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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六章 谢四爷提携

    跟肃顺商量了一会儿,回到通政司衙门,门房说顾谨言已经搬登闻鼓厅去了。

    赶过去一看,小山东和余有福居然也在,一个跟守门的两个皂隶闲聊,一个坐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上嗑瓜子,而顾谨言因为太累太困,正趴在大堂左侧公房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两个皂隶不晓得有多恭敬,不晓得有多热情,韩秀峰问了下他们姓啥叫啥,便回头问:“余叔,小山东,你们咋晓得我进京了的?”

    余有福激动地说:“四爷,您调任通政司参议的消息外头已经传开了,黄老爷晓得,吉老爷晓得,敖老爷晓得,江老爷不但晓得早上还来过。连张馆长都去会馆问您哪天有空,说您调任通政司参议这么大喜事,省馆也要摆几桌酒席为您接风。”

    “四爷,黄老爷、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全在会馆等着您呢,刚才还差人来问您啥时候能回会馆,要是今儿没空就让我赶紧回去报信。”小山东也兴奋不已地说。

    “现在就去会馆,”韩秀峰看着刚醒的顾谨言,笑道:“这儿要啥没啥,想不去会馆都不成。”

    “太好了,我雇了车,车就在外头。”

    “不要雇车的,我们有马。”

    “四爷,我们晓得您和顾先生有马,可在这儿怎么喂,刚才吉老爷不是差家人来问您啥时候回会馆吗,余叔做主让吉老爷的家人帮着先牵回去了。”

    想到装摺片的箱子搁在左边公房里,顾谨言下意识道:“四爷,我去锁下门。”

    京城的贼是不少,但韩秀峰不认为会有贼胆大包天到跑这儿来偷公文的地步,可想到那些摺片确实不能丢,微笑着点点头:“去吧,把门锁上一起去会馆,吃点东西、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

    “四爷,您咋回来的这么急,刚才我看了下,什么都没带。”小山东忍不住笑道。

    “是啊,这次是有些仓促。”韩秀峰在众人的拥簇下走出登闻鼓厅,看着停在斜对面角落里的马车和蹲在马车边打瞌睡的马夫,突然回头道:“余叔,小山东,我和慎之先回会馆,你们帮我去办几件事。”

    “啥事?”余有福下意识问。

    “赶紧去南城找永祥,就说我想跟他商量个事,请他去一趟会馆,顺便把贵生和长春带上。”

    老家县衙刑房王经承家的老三王贵生和道署兵房周经承的侄子周长春是跟余有福一起去直隶投奔韩秀峰的,刚开始让他们二人去营务处跟着崔浩办理钱粮,后来永祥和大头率兵去阵前效力,去阜城效力的那一路上包括到了阜城一样不能没人办理粮饷,所以他倆也跟着去了。

    后来永祥抽调兵勇回京,见他俩不但能写会算而且精明能干,就把他俩一起带到了巡捕营。现而今一个掌管南营的兵勇名册和钱粮账册,一个掌管刑名词讼,摇身一变为永祥的左右手,虽然不是官,但比一般的把总甚至千总过得都滋润。

    余有福没想到韩秀峰会突然想起那两个在巡捕营混得如鱼得水的小子,让他更想不到的是,不等他开口韩秀峰又说道:“余叔,办完这件事还得劳烦你去一趟固安,帮我去找下苏觉明和云举人,请他们即刻进京,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跟吉老爷的学生云举人有要事相商很正常,可跟苏觉明能有啥子要事相商,余有福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躬身道:“行,我这就去!”

    “四爷,我呢?”小山东急切地问。

    “富贵前些天不是从扬州回来了吗,你去帮我喊下富贵,就说我找他有急事。”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崔浩回京之后再也没去过固安,只托人给我捎了封信,说是借住在苏州会馆养病,你找着富贵之后再去趟苏州会馆,就说我找他有急事。”

    “好咧,小的这就去。”

    ……

    目送走二人,韩秀峰叫上顾谨言爬上马车,示意车夫去重庆会馆。

    没想到刚躺下,顾谨言就苦笑着说:“四爷,这京城的衙门跟地方上的衙门还真不大一样。”

    “咋不一样了?”韩秀峰闭上眼,呵欠连天地问。

    “要是做地方官,衙门里头的书吏、皂隶、门房和仆役要给官老爷送钱。可做京官不但受不着他们的银子,反到要给他们打赏!”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睁开眼笑道:“光顾着忙皇上交办的差事,竟把这事给忘了,那些书吏、皂隶和仆役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我不懂这些,刚开始没在意,只是觉得他们一个个牛哄哄的。后来江老爷来衙门照您,见他们神色不对劲,就问我有没有给他们打赏,我才晓得有官老爷给他们打赏的这规矩。”顾谨言顿了顿,又扳着指头道:“启奏科、稿房、吏房、礼房、上房、火房各三千钱,门房一千钱,皂隶三千钱,茶房两千钱,我都按规矩帮您打赏了。不过听江老爷说这只是上任的,今后只要是逢年过节都得打赏!去别的地方做官赚钱,没想到来这儿做官竟赔钱,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

    “跟你伯父说,你伯父十有八九不会信,但京里却是尽人皆知。”

    “四爷,您说他们怎会这么大胆,竟敢要官老爷的钱!”

    “京城啥都贵,朝廷发给的那点工食银,他们别说养家糊口,恐怕连自个儿都养活不下去,何况大多书吏不但没工食银可领,甚至连笔墨纸砚和蜡烛都得自备。他们不跟上官要钱,管谁要钱?”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有些官老爷不吃他们这一套,就是不打赏,但过不了多久还得老老实实打赏。因为那么多公文要誊抄要复核,没了他们不行。真要是把他们往死里得罪,那最终倒霉的还是自个儿,因为他们想在公文上做点手脚太容易了。”

    “四爷,您是说别的衙门也一样,官老爷都这么被一帮胥吏差役欺负到头上?”

    “别的衙门也一样,别说像我这样的,就是尚书、侍郎都得给他们打赏,反正又不多,何必找这个麻烦。所以嘉庆爷在位时曾说过一句话,宋朝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我大清是与胥吏共天下,可见连皇上都拿他们没辄。”

    顾谨言没想到京城各部院的书吏比地方上那些衙门的书吏都厉害,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突然笑问道:“慎之,这次出来带了多少银子?”

    “四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放心,我又不会跟你借。”

    顾谨言意识到韩老爷不是在开玩笑,连忙道:“四爷,我从家带了五百两,我大伯又给了我两百两,从家来的这一路上没怎么花,就吃陈虎、河东和吉大吉二他们的喜酒时随了点礼,现在还有六百多两。”

    “六百两不够啊,算上路费怎么也得一千五六百两。要不这样,我先借一千两给你,回头再帮你跟我们省馆张馆长说一声,明儿一早先带你去户部捐个顶戴,然后再请他带你去江苏的省馆找江苏同乡帮你具保,等办好具保再带上捐纳执照去吏部投供。”

    顾谨言这次出来就是想谋官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禁不住问:“四爷,我不是不想捐个官做做,而是担心就算捐了也做不上官。”

    “你也此担忧也正常,毕竟捐官容易补缺难,但现而今正好有缺,你只要赶紧去捐个九品顶戴,剩下的事我帮你想办法。”

    “有缺?”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笑看着道:“愿不愿意去同安县做巡检或典史?”

    “同安县在哪儿?”顾谨言急切地问。

    “在福建,离家是有点远,但现而今能补个缺实属不易,并且这官少说也能做三年,头一年署理,第二年实授,干满三五年就能升转。只要别搞得天怒人怨,不管县太爷还是府台,便是藩台制台,三年内也别想让你挪窝!”

    顾谨言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缺,欣喜地说:“谢四爷提携,谨言愿意。”

    “那同安县的这个缺就这么定了,”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慎之,想谋这个缺不难,但这官没那么好做,究竟该咋做我回头跟你细说,再就是上任时顺便回趟家,从保甲局挑几个可靠得力的乡勇跟你一道去福建上任。”

    顾谨言意识到应该与韩老爷正在办的差事有关,禁不住问:“四爷,同安县是不是在海边,同安县有没有洋人?”

    他反应如此之快,本对他就很放心的韩秀峰更放心了,意味深长地说:“五口通商,其中有一口岸叫厦门,而厦门便在同安境内。”

    “四爷,您是打算让学生去打探夷情?”

    “你晓得就行,不要跟外人说。”韩秀峰拍拍他肩膀,紧盯着他双眼道:“捐顶戴和投供的事争取在两三天内办妥,等领着官凭就走马上任。上任的这一路上不会寂寞,我打算帮觉明也谋个缺,到时候你们一起出京。”

    “觉明也去福建?”

    “我打算让他去上海,去上海自然比去福建好,毕竟离家近。但让他去上海,让你去福建,不是因为他跟我的时间长,而是他对上海熟悉一些,办起差来要得心应手。并且他也只能去上海,像他这样的要是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不能站稳脚跟都两说。”

    “四爷,我不是羡慕他,我就是随口一问。”

    “我晓得,”韩秀峰笑了笑,又感慨地说:“顾院长要是知道你做上了官一定会很高兴,你爹你娘会更高兴。”

    “谢四爷,要不是四爷您提携,我哪能做得上官!”顾谨言激动得热血沸腾,想想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四爷,要是不急的话我想去趟涿州,您帮了我这么大忙,我不能再管您借银子。”

    “你打算去找千里,打算跟千里借?”

    “我……我还想跟王老爷和陈虎他们道个别,顺便问问他们要不要给老家捎信。”

    “银子的事别放在心上,至于道别和捎信的事,等领着官凭出京上任时顺便去一趟。”

    顾谨言真想跟韩老爷借银子,打定主意出京上任时顺路去趟涿州,请王千里帮着把韩老爷垫的银子先还上。至于欠王千里的好说,顾王两家不但是世交而且在一个镇上,等顺路回到海安再筹点银子还给王家人就是了。

    …………

    PS:更新晚了,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再就是从明天开始奋发图强,每天两更。

第五百二十九章 读书有用

    黄钟音和吉云飞晓得韩秀峰一宿没睡,聊了片刻便催他进去睡会儿。一觉醒来已是亥时,洗了把脸出来一看,正厅里竟坐满了人,院子里更是张灯结彩。

    下午没见着的敖册贤、江昊轩、刘支荣等同乡全来了,省馆张馆长也来了,正围坐在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三人身边说话。富贵去而复返,不过他没敢往御史老爷和翰林老爷跟前凑,而是跟王贵生、周长春、柱子、余铁锁和关小虎等小辈坐在西花厅里谈笑风生。

    温掌柜和小山东、老木匠正帮着张罗酒席,韩秀峰跟众人打了个招呼,这才注意到三十来岁的读书人正陪坐在一边。

    不出所料,他正是黄钟音的学生姜正薪。黄钟音介绍完之后竟让别急着开席,而是请韩秀峰跟他的学生先谈谈。

    人来都来了,韩秀峰还能说什么,只能跟敖册贤、江昊轩等人致了个歉,跟下午一样把姜正薪带进内院,找了间干净的状元房,坐下来看起姜正薪呈上的履历,然后跟姜正薪攀谈起来。

    与此同时,在彭家等了一下午的崔浩,终于等着了刚从军机处回来的彭蕴章,恭恭敬敬地禀报完下午的事,满是期待同时又有些忐忑地看着彭蕴章。

    彭蕴章没想到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韩四动作如此之快,更没想到韩四竟打算保举崔浩。要是同意崔浩去做福建闽侯做县丞,那不只是等于承了这份人情,并且姓韩的今后遇上点什么事不能坐视不理。要是不同意崔浩去做这个县丞,那就是挡人家前程,崔浩嘴上虽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会有想法。

    一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同知居然做上了通政司参议那么清官的官,不但有辱斯文,而且不晓得挡住了多少人的升转之路,翰詹科道和各部院已经炸锅了,彭蕴章不想因为韩四被翰詹科道的清流和六部的那些主事郎中骂,所以一听说韩四做上通政司参议就暗暗决定今后不再跟韩四再有什么瓜葛,甚至特意跟家人交代今后不再见韩四。

    结果韩四竟闹了这一出,这让彭蕴章左右为难,像突然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崔浩不明所以,又小心翼翼地说:“大人,韩老爷说这件事很急,让学生明儿一早给回复。”

    彭蕴章缓过神,不动声色问:“德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想不想去福建做这个县丞?”

    “禀大人,学生……学生想去,毕竟机会难得。”

    “这么说你是来跟我辞行的?”

    “大人这是说哪里话,学生去是想去,只是福建那么远,学生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所以赶紧过来向大人禀报,想恳请大人帮学生拿个主意。”

    彭蕴章不想跟祁寯藻一样被湖广的那些文武官员甚至湖广士林记恨,同样不想被同乡尤其故旧误会了,权衡了一番笑看着他道:“德忠,这机会确实难得,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回头我帮你给福建总督王懿德王大人写封书信,到省之后记得去拜见下王大人。”

    “谢大人提携!”

    ……

    韩秀峰打算保举崔浩倒没有想以此巴结彭蕴章的意思,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还个人情。并且崔浩虽在河营干着干着干跑了,但那是事出有因,事实上崔浩精明能干着呢,要是读书读傻了,他一个秀才也不可能去捐官,更不可能千里迢迢从苏州跑京城来投奔彭蕴章。

    至于黄钟音推荐的那个姜正薪,不但满腹经纶,而且并不迂腐,聊起天来不卑不亢,举手投足四平八稳,应该能胜任接下来要交办的差事。

    第二天一早,带着夜里草拟的章程和前夜在通政司衙门画的地图及拟的折子,乘坐小山东帮着雇的马车赶到宫门口递牌子。

    事实证明,出手大方跟不大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奏事处的刘公公闻讯而至,说皇上上午没空,说皇上打算下午去永安寺上香,让下午去西苑递牌子求见。既然上午觐见不成就可以先回登闻鼓厅,要是没熟人,那就只能在宫门口候着,而且不晓得要候到啥时候。

    回到登闻鼓厅,刚在大堂坐下喝了几口茶,吉云飞带着他的学生云启俊到了,苏觉明也跟着来了。

    确认很快就能做上官,不用等三次会试落第才能参加大挑,并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大挑上,云启俊激动得热泪盈眶。苏觉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一样欣喜若狂。

    “四爷,吏部那边要不要打点,学生究竟要准备些什么?”云启俊急切地问。

    自己的同乡能帮着提携自己的学生,吉云飞比自个儿高升都高兴,禁不住笑道:“志行,尔干需要准备些啥你尽管开口,又不是外人。”

    “博文兄,尔干跟姜正薪不一样,尔干不只是举人出身,而且帮办过河营营务,还去阵前效过力,只要准备下履历,只要准备百十两银子打点下就行了。”

    “考语呢,要不要请吴廷栋出具考语?”吉云飞追问道。

    “不用,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来也不会代领引见,我这边主要把保举的名册和所举文武官员的履历呈上去就成了。”

    “这么简单?”吉云飞惊诧地问。

    “特事特办。”韩秀峰笑了笑,回头道:“觉明,你赶紧去找张馆长,请张馆长带你去户部捐个监生的出身,再捐个正八品的内务府司库。然后跟张馆长一道去江苏省馆请你们的那些同乡印结具保,办好之后再去找富贵,请富贵带你去一趟内务府。”

    “四爷,去内务府做什么,不是应该去吏部吗?”苏觉明不解地问。

    “你这次是去上海做江海关帮办委员的,帮办委员是关差,也就是常说的差委,并不是官职,所以你要捐内务府的官。”韩秀峰顿了顿,又解释道:“再说你是江苏人,要是捐地方上的官职,那就不能在本省为官,就去不了上海了。”

    “明白了,只要是官就行,小的这就去找张馆长。”

    “银子够不够?”

    “够,”苏觉明意识到太激动说漏嘴了,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四爷,就算不够我也会想办法,总不能让您帮这么大忙还得再给我垫银子。”

    “够就好,赶紧去吧。”

    打发走苏觉明,韩秀峰跟一起来的余有福问起家里的事。

    余有福笑道:“二爷和琴儿打算明天早上动身,行李和那些书全收拾好了,车也雇好了,主要是放不下那几亩地和村里的那些娃。二爷做主把地转租给那几个候补官做,打算让那几个候补官接替他老人家教村里的那些娃。”

    “那几个候补官愿意吗?”

    “愿意,他们求之不得。”

    ”愿意就好,”韩秀峰想了想又问道:“大头和翠花呢?”

    “苏觉明都进京了,大头一个人在那儿呆不住,来前费二爷说今天上午陪他去趟道署,看能不能帮他跟吴大人告几天假,反正营里是既没人也没啥事,要是能告到假就带他们两口子一起回京。”

    “这个假吴廷栋应该会准。”

    “二爷也是这么说的。”

    有费二爷在,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韩秀峰正打算让余有福先回会馆休息,余有福竟看了看吉云飞,再看看陪坐在一边的云启俊,酸溜溜地说:“四爷,我算明白了,读书不是没用,而是真有用!我家铁锁要是跟贵生、长春和苏觉明一样断文识字,那这次就能沾您的光弄个文官做做!”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禁不住笑问道:“羡慕了?”

    余有福苦笑道:“不怕您笑话,我是真羡慕。”

    吉云飞乐了,指着他笑道:“老余,你家铁锁现已经很出息了,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巡捕营的把总,手下十几号人,管两条街!要是窝在巴县,他只能跟你一样去衙门帮闲,跟你一样做白役,现在都已经做上官了你还不满足?”

    “吉老爷,我不是不满足,我是看着贵生他们出息了羡慕。”

    “光羡慕没用,读书识字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这个你得跟大头学学,自个儿这辈子虽没啥指望了不是还有娃吗,赶紧帮你家铁锁说个媳妇,赶紧生几个娃,到时候让你孙子去念书……”

    余有福深以为然,因为这次跟四娃子关系最好、交情最深的几个小子真吃了大亏,要是个个断文识字,去广东做官的机会怎么也轮不着王贵生和周长春。

    就在他感慨万千之时,崔浩笑容满面地到了,一进来就躬身拜见。

    韩秀峰确认他愿意去福建做县丞,正想问问他有没有去拜见彭大人,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后生轻车熟路地走进来躬身道:“小的拜见韩老爷,我家老爷让小的过来问问韩老爷有没有空,要是有空请韩老爷过去吃茶。”

    韩秀峰猛然想起他是通政司副使严正基的家人,昨天上午在隔壁见过,不禁笑道:“有空,严大人传召,没空也得有空。”

第五百三十章 每个地方选派两人?

    通政司副使召见韩秀峰这个下属,吉云飞自然不好跟着去,就此告辞。想到韩秀峰有了自己的衙署,可在衙署这边却没个家人,特意让云启俊留在登闻鼓厅一边等消息,一边兼做几天韩秀峰的幕友。

    考虑到如果不出意外云启俊过几天就要赴广东上任,早点熟悉下情况也好,韩秀峰干脆把公房的钥匙交给云启俊,让他先看看公房里的那些摺片和朝廷道光二十三四年跟英美法三国签订的和约。

    等送走吉云飞,安排好登闻鼓厅里的一切,来到位于通政司衙门西北角的副使公房,赫然发现严正基正在自斟自饮,可能觉一个人吃酒没啥意思,这才差家人去喊他来一道吃酒的。

    酒是好酒,肉更是好肉!

    “户部街马记”因铺子开在宗人府衙门大门口边上,紧挨着户部衙门,所烹制的酱羊肉和烧羊肉味道醇香而得名。据说太医院的太医经常去他家后厨指点如何烹制得更好吃,反正六部和宗人府、通政司等衙门的官吏都是他家的常客。不过韩秀峰也只是听说,从来没吃过,没想到今天竟有这口福。

    严正基真没别的事,就是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得知韩秀峰下午又要去面圣,不无羡慕地笑道:“既然下午要面圣,那就少喝点。”

    “谢大人体谅。”

    “别这么客气,来来来,尝尝酱的。”

    也快到饭点儿的,韩秀峰真有些饿,拿起一块店家已经把中间剖开的烧饼,夹了一筷子酱羊肉塞到饼里头,边吃边好奇地问:“严大人,您今儿个不忙?”

    “李大人和双福大人都没什么事,我又有什么好忙的,”严正基哈哈一笑,又指着桌子的小菜道:“年轻人胃口好,能吃就多吃点。志行,说出来你别不信,我年轻时像这样的酱肉能吃二斤,像这样的烧饼一顿能吃三四个!”

    “那秀峰就不跟大人客气了。”能看出来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大人是性情中人,韩秀峰恭敬不如从命,又吃了一大口。

    见韩秀峰吃得津津有味,严正基的胃口也好了起来,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好奇地问:“志行,今天还得觐见,是不是昨天没见着皇上?”

    “见着了,只是皇上昨天有些忙,没问几句就让秀峰跪安,命秀峰今儿个再递牌子。”

    “问河营的事?”

    “大人有所不知,河营现而今只剩下个名号,秀峰在南岸同知任上练的那些兵,有的被调山东去平乱了,有的被调到京城编入进了巡捕营,秀峰奉命回京前营里已空空如也。”

    “那皇上为何一而再召见?”

    这个问题把韩秀峰给问住了,因为真不能说。严正基见他面露难色,立马微微一笑:“看来一定是机密之事,当老朽没问,你也无需解释。”

    “谢大人。”

    ……

    严正基言出必行,说不问就没再问,更没旁敲侧击的打听,但心里却一直在寻思皇上究竟为何召见韩秀峰,文庆又为何要保举韩秀峰来通政司做参议,结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顶头上司平易近人,而对顶头上司却什么也不能说,这端饭让韩秀峰越吃越尴尬,见一个笔帖式捧着一叠公文进来了,干脆起身告退。

    回到登闻鼓厅坐了一会儿,跟刚从外头小贩那儿买了点吃食的云启俊说了说打探夷情的事,算算时间皇上应该正在吃晚饭,等吃完就会摆驾西苑,宁可早点去西苑恭候皇上,也不能让皇上在西苑等他这个臣子,便走出衙门爬上马车直奔西苑而去。

    坐在车前的小山东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回头道:“四爷,您刚才说皇上正在吃晚饭,可天色还早着呢,这会儿吃中饭还差不多!”

    “没说错,皇上这会儿应该真在吃晚饭。”韩秀峰笑了笑,想想又感叹道:“别看皇上坐拥天下,乃九五之尊,可皇上的日子过得远没百姓们想象的那么自在。每天天没亮就要起床去给太后请安,然后早读,读完圣训才能用早膳。用完早膳要么批阅折子,要么召见大臣,要么御门听政,忙到现在这个点开始用晚膳,一天只吃两顿。”

    “皇上一天只吃两顿,那饿了怎么办?”小山东将信将疑。

    “饿了吃点点心,反正正餐就两顿。”

    ……

    不出所料,刚到西苑东门不大会儿,皇上坐在十六个太监抬着的步舆上,在近百名身穿黄马褂的侍卫拥簇下到了,韩秀峰急忙掸掸马蹄袖跪迎,咸丰也看到了他,侧身跟随着步舆一路小跑的太监低语了几句就这么进去了。

    韩秀峰刚才不敢直视,直到听见一个小太监说“韩老爷,请随小的来”,这才赶紧爬起身。

    给小太监塞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跟着小太监左拐右拐,来到湖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岛上有座土山,山上有寺庙,山顶上还有座白塔。就这么在山脚下的一个亭子里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皇上在几个侍卫的拥簇下到了。

    韩秀峰急忙上前恭请圣安。

    咸丰坐到太监刚放的软垫上,等太监退出几十步,这才一边揉着腿一边淡淡地说:“平身吧,这儿又不是宫里,没那么多规矩,起来说话。”

    “谢皇上。”

    “如何打探夷情的条陈拟了吗?”

    “禀皇上,臣拟好了,”韩秀峰连忙从袖子里取出折子,恭恭敬敬呈上。

    咸丰示意正准备上去接折子的侍卫退下,亲手接过折子放到一边,又一边揉着腿一边道:“朕回头再仔细看,你先跟朕说说。”

    “臣遵旨,”韩秀峰清清嗓子,躬身道:“禀皇上,臣以为要是就这么派细作去打探,别说不一定能办成事,搞不好甚至会被地方官员当作乱党给抓起来。被地方官员捕获也就罢了,可要是被西夷擒获,那真会耽误大事,真会打草惊蛇!”

    “是不能打草惊蛇,接着说。”咸丰嘴上说着正事,目光却停留在韩秀峰的官服上。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皇上究竟在看啥,现在穿的这身官服是在上海时乔松年送的,乔松年估计也是临时差人去买的,反正是件旧官服。虽然是旧的,虽穿了近一年,但并没有破,只是看着没那么光鲜。而置办一身新的不便宜,韩秀峰也从未想过换。

    只是这次进京太仓促,没带换洗衣裳。

    昨天下午来西苑觐见时,又是从通政司衙门走过来的,并没有坐车。这一路又脏又难走,所以回到会馆时已经脏得没法儿再穿了。小山东赶紧帮着洗,可晾到今儿早上都没干,情急之下他就用熨斗熨烫。结果烫是烫干了,但面料的色儿也被烫掉了好几块。

    总之,看上去是青一块白一块的。

    穿着走在街上,哪怕去衙门也不会有人笑话,毕竟穷得叮当响的京官多了,有的京官穷的没官服只能管人家借,实在借不到就用纸画个补子……但现在是面圣,不是上街也不是去衙门,要是被御史言官盯上真可能会因为君前失仪被弹劾。

    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装作什么也没猜到一般,接着道:“所以臣跟肃顺大人商量了半天,打算奏请皇上看能否选任一批文武官员,外放到广州、福州、宁波、上海和紧挨着香港的新安、紧挨着澳门的香江为官,命他们就地招募训练细作,昼夜打探西夷的动向。”

    之前说好的选派细作,现在变成了选派文武官员!

    咸丰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拿起折子打开看了看,发现韩四和肃顺保举的不是八九品的佐贰小官,就是绿营游击、千总等无足轻重的武官,眉头又渐渐舒展了。

    “为何每个地方要选派二人?”

    “禀皇上,臣之所以奏请每个地方选派二人,一是想着打探夷情之事切不可张扬,而无论巡检还是县丞查探到夷情尤其西夷的军情之后,终究是要赶紧把军情传递到京里来的。兵贵神速,最快的办法唯有兵部邮传,六百里加急。可一个巡检或一个县丞,就算有兵部勘合也不方便去发这样的急件,便是能发出去也会惊动州县正堂。”

    驿站驿铺虽隶属兵部,但事实上各地的驿站驿铺都是各州县正堂管,大多地方并不设驿丞。想到让巡检或县丞三天两头发六百里加急的公文是不太合适,咸丰不禁看着折子笑道:“保举直隶举人云启俊为广大南海儒学教谕,保举内务府司务图克坦为粤海关帮办委员,这是不是打算命云启俊专事查探夷情,查探到之后再由图克坦发六百里加急将消息传递回京?”

    肃顺也保举了好几个人,这个图克坦就是。

    韩秀峰躬身道:“皇上圣明,不过臣之所以每个地方保举二人,还有两层考虑。”

    “说来听听。”

    “禀皇上,臣担心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会懒惰,每个地方选派两个人,则能相互监督。也许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皇上把如此重任交给臣,臣就得把差事办好,就算枉做小人又有何妨。”

第五百三十五章 彭蕴章的提醒

    恭送走彭蕴章,韩秀峰借着依稀的月光来到东长安门前。

    据说在前明东长安门、西长安门都是禁地,一般百姓绝不能靠近更别说通行了,但本朝庄严肃穆的皇城这一带多了几分烟火气。不但白天对居住在内城的八旗子弟开放,对那些来做各衙门买卖的小商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晚上遇到谁家孕妇快生了要赶紧去请接生婆或别的什么急事,守门的护军也会通融放行。

    韩秀峰本就不是平头百姓,亮出腰牌,守门的护军不但放行,生怕他这位“小军机”走夜路磕着绊着,还打着灯笼送了一程。

    穿过天安门前的御道,再穿过西长安门,回到登闻鼓厅,跟一直等到这会儿的小山东和马夫打了个招呼,便心事重重地爬上马车回会馆。

    彭蕴章为何提登闻鼓厅,为何说啥子登闻鼓厅和銮仪卫应该是离皇城最近的衙门,韩秀峰猜出了几分。但为何提通政司满参议庆贤,为何让他帮着去庆贤家拜访,从登闻鼓厅一直想到会馆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见黄钟音、吉云飞等同乡不但跟昨晚一样全在等着他开席,而且一见着他就纷纷恭祝他荣升“小军机”,韩秀峰干脆不想了,连忙作揖致谢。

    让他更啼笑皆非的是,酒席的座次竟由此发生巨大变化,原本黄钟音坐上首,然后是吉云飞和敖彤臣,再然后是他,而今晚黄钟音却非要他坐首,俨然把他这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当作在京官员之首!

    他不坐谁都不坐,要是再谦让推辞,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席。韩秀峰盛情难却,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上首。

    让他更感动的是,不但宅院同乡们已经让温掌柜帮着租好了,连马夫、长随甚至幕友同乡们都帮着想到了……无以为报,只能敬酒,这一喝就刹不住了,等吃饱喝足起身相送黄钟音等人时头已喝得晕乎乎的,连站都站不稳。

    “志行,别送了,赶紧回屋歇息。你新官上任,明儿个还有一堆事呢。”

    “是啊,有啥好送的,我们几家离这儿又不远。”

    “志行,我们先走一步,明后天再去府上恭贺乔迁之喜。”

    “行行行,不送,您几位慢点啊。”

    “四爷,我也回去了,嫂子夫人那边您放心,我明儿中午就跟老余一道去城门口等。”富贵也拱手道。

    “劳烦了。”

    “四爷,您说这些就见外了,您的事就是我富贵的事……”

    晚上天凉,凉风一吹,韩秀峰清醒了许多,下意识问:“富贵,我跟你打听个人,不晓得你认不认得?”

    “谁?”富贵急忙问。

    “我现而今的同僚,通政司满参议庆贤。”

    “四爷,您问他做啥子?”

    “你认得?”

    富贵挠着脖子,不无尴尬地说:“四爷,我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我哪儿认得他?不过没少听说过,说起来别看他跟您一样做参议,可据我所知他不但比不得您,恐怕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韩秀峰追问道:“此话怎讲?”

    这事说来话长,富贵正不晓得从何说起,刚走出几步的吉云飞突然回头道:“志行,你说得这个庆贤我晓得,他是已革大学士耆英之子,他有个哥哥叫庆锡,现而今以马兰镇总兵署内务府大臣,不过正如富爷所说他们两兄弟的境况并不妙,以我之见你跟他们兄弟还是不要走太近的好。”

    韩秀峰大吃一惊:“庆贤是曾做过两江总督、两广总督,曾官至文渊阁大学士的耆英耆中堂之子?”

    “这还能有假!”

    吉云飞感叹道:“耆中堂在京居庙堂之高,曾历任兵部侍郎、理藩院、礼部、工部、吏部、户部尚书、八旗都统,步军统领,有‘历五部之权衡,掌九门之莞钥’之盛誉。放外任处江湖之远,曾任热河都统,盛京、广州、杭州将军,两江、两广总督等封疆大吏,最高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其父禄康为嘉庆朝之东阁大学士,父子两代相承,入阁拜相,开创了我大清宗室之先河,荣耀至极!”

    “现而今呢?”

    吉云飞觉得在外面说这些不合适,干脆拉着韩秀峰走进会馆,回到西花厅坐下苦笑道:“现而今失势了。”

    韩秀峰见吉云飞话只说了一半,等苏觉明沏完茶走出花厅,才急切地问:“因为什么失势的?”

    “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跟西夷签订的那些通商条约!”吉云飞轻叹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丧权辱国啊,据说直到临终前都说愧对列祖列宗。割地赔款,皇上一样引以为奇耻大辱。但皇上是位孝子,不认为这些丧权辱国之事跟先帝有什么关系,所以迁怒于耆英,不止一次加以申饬,甚至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意味。”见韩秀峰若有所思,吉云飞连忙道:“不过皇上也没冤枉他,毕竟那些个丧权辱国的通商和约,全是他和琦善跟西夷签的。”

    “既然皇上如此不待见耆英,那皇上为何还重用庆锡和庆贤?”

    “对别人来说能做上内务府大臣那是重用,但对庆锡而言就两说。”吉云飞端起茶杯,吹了吹飘着上面还没泡开的茶叶,又意味深长地说:“这差事办得顺不顺,这日子过得舒不舒心,他们两兄弟冷暖自知。”

    韩秀峰意识到皇上是既想敲打耆英,又不想让满朝文武尤其宗室觉得他刻薄寡恩,刻意为难老臣,禁不住问道:“耆英现而今身居何职?”

    “从位极人臣的文渊阁大学士被贬为工部员外郎,并且这个员外郎还是皇上勒令他捐的。”吉云飞想了想,又说道:“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先帝驾崩于圆明园慎德堂不久,耆英给刚登基的皇上上书奏言《求治之道莫先于用人行政理财三大端》,明眼人都知道耆英是想以此向皇上表其忠心。

    结果因为折中有‘用人之道,明试以功,人有刚柔,才有长短,用违其才,虽君子亦恐误事,用得其当,虽小人亦能济事’等语,被皇上以‘其于君子小人论,持论过偏’为由加以申饬。”

    “后来呢?”韩秀峰追问道。

    “道光三十年,也就是皇上登基那年的夏秋之交,步军统领衙门因为一个叫丁光明的天主教信徒持有禀帖并打算送往耆英家。皇上知道后大怒,下旨命刑部审明办理。这案审来审去发现那个姓丁的跟耆英没任何关系,只是听一个西夷传教士说耆英在广东办理夷务有功,所以跑进城来给耆英投书,想请耆英帮着跟山东老家的地方官员打个招呼,好让他回乡盖啥子教堂。”

    吉云飞顿了顿,接着道:“他拢共去耆英府递了四次名帖,都被门子阻回,直至被巡捕营擒获。可皇上还是不罢休,竟命时任两广总督徐广缙、时任广东巡抚叶名琛彻查有无姓丁的说得那个西夷传教士,估摸着徐广缙和叶名琛也没查出个头绪,这件事才不了了之了。”

    想到一个三朝元老竟被逼成这样,韩秀峰终于明白了啥叫伴君如伴虎,想想又问道:“这两年呢?”

    “这两年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破鼓众人锤,墙倒众人推’这话一点也不假,据我所知明明不许西夷进广州城的徐广缙和叶名琛,每遇着西夷因进不了广州城起衅,就落井下石拿耆英说事,说啥子答应西夷进广州城是耆英私许的。”

    韩秀峰看过道光二十三四年朝廷跟英法美等国签订的和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广州为通商口岸,洋商不但可以进城做买卖,而且英法美三国领事可以跟在上海一样进城设立领事馆。

    心想朝廷都答应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实在算不上啥子私许!何况耆英离任时为了不让洋人进城,还使了个缓兵之计,跟洋人提出进城之事缓而图之,骗洋人给广东官员两年时间准备。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洋人的仗打赢了,和约也跟朝廷签了,却依然进不了广州城,一次又一次地被徐广缙、叶名琛等人骗,换作谁谁也受不了,难怪包令等夷酋要率兵船来“京控”。

    吉云飞不知道韩秀峰在想什么,禁不住问:“志行,你为何无缘无故问起耆英?”

    韩秀峰缓过神,急忙道:“我没问耆英,我是问庆贤,他不是跟我一样在通政司衙门当差吗,而且跟我一样是参议。想着今后少不了打交道,所以想打听打听他为人咋样的。”

    “原来如此,吓了我一跳。”吉云飞不想耽误韩秀峰歇息,起身笑道:“我先回去了,至于庆贤,为人咋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爹不受皇上待见。相信我,跟他别走太近。何况你跟别人不一样,用不着烧这个冷灶。”

    “明白,我心里有数。”

    送走吉云飞,回到房间回想起彭蕴章晚上说的那些话,韩秀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彭蕴章半开玩笑地“开府建衙”,说登闻鼓厅跟銮仪卫应该是离皇城最近的衙门,那是提醒他万万不能依着皇上的意思真把登闻鼓厅当衙署,因为那一片儿全是六部、宗人府、銮仪卫等大衙门,你要是真把那儿当衙署,并且有啥事直接进宫向各军机大臣禀报,那你这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跟六部尚书不就平起平坐了?

    至于提庆贤,甚至请他帮着去庆贤家拜访,也不是真打算让他去拜见耆英,而是提醒他办理夷务不会有好下场!如果谨小慎微,只是打探打探夷情也就罢了,但要是被皇上委以重任去跟西夷交涉,那十有八九会跟耆英一样身败名裂!

第五百四十一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彭蕴章不知道韩秀峰参悟透他那晚隐晦的提醒,事实上也不再想甚至顾不上韩秀峰的事,因为相比一个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的正五品参议,有太多更大更重要的事要办。

    比如琦善竟病死在军中,昨天下午刚收到的六百里加急奏报,皇上命军机处议恤。可琦善死前不但被申斥过多次,甚至早被革了职,究竟赠不赠太子太保或大学士等衔,究竟是依总督例还是都统例赐恤,包括给个什么谥号,就让人头疼不已。

    又比如逃窜至山东连镇的林凤祥、李开芳部,据奏报只剩下不足两千贼兵,迄今仍未剿灭,一万多八旗绿营徒耗粮饷,皇上又命拟旨申斥僧格林沁、胜保……可是赶到军机公房刚坐下来,奏事处就送来一堆奏折,随手翻看了一下,其中竟有三道折子是弹劾韩秀峰的。

    坐在对面木炕上的恭亲王奕?,端着茶杯,不无幸灾乐祸地笑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彭大人,您说是不是?”

    “让恭王见笑了,早知今日,蕴章那会儿说什么也不会保举这个韩秀峰。”

    “彭大人误会了,本王怎看您的笑话,”奕?放下茶杯走了过来,翻出一道弹劾韩秀峰的折子,不屑地说:“这个李如宾,什么事都有他!要是没记错,光这个月他就上了七八道折子。”

    提到在礼部学习行走的员外郎李如宾,穆荫抬头道:“那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奕?只知道李如宾三天两头上折子,并不认识李如宾,更不想认识那个动不动就上折参奏别人的李如宾,下意识问:“清轩,你认得此人?”

    “见过一次,也幸亏只见过一次,不然烦也会被他烦死。”

    “有点意思,跟本王说说,这个李如宾为何三天两头上折子,又为何如此烦人?”

    “官迷心窍,穷凶极恶。”

    “这么说他混得不如意?”

    “何止不如意,据说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穆荫想想又笑道:“恭王,我敢断定他这道折子又是帮别人上的,只要给他个仨瓜俩枣,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破罐子破摔?”

    “差不多,反正不是好东西,简直有辱斯文。”

    奕?放下折子,回到领班军机的木炕上叹道:“这些人也真是的,怎就盯着韩秀峰不放呢,难道真不晓得韩秀峰简在帝心,圣眷正浓。”

    “是啊,他们怎就非得给皇上添堵儿呢!”

    彭蕴章岂能听不出他俩的言外之意,戴上老花镜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人家上了折子,我等就得及时呈报皇上,究竟派不派员查实,究竟交不交部议处,奏请皇上圣断。”

    穆荫立马拱手道:“彭大人所言极是。”

    ……

    奕?和穆荫摆明了不想因为这事触怒皇上,阅看完最急的几道折子,命军机章京草拟好军机处的意见,又亲自动笔修改了十几处,等军机章京誊写完,将三道弹劾韩秀峰的折子连同另外几道奉命草拟的谕旨一起带上,不缓不慢地走出公房,去递牌子求见皇上。

    没想到在一个老太监的带领下刚走到养心殿门口,一个小太监竟跌跌撞撞地从里面退了出来,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就晓得这个擦肩而过的小太监刚挨过揍。

    彭蕴章不但意识到皇上心情不好,甚至能想象到皇上气消了之后又会后悔刚才迁怒于小太监事,到时候十有八九会给刚才那个小太监点赏赐,或给刚才那个小太监派个更好的差事。

    正暗叹皇上少年心性,突然听到皇上在里头怒骂:“这个老奴才,气死朕了!真以为朕不会砍他的狗头……”

    彭蕴章缓过神,急忙躬身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进来吧,进来说话。”

    “臣遵旨。”

    彭蕴章跨过门口走进殿里正准备磕拜,赫然发现地上全是摔碎了的瓷片,正暗暗叫苦,皇上突然道:“不用跪了,站着说话。”

    “谢皇上。”不用跪瓷片,彭蕴章终于松下口气,恭恭敬敬地躬身拜了拜,这才一桩接着一桩地禀报起公务。

    前几桩不出意外的全照准了,当把弹劾韩秀峰的折子呈上时,皇上的脸色果然变得更难看了,随手将刚看了两眼的折子扔远远的,随即冷冷地说:“朕不看了,你给朕说说。”

    “臣遵旨,”彭蕴章定定心神,简明扼要地说:“礼部员外郎李如宾参奏,通政使司参议韩秀峰元年十二月底抵京,同月赴吏部投供,次年十二月中旬便挚选上泰州巡检,当月便领凭出京上任,不合需次之常理,似得官不正。”

    咸丰心想这是哪年的事儿,阴沉着脸问:“如此说来,这个李如宾弹劾的不只是韩秀峰,还有时任满汉吏部尚书、满汉左右侍郎和时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禀皇上,臣以为韩秀峰在京只等了一年就挚选上泰州巡检,的确有些不合常理。不过巡检这缺不比州县官,这些年几乎都是从到部投供的监生中挚选,只有冲繁疲难四项全占了的紧要缺才由督抚题选,或由库大使、闸官或典史等不入流的从九品官中升任。”

    “芝麻大点的官,没人瞧得上,挚选上也正常,还得官不正!”咸丰觉得荒唐之极,冷哼了一声,看着地上的折子道:“接着说。”

    “翰林院编修虞成桂、翰林院检讨张呈、詹事府左中允罗佩云、内阁中书顾得贤等奏,通政使司参议韩秀峰欺君罔上,竟妄称天子门生……”

    咸丰楞了楞,指着地上的折子道:“拿来让朕瞧瞧。”

    “遵旨。”彭蕴章急忙走过去捡起奏折,恭恭敬敬地呈上。

    咸丰接过翻开看了看,确认全是道听途说,并非韩四亲口所言,冷冷地说:“他们几个虽是风闻奏事,不过朕的确赐过书给韩秀峰,也的确考校过韩秀峰的功课。”

    “皇上,臣以为韩秀峰也不能因此妄称天子门生。”

    “他要是想妄称还能等到今日!”

    “皇上是说这事儿有段日子了?”

    “快一年了,这一说朕想起来,韩秀峰几乎每月都给朕交过功课,朕好像曾批阅过一篇。”

    “那这道折子……”

    “留中吧。”咸丰意识到韩四因为招人妒忌了,不耐烦地问:“剩下最后一道,赶紧说。”

    “臣遵旨。”彭蕴章没想到皇上跟韩四竟真有师生之实,暗叹了一句折子虽留中了,但这“天子门生”几乎也坐实了,定定心神小心翼翼地说:“广西道监察御史章嗣衡参奏,前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现通政使司参议韩秀峰,不学无术,不顾伦常,纵容把总葛二小等一十九名河营员弁,迎娶宛平、固安等地一十九名本应守节之妇,伤风败俗……”

    又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一套!

    咸丰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地说:“这事朕晓得。”

    彭蕴章下意识问:“皇上知道?”

    “肃顺当笑话说给朕听的,说韩秀峰可怜那些男人死在战阵上的河营寡妇,见那些个把总、外委跟那些寡妇也是你情我愿,就做主让那些寡妇改嫁,光喜酒就吃了近一个月。”

    想到平乱不晓得还要死多少人,咸丰凝重地说:“肃顺是当作笑话说给朕听的,可朕却笑不出来。每每想到那些男人战死了的孤儿寡母,朕心里就堵得慌。朕要是韩四,朕一样会成全她们。”

    “皇上圣明,皇上仁厚。”

    “不说这些了,朕晓得那些人为何弹劾韩四,仔细想想朕命他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是欠妥当,不过事已至此,就让他接着额外行走吧。”

    “那这道折子?”

    “看来不给个说法真会没完没了,先交部议处,等过个把月再下道降一级留任的谕旨吧。”咸丰不想再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烦心,突然话锋一转:“有人参奏马兰镇总兵兼内务府大臣庆锡,向下属达魁借用银钱,并在朝阳门外,违例设立马拨。且纵容包庇其下属外委司泳茂,承办木植,勾结木商,短写开价,起意诈赃,欲行侵用。甚至差令下属官弁去其家中,伺候照应。其弟通政使司参议庆贤,非但不予规劝,且违例在府内容留,并给那些个官弁银物!”

    彭蕴章意识到耆英写的那幅对子皇上知道了,意识到皇上刚才为何大发雷霆,急忙道:“皇上息怒……”

    “不查个明白难消朕心头之怒,给朕拟旨,著刑部查办!”

    “臣遵旨。”

    退出养心殿,彭蕴章才发现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耆英为何就想不通呢。现在好了,皇上震怒,他自个儿能不能善终搁一边,还要连累妻儿老小。

    再想到韩四现而今办的差事,彭蕴章打定主意晚上回家之后重新帮崔浩写一封书信。请福建总督帮个忙,等崔浩到省之后随便找个由头,给个别的差事。只要崔浩不做那个县丞,今后就不会再跟韩四有什么瓜葛。

第五百四十二章 银子有了

    用王乃增的话说现而今这个记名军机章京额外行走,既可以只是“记名”,做个有名无实的“小军机”,亦可“额外行走”做个如假包换的真“小军机”,但只是“记名”显然利大于弊。

    韩秀峰同样认为再进宫拜见恭亲王奕?等“大军机”不合适,且不说会不会受人待见,就是人家问起如何打探夷情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再三权衡干脆不去了,而是先去拜谢肃顺,顺便看看能否为“厚谊堂”筹点运转所需的银钱。

    说起来巧了,赶到肃顺家门口,正准备让小山东呈上拜帖,肃顺竟在几个家人拥簇下从大宅院里出来了。

    韩秀峰晓得肃顺很忙,急忙钻出马车。

    正准备上轿的肃顺也看见他,竟迎上来问:“志行,你怎么来了?”

    “秀峰拜见大人。”

    “别客气了,有话赶紧说,我得进宫面圣!”想到刚才来传召的太监说韩四好像又被人弹劾了,肃顺想想又说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要不跟我一道进宫。”

    韩秀峰不但很清楚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并且很清楚他这官做得不是一两点张扬,对汉官尤其伍肇龄等翰林官热情无比,对满人不但动不动破口大骂甚至敲诈勒索,也正因为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那些被他欺辱过的满人甚至宗室只能忍气吞声。

    总之,他树敌太多。

    更何况皇上不是什么人想见就可以递牌子求见的,按规矩得等皇上传召,韩秀峰可不敢跟他一起进宫,连忙道:“大人,您看我穿这一身能进宫吗?”

    肃顺反应过来:“怎么穿这一身就出来了?”

    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新官服正在做,还没做好。”

    提起官服,肃顺忍俊不禁地说:“志行,我敢打赌,皇上一定是心疼你连身像样的官服都置办不起,才赏你个记名军机章京的。”

    包括彭蕴章在内的所有人都没猜到这“小军机”是怎么来,唯独眼前这位一口道出,可见皇上真把他当心腹,韩秀峰暗叹一句,一脸尴尬地说:“让大人见笑了。”

    “我可没笑话你的意思,要说穷,谁没穷过。”想到皇上正在宫里等,再想到轿子里坐不下两个人,肃顺干脆爬上马车,回头道:“走,我们边走边说。你们几个,在后头跟着!”

    “嗻!”

    他的家人应了一声,韩秀峰才缓过神,爬上马车苦笑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您坐我车不合适!您还是乘轿吧,我跟着走,边走边说。”

    “志行啊志行,怎么一进京你也变迂腐了!”肃顺把他推到一边,探头道:“小子,去西华门,认不认识路?”

    “认得。”冯一鞭急忙道。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车啊!”

    “小的遵命。”

    ……

    肃顺一声令下,冯小鞭和小山东就这么牵着马车走在前头,肃顺的家人和抬着轿子的轿夫就这么跟在后头。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肃顺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边盘着腿摇晃着,一边摸着屁股下的垫子笑道:“志行,你这辆车有点颠,回头让马夫瞧瞧轱辘,最好再换个厚点软点的垫子。”

    “不怕大人笑话,这车是新置的,马还是河营的。”

    “不就是一匹马吗,河营都没几个兵了,要马做什么。”肃顺不想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话锋一转:“说吧,找我究竟何事,是不是图克坦他们还没去登闻鼓厅拜见你?”

    韩秀峰下意识问:“大人,您让他们去登闻鼓厅找我了。”

    “不去登闻鼓厅去哪儿,你上次不是说李道生和双福让你掌登闻鼓厅吗?”

    “的确说过,不过秀峰觉得在那儿办差不合适……”韩秀峰将“厚谊堂”的事一五一十禀报了一遍,又从袖子里取出王乃增连夜帮着拟的一份章程。

    肃顺翻开看了看,竟感叹道:“你们汉人哪儿都好,尤其笔杆子厉害着呢,可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大人,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终究是捐纳出身的……”

    “捐纳出身的怎么了,捐纳出身的就不能做官了?”肃顺翻看折子,指着其中一段道:“西夷对我语言文字,形势虚实,一言一动,无不周知。而彼族之举动,则我一无所知。还有这句‘天下之耻,莫耻于不若人’说得多好,这份眼界他们有吗?”

    “大人抬爱,秀峰惭愧。”

    “志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肃顺清楚,皇上心里一样明镜似的。这么说吧,你无愧于心,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皇上,真正应该惭愧的是那些只知空谈道德之辈!”肃顺合上折子,接着道:“回头我让图克坦他们去‘厚谊堂’找你,对他们别客气,不要想着他们是我保奏的人。”

    “秀峰明白。”

    “内务府的腰牌,待会儿见着皇上,我帮你跟皇上求。”肃顺想了想,又说道:“至于银子……我帮你想办法,不能让你给朝廷办差还得倒贴银子。话说你就算想贴也没得贴,总不能卖儿卖女吧。”

    “大人,其实秀峰有点积蓄。”

    “我晓得你有点积蓄,没点积蓄这一大家子人吃马嚼的日子怎么过,那点积蓄你还是留着吧。不就是万儿八千两吗,好办!要不待会儿别急着回去,就在宫门口等着,等我消息。”

    “谢大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全是为了办差,又不是为了你自个儿。”

    肃顺家本就在内城,本就离紫禁城不远,正说着马车停下了,肃顺探头看了一眼,随即爬出马车道:“你别下车,就在这儿等着,就算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也会差人出来传话。”

    “行,秀峰就在车上恭候。”

    宫门口好多人,韩秀峰是真不想让别人瞧见他跟肃顺的交情竟深到同乘一辆马车的程度,就这么翻出本书坐在马车里边看边等。

    本以为肃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十有八九会托个太监或侍卫出来传话,没想到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肃顺就在守门侍卫的恭送下出来了,并且依然没乘坐他的轿子,而是一出来就再次爬上了马车。

    “大人,皇上咋说,皇上恩准了吗?”

    “全恩准了,”肃顺掀开帘子,笑看着站在车外的一个二十出头的侍卫,回头道:“志行,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乾清门侍卫署理銮仪卫銮仪使恩醇的弟弟恩俊,他现而今也在宫里当差,在乾清门侍卫上学习行走。”

    “恩俊见过韩参议。”身穿黄马褂、挎着腰刀的恩俊拱手笑道。

    乾清门侍卫也是御前侍卫,但比一般的侍卫更靠近皇上,职位清高,升迁容易,大多从满蒙勋戚子弟中选拔充任。由乾清门侍卫出身而官至卿相的数不胜数,比如顺治朝的索尼,康熙朝的明珠、索额图,雍正朝的隆科多,乾隆朝的和珅。

    如果没记错眼前这位的哥哥恩醇就是刚从御前侍卫升任銮仪使的,包括肃顺都曾做过乾清门侍卫。

    想到恩俊虽不是正式的乾清门侍卫,只是在乾清门侍卫上行走,但一样是皇上新任的人,韩秀峰连忙拱手道:“恩俊老弟无需多礼,要不上车挤挤,我们边走边说。”

    见恩俊有些犹豫,肃顺笑道:“先让他在外头站会儿吧,我说几句就走,我走了之后你们慢慢聊。”

    “也行,恩俊老弟,对不住了。”

    “韩参议客气了。”恩俊可不敢跟肃顺同坐一辆车,躬身行了一礼,旋即手扶腰刀转过身去,像在宫里当值似的背对着马车守在外面。

    肃顺放下帘子,笑看着韩秀峰道:“志行,耆英那个老糊涂又惹皇上生气了,不过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为银子从哪儿来发愁。我待会儿就去给庆贤传皇上口谕,命他去你哪儿听用。”

    “庆贤被革职了?”韩秀峰忍不住问。

    肃顺轻描淡写地说:“他和他哥被人弹劾了,皇上著刑部查办。这会儿虽没被革职,不过也快了。”

    韩秀峰意识到耆英写的那幅对子皇上知道了,苦着脸问:“大人,您的意思是让庆贤出银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肃顺脸色一正,很认真很严肃地提醒道:“志行,我知道你为人宽厚,但这件事你别不好意思,更不能心软。‘厚谊堂’需多少银子就管他要多少,只能要多不能要少,要少了皇上会不高兴的。”

    “明白。”

    “他不但要出银子,还得实心办差。总之,等我传完皇上的口谕,他就是你的下属。”

    “大人,‘厚谊堂’的事贵在一个‘密’字,让他做我下属不合适吧。”

    “这你大可放心,他阿玛老糊涂,他不糊涂。他很清楚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但会心甘情愿掏银子,一样会老老实实办差的。”肃顺顿了顿,接着道:“你不是想奏请皇上派个人辅佐你吗,皇上恩准了,命恩俊辅佐你办差。明面上他依然在乾清门侍卫上行走,但事实上他是‘厚谊堂’的人。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可让他进宫呈给皇上,或让他帮你递牌子求见;涉及夷务的摺片和谕旨,皇上也会命他给你钞阅。这么一来,就无需经过军机处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日进斗金

    韩秀峰不想绕那么远,正准备翻墙回家,富贵跑过来献宝似地说:“四爷,我帮您估了估,只要能把杨掌柜这些年积压的书卖掉,哪怕卖便宜点,那这铺子盘得就不算亏!”

    接下来要帮皇上变着法儿抄耆英的家,韩秀峰倒不担心银钱,但还是好奇地问:“能卖掉吗?”

    富贵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两个正在帮着把书往外面大车上装的儿子,得意地说:“换作别人一定是卖不掉,就算能卖出去也是三文不值两文钱。不过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上午已经帮您卖掉两车了,下午接着卖,一手交书一手拿钱,最多三天,我帮您把积压的这些书全卖掉。”

    “竟有这等好事,究竟卖给谁了?”

    “卖给那些官学生,昨儿回去想了一宿才想到的,今儿一早就去跟几个官学的先生商量,果然好卖。又不用他们掏钱,只要他们让那些学生买,卖出多少给他们多少抽头,有钱跟他们一道赚,所以说这书不难卖!”

    八旗乃大清根本,所以朝廷优遇旗人,不但养之、取之、任之,还教之。

    光在京城朝廷就为八旗子弟开设有顺天府学、八旗两翼咸安宫学、景山官学、宗人府宗学、觉罗学、八旗世职官学,连健锐营和火器营都设有官学。而官学的教书先生都是官身,有举人、有贡生,现任通政司副使严正基就曾在官学教授过八旗子弟。

    想到在官学教书的全是八九品小官,薪俸不多,平时没啥油水,韩秀峰忍不笑道:“这买卖做得好,不过也不能让你白做,更不能让你家老大老二白跑,我这边只要能保本,只要能把盘铺子的银子赚回来,剩下你们爷儿仨看着办。”

    除了去扬州做扬州关委员之外,富贵几乎没做过赔本买卖,并且很清楚韩秀峰不是个小气人,本打算多多少少赚点的。但想到连刚才那个御前侍卫都好像要来这儿听用,富贵改主意了,立马脸色一正:“四爷,我赚谁的钱也能赚您的钱!这些书多少文一册卖出去的,给了那些官学先生多少抽头,回头我一笔一笔给您交账。”

    “不就是点书,至于吗?”

    “四爷,我晓得您忙,没空看账本,回头我跟费二爷交账。”富贵陪韩秀峰来到架后墙上的木梯前,像换了个一般竟扶着梯子可怜兮兮地求道:“四爷,福建那地方据说比扬州还要远,我这一去就是三年,家里的事不大放心。您能不能再个忙,让我家吉禄来您这儿听用,赏他口饭吃,顺便帮我盯着点。”

    韩秀峰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沉吟道:“如果你家吉禄只是想混口饭倒好说,但想混个一官半职却没那么容易。”

    “我晓得,四爷您千万别误会,就他那样的哪做得了官。”生怕韩秀峰不答应,富贵又急切地说:“小山东是精明,是能说会道,可他进出内城不方便。我家吉禄就不一样了,他是在四九城长大的,不但路熟而且认熟,没他不晓得的衙门。”

    想到比起别的八旗子弟,他那两个儿子算是争气的,韩秀峰答应道:“行,等把书卖完,让他去二爷那儿听用。”

    “谢四爷。”

    “别谢了,你们先忙,我过去看看。”

    翻墙回到自家的后院儿,发现琴儿竟在小花园里等。

    韩秀峰下意识问:“娃呢?”

    “正在钰儿那儿念书呢,”琴儿抬头看了一眼梯子,急切地说:“四哥,石老爷和王老爷从固安来了,听说还送来百十两银子,二爷正在前厅陪他们喝茶说话。”

    “他俩进京做啥子,又是咋找到这儿来的?”

    “早上你刚走,家里就来了好多客,余叔和二爷忙不过来,我只好让幺妹儿去前厅帮着端茶递水。幺妹儿借倒茶的机会偷听了几句,石老爷和王老爷好像是进京办啥子报销的,究竟是去工部还是去户部,幺妹儿没听清。”琴儿想了想,又说道:“他们原本不晓得我们住这儿,先是去的会馆,是温掌柜家老二送他们来的。”

    “应该是报销河工款。”韩秀峰没急着去前厅,陪着琴儿回到内宅,看着内宅正屋里满桌子的礼物问:“这些是谁送来的?”

    琴儿指着两个精美的木盒道:“听二爷说这是荣禄老爷差人送来的,我和幺妹儿刚打开看过,里头装了两串朝珠。这些烤鸭、烧鸡、熏肘子、馒头糕、桂花糕是黄老爷、吉老爷他们差家人送来的,说是庆贺咱们搬进了新家。”

    韩秀峰没想到荣禄竟会差人送礼物来,又指着堆在角落里的那些吃用之物问:“这些呢?”

    “有张馆长差人送来的,有在京城做官的四川同乡送来的,还有温掌柜他们送的。”琴儿抬头看了看刚跟进来,脸上全是羡慕表情的幺妹儿,接着道:“二爷那边都有账,不用担心搞混了,也不用担心这人情将来咋还。”

    幺妹儿忍不住道:“哥,听二爷说有个要出京做道台的大人,差家人送来了一百两银票。二爷让我把银票交给嫂子了,禀帖在二爷那儿。二爷说有五十两是啥子别敬,还有五十两是啥子炭敬,反正全是那位大人孝敬您的,这人情不用还。”

    韩秀峰没想到刚做上“小军机”就有人送别敬、炭敬,更没想到那个都不晓得姓啥叫啥的道台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各五十两。这可不是给一般“小军机”的别敬、炭敬,而是按领班军机章京规格送的。

    正暗想人家是不是因为从“额外行走”上看出了不一般,所以才跟那些“小军机”区别对待,小山东匆匆跑了进来,呈上一份拜帖。

    韩秀峰接过打开看了看,低声道:“有请,请庆贤老爷去听雨轩稍坐,我待会儿便到。”

    “四爷,听雨轩在哪儿?”小山东糊涂了。

    “就是……就是前头院儿里西边的那个花厅。”

    “晓得了,小的这就去请。”

    聘请了位才高八斗的幕友,整个宅院都变得文气了,尤其第二进的那十几间屋,现在都有了雅致的名字。想到费二爷不但大赞,甚至打算找木匠制几块牌匾挂上,韩秀峰不禁笑了笑,就这么快步来到位于第二进东侧的“日照阁”,掀开帘子,找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乃增。

    王乃增放下正在研读的《海国图志》,起身问:“东翁,您回来了。”

    ”刚回来,”韩秀峰顾不上客套,反带上房门,一边招呼他坐,一边说起耆英家的事,说完之后苦笑着道:“庆贤来了,我让小山东带他去对面听雨轩。”

    王乃增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先是收拾老子给儿子看,现在又要收拾儿子给老子瞧,皇上这是不想让耆英死那么痛快!”

    “伴君如伴虎啊,谁要是被咱们这位皇上记恨上,真会生不如死。”想到耆英一家老小现而今过得那朝不保夕的日子,韩秀峰油然而生起股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就像肃顺所说,您绝不能心软,绝不能跟庆贤少要。”

    “这我晓得,可据我所知朝中同情耆英的文武大臣不少,同情耆英的王公更多,我真要是跟庆贤狮子大开口……”说到这里,韩秀峰话锋一转:“相比翰詹科道的那些个看我眼红的清流,那些同情耆英的文武大臣和王公勋贵才让人担心。”

    “东翁,事已至此您还有回头路吗?”王乃增反问了一句,摸着下巴道:“庆贤要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乱说。因为他要是乱说,不只是得罪东翁您,也是得罪皇上,我估摸着他应该不敢跟他爹那样犯糊涂。”

    “那你觉得跟他要多少合适?”

    “这得看他有多大家底儿,他爹和他祖父两代丞相,十万八万两应该拿得出来,不过还是得先摸摸他家究竟有多少家底儿好。要把他家能掏的银子全掏出来,同时得给他一家老小留条活路,要让他家今后十年八年不用为生计发愁。”

    “他家究竟有多少银子我哪儿晓得,这家底咋摸。”

    “让他自个儿说,他心里应该有数,”王乃增想了想,又说道:“东翁,乃增以为‘厚谊堂’这边一年有一万两足够了,可以先要三年的。庆贤真要是能捧出十万八万两,那您就留三万两,剩下的悄悄给皇上送去。”

    “肃顺那边呢?”

    “肃顺那边不用送,一是在皇上看来您不但为官清廉,而且不擅钻营攀附。要是跟别人办这种差事一样给肃顺送,再传到皇上耳里那就麻烦了;二来据我所知肃顺并不缺银子,并且他对您又比较了解,您不送他只会觉得您不大会做官,顶多一时不快,但一定不会因此记恨您。”

    “那就这么办,我先去跟庆贤聊聊。”

    想到肃顺那官声,王乃增提醒道:“四爷,您是得皇上召见、被皇上委以重任在先,结识肃顺大人在后。乃增以为今后无论遇上什么事,您都得先揣摩揣摩皇上是怎么想的,然后再想想肃顺大人会怎么想怎么看。”

    “谢云清兄提醒,秀峰受教了。”韩秀峰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由衷地起身致谢。

第五百四十五章 日进斗金(二)

    庆贤在小山东的躬请下,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走进名为“听雨轩”,而事实上只比他家门房大一点的花厅里。

    坐下等了片刻,小山东提着水壶来沏了一杯茶。庆贤微笑着道了声谢,端起茶慢慢品了起来。神色从容、待人和蔼,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真能让人感受到官宦世家子弟的风范。

    但韩秀峰很清楚他远没看上去这么从容,走进来拱拱手,坐下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地问:“老兄今儿个光临寒舍,不只是庆贺秀峰乔迁新居这么简单吧?”

    正如韩秀峰所料,庆贤表面上很淡定,心里却紧张、难受甚至愤怒到极点。

    他本以为老爷子已经为之前的事付出了代价,都已经从大学士被贬为工部员外郎,过去的事应该已经过去了。而他这些年也是谨小慎微,实心办差。

    年前长毛北犯,他上折子奏请硝磺火药军器等物,应严防盗取私卖。京城内外,应拏拿奸匪。皇上不但照准,还下旨命京营各管官督饬兵丁,严密防护。并命步军统领核查京城内外花爆作坊存留硝磺,杜绝逆匪私行购买。严查奸民将鸟枪腰刀等军器,私行夹带出城。

    今年三月,皇上按例赴先农坛祭祀伏羲神农氏、山川神祗、值年太岁等诸神,再移驾耤田所,扶犁而作,躬耕三推,复加一推。然后御观耕台,命豫亲王义道、克勤郡王庆惠、成郡王载锐各五推。又命他这个通政司参议跟户部尚书文庆、礼部尚书徐泽醇、刑部尚书朱凤标、工部尚书花沙纳、署户部右侍郎灵桂、礼部右侍郎文清等文武大臣各九推!

    当时真以为皇上不再计较之前的事了,结果洋人的兵船一到大沽口,皇上又下旨申斥,气得老爷子泼墨挥毫,写了那幅大不敬的对子,还生怕别人不知道竟把对子挂在正厅里。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实上早在三五天前他就做好了被圈禁甚至被赐死的最坏打算。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从容,只是想就算死也要死得有点尊严。

    见刚做了几天同僚,之前只见过一面的韩秀峰明知故问,庆贤不想再绕圈子,缓缓站起来整整衣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禀韩参议,庆贤是奉旨前来听用的。”

    “听用?”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士可杀不可辱,庆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觉得皇帝让他来韩秀峰这儿听用就是在羞辱他,“韩老爷”这三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再次拱拱手:“庆贤听候韩参议差遣,韩参议需要庆贤做什么尽管吩咐!”

    韩秀峰早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都大难临头了,他非但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并且一反之前那彬彬有礼的君子之风,变成如此桀骜不顺。

    他一定是不甘心、不服气,甚至跟他爹一样对皇上充满怨恨。再想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韩秀峰意识到不能就这么开口跟他要银子,一定得想过法儿让他心甘情愿的出。

    “庆贤兄,实不相瞒,您家的事儿秀峰听说过一些。”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不缓不慢地说:“您刚才说是奉旨来我这儿听用,那您晓不晓得我是做什么的,或者说皇上命我做什么事,办什么差?”

    庆贤没坐,就这么站在韩秀峰面前冷冷地说:“庆贤不知,庆贤乃戴罪之身,也不想知道这些。”

    韩秀峰笑看着他问:“啥也不知道,那老兄来我这儿听啥子用?”

    庆贤没想到眼前这个捐纳出身的不学无术之徒居然会露出笑容,更没想到眼前这个幸进小人会问这些,一时间竟被问住了,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看看吧,这便是皇上命秀峰办的差事。”韩秀峰从袖子里取出一道折子,仔细誊写的那道早上已托肃顺呈上去,这道是王乃增执笔的,是打算留着存档的。

    庆贤鬼使神差地接过折子,打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大吃一惊,紧盯着韩秀峰依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韩秀峰从他手中接过折子,轻轻放到一边,意味深长地说:“庆贤兄,其实秀峰刚听到信儿时跟你一样纳闷,心想皇上派谁来听用不好,非得派你来。现在想想,皇上未尝没有让你家从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站起来的意思,你觉得呢?”

    打探、整理夷情,以拱各军机大臣乃至皇上顾问咨询!

    庆贤没想到皇帝竟会让韩秀峰干这个,再想到韩秀峰刚说的那番话,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竟喃喃地问:“皇上真是这么想的?”

    “圣意难测,秀峰不敢妄自揣摩。”

    “应该是,不然皇上也不会让我来这儿。”

    “庆贤兄,秀峰以为不管是不是,你既然来了,不妨既来之则安之。”韩秀峰站起身一边邀他坐下,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我身为臣子,可不能再惹皇上不高兴。”

    “韩老弟说得是,庆贤糊涂。”

    “你我是同僚,在我这儿犯糊涂没事,出了这道门儿可不能再犯糊涂。”

    “庆贤明白,谢韩老弟提点。”

    “咋又客气起来了,当务之急是这一关究竟咋过,”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提醒道。

    庆贤反应过来,连忙道:“韩老弟,来前肃顺说了,说您这儿缺什么就让我去准备什么,说您让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做什么先搁一边,还是说说您这儿缺什么吧。”

    “缺银子。”

    “缺多少?”

    “老兄能拿出多少,我这儿就缺多少。”见庆贤又愣住了,韩秀峰干脆朝着皇宫方向拱拱手:“就算咱们这儿一时半会用不着那么多,也可以把多出来的呈交给皇上,等要用的时候再奏请申领。”

    庆贤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心想说到底还是抄家,可想到全家老小的命都快没了要那么多银子何用,苦笑道:“现银……想想办法,七八万两应该能筹到。铺子、房屋和城外的庄田要是的变现,估摸着也能值个三四万两。”

    “把房屋卖了一大家子人住哪儿,至于那些铺子和城外的庄田暂且先留着吧,毕竟这日子总得往下过。”

    “那我先筹八万两?”

    “八万两应该够了,”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庆贤兄,皇上让你来我这儿不只是让你出银子的,也是让你来办差的。秀峰有个不情之请,打算等银子送来之后,请你掌管‘厚谊堂’钱粮支出及相应的账目。”

    庆贤是聪明人,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立马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请韩老弟受庆贤一拜。”

    “庆贤兄,你这是做什么,庆贤兄请起。”

    ……

    打发走庆贤,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心想银子总算要着了,并且没把人家往死里得罪。皇上将来真要是赶尽杀绝,不给他们全家老小活路。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耆英的那些个门生故交要怨只能在心里怨皇上,怨不到他这个曾想帮过庆贤的人。

    正感慨伴君如伴虎,费二爷陪着石赞清、王千里笑容满面地走进了内院儿。

    韩秀峰连忙打起精神迎上去打招呼,听幺妹儿说酒席准备好了,赶紧让小山东去请王乃增。

    故人重逢,一顿酒吃得宾主尽欢。

    吃完酒来到听雨轩坐下,石赞清才苦笑道:“志行,我和千里这次进京,既是报销河工款的,也是受人之托来跟你交好的。”

    “石叔,您受谁之托?”韩秀峰不解地问。

    “除了吴大人还能有谁,他不是弹劾过你吗,听说你不但做上了‘小军机’,还执掌登闻鼓厅,担心你会为难他,所以拉下老脸求我来帮着说和。”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不无自嘲地笑道:“看来在他心目中我韩秀峰依旧是个小人,别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倒好,竟以君子之心度我这个小人之腹,哈哈哈,想想真是可笑!”

    “我跟他说过,说你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可他偏偏不信。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现而今这按察使兼永定河道做得确实不容易,像他这样的官真是越来越少,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是啊四爷,吴大人就是那个犟脾气,习惯就事论事,其实没什么坏心。”王千里附和道。

    “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怎会跟他计较。”

    “这我就放心了。”石赞清哈哈一笑,接着道:“听说你做上了‘小军机’,你那些个旧部一个比一个高兴,可他们现而今都有差事,不能轻易进京,就托千里帮着把他们的贺礼捎来了。”

    “陈虎、王河东和吉大吉二等海安的兄弟,一人五两。陈不缓、杨大城等后来校拔那些个外委和额外外委,每人三两。零零散散凑了两百两,我说用不着,他们非让我捎,想着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我只能帮他们捎来了。”王千里笑了笑,又转身道:“银子我已经交给了二爷。”

    “这帮臭小子,他们赚点也不容易。”

    “志行,就跟千里说的,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孝心,没有你提携哪有他们的今日,你要是不收下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石赞清想想又感叹:“再说做京官不比做外官,你现而今虽做上了‘小军机’,能收着点冰敬炭敬,但各种应酬也多,花销也大。”

第五百四十七章 谨小慎微

    既是公务宴请,自然不能让韩秀峰掏银子。

    王千里不但托温掌柜帮着置办一桌上席,并且找来一个信封塞进一百两银票,在信封上注明“百寿图一轴”,然后守在会馆门口恭候。

    等到了前来赴宴的荣禄,发现荣禄还带来一位工部员外郎,王千里热情地把二人迎进花厅,等韩秀峰、石赞清以及一起作陪的黄钟音、吉云飞陪二位客人坐下了,借口出去瞧瞧永祥到了没,赶紧又准备了一轴“百寿图”。

    天色尚早,加之永祥没到,众人坐下喝了几口茶,寒暄几句,便在韩秀峰和黄钟音陪同下参观起会馆。

    文祥进士出身,自然要拜下文昌帝君。

    从文昌阁出来走进对面的乡贤祠,他这才知道重庆府那么偏远的地方,自顺治朝来竟出了那么多进士翰林。看到胡超老将军的画像和这两年因平乱殉国刚供进乡贤祠的重庆籍武官灵位,荣禄更是感慨万千。

    “志行兄,我能否给振威将军上炷香?”荣禄回头问。

    韩秀峰晓得他父亲和他叔父生前曾跟向荣一起平过乱,而他祖父跟胡老将军也曾一起在西北效过力,并且就是在西北平乱时殉国的,不假思索地说:“这有何不可,胡老将军要是晓得故人之后给他上香,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

    “谢了。”荣禄拱拱手,随即走到香案边取出三炷香,举到油灯那儿点上,然后举着香对着振威将军的神像三拜,恭恭敬敬地拜完之后才将香插到香炉里。

    等众人瞻仰完重庆府的诸先贤正准备回花厅之时,荣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竟摸出一把散碎银子,放进了角落里的功德箱。

    他这又拜祭又给香火钱的举动让黄钟音、吉云飞和石赞清倍感意外,不是因为他身为满人会拜祭汉人的先贤,而是因为他才十八九岁、而跟他这么大年纪的八旗子弟,有钱的声色犬马,没钱的混吃等死,像他这般懂事的实属罕见。

    就在黄钟音等人觉得荣禄前途不可限量之时,永祥在王千里陪同下进来了,一进来就忙不迭跟众人告罪。

    “联顺大人今儿个去我南营巡察,公务在身,刚才是实在走不开,让诸位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我们也没等多大会儿,再说办差要紧。博川兄、仲华老弟,您二位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也是刚到。”文祥没想到年前还在到处求人的永祥,现而今已做上统领三千马、步、守兵的巡捕营游击,更没想到他跟韩秀峰才做了大半年同僚,关系竟如此之好,甚至通过韩秀峰结交上了黄钟音、吉云飞和石赞清等进士翰林。

    荣禄终究年轻,一边跟着众人往花厅走进,一边直言不讳地说:“永祥,联顺虽是你的上官,但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的好。”

    不等永祥开口,韩秀峰便好奇地问:“仲华老弟,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听说过一些联顺的事,”想到这儿就有一位御史,荣禄不禁侧身笑道:“志行兄,我估摸着黄老爷也一定有所耳闻。”

    “永洸兄,究竟咋回事?”韩秀峰回头问。

    黄钟音愣了愣,轻描淡写地说:“人家圣眷正浓,又有定郡王撑腰,现而今风光着呢,连五城察院都不放在眼里。”

    见永祥一脸尴尬,韩秀峰意识到他现而今的上司应该是得罪了巡城御史。

    如果只是得罪巡城御史倒也没什么,顶多被弹劾。可想到他那位上司的上司----现任步军统领定郡王载诠,好像跟肃顺以及肃顺的哥哥郑亲王端华关系不太融洽,韩秀峰不禁笑道:“永祥,看来你是得小心点。”

    “韩老爷,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游击,既不能得罪上官,更不能得罪定郡王……”

    “不说这些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博川兄、仲华、永洸兄,永祥总算到了,我们入席吧。”

    “韩老弟请。”

    “今儿个您和仲华是客,您二位请。”

    “是啊博川,今儿个你和仲华是客……”

    韩秀峰、黄钟音和吉云飞一番邀请,硬是把文祥和荣禄拉坐到主宾的位置上,然后将石赞清拉坐到上首,然后同永祥、王千里一道坐下作陪。

    文祥和荣禄这才意识到这顿酒是永定河道衙门请的,这才意识到韩秀峰虽不再是河员,但河道衙门遇上什么事他并没有坐视不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自然而然聊起战局,在座的所有人中韩秀峰既在扬州呆过也去过上海,也只有韩秀峰正在上过阵杀过长毛,可他不但没高谈阔论,甚至极少发表高见。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听,时不时微微点点头,直到被人问起才说几句。

    直到此时此刻,文祥才真正相信荣禄下午所说的话。因为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又怎会去巴结飞扬跋扈的肃顺。心想外面那些人之所以认定韩秀峰是肃顺的人,十有八九跟现而今的永祥差不多,只是摊上了个飞扬跋扈的上司。

    正暗自感慨,黄钟音突然笑道:“志行,回来时听说恭亲王和穆荫因为军务繁多,现有的军机章京实在忙不过来,奏请皇上让三个丁忧回京因额数已满一直没能补用的记名章京,跟你一样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是吗?韩秀峰下意识问。

    “骗你做啥子,据说那三位已经入值了。”

    文祥反应过来,不禁放下筷子笑道:“志行,这么一来内阁的那些中书就不能再妒忌你。你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不但没挡他们的升转之路,反倒让他们的升转之路更宽了,谁要是再针对你,那就太没良心了!”

    “博川所言极是,百姓还晓得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呢,现在相当于增加了四个‘小军机’的额数,不只是内阁,连六部主事、郎中想入直军机处都比以前容易多了。”

    “永洸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算啥子挖井人,皇上才是挖井人!他们无需感谢我,而是应该感谢皇上。”

    “对对对,皇上才是挖井人!”

    说说笑笑,酒喝得很快,时间过得也飞快,等散席时荣禄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要不是王千里扶着都已经走不了路了。

    韩秀峰和众人一道将文祥和荣禄扶上马车,王千里不失时机地送上“两轴百寿图”,一脸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河工款报销的事。

    文祥早料到他们有事相求,只是没想到竟是报销,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点什么。荣禄也不晓得是因为喝高了,还是觉得这事不难办,扶着车厢门笑道:“多大点事儿,包我身上,我明儿一早就去跟那帮孙子说,您几位等着听信儿吧。”

    “荣老爷,这就劳烦了。”

    “举手之劳,谈不上劳烦。志行、永洸兄,今儿个不胜酒力,先走一步,改日我做东……”

    ……

    韩秀峰目送走文祥和荣禄所乘坐的马车,踮起脚正准备瞧瞧冯小鞭堂弟冯小宝赶的另一辆马车到了没,余有福从阴影里跑了过来,凑他耳边道:“四爷,图克坦、沈佳、明安等老爷等了您一下午,富贵、云老爷、姜老爷、顾先生、苏觉明和贵生、长春他们也在全在。王先生说他们难得能聚到一块儿,也就没让他们走。”

    黄钟音和吉云飞意识到韩秀峰有事,立马笑道:“志行,你有事就先回去,次臬兄和千里反正住会馆,这边有我们呢,我们帮你招呼。”

    “永洸兄,博文兄,那就拜托了。”

    “说啥子呢,赶紧去忙吧。”

    韩秀峰探头看了看刚把文祥和荣禄所乘坐的马车送到巷口的石赞清、王千里,冯小宝赶的马车已经从西边来了,再次跟两位同乡作了一揖,这才爬上马车打道回府。

    赶到家一看,前院灯火通明。

    云启俊、姜正薪、顾谨言等人正同肃顺保举的图克坦、明安、沈佳等满官分坐在正厅两侧,富贵的大儿子吉禄提着茶壶守在一边伺候。

    见韩老爷回府,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无需多礼,一边走到中间的太师椅上坐下,然后从云启俊手中接过图克坦等人的履历,边看边低声道:“吉禄,去把王先生请来了。”

    “嗻!”吉禄应了一声,连忙放下茶壶跑进内院儿去请王乃增。

    “诸位一定很奇怪,这官咋来得这么容易。”韩秀峰放下履历折,又看着图克坦等人道:“一定很奇怪肃顺大人为何让你等领着官凭之后还得来拜见本官,现在可以告诉诸位,这官来得容易,做起却没那么容易,想做好这官……确切地说想办好皇上交办的差事却没那么简单!”

    居然跟皇上有关系!

    除了知道一点内情的云启俊,所有人大吃一惊。

    “至于到任之后究竟办什么差,本官的幕友王乃增王先生接下来不但会跟诸位交代明白,并且过两天会跟诸位一道出京。本官现在想说的是,接下来要办的差事讲究一个‘密’字,谁要是胆敢泄露出半句,哪怕无意中泄露出去,到时候不但会丢官还会丢脑袋!”

第五百四十九章琴儿的提议

    韩秀峰让小山东带庆贤去“厚谊堂”找间屋当公房,顺便让庆贤看看接下来该如何修缮,便回到内宅洗澡换衣裳,为觐见做准备。

    新官服、新官帽和新鞋袜已做好了,店家昨儿下午送来的。琴儿把新行头从柜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椅子上,拿起梳子转到后面帮着梳头打辫子。

    韩秀峰很享受这种感觉,靠在椅子上看着墙角里点的熏香提醒道:“琴儿,京城干燥,得小心着点火烛,万一走水了想救都救不过来。”

    “我晓得,”琴儿探头看了一眼熏香,想想又嘀咕道:“你以为我喜欢点,这不是没办法吗,京城哪儿都好,就是太脏太臭。脏得人不敢出门,臭气熏得人恶心,熏得人头疼。”

    想到不但外面臭气熏天,连点着熏香的屋里都能闻到臊臭味儿,韩秀峰无奈地说:“京城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

    琴儿忍不住笑道:“钰儿也是这么说的,她还吟了两句诗,说啥子久居了就闻不着臭。”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好像是,好像就是这两句。”

    “这可不是诗,这是出自孔圣人的《孔子家语》。”

    琴儿对这些不感兴趣,立马换了个话题:“四哥,王先生今年多大了,有没有成家?”

    “要是没记错今年应该三十二,吉老爷说他在老家原本有过婚约,不但门当户对,而且那位小姐也是才貌俱佳,只是那会儿他一心苦读圣贤书,考中了秀才又去考举人,好不容易中了举,又要进京会试,这么一来就把婚事给耽误了。”

    “后来呢?”琴儿追问道。

    “说起来那位小姐真是命薄,十八岁那年害了场上吐下泻的怪病,病了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据说临终前还在念着王先生。”

    “再后来呢?”

    “等王先生会试落第赶回山东日照老家,那位小姐已经下葬了。可能是心存愧疚,不管家里人咋说都不让家里再去跟别的女子家提亲,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后被家里人逼得没办法,竟发了个一日不中式一日不谈婚姻之事的誓,然后就背着考篮进京了。”

    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据说他家境还算殷实,但在京城的花销更大,并且那会儿可能还念着那位红颜薄命的小姐,整天跟一帮文友饮宴,每次都是不醉不归,没半年就把盘缠花光了。

    正因为他三天两头跟文友们流连于离咱这儿不远的松筠庵、法源寺、陶然亭和窑台等吟咏集会胜地,在当时的文士圈儿中竟闯出了点名声,不但跟翰詹科道的那些清流成了好友,连时任礼部尚书和吏部左侍郎都慕名与他相交,据说那会儿个个觉得他再考一定会中。”

    “可就是没中?”琴儿下意识问。

    “是啊,不过没中是后来的事,他那会儿已经穷的举债度日,正好赶上段大人外放,段大人又正好缺个幕友,他就这么被段大人延聘为西席。”

    “一边给段大人做师爷,一边准备接着考?”

    “嗯,这师爷一做就做了十年,期间回京考了三次,结果每次都名落孙山。”

    琴儿好奇地问:“这十年他就没对别的女子动过心?”

    韩秀峰无奈地笑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据我所知这十年他过得并不清苦。段大人刚开始一年给他一千两,后来渐渐涨到了每年一千六百两。也不晓得是这银子来得太容易,还是真放浪不羁,反正是有多少花多少,真叫个挥金如土。”

    “那么多银子他花哪儿去了!”

    “花天酒地,再逛逛青楼,有多少银子花不掉?”说到这里,韩秀峰突然话锋一转:“哎呦,这一说我才想起来都没找两个人去他那儿伺候。”

    韩家实在算不上大户人家,琴儿真不懂这些,禁不住问:“咋伺候?”

    “他现而今是我礼聘的幕友,总不能让他自个儿收拾屋子,自个儿动手洗衣裳吧?得给他去买个丫鬟,再找个聪明伶俐的小子去给他打打杂跑跑腿。”

    琴儿小心翼翼地说:“买啥子丫鬟,我看让钰儿去帮着照应照应就行。”

    韩秀峰喃喃地说:“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难不成咱家钰儿还配不上他?”琴儿见韩秀峰并没有不高兴,胆子更大了,绕到韩秀峰面前窃笑道:“四哥,听二爷说王先生是大才,既然是大才咱就得跟段大人一样好好笼络。要是这件事能成,他还不死心塌辅佐你。就算将来金榜题名,他还是咱家姑爷,还不是一样得帮咱家。”

    “还真是!”

    “所以说用不着去买啥子丫鬟。”

    “我倒没想过指望他将来知恩图报,我是觉得他跟钰儿还真是郎才女貌。”

    “这有啥两样,只要这门亲事能成,他就是咱家姑爷。”

    “仔细想想确实是个良配,只是钰儿会不会同意。”

    “这你就别管了,钰儿那边我去说,”琴儿想想又眉飞色舞地说:“再说这种事急不来的,先让钰儿去帮着照应照应,等他俩对上眼了到时候再挑明,这事不就水到渠成了?”

    想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任钰儿不能就这么耽误成老姑娘,并且王乃增风流倜傥还是举人出身,要是能成真是天作之合,韩秀峰不禁笑道:“行,这事交给你,不过王先生过两天就要去上海、宁波和广州等地方,最快也要到明年四五月份才能回来。”

    “去这么久,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他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得去。”

    琴儿不想夜长梦多,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让钰儿跟王先生一道去,王先生在家不能没人伺候,出了门一样不能没人伺候!”

    “钰儿能答应吗?”

    “她昨儿晚上还跟幺妹儿说想家了,上海不是离她家不远吗,要是跟王先生一道去,说不定还能顺路回去探望下余三姑,顺路回去看看余三姑帮他爹生的娃。”

    “行,你等会儿先去探探她口风,她要是愿意,我再去跟王先生说。”

    “我寻思她应该会愿意。”

    正说着,辫子也打好了。

    琴儿一件接着一件地帮韩秀峰穿上官服,等把军机坎肩穿上时,琴儿不禁笑道:“四哥,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这一身新官服再加上这坎肩,是比穿原来那身精神,也比穿原来那身威风。”

    “这坎肩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做上‘小军机’或‘大军机’才能穿。”新衣裳谁不喜欢,韩秀峰忍不住走到铜镜前照了照,想想又回头道:“琴儿,荣禄不是送了两船朝珠,取一串来。”

    “四哥,你打算戴朝珠?”

    “以前自然不能,现在可以了,按例军机章京可跟翰林官一样佩戴朝珠。”

    “是吗,那你等会儿,我去拿。”

    琴儿刚跑去拿朝珠,费二爷捧着一紫砂壶微笑着走了进来,他老人家这把年纪是百无禁忌,内宅可随便进。

    韩秀峰招呼道:“二爷,啥事?”

    “早该换一身新的,瞧瞧,这一身穿着多威风,”费二爷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竟放下茶壶一边帮着整理官服,一边笑道:“你不是把‘厚谊堂’给盘下来吗,杨清河把原来的那个伙计打发走了,想着两个儿子没营生,刚才跑来求我,想问问能不能给他那两个儿子找点事做做。”

    “您老觉得呢?”

    “他家老大今年二十四,前年成的家,已经有了个娃;老二今年十九,尚未婚娶。他家是开书肆的,俩小子也都断文识字。我想着既然现在不缺银子,不如让他家那两个小子来听用。”

    “老子呆在‘厚谊堂’,儿子不能也呆在‘厚谊堂’。”韩秀峰沉吟道。

    “那就让他家老大跟苏觉明去上海,苏觉明跟贵生和长春不一样,河营原来的那帮小子不服他,就算回泰州也不一定能找着信得过的长随。”

    “这倒是个办法,他家老二呢?”

    “志行,我一直在想王乃增手下不能没个听用的,杨清河家老二年纪不大,看上去也挺机灵的,让他家老二来伺候王乃增正合适。”

    “想一块儿去了,刚才我还跟琴儿说这事呢。”

    “那我就这么去回他?”

    “行,就这么定。”

    韩秀峰话音刚落,琴儿捧着一串朝珠走了进来,微笑着跟费二爷道了万福,然后一边往韩秀峰脖子上套,一边窃笑着问:“四哥,你刚才说只有翰林官和‘小军机’可以佩戴朝珠,那究竟是翰林老爷大还是你大?”

    不等韩秀峰开口,费二爷便捧着茶壶笑道:“琴儿,这朝珠不只是翰林官和‘小军机’可佩戴,官做大了一样可佩戴。至于是翰林老爷大,还是志行的官大,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二爷,啥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内阁的那些个中书和六部的那些个不是进士出身的主事郎中之所以个个看志行眼红,那是因为只要能做上‘小军机’,不但将来参加会试时更容易中式,而且只要做上了‘小军机’就有冰敬炭敬可收,干满三年就能升转。”

    “那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呢?”

    “做‘小军机’很累的,并且只是在军机处当值这几年威风,等考上进士或外放为官,就跟别的翰林和外官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还是翰林官升转起来更顺畅一些,要是官运亨通,将来说不定能入阁拜相,所以对能不能做上‘小军机’,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不是很羡慕。”

    看着琴儿似懂非懂的样子,韩秀峰不禁笑道:“这么说吧,吉老爷和敖老他们想做的是‘大军机’,像我这样捐纳出身的和那些举人、官学生和贡生出身的才会对‘小军机’感兴趣。”

    “志行,也不能这么说,要是能入值军机处,博文和金甫又怎会不愿意。只不过军机章京按例只能从内阁中书、六部主事郎中和理藩院的主事郎中里选拔,本就不是翰林官的升转之阶。”

    琴儿反应过来,禁不住问:“这么说吉老爷和敖老爷这辈子也做不上‘小军机’,要做只能做‘大军机’?”

    “差不多,除非他们愿意去六部做主事郎中。”费二爷笑道。

    “那他们愿意吗?”

    “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愿意,人家将来是要做侍读侍讲学士,是要去南书房、上书房行走的,跟咱们这是两码事。”韩秀峰笑了笑,想想又说道:“能不能做上‘小军机’,他们不是很在行,不过能不能做上我现而今做的这个通政司参议,他们还是很在乎的,哈哈哈。”

第五百五十章 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

    换上新官服,同费二爷一道去前厅见了下杨清河父子三人,又回内院跟王乃增说了一会儿话,恩俊骑着快马回来了。

    “韩老爷,出事了,定郡王昨儿夜里薨了!定郡王府上的人刚去宫里报的丧,我回来时皇上正在召见恭亲王、郑亲王和彭大人。”

    “定郡王薨了!”韩秀峰大吃一惊。

    恩俊倒不觉得有多意外,一边擦着汗一边苦着脸道:“定郡王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不然皇上也不会命刚迁左都御史的联顺,帮同定郡王管九门防务。”

    “这么说今儿个见不着皇上了?”

    “差点忘了,皇上命奏事处的公公传话,让您过几天再递牌子。皇上还说您在办差时要是遇着什么事,又不方便去找肃顺大人,就让卑职换上黄马褂,亮出侍卫腰牌。”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信诚,定郡王薨了,那步军统领衙门现在谁管?”

    “联顺,皇上命联顺为步军统领。”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恩俊又补充道:“据卑职所知定郡王年轻时曾跟联顺一道做过乾清门侍卫,关系不一般,所以患病时就曾向皇上举荐过联顺。”

    “知道了,你先歇会儿。”

    “谢韩老爷。”

    今年走了好几位老臣,先是为官五十多年,历事乾隆、嘉庆、道光和咸丰四朝的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潘世恩。紧接着是琦善,现在又是定郡王载铨,这大半年净忙着办丧事了,韩秀峰能想象到皇上的心情一定不会好。

    再想到这两天虽觐见不成,但差事不能耽误,韩秀峰走到门口道:“余叔,去找下你家铁锁,问问今儿个谁在宣武门当值。”

    正准备找个地方帮恩俊把马栓上的余有福愣了愣,回头问:“问这个做啥子?”

    “我下午想去城楼上瞧瞧,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行,我这就去问。”

    余有福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铁锁的柱子说不上话,一样可去找永祥,应了一声,把马栓上,就撒腿跑出去了。

    韩秀峰摸摸嘴角,回头道:“小山东,等余叔问清楚了回来,你就去王先生那儿拿上我的名帖,去把‘日升昌’京城分号和‘蔚泰厚’京城分号的掌柜请到宣武门,我打算在那儿见他们。”

    “好咧,余叔那边一有信儿我去就去请。”

    “日升昌你是晓得的,蔚泰厚京城分号在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就算不知道我可以去打听啊。”

    “行,先去忙吧。”

    恩俊很清楚韩秀峰不会无缘无故把两大票号掌柜请到城楼上去说话,再想到皇上对打探夷情的事那么上心,甚至允许他不在宫里当值时也可穿黄马褂,主动请缨地说:“韩老爷,要不待会儿让卑职去请吧。”

    “信诚,你已经跑了一上午……”

    “没事儿,跑这点路算什么!”

    “行,那待会儿就劳烦你再跑一趟。”

    韩秀峰刚说完,就发现幺妹儿从内宅跑了出来,一脸欲言又止。想到琴儿早上说的那些话,打算甚至已经做过的一些事,韩秀峰暗叹口气,不动声色走进了内宅。果不其然,刚跨过门槛,就被琴儿拉进了左厢房。

    “咋了,钰儿是不是不乐意,是不是哭了?”

    “她没哭,也没说不乐意。”

    “那究竟咋了?”

    琴儿真有些后悔,苦着脸道:“她……她就说了一句回家也好,然后就一声不吭收拾行李。”

    “这丫头,还赌气!”韩秀峰沉思了片刻,轻轻拍着她胳膊笑道:“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这不是要出门儿吗,我带她出去转转,顺便开导开导她。”

    “真没事?”

    “放心吧,真不会有事的。”

    韩秀峰心想现在既要办皇上交代的差事,身为“小军机”又要时时刻刻关注朝局和战事,已经够烦心了,任钰儿的事不能再拖下去,就这么快步走到任钰儿的闺房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钰儿,是我啊。”

    “四哥,什么事?”任钰儿吓一跳,急忙站起身用蚊子般地声音问。

    “换上在祖家场教娃们念书时的那身衣裳,陪哥出去走走。”

    “四哥,这儿是京城,不是祖家场,我穿那身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再说女扮男装溜出来逛街的大家闺秀多了,你不是头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任钰儿意识到四哥有话跟她说,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不过您得等会儿。”

    “不急,你先准备准备,准备好去前厅找我。”韩秀峰笑了笑,又回头道:“琴儿,你也去换身男装,我们一道出去转转。”

    “我……我就不去了吧,再说我也没男人穿的衣裳。”

    “没有可以穿我的,难得有空带你们出去散散心,别扫兴。”

    “行,我……我去换。”

    不知道女子换衣裳慢,还是要把头发放下来打辫子,回到前厅等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余有福打听完消息回来了,琴儿和任钰儿才换上青布长衫出来了。

    确认今儿个在城门当值的门千总跟铁锁关系不错,并且铁锁和柱子已经去城门那儿等了,韩秀峰这才让恩俊和小山东一道去“日升昌”和“蔚泰厚”,然后带上女扮男装的娇妻和义妹爬上马车,优哉游哉地逛起南城。

    先去法源寺,再去陶然亭,然后是窑台和松筠庵。

    除了见着不少吟诗作对的风流文士,琴儿没觉得这几个地方有传说中那么好玩,但任钰儿却像是朝圣般地激动,每到一处都若有所思,甚至驻足躲在韩秀峰身后偷听那些文人雅士究竟在高谈阔论些什么。

    在路边摊上随便吃了点饭,韩秀峰带着二人直奔宣武门,跟守在城门边上的柱子和铁锁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二女爬到城楼最高处,俯瞰起京城内外。

    登高望远,整个人的心胸都开阔了。

    琴儿心生愧疚,挽着任钰儿的胳膊道:“钰儿,嫂子没别的意思,嫂子是看你老大不小了,是……”

    刚才逛过法源寺、陶然亭、窑台和松筠庵,现在又看到了紫禁城,任钰儿感慨万千,噙着泪道:“我知道,我知道您和四哥是为我好。”

    见下面来了三辆马车,两个掌柜模样的人从马车里钻出来,恭恭敬敬地跟从第三辆马车里下来的恩俊作揖,韩秀峰意识到“日升昌”和“蔚泰厚”京城分号的掌柜到了,不想再绕圈子,抬起胳膊指指紫禁城方向道:“钰儿,皇宫就在那儿,皇宫里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可据我所知无论太后、皇后还是贵妃,她们过得并不开心,至少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啥,想穿啥就能穿啥,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

    “我也觉得在深宫中的滋味儿不会好受。”任钰儿喃喃地说。

    “皇宫周围那一圈便是内城,就是宗室王公和八旗子弟住的地方,旗人家的女子虽说没咱们汉人这么多规矩,但过得也不一定有多舒心。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子,这婚姻大事根本轮不着自个儿做主。就算运气好能嫁个好夫君,一样不能离开京城四十里,只能呆在家里打打牌、听听戏,有的甚至抽大烟。”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穷人家的女子更可怜,既不能开店做买卖也不能种地,只能抱着娃挨饿受冻。住外城的汉人女子也好不了多少,终身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阁前一切都得听父母的,嫁人后一切都得听夫君的,正所谓夫唱妇随。”

    “四哥,这不是说得我吗?”琴儿幽幽地问。

    “想想还真是,”韩秀峰拉着琴儿的手,深情地对视了一眼,旋即回头道:“钰儿,你之前只晓得我跟你嫂子成亲没一个月就来京城投供了,你嫂子不但帮我生了个娃,还在四川老家等了我好几年,却不晓得你嫂子是咋嫁给我的,我又是咋娶到你嫂子的。”

    想起过去的事,琴儿不禁嗔怪道:“别说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钰儿又不是外人,有啥不能说的。”韩秀峰拍拍琴儿的手,一脸歉疚地说:“那会儿我不但穷得叮当响,还欠一屁股债,在城里连间屋都没有,只能借住在柱子家。”

    任钰儿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鬼使神差地问:“后来呢?”

    “穷成那样,不管在巴县还是在其它地方,想娶媳妇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有几位热心的长辈,也就是小虎他爹和王贵生他爹。两位长辈见我老大不小,又要来京城投供,担心我这一走连媳妇都娶不上,担心我会无后,就找了个机会把你嫂子她爹,也就是我岳父给灌罪了,帮我说了一堆好话,骗我岳父把你嫂子许配给了我。”

    “骗婚,四哥,您是把嫂子骗进门的?”任钰儿噗嗤笑道。

    “差不多,”韩秀峰不无尴尬地笑了笑,想想又说道:“你嫂子虽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她刚开始一定不情愿,可不情愿也没办法,只能听我岳父的,就这么嫁给了我。连我自个儿都不晓得能有今日,她那会儿更不会晓得,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但进了我韩家门之后从来没流露出哪怕一丝不高兴。”

    “嫂子,您真好。”任钰儿由衷地说。

    琴儿急忙道:“其实也没啥,你四哥不是说了吗,既然嫁了人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钰儿,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说你嫂子有多好,而是想告诉你,你有多幸运!”

    “四哥,我……我怎么就幸运了?”

    “你见过大江大海,去过洋人的租界,现而今又站在京城的城楼上,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遇到过的事,是你嫂子想都不敢想的!”韩秀峰松开琴儿的手,指指紫禁城方向,再转身指指城外:“也是城里城外那些女子想都不敢的!”

    任钰儿反应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城楼上没外人,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之所以跟着我说是想报恩,但在哥看来真正想什么你自个儿都不晓得!你不但读过圣贤书,还跟我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你真甘心给人做小,或嫁个门当户对的将来跟翠花、幺妹儿她们一样?”

    任钰儿被问住了,因为正如韩秀峰所说,她究竟想怎样她自个儿都不晓得。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琴儿,接着道:“你其实并不可怜,不但不可怜而且很幸运,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子!无论婚姻大事还是别的啥事,你都可以自个儿为自个儿做主,可以女扮男装教娃们读书,甚至可以走南闯北看看这个大千世界,你说是也不是?”

    “四哥,我……”

    “还真是!”琴儿反应过来,不无羡慕地说:“钰儿,嫂子再也不逼你了,你就按自个儿的想法活,痛痛快快地活!”

    任钰儿终于想通了,竟泪流满面地笑道:“四哥,嫂子,对不起,我不是想麻烦你们。就像四哥说的,我都不知道自个儿在想什么,我……”

    韩秀峰笑看着她道:“不知道没关系,但不能钻牛角,不能搞得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自个儿委屈自个儿。”

    想到该见识的地方全见识过了,再呆在又脏又臭的京城实在没啥意思,任钰儿抬起胳膊擦干眼泪:“四哥,我想三姑了,想三姑刚帮我生的弟弟。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想去宁波、福州和广州去见见世面。总之,我听您的!”

    “还是那句话,千万别委屈自个儿。先借这个机会跟王先生相处一段时间,觉得王先生这人还行,回来之后哥帮你提亲。要是觉得这人不行或者不喜欢,那就当没这回事。”

    琴儿刚才真吓坏了,也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跟着附和道:“钰儿,就跟你哥说的,你的事你自个儿做主,千万别委屈自个儿。”

    任钰儿俏脸一红,情不自禁地挽着琴儿的胳膊道:“嫂子,我晓得。”

    韩秀峰想想又从怀里掏出花了几十两却百无一用的内务府令牌,递给她道:“王乃增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大手大脚喜欢乱花钱。你要是愿意就帮哥盯着点,他这次出京是去办差的,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他要是敢不听劝,你就亮出这块令牌!”

    任钰儿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开心,所以很怀念在海安和在上海时帮着收发公文草拟书信的日子,见四哥并没有忘了她一样是个“读书人”,甚至委以重任连内务府的令牌都拿出来了,不禁问道:“四哥,您打算把这块令牌给我?”

    “这令牌是办差用的,并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出示,怎能就这么送你,办完差就得交回,究竟用这令牌办过啥事还得登记存档。”

    “我懂,那我先收着。”

    “收着吧,千万别让外人瞧见,更不能搞丢。”韩秀峰看着她激动兴奋的样子,又抬起胳膊在脖子下比划了下:“要是弄丢,真会掉脑袋的。”

    “明白,四哥放心,就算我丢了令牌也不会丢!”

第五百五十一章 软硬兼施

    琴儿和任钰儿先回去了,“日升昌”京城分号杨掌柜和“蔚泰厚”京城分号毛掌柜跟着恩俊爬上了城楼。

    杨公盛和毛宪成二人作为经营银钱汇兑、信函收寄和代办捐纳、捐项、税银、军饷、协饷解缴业务的京城两大票号掌柜,平时没少跟达官显贵打交道。但真正打交道的大多是达官显贵的幕友长随或户部和吏部的笔帖式、胥吏,连主事郎官都很难见着,更别说见“小军机”了。

    想到“日升昌”跟眼前这位圣眷正浓的“小军机”这些年关系一直不错,杨公盛不是很紧张,恭恭敬敬地呈上名帖:“日升昌杨公盛拜见韩老爷。”

    “蔚泰厚毛宪成拜见韩老爷,韩老爷吉祥!”

    “二位免礼。”

    韩秀峰接过跟履历差不多的名帖,打开看了看,发现他们果然都是山西平遥人。同时也很清楚他俩的关系不但不像表面上看来这么融洽,而且非常紧张,甚至堪称死对头。

    因为“蔚泰厚”是见“日升昌”的汇兑买卖做得红红火火,才跟着做起汇兑买卖的。

    据说刚开始时连大掌柜毛鸿翙、都是从“日升昌”挖过去的,毛为感谢财东对他的赏识,一心与老东家“日升昌”决一雌雄,锐意经营,使票号业务蒸蒸日上。后来又开出重金将“日升昌”最熟悉业务的几个账房先生拉了过去。

    但那会儿“日升昌”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蔚泰厚”想后来居上很难,于是跟“蔚丰厚”、“蔚盛长”、“天成亨”、“新泰厚”联合起来一起做,就这么成了现而今的“蔚”字五联号!

    他们两家之间的竞争乃至恩怨韩秀峰并不关心,放下名帖道:“本官请二位来此是有一事相询,还请二位不吝赐教。”

    “韩老爷言重了,韩老爷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杨公盛急忙道。

    毛宪成意识到死对头应该认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军机”,也连忙道:“恳请韩老爷发问,宪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了。”韩秀峰拱拱手,随即转身眺望着城外,背对着二人问:“本官想问问贵号在广州、福州、厦门、宁波和上海可设有分号?”

    “禀韩老爷,小号在广州、福州和上海设有分号,厦门和宁波暂未设立。”

    “回韩老爷话,鄙号在这几个地方均设有分号。”毛宪成说完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杨公盛一眼,就差在脸上写着你“日升昌”名气虽大,但论在各地设立的分号,还是没我“蔚”字五联号多的。

    韩秀峰并没有看见这个小动作,而是接着问:“要是本官有一份信函从广州交寄,大概需要多久能传递至京城?”

    杨公盛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楞了一下回道:“两个月。”

    “毛掌柜,你们蔚泰厚呢?”

    “回韩老爷话,要是急件,鄙号能在一个半月内送抵京城。”

    要这么久,韩秀峰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兵部邮传现而今也是越来越慢,据说早在顺治朝和康熙朝时,六百里加急那真叫个快,一道奏折从广州送抵京城只要十天。等到了道光朝,一封奏折从广州送到北京要三十二天左右。而现在广州到北京的公文竟要在路上走五十五天左右,要是从昆明发出那在路上的时间就更长了,据说最快也要四个月。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猛然回过头:“本官说得是急件,十万火急的那种!”

    杨公盛心想要快也不难,但他却不敢乱说,因为要是让朝廷晓得他们这些票号传递公文比兵部邮传快,那票号今后就别想再安生做汇兑和代办捐纳、代缴税银等买卖了,就这么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毛宪成同样不想自找麻烦,正不晓得该怎么回话,恩俊厉喝道:“韩老爷问你们呢,还不赶紧回话!”

    杨公盛吓了一跳,急忙苦着脸道:“韩老爷,您跟小号打过三五年交道,也没少差家人去小号交寄信函……”

    “那是家信,快点慢点没多大事,本官现在说得是十万火急的公文。”

    “公文也一样,真快不了,毕竟信函只是顺带着捎的。”

    “毛掌柜,你们蔚泰厚呢?”

    “禀韩老爷,鄙号也差不多,再快真快不了。”

    韩秀峰意识到他们担心什么,不禁笑道:“二位一定误会本官了,本官并没有请二位帮着传递本应该归兵部邮传的那些公文的意思,只是想请二位帮着传递一些特别紧要的、皇上也特别上心的公文。并且这件事就我们几个知道,不会外传,不会跟别人乱说。”

    听到“皇上也特别上心”这句话,再看看站在边上的乾清门侍卫恩俊,杨公盛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略作权衡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说:“一个月,韩老爷,一个月怎样?”

    “太慢!”

    “韩老爷,您这就把小的给难住了,小号的伙计又不是神行太保,能在一个月内送抵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比兵部的六百里加急还要快!”

    “是啊韩老爷,一个月内能送抵已经是最快的了。”毛宪成愁眉苦脸地附和道。

    “本官不会让你们白帮这个忙,要不这样,本官先各存一万两到贵号,利息咋算您二位看着办。然后从广州发往京城或京城发往广州的急件每份给银十两,从福州、厦门发往京城或从京城发往福州、厦门的急件每份给银十五两,从宁波、上海发往京城或京城发往宁波、上海的急件每份给银十两。”

    “韩老爷,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是没法儿再快!”

    “别急,听本官说完。”韩秀峰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淡淡地说:“据本官所知,京城各大票号钱庄几乎都驯养了信鸽,用来传递银钱买卖行情的消息。本官琢磨着既然能用信鸽传递银钱买卖的行情,一样能用来传递十万火急的军情。”

    “韩老爷有所不知,小号是驯养了几只信鸽,但既飞不远也传递不了公文。您想想,每日银钱兑换的行情才几个字,公文又有多少字,一道折子又有多重?真要是绑鸽腿上,鸽子也飞不动!”

    “韩老爷,鸽子说到底只是个会飞的畜生,小号驯养几只用来传递银钱兑换行情,就算飞丢了也没什么大碍。可要是把韩老爷您的公文弄丢了,耽误的可是大事!”

    “是啊韩老爷,此事非同小可,恕小的不敢应承。”

    韩秀峰很清楚他们既是怕麻烦也是怕担干系,笑看着二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飞不远那就让沿途的各分号都驯养几只,跟兵部邮传那样一个驿站接着一个驿站传递。担心飞丢那就多放飞几只,总会有一只能找着家。至于公文的字数、重量,大可在拟写时尽可能简明扼要,再把字写小点,就跟描鼻烟壶那样。总之,办法终究比难处多,二位要是愿意帮皇上这个忙,本官寻思着把广州的消息在十天内传递至京城应该不难。”

    要是愿意帮皇上的忙……杨公盛被搞得苦不堪言,心想谁敢不愿意。

    毛宪成也意识到这件事无法推脱,可想到万一办砸了,哪怕在期限内传递回九十九份公文只弄丢一份,到时候都要担天大的干系,不禁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韩老爷高抬贵手,放过小号,小号是开门做买卖的,真担不起这么大干系!”

    “毛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恩俊,还不赶紧把毛掌柜扶起来。”

    “嗻!”

    看着二人欲言又止、如丧考妣的样子,韩秀峰不缓不慢地说:“既然是请二位帮忙,那就谈不上担不担干系。二位真要是担心,本官可差人去贵号专门办理此事。再就是本官晓得这么大事二位不一定能做得了主,毕竟这涉及到那么多分号,所以恳请二位回去之后赶紧向总号禀报,本官等二位的信儿。”

    “韩老爷,小的斗胆问一句,要是总号觉得这事难办……”

    “难办……难办那就有人要被法办了!”韩秀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紧盯着二人意味深长地说:“您二位的东家可了不得,开具的银票、汇票比朝廷铸的大钱、发行的纸钞都好使,本官真想奏请皇上将户部的那些公事交给二位的东家代为办理。”

    “韩老爷,您这是欲加之罪!”

    “说什么呢?”恩俊早看他们这些个富可敌国的商贾不顺眼,更不想皇上交代的差事因为他们不帮忙而办砸,立马脸色一正:“给爷听仔细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再敢推脱,就算韩老爷不奏请皇上收拾你们,我恩俊也要奏请皇上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恩俊老爷息怒,韩老爷息怒,小的岂敢给脸不要脸……”

    “杨掌柜,别这样。毛掌柜,起来起来!本官刚才只是那么一说,二位万万别当真。二位应该反过来想,京里那么多钱庄票号,不是谁家都有这机会为朝廷效力的。这差事要是办成了,要是办得漂漂亮亮,皇上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贵号的买卖不就会比现在更好做了!”

第五百六十章 倒了大霉

    别的官员去衙署办理公务叫“上衙门”,惟有军机处例外,军机章京入值不叫“上衙门”而叫“上班”。军机处的上班进有定时、退有定规,不像六部各衙司官“上衙门”那么自由,更不像有些冷衙闲曹,终年不上衙门也无人过问。

    作为汉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虽说只要在辰时(七点)前赶到军机处就行,但这两年长毛作乱、军务繁多,所以要提前一个时辰去跟当值的同僚交接,交接完之后还得跟各衙门一样去内奏事处“接折”,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军机大臣“上班”时知道接下来一天要办理哪些公务。

    所以更夫刚敲完寅时(凌晨四点)的梆子,他就被家人叫醒了,在丫鬟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吃早饭……然后戴上朝珠,穿上貂褂,戴上红帽罩,跟着在前头打灯笼照亮的家人走出宅院。

    入冬之后的京城,不但风沙大,而且特别冷。

    曹毓英呵了下手,看着之前从未见过的车夫问:“怎么换人了,陈二呢?”

    车夫急忙躬身打了千儿,用一口京片子殷勤地说:“禀曹老爷,也不晓得是陈二的车坏了,还是陈二的马拉了稀,直到这儿也没见他来。小的担心他误了老爷您‘上班’,就赶着车过来了。”

    “你认得陈二,你们是一块儿的?”

    “一块儿赶七八车了,他买头一匹马时小的还给他凑过份子。”车夫聊起帘子,一边同曹家人一起伺候曹毓英上车,一边又得意地说:“曹老爷,您别看小的这车是旧的,可里头的被褥全是新置的,拢共置了三床,隔三五天小的就换下来让婆娘拆洗,干净着呢,不信您闻闻,一点味儿也没有!”

    车里确实挺干净的,也确实没什么味儿,曹毓英挪到里头,等家人帮着脱下鞋,拉上被子盖上腿,半靠在车厢里呵欠连天地说:“既然知道老爷我是去‘上班’的,那就赶紧走吧。”

    “小的先帮您把帘子系好,这风沙也太大了,可不能把老爷您冻着。”

    曹毓英心想这车夫还挺懂事,又呵欠连天地说:“把老爷我送到宫门口回来之后,等到中午要是还没见着陈二,下午散班时你去接。”

    车夫系好帘子,一边牵着马往前走,一边笑道:“曹老爷放心,能伺候曹老爷是小的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车在坑洼不平的街上吱吱呀呀地摸黑往前走,躺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的曹毓英跟往常一样睡起了回笼觉。被褥不但干净而且厚,车厢的窗帘和前帘子也系得严严实实,不像陈二那辆破车到处跑风,所以感觉很暖和睡得也很香。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曹毓英再次被叫醒。

    “曹老爷,到了,小的伺候您下车。”

    “到了,这么快!”

    “小的哪敢耽误您‘上班’,所以这一路是紧赶慢赶,您瞧瞧小的这一身汗,连马背上都是汗……”

    曹毓英穿上靴子,钻出马车,正想夸奖一句,赫然发现天色已大亮。再看看四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物,脸色立马变了:“这不是圆明园吗,你怎把爷送这儿来了!”

    车夫吓了一跳,一边擦着汗一边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问:“曹老爷,您不是要来军机处‘上班’吗?听之前拉过的那些‘小军机’老爷说,从前头宫门进去就是军机处值房,小的来过好多次,不会错的。”

    “里头是有军机处值房,可皇上不在里头!”曹毓英气得咬牙切齿。

    “那……那皇上在哪儿?”

    “皇上回宫了,你……你……你小子可把本官给害惨了!走走走,赶紧去皇城,东华门知道吗,不知道东华门去西华门也行。”

    “曹老爷恕罪,小的该死,小的真不知道……”

    “少废话,赶紧走。”

    “遵命,曹老爷您坐好,小的这就走。”

    ……

    圆明园距紫禁城近二十里,等曹毓英跌跌撞撞赶到隆宗门早过了辰时。

    在宫门外下车时他都顾不上怒骂那个糊涂车夫,就算想骂也无从骂起,毕竟不但正如那个车夫所说圆明园里有军机处和各部院的值房,并且皇上平时大多住圆明园而不是紫禁城,普通百姓不晓得也很正常,怨只能怨早上从家出发时没跟车夫说清楚。

    让他更焦头烂额的是,刚亮出腰牌准备进去,竟被都察院派来当值的一个御史给拦住了。

    “曹大人且留步。”

    “对不住,本官正忙着呢!”

    御史心想你们这些“小军机”虽然公务多但油水也多,而且这么冷的天可以坐在值房里办理公务,可以烤火,还有人端茶倒水,甚至不用参加京察就能三年一升,我身为监察你们的御史却只能在外头挨冻,岂能就这么让你进去。

    “既然知道忙,为何不早点来?”御史反问了一句,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冷冷地说:“在宫禁之内,竟慌慌张张,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曹毓英很清楚被这帮不但“见官大三级”,而且唯恐天下不乱逮谁咬谁的御史盯上没好果子吃,急忙整理起官服,一边整理一边苦笑道:“毓英在来得路上遇着点意外,所以来迟了,还请老弟通融。”

    “那么多章京入值,为何别人没遇着意外,偏偏您遇上了?”御史冷哼了一声,板着脸道:“曹大人恕罪,职责所在,下官不能通融。”

    “真不能通融?”

    御史觉得这是扬名的机会,心想我还会怕你,侧身示意守门的侍卫放行,但嘴上却说道:“曹大人,为了不耽误朝廷的军机大事,下官且让您先进去。不过这事并没完,您等着被参吧。”

    “谢了,”曹毓英暗骂了一句,回头拱手道:“就算老弟不参奏,本官一样会上折子请罪。”

    “知道就好。”御史正寻思参劾的折子怎么拟,懒得再搭理他。

    曹毓英心想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心情才撩起帘子躬身走进“大军机”的值房,向已经正在办理公务的恭亲王、彭蕴章、穆荫和杜翰请罪。

    恭亲王奕?虽有些不快,但想到曹毓英平日里做事还是很勤勉的,抬头看了一眼道:“下不为例,今后注意点就行了。”

    “谢王爷。”

    “这些早上刚接的折子,这些是皇上命草拟的谕旨,赶紧拿去看看吧。”

    “遵命。”

    ……

    与此同时,早上去乾清门点完卯并没有跟往常一样急着回“厚谊堂”的恩俊,这才挂着笑容走出了皇城。

    跟等候已久的冯小宝打了个招呼,钻进马车一边换衣裳一边笑问:“小宝,那个车夫是从哪儿找的,可不可靠?”

    冯小宝牵着马笑道:“禀二掌柜,那是我表哥,您说可不可靠?”

    “你表哥也是赶车的?”

    “他以前赶过,后来改行给镖局走镖了,上个月刚回来,听说过两天又得去山西,您放一百个心,京城这么大,我表哥又不经常回来,姓曹的想找着他没那么容易。”

    “原来的那个车夫呢?”恩俊想想又问道。

    “您是说陈二吧,陈二的车坏了。”

    “这差事办得不错,回头爷有赏。”

    “谢二掌柜。”

    恩俊兴高采烈地赶到“厚谊堂”,跟杨掌柜打了个招呼,从后院跑到韩秀峰家打算报喜,结果发现韩家乱成了一团。

    “小山东,这是怎么了?”

    “我嫂子生了,生了个千金,刚才烧的水不够用,我还得去烧锅水。”

    “哪个嫂子?”恩俊喃喃地问。

    费二爷走过来看着内宅笑道:“翠花生了,你早上刚走她就喊肚子疼,我们赶紧让老余去找接生婆,结果接生婆还没到她就把娃给生下来了,你说这娃生得快不快。”

    “大头当爹了,哈哈哈!”

    “别笑,千万别笑,笑了他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

    “他想生个男娃,好给他袁家传宗接代,结果是个女娃,你说他能高兴?”

    “就他那样儿能娶上媳妇,能有个闺女就不错了,还想要个小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恩俊笑骂道。

    “四爷也是这么说的,刚骂过他一顿。四爷说了,他要是敢给翠花脸色看,敢让翠花不高兴,就要收拾他。”

    “对,必须收拾,可不能总惯着他,把他惯出身臭毛病。”恩俊笑了笑,又问道:“二爷,四爷呢,四爷在忙什么?”

    费二爷回头看看四周,凑他耳边道:“上海那边有信儿了,有密押,用的还是暗语,四爷正在让庆贤翻译。”

    “这么快就有信儿了!”恩俊倍感意外。

    “所以说论传递消息,那些个大票号真比兵部邮传快捷。”

    “您老先在这儿盯着,我过去瞧瞧。”

    “去吧,敖老爷和敖夫人马上到,我得在这儿恭候。”

    恩俊很清楚费二爷不只是韩老爷的幕友,更是韩老爷是长辈,现在也是韩老爷家的总管,执晚辈之礼躬身作了一揖,这才兴冲冲跑回书肆。

第五百六十六章 鬼谷先生

    作为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虽天天进宫“上班”,但除了一年一两次的“大叫起”(大朝会)和一年两三次的“乾清门听政”,也就是在一些祭祀大典上才能见着皇上。

    恩俊一亮出腰牌,他很直接地以为是皇上召见,既激动又有些紧张,毕竟这几天朝堂上发生太多事。

    上了马车之后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掀开帘子看了看,忍不住回头问:“恩俊老弟,咱们这是去哪儿?”

    “曹大人稍安勿躁,等了地方您就知道了。”

    “可这是往宣南去的路!”

    “大人瞧出来了?”

    “这条路毓英天天走,能瞧不出来吗?”

    恩俊乐了,一边换衣裳一边笑道:“既然是回家的路,曹大人更不用着急,就当在下送您一程。”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恩俊,你该不会是在假传圣旨吧!”曹毓英急了。

    “曹大人,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我恩俊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假传圣旨。”恩俊将换下的黄马褂放到一边,想想又从黄马褂里摸出俩荷包,得意地笑道:“何况我恩俊深受皇恩,皇上今儿个下午刚赏了好几个荷包,好好的我为何要假传圣旨。”

    曹毓英低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是皇上经常赏赐的那种荷包,干脆冷哼了一声没再开口。看着他不快的样子,恩俊突然心生一计,脸上又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冯小宝不知道车里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二掌柜既然能把姓曹的带“厚谊堂”去,就意味着有的是办法收拾姓曹的。想到这些,脚步更快了,不知不觉就把马车赶到了书肆门口。

    “二掌柜,到了!”

    “这么快,”恩俊收拾好换下的衣裳和皇上赏赐的荷包,侧身笑道:“曹大人请。”

    曹毓英刚才趴在车窗边瞧得清清楚楚,不但知道大概到了什么地方,而且对这一带并不陌生,暗骂了一句我倒要瞧瞧你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跟着翻身跳下车。

    ”曹大人,里面请。”

    “去哪儿?”

    “进去啊。”

    曹毓英抬头看着牌匾:“这儿是书肆,难不成……”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进去就知道了。”恩俊不想在外头吃风沙,撩起用一床灰色棉褥做的门帘钻了进去。

    曹毓英心想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就这么也弯着腰跟了进来。

    很平常并且很冷清的一个书肆,架子上和中间用几张旧桌子拼的条案上堆满了书,全是一些最常见的四书五经,见不着珍本孤本。掌柜的正趴在角落里打瞌睡,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应该发现是恩俊又趴下接着打瞌睡。

    曹毓英满腹狐疑,正想拉住恩俊问个究竟,恩俊突然拉开书架边那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曹毓英反应过来,连忙绕过条案跟着走了进去。

    不进来不知道,一进来吓一跳,一个五大三粗身着黄马褂的侍卫竟手扶腰刀从一间看着像是值房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二掌柜,您回来了!”大头迎上来道。

    “回来了,四爷呢?”

    “四爷马上过来,四爷让您先陪客人去庆贤老爷那儿。”

    “知道了,”恩俊把换下来的衣裳往大头手里一塞,随即侧身道:“曹大人请。”

    曹毓英大吃一惊,禁不住问:“恩俊老弟,刚才这位兄弟说的可是已革通政司参议庆贤?”

    “正是。”

    “他不是被圈禁在宗人府吗?”

    “是也不是,在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要不见着之后您问他吧。”

    恩俊话音刚落,庆贤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远远地拱手道:“犯官庆贤恭迎曹大人。”

    曹毓英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惊诧地问:“庆贤兄,你怎会在这儿?”

    “皇上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庆贤不想解释太多,把他迎进正厅,招呼他坐下,指着茶几上的那一叠公文道:“曹大人,您先看看这些,看完之后犯官再跟您细说。”

    “曹大人请用茶。”吉禄沏上一杯茶,微笑着退到一边。

    想到恩俊是如假包换的乾清门侍卫,除了恩俊之外这个隐秘的小院里还有一个侍卫当值,再想到本应该被圈禁在宗人府大牢里的庆贤居然出现在这里,再看看屋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西洋器物,曹毓英意识到恩俊并非假传圣旨,而这个书肆也绝不会是从外头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定定心神,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公文。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

    竟全是关于英、咪、佛、俄等夷的,英、佛二夷竟跟俄夷在欧巴罗洲开战了,并且从欧巴罗洲打到了黑龙江口。这对朝廷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赖在大沽口不走的包令等夷酋起衅。

    正看得入神,站在一边的庆贤又面无表情地说:“曹大人,您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可以问。”

    “这些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

    “这些消息都是谁打探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庆贤拉开门,指着两侧的配房道:“这个书肆叫着‘厚谊堂’,不过不卖书,而是奉旨专事打探夷情。香港、新安、广州、澳门、香山、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等地方,都有‘厚谊堂’的人。而这儿则设有吏、英、咪、佛、俄等房,专事汇总翻译整理验证各地上报的夷情,以备军机处各大臣顾问咨询。”

    曹毓英不敢相信朝廷竟设有这么个衙门,一时间竟愣住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曹大人大驾光临,秀峰有失远迎,还请曹大人恕罪。”

    “韩秀峰!”

    “正是在下。”

    “你又怎会在这儿?”曹毓英下意识站起身。

    “曹大人这话问的,秀峰是这儿的大掌柜,在香港、新安、广州、澳门、香山、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等地打探夷情的人是秀峰奉旨派出去的,在英、咪、佛、俄等房汇总翻译整理验证夷情的人是秀峰奉旨招募的,秀峰要是不在这儿去哪儿了?”

    “皇上命你专事打探夷情?”曹毓英将信将疑。

    “这还能有假,”韩秀峰微微一笑。

    曹毓英想想又问道:“为朝廷办差正大光明,为何要搞得如此鬼鬼祟祟。”

    “仔细说来秀峰也觉得委屈,”韩秀峰走到他面前,俯身拿起一份公文,指着上面的日期道:“就说这日期吧,西夷用得是西夷历,以他们信奉的那个肉身成圣的耶稣诞生那一天开始计年,而咱们用得是咱们的历法,要是不好好钻研下西夷历,那我‘厚谊堂’的兄弟就算九死一生打探到十万火急的夷情也没用,因为搞不清是哪年哪月发生的事。”

    “可这跟你搞得如此鬼鬼祟祟又有何关系。”

    “有,这关系大着呢!”

    “但闻其详。”

    “曹大人,您忘了钦天监是做什么的?要是被钦天监的那些精通天文地理的老爷们晓得我在这儿钻研西夷历法,他们还不得跑来把我‘厚谊堂’给砸了!我怕死得很,可不想跟康熙朝时的汤若望一样差点被凌迟。”

    曹毓英反应过来,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又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古古怪怪的西夷器物,意味深长地说:“何况这儿不只是钻研西夷历法,也钻研西夷的天文地理。比如这个叫象限仪的东西,就是西夷在几百年前制作出来的,据说专门用来测量这天究竟有多高,然后借助它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航行。”

    庆贤冷不丁插了句:“皇上乃天子,天能量吗?”

    韩秀峰放下象限仪,又拿起一个古古怪怪的器物,接着道:“这个带圆圈的器物叫作……叫作……”

    吉禄刚登记造册过,不失时机地来了句:“禀韩老爷,这叫作测天仪。”

    “对对对,叫作测天仪,据说这是西夷通过几百年前从大食人那儿学到的啥子‘十字测天法’而制作的,反正也是测天的,还有这些个‘六分仪’、‘天文钟’,全是用作测天的。要是被钦天监的那些夜观天象的大人们知道,我还不被他们揪菜市口去凌迟?”

    曹毓英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原来你是担心钦天监。”

    “不只是担心钦天监,一样担心礼部、理藩院、太医院甚至国子监。”

    “礼部有何好担心的?”

    “曹大人,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跟西夷打交道原本是礼部的事,打探俄夷的动向应该是理藩院的事,要是让他们晓得我韩秀峰抢了他们的差事,他们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太医院呢?”

    “太医院也一样,别的不说,就说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我一个同乡有个闺女,生下来时就是三瓣嘴,就算请太医,太医也束手无策。但西夷的大夫能治,前不久刚送上海去请西夷大夫医治了。我不信洋教,也不喜欢西夷,但我觉得西夷医治三瓣嘴办法咱得学学,得把西夷的医书翻译过来,好好钻研。”

    曹毓英终于意识到“厚谊堂‘为何要搞得如此隐秘,不禁笑道:“要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知道你不好好念圣贤书,躲在这儿钻研西夷的歪门邪道,一样会把你这儿给砸个稀巴烂。”

    “明明是在为皇上办差,明明是在给朝廷效力,却要搞得鬼鬼祟祟,像是在做啥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我也觉得委屈。”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曹大人真会说笑,曹大人您要是也那么迂腐,皇上还能让您做领班军机章京?”

    “韩秀峰,别故弄玄虚了,皇上命恩俊带我来究竟何事?”

    “实不相瞒,是秀峰奏请皇上让恩俊请您来的。”

    “你请我来的?”

    “正是。”

    “请我来做什么?”

    韩秀峰直言不讳地说:“请您将我‘厚谊堂’整理好的夷情向恭亲王、彭大人、穆荫大人和杜大人禀报。”

    曹毓英冷冷地问:“你虽是记名章京但一样有出入宫禁的腰牌,一样可以在军机章京上行走,你为何不去禀报?”

    “因为下官忙不过来,”韩秀峰指指满屋子西洋器物,一脸无奈地说:“下官不但要打探夷情,还要盯着外面那些人翻译西夷的邸报和书籍。并且要向皇上、怡亲王、郑亲王、文中堂禀报,真是分身乏术。”

    曹毓英不但不讨厌这个差事,反而很愿意做这个传声筒,毕竟这是机密中的机密,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的,想了想又问道:“这里的事除了皇上、怡亲王、郑亲王和文中堂之外,还有哪些大人知道?”

    “肃顺大人知道,恭亲王和彭大人他们都知道,柏中堂原本知道一些,不过今后估计是不会知道了。”

    “恭亲王和彭大人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曹大人,您是问‘厚谊堂’还是皇上命我专事打探夷情的事。”

    “皇上命你专事打探夷情的事。”

    “那就早了,就在我调任通政司参议的第二天。”

    曹毓英微皱起眉头,心想原来彭蕴章早知道了,可彭蕴章居然什么都没说。韩秀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道:“如果说‘厚谊堂’,那知道的人更少,只有皇上、怡亲王、郑亲王、文中堂和肃顺大人,以及书肆里的这些人和下官奉旨派驻各地打探夷情的文武官员,加起来不超过五十人。”

    恩俊不晓得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竟站在众人身后冷冷地说:“禀曹大人、韩老爷,知晓内情的共四十七人,这里的事儿要是泄露出去不难追查。”

    “这么说本官来了一趟,还稀里糊涂担上干系了?”

    “曹大人,这也是您的荣耀,咱们这儿虽比不了军机处,但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恩俊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摆出一副天子亲军的架势,紧盯着曹毓英不卑不亢地说:“卑职奉旨专事负责‘厚谊堂’守卫,明儿个一早就去内务府帮曹大人刻制腰牌,从明儿个开始曹大人您就是‘厚谊堂’四掌柜。”

    “大掌柜二掌柜都是谁?”

    “大掌柜自然是韩老爷,卑职是二掌柜,庆贤三掌柜,曹大人您来得最晚,只能委屈您做四掌柜。”

    曹毓英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问:“如此说来,本官得听你和韩大掌柜的?”

    “在外面您是上官,但只要进了这道门您就得听韩老爷和卑职的!”恩俊强忍着笑,又煞有介事地强调道:“职责所在,对不住了。您要是觉得委屈或不妥,大可递牌子乞求觐见,去跟皇上要个说法。”

    曹毓英岂能不晓得这个“四掌柜”虽在韩秀峰和恩俊之下,但却是个离皇上更近,甚至能上达天听的差事,并不觉得有多委屈,何况只是个名义又不用真在这儿办差,不禁笑道:“行,四掌柜就四掌柜,都说客随主便,这儿原本就是你们的衙门,我来了便是客,就得听你们这些主人的。”

    韩秀峰没想到恩俊会搞这一出,更没想到曹毓英应对的如此之妙,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恩俊又冷冷地说:“再就是向几位军机大臣禀报完夷情之后,公文要一份不少地收回交三掌柜存档,军机处那边不留,更无需存入方略馆。”

    曹毓英心想说到底还是担心泄密,一口答应道:“行,本官知道了。”

    恩俊扯虎皮当大旗,把堂堂的领班军机章京唬得一愣一愣的,韩秀峰觉得有些好笑,想想干脆躬身道:“曹大人,明人不做暗事,前些天您和军机处的几位同僚登门拜访,惊动了堂内的几个兄弟,他们担心您会无意中坏了朝廷的事,于是在您第二天进宫当值时,把您送圆明园去了。下官已经责罚过,还请曹大人别往心里去。”

    曹毓英楞了楞,猛然反应过来:“原来那天不是意外,原来是你们搞得鬼!”

    韩秀峰不无尴尬地笑了笑:“正是。”

    “好你个韩秀峰,竟敢作弄本官,还害本官被科道弹劾!”

    “跟大人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总被眼睁睁看着大人去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和五城察院报官,最后坏了朝廷的大事好!”

    “你……你……”

    “曹大人,咱们也算交过手,看在今后还得打交道的份上,能否相逢一笑泯恩仇?”韩秀峰笑看着他问。

    曹毓英岂能不晓得韩秀峰这是想言和,再想到的确在背后算计过韩秀峰,真正坏的是那个明明知道韩秀峰在给皇上办差却什么也不说的“彭葫芦”,曹毓英不禁指着韩秀峰笑骂道:“身为堂堂的朝廷命官,竟使那下三滥手段,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所以备了一桌薄酒,想给大人赔罪。”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至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曹毓英想想又笑道:“韩秀峰啊韩秀峰,真没想到你虽是捐纳出身,但也有几分君子之风。”

    “不敢当不敢当,秀峰是真小人,曹大人您才是君子。”

    “话里有话,你这是骂我伪君子?”

    “真小人对上伪君子也挺好,何况咱们这儿最怕的就是真君子。”

    曹毓英身在中枢,几乎所有的奏折和皇上下的谕旨都经过他手,本就是不是迂腐之人,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禁环视着满屋子令人眼花缭乱的西洋器物,喃喃地说:“我看这儿的人既不是真小人也不是伪君子,而是忍辱负重为朝廷效力的鬼谷先生!”

第五百六十七章 地龙翻身

    府衙兵房的公事不少,但拿工食银的书吏和不拿工食银的帮闲书吏也不少,周会柄无需啥事都亲力亲为,只要把府台大人的长随早上送来的公文或交办的公事分发下去,等手下人办好收上来核对一番,确认无误再盖上兵房的印交给府台大人的长随。

    今天要誊写的公文和要办的公事全交代下去了,而府台刚才又应召去了道署,周会柄不想在公事房里干坐,正打算去跟另外几房的经承摆会儿龙门阵,县衙的一个捕快轻车熟路地溜了进来,一见着他就咧嘴笑道:“恭喜周经承,贺喜周经承,小的来给您报喜了!”

    “报喜,报啥子喜?”

    “京城来信儿了,段经承和关班头有请!”

    周会柄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捕快问:“长春给家来信儿?”

    “来信儿了,王经承已经过去了,段经承和关班头他们就等您,”捕快探头看了一眼大堂方向,又得意地说:“您得赶点紧,段经承和刘举人估摸着道台、府台和县太爷待会儿也会去。”

    “去哪儿?”

    “去四娃子家呀,除了去四娃子家还能去哪儿?”

    周会柄糊涂了,边跟着往外走边低声问:“是不是韩四又升官了?”

    “升官了,究竟是多大官小的没听清楚,反正是升官了,连段大人今天一早都让段大少爷送来了一份贺礼,段经承和刘举人这会儿正在陪段大少爷吃茶。”

    连告病回乡的段大人都让段小山来送贺礼,周会柄意识到韩四是真升官了,并且这官还不会小,急忙加快脚步。

    韩四在巴县的新家离道署、府衙、县衙本就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周会柄走进院子一看,只见县衙刑房经承王在山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跟段吉庆和段小山拱手说都是托段大人的福,都是沾志行的光!

    “对不住对不住,会柄姗姗来迟,让您几位久等,会柄给各位赔罪。”

    “赔罪?”不等段吉庆开口,刘山阳就指着他笑道:“周经承,今天不同往日,一句赔罪你可说不过去!”

    “始真兄所言极是,”段小山接过话茬,哈哈笑道:“周经承,你别说没来晚,就算早些到一样得摆酒。怎么也得去望江楼,怎么也得摆三五桌上席!”

    “段大少爷,您也太瞧得起我了,望江楼那地方是我周会柄能去的吗?”

    “老周,今天你就别再装穷了!”段吉庆拿起手边的书信,笑看着他道:“这是令侄长春托日升昌捎回的家信,他现而今出息了,不再是巡捕营的书办,而是署理广东香山巡检。上个月初八领凭赴任的,我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任了。”

    周会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接过书信将信将疑地问:“段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骗你做啥子,不信自个儿看。”段吉庆笑了笑,又侧身道:“在山家的老三贵生也出息了,署理广东新安巡检,跟你家长春一道领凭赴任的。所以这酒席你得摆,在山一样得摆。”

    王在山在衙门当大辈子差,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这么一天,不禁起身笑道:“诸位,我王在山不但要摆酒,还得赶紧把衙门的差事辞了。我王家能出个朝廷命官不容易,我可不能拖三娃子的后腿,更不能辜负了志行贤侄的良苦用心。”

    “我的娘,长春真做上官了,他……他去直隶投奔志行也没几天,这官来得也太容易了,简直像是在做梦。”周会柄看着信激动得语无伦次。

    段小山心想不就是个九品巡检吗,至于激动成这样,但嘴上还是笑道:“换作别人,想做官真没那么容易。但有志行提携就不一样了,我看令侄现而今是署理,明年这会儿便是实授,再过三五年说不定还能做上县太爷!”

    “谢段大少爷吉言,哎呦,真是托志行的福!对了,志行是不是也升官了?”

    段吉庆从未如此激动过来,一边招呼他坐下吃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志行也算不上升官,只是换了个差事,不再领兵了,也不再做永定河南岸同知了,被调到京里去做京官。”

    “京官?”

    “通政使司参议,就是……就是管‘京控’,管百姓击鼓鸣冤告御状的那个衙门。”

    “我的天,志行调通政司了,这不是升官啥才叫升官?”

    “原来是正五品,现而今还是正五品,只是从外官变成了京官。”

    段吉庆越是装作没什么,刘山阳越是觉得好笑,忍不住接过话茬:“通政司可不只是管百姓告御状,各省的题本也全要递通政司,经通政司审核无误再递内阁。何况志行现而今不只是通政司参议,还是记名军机章京并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关班头和王经承一直在县衙当差,打过交道的最大衙门便是道署,对京城尤其朝堂上的事不是很清楚,刚开始听说时真不晓得军机章京意味着什么。

    周会柄一直在府衙当差,很清楚军机章京是做什么的,顿时大吃一惊:“刘老爷,您是说志行做上‘小军机’了!”

    “不然你家长春能这么快就做上官,能这么快就补上缺?”刘山阳笑看着他反问道。

    周会柄缓过神,急忙起身道:“恭喜恭喜,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坐,坐下说,这会儿又没外人。”段吉庆招呼他坐下,再次拿起手边的另一封书信,环视着众人感慨万千:“不怕诸位笑话,我将小女许配给志行时,只是觉得志行是个争气的,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哪里会想到他能有今日,能做上‘小军机’!”

    “是啊,家父昨晚也感叹志行的官运不是一两点好,不但官运亨通还重情重义。”

    “段大少爷,此话怎讲?”

    “家父告病回乡之后,跟了他十年的幕友王乃增就回了京城。志行见王先生过得不是很如意,就延聘王先生为幕友。所以家父不但收到了志行的信,也收到了王先生的信。确认王先生不用今后的生计担忧,家父很是欣慰。”

    “志行能有今日,还不是令尊大人提携的?”段吉庆笑了笑,又拍着段小山的手道:“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段字,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对对对,一家人,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韩四做上了“小军机”,段大章家觉得可以让段吉庆这一支“认祖归宗”,段小山正准备跟段吉庆说重修族谱的事,一个衙役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关叔,打听清楚了,道台果然也收到了韩老爷做上‘小军机’的消息,正在跟府台、商量应该备点啥礼来登门祝贺。听道台大人的长随说,道台大人原本打算让夫人先来的,可想到韩夫人带着小少爷去了京城只好作罢。”

    “小军机”可不是开玩笑的,据说连督抚都给差人送冰敬炭敬,道台府台备厚礼登门祝贺纯属意料之中的事,段吉庆从未如此风光过,故作镇定地问:“县太爷呢?”

    “县太爷也去道署,听道署的门子说府学教授、县学教谕也去了。”

    “他们也真是的,想来就来呗,还非得凑一块儿来。”

    刘山阳不禁笑道:“亲家,人家越是这样越显得对这事有多看重,毕竟我们重庆府乃至整个川东道,这么多年就出了志行这么一个小军机。”

    “也是。”这人越是风光的时候越容易想起落魄的时候,段吉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个人,下意识问:“始真,任禾这段日子在忙啥子,好久没见着他人,也听说过他的信儿。”

    “任禾……任禾好像在成都的一个书院执教,据说娶了成都一个官宦之家的千金,去成都摆的酒席,没宴请老家的亲朋好友。”

    段吉庆喃喃地说:“这跟入赘有啥两样?”

    刘山阳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禁笑道:“只要生的娃还姓任那就不算入赘,听一位同窗说他岳父不但有钱而且有路子,任禾大婚那一天连学政都请到了。”

    段吉庆没想到任禾那龟儿子居然也能翻身,想想又问道:“这么说他打算做学官?”

    “十有八九是,只要能攀上学政的高枝,就算做不上县学教谕,也能做上儒学训导,不禁不管咋说他也是个举人。”

    关班头知道段吉庆最讨厌任禾那龟儿子,急忙岔开话题:“刘老爷,您一样是举人老爷,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正在守孝,能有啥子打算?”

    刘山阳话音刚落,突然地动山摇,整个大厅全在晃动,桌子和茶几晃得把茶杯都摔碎了,众人吓得魂不守舍,不约而同扶着椅子蹲下了。

    关班头反应最快,扶着越来越剧烈的八仙桌,一把拉住段吉庆的胳膊,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大喊道:“地龙翻身,不能呆屋里,赶紧出去!”

    “走走走,赶紧走!”

    等众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冲出宅院时,只见山坡下尤其江北那一片搭得吊脚楼,随着地动山摇纷纷坍塌,不晓得有多少人被压在下面。而街上到处都是仓皇逃窜的人,到处都是惊恐的哭喊声。

    ……

    PS:咸丰四年十月十九日,四川巴县、南川一带地震,压毙人畜无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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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