这样捐纳出身的官员帮不上忙,觉得肃顺要是跟韩秀峰打得火热,正统读书人一定会有想法,放下茶杯道:“雨亭兄,不是孚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韩秀峰行事也太不讲究了。您是怎么待他的,可他又是怎么待您的,回京这么大事都没提前差人来禀报一声,还得让您去见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少默兄有所不知,韩四这人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太懂礼数了。”

    “他真要是懂礼数,为何不差人来跟您禀报一声?”

    “他……他深受皇恩,心里只想着皇上,所以……所以回京之后得先向皇上禀报。”

    “雨亭兄,我晓得他是个忠臣,可朝廷现在最不缺的便是忠臣。而雨亭兄您要结交的不只是忠臣,更要结交能辅助您‘严禁令、重法纪、锄奸宄’的能吏!”陈孚恩顿了顿,又提醒道:“何况他办的那些差事,别人躲还来不及呢。您要是再跟之前一般上心,将来想甩都甩不掉。到时候被人误会事小,要是因此耽误皇上交办的整顿吏治大计事大。”

    想到在刷新吏治上,韩四真帮不上什么忙。

    再想到俄夷在黑龙江挑衅,英夷更是派兵攻打广州城,甚至把两广总督衙门劫掠一空,咪、佛二夷也在蠢蠢欲动。面对此危局,朝廷既不敢战,又不能答应西夷提出的那些条件,肃顺觉得陈孚恩的话有一定道理,毕竟真要是掺和“厚谊堂”的那些事,很难说会不会被搞得身败名裂。

    见肃顺若有所思,陈孚恩接着道:“要不是雨亭兄您关照提携,他当年能从永定河南岸同知调任通政司参议?要不是雨亭兄帮着奔走,又哪会有现在的‘厚谊堂’?可他当年开缺回籍时,却连声招呼也没打,就擅自举荐文祥接替他掌管‘厚谊堂’,难道他真不知道曹毓英是您的人?”

    “他也举荐了曹毓英。”

    “他是举荐过,但却是连同文祥一起举荐的。他难不成真不知道把这二人放在一起,皇上只会重用文祥,只会让文祥真正掌管‘厚谊堂’?”

    “少默兄,您说韩四过河拆桥?”

    “他究竟是不是过河拆桥,孚恩不敢断言,但孚恩敢断定他一定有自个儿的小九九。这年头,脚踏几只船,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人多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见肃顺还是不太相信,陈孚恩不禁笑道:“雨亭兄,您要是不信,赶紧差人悄悄跟着他,瞧瞧他去哪儿就知道了。”

    肃顺下意识问:“您是说他会到处钻营?”

    陈孚恩笃定地说:“我估摸着他不会就这么回书肆。”

    ……

    韩秀峰的确没回达智桥胡同,而是赶到了领班军机大臣文庆家。

    递上门包,呈上名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门子说文中堂身子不好,已经歇下了,正在养精神准备明天恭进刚编纂告成的先帝实录圣训,又马不停蹄赶到离文庆家不远的柏葰家。

    这次没吃闭门羹,名帖递进去不大会儿,门子就把他请到了第二进的一间花厅。

    柏葰没想到韩秀峰会来拜见,一见着他就笑道:“韩老弟,时间过得真快,你我一别已有三四年了吧。当年你从松江府海防同知任上奉调回京,老夫奉旨带领引见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真是宛如昨日啊!”

    “没想到中堂大人还记得秀峰,秀峰受宠若惊。”

    “老夫不但记得老弟,还记得皇上当时的批语,‘老实可用’,没错吧?老夫带领过引见过的文武官员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可头一次觐见便能获皇上如此赏识的文武官员实属凤毛麟角,那会儿老夫就觉得老弟前途不可限量,果不其然,老弟自那之后便简在帝心,一路青云,着实让老夫羡慕。”

    “中堂大人真会说笑,秀峰能有今日,全仰仗中堂大人关照提携。”

    “这句话老夫受之有愧,老弟能有今日,老夫还真没帮上什么忙,想想倒是老弟在说笑。”

    “秀峰没有说笑,更不敢跟中堂大人说笑。”

    韩秀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很认真很诚恳地说:“禀中堂大人,秀峰冒昧登门求见,一是秀峰仍在为家父守孝,只能素服任事,不方便前去军机处值房拜见,所以专程来向中堂大人告罪;二是想借这个机会,当面感谢中堂大人的关照之恩。要不是中堂大人进言,秀峰现在很可能就是鸿胪寺卿而不是太仆寺少卿,此刻很可能正如坐针毡啊!”

    柏葰没想到韩秀峰的消息竟如此灵通,更没想到韩秀峰会这么说,禁不住问:“别人都嫌官小,老弟居然嫌官大?”

    “人贵在自知之明,秀峰乃捐纳出身,没念过几本圣贤书,骤跻卿贰已如履薄冰。要不是中堂大人进言,真要是做上鸿胪寺卿,那不只是才不配位,甚至是德不配位,到时候别说光宗耀祖,恐怕会招来灾祸!”

    韩秀峰再次躬身行礼,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装有两百两银票的信封,恭恭敬敬地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中堂大人的关照回护之恩,秀峰定铭记于心。”

    看着韩秀峰丝毫不作伪的表情,柏葰相信他所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不禁笑道:“实不相瞒,老夫是谏阻过,不过老夫那会儿没多想,只是觉得以老弟的资历擢升鸿胪寺卿不太合适。”

    “中堂大人究竟怎么想的,秀峰不知道。秀峰只晓得要不是中堂大人关照,弹劾秀峰的折子定会堆积如山!”

    “好一个人贵在自知之明,难怪皇上如此器重老弟呢。”

    “中堂大人抬爱,秀峰惭愧。”

    ……

    又寒暄了一会儿,见韩秀峰并没有提公事,柏葰端起茶杯,韩秀峰躬身告退。

    冯小鞭接上韩秀峰,马不停蹄赶到穆荫家,等韩秀峰拜见完穆荫又相继赶往彭蕴章、穆荫、杜翰和曹毓英家,一直折腾到深夜才回重庆会馆。

    肃顺派出的家人也悄悄跟了一路,直接亲眼看着韩秀峰被吉云飞、敖彤臣等人迎进会馆,才连夜赶回内城向肃顺禀报。

    “就文中堂没见,另外几位军机大臣都见了?”肃顺躺在床上搂着小妾问。

    家人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禀老爷,就文中堂没见他,另外几位大人都见了。小的留意过,柏中堂和彭中堂见他的时间最短,他进去不大会儿就出来了。在曹毓英家呆的时间最长,他在曹家呆了三四炷香的功夫才出来,曹毓英还亲自把他送到门口。”

    肃顺没想到韩秀峰会拜见那么多人,想想又问道:“就这些?”

    “禀老爷,小的瞧见文祥了,他前脚刚进重庆会馆,文祥后脚就去了,”家人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说:“小的还瞧见了伍老爷,伍老爷像是晓得他晚上会下榻会馆,跟翰林院的吉老爷和敖老爷一起迎他进去的。”

    肃顺心想韩四究竟在折腾什么,明天问问穆荫、杜翰、曹毓英和伍肇龄就晓得了,呵欠连天地说:“知道了,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第六百五十八章 无过便是功

    太仆寺这个掌皇帝舆马及马政的衙门,始设于北齐,历代相沿未改。但到了大清是设了裁,裁了又设,其命运相比历史同样悠久的大理寺、太常寺和鸿胪寺显得有些坎坷。

    据说初设于顺治元年,没专门的衙署,而是附于兵部武库清吏司,掌管两翼牧场,以直隶、山东、河南、江南额征马价银六十余万两,解太仆寺贮库,岁终复销。

    因与户部和内务府的职权有些重叠,年底就被裁撤了,各省额征的马价银折钱粮归并户部,两翼牧场归并兵部,皇帝、后妃、皇子等出行由那会儿的御马监、现如今的内务府上驷院供备。

    过了没多久,时任吏科给事中朱徽奏请复设詹事府、太仆寺和尚宝司等衙门,以招揽人才、安定人心。顺治爷虽恩准了,但复设之后的太仆寺仍附于兵部,并且既不用管牧场也不用管马政,就是个养闲人的衙门。

    雍正三年,太仆寺才有了自个儿的衙署,不过不是建在因前朝的太仆寺衙门而得名的太仆寺街,而是建在正阳门东城根儿下,紧挨着詹事府,并且跟詹事府一样变成了翰林官们的进身之阶,依然不用管马政。

    一直到乾隆六年,才分设左右二司牧场,才多少有点事干了。

    本以为太仆寺很清闲的韩秀峰,头一次来衙门点卯竟发现文祥很忙,正在公房里见从口外赶来的官员,院子里还有六七个文武官员等着召见。

    “韩大人,您总算来了,您的公房在这边,下官早就差人收拾干净了……”

    “煜纶大人和赵大人呢?”

    “禀韩大人,煜纶大人身子欠安,有一段日子没来了。真要是遇着紧要公务,文大人会去他家禀报。皇上回了圆明园,赵大人在圆明园那边当值,每隔三五天回来一次,寺内的日常庶务都是文大人在主持。”

    韩秀峰跟着殷勤无比的主事走进公房,坐下笑问道:“王主事,外头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王主事连忙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太仆寺虽没法儿跟上驷院比,但在口外一样有左右两翼马厂,左翼厂在独石口外都石山之北,东西长两百多里,南北宽一百七十里;右翼厂原本在山西大同边外丰镇厅境内,后来东移至独石口外都商河之南,东西长七十里,南北宽八十里。

    那么大的马厂,养那么多马,光靠一个统辖总管哪顾得过来,所以在统辖总管下设左右翼总管各一名,辖各自马厂的厩长、牧长、牧副等文官;并设左右两翼防御各一名,辖各自马厂的骁骑校、护军校等武官,专事侦捕盗窃马匹、擅垦牧地的不法之徒。”

    想到说了一大堆竟没说在点子上,王主事又急忙道:“两翼马厂的那么多文武官员,只有统辖总管是特放的,其余自两翼总管以下职员,皆由统辖总管拟定人选送咱们这儿引见补放。牧长、牧副、牧丁、护军及副协领、笔帖式等,也皆由统辖总管挑补任用,外面那几位就是统辖总管送来的。”

    韩秀峰意识到太仆寺在口外的那两个马厂,跟盐运司的盐场差不多,厂官既管养马也管军;而太仆寺卿和太仆寺少卿与统辖总管之间的关系,则有点像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与两淮盐运使或粤海关监督之间的关系,说起来是人家的上官,可人家是皇上特放的,更何况鞭长莫及,几乎管不着他们,也只能每隔几年去巡视下。

    想到太仆寺管口外的那两个马厂纯属有名无实,韩秀峰好奇地问:“上驷院有马厂吗?”

    “有,内务府上驷院在皇内和南苑共有马厩十七个,养马七百多匹。在口外和盛京等地设马场四个,不但养马还养驼。分设官员分任牧马事宜,并设防御、骁骑等官司缉捕盗,维护马厂治安。”

    王主事想了想,又笑道:“其实咱们太仆寺究竟有几个马厂,究竟养多少匹马,无论对赵大人、文大人还是对韩大人您并不重要,皇上命您几位来这儿,又不是真让您几位管马厂马政的。”

    “这倒是。”

    “大人请用茶。”

    “茶待会儿再喝,劳烦老兄先帮本官办件事。”韩秀峰示意小山东拿出早准备好的银钱,笑看着他道:“寺内究竟有多少书吏和下人,本官初来乍到也搞不清楚,劳烦老兄帮本官把这些银钱拿去意思意思。”

    “大人也太客气,下官这就去。”

    刚打发走王主事,正准备找点公文看看,恩俊匆匆走了进来,示意小山东去外面守着,然后带上门急切地说:“四爷,我刚从奏事处领着广东刚发来的奏报,就见文中堂家的老大进宫报丧!”

    韩秀峰大吃一惊,蓦地站起身:“他老人家昨儿个还领着百官恭进先帝爷实录圣训,怎么今儿个就走了?”

    “过来的路上听人说文中堂昨儿个是强撑着进宫的,耗尽了最后那点精气神,所以一回去就倒下了。皇上知道这消息,一定很痛心!”

    “不只是皇上,我们一样痛心。”

    文庆不但是领班军机大臣,也是所有王公大臣中最关照“厚谊堂”的,文庆这一走,恩俊真感觉像是天塌了,禁不住问:“那咱们怎么办?”

    “准备点银子,等散了班一起去吊唁。”韩秀峰从恩俊手中接过内奏事处誊抄的广东奏报,接着道:“文大人正在对面见口外来的官员,你过去跟他说一声。”

    “嗻。”

    目送走恩俊,韩秀峰再次坐下,翻看起内奏事处誊抄的五口通商大臣兼两广总督叶名琛的奏报。

    尽管早有准备,可看着看着却看不下去了,正寻思皇上和郑亲王、怡亲王、肃顺和柏葰、彭蕴章等王公大臣相不相信叶名琛的这些鬼话,文祥跟着恩俊匆匆走了进来。

    “志行,文中堂他老人家走了!”

    “他老人家走得真不是时候,博川,你先看看这个。”

    “什么?”

    “叶名琛的奏报。”

    这封奏报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等了一个多月,“厚谊堂”同样等了一个多月,文祥顾不上再想文庆这一走会不会造成朝局动荡,急忙接过折子看了起来。

    “……英夷领事官吧嗄哩(巴夏礼)藉端起衅,辄敢驶入省河,将猎德炮台肆扰,又在大黄窖炮台开放空炮,自九月二十九日至十月初一日,攻击城垣纵火,将靖海门、五仙门、附近民房,尽行焚烧;

    初一日,又纠约二三百人扒城,经参将淩芳与绅士欧阳泉等,迎击跌毙。初九日,该夷由十三行河面驶至,直扑东定台。经兵勇轰坏兵船,并毙其水师大兵头哂吗糜咯喱,夷匪伤亡四百余名。现在臣等坚守旧城,并调集水陆兵勇二万余,足敷堵剿。”

    看到这儿,文祥也看不下去了,扔下折子道:“巴夏礼跌毙,西马縻各被击毙,还阵斩夷匪四百余。究竟有没有阵斩那么多夷兵他可以随便写,反正一时半会也很难查实。但英夷领事巴夏礼和英夷水师头目英西马縻各要是死而复生,他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现在他不管怎么信口开河,皇上都会相信,就算明知道他在信口开河也只能相信。”

    “此话怎讲。”

    “不信又能怎样,要是换个人去接任,且不说赶到广州最快也得两三月,就算明天能到任难道还能干得比他更好?”

    文祥反应过来,苦着脸问:“志行,你是说皇上明知道他是在信口开河也不会怪罪他?”

    韩秀峰沉吟道:“只要能撑过去,皇上不但不会怪罪,或许还会升他的官。毕竟他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只是不晓得还能撑多久。庆贤他阿玛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估摸着他撑不下之日,就是他被革职逮问之时!”

    “志行,他将来会落得什么下场是他的事,当务之急是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文祥越想越担心,紧盯着韩秀峰忧心忡忡地说:“你现在掌管‘厚谊堂’,打探整理验证夷情本就是你份内之事。要是上折子拆穿他的鬼话,皇上一定不会高兴;可要是什么也不做,当没看到这道折子,当着什么也没发生,到时候不但他会倒霉,你一样难辞其咎。”

    “博川兄,这你大可放心,我并非什么也没做。”

    “你做什么了?”

    “我已命云清急赴广东,命始真赶赴上海,去瞧瞧事情是不是跟他在折子里所奏的这样,要是一切属实自然好,要是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也可相机行事。”

    文祥惊诧地问:“志行,你该不会连云启俊和令妹的话都不信吧?”

    韩秀峰接过折子,意味深长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派人去瞧瞧的好。”

    文祥猛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明白了,你这是装装样子,看似做了不少,实则什么也没做!”

    “装装样子总比啥也没做好,至少不用担心叶名琛的鬼话将来被拆穿之后,咱们‘厚谊堂’被牵连。”

    “你还真是个会做官的,要是没猜错,跟军机处那几位大人禀报时也没把话说死吧。”

    “这是自然。”

    看着韩秀峰理所当然的样子,文祥终于明白了韩秀峰为何让他看这道折子,又为何跟他说这些,不禁苦笑道:“受教了,不过文祥愚钝,老弟你这一套我文祥学不来!”

    “学不来也得学!”

    韩秀峰紧盯着他,诚恳真挚地说:“博川兄,文中堂走了,肃顺大人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被人挑拨,待我也大不如以前。广东那边又如此吃紧,我估摸这才是刚刚开始,可以说‘厚谊堂’已经到了最难的时候,上上下下、京内京外那么多人,今后全指着老兄你。”

    “指着我,我又能做什么?”

    “做官,做大官!”

    “又来了,等我能遮风挡雨,真不晓得等到猴年马月。”

    “可对我们而言,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好。”

    这儿是太仆寺,不是‘厚谊堂’,韩秀峰担心墙外有耳,不想再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博川兄,要是没记错口外的统辖总管是察哈尔都统兼任的,外头那些从口外来的文武官员,也全是察哈尔都统送来引见补用的,并且按例左右两翼马厂的职官得由察哈尔人充任,所以我觉得只要履历上没把名字、年纪写错,就照着察哈尔都统的意思赶紧交吏部引见补用。”

    文祥正打算做一个称职的太仆寺少卿,所以才挨个儿召见从口外来补缺的候补候选官员,仔细询问马厂上大事小事,并且已发现有两个不但目不识丁甚至糊涂透顶,正打算让那两个蠢才滚蛋,没想到韩秀峰竟会这么说。

    他想想还是不甘心,禁不住问:“什么照察哈尔都统的意思,那还要我太仆寺做什么样?”

    “要是驳回一两个,人家会再送一两个来,反正只能用察哈尔本地人,用谁不是用?”

    “可是……”

    “博川兄,没那么多可是,多一个朋友总比少一个朋友好,何况人家还是都统。”见文祥欲言又止,韩秀峰话锋一转:“别忘了我一样是太仆寺少卿,这件事我一样有权过问。”

    “好吧,听你的行了吧,剩下的那几个也不见了。”

    “这就对了嘛,你在这儿又能呆多久,无过便是功,犯不着因为这点事得罪人。”韩秀峰拍拍他胳膊,又一脸无奈地说:“我原本没打算来点卯,结果因为皇上打算赏我个举人出身,被肃顺架在火上烤,今后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谨慎再谨慎,所以你得找点事给我做做。”

    “该做的事你又不让做,我去哪儿给你找事做?”

    “随便找点事,装装样子也行。”

    见韩秀峰不像是在开玩笑,文祥又问道:“皇上赏你举人出身跟肃顺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个被他架火上烤的,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韩秀峰苦笑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皇上降下谕旨你就晓得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你的话皇上还是相信的

    武英殿大学士、上书房总师傅兼领班军机大臣文庆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千步廊两侧的各部院。

    上到各部院堂官,下到郎中、主事、笔帖式,几乎全在揣测皇上会命谁入直中枢,会命谁接替文庆出任领班军机大臣,哪位尚书大人最有可能补授大学士。

    正因为如此,军机处中午明发的关于永行禁止冷籍陋规,并赏太仆寺少卿韩秀峰举人出身的谕旨中关于朋党的措辞,让那些正打算赶紧去巴结周祖培、陈孚恩和翁心存的官员,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敢跟关系不错的同年、同僚或同乡悄悄议论。

    刚去吊唁过文庆的敖彤臣同样如此,一回到会馆就忍不住问:“博文兄,你说陈孚恩这次能不能入阁拜相?”

    “你怎会问起他?”

    “回来的路上,遇着好几个江西的同僚,他们都觉得陈孚恩有机会,毕竟陈孚恩不但官居兵部尚书,还曾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过。”

    吉云飞想了想,微微摇摇头:“我觉得陈孚恩机会不大。”

    敖彤臣追问道:“为何机会不大?”

    “陈孚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满朝文武也就江西官员把他当个人物。再说他这才被启用几天,入直中枢都不太可能,更别说授补大学士了。”

    “翁心存呢,翁心存有没有机会?”

    “要是只论资历,翁心存还真有希望入值中枢,可入值中枢不只是看资历,更得看出身。你想想,现在四位军机大臣中彭中堂是汉人,杜翰是汉人,只有柏中堂和穆荫两个满人,皇上又怎会再命翁心存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吉云飞放下茶杯,接着道:“我估摸着军机大臣皇上只会在满人中选,周中堂、匡中堂和翁大人都没机会。”

    敖彤臣反应过来,想想又追问道:“那翁大人有没有机会授补大学士?”

    “一样没机会。”

    “怎会没机会?”

    吉云飞知道他经常去拜见翁心存,但还是直言不讳地说:“入阁拜相哪有这么容易,康熙朝时的陈廷敬圣眷够恩隆吧,可由协办大学士补授大学士整整用了二十年。乾隆朝时的刘墉同样如此,三十二岁便升任协办大学士兼左都御史,此后一直在左都御史、直隶总督、吏部尚书等任上转圈,直到嘉庆二年才补授体仁阁大学士,由从一品到正一品,整整用了十六年!”

    想到翁心存也是刚做上尚书的,敖彤臣意识到翁心存的资历确实不够,不免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不禁笑道:“回来的路上还遇着几个同乡,他们竟觉得卓大人有机会入直中枢。”

    “他们一定是觉得杜翰能做军机大臣,卓大人一样能。他们也不想想皇上跟杜中堂是什么关系,跟卓中堂又是什么关系。”

    “所以我也觉得好笑。”

    “说起好笑,还有更好笑的。”吉云飞不禁叹道:“翰林院的几位同僚,竟然觉得曹毓英干那么多年军机章京,说曹毓英‘内娴掌故,外悉四方之政’,又是肃顺眼前的红人,说不定真能做上‘挑帘子军机’(学习行走的军机大臣,排名最靠后)。”

    “曹毓英!”

    “是啊,你说好不好笑?”

    “这也太荒唐了,曹毓英虽说是三品顶带,做过几年领班军机章京,可在本部院他只是个郎中。他要是能做上挑帘子军机,那志行岂能不是能做上领班军机大臣!”

    “所以说好笑。”提到韩秀峰,吉云飞话锋一转:“伍肇龄这次把志行可坑惨了,伍辅祥要是晓得会弄成这样,一定不会同意以他的名义上那道奏疏。可话又说回来,肃顺那个顶头上司都开了口,都让焦麻子帮着草拟好了,伍辅祥想不上那道奏疏都不行。”

    “博文兄,别人究竟会怎么想志行我不担心,毕竟志行走得本就不是寻常的路子,倒是肃顺为何非但拿志行做文章,真让我有些担心。”

    “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

    就在吉云飞和敖彤臣正在谈论韩秀峰是不是得罪了肃顺之时,刚吊唁完文庆的肃顺和韩秀峰,正坐在离文庆家不远的一个小馆子里涮羊肉。

    内城几乎没人不认得肃顺,见肃顺的亲随取出一把散碎银子,掌柜的急忙让伙计守在门外婉拒前来吃饭的客人。等上完酒菜,掌柜的也很识相地躬身告退,馆子里就这么一桌,就肃顺和韩秀峰二人。

    “这一碗敬文中堂!”

    “下官遵命。”

    韩秀峰学着肃顺,把碗中酒洒在地上。

    文庆病世,正踌躇满志的肃顺比谁都难受,回想起文庆生前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么多事,凝重地说:“志行,你在两江为过官,在四川老家督办过团练,又曾率团勇驰援湖北协剿过长毛,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比谁都清楚攻剿长毛只能靠曾国藩、胡林翼、李续宾等汉官,想刷新吏治一样得靠汉员。外头的那些满人全是混蛋,只晓得捞钱,甚至连京城都没怎么出过,哪平得了乱,又哪懂经世济民。”

    韩秀峰可不敢跟他一样骂满人,一边帮他斟酒,一边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还有大人您吗?”

    “众人皆醉我独醒,光我晓得这些有何用?”肃顺端起碗一饮而尽力,随即放下碗直言不讳地说:“文中堂健在时,还能帮着一起进言重用曾国藩、胡林翼等汉员,皇上虽没全恩泽也会采纳一二。现在文中堂走了,我真叫个孤枕难眠,独木难支啊!”

    韩秀峰终于明白他为何非拉着来这儿吃酒了,再次端起酒壶,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上次觐见时皇上问起过胡大人,说有人奏称胡大人刚愎自用、任人唯亲。”

    肃顺大吃一惊:“你是怎么奏对的?”

    韩秀峰将当时的奏对复述了一遍,想想又说道:“湖北的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我认得不多,实在想不出谁会上密折弹劾胡大人。”

    “究竟是谁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怎么想。”想到彭蕴章、周祖培、贾桢和翁心存一直反对重用曾国藩、胡林翼等人,肃顺紧锁着眉头道:“志行,满朝文武愿意帮曾国藩和胡林翼说句公道话的也只剩你我了!”

    “大人抬举秀峰了,秀峰人微言轻,秀峰说十句也顶不上大人您一句。”

    “什么叫十句顶不上我一句,志行,我晓得你是在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大人这是做什么,秀峰哪敢生您的气!”

    “昨天那事我是欠考虑,不过我真没害你的意思,再说你我多少年的交情,我又怎会害老弟你?”

    见肃顺真端起碗先干为敬,韩秀峰心里五味杂陈,沉默了片刻由衷地说:“大人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不但敢说敢为,甚至不惜跟秀峰赔罪。可秀峰深受皇恩,却只想着怎么才能保住头上的乌纱帽,想想真是惭愧。”

    肃顺能听得出这是肺腑之言,也能理解韩秀峰为何会不高兴,毕竟对韩秀峰而言能有今天不容易,既没责备也不存在失不失望,而是紧盯着韩秀峰道:“志行,别人我不敢断言,你的话皇上还是相信的。”

    韩秀峰意识到必须给他个明确的回复,连忙拱手道:“大人尽管放心,皇上真要是再问起胡大人的事,秀峰依然会实话实说。”

    “光实话实说不够,只帮胡林翼据理力争一样不够!”

    “秀峰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太仆寺少卿,涉及到曾大人和胡大人的事,皇上今后十有八九不会再问秀峰。”

    肃顺知道韩秀峰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他这个捐纳出身的太仆寺少卿也不方便为曾国藩或胡林翼上奏疏。

    不过肃顺早有准备,一边招呼韩秀峰吃肉,一边意味深长的说:“志行,‘厚谊堂’能打探到江宁的贼情,一样能打探到江西、安徽和湖北的贼情。要是隔三差五上几道涉及两江、湖北贼情的折子,再有居心叵测之辈弹劾曾国藩或胡林翼,皇上自然会问你属不属实。”

    “秀峰明白大人的意思,只是这次能打探到长毛内讧的消息,纯属机缘巧合。”

    “消息来源你无需担心,曾国藩的总粮台设有侦探处,有专人打探整理编纂贼情,我可以给曾国藩写一封书信,让他命侦探处每月给‘厚谊堂’传递一次贼情。”肃顺想了想,又说道:“老弟要是担心他手下的人会谎报,也可以派一个人去他麾下效力。”

    韩秀峰早知道肃顺很敬佩曾国藩,却没想到他竟会为曾国藩做这么多,再想到在对待曾国藩和胡林翼这件事上二人是一致的,一口答应道:“大人想得真周全,秀峰回去之后就想想派谁去曾大人和胡大人麾下效力合适。”

    “谢了。”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大人您又不是为了自个儿,全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韩秀峰顿了顿,又解释道:“秀峰之所以打算派人去江西、湖北效力,并非担心曾大人和胡大人麾下那些打探贼情的人会谎报军情,而是想着怎么才能让消息传递得更快捷一些。”

    朝堂上的事,肃顺一点也不担心。

    唯独在曾国藩和胡林翼这件事上,他真担心皇上会偏听偏信彭蕴章、翁心存等人的话。能帮着曾国藩和胡林翼说话的文庆一死,他顿时意识到韩秀峰重要性,见韩秀峰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立马起身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等想好合适人选记得差人去跟我说一声,到时候看看能否帮着跟皇上求个恩典,反正不能让人家就这么去军中效力。”

    ……

    事情谈妥,肃顺说走便走。

    韩秀峰知道他很忙,毕竟文庆这么一走,皇上既要考虑命谁接替文庆担任领班军机大臣,也要考虑让谁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甚至会考虑补授哪位协办大学士为大学士。在这个节骨眼上,肃顺自然不能坐等。

    送走肃顺,心情本来挺好的,毕竟刚跟肃顺谈妥了一桩“交易”,至少不用再担心肃顺又会瞎折腾。结果回到“厚谊堂”,竟发现恩俊等人神色不太对劲,连没心没肺的大头都不敢咋咋呼呼,老老实实地站在展厅门口一声不吭。

    “信诚,怎么了?”韩秀峰低声问。

    恩俊把他请到一边,凑他耳边道:“皇上中午刚命军机处拟了一道谕旨,已经用了印发广东去了。内奏事处给咱们誊抄了一份,上面竟又提到了庆贤他阿玛。”

    “谕旨呢?”

    “在庆贤那儿。”

    “知道了,你们忙去吧,我进去瞧瞧。”

    “嗻!”

    ……

    走进庆贤的公房,只见庆贤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

    韩秀峰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感受,轻轻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拿起公案上的谕旨看了起来。

    不出所料,皇上和几位王公大臣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叶名琛的鬼话,在折子里说什么“绅民等同矢义愤,咪佛两夷及西洋诸国俱知该夷无理,未必相助,其势尚孤。叶名琛熟悉夷情。必有驾驭之法,著即相机妥办”。

    好在皇上和几位王公大臣对今后的形势并不乐观,在谕旨中说“夷心叵测,此次已开兵衅,不胜固属可忧,亦伤国体。胜则该夷必来报复,或先驶往各口诉冤,皆系逆夷惯技。当此中原未靖,岂可沿海再起风波,宽猛两难之间”。

    同时,对叶名琛寄予厚望,称“叶名琛久任海疆,谅能操纵得宜,稍释朕之愤懑”。

    韩秀峰还没看完,庆贤突然抬头道:“傥该酋因连败之后自知悔祸,来求息事。该督只可设法驾驭,以泯争端。如其仍肆鸱张,断不可迁就议和,如耆英辈误国之谋,致启要求之患!”

    “皇上……皇上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降罪……”

    “四爷,我算明白了,千错万错全是家父的错,要不是家父‘迁就议和’,又怎会有今日之患?先帝圣明,皇上圣明,连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叶名琛都是大忠臣,唯独家父误国,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庆贤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看着庆贤悲愤的样子,韩秀峰意识到他爹当年为何会写那副怨对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权衡了一番收起内奏事处誊抄的谕旨,走出公房道:“大头,扶庆贤老爷去‘日照阁’。”

    大头缓过神,走过来傻傻地问:“然后呢?”

    韩秀峰见恩俊把别的侍卫全赶出了内院,轻描淡写地说:“庆贤老爷身子欠安,要在‘日照阁’去休养几天,谁都不会见,也不会出门。这几天你别的事不用管,只要伺候好庆贤老爷!”

第六百六十二章 值日

    为了报捷,胡林翼派出几十骑,真是以日行八百里的速度赶到京城的,从武昌到京城近三千里,这一路仅用了六天。

    皇上收到捷报,果然龙心大悦,传旨赏胡林翼头品顶戴,实授胡林翼为湖北巡抚!

    长毛内讧的消息刚传开,湖北又有捷报,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无不欢欣鼓舞。加之已到年底,大小衙门封印,除了在各部院学习行走的郎官主事要当值,上上下下全在忙着团拜,全在准备过年。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鞭炮声,京城内外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大小会馆张灯结彩,郑亲王、怡亲王、肃顺、僧格林沁、彭蕴章和柏葰等王公大臣家更是门庭若市,韩秀峰也准备了几份年敬,无奈王公大臣们太忙了,又不可能跟别的官员那样一等就是一天,干脆把禀帖和装有五十两至两百两不等银票的信封交给门子。

    腊月二十七,太仆寺衙门团拜。

    腊月二十八,府馆团拜。

    腊月二十九,省馆团拜。

    年三十,除夕夜,在书肆陪各房翻译吃年夜饭。

    大年初一,摆酒宴请前来拜年的大头、柱子、余铁锁几家,给娃们发压岁钱。

    大年初二,应邀去敖家吃酒。

    初三,吉云飞家宴客。

    初四要当值,哪儿都不能去!

    在京各衙门春节封印不等于不用值日,朝廷以八旗而设定,每八天为一个循环。因为衙门太多不好记,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三字令”。

    大年初一为吏部、内阁、翰林院,简称“吏内翰”;初二为户部、通政司、詹事府,简称“户通詹”;初三为礼部、宗人府、钦天监,简称“礼宗钦”;初四为兵部、太常寺、太仆寺,简称“兵常仆”;初五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简称“刑都大”……都是将三个衙门省略为三个字,口熟易详。

    轮到哪个衙门值日,哪个衙门便可呈递奏折。尚书、侍郎等堂官,也要一大早递牌子请安,皇上要召见就把牌子留下。如果不留牌,那就意味着皇上不想召见。

    太仆寺虽是一个小衙门,韩秀峰虽只是正四品的少卿,但一样是堂官。

    早早地赶到宫里,跟两位顶头上司一起递牌子请安。奏折是不会呈递,毕竟皇上一样要过年,除非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否则就是让皇上烦心。

    兵部尚书陈孚恩来得更早,韩秀峰和紧随而至的文祥递上牌子,连忙跟两位上官一起上前拜见,给他老人家拜年。刚寒暄了几句,满、汉太常寺卿和满、汉太常寺少卿到了,见陈孚恩也在急忙过来告罪,等递上牌子再过来给他老人家拜年,毕竟他官最大、品级最高。

    寒暄了几句之后,韩秀峰和文祥就插不上话了,很识相地退到一边,让煜纶和张锡庚两位上官跟他们聊。

    别看他们谈笑风生,其实说得全是客套话,并且目光都时不时看向外奏事处的几个侍卫。

    韩秀峰捂着嘴不动声色问:“博川兄,皇上一般会留几块牌子?”

    文祥转过身,装作欣赏远处的雪景,凑韩秀峰耳边道:“咱们要过年,皇上一样要过年。据我所知皇上最多留两三块牌子,召见两三个人。有时候甚至一块牌子也不留,一个也不召见。”

    “这么说皇上就算召见,也只会召见那几位。”

    “这倒不一定,皇上有时候会留侍郎的牌子,却不召见尚书。”

    就在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陈孚恩嘴上谈笑风生,心里却七上八下。他回京到现在,就上任兵部尚书前被单独召见过一次,并且奏对的时间很短。觉得今天是个机会,又担心皇上不留他的牌子。

    煜纶和张锡庚等人同样如此,全患得患失。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个侍卫端着整整齐齐摆放着绿头牌的木盘走了出来,看着众人抑扬顿挫地喊道:“皇上有旨,宣太仆寺少卿韩秀峰觐见!”

    韩秀峰愣住了,文祥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

    张锡庚则干咳了一声,走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急忙整整官服上前道:“臣韩秀峰遵旨。”

    “韩大人,请。”

    “劳烦老兄了。”韩秀峰急忙跨过门槛,跟着另一个侍卫往里走去。

    宣旨的侍卫见陈孚恩傻傻地杵在那儿,提醒道:“几位大人要是没别的事,那就请回吧。”

    张锡庚本就看不上陈孚恩,并且在他看来皇上没留兵部和太常寺堂官的牌子,只留韩秀峰的牌子,他这个太仆寺卿不仅不丢分反而很有面子,不禁指指侍卫端着的木盘,微笑着提醒道:“陈大人请!”

    陈孚恩缓过神,只能掸掸马蹄袖望阙磕拜,算是给皇上请过安拜过年,然后悻悻地走上前拿起自个儿的牌子,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去。

    ……

    韩秀峰没想到皇上会在这种场合下召见他,边跟着侍卫走边暗想皇上会问什么,正忐忑不安,只见带路的侍卫停住了脚步。韩秀峰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急忙掏出张银票塞到侍卫手里,然后在侍卫的示意下走到殿前。

    “臣韩秀峰恭请圣安!”

    “朕安,进来吧。”

    “臣遵旨。”

    韩秀峰跨过门槛,正准备行磕拜大礼,盘坐在木炕上吃点心的咸丰抬头道:“大过年的,别跪了,站在说话。”

    “谢皇上。”

    “韩四,知道朕为何只留你的牌子吗?”

    本打算说几句吉利话给皇上拜年的韩秀峰楞了楞,连忙道:“臣不知。”

    咸丰拿起手巾擦擦手,就这么半躺着道:“朕之所以不留陈孚恩他们的牌子,是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全在京城,他们这年过得比朕都舒坦。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从武昌阵前奉诏回京的,妻儿老小全不在身边,这年过得孤苦伶仃,朕于心不忍。”

    “皇上这么体恤臣,臣惶恐,臣……”

    “好啦好啦,说正事。”咸丰猛地坐起身,端起茶杯问:“韩四,你有些日子没递牌子了,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韩秀峰心想近一个月没递牌子求见,皇上您不高兴。可我要是三天两头递牌子求见,那别人就会不高兴了。不过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连忙躬身道:“禀皇上,封印前的那些天,臣白天去衙门当值,晚上回去办皇上交代的差事。封印后的这些天,白天光顾着应酬了,只能晚上回去办差。”

    咸丰并没有因为应酬的事生气,毕竟谁没个三朋四友,何况正值过年,于是低声问:“办得什么差?”

    “臣以为西夷之事应以息兵为要,但也不能不防。所以臣往广东、上海加派人手,详加打探英佛咪等夷动向,命新安、香山和上海等分号打探能否买到新式洋炮,并收集天津尤其大沽口一带的舆图,以便熟悉那一带的山川河流。”

    “就这些?”

    “禀皇上,臣正打算等过完年上折子奏请赴天津,臣不去走走,不亲眼瞧瞧心里不踏实。”

    咸丰心想文祥掌管“厚谊堂”时,除了打探夷情之外就知道翻译西夷的那些风土人情的书籍,只晓得拆卸仿制西夷的那些物件,却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见韩秀峰已经开始做两手打算,要是西夷蛮不讲理非要起衅那就只能开打,咸丰微微点点头:“朕准了,等过完年朕给派个去天津验收漕粮的差事,再给你一道巡视海防的密旨。”

    “谢皇上!”

    咸丰想了想,接着道:“朕知道你的一片忠心,晓得你是个实心办差的,可有些事光靠你是办不成的。今儿个已经初四了,别再光顾着应酬。得空去拜见下僧格林沁,跟他说说西夷的事。至于僧格林沁那边,朕会差人传旨,他会洗耳恭听的,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臣遵旨。”

    “还有这些事只是有备无患,切不可张皇。”

    “臣明白,臣比谁都明白朝廷的难处。”

    “明白就好,跪安吧。”

    …………

    PS:今天状态不太好,只有短短的一小章,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六百六十三章 捐输转运分局

    大过年的,衙门封印,许多商铺都没开门,连码头上的船都比平时少了,但湖广会馆和湖广会馆后头的“奉政第”却热闹非凡。

    潘二跟着韩秀峰去了一趟湖北,不但摇身一变为尽先补用的湖北候补知州,还带着加盖有湖北总督和湖北巡抚关防的公文回来设立捐输转运分局,把湖广会馆当作临时衙署,在大门口插上“肃静”、“回避”木牌,甚至让几个团勇换上衙役的衣裳,或手扶腰刀,或持水火棍在门口当值。

    他筹饷跟尸骨刚运回来不久的钱俊臣去年筹饷不一样,不是空口说白话,只要拿钱甚至拿米来就能领着捐纳执照,上到四品道员,下到文武监生,在他这儿全能捐到。花翎、蓝翎和各种恩典一样可在此办理,甚至连被革职的四品以下文武官员都能来此办理捐复。

    对在巴县经商的湖广商人而言,捐个官身这买卖做起来会更方便,何况这不只是光宗耀祖的事,也能以此回报家乡,所以从江宗海、关允中等客长口中确认这消息是真的之后,湖广会馆顿时变得门庭若市!

    尽管潘二从武昌带回来两个能说会道、能写会算的帮办委员,但依然忙不过来。并且涉及到山陕、两广尤其本地的“主顾”,他这个湖广官员出面不合适,于是前府衙兵房经承段吉庆和前县衙刑房经承王在山,从今天开始也跟着忙碌起来,端坐在会馆后头的“奉政第”正厅里,帮着办理起捐输事宜。

    肥水不流外人田,头一个“主顾”是亲家公杨财主和女婿杨兴明,他们父子俩没办好,别人只能在外头候着。

    四十石米外加五两公费银就能捐个监生,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

    杨财主感觉捡了个大便宜,看着刚翻出盖有户部关防的空白捐输执照,举着笔正准备填写的段吉庆激动地说:“亲家,银子现成的,这米我回去之后雇船运过来!”

    “米不着急,头一批盐粮再快也要等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启运,你赶在起运前送过来就行了。”想到这既是潘二的差事,也是女婿交办的事,段吉庆又抬头道:“亲家,这可是要解往湖北军中的军粮。谁要是敢掺沙子石子儿,或敢以次充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你大可放心,保证全是去年的新米。”

    “好,你先坐,我先帮你把执照和公文填上。”

    执照的格式都差不多,也不长,很快就填妥了。公文却有点长,确切地说应该是“关文”。

    换做一般人真不写,不过难不倒段吉庆这样的老吏,他昨儿晚上就打好了腹稿,今天一早又让王在山帮着斟酌了一番,所以“如有神”,在亲家公和女婿敬佩的眼神中,挥笔疾书,一气呵成。

    钦派办理云贵川晋等省捐输转运重局五品衔即选知州潘,为移知事。

    案照本局,奉湖广阁督部堂湖北巡抚会奏,钦奉谕旨,允准推广收捐道府州县及翎枝等,以济军需。当经设局劝办在案。

    兹据俊秀杨百富系四川重庆府江北厅人,赴局报捐监生,除将捐项弹兑,填给执照,并案月一卯汇案奏咨外,查该生籍贯

    贵治,相应备文移知,为此合移。

    贵厅,请烦查照,注册施行。

    须至移者

    计开

    捐生杨百富,年四十九,身中,面白,短须。

    三代

    曾祖荣贵,祖得财,父旺财

    右移,四川重庆府江北厅正堂

    咸丰七年正月初九日,移。

    ……

    段吉庆放下笔,捧起公文吹吹墨迹,随即转身交给王在山。

    王在山看了看,确认格式没问题,也没错字漏字,放下笑道:“段经承,把兴明的也填上吧,填好我送前头去用印。”

    “差点忘了,还有兴明呢,这就填写。”

    杨兴明同样激动,禁不住问:“爹,这道公文是不是要送江北厅衙门?”

    “这是自然,江北厅的老爷要是没这道公文,他怎么帮你们登记注册。要是没这道公文,或者有却没交到江北厅老爷手上,你们捐了也等于没捐。”

    “可他晓得我们不是湖北人,没去过湖北,更不是在湖北捐的,他会收下吗,会帮我们注册吗?”

    “是啊亲家,他要是不让咋办?”杨财主担心地问。

    不等段吉庆开口,王在山就胸有成竹地笑道:“他才到任几年,你们父子究竟有没有去过湖北,他哪里会晓得。你们说去过那就是去过,至于是不是在湖北捐的,他说了不算,而是咱们说了算。”

    见他们父子还有些担心,段吉庆接过话茬:“亲家,这你大可放心。他晓得你我之间是啥关系,也晓得志行现而今不但官居太仆寺少卿,并且依然是‘小军机’,所以就算看破也不会说破。”

    “那等长生在这道公文上用完印,我就带回去送衙门?”

    “不要你送。”

    “我不送,谁送?”

    “这种事急不来,等过几天要移送的公文多了,一起送离咱们这儿最近的湖北巴东,再走兵部邮传移送到江北厅衙门,这就叫公事公办!”

    “对对对,公事公办好。”

    ……

    与此同时,潘二这边已经收捐了两个道员、三个知府,愿意花大钱捐正四品和从四品的这五位,全是财大气粗的湖广商人,其中一个甚至是盐商。

    送走五个“大主顾”,潘二干脆让从湖北来的那两位帮办委员接待等着报捐的“小主顾”,然后走到左边的花厅问:“占魁,库房的事办得怎么样?”

    刚出去跑了一圈的陈占奎连忙起身道:“禀潘老爷,跑了一上午总算找着了两个,一个在朝天厢,一个在南纪厢,朝天厢的那个不小,前后两排,加起来共期间,能存放不少米,只是离码头有点远。南纪厢的那个就在码头边上,可只有两小间,存放不了多少米,而且离江太近容易受潮。”

    “那就把朝天厢的那个租下来。”

    “行,我这就去办。”

    “等等。”潘二抬头看了看那些正在院子里等着报捐的湖广商人,低声问:“玉皇团、地藏团和你们文经团的弟兄啥时候回来?”

    “年前跟他们说得是正月十五,您放心,他们只会早不会晚。要是正月十五还没回来,您拿我是问。”

    “正月十五太晚了,我打算十五那天先送一批盐粮去武昌,你赶紧差人给他们捎个信,让他们赶在十四前回来。火器团那边我跟江先生说,十船盐、五十多船粮,只有用自个儿解运才放心。”

    陈占魁愣了愣,禁不住问:“潘老爷,咱有钱了?”

    “啥有没有钱的?”

    “我是说没钱去哪儿采办那么多盐粮。”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这几天你也瞧见了,来报捐的人不少。回来前中丞大人交代过,只要能筹着银子就赶紧采买盐粮解往武昌,所以咱们不能等。”

    “明白!”

    与此同时,重庆知府李庄正在跟川东道王廷植诉苦,甚至还带来一份昨晚让幕友帮着拟的呈文。

    “川鄂连界,而湖广捐监之费稍减于我四川。小民计较锱铢,率多希图少费。以致我重庆府生俊,舍近求远……”

    “老弟,这事本官知道。”

    “大人,下官知道潘长生来拜见过您,也知道他是带着湖广总督和湖北巡抚的公文回来办理报捐的。他要只筹个三五万两,采买点盐粮送湖北去也就罢了,可他明摆着能筹多少是多少。”

    王廷植能理解李庄的心情,事实上眼睁睁看着潘二在眼皮底下大肆收捐,不但受理湖广商人报捐,甚至请韩秀峰的老丈人出面,受理山陕商人甚至本地俊秀报捐,本应该属于重庆府乃至四川的捐项,就这么源源不断流向湖北,身为川东道王廷植心里一样不是滋味儿。

    可这件事不只是涉及到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的太仆寺少卿韩秀峰,一样涉及到刚克复武昌、汉阳,圣眷正浓的湖广总督官文和湖北巡抚胡林翼!

    想到谁都不能得罪,谁也得罪不起,王廷植只能无奈道:“老弟既然知道潘长生来拜见过本官,也应该知道胡林翼派潘长生出省设局办理捐输转运是奏请皇上恩准的。皇上都点了头,你我难不成还能赶他走?”

    “可这么下去,谁还会在我重庆府报捐?”李庄越想越郁闷,又忍不住道:“大人,不是下官危言耸听,要是再不赶紧想个办法,恐怕深受其害的不只是我重庆府,而是整个川东甚至整个四川!”

    这就跟做买卖一样,哪里卖得便宜,人家自然去哪儿买。

    王廷植岂能不知道让潘二这么搞下去,本应该四川收捐的银子会源源不断流往湖北,到时候不但李庄这个知府做不久,恐怕连远在成都的藩台都会因为捐项办理不力丢官。

    “要不这样,”王廷植权衡了一番,拿起李庄的呈文道:“本官跟你联名,呈报藩司。藩台大人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就算想不出办法也会向制台大人禀报。”

    “只能这样了。”

    想到潘二那儿堪称“日进斗金”,李庄又无奈地叹道:“这公文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个把月,要是藩台大人和制台也没个好办法,只能奏请皇上收回成命,那少说也得半年。而这半年,姓潘的要吸我重庆府多少血,要捞走我四川多少银子!”

    王廷植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沉吟道:“要不我差人请潘长生过来一趟,跟他好好谈谈,让他收敛点,别搞得太过分。”

    “一切拜托大人了,姓潘的仗着有韩秀峰撑腰,又拿着湖广总督和湖北巡抚的鸡毛当令箭,真叫个有恃无恐,也只有大人您出面才管得了他。”

第六百六十五章 受点委屈算什么

    南苑很大,北起永定门南二十里的石榴庄,南至老爪村,西至高家店、黄村,东至马市桥、杨苏店,方圆几十里,占地上千顷。

    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又称“南海子”,是京畿之地最大的皇家园囿。

    但有别于皇上“避喧听政”的畅春园、圆明园,也不同于紧挨着紫禁城的西苑,而是皇上南巡、行围、阅兵的驻跸之所,是皇上狩猎和讲武习勤、操练弓马的地方。所以按祖制,严禁私欲滥砍,严禁百姓垦种。

    尽管在南苑当差的人不少,设有郎中一名,员外郎两名,主事一名,苑丞四名,委署苑副六名,三旗苑副三名、苑副六名。此外,还设有八旗总领章京、防御章京、骁骑校等武官,可现如今已看不见几株树木,皇上要是来狩猎,一样见不着几只飞禽走兽。

    大片林地和沼泽,被苑内的庄头私下里租给甚至卖给百姓垦种,一些胆大的百姓甚至溜进来盗垦。

    据说二十几年前道光爷曾下旨彻查过,那会儿开垦的田地就多大六百余顷,现在少说也有上千顷。只剩几座年久失修的宫殿庙宇周围还有几棵树木,而两千多骑察哈尔马队和一千六百多骑八旗马队就驻扎在这里。

    这三千多兵堪称朝廷的“定海神针”,正因为有这三千多兵拱卫京畿,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才能高枕无忧。

    韩秀峰本以为这是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之师,可随僧格林沁来看了几次操练之后却很失望。因为那些蒙古兵其实就是一帮牧民,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马骑得不错,但马上马下的功夫就另当别论了。

    既开不了强弓,也不擅挥刀厮杀,兵器主要是鸟枪。飞奔而来、疾驰而去,袭扰袭扰长毛可以,指望他们对付洋人显然指望不上;八旗马队更是连蒙古马队都不如,说起来骑射是根本,可用的几乎全是“特制”的弓,射出去的箭都是飘的,既射不远,也射不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僧格林沁很清楚这帮丘八实在算不上精锐,每次来都以身作则领着他们操练,直到操练得精疲力竭才打道回府。

    就在韩秀峰琢磨着他一个月能来几次,就算每天都来又能操练成什么样之时,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五六个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勇,跟着一个内务府奉宸苑的主事走出一间大殿。

    “小山东,那是不是柱子和铁锁?”韩秀峰生怕看错,下意识回头问。

    坐在草地里歇息的小山东,连忙爬起身,顺着韩秀峰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禁笑道:“还真是,四爷,他们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来找您的?”

    “看着不太像。”

    “要不我去问问。”

    “去吧,去问问咋回事。”

    等了不一会儿,柱子和铁锁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柱子一样没想到韩秀峰竟在南苑,欣喜地说:“四哥,你不用去衙门点卯吗,咋跑这儿来了?”

    “我跟僧王一起来的,你们来做什么的?”

    “前儿下午拿着两个贼,起获一批贼赃。不查不晓得,一查吓一跳,其中有好几件竟是镜清斋的!瑞常大人已经跟皇上禀报了,我们这是来物归原主的。”

    镜清斋一样是皇家宫殿,贼居然敢偷皇家的东西,这绝对是一件大案。想到这些,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又办了一件大案,又立了一大功,这么说你们不打算去指挥衙门当差了,不打算做吏目了?”

    柱子连忙道:“该去还得去,只是那边一时半会没有缺,等有缺空出我们就过去。”

    “伍老爷有没有说要等多处时间?”

    “伍老爷说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年,让我们别着急,先我们先在步军统领衙门干着。”

    想到补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他俩要做的还是炙手可热的京官,韩秀峰微笑着点点头。余铁锁则想起一件事,急切地说:“四哥,你知道我们来这儿的路上遇着了谁?”

    “谁?”

    “我们遇着了永定河北岸同知王老爷的家人王贵,他没认出我,我一眼就认出是他,拉着问了问,才晓得他奉王老爷之命送一个姓余的老爷进京找你的。”

    “余青槐?”韩秀峰下意识问。

    “对对对,那个余老爷好像就叫余青槐,从泰州来的,他说他不但认得你,认得大头,还认得我爹!”

    “他人呢?”

    “我们正在办差,不能把他往这儿带,再说我们又不晓得你在这儿,就让王贵送那位余老爷去找我爹了。”

    “知道了,你们先去忙你们的。”

    ……

    几年没见余青槐了,韩秀峰不想让人家久等,打发走柱子和余铁锁便翻身上马,先去跟正领着八旗兵操练的僧格林沁告了个假,然后带着小山东火急火燎往回赶。

    赶到达智桥胡同一看,余青槐果然坐在花厅,大头和余青槐正陪着他喝茶,连翠花都跑出来了,正抱着娃站在边上问海安老家的事。

    见正主儿回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四爷,可算见着您了,这是郭大人和顾院长托我给您捎的信,这是致庸托我捎给您信……”久别重逢,余青槐激动不已,忙不迭翻出信件,又让随行的家人把从海安老家带的土特产抬进了屋。

    韩秀峰一样高兴,招呼他坐下寒暄了一番,等翠花跑进去准备酒菜,等大头和余有福也走出了花厅,这才说起了正事。

    “韩博刚走,他去了武昌,去湖北巡抚胡林翼胡大人麾下效力。江西这个差事呢,想来想去,只有让你去办最合适,所以我年前就给郭大人写了封信,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禀四爷,我一接到郭大人的信就收拾行李动身的。”

    “来前有没有去拜见郭大人?”

    “去过,郭大人还写了封书信,托我捎给曾大人。”

    “这我就放心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投供的事不用担心,我明儿一早就托人帮你办,你办了五六年团练,帮同官军协剿了五六年长毛,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一个候补知县是跑不掉的。”

    “一切拜托四爷了,”余青槐急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

    “这是做什么,赶紧收起来。”韩秀峰脸色一正,紧盯着他很认真很诚恳地说:“你我啥交情,何况办这事真用不着打点。”

    “四爷,这是谋官,不是干别的,怎会不用打点?我不能让您帮了那么大忙,还得倒贴银子!”

    “说不用就不用,再这样我生气了。”

    “不行不行……”

    “有啥不行的,”韩秀峰把银票硬塞还给他,随即话锋一转:“待会儿我让大头带你去后院儿见个人,今后究竟要办什么差,他会跟你交代。再就是到了江西,见着曾国藩曾大人之后,曾大人要是问起来有啥说啥,不要有所隐瞒。”

    “曾大人回问什么?”

    “问你跟我是啥关系,问你之前的经历。总之,在这儿你是我韩秀峰的好友,但出了这道门你就是郭大人的人。”

    余青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明白,我记下了。”

    韩秀峰笑了笑,随即指着刚放下的信问:“郭大人在信中托我要是有机会就在皇上跟前帮温绍原说几句好话,温绍原咋了,是不是惹上了啥麻烦?”

    温绍原是继张翊国之后江北唯一能打的地方官员,余青槐人在这儿但一样担心老家安危,连忙道:“禀四爷,这事说来话长,江北官军被秦日纲击溃时,统兵的文武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就温绍原守住了六合,后来甚至率勇壮出战,把原本打算从浦口过江的秦日纲逼退回了瓜洲。

    德兴阿、翁同书和总兵叶长春仓皇逃命时,曾差人传令命他坚守,说朝廷有谕旨,只要能守住就保举有功将士。可秦日纲率兵去攻江南官军,据守扬州城的长毛也跟着撤走之后,德兴阿就像忘了有这么回事。有功不赏,让他今后怎么带兵,所以他就去扬州找德兴阿理论。结果德兴阿和翁同书恼羞成怒,上折子弹劾他妄称曾见谕旨,干预保举,奏请皇上将他革职查办。”

    “他们自个儿贪生怕死,闻风而逃,却命别人坚守。结果人家守住了,他们非但不兑现承诺,还弹劾人家!”

    “所以郭大人气得要上折子弹劾,好在被杨先生等幕友拦住了。”

    “为何拦?”

    “郭大人只是道台,德兴阿是钦差大臣,得罪不起。何况不只是一个德兴阿,还有一样得罪不起的翁同书。”

    “也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道:“小山东,去后头找下吉禄,让他翻翻近期的邸报和宫门抄,看有没有涉及江苏候补道温绍原的。”

    守住外头的小山东急忙应道:“遵命,小的这就去。”

    边聊边等了大约三炷香的功夫,吉禄拿着一份“宫门抄”跟着小山东走了进来,见花厅里有客人,先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等行完礼才捧着“宫门抄”道:“四爷,卑职只翻到一道谕旨,是六天前的。”

    “念。”

    “嗻!”吉禄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谕内阁,德兴阿奏参道员干预保举,请旨革职拟罪一摺。江苏留防六合之候补道温绍原,以总兵叶常春等未与保奏,无以示表扬等语具禀。又请将浦口水军、六合防兵奖励,妄称曾见谕旨。经德兴阿查核不符,实属荒谬。本应治以应得之罪,姑念该员督带兵勇,防剿江北一带,著有微劳。著从宽革职免其治罪,仍留六合地方,责令带勇防堵,以观后效。傥再不知愧奋,著德兴阿、翁同书会同该督抚严参惩治。”

    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回头道:“皇上圣明,没偏听偏信,不然绝不会只是革职留任这么简单。”

    确认温绍原没有多大事,余青槐同样松下口气,不过想想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可温大人终究蒙受了不白之冤,贪生怕死的无罪,跟长毛拼命的却被革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京城距扬州上千里,这种事一时半会间让皇上怎么查实,何况弹劾温绍原的一个是钦差大臣,一个是圣眷正浓的吏部尚书翁心存翁大人之子,皇上不相信他们的话,还能相信谁的?”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青槐,我晓得气不过,可既然入仕为官,遇上这种事再正常不过。温绍原虽受点委屈,但至少郭大人晓得、你晓得,江北的百姓晓得他不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是个大忠臣。”

    “看来只能这么想了。”余青槐苦笑道。

    “不只是这么想,还得记住。”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意味深长地说:“要说弹劾,我一样被人弹劾过,并且不止一次。等你领着官凭,到曾大人军中效力,一样可能遇上这种事。到时候咋办,难不成真去求曾大人帮你主持公道?”

    “四爷,您是说……”

    “曾大人统领的是湘勇,手下的营官几乎全是湖广人,而是谁也不服谁,堪称山头林立,像你这样的外人在那儿被排挤再正常不过。真要是跟他们闹起来,曾大人就算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也只能向着他们,毕竟相比剿贼平乱你个人受点委屈又算得上什么,一切得顾全大局,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余青槐之前一直在老家办团练,从未真正做过官,没经历过那些尔虞我诈。听韩秀峰这么一说,突然有些后悔来京城。

    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笑道:“青槐,当年跟我一道去海安上任的张士衡你应该记得,他爹叫张德坚,正好在曾大人麾下效力。而你到江西之后要办的差事,跟他正在办的差事差不多,赴任前我会帮你给张德坚写封书信,他跟你也算同乡,再加上我的书信,一定会关照你的。”

    “记得,”提起张德坚父子,余青槐突然想起件事:“四爷,要是没记错,张士衡他爹张德坚以前曾做过吴文锡吴大人的幕友。”

    “对,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知道,我不但知道张德坚,而且见过吴文锡吴大人。吴大人回乡了,现在寄居在泰州,正忙着修园子。他去泰州时拜见过郭大人,我就是在郭大人那儿见着他的。对了,他晓得我要去曾大人麾下效力,也托我给曾大人捎一封信。”

    “吴家跟曾大人一样有渊源,既然你手里有郭大人和吴文锡的书信,那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倒霉的曾国藩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到全家老小安危,庆贤被软禁了一段时间之后总算冷静下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韩秀峰生怕他哪天又“胡言乱语”,依然不敢让他回书肆,就这么把他当作幕友一样养在“日照阁”。

    这既是为他好,也是为了大家伙不被牵连,所以书肆那边有什么事,让吉禄过来禀报。等他把一些公文拟好了,再让吉禄拿回去。

    总之,缓过来的庆贤又帮着主持起堂内的事务。

    韩秀峰把余青槐安排到“日照阁”隔壁,请庆贤跟余青槐介绍“厚谊堂”的情况,交代今后要办的差事,以及到江西之后的消息该怎么传递,便带着余青槐的履历去拜见肃顺。

    没想到肃顺一见着他就忧心忡忡地说:“志行,就算你今儿个不来,我也会差人去请你,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曾国藩的处境不妙。”

    “什么变化,曾大人的处境为何不妙?”韩秀峰下意识问。

    肃顺长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曾国藩的父亲病逝,刚上了一道折子,奏请回乡丁忧。照理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命他移孝作忠接着领兵,可江西官员参他的折子堆起来有几尺高,有人弹劾他纵兵为患,危害地方;有人弹劾他按兵不动,见死不救;有人弹劾他贪生怕死,徒耗钱粮;连沈葆桢都奏称他手下的那些湘勇‘日日闹事,史太守出城,仪仗被毁,中军参将弹压被殴。所到之处,乡间居房,多被拆毁’,真叫个墙倒众人推!”

    别人的话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不一定会全信,但沈葆桢的话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一定会信,因为沈葆桢不只是林则徐的外甥,也是林则徐的女婿,在士林中颇有威望。

    更重要的是,人家参奏的那些事并非捕风捉影、子虚乌有,要是查的话一件件一桩桩几乎都能查实!

    想到这些,韩秀峰低声问:“皇上是什么意思?”

    “恩不恩准他回乡丁忧,皇上还没想好。”

    “这么说要是皇上能恩准曾大人回乡守制,对曾大人而言并非坏事。”

    “现在满朝文武个个奏请治他的罪,事到如今,只能想法儿保他个全身而退。”

    “那秀峰还要不要往江西派人?”

    “人照样派,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保他周全。志行,你有一段日子没递牌子求见了,赶紧找个由头乞求觐见。皇上要是召见你,说不准会问起湖广的事,只要皇上问,你就有机会帮着美言几句。”

    “明白,秀峰这就回去想想,找个什么借口合适。”

    ……

    韩秀峰留下余青槐的履历匆匆回到达智桥胡同,正准备找庆贤商量商量找个什么借口乞求觐见,恩俊就快步迎上来凑他耳边道:“四爷,恭亲王来了,正在后头看这两个月的夷情汇要,杨掌柜陪着随他来的那几个奴才在外头喝茶,吉禄在里面伺候。”

    韩秀峰心想恭亲王来做什么,这不是给“厚谊堂”添乱吗,但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我这就过去拜见。”

    “对了,刚接到南海分号急报,王先生和云启俊说英夷的东印度公司领地有土著犯上作乱,他们估摸着英夷得先调兵去东印度平乱。我已让庆贤拟了一道公文发给上海分号,请王先生和苏觉明赶紧查实。”

    “这倒是个好消息。”

    “英夷这仗要是能打个三五年就好了。”

    “是啊,英夷这内乱闹得越凶越好。”韩秀峰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就这么跟着恩俊穿过后院来到书肆。

    给恭亲王特意留的屋子在庆贤以前的公房隔壁,韩秀峰走到屋前,恭恭敬敬地自报家门:“太仆寺少卿韩秀峰求见王爷!”

    恭亲王奕?早听说过韩秀峰,早知道“厚谊堂”这个专事打探夷情的衙门是韩秀峰一手筹设的,甚至知道韩秀峰已接替文祥接掌管“厚谊堂”,只是从未见过,不禁抬头道:“进来吧,进来说话。”

    “谢王爷。”韩秀峰提起衣角,跨过门槛走进屋,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人,正捧着茶杯坐在公案前,连忙掸掸马蹄袖,边行礼边恭恭敬敬地说:“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恳请王爷恕罪。”

    “你又不晓得本王要来,何况你公务缠身,何罪之有,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

    奕?同样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年轻,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杯子指着案上的夷情汇要问:“韩少卿,刚才听恩俊说英夷的东印度公司领地有土著刁民犯上作乱。你通晓夷情,你估摸着英夷会不会忙着调兵遣将去东印度平乱,顾不上再跟咱们无理取闹?”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问这些,沉思了片刻一脸无奈地说:“禀王爷,英夷东印度殖民地土著犯上作乱的消息,下官也是刚听说,既不晓得究竟有多少土著犯上作乱,也不晓得席卷了多少地方,甚至都没查实,所以下官一时半会间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奕?没想到韩秀峰回答的如此谨慎,想想又问道:“那你估摸着以英夷的国力,能不能同时打两场仗?”

    “禀王爷,据下官所知,英夷东印度殖民地的那些土著,原本就是一盘散沙。就算南海分号所打探的消息属实,下官也觉得那帮土著成不了气候,被船坚炮利的英夷剿灭是早晚的事。”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当然,英夷殖民地土著作乱,对我大清而言是一个好消息,不过在下官看来也只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一个好消息,此话怎讲?”

    “英夷要是调兵遣将去平乱,无疑是给了我大清喘息之机。可真要是说机会,刚刚过去的这三年一样是机会,甚至自道光二十二年到今日都是整军备战一洗前辱的机会,可咱们却什么也没做。”

    奕?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韩少卿,这些话你跟皇上说过吗?”

    “禀王爷,下官不止一次说过,只是说得没这么直白。”

    “皇上怎么说。”

    “下官觉得皇上听进去了,不然也不会先是命下官为通政司参议,现在又命下官为太仆寺少卿,更不会命下官筹设‘厚谊堂’这个专事打探整理验证夷情的衙门。”

    看着奕?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又凝重地说:“英夷有可能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跟咱们大打,咱们又何尝不是腾不出手整军备战,想想皇上是真难,一登极就遇上长毛作乱。”

    韩秀峰不是无缘无故说这番话的,奕?也意识到再聊下去不合适,淡淡地说:“本王是个闲人,你公务缠身不能跟本王比,办差要紧,忙去吧。”

    “谢王爷体恤,下官告退。”

    ……

    韩秀峰躬身退出来,跟吉禄交代了一番要小心伺候,便拿着南海分号的急报同恩俊一起乘马车往圆明园赶。

    没想到恩俊竟也听说了江西官员弹劾曾国藩和曾国藩奏请回乡丁忧的事,竟好奇地问:“郑亲王、怡亲王和肃顺觉得曾国藩是个忠臣,是个能吏。因为‘七日巡抚’的事,湖南的京官个个觉得曾国藩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可周中堂、彭中堂和翁大人却觉得曾国藩这个人不可重用,江西官员对他更是恨之入骨。四爷,您去过湖北,您觉得曾国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去过湖北,但没见过曾国藩,我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韩秀峰躺着马车里,想想又说道:“不过我不觉得他受了多大委屈。”

    “您这话从何说起?”

    “皇上当年是收回成命,是只让他做了七天巡抚,可事出有因。那会儿之所以命他做巡抚,是因为他率湘勇收复了武昌,可没几天武昌又失陷了。之前有功得赏,后来有过就罚,这很公道。”

    “武昌又不是在他手里失陷的!”

    韩秀峰坐起身,耐心地解释道:“他收复武昌之后挥师湖口,然后惨败。他座船被烧,险些跳水自尽。可对朝廷而言正因为他没有挡住长毛卷土重来,导致长毛席卷湖北,并再次攻占武昌。”

    “这么说武昌虽不是在他手里丢的,但他一样难辞其咎?”

    “嗯。”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江西官员恨他一样事出有因,江西十三府一个直隶州,石达开在短短七十天内便攻占领了瑞州、临江、袁州、吉安、抚州和建昌六府。看似势如破竹,其中大多府城几乎全是在一天之内攻占的,但吉安不是,吉安在长毛和天地会余孽的夹攻下整整坚守了七十天。

    七十天,这时间不算短,可曾国藩却始终没率兵去救,也没派出一兵一卒去援,而是以‘孤军深入,恐有不利’为由,驻守离省城南昌不远的樟树镇。前江西按察使周玉衡就是在吉安失陷时殉国的,你要是看到周玉衡的遗书,也会跟江西官员一样对他恨之入骨。”

    恩俊真不知道这些,想想又问道:“后来呢?”

    韩秀峰苦笑道:“唇亡齿寒,石达开攻克吉安后,便率大军去攻打樟树。他没去救吉安,要是能守住樟树也行,结果一样没守住,让长毛打出了个樟树大捷。一时间南昌震动,百姓争相逃命,据说出城门时踩踏死了好多人。”

    恩俊反应过来:“他不但没能保江西平安,军纪还不好,甚至见死不救,现在又想借回乡丁忧撂挑子,所以江西官员和士绅百姓恨透了他?”

    “他也有他的难处,可总打败仗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不觉得他有多委屈。”

第六百七十二章 钦差

    论官职和品级,长芦盐运使崇厚都比韩秀峰高。

    然而韩秀峰不只是京官,也是奉旨巡视海防的钦差,用百姓们的话说是“见官大三级”,所以崇厚要按规矩前来拜见。

    都是从“厚谊堂”出来的人,之前却从没见过,更没打过交道。但有恩俊在,二人并不觉得生分,寒暄了几句就说起了正事。

    “韩老弟,皇上可算把您给派来了!不怕老弟笑话,愚兄这运司做的是心惊胆战,自打收到西夷犯广州的消息到现在,愣是没睡过几个好觉,真叫个夜不能寐啊!”

    “一日三惊?”韩秀峰苦笑着问。

    “所以说有时候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崇厚轻叹口气,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说:“叶名琛做不了主,也不敢擅自做主,西夷早晚要来。可大沽口南北两岸就四座还是道光二十年修筑的炮台,拢共就一千多绿营兵和四十多尊锈迹斑斑也不晓得能不能用的铁炮,靠这点兵和这点炮能挡住西夷吗?”

    韩秀峰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西夷的炮船一旦闯入大沽口,在直隶总督、直隶布政使和京营的援兵赶到之前,皇上一定会下旨命他这个盐运使总揽海防事,到时候既不能擅自跟西夷会晤,更不能私许西夷提出的什么条件,同样不能趁西夷立足未稳打西夷个措手不及,只能坐等西夷先开枪开炮然后再回击。

    且不说失了先机这仗能不能打赢,就算他能做主什么时开打,能把握住先机,靠大沽协的这两营兵也不是西夷的对手。

    想到这些,韩秀峰低声问:“地山兄,皇上不止一次降旨命天津镇总兵小心戒备,他为何还如此松懈?”

    提起这个崇厚一肚子郁闷,无奈地说:“老弟有所不知,前两任总兵官都是署理的,最久的干了不到一年,大沽协副将同样如此。现在的总兵官和大沽协副将连署理的都不是,而是护理的。这官能做几天都不晓得,他们哪有心思操练兵马加强海防。”

    “将换的太频繁了。”

    “简直跟走马灯似的,真叫个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乌勒洪额呢,乌勒洪额在忙什么?”韩秀峰想想又问道。

    跟韩秀峰崇厚没任何顾忌,直言不讳地说:“皇上命他署理长芦盐政,不只是让他监察长芦盐务。可他倒好,海防的事儿一概不问,只知道盯着那点盐税,只晓得采办贡品,张罗进献。好多贡品在天津采办不到,前些天甚至差人去苏杭采办。”

    朝廷早下旨免除了各地的进献,但长芦盐运司、两淮盐运司和江宁织造、苏州织造等衙门并不在此列。

    按例长芦盐政每年要进攻四次,分别是年节、端午、皇上生辰和皇太后生辰,贡品主要是丝绸、玉器、瓷器、家具等等;除了这四次例贡,每年还要进献古玩、雀鸟、花卉、果品、食物等七八次。有些贡品是固定的,比如每年四月要进呈雀鸟四十笼、佛手五桶。

    皇上每年都收到不少进献,可事实上只会看一眼贡品清单,有时候甚至连看都不会看,更别说用了。那些花大笔银子置办的贡品,说是登记造册进了内务府库房,其实最终都到了内务府官员甚至胥吏的家中。

    乌勒洪额是从内务府出来,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却依然把进献当作头等大事,可见是个“会做官”的。

    再想到进献确实是件大事,韩秀峰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干脆换了话题:“地山兄,其实您大可不必为这些事担心。”

    “此话怎讲?”

    “您想想,西夷真要是大举来犯,靠大沽口两岸的这四座炮台,靠大沽协这两营兵抵挡得住吗?换言之,真要是有战事,靠得是援兵!”

    “大沽协如此,督标、镇标也不见得能好多少。”

    “直隶督标、提标和镇标指望不上,不是还有京营,有蒙古马队嘛。”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绿营也好,八旗也罢,之所以废弛,我看这毛病出在根子上。只要换个统兵之人,再想想办法把粮饷接济上,我估摸着还是能跟西夷打一仗的。”

    “韩老弟,您是说僧格林沁?”

    “现而今只能指望僧王了,他在京城也没闲着,只要一得空就去南苑操练马队。更何况皇上并非一点准备没有,不然也不会命秀峰来巡视海防。”

    “可光巡视又有何用!”

    “有用,有大用。”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僧王在京里加紧操练兵马,而我呢则是来打前站的。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做什么样?”崇厚下意识问。

    “兵部的舆图还是乾隆朝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要是再靠那会儿的舆图行军打仗简直是儿戏。所以咱们不但得赶紧重新绘制一份舆图,还得召集人手好好量量海河走向有没有变,各处河道究竟有多宽,水究竟有多深,尤其大沽口和北塘的地形水势。”

    看着崇厚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又说道:“来前我查阅过不少关于大沽口的公文,有好几份上都提及大沽口外有一道拦江沙,‘平水不过二尺,潮来水深丈余,涨不过时即落’。三年前夷酋包令来时,军机处的那些‘小军机’就曾查阅到了,甚至以此为凭跟几位军机大臣进言,有这道拦江沙在,西夷的大炮船就进不来。”

    崇厚从来没领过兵打过仗,真不知道也不懂这些,禁不住问:“那到底有没有这道拦江沙?”

    “有,下午我去瞧过,也跟附近的渔民打听过。”

    “那能不能挡住西夷的炮船?”

    “我没量过涨潮落潮时的水深,不过照渔民的说法,落潮时应该能挡住装有几十尊炮的大船,但一定挡不住西夷的小炮艇。”韩秀峰摸着嘴角,又无奈地说:“现而今不比道光二十年,西夷的炮船炮艇不再靠风航行,现在全是蒸汽船。有没有风,风向对他们有没有利,已经不重要了。”

    “这么说那道拦江沙没什么用?”

    “有用,至少能拦住大炮船。”

    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河道宽窄、水深几尺几丈,每日几时涨潮、几时落潮,平时刮东南风还是西南风,这些全得赶紧搞清楚;大沽口及北塘两岸的地形一样得勘察清楚,以便因地制宜地修缮加固炮台,以便在炮台下修寨墙挖壕沟;再就是凡事要做最坏打算,要勘察清楚大沽口及北塘至天津乃至通州一线的水路陆路,哪里好走,哪里不好走,哪里可阻截,哪里可设防,我等心里全得有个数!”

    崇厚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器重眼前这位了,也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命眼前这位来巡视海防,想到有眼前这么一位不但跟西夷打过交道而且打过仗的太仆寺少卿,以及正在京城枕戈待旦的僧格林沁在,突然觉得真要是跟西夷大打朝廷真不一定会输,不禁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既然地山兄都开了这个口,秀峰就不跟您客气了,”韩秀峰从书桌上拿来一份早拟好的章程,递给他道:“该做的全写在上面,不知地山兄需要多久才能办妥?”

    崇厚不敢轻易立军令状,接过清单仔仔细细看了看,估算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最快也得三个月。”

    “三个月就三个月,不过一定得勘察仔细。”

    “老弟放心,我会派可靠之人去办。”

    ……

    目送走长芦盐运使崇厚,有请长芦盐政乌勒洪额和天津道英毓。

    来之前就打探清楚了他们的底细,跟他们这两个只晓得捞银子的庸官,韩秀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敷衍般地跟他们寒暄了一会儿,收下他们送的两大叠银票,便端茶送客。

    见着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请罪的护理天津镇总兵岳克清阿和护理大沽协副将于双福,韩秀峰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但没让他们起来说话,而且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怒骂道:“岳克清阿,于双福,来前皇上还跟本官提起你们,说兵部豫请拔缺,命本官巡视海防时顺便瞧瞧你们的差事究竟办得怎样,要是一切属实便上折子奏请核准,可你们竟如此松懈,简直玩忽职守,我看这缺你们十有八九是补不上了。”

    “大人恕罪,卑职……卑职真不知道大人前来巡视海防才有失远迎的。”

    “一派胡言,这是迎不迎本官的事吗,简直岂有此理!”

    “卑职糊涂,卑职口无遮拦,卑职不会说话……”

    于双福一边求饶,一边爬到韩秀峰面前,掏出一叠早准备好的银票:“韩大人,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求求您二位高抬贵手饶了卑职吧,卑职明儿一早就召集左右二营操练……”

    韩秀峰真不知道他们这总兵官和副将是怎么做上的,想到他们本就是护理,并且守大沽口真正靠的也不是他们,干脆把银票接过来放到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既然知罪,那本官就网开一面,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从明儿个开始好生操练。要是敢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谢大人。谢大人高抬贵手!”

    “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嗻。”

    赶走两个草包,三年多没见的永祥跟着恩俊走了进来,一见着韩秀峰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倒起苦水。

    “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韩秀峰示意恩俊把手巾拿来,让他擦了擦脸,然后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直言不讳地说:“当年我提醒过你,博川兄提醒过你,仲华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你,让你别跟联顺走太近,你偏偏不信,非得去巴结他,弄成现在这样能怨谁?”

    永祥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韩秀峰暗叹口气,接着道:“来前博川和仲华还提起过你,说让你跟地山兄来天津效力纯属权宜之计。想想也是,他既不领兵在都统衙门又没兼差,想提携都提携不了,只能让你先在运司衙门跑腿打杂。”

    “四爷,您别说了,我走到这步田地纯属咎由自取。”

    “就这么自暴自弃了?”韩秀峰反问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今后就跟着我吧。”

    永祥楞住了,见恩俊正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道:“谢四爷提携,谢四爷关照,我就晓得四爷您是个念旧的人!”

    “好了好了,都说了是自个儿人,何必搞这么见外。”韩秀峰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早拟好的公文,想想又数了几张刚收的银票,一并递给他道:“不过跟着我你也别想享清闲,你来天津有一段日子了,对地方上比我熟悉,这些差事只能交给你去办。”

    “四爷,您这是说哪里话,我才不想享清闲呢,我就怕没差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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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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