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苦日子
南岸厅的衙署原本设在固安县城内,而且是租赁百姓的民房办理公务,直到乾隆三十年,才奏请朝廷拨银建署于城东的祖家场村,距位于县城南关的道署不到四里。
正因为离得不远,新任南岸同知抵达固安的消息,这段时间以钦加从五品衔候补知县护理南岸厅事的陈崇砥很快就晓得了,立马差衙役连夜去通知霸州州同、涿州州判,宛平、良乡、固安三县县丞,以及南岸守备、北岸协办守备、南岸千总、北岸千总等分统几百甚至几十名兵的河营武官前来拜见。交代好一切,又亲率离得最近的固安县丞、南岸守备等文武官员赶到道署迎接。
要迎接的是新任南岸同知,但道台、北岸同知和三角淀通判一样是刚到任不久,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可就算那些个上官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任又一任,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大换血。
想到不管吴大人还是北岸厅石老爷,甚至连走在前头的那位候补知县陈崇砥,有一个算一个都像黑脸包公般地不好说话,南岸厅守备张贵心里是七上八下,暗想新任南岸同知韩老爷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南岸千总戴鹏这些天没少往都司署跑,一样听说过新任南岸同知老爷是来练兵的,禁不住问:“陈老爷,听说韩老爷年纪虽不大,但真上过阵杀过贼,还阵斩四百多长毛。”
陈崇砥守住轿子前遥望着道署仪门,敷衍般地说:“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连这都知道。”
“卑职还听说韩老爷从长毛手里抢回了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
“陈老爷,下官也听说过此事。”固安县丞好奇地看着守在校场对面的大头等人,感叹道:“韩老爷要不是会练兵能打仗,皇上也不会命韩老爷来整饬河营。”
一提到“整饬河营”,南岸守备张贵心里更紧张了,因为他统领的左营是“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要是新任南岸同知老爷要查阅点验,一时半会间他都不晓得去哪儿找人来应付,更别操练了。
固安县丞才不会管他们这帮丘八的死活,想想又喃喃地说:“陈老爷,韩老爷还真是轻车从简,就带这几辆马车和这点人来上任,连仪仗都没有。”
陈崇砥也觉得奇怪,毕竟他这个候补知县也有几十个家人,出行也比正在道署里拜见吴大人的新任南岸同知威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一个高高瘦瘦的文官在道署的一帮胥吏衙役拥簇下从仪门左侧走了出来。
陈崇砥不敢怠慢,急忙整整官服率众人迎了上去。
吴廷栋的长随提着灯笼看清来者是谁,不禁笑道:“陈老爷,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您几位还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位便是新任南岸同知韩老爷!”
“下官陈崇砥,拜见韩老爷。”
“下官李善成拜见韩老爷!
“卑职南岸守备张贵,拜见韩老爷!”
“卑职南岸千总戴鹏拜见韩老爷!
……
文武官员跪成一片,韩秀峰没想到他们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拱手道:“诸位免礼,起来说话。”
“谢韩老爷!”
“韩老爷,这位便是陈崇砥陈老爷,这位是……”
“王老弟,不用介绍了,请回吧。”在里面刚得罪了顶头上司,一出来就遇着了顶头上司安插在河营的粮官,韩秀峰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冷冷地说:“亦香兄,你的履历本官虽没看过,但刚听吴大人和石同知介绍过。本官皇命在身,没那么多功夫耽误,既然你来了,正好劳烦你去帮本官办几件事。”
陈崇砥不是张贵,更不是戴鹏那个出身行伍的千总,不但不怕韩秀峰,而且这些天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帮吴大人管住河营的钱粮,不卑不亢地说:“谈不上劳烦,只要用得着下官的地方,韩老爷尽管吩咐。”
“头一件事,赶紧将南岸厅的赋税清册、往来公文和相应的公务移交给北岸厅,衙署的胥吏衙役一并打发去北岸厅听用。交接完之后,张贴告示,晓谕南岸厅辖下百姓,无论赋税钱粮还是刑名词讼,南岸厅都不再受理,请军民人等前去北岸厅。”
陈崇砥怎么也没想到韩秀峰人还没到衙门,就要把大权交出去,下意识问:“韩老爷,石老爷那帮怎么说?”
“石同知那边不用你操心,赶紧把相应公文公务移交过去便是。”
“下官遵命。”
韩秀峰从苏觉明手里接过两道公文,顺手递了上去:“第二件事,赶紧差人去知会石景山千总、南岸守备、北岸协办守备等河营武官,命他们率辖下官兵在明日太阳落山前赶到都司署待命,违令不尊或延误者,军法从事!”
“遵命!”
“第三件事,从明日开始我河营不再分驻各地守汛、防险,而是分驻南岸厅和都司署操练,劳烦亦香兄将各营、各汛的衙署营房和兵田变价发卖,以充军饷!”
陈崇砥大吃一惊,禁不住问:“韩老爷,衙署和营房能擅自变价发卖吗?”
韩秀峰轻描淡写地说:“吴大人已经点了头,那就不是擅自变价发卖。至于朝廷那边,本官会上折子请罪。”
陈崇砥心想天塌下来有你们这些高个子顶着,立马拱手道:“遵命。”
“第四件事,为了筹饷吴大人给了本官几十张空白部照。亦香兄,吴大人应该早交代过,你从现在开始便是我河营粮官,怎么把那些空白部照变成钱粮,就看亦香兄你的了!”
“韩老爷,下官也是初来乍到,下官……”
“亦香兄,先别急着叫苦,皇上命本官来整饬河营,就给了本官半年时间。要是半年内练不出一千五百能上阵杀贼的精兵,本官难辞其咎,你这个粮官一样会被究办,可以说你我现而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半年时间?”
“嗯。”韩秀峰拍拍他胳膊,随即回头道:“留一个人带路,送本官去衙署,其他人都散了吧。”
一来就劈头盖脸地给陈崇砥交办了一大堆差事,连说话的语气都杀气腾腾,南岸守备张贵吓懵了,南岸千总戴鹏傻眼了,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看着韩秀峰钻进马车,带着随员跟陈崇砥的家人启程赶往南岸厅。
“张哥,这位爷来者不善啊,现在怎么办?”戴鹏楞了好一会儿才魂不守舍地问。
“你先去跟九爷禀报,我得赶紧回去找点人,不然明儿下午这一关不好过。”
“这会儿找人有什么用?”
“那你说怎么办?”
“韩老爷刚才说得不是很清楚,你我以后不再分驻各地,全得把人带到他眼皮底下操练。就算能找着人,明儿这一关能糊弄过去,难不成还能糊弄过后头、大后天?”戴鹏不想被军法从事,回头看了一眼,忐忑不安地说:“要不赶紧准备点银子送去,他说不定能看在银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绿营的军饷本就不多,每次领饷不但要被藩司和粮道克扣,领回来还要被都司以“朋扣银”、“朋马银”等名义克扣。尽管做守备和千总没什么油水,但想谋上这缺一样没那么容易,需要花银子打点。
张贵尽管吃了不少空饷,但为了谋这缺花掉的银子还没赚回来,真拿不出银子去孝敬新来的上官,愁眉苦脸地说:“兄弟,你让我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银子?”
“找不着也得找,不然这一关怎么过。”
“好吧,我先回去想想办法。”
……
与此同时,王千里正坐在马车里担心地问:“四爷,您把钱粮大权全交给那个姓陈的,他手脚要是不干净怎么办?”
韩秀峰摸摸嘴角,凝重地说:“他是吴大人器重的人,吴大人器重的人应该不会差。我们真用不着防他,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他说不定还在帮吴大人防我们呢。”
“防我们?”
“担心我们贪没河营的钱粮。”看着王千里和崔浩将信将疑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吴大人为官清廉、勇于任事,石老爷一样是个实心办差的人,据说新任石景山同知和三角淀通判也是官声不错的能吏,可见现而今的永定河道衙门跟其它衙门不一样。所以我也好,你们也罢,想在这儿建功立业容易,想发财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崔浩在京城寄居那么久,知道一些朝廷选任永定河道官员的内情,小心翼翼地说:“东翁所言极是,朝廷为保京畿给顺天府和永定河道衙门选任了一批能吏,据说连选任顺天府辖下各州县的佐贰官,吏部说了都不算,都得经军机处反复斟酌。”
“看来接下来要过一段时间苦日子,”韩秀峰笑了笑,伸着懒腰道:“幸亏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人,节俭点这日子也过得下去。要是换作整天锦衣玉食的来,那点官俸和养廉银还不够塞牙缝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 沙场练兵
“不就是有个做副都统的叔叔吗,他的靠山再大还能有皇上大!”永祥把履历往案子上一扔,拱手道:“韩老爷,这事交给卑职,他们要是敢不从命,看卑职怎么整治他们!”
他的靠山再大还能有皇上大……
永祥无意中的这句话让韩秀峰猛然想起出京前黄钟音和吉云飞说过的一件事,他这个正五品同知出京,吏部要带领引见。永祥出京署理河营都司,皇上一样会召见。可在京城时永祥却从未提过觐见的事。
面圣不但不丢人而且是件很荣耀的事,他为什么不提?
想到这些,韩秀峰意识到暗想眼前这位看似忠厚老实的正四品都司不可小视,说不定跟吴廷栋一样有上达天听的密折专奏权。再想到朝廷之所以他韩秀峰来署理南岸厅同知,让他韩秀峰来固安练兵,那是不太放心奏请整饬河营的吴廷栋。现在再派个人来监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大清官场就是这么一个盯着一个人的。
“好,那就传他们进来吧,”韩秀峰笑看了永祥一眼,像是什么也没猜出似的回头道。
“遵命。”王千里躬身应道。
永祥不但觐见过皇上,而且觐见过好几次,想到出京前皇上的交代和荣禄的叮嘱,把位置摆得很正,不但没坐到石赞清对面,反而像侍卫一般站到公案右边,跟站在左边的大头一起像两尊门神守在韩秀峰两侧。
他的这一举动让韩秀峰更确认黄钟音和吉云飞的推测不会有错,又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矮矮胖胖的从五品武官同昨晚见过的南岸守备张贵一道进来了,走进大堂也不跪拜,就这么笑看着端坐在堂上的韩秀峰拱手道:“协办守备阿精嘎见过韩老爷,敢问韩老爷急招我等来此有何事?”
不等韩秀峰开口,永祥便瞪着眼呵斥道:“大胆阿精嘎,见着上官还不跪拜!”
阿精嘎不认得永祥,甚至不晓得新任都司已经到了。加之永祥没穿官服,而是跟大头一样穿着一身盔甲,很直接地以为只是个千总甚至把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永祥厉声问:“你又是何人,爷跟韩老爷说话,哪轮得着你插话!”
永祥之前在宫里当差虽然官俸不高但哪受过这气,就是王公大臣走到跟前也会喊他一声“老弟”,顿时怒火中烧,可想到来前荣禄的叮嘱,急忙躬身道:“阿精嘎目无上官,该如何处置,请韩老爷示下。”
韩秀峰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说:“你是都司,你看着办。”
“得令!”永祥再次拱手行了一礼,旋即走到公案前抬起腿就是一脚:“吃熊心豹子胆了你,竟敢出言不逊,目无上官!既然你不懂规矩,爷就让你长长记性……”
阿精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喃喃地问:你……你是新任都司?”
“正是,不过你冲撞我永祥也就罢了,竟敢目无上官冲撞韩老爷,按律杖五十!”
阿精嘎早打听过新任都司的底细,早晓得永祥是宫里的侍卫,只是从未见过,顿时意识到麻烦大了,正准备爬起来请罪,站在一边的王千里已经给守在门外的陈虎等人使了个眼色。
陈虎等人早瞧阿精嘎不顺眼,早想找个由头收拾几个刺儿头,帮韩老爷立立威,立马跨过门槛一拥而上,将阿精嘎死死摁住,脱掉阿精嘎的裤子,拿起靠在边上的水火棍,朝着阿精嘎白花花的屁股就是啪啪啪一顿大板。
阿精嘎被打得鬼哭狼嚎,张贵听着他惨叫声,看着他那不一会儿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屁股吓得双腿瑟瑟发抖,韩秀峰却像没事人一般翻看起他的履历。打别人板子的机会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大头跃跃欲试,可韩秀峰不发话他不敢动,只能羡慕地看着陈虎打得一身劲。
“韩老爷饶命,疼死我了……求求您别打了,永都司,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永祥回头看了一眼,见韩秀峰不为所动,冷冷地说:“现在晓得错了,早干什么去了?接着打,五十军棍一棍也不能少!”
陈虎只杀过人,从来没做过皂隶也从没行过刑,光顾着打却忘了数究竟打了多少下,干脆不想那么多了,就这么挥舞着水火棍使劲往阿精嘎屁股上招呼,棍棍带风,直到打得阿精嘎不再嚎叫求饶了,才放下棍子气喘吁吁地说:“韩老爷,永都司,差不多五十了。”
永祥蹲下来伸出手在阿精嘎鼻子下探了探,发现阿精嘎还有鼻息,起身道:“还没死,没死就抬出去吧,让他的家人赶紧找郎中帮着医治。”
“遵命。”
张贵这才意识到新任同知老爷和新任都司的厉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堂前,魂不守舍地说:“卑职张贵拜见韩老爷,拜见都司老爷。”
“起来说话。”韩秀峰抬头道。
“谢韩老爷,卑职还是跪着回话吧。”
“韩老爷让你起来回话就赶紧起来,哪有这么多废话。”永祥厉声道。
“遵命,”张贵忐忑不安地爬起身,但刚才是真被吓坏了,双腿还在抖,连站都站不稳。
打了阿精嘎一顿板子,就把他吓成这样,永祥赫然发现韩老爷不用他们是有道理的,毕竟就他们这样的哪上得了阵打得了仗,正寻思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据实向皇上禀报,韩秀峰突然道:“张贵,下午就要查阅点验,你手下的兵勇都召集齐了没,刀枪棍棒等兵器都找着没?”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这些张贵更害怕了,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丧着求饶道:“韩老爷饶命,卑职无能,卑职到任时守备署就没几个兵,刀枪棍棒等兵器也早被前几任守备和那些兵勇给卖差不多了。”
“河营的事本官知道一些,不会苛责于你,说老实话,真正在册的还剩几个兵?”
“二十八个,算上卑职的家人,还有五十七个。”
“兵器等军资呢?”
张贵哪敢撒谎,吓得魂不守舍地说:“兵器等军资也不多了,就剩十二把刀,三十几杆长矛和两匹马。”
“这么说你那些家人领了朝廷的粮饷?”
“韩老爷恕罪,卑职这也是实属无奈,要是不让家人领钱粮,手下就更没几个兵了。”
“他们既然领了朝廷的粮饷,便是朝廷的兵,本官就问一句,他们究竟能不能上阵杀贼?”
张贵很清楚这一关没那么好过,只能硬着头皮道:“能!”
“好,过去的事本官既往不咎,但接下来就得看你自个儿的,想不被究办就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开拔,去静海效力。”
“韩老爷,您昨晚不是说就在衙署操练吗?”
“在衙署操练的是新招的兵,你手下的那些全是老兵,古人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用你们这些老将老兵的时候。”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本官不会就这么让你们出征,当兵吃粮,打仗拿饷,下午查阅点验时本官会亲自给你们发开拔的钱。”
“卑职……卑职也要去吗?”张贵如丧考妣地问。
“你说呢?”韩秀峰反问了一句,随即抬起胳膊指指他身后的王千里和陈虎等人:“不过领兵的不是你张贵,而是钦赐正七品顶带王千里王老爷。王老爷曾跟本官一道坚守过万福桥,跟长毛交过手,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是位知兵的,到静海之后只要听王老爷号令,保住性命应该不难,甚至能建功立业。”
张贵大吃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向王千里。想到韩老爷让亲信领兵去静海,张贵实在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起身领命,然后恭恭敬敬地告退。
石赞清一样没想到韩秀峰竟会派王千里领兵去静海,张贵一走便忍不住问:“志行,你真打算让王老弟领兵去静海?”
不等韩秀峰开口,王千里便拱手笑道:“这还能有假,石老爷,实不相瞒这差事是晚生求了韩老爷一晚上才求到的。”
“王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石叔,说句心里话,让千里去我一样舍不得,不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而且我身边本就没几个人,他这么一走很多事真忙不过来。”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可让千里去有让千里去的好处,一是没上过阵见过血的兵,不管我们怎么操练也不堪大用。所以我一直在琢磨能否派河营的官兵轮着去,哪怕只在阵前呆一个月,也比就这么在固安操练强。”
“这倒是,毕竟兵是练出来的,更是杀出来的。”石赞清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其二呢?”
“二是我等初来乍到,肩负的又是拱卫京畿之责,不能对京畿重地的地形一无所知,不然将来真有战事连去哪儿阻截都不晓得,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到时候一定会延误战机。所以我打算借这个机会让各营守备、千总、把总等武官轮流实地走走,让大家伙儿心里都有个数。”
想到自个儿上任前也沿着永定河走了一个多月,实地勘察过一遍,石赞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想到人一去静海就得听胜保的,又问道:“志行,你让千里他们去容易,千里他们到时候想回来怎么办?”
“我打算上折子奏请皇上,让我河营选派文武官员和兵勇轮流去静海效力,每批以一个半月为限,在静海的这一个半月归胜保大人节制,粮饷也由胜保大人那边支应。等效力期满,等第二批文武官员和兵勇到了再回来。这样既不会耽误静海那边的战事,又能练出一支上过阵见过血的精兵!”
“好一个沙场练兵,赶紧拟折子吧,我估摸着皇上一定会恩准的!”
第四百八十章 老弱妇孺
阿精嘎被打得半死不活抬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守备署。他的婆娘和小妾哭得死去活来,家人吓得赶紧去村里找郎中;徐四奎被新任同知老爷和新任都司关在河厅二堂,就等着他的家人凑银子来赎,张贵从里头出来时也像丢了三魂六魄……
一直守住外面等消息的南北岸几个千总、把总和匆匆赶到的石景山千总、浚船把总,不约而同围着张贵打听,得知现而今就只剩掏银子捐个恩典然后告病回乡,或随新任同知的那个姓王的幕友去静海效力两条路可走,一个个顿时傻眼了。
在陈公庵看来天底下没有不喜欢银子的官,见众人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自以为是地说:“诸位老爷,韩老爷也好,新来的那位都司永祥也罢,说到底还是要银子。小的以为这事不难办,只要是用银子能办成的事,就跟做买卖一样大可讨价还价。天底下哪有只许他们漫天要价,不许您几位坐地还钱的道理。”
“你说得倒轻巧!”浚船把总指指左边第二间配房,紧张地说:“阿精嘎为何挨板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一言不合就军棍伺候,还讨价还价,你真以为这是做买卖?”
“酷吏!”
“小声点,你是不是也想挨板子?”
“六哥,人家都把刀架咱哥儿几个头上了,你说怎么办?”
“陈掌柜的话有些道理,要不这样,咱先不急着递履历求见,先去找韩老爷的家人探探口风。”
“然后呢?”北岸千总急切地问。
石景山千总沉吟道:“哥儿几个能谋到现而今这缺不易,要是就这么捐个恩典告病回乡,将来想再起复那就难了。总之,这银子一定是要花的,静海也一定是不能去的,只要能保住现而今这差事,现在就算花点银子早晚也能赚回来。”
“韩老爷和那个刚来的永祥能答应吗?”
“不问问哪晓得。”
“要是他们不答应呢?”
石景山千总权衡了一番,紧攥着拳头道:“他们要是一点也不通融,那哥儿几个就照他们说得去静海。”
“老三,你真打算去?”北岸千总惊诧地问。
“行军打仗会死人的,我跟你一样上有老下有小,你以为我不怕,可现而今还有别的路的吗?”石景山千总顿了顿,接着道:“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他们不通融不等于别的上官不通融。在固安,在河道衙门,他们是说了算。可要是到了静海,你我自然用不着再担心他们了,只要把静海那边的上官伺候好,想谋个调任应该不难。”
“可要是去了静海就得打仗!”
“姓韩的和那个永祥就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去,既然他们不给哥儿几个活路,那哥儿几个就豁出去了!”
“三哥说得对,富贵险中求,爷豁出去了,爷别说没那么多银子,就算有银子也不会给他们!”
“老五,话不能说死,还是刚才那句话,先找他的那些家人探探口风,要是能花点银子留任最好,毕竟平乱可不是开玩笑的,静海能不去还是别去。”
“行,我先去问问。”
北岸千总不敢耽误,自告奋勇地跑到河厅找守门的吉大吉二打听,吉大吉二不敢乱说话,干脆把王千里请了出来。
王千里问清他的来意,不假思索地说:“余老弟,不是王某不帮你们,而是韩老爷和永祥老爷已经发了话,想留任、想不被究办很容易,甚至一两银子也不用你们出,只要明天一早跟王某去静海效力。”
“王老爷,这么说一点也不能通融?”
“这可是军务,军务能通融吗?”
“好吧,卑职先回去想想。”
“赶紧想想吧,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过一个时辰韩老爷和永祥老爷就要出来查阅点验。”
“谢王老爷提点,卑职这就去准备。”
王千里不在乎他能出几两银子,一样不在乎他明天一早能不能跟着一道去静海,把他打发走之后没急着回衙,而是去人满为患的校场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察看了一番他们召集来的手下,才紧锁着眉头回到河厅大堂。
“千里,咋了?”韩秀峰好奇地问。
“四爷,外头人来了不少,兵勇却没几个。”
“来了不少,究竟有多少?”
“少说也有三四千,一个个拖家带口,年纪最大的估计有五六十,最小的还在吃奶。”王千里回头看了看石赞清,又苦着脸道:“您二位出去看看就晓得了,哪里是兵,简直像是一帮叫花子。”
韩秀峰并不觉得奇怪,放下茶杯道:“意料之中的事,别说绿营,八旗估计也好不了多少。据说西山健锐营可战之兵没几个,上不了阵打不了仗的老兵和家眷竟有上万人。”
“四爷,西山健锐营的老弱妇孺再多也用不着咱们管,但河营的这些老弱妇孺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全带静海去吧。”
“问的好,其实我和石叔刚才正商量这事呢。”
“您晓得了?”
“你以为呢,”韩秀峰笑了笑,转身道:“石叔,南岸一百三十六号至二百五十一号间的淤地河滩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全部用作安置外头的那些老弱妇孺。”
“志行,那些河滩淤地我可以做主用来安置外头的那些老弱妇孺,但只能按例租给他们种。再就是他们租了地就不再是你河营的人,得登记造册,落户入籍。”
“落户就落户,这些都好说,我估摸着他们是求之不得。”
石赞清抬头看看依然站在一边的永祥,轻叹道:“其实落不落户,入不入籍,没什么两样,反倒会给地方上添麻烦。可要是不给他们落户入籍,你河营就成屯田了。”
“这个道理我懂,总之,一切劳烦石叔,要不是您帮着善后,这屁股我都不晓得怎么擦。”
“谈不上劳烦,谁让我这个北岸同知要兼辖你南岸的地方政务呢。”
最头疼的问题解决了,韩秀峰再次拱手致谢,谢完之后不禁叹道:“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您现在帮我安置外头的那些老弱妇孺,将来河营兵勇多了,一个个都要娶妻生子,到时候谁能再帮着安置那些兵勇的家眷?”
石赞清没想到韩秀峰会说这些,想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兵制不改,积重难返!不过你还好,把外头那些老弱妇孺先安置了,把原来的那些丘八打发去静海,另起炉灶重新招募编练,怎么也能维持三五年。”
“三五年之后呢?”
“到时候再说,或许到时候你已经高升了,不用再为此头疼。”
“不行,就算到时候我不再是营官,也不能把麻烦留给继任的营员,更不能把麻烦留给朝廷。”
“难不成你有解决之道?”
“我能有什么解决之道,不过我倒是想试试能不能在招募时跟那些青壮说清楚,来我河营效力粮饷不会克扣,今后发饷我不但要在场,而且要把银钱亲手交到兵勇手里。千总、把总和外委、额外外委等武官,今后只管操练,只管打仗,不再经手钱粮。”
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再就是在河营效力是有期限的,效力满五年便可解甲归田。效力期间可娶妻生子,但妻儿不得随军入营。总之,不能再跟现在这样像滚雪球似的,把营内的人越滚越多。”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这有违祖宗成法,不合兵制。”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先给皇上上道折子,看皇上能不能恩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没油水的差事
上游积雪消融,永定河水位越来越高。
石赞清这些天跟石景山同知、三角淀通判一样,领着各自的属官和成千上万民夫,吃喝拉撒全在河堤上。身为永定河道,吴廷栋不能坐在衙署里发号施令,宣完谕旨,把兵部和八旗都统衙门分发来的三个武官交给韩秀峰,便带着十几个家人和衙役直奔河堤,跟前几天一样开始巡河。
寻到北岸第九十三号段,遇上正跟几个属官一起商量要是水位再涨只能掘堤分水的石赞清。
在治河这件事上,吴廷栋不认为自个儿比石赞清高明,就这么站在比下面房顶还要的河堤上等了近两炷香功夫,才走上去问:“次臬,下面的百姓有没有差人去疏散?”
石赞清拱拱手,转身打发走一帮属官,陪着他一边接着巡视一边无奈地说:“已经差好几拨了,可还是有不少百姓不愿走。”
“不走怎么成,不走怎么分水?”吴廷栋停住脚步,看着越来越宽的河面问。
石赞清无奈地说:“那些百姓晓得这一走,我们便会掘堤分水,他们就得流离失所。就算河水退去,他们的那些田地今年也没法儿耕种。何况谁也不晓得河水什么时候能退,谁也不晓得河段会不会因此而改道。”
吴廷栋很想派衙役去把堤下的那些百姓撵走,但现而今不是康熙朝也不是雍正朝,那会儿两岸全是长满芦苇杂草的滩地,没几户人家,没几个百姓,想分水就分水,可以“无为而治”。
哪像现在两岸能开垦的几乎全被开垦了,连犄角旮旯都被百姓种上了庄稼。说到底是大清承平已久,人口激增,地却还是那么点地。
想到真要是用强把那些百姓赶走,不晓得会被骂成什么样,说不定会被那些见风就是雨的言官弹劾,吴廷栋凝重地说:“看样子只能死守,河神保佑,这水不能再涨了。”
提到河神,石赞清忍不住问:“吴大人,韩秀峰那边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不但没事,皇上还赏了他个巴图鲁勇号。”
“我不是说他有没有事,我是说他晓不晓得……”
“应该不晓得,我刚才他那边过来,他应该没察觉到。不过就算察觉到你我也托人弹劾过他,他又能怎样?”吴廷栋甩甩脚上的泥巴,接着道:“次臬,我知道你心存歉疚,其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我出此下策既是为了两岸百姓,也是为了朝廷,又不是为了自个儿,更不是要陷害他。”
“话虽这么说,可这么做终究……”
“终究什么,次臬,我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可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至少这么一来,我们今年便能省下万把两银子!”
想到夏汛比春汛更难熬,到时候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石赞清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刚把家人在村子里安顿下来的佟春,拿上钱袋跑到街口的一个小院儿,给永祥的弟弟塞了个门包,走进院子再次拜见永祥。
一大家子人挤在院子里,实在没法儿见客,永祥干脆领着他去都司署。
佟春一边跟着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不住衙署,您怎么让老太爷和嫂夫人他们住这儿?”
永祥晓得他有一肚子疑问,停住脚步笑道:“佟老弟,家眷只能租住在外面是韩老爷立的规矩。韩老爷说你我都是领兵的,衙署就是兵营,兵营就得有兵营的样儿,家人能不去就不用去,女眷更是不能去。”
佟春好不容易谋了个协办守备的缺,本以为到任之后能有自个儿的衙署,结果却要租低矮的民房住,越想越郁闷,禁不住问:“韩老爷立的规矩,韩老爷的规矩再大还能有朝廷的规矩大?”
“佟老弟,这儿是河营,不是西山健锐营!至于韩老爷立的规矩,皇上说不违制那就不违制。”
“皇上也晓得?”
“这是自然。”
永祥在京城时的家还没现在租的小院儿好,何况不管有什么事大可去都司署办,都司署的内宅依然空着,在家呆烦了想去歇息就去。更重要的是把河营带出新气象皇上一定很高兴,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他这个都司一分功劳。
想到这些,永祥接着道:“佟老弟,俗话说入乡随俗,有些事不习惯也得习惯。比如我们河营,其实跟河标差不多,接下来要设左、中、右三营,等兵勇招齐了操练好,能战之兵不比你们健锐营少。”
“可兵呢,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兵过几天就有了,”永祥笑了笑,边走边说道:“你既然来了,我估摸着韩老爷会让你统领一营兵,不过在这儿做营官跟在健锐营做营官不一样,你只要领着兵勇们操练,等兵练成了将来只要领着兵勇们上阵杀贼,钱粮也好,军需报销也罢,甚至连军纪都无需你操心。”
佟春楞住了,楞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问:“营官不管钱粮,谁管钱粮?”
“粮官,”千里做官只为财,永祥岂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说:“粮官姓陈,叫陈崇砥,是吴大人派来的。河营原来的那些书办,现而今全归陈崇砥管。往来公文、钱粮账册和军需报销这些事,一概不用你我操心。
佟春哭笑不得地说:“吴大人管得也太宽了吧!”
永祥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你想想,不用管那些烦心事,你我便可一心一意练兵。”
“韩老爷呢,韩老爷住哪儿?”
“规矩是韩老爷立的,韩老爷自然要以身作则。”永祥抬起胳膊指指离村口不远的一个院子,微笑着解释道:“韩老爷现在虽住河厅,但过几天也会搬出来。听说家眷要来,那院子就为了跟家人团聚的。”
“那韩老爷管不管钱粮?”
“韩老爷自然要管,不过韩老爷也只会管粮饷军需能不能支应得上,只会管陈崇砥和陈崇砥手下的那帮书办有没有贪,其它事应该不会过问。”
“姓陈的要是把钱粮贪了怎么办?”
“姓陈的真要是敢贪没钱粮,韩老爷自然会去找吴大人理论,吴大人要是不给个说法,韩老爷可以具折参奏,奏请皇上治他们的罪。”在宫里当差不晓得吃了多少苦的永祥,早看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从五品协办守备的佟春不顺眼,想想又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老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么多人盯着呢,借陈崇砥几个胆也不敢贪没粮饷。”
佟春怎么也没想到借那么多银子去打点,结果竟谋了这么个一点油水也没有的差事,再想到债主是跟着一道上任的,这会儿正在那个低矮的院子里等消息,急切地问:“永祥哥,吴大人和韩老爷不让我们管钱粮,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就靠那点官俸怎么活?”
永祥暗笑他终究年轻,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回头道:“韩老爷体恤下属,不会看着你的妻儿老小跟着挨饿的,我估摸着会让陈崇砥给你支百十两心红纸张银。”
“百十两够做什么?”
“百十两已经不少了,佟老弟,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我至少还能领百十两贴补贴补,韩老爷从江苏带来的那些千总、把总,还是上过阵杀过贼的千总、把总,却连一两心红纸张银也没有!”
“没银子做什么官?”
“想要银子也容易,上阵杀贼搏军功,”永祥紧盯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河营原来的那些守备、千总、把总已经跟韩老爷的幕友王先生去静海了,不过只要在静海效力一个半月。再过一个月,韩老爷就要选派第二批人去替换。佟老弟,富贵险中求,你敢不敢接这差事?”
佟春能有今天全靠姐姐嫁得好,全靠姐夫提携的,虽说在西山健锐营混了近十年,哪里敢上阵杀贼,一时间竟吓懵了。
永祥早就看出他不是个能上阵杀贼的,见他居然怕成这样,再想想王千里和陈虎等汉人出征时的气势,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二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刚走到村口校场,同样刚安顿好的杨德彪和关鹏程追了上来,也跟佟春一样打听起兵在哪儿和钱粮之类的事。
永祥被问得不厌其烦,正琢磨着怎么打发他们,吉二从河厅里跑了出来,躬身道:“永老爷,佟老爷、杨老爷、关老爷,您几位来得正好,陈老爷和崔先生都回来了,韩老爷请您几位一起去河厅议事。”
“崔先生从京城回来?”
“刚回来的。”
“有没有申领到钱粮?”永祥急切地问。
想到崔浩去京城前,眼前这位都司还帮着给工部的一个老爷写过信,吉二咧嘴笑道:“禀永老爷,崔先生有没有申领到钱粮小的不晓得,只晓得崔先生从京城运回十尊劈死炮,全是新铸的,刚运进对面守备署。”
“能申领要十尊炮也行,这趟至少没白跑。”永祥拍拍吉二肩膀,随即回头道:“三位,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拜见韩老爷。”
第四百八十六章 慈不掌兵
吉云飞告了五天假,在韩秀峰这儿只呆了两天就要走是有原因的。他做过直隶乡试的同考官,在固安有一个学生,他难得出京散散心,他那位举人学生自然要陪他好好转转。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家住西湖的云举人就雇了三辆马车带着家人赶到祖家场,借房师与新任同知老爷乃同乡这层关系,恭恭敬敬拜见,命家人卸下三车礼物,又陪坐在一边套了好一会儿近乎,这才跟韩秀峰告罪,恭请吉云飞移步,不用问都晓得他接下来要陪吉云飞去游览金台市骏、玉井飞龙、双湖印月、魁阁连虹、玉带环流等固安十景。
吉云飞虽然没说什么,但韩秀峰早就猜出他这趟固安之行十有八九是为这个举人学生来的。甚至能想象到云举人过几天便会拿着名帖和履历再次拜见,恳请来军中效力。因为皇上下过旨,在乡举人办团练或在军中效力有功的,只要有督抚的保举便可交吏部需次(按照资历依次补缺),如有大功甚至可尽先补用。
而在固安为官,少不了本地士绅帮衬,所以韩秀峰并不反感吉云飞这样的引荐,亲自出衙送走二人,便让大头和吉大吉二收拾行李搬家。
“四哥,嫂子不晓得哪天才能来,为啥急着搬?”大头一边收拾一边不解地问。
“身为营官,我得作表率,不能让人家住在外头,我自个儿住衙门,”韩秀峰把书放进箱子,又回头道:“再就是陈崇砥和崔浩他们全回来了,他们手下还有十几个书吏,营里的往来公文、钱粮支应,军需报销,要办的公务堆积如山,不能没几间公房,更不能没几间库房。”
“你打算把这儿腾出来让给他们?”
“嗯,二堂给他们作公房,内宅给他们作库房。”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收拾,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韩秀峰话音刚落,崔浩就跑进来躬身道:“禀东翁,陈崇砥求见。”
“自个儿人,求啥子见。”韩秀峰放下刚从架子上取下的书,带着崔浩走出书房,看着站在二堂通往内宅的小门边的陈崇砥笑道:“亦香兄,你来得好快,刚才因为送吉翰林耽误了,劳烦你再等会儿。”
陈崇砥很清楚能有今天全靠吴廷栋提携,是既想帮吴廷栋管好河营的钱粮,又不想真得罪韩秀峰这个圣眷正浓的顶头上司,昨天之所以摆出一副死人脸,其实是做给佟春等武官看的,见韩秀峰并没有真生气,急忙拱手道:“韩老爷,下官可没催您赶紧腾地方的意思,下官求见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啥求不求的,有何事但说无妨。”韩秀峰迎上来笑道。
陈崇砥回头看看身后,带着几分尴尬地说:“韩老爷,佟春他们嫌官俸少,怕养不活全家老小。下官只是帮办营务,连官俸都没有,可现而今不但要养妻儿老小,之前聘的那三位幕友和前些天您塞给下官的那十几个书办也不能不管。”
“怪我怪我,这事怪我!”韩秀峰拍拍他胳膊,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亦香兄,那三位幕友与其说是你聘的,不如说是你帮我韩秀峰聘的,毕竟他们现而今全在辅佐你办理营务,那些书办更是如此。”
“谢韩老爷体恤,说到底只能怪下官愚钝,虽懂官需自做的道理,可离了幕友和那些书吏营里这一摊事还真应付不过来。”
“官需自做可不是说事无巨细都得管,就像你刚才所说,营内一大摊事,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这样吧,你估算下每月要多少钱粮,入河厅的账,从河厅的公费中支取。”
“下官估算过,每月三百两应该够了。”
“三百两够做啥,不能光算别人不算你自个儿,再就是德忠一样得算上,每月五百两,就这么定。”
陈崇砥没想到韩秀峰竟如此好说话,正准备躬身致谢,韩秀峰话锋一转:“对了,公账上不是有一万多两吗,待会儿帮我把从上海采办洋枪火药和铅子的账报了。办枪的银子那会儿是管日升昌借的,利息要给多少我记不大清,回头你问问觉明。”
这是公务,何况前几天特意打听过,洋枪确实不便宜,陈崇砥不认为顶头上司会虚报,急忙躬身道:“韩老爷放心,下官待会儿就去办。”
“好,你们先忙,二堂已经腾出来了,让你那几位幕友和那些书办赶紧过来吧,我这边收拾好从后门出去,不会惊扰你们办理营务。”
“韩老爷,瞧您说的……”
“亦香兄,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头一批兵勇大后天就要入营,等兵勇们到了要是没号帽号褂、没刀枪长矛或没饭吃,可别怪秀峰拿你是问!”
“韩老爷放心,下官都安排下去了,全固安的铁匠全在帮我河营昼夜打造兵器,城里几家布庄的粗布几乎全被我买来了,昨儿下午就让保正帮着分发下去了,这会儿全村的女子都在帮我河营缝制号衣!”
“号褂不结实倒也误不了大事,但刀枪长矛得给我选用精铁打造,绝不能粗制滥造!”
“下官晓得,下官不但早交代下去了,而且已差人去各铁匠铺督造。”
“这我就放心了,”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前些天拜访的那些士绅大后天会亲送各村子弟入营。要是没那些士绅帮衬,别说招兵没这么容易,就算能招齐这军心也不会稳,所以咱们得以礼相待,记得准备两桌酒席。”
“下官遵命。”
“好,忙去吧。皇上给了咱们十尊炮,可炮手咱们是一个也没有,等这边收拾好我就去都司署找永祥商议商议去哪儿找炮手,你这边有啥事就差人去都司署找我。”
“韩老爷,下官这边应该没什么事。”
……
与此同时,佟春正坐在空荡荡的守备署里,一边看着马夫在院子里遛马,一边听着名为长随其实是债主家伙计张四喋喋不休地埋怨。
“佟老爷,小的算看出来了,您好不容易谋上的这缺不但真没油水,还凶险的很!您得赶紧想法儿,可不能真依韩老爷的去静海效力。上战阵可不是儿戏,刀枪无眼,您真要是殉国了,让小的到时候怎么回去交差?”
一口一个殉国,佟春气得牙痒痒,可又不敢发作,因为张四虽然只是个伙计,但他的东家却是内务府的一个大爷,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现而今欠人家银子本就理亏,可不能再意气用事。
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马夫把马牵到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您要不要溜两圈,您要是不溜,小的就把马牵回去了。”
来前以为河营跟健锐营一样,要自备战马盔甲甚至兵器,还花了八十多两买了匹马,想到这马吃得比人还多,一个月要花两三两银子买马料,佟春冷冷地说:“溜什么溜,给爷牵去卖了。”
“卖了,少爷,卖了您骑什么?”
“韩老爷和永祥都没马,爷要马做什么?”
“好吧,小的先牵去问问行情。”
“去吧,只要有人出价就卖,但不能给爷卖亏了。”
“晓得,晓得这就去。”
马夫刚把马牵出守备署,张四又嘀咕道:“佟老爷,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的觉得您还是赶紧想法离开这是非之地好。小的算明白了,韩老爷这是打算用人命练兵,像您这样的官老爷也好,过几天入营的兵勇也罢,只要来了他就会一拨一拨地往静海派,运气不好的死就死了,只有能活下来他才会真用,想想他的心有多狠,还真是慈不掌兵。”
要是不谈银子的事,张四这番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佟春可不想去静海平乱,更不想战死沙场,阴沉着脸道:“你是说爷应该找个由头先回京?”
“佟老爷,这两天告病回京的文武官员又不是您一个,别说皇上不一定会记得您这个协办守备,就算记得也不会真降罪。”
“可爷真要是就这么回去,欠你家老爷的银子怎么办?”
“不就是八百两,多大点事儿!回去之后去求求您姐夫,您姐夫一定会帮您把这点账给结了。”张四什么都不怕,就怕佟春被韩秀峰派静海去平乱,想想又蛊惑道:“就算您姐夫一时半会儿周转不开,只要他愿意帮佟爷您作保,我家老爷不但能宽限,或许会帮您想法儿谋个肥缺,只要能谋上个肥缺,想赚银子还不容易。”
自个儿家的事自个儿知道,想到姐夫家也不宽裕,真要信了张四的,这债只会越背越重,可除此之外又没更好的办法,佟春只能咬着牙道:“看来只能先回京。”
“那您得赶紧,”生怕佟春反悔,张四又趁热打铁地说:“韩老爷那边估计不大好说话,您得赶紧去求永祥,只要永祥点头,这告病的事就成了一半。”
第四百九十六章 团聚(三)
论官老爷的排场,陈崇砥的排场比韩秀峰这个营官还要大,家眷、幕友、长随和丫鬟、仆役加起来七十多个,光厨子就从老家带来了两个。
他晓得韩秀峰身边没几个下人,担心韩秀峰的家眷和一起从四川来投奔韩秀峰的那些同乡没饭吃,便让厨子和两个丫鬟赶紧去帮忙,甚至让厨子把接待肃顺时剩下来的酒菜一并带去了。永祥看似忠厚老实,其实一样会来事,见陈崇砥派人去帮忙,也回去让他婆娘和三个弟媳过去帮忙。
结果他俩还真帮上了大忙!
听说大嫂马上就到的翠花是既紧张兴奋,又不晓得来了多少人,要准备多少人的饭菜,一时间手足无措。任钰儿本就是个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的小家碧玉,而且一听说琴儿和狗蛋马上到,竟像做了啥亏心事一般紧张得六神无主,一样没了主意。
随着陈崇砥家人和永祥家人的到来,中午的饭菜该怎么准备都不是事了,前几天不晓得有多冷清的两进小院儿,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等韩秀峰抱着小家伙,领着琴儿和费二爷在大头、余有福等人的拥簇下走进院子时,正厅里已经摆了两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摆满了凉菜。
大头兴高采烈地喊道:“翠花,别忙活了,赶紧洗手,赶紧来见见嫂子。”
翠花急忙扔下盆儿,连手都顾不上洗,就这么在身上擦擦,跑过来道了个万福,用带着浓浓口音的官话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翠花拜见嫂子,嫂子吉祥。”
琴儿既不认得几个字,也没怎么出过门,不会说官话,只能一边将翠花扶起,一边用老家话尴尬地说:“弟妹不用这么客气,一看就晓得弟妹是个会过日子的,大头真是好福气。”
琴儿这么一说,大头更得意了,又眉飞色舞地显摆道:“嫂子,我家翠花可……可贤惠呢,啥活儿都会干,还要帮我生娃,给我袁家传宗接代!”
他没心没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连已经很泼辣的翠花都脸颊发烫,余铁锁、关小虎等臭小子更是哄笑起来。
“瞧把你给能的!”韩秀峰笑骂了一句,随即侧身道:“翠花,别搭理他,这儿又没外人,也别不好意思,来,赶紧拜见二爷!二爷可了不得,不但是你大哥我和你家大头的长辈,也是举人老爷!”
大头在海安时几乎天天显摆他认得哪位翰林老爷,认得哪些进士和举人老爷,翠花没少听他说过费二爷的事,急忙又道了个万福:“翠花拜见二爷!”
“好好好,没想到连大头这娃都成家立业了,还娶的是江浙的女子。”费二爷老怀甚慰,回头笑看着乐得龇牙咧嘴的大头道:“大头,别光顾着笑,以后得好好待翠花,翠花嫁给你,嫁这么远,容易吗?”
“二爷,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家翠花当家,钱全交给她了,她说啥是啥!”
韩秀峰晓得大头这是想在同乡,尤其姜六和猴子跟前显摆,回头笑道:“二爷,这您大可不必担心,据我所知他是绝不会欺负翠花的,现而今只有翠花欺负他的份儿。”
“对对对,四哥说得对,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儿!”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怕婆娘,而且说得理直气壮,众人又忍不住哄笑起来。翠花被笑得面红耳赤,正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急忙走到余有福面前也道个万福:“翠花拜见余叔,余叔吉祥。”
“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折我寿!”余有福急忙闪到一边,指着大头笑道:“翠花,你家大头现而今是正六品的千总老爷,你现而今已经是官太太了,我可不敢受此大礼。”
“余叔,你认得翠花嫂子?”柱子忍不住问。
“认得,不但认得你翠花嫂子,还认得你翠花嫂子她爹,也就是大头的老丈人,哈哈哈。”余有福不由想起在海安的日子,禁不住问:“翠花,你爹你娘还好吧?”
“谢余叔挂念,我来前他们都挺好的。”
余有福正准备开口,韩秀峰突然喊道:“钰儿,别擦了,来来来,来见见你嫂子!”
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又觉得躲不过去,只能装作擦板凳的任钰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放下抹布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先用蚊子般地声音给费二爷和琴儿道了个万福,然后耷拉着脑袋忐忑地说:“钰儿拜见二爷,钰儿拜见嫂子。”
韩秀峰担心琴儿误会,在马车上特意说过任钰儿的事。
琴儿本就不认为韩秀峰会背着她在外头纳妾,加之来前她爹和娘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说韩秀峰都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老爷了,纳几房妾也无可厚非,提醒她别闹出笑话,别让人觉得她是个性好嫉忌的妒妇。
总之,刚听说时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儿,但想到娃他爹用不着编那些瞎话,再想到眼前这位来自扬州的小姐没爹没娘着实可怜,情不自禁地上前挽住任钰儿的胳膊,用老家话笑盈盈地说:“本就是一家人,钰儿妹妹不用这么客气。钰儿妹妹,刚才在路上听狗蛋他爹说你断文识字,我还想着二爷过两天要去京城拜访好友,到时候请你帮着教教狗蛋呢。”
“嫂子……”
“看我这灰头土脸的,都没法儿见人了。钰儿妹妹,你的闺房在哪儿,嫂子能不能借你的闺房去洗把脸。”
“哦,嫂子这边请。”
翠花没啥心眼,以为大嫂真想去洗脸,真想去梳妆打扮一番再出来吃饭,暗想任钰儿说起来是大哥的义妹其实还是个外人,正准备喊大嫂去她刚帮着收拾好的屋,突然被一个人给拉住了。
幺妹儿怎么看任钰儿怎么不爽,暗想四哥已经有她这个妹妹了,为啥还要收个义妹,一边帮着嫂子打掩护,一边拉住翠花笑问道:“二嫂,我是幺妹儿,大头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翠花缓过神,连忙道:“提过提过,大头天天提!”
“他真提过我,他还提过谁?”
“真的,”翠花不会说四川话,但能听懂,回头看了一眼大头,禁不住笑道:“他还经常提柱子兄弟,经常说也不晓得你和柱子什么时候成亲,特意让我给你们准备一份贺礼,说等你们成亲时托大哥帮着捎回去。”
不等幺妹儿开口,柱子就忍不住给了大头一拳:“算你龟儿子有点良心,要是把我和幺妹儿的事给忘了,看我咋收拾你,我才不管你龟儿子做多大官呢!”
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个人。
一个是韩四,一个是婆娘,再就是柱子,刚才跟柱子有说有笑,这会儿竟像见了鬼似的急忙躲到费二爷身后:“不就是贺礼吗,我都让翠花准备好了,等吃了捎午给你不就行了,你别碰我,你离我远点!”
“大头,你这是做啥子?”费二爷回头笑问道。
“二爷,您老晓不晓得他是做啥的,他是仵作,他那双手整天收敛死人。”大头偷看了一眼柱子,又忍不住求饶道:“柱子,我现而今有婆娘有家,马上还有娃,求你了,别再碰我,也别去我家!”
“你龟儿子杀人都不怕,还嫌我晦气!”柱子气得咬牙切齿,扔下行李就要去收拾他。
大头怕鬼,觉得柱子身上不晓得缠了多少鬼魂,吓得抱头鼠窜,看着他俩一个满院子躲,一个在后头追打的样子,韩秀峰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再看着怀里被大头和柱子逗得吃吃笑的儿子,忍俊不禁地问:“狗蛋,好玩吗?”
“好玩,姑父快点啊,快打呀,快追上了……”小家伙唯恐天下不乱,挥舞着小拳头兴高采烈地帮他最熟悉的柱子助威。
好好的一个院子被搞得鸡飞狗跳,众人又忍不住笑了。
费二爷担心小家伙被大头和柱子带坏,抬头道:“好啦好啦,一个马上娶妻生子,一个都已经做上千总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娃追逐打闹,也不怕人家笑话,真是有辱斯文,真是岂有此理!”
“您老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本就不是啥斯文人!”韩秀峰哈哈一笑,侧身招呼道:“二爷,里面请。余叔、贵生、小虎、铁锁,如广,都进来坐。让他俩闹去,没人看热闹看他俩能闹多大会儿。”
一个正六品的千总居然怕仵作,翠花越想越郁闷,一把揪住刚跑到跟前的大头,气呼呼地说:“跑什么跑,赶紧陪大哥、二爷和余叔他们吃酒去,别再丢人现眼了!”
“吃酒,对对对,柱子,我认输行了吧,先吃酒,先给你们接风。”
想到瓜娃子都已经有婆娘了,柱子觉得不能当着他婆娘面再欺负他,停住脚步笑道:“说起吃酒,差点忘了你龟儿子还没请我吃你的喜酒呢!”
“那不怪我,那是你们没赶上!”
提起自个儿的喜酒,大头又忍不住显摆起来,走进堂屋一屁股坐下,眉飞色舞地说:“二爷,余叔,我和翠花的喜酒是在会馆摆的,摆酒那天黄御史、吉老爷、伍老爷和李老爷他们全去了。黄御史和吉老爷晓得我爹我娘死得早,拜天地那会儿就坐在那儿让我和翠花拜他们。对了,我家翠花也不是一般女子,现而今是敖老爷的义妹,这亲就是从敖老爷家接的,敖老爷还给翠花置办了好多嫁妆,不信我下午带你们去我家瞧瞧……”
“大头哥,哪个敖老爷?”关小虎羡慕地问。
“翰林院的敖老爷!”大头下意识看向韩秀峰怀里的狗蛋,得意地说:“我想好了,也跟翠花说好了,等我有了娃,等娃长大了,也让娃读书认字。有空就让翠花带娃回娘家,沾沾文气。”
余铁锁将信将疑地问:“大头哥,你是说你的大舅哥是翰林老爷?”
大头越想越激动,咧嘴笑道:“骗你做啥,差点忘了,我大舅是翰林老爷,二舅哥也是,我大舅哥他叔一样是进士老爷,只是走得早,反正是一门三进士,你说霸不霸道!”
“真的假的,你龟儿子真攀上高枝了?”柱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柱子,大头还真不是在吹牛,”韩秀峰回头看了看跟任钰儿一道从房里刚走出来的琴儿,笑道:“大头现而今可了不得,不但是我河营的千总,也是荣昌敖家的乘龙快婿。前几天吉老爷出京踏青,敖老爷还特意托吉老爷给他捎来几坛好酒,敖家的两位夫人也托吉老爷帮着给翠花捎来不少东西。”
“我的娘,你龟儿子真发达了!”
“嘿嘿,这都是沾四哥的光。”
大头不提这些还好,一提从老家来的柱子、关小虎和余铁锁等小子个个两眼发光,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立马起身道:“琴儿,要不你和幺妹儿就坐那一桌。钰儿,去把翠花和永祥家那几位都请来,我们叙旧,你们也热闹热闹。”
刚才梳洗时不动声色察看过任钰儿的屋,果然是未出阁姑娘的闺房,琴儿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不快随之烟消云散,款款走来笑道:“四哥,狗蛋给我吧,他太闹,在这儿你们叙不了旧也吃不好酒。”
“娘,我要我娘……”
“好好好,去你娘那儿吧。”
第四百九十九章 后顾之忧
韩秀峰跟琴儿一别三年多,好不容易团聚,照理说应该在家多陪陪妻儿。可想到营里不管发生大事小事,都逃不过皇上的耳目,韩秀峰只能该干啥干啥,每天早出晚归。
本以为琴儿会抱怨,没想到她不但没抱怨,反倒跟永祥媳妇和永祥的那三个弟妹打得火热,昨天中午甚至把杨德彪的媳妇也叫上了,在家烧了一大桌子菜,给前天下午刚从京城赶来的顾德辉的妻儿接风。
直到刚才吃饭时跟变着法打听婚事咋安排的幺妹儿闲聊,韩秀峰才晓得原本深居简出的妻子已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官太太,在巴县老家时没少跟县太爷夫人、府台夫人甚至道台夫人走动,所以一到固安就学着道台夫人帮着拉拢永祥、杨德彪和顾德辉等人的家眷。
韩秀峰越想越好笑,不禁看着抱着狗蛋刚走进来的妻子问:“琴儿,陈崇砥家那口子是不是来过?”
“来过,大前天上午来的,还送来一匹缎子,说是给狗蛋做身衣裳。”琴儿放下小家伙,端起幺妹儿刚盛好的粥,一边喂着小家伙一边笑道:“我晓得人家送的东西不能乱收,就挑了一匹从老家带来的蜀绣,让觉明送去当作回礼。”
“咱家还有蜀绣?”
“你是不在家不晓得,家里的人情往来多着呢!我爹在家顾不上干别的,整天净忙着迎来送往。”
“也是,我虽不在家,但这人情往来不会少。”韩秀峰抚摸着吃饭还忙着玩风车的小家伙,沉吟道:“琴儿,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要不是你,我差点忘了永祥他们的家眷尤其家人,要不这样,你帮着张罗两桌酒席,一桌摆在外面,请陈崇砥、永祥、杨德彪、顾德辉和崔浩,一桌摆在里头,请陈崇砥和永祥的家眷。”
“早该请了,”琴儿嫣然一笑,想想又问道:“四哥,你打算啥时候请?”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晚上吧。”
“行,我待会儿就让翠花和幺妹儿去打点酒买些菜。”
正说着,翠花和任钰儿走了进来。
一见着任钰儿,小家伙就放下风车露出了笑容。
费二爷和余有福去了京城,任钰儿也由此变成了“教书先生”,不过她教狗蛋的方式跟费二爷不一样,从不用戒尺吓唬,而是陪狗蛋耍,给狗蛋讲故事,然后再哄着狗蛋背三字经、百家姓。
她很用心,狗蛋很喜欢她,一见着她就喊姑姑。
琴儿比谁都望子成龙,见娃这么喜欢任钰儿,而且娃这两天学得是比以前好,也爱屋及乌跟任钰儿更亲热了,忙不迭搬凳子擦桌子,招呼任钰儿吃饭。她们能和睦相处,韩秀峰很高兴,又聊了几句便从墙上摘下牛尾刀去河厅大堂了。
写了几封书信,让崔浩赶紧送去,又走进陈崇砥的公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忙到午时才赶到校场跟兵勇们一起吃捎午。
听说晚上有酒吃,永祥忍不住笑道:“韩老爷,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刚才就少吃两块饼!”
“是啊韩老爷,哪有您这样的,非得等我们吃饱喝足才说。”杨德彪也是个性情中人,禁不住跟着开起玩笑。
“我要是早说,你们个个存肚子,到时候还不把我给吃穷了?”韩秀峰笑骂了一句,起身道:“今儿晚上是家宴,就是聚聚,人到就行了,不许带啥子礼,带了别怪我扔出去。”
“真没别的事,真只是聚聚?”永祥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子。”韩秀峰笑看着众人解释道:“天底下那么多衙门,我们几个能在同一个衙门当差也是缘分,等将来上了战阵就是过命的交情!说句晦气话,我韩秀峰要是殉国了,妻儿老小就得仰仗几位帮着照应。你们哥儿几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妻儿老小我韩秀峰一样要帮着照料。”
杨德彪没想到韩秀峰请他们吃酒是因为这个,立马抱拳道:“韩老爷,永祥能遇着您这样的上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将来真要是有战事,我河营真要是上了战阵,我永祥真要是运气不好战死沙场,也只会死在您前头,绝不会死在您后头!”
“瞎说什么!”永祥踹了他一脚,回头道:“韩老爷,您吉星高照,福大命大,就算上了战阵您也不会有事的。不但您不会有事,我们几个一样不会有事。”
杨德彪反应过来,急忙道:“对对对,不会有事的。”
“想平平安安就得好好操练,”韩秀峰看着刚吃完饭,正东倒西歪坐在校场上歇息的兵勇,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现而今多做一点准备,将来上了战阵就能多一分胜算。所以操练绝不能懈怠,这既是为了我们自个儿,也是为了报效朝廷。”
“卑职遵命!”
“韩老爷,卑职这就去喊他们起来接着练!”
“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韩秀峰示意他们坐下,随即话锋一转:“诸位,过几两天我就要去涿州、霸州和武清等地方招募第二批兵勇,确切地说应该是第三批,因为已经有一批在静海效力,等第三批兵勇入营了,眼前的这一批就得去静海。”
永祥猛然意识到韩秀峰为何要请他们吃酒了,下意识道:“韩老爷,这一次让我领兵吧,让我去接替千里。”
杨德彪也反应过来,忍不住问:“韩老爷,王老爷有没有往回捎信,晓不晓得他那边现在情形?”
“信倒是让铺司兵送回来几封,他那边正在筑土墙围堵。刚开始几天还好,只病死两个,还有一个兵勇在取土筑墙时不小心摔伤了。只是好景不长,前些天长毛不晓得吃错了啥药,居然想从他们围堵的那一段突围。他们仓促应战,虽在附近同僚的协助下最终击退了长毛,但死伤惨重。”
“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战死三十八个,伤了五十二个,其中有一半是重伤,不晓得能不能救过来,趁乱跑掉的更多。拢共去了三百六十多人,现而今只剩下一百四十一个。”
“千里没事吧?”永祥急切地问。
“千里受了点伤,没大碍。”
“陈虎兄弟呢?”
“陈虎也受了点伤,也没大碍,事实上要不是陈虎等人死战,千里这次恐怕真会凶多吉少。”韩秀峰紧攥着拳头,阴沉着脸道:“原来的那些个守备、协办守备和千总、把总,除了张贵一个算一个全望风而逃了,我上午刚陈请道署给附近各州县发海捕文书,我倒要瞧瞧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太可恶了,竟敢临阵脱逃!”
“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还是说说眼前事吧,千里在信里说他熟悉那边的情况,跟僧王和胜保大人的那些幕友,以及总粮台都能说得上话。他要是就这么回来,你们过去之后不但人生地不熟,甚至连粮草都会没着落。”
永祥低声问:“千里不打算回来?”
“他问我的意思,我觉得他的话有一番道理,所以这次你用不着去。”
杨德彪晓得顾德辉是肃顺的人,大头是顶头上司的亲随,这里就他没靠山,只能硬着头皮道:“韩老爷,这次让卑职去吧。”
“你去也行,不过到了静海一切都得听千里的,绝不能自作主张。”
“韩老爷放心,卑职到了静海之后只会听王老爷号令!”
“再就是得给我活着回来,这些兵勇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回来。要知道我们是去练兵的,要是光想着建功立业,把兵勇全给我拼光了,一样的失职,一样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
“卑职明白!”
去了三百多号人,死伤惨重,只剩下一百多个。
众人的心情自然好不了,韩秀峰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士气,突然话锋一转:“光顾着说坏消息,忘了告诉你们好消息。千里和陈虎等人围堵有功,胜保大人已具折保奏,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皇上的恩赏就会下来。”
“是吗,太好了!”
“幸亏千里主动请缨领兵静海,要是千里和陈虎他们不去,指望原来的那些个营官,我河营的脸面这次真会被他们给丢尽了。”
“说到底还是韩老爷您领兵有方,毕竟说到底千里他们还不全是您带出来的人!”
“是啊韩老爷,没您提携,哪有他们的今天!”
“我可不会抢这个功,他们能有今日,全是他们豁出命搏来的。不说这些了,赶紧操练吧,河厅那边还有点公务,先走一步,晚上见。”
“恭送韩老爷。”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太阳就落山了。
韩秀峰租住的小院儿里挂满了灯笼,苏觉明、翠花、幺妹儿和永祥的三个弟媳忙得不亦乐乎,几家的娃围着狗蛋追逐打闹,琴儿、任钰儿跟陈崇砥、永祥等人的媳妇在内宅欢声笑语,一派喜庆的气氛。
永祥洗完手,叮嘱了下他那几个侄子侄女儿,千万别让韩家小少爷磕着碰着,这才在苏觉明的招呼下入席。
韩秀峰见人都到齐了,从身后的案子上取了一叠书信笑道:“诸位,开席之前先跟诸位说件事。今儿上午我给北岸厅石老爷去了封信,问了问石老爷河堤上有啥差事,没想到石老爷回信说河堤上还真缺人。永祥,你不是有三个弟弟吗,永吉肯定是走不开的,你身边不能没个断文识字的人,永如和永利要是愿意,明儿一早就让他俩去北岸厅拜见石老爷,石老爷会给他们安排个差事。”
“韩老爷,他们一定愿意!韩老爷,没想到您竟会把他俩放在心上,这份大恩大德,卑职都晓得该……”
“帮他俩谋个差事而已,啥大恩大德。”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笑道:“德彪,你家老大和你那两个侄子不是一样无所事事吗,他们要是愿意,让他们明儿一早跟永如和永利一道去。”
杨德彪正为家人没事干犯愁,不禁起身道:“谢韩老爷关照,谢韩老爷赏他们口饭吃!”
“又来了,坐下!”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我南岸厅原本有不少淤地,可那些地都移交给了北岸厅。我想着营里的家眷越来越多,营里不养闲人,家里一样不能养闲人,就跟石老爷租了五十亩。我家人少,刚才跟贱内商量了下,打算租五亩,租多了也种不过来。剩下的你们几位商量着分,总之,不能让婆娘娃闲着。”
陈崇砥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实不相瞒,其实下官早想种点地,下官想租十亩。”
“行,十亩就十亩。永祥、德彪、德辉,你们三家打算租几亩?”
“韩老爷,卑职家人多,卑职倒是想多租点,只是卑职的那些个家人您是晓得的,她们……她们真不会种地。”永祥苦着脸道。
“不会种可以学,大不了请个百姓教。”
“那卑职想租二十亩。”
“亦香家十亩,你家二十亩,我家五亩。德彪,德辉,要不这样,你们一家十亩,剩下的五亩留给大头,反正大头家跟我家一样人少。”
谁不想有块,哪怕种点蔬菜瓜果也好。而且说起来是跟北岸厅租的,到时候也确实要交租金,但那是按官价租,一亩地租种一年只要给北岸厅交三四分银子,跟白让种没啥两样。
杨德彪乐得心花怒放,连忙起身道:“谢韩老爷体恤,谢韩老爷关照!”
顾德辉同样高兴,急忙起身致谢。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接着道:“费二爷你们几位是见过的,他老人家这几天在京里走亲访友,等拜访完京里的好友就回来接着做我家的西席。教一个娃是教,教十个娃也是教,而且我义妹也是个饱读圣贤书的才女,能帮得上忙。所以我打算捐点银子,在村里办个私塾,你们要是愿意,可以把娃全送来。村里的乡亲要是愿意,也可以把娃送来念书。”
“愿意愿意,韩老爷,卑职愿意!”
陈崇砥屡试不中,把没能中举视为人生一大憾事,岂能错过这个能让自家孩子拜举人为师的机会,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办学可是大好事,这样的盛举岂能没有下官,下官愿捐十两!”
“韩老爷,卑职……卑职出五两!”
“卑职也出五两!”
大头现而今是个要面子的人,见别人都出银子,一样想出五两,可想到这么大事应该先跟翠花商量商量,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开口。
他们兴高采烈,崔浩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因为韩老爷不会无缘无故帮众人解决后顾之忧,暗想恐怕要上阵打仗了。
第五百章 江北政局
不管两江、湖广和距京城近在咫尺的天津府乱成什么样,吏部的老爷尤其那些个笔帖式和胥吏还是跟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四平八稳”。潘二就算有郭沛霖的保举和张馆长的上下打点,为领署理角斜场盐课司大使的官凭,依然在京里等了一个多月。
反倒是不想在京里坐等的王千里,因围堵长毛有功,得直隶总督胜保的保举,由等着吏部需次的正七品候补知县摇身一变为帮办河营营务的从六品管河州判,陈虎也因为杀贼有功,擢升候补千总。
官运虽没同来京城投供的王千里顺畅,但潘二并不后悔之前的选择,毕竟盐课司大使虽只是正八品,但跟县太爷一样是能说了算的正印官,不是说了不算的州同、州判等佐贰官所能比拟的。
正因为如此,他领着年前一道来京的四个老泰勇营的兄弟,先去固安拜见韩秀峰,在韩秀峰的提议下直奔天津,搭乘往松江运豆料的沙船回江苏。
虽然因为晕船吐得死去活来,但只用了九天就赶到了安丰场最东边的弶港,雇了条内河的小船马不停蹄赶到安丰场盐课司衙门,本打算把吉云飞和韩四等人的书信交给韩宸便回扬州,没想到韩宸看完书信竟苦笑道:“长生,扬州你自然是要去的,不去咋缴销官凭?但要是想先拜见郭大人,那就先去海安。”
“郭大人来海安了?”
“刚来几天,我也是昨天下午刚从海安回来的。”
潘二越想越不对劲,急切地问:“韩老爷,究竟出啥事了,郭大人身兼两职,就算不驻扬州也应该驻泰州,为何来海安?”
“这事说来话长,”韩宸示意堂弟韩博收起书信,一脸无奈地解释道:“郭大人不再身兼两职了,年前皇上是授庚长为两淮盐运使,结果庚长还没出京就改迁直隶布政使。后来又授道光十三年进士谭廷襄为两淮盐运使,没想到他在来江苏上任的路上又被改迁山东按察使了。”
“这我晓得,不然郭大人也不会身兼两职到今天。”
“看来你是真不晓得皇上后来又授广东高要举人梁佐中为两淮盐运使,梁大人半个月前就已经上任了,所以郭大人现而今只署理淮扬道,不好再过问运司衙门的事。”
潘二大吃一惊,苦着脸问:“那我这场大使能不能署理上?”
“郭大人虽不再署理两淮盐运使,但这点面子梁大人还是要给的。”
“这就好,”潘二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可郭大人为何要移驻海安?”
韩宸苦笑道:“一是因为力保张翊国得罪了琦善,琦善借粮饷不济发难,弹劾郭大人办事不力,致使两淮盐务废弛,弹劾我们运司迄今为止都没协济过江北大营粮饷。”
“两淮盐务废弛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怨不得郭大人!”
“我估摸皇上心里也晓得,但江北大营也确实急需钱粮,毕竟江北大营不像江南大营有浙江接济,只能在江北筹饷,而江宁府无可征收,只能靠徐、淮、扬三府和通、海两州及海门一厅。而扬州的仪真久已停征,江都、甘泉又已残破,淮安的清河、桃源又遭贼匪蹂躏,征收无望。地产、民力都远不及江南的正赋和粮捐,各省协饷又不能如数按期。粮台是左支右绌,跋后蹇前,据说已拖欠官兵六个月钱粮了。”
“所以皇上只能让那个梁佐中来做盐运使,借夺郭大人的职来平息众怒?”
“皇上究竟有没有借夺郭大人的职来平息众怒的意思我不晓得,只晓得江北大营的总粮台都换人了,换得还是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谁?”潘二下意识问。
韩宸苦着脸道:“杨能格。”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弹劾我四哥的那个杨能格?”
“嗯,”韩宸轻叹口气,接着道:“杨能格是道光十六年进士,徐瀛也是道光十六年进士,他俩是同年,据说还是私交不错的同年。所以杨能格一到任,就让徐瀛署理泰州事!”
潘二没想到江北政局的变化如此之大,如此之快,楞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说:“去年徐老鬼被郭大人赶走时,曾跑到天后宫门口大骂过郭大人。郭大人度量大,没跟他计较,但这梁子肯定已经结下了。还有那个姓杨的,他一定晓得我四哥跟郭大人的交情,一定不会给郭大人好脸色。”
“他何止晓得志行跟郭大人的关系,据说他因为志行还被皇上下旨斥责过,不然以他的出身又怎会来署理江宁布政使?要不是志行,他在许大人被夺职,吉尔杭阿署理江苏巡抚时,本可以水到渠成地署理江苏布政使。”
“都是布政使,有啥不一样的?”
“亏你还去过上海呢,你是真不晓得假不晓得?”
“我真不晓得。”
“怪我没说清楚,皇上不但让他署理江宁布政使,也让他兼江北大营总粮台。而办理江北大营钱粮的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别人干不好他杨能格就能办好?”韩宸顿了顿,接着道:“要是做江苏布政使兼江南大营总粮台就不一样了,一是江南富庶,钱粮要好筹得多,而且浙江基于自身安危,对江南大营是有求必应,据说光浙江一省,每月就给江南大营协济军饷六万两!”
“他恨我四哥,所以不待见郭大人?”
“这还用得着问吗?”韩宸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江北,尤其扬州附近,啥都缺,唯独不缺文武大员。郭大人这个道台做得是有名无实,庙湾营被琦善抢走了,盐捕营也被新任两淮盐运使梁佐中派到了瓜洲,听辅佐军务的詹事府少詹事翁同书号令,郭大人现而今只剩下个督办里下河七州县及通、海二州团练的差事。”
“陆大明、梁六和梁九他们全被派去平乱了?”潘二急切地问。
“郭大人没那么傻,陆大明和梁六、梁九等老泰勇营的兄弟全跟着回了海安,后来招募的那些兵勇是张翊国带去的。对了,志行是不是在皇上跟前帮张翊国说过话,他上个月官复原职了,还是正五品,还在军中效力。”
“四哥没跟我说这些,韩老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我四哥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
一直插不上嘴的韩博忍不住问:“长生哥,四爷现而今咋样?”
提起韩四,潘二感叹道:“圣眷恩隆,日子过得不晓得有多滋润。”
韩宸也好奇地问:“咋个恩隆?”
“刘存厚你们一定听说过,以文职授勇号,不晓得有多风光。我四哥现而今也是巴图鲁,皇上不但赏了个色固巴图鲁勇号,还赏赐了好多书。我嫂子不是带着娃去跟我四哥团聚了吗,皇后娘娘居然也晓得这事,赏赐了我嫂子好多东西!”
“真的?”
“骗你们做啥,”潘二顿了顿,接着道:“我四哥虽只是河营的营官,但永定河道的河营跟河标没啥两样,设左、中、右三营,有一千六百多兵,其中甚至有一哨从黑龙江调去的马队!手下有一个曾在宫里做过侍卫的都司,守备、协办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等武官有上百个!”
“粮饷呢?”韩宸追问道。
“粮饷更不用担心,说了您不敢相信,河营虽隶属永定河道,但我四哥只听皇上调遣,别说道台过问不了营务,甚至连直隶总督都无权过问河营的事。”
“这么说河营跟御林军差不多!”
“对对对,河营还真跟御林军差不多,”潘二不禁笑道:“原本拱卫京畿的西山健锐营步军营、骁骑营、前锋营等八旗兵,能抽调的几乎全被皇上抽调去静海平乱了,京城方圆一百里内,能上阵打仗的就剩下我四哥统领的河营。”
“拱卫京畿!”
“嗯,皇上就是让我四哥拱卫京畿的,所以我四哥只要一心一意练兵,既不用为粮饷发愁,也不用去静海平乱。”
想到正在京畿吃香喝辣的韩四,再想想自个儿的处境,韩宸不禁苦笑道:“还真是圣眷恩隆,他算飞黄腾达了,我们这些人还不晓得要熬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
潘二意识到现在不是帮韩四高兴的时候,立马起身道:“我不能在此久留,我得赶紧去海安拜见郭大人。事已至此,角斜场盐课司大使能不能署理上我也不在乎,大不了留在海安帮郭大人办团练。”
韩宸没想到他竟会这么想,不禁站起来拍拍他胳膊:“这就对了,处境越是艰难你我越不能官迷心窍,别说你这个场大使能不能署理上,便是我现而今这差事能干几天都无所谓。总之,要做最坏打算,宁可这官不做了也不能授人以柄,被杨能格和徐老鬼所害。”
“我晓得,只要有我四哥在,我们总会有翻身的那一天!”
韩宸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别说你我,恐怕连郭大人今后都得靠志行关照。”
第五百零三章 公同议助
天色湛蓝,灿烂的阳光穿过老槐树叶间的空隙一缕缕洒满在校场上。村外田野阡陌纵横,一片片油绿的麦地中点缀着一点点金黄色,不晓得谁家种的油菜开花了,再过一个多月便能收籽榨油。
村里人已习惯了河营的存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不再跟之前那般喜欢围着校场看热闹。
紧挨着河厅衙门的盛宝钱庄,因为受前任同知老爷贪腐案牵连,掌柜的下了狱,钱庄被顺天府查抄,不过门上的封条贴了没多久就被撕掉了,现而今变成了村里的私塾,执教的先生是韩老爷的西席费举人,不但韩家小少爷在这儿念书,连陈老爷、永祥老爷都把自家的子侄送来了,村里的大户自然不会错过让自家孩子跟官少爷做同窗的机会,一个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孩童们郎朗的读书声、校场上喊打喊杀的操练声和小贩们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伴随着袅袅炊烟以及乡下的鸟语花香,构成了祖家场村既生机勃勃又有些与众不同的早晨。
永祥和云启俊已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黑龙江马队去了静海,等正在校场上操练的最后一批新兵去替换他们才能回来。
有张贵和顾德辉等人在,最后一批新兵如何操练不用韩秀峰操心。
至于钱粮支应军需筹备等营务,经肃顺首肯正式设立了营务处。陈崇砥为营务处总办,崔浩和在乡举人云启俊摇身一变为营务处帮办委员,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官职,但却是跟道署、制台衙门乃至兵部报过备的,肃顺甚至让吴廷栋将营务处之事移文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再有公务往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名不正言不顺。
总之,所有人都在忙,反倒是韩秀峰这个营官没啥事了。
早上要么去校场看一会儿兵勇们操练,要么骑上马跟新建的马队沿着永定河跑十来里,要么去河厅大堂看看有啥公务,下午就跟没事人一般换上平时穿的衣裳,或在家看书,或跟费二爷聊聊天,或扛上锄头跟琴儿、幺妹儿一道去菜地锄锄草。
琴儿喜欢过这种夫唱妇随的日子,只是不能再跟前些天那般下地干活儿,见韩秀峰在家闲不住又要跟幺妹儿去菜地,干脆挎着篮子跟了上来。
“嫂子,你有身孕,你来做啥子?”幺妹儿回头道。
“隔壁扬大家那口子一样有身孕,人家还不是一样下地干活?”琴儿挎着篮子整整头巾,又笑道:“再说我就是跟你们去地里转转,又不是真干活。”
“出来透透气也好,不能总闷在家里。”韩秀峰回头笑了笑,放慢脚步边往地里走边问道:“翠花呢,想想有好几天没见了,她都在忙啥?”
“四哥,你是真不晓得假不晓得?”幺妹儿禁不住笑问道。
“她咋了,我是真不晓得。”
“她跟嫂子一样怀上了!”一提起这事,幺妹儿就下意识回头看看四周,见路上没别人,又嬉笑着说:“说了你别笑,柱子和小虎他们跟大头去静海前一起吃酒时,还跟大头开玩笑说他究竟会不会洞房,没想到翠花这就怀上了!”
琴儿忍不住笑骂道:“你个死丫头,真是没羞没臊,连这都敢说!”
“不是我说的,是柱子和小虎他们跟大头说的,再说这儿没外人。”
“柱子也不是啥好东西,平时见他挺老实的,没想到也一肚子坏水!”
“嫂子,他们就是开开玩笑……”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这都敢说,琴儿暗叹女大不中留。
韩秀峰对幺妹儿这个不是亲妹妹胜似亲妹妹的堂妹太了解了,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走到田埂上放下锄头问:“幺妹儿,你已经来两个多月了,晓不晓得哥为啥不帮你和柱子操办婚事?”
幺妹儿一直担心堂哥做上了大官,瞧不上仵作出身的柱子,担心堂哥会悔婚,但又不敢问,只能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说:“不晓得。”
“那你晓不晓得大头为何要带柱子去静海?”
“大头是官老爷,他拿朝廷的俸禄自然要给朝廷效力。柱子现而今当兵吃粮,在大头手下效力,大头要去静海,柱子自然要跟着去。”
韩秀峰看出她对让柱子去静海平乱不太高兴,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上阵打仗那么凶险,她要是不担心才怪。
韩秀峰暗叹口气,紧盯着她道:“幺妹儿,其实哥没忘了你和柱子的事,你们刚来的那几天哥就跟你嫂子商量咋操办。后来之所以没办,是因为柱子不让。”
“柱子不让的,他为啥不让?”幺妹儿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等韩秀峰开口,琴儿就微笑着解释道:“因为他不想委屈你,他打算等做上官再风风光光迎娶你。”
“嫂子,他这是做啥子,我从来没嫌弃过,我……”
“男人有男人的想法,”琴儿把篮子交给韩秀峰,挽着她胳膊笑道:“你想想,他和你哥还有大头是打小耍大的,现而今你哥做上了官,大头也做上了官,连潘二都做上了官,他心里能没点想法?”
“可是……可是做官哪有这么容易,再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咋活?”幺妹儿越想越难受,泪水夺眶而出。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韩秀峰很清楚静海那边大局已定,不然绝不会同意大头带着柱子和关小虎、余铁锁等打小耍到大的兄弟去,微笑着解释道:“做官确实没那么容易,尤其像柱子这样仵作出身的,所以想做官只能靠军功。柱子和小虎他们总跟大头开玩笑,其实大头一点也不瓜,他既想帮柱子小虎他们搏个一官半职,也想报姜六和猴子以前的关照之恩,所以才执意领兵去静海的。”
“这么大事,柱子咋不跟我商量商量!”
“他怕你担心。”
“大头呢,大头有没有跟翠花嫂子说?”
“这还用问吗,他肯定是跟翠花商量好的。”
“上了战阵刀枪无眼,翠花嫂子咋不拦住他?”
“翠花一样担心,但她晓得她和大头能有今天靠的是军功,晓得大头跟柱子小虎的交情,也晓得是姜六和猴子帮着大头给八爷养老送终的,所以不管这次去静海有多凶险,她都不能拦着。”
幺妹儿没想到翠花竟如此深明大义,泪流满面地不晓得该说啥。
琴儿掏出手绢帮她擦干泪,指着前头的菜地道:“别哭了,赶紧干活,干完早点回去,等会儿还得去接狗蛋下学呢。”
“嗯。”
……
河营上千号人,三处营房的几个茅厕用不了几天就满了。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河营的粪便自然紧着祖家场的百姓去挑,村里的百姓也不会白占这便宜,每次挑粪施肥时都会帮几位官老爷家挑几担。正因为如此,韩家的五亩地肥得很,瓜果蔬菜长势很好,连杂草都长得比别人家地里的杂草高。
韩秀峰打小跟叔叔进城讨生活,没怎么干过农活,锄起草来都没幺妹儿利索,正笨拙地忙得不亦乐乎,本应该在校场的顾德辉竟追到地里来了。
“韩老爷,这哪是您干的活儿,这点草交给卑职吧,卑职回头喊两个人来帮你锄了!”
“你家地里的草谁锄的?”韩秀峰抬头问。
顾德辉反应过来,急忙笑道:“韩老爷放心,卑职可不敢把兵勇当家奴使唤,卑职家地里的那点活儿,全是卑职的家人干的。”
“这就是了,你不能把兵勇当家奴使唤,我一样不能。”韩秀峰扶着锄头,笑问道:“说吧,追这儿来找我究竟有啥事。”
“禀韩老爷,头一批从静海回来的那些兵,就是张贵原来的那些手下,想效仿在静海效力的遵化营公选朋头、公同议助。”
绿营军中的“朋助”韩秀峰并非一无所知,就是兵勇们从每月的军饷中拿出百十文钱,存放在公选的“朋头”那儿,由“朋头”发给朋单。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按从军的时间长短,平时出的钱多少,拿出一部分抚恤。
互相帮助,这是好事,朝廷不但认可而且提倡,只是想搞“朋助”得联名禀告营官,经营官首肯才能公选“朋头”,才能制定“朋助”的章程。但如果遇上个黑心的营官或推选出个黑心的“朋头”,那兵勇们平时出的钱就打水漂了。
韩秀峰既觉得这是好事,又担心兵勇们的卖命钱会被人给贪了,低声问:“有多少兵勇愿意复兴朋助?”
“不少,”事关手下的兵勇能否用命,顾德辉生怕韩秀峰不同意,急切地说:“韩老爷,从静海回来的那些都经历过生死,都想复兴朋助以解后顾之忧。卑职也不晓得是哪个先提出来的,反正光今天就有十几个兵勇去找他们的什长甚至哨官。”
“他们有没有个章程?”
“章程还真有,一看就晓得是他们从静海抄回来的。”顾德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韩秀峰接过一看就晓得是书办帮他们抄的,字迹很工整。
上面赫然写着:盖闻集腋成裘,抽丝乃能制锦,古今义举,大抵如斯。我辈我行,固贵同心而协力,身跻队伍,何妨仗义以通财,所以各大宪麾下设有朋助,并立朋单,由来已久矣。
我哨自咸丰四年粤匪窜扰得建,而无朋助旧章,每念出伍者一朝失足,万难措手,爰集合马战公同商议,复兴朋助章程,制定朋单条规,酌量年数远近,分别朋助多寡……上移下接,以垂永远。
具体章程也写得很详细,韩秀峰边看边喃喃地说:“无故辞伍者公议不助;遣失朋单者公议不助;一年公议不助,助出之钱不退;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四年满足者半助,助钱八千文;五年满足者助钱十千文……”
“韩老爷,您觉得怎样?”顾德辉小心翼翼地问。
“要是搁太平年景,这份章程倒也合适,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你想想营里光这几个月就已经死伤多少弟兄。一年公议不助,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在营里干满四年才半助,这对投军没满一年就已经战死的弟兄不公平。”
顾德辉光想着要是设立朋助,既能解手下们的后顾之忧,也能让手下更齐心为朝廷效力,真没想过有一些兵勇根本活不了四年,不禁苦着脸道:“韩老爷,那怎么办?”
“首先设立朋助是好事,我们这些上官应该同意,但这公助的年数太长,我看满半年就半助,满一年就全助比较合适。”韩秀峰把章程交还给顾德辉,接着道:“再就是他们公选的‘朋头’究竟是啥样的人我们心里一定得有数,真要是公选出几个刁奸耍滑的朋头,把他们助出的钱卷给跑了,不但他们倒霉,甚至会动摇我河营军心。”
“韩老爷放心,‘朋头’人选卑职会留意,绝不会让他们公选出个黑心的。”
韩秀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德辉,我还是觉得让他们自个儿弄不行,一是让他们以哨设朋助,公助的年数又缩减到半年,就算哨里的兵勇全愿意,助出之钱也没多少,顶不上大用。二来让一帮目不识丁的兵勇操办此事,搞到最后助出的钱不是落到书办手里,就会落到哨官手里,就算书办或哨官不贪不占也有违朋助之本意。”
顾德辉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想到这么一件好事会因此无疾而终又有些惋惜,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突然笑道:“其实朋助这种事,是因为朝廷的抚恤烧埋银子不多,营官们又懒得管,兵勇们为解后顾之忧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既然有兵勇提出来了,那我们就把这事管起来,我回头帮你跟亦香兄说说,看看能不能由营务处统一操办。”
“不用他们公选什么朋头,助出的钱直接从军饷中扣,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营务处按章程公助?”
“朋头还是要公选的,各哨公选一个,不过他们公选的朋头既不管钱也不管账,只要盯着营务处办理朋助之人有没有贪没他们的钱。而且由营务处安排专人操办,这盘子就大了,助出的钱就多了,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人能拿到的公助钱自然水涨船高。更重要的是,营务处可以把他们助出的钱交给县城乃至京城的大钱庄大票号生利,可以让他们让钱生钱。”
“这么安排最好,谢韩老爷。”
“别谢了,你又不是为了你自个儿,说到底也是为了营里。不过到究竟设不设朋助是兵勇们的事,你回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由营务处操办,要是他们愿意,那我就去跟亦香说。”
“他们一定愿意,韩老爷,他们不相信别人,难不成还能不相信您!”
“是吗,不过你还是先去问问。”
“行,卑职这就回去问。”
第五百零四章 皇上变卦了!
顾德辉走了不大会儿,竟又陪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去而复返。
韩秀峰急忙把锄头交给幺妹儿,迎上去问:“崧生兄,您咋来了?”
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的伍肇龄,从身后牵马的戈什哈手中接过一份盖有兵部大印的信袋,递上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要用你河营了。”
韩秀峰大吃一惊,急忙拆开信袋取出里头的公文,边看边问道:“一下子要调八百兵驰援山东,兵倒是有,可有一大半是新招募的,才操练了几天就这么让他们仓促上阵合适吗?”
伍肇龄擦了把汗,低声道:“新招募的就新招募的,军令如山,顾不上那么多了。”
皇上突然想从河营调兵驰援山东,韩秀峰只是有那么一点意外,并没有其它的想法,毕竟朝廷用兵本就是东拼西凑,为平乱把西山健锐营、骁骑营、火器营和步军营的能战之兵都抽调一空。现在战事发生巨大变化,盘踞在江宁的匪首洪秀全竟派曾立昌率兵接应年前北犯的林凤祥、李开芳部,皇上命僧格林沁去山东堵截,从河营抽调八百兵去僧格林沁麾下听用也在情理之中。
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会让伍肇龄这位翰林院侍讲学士来送调兵公文。
韩秀峰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顺手把公文递给顾德辉:“德辉,劳烦你赶紧把公文送给陈崇砥,召集各营哨长以上武官前去河厅大堂待命。”
“得令!”
伍肇龄本就有话要跟韩秀峰说,也回头道:“公文送到了,你们几个赶紧去营务处找陈老爷,拿到回执赶紧回京复命。”
“嗻!”
几个戈什哈半跪下来行了一礼,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韩秀峰挥挥手扇了扇他们打马飞奔掀起的灰尘,边陪着伍肇龄从小路往河厅方向走,边急切地问:“崧生兄,究竟出啥事了,肃顺大人是不是有啥话不方便在书信里说?”
伍肇龄回头看看四周,无奈地说:“志行,你之前不是拿一个叫阿精嘎的满将立过威吗,要是没记错你好像打了他五十军棍。”
“有这事,他咋了?”
“他一个小小的协办守备倒是掀不起啥风浪,但他叔父不光深得惠亲王和僧王器重,而且圣眷正浓,上个月刚赐号绰尔欢巴图鲁,前不久又钦加都统衔。”
韩秀峰回想了下这段时间的京报,下意识问:“他叔就是那个曾做过江宁副都统,曾随陕甘总督舒兴阿在深州击退过长毛的绵洵?”
“我以为你不晓得呢,”伍肇龄轻叹口气,接着道:“惠亲王是督办防剿的大将军,统领健锐、火器、前锋、护军、巡捕诸营,及察哈尔,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东诸盟的马队,连僧王和胜保都要听瑞亲王号令,惠亲王奏请从河营调兵皇上自然恩准,肃顺大人也不好反对。”
韩秀峰下意识问:“阿精嘎不光被打了一顿军棍还丢了差事,怀恨在心,可又拿我没辙,于是蛊惑他叔绵洵,让他叔绵洵去求僧王甚至惠亲王从我这儿调兵,想给我来个釜底抽薪?”
“差不多,”伍肇龄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肃顺大人说了,兵可以调,但你不用去,并且这八百兵不是调给他绵洵的,而是去天津道张起鸿麾下听用。”
“张起鸿也去山东?”
“嗯。”
确认自个儿不用去,韩秀峰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那武官呢,总不能只派兵不派武官吧?”
“武官自然是要派的,来前肃顺大人说这未尝不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你一切以大局为重。”伍肇龄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这八百兵调走之后,留下的缺口暂不招募。今后河营兵勇就以八百为限,免得再招人非议,总说河营既不疏浚筑堤又不上阵杀贼,空耗粮饷。”
“有人说闲话,肃顺大人顶不住了?”
“有你的原因,一样有他的原因,他虽圣眷恩隆可在朝中树敌太多,京里的那些王公和宗室几乎被他得罪了个遍。”
韩秀峰意识到河营被肢解,跟他这个小小的正五品同知关系并不大,而是肃顺树大招风,那些个王公大臣看着眼红,于是借驰援山东防堵曾立昌的机会,先剪掉一些肃顺在京畿的羽翼。
再想到吉云飞不止一次在信中提醒过,能不卷入满人尤其宗室之间的纷争就不要卷入,因为那是他们满人的家事,韩秀峰喃喃地说:“明白了,我不会小家子气的。”
“明白就好,”伍肇龄深吸口气,接着道:“还有件事你估计还不晓得,倬云兄上了告病折,乞求致仕回乡,皇上恩准了。”
韩秀峰早晓得段大章无心仕途,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禁不住问:“段大人没给会馆捎信?”
“没有,应该是担心我们劝他别急着致仕。”
“这么说段大人也不会来京城了?”
“十有八九不会来,我估摸着等奏事处收到他谢恩折,他人已经到巴县老家了。”
“段大人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韩秀峰不禁苦笑道。
伍肇龄能理解韩秀峰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没有段大章提携就他的今天,突然停住脚步,紧盯着他道:“志行,其实我来固安既是受肃顺大人之托,也是受永洸和博文等同乡之托。倬云兄致仕回乡自有倬云兄的道理,他为官这么多年,思乡之情可以理解,你才做了几年官,你今年才多大,可不能跟他学!”
“您担心我心灰意冷,担心我跟段大人一样上告病折?”
“不只是我担心,永洸和博文他们都担心,甚至连肃顺大人都担心你犯浑。既然入仕为官,哪会一帆风顺,受点挫折再正常不过。何况现而今只是从河营调八百兵,谁也没责罚你,更没夺你职。”
看着伍肇龄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韩秀峰不禁笑道:“崧生兄,您想哪儿去了!调八百兵而已,那些兵本就不是我韩四的,而是朝廷的,是皇上的。不管您信不信,我真没放在心上。”
“真没有?”
“骗您做啥,”韩秀峰笑了笑,又强调道:“说了您或许不信,我巴不得皇上把剩下的兵和那些在阵前效力的兵也全调走,手下没兵了也就没那些烦心事。”
“没了手下,那你还做啥子官?”伍肇龄哭笑不得地问。
“没手下就不会有是非,做个太平官不是挺好的吗。”
“亏我还替你担心,志行啊志行,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能不能有点长进!”
“崧生兄,您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我本就是个没出息的……”
“好啦好啦,这事回头再说,先去办差吧。”
……
韩秀峰赶到河厅大堂,刚给张贵、顾德辉等各营营官、哨官宣读完兵部的调兵文书,正打算让陈崇砥赶紧去准备行装银,让崔浩率营务处的那些书办跟哨官们去动员兵勇,同样刚收到兵部公文的吴廷栋闻讯而至。
去山东在这一路怎么走,每天走多少里,早晚在哪儿歇脚,沿途的粮饷由哪些衙门支应,兵部的文书里写得清清楚楚。
吴廷栋把兵部下发给道署的公文跟兵部下发给河营的公文核对了一下,随即当仁不让地率众人来到校场,按陈崇砥刚拟的官兵名册,命随行的巡捕官点名,点到赶紧回营收拾行李,收拾好之后带上兵器回校场重新整队……
兵勇们全以为跟前几批一样只要去效力一个月,谁也没当回事,因为有行装钱领,一些小子甚至兴高采烈,领着钱之后就这么打着各营营官的旗号,在吴廷栋、张贵、顾德辉等人的带领下,一队接着一队地往固安县城而去,
一张张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面孔就这么走了,全营只剩下两百多人,校场上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陈崇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禁不住走上来道:“韩老爷,下官留了二十匹马,五个马夫,您从江苏带来的那些兄弟也全留下了。吴大人也真是的,恨不得把营里的家当全送山东去。幸亏火枪队跟永祥走了,不然一杆鸟枪都不给真说不过去。”
韩秀峰一边示意葛二小率剩下的兄弟回营,一边凝重地说:“亦香兄,实不相瞒营里的这点家当我韩秀峰真不在乎,我担心的是去山东的那些弟兄要是……要回来不了几个,你我将来怎么跟地方上的那些士绅交代。”
“是啊,之前跟人家说好的只拱卫京畿不外出平乱,谁能想到皇上会变卦。”
“不说这些了,你赶紧回去算算,现而今只剩下这么点兵,自然用不着那么多钱粮,把多出的钱粮造个册呈报道署。夏汛将至,河上处处需要钱粮,我们这儿多出那么多,吴大人一定很高兴。”
陈崇砥这才意识到吴廷栋为何对调兵驰援山东那么上心,暗想吴廷栋原来是在打河营钱粮的主意,不禁苦笑道:“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第五百零七章 皇上没忘了他
做那么多年京官,吉云飞很清楚朝局会随着时局的变化而变化,却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且如此之快,以至于原本用来拱卫京畿的河营就这么被惠亲王和定郡王给干净利落地瓜分了。
想到原本前途无量的韩四竟因此变成了有名无实的营官,加之皇上昨儿上午又降旨训斥向荣,吉云飞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在会馆闷坐了一下午,正准备起身回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黄钟音笑容满面地在温掌柜、余有福和两个从未见过的兵勇拥簇下走了进来。
“永洸兄,你咋来了?”吉云飞下意识问了一句,又好奇地往黄钟音身后望去。
“刚收到个消息,晓得你在会馆,就没回家直奔这儿了,”黄钟音笑了笑,又回头道:“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两小子是在门口遇着的,还是让老余头给你介绍吧。”
“老余,这两位是?”
余铁锁投军,还要去阵前效力,之前每提到这件事,余有福嘴上总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出去闯闯没出息,其实不晓得有多担心儿子的安危,现在儿子不但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但混了个外委,今后还能在京城当差,心里别提多高兴,急忙笑道:“禀韩老爷,这就是我家老三铁锁,这就是四爷的妹夫柱子。”
柱子和铁锁跟韩秀峰一样打小在衙门讨生活,不但见过世面而且猴精猴精的,在门口时就听小山东说吉老爷在里头,不等余有福发话就跪拜道:“小的丁柱拜见吉老爷!”
“小的铁锁拜见吉老爷,吉老爷吉祥!”
“原来你就是柱子,原来你就是铁锁,你们不是在志行手下当差吗,咋跑京城来了?”
“禀吉老爷,小的……小的现而今在永祥老爷手下当差,前天中午刚到的京城,昨天中午编入进巡捕营。”
余有福忍不住问:“既然前天就到了京城,咋到这会儿才来会馆?”
余铁锁苦着脸道:“爹,我倒是想早点来的,可营里得守营里的规矩,营官不给假我们不敢出来。”
吉云飞大吃一惊:“等等,这么说你们现在不再是河营的兵,今后不回固安,就在京城当差了?”
“嗯。”柱子挠挠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吉老爷,我们不能不听四哥的话,而是在阜城那边身不由己。永祥老爷说朝廷要从河营抽调人来京城,这么大事轮不着我们拿主意,只能去问王老爷。”
“王千里?”黄钟音坐下笑问道。
“对,就是王千里王老爷。”
“王千里咋说的?”
“王老爷说我们来比不来好,还说我们跟永祥来京城当差,四哥不但不会生气,而且会很高兴很放心。”
“想想也是,来京城当差多好,对了,你俩现而今在哪个衙门当差?”
“步军统领衙门,我和铁锁在南营,小虎他们在中营,听说中营离这儿挺远的,又不晓得他们能不能告到假,我和铁锁就没去找他们,就一边问路一边找到了这儿。”
“中营驻守圆明园,离这儿是不近。”黄钟音笑看着他们,又问道:“小虎是谁?”
柱子正准备开口,余有福就躬身道:“禀黄老爷,小虎就是老家县衙关班头家的小子,这次跟我和费二爷从老家来的那些小子,除了川帮夫头姜六和川帮脚夫猴子,好像全根永祥老爷一道从阜城回了京城。”
“全进了巡捕营?”
柱子急忙道:“嗯,全在巡捕营,只不过我们在南营,他们几个在中营。”
想到余有福曾说过从老家来投奔韩四的这帮小子,大多是在衙门混过的,再看看他们身上的官服,黄钟音意识到巡捕营的差事真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不禁笑道:“王千里说得对,你们应该跟着永祥来京城,也只有这样志行才能放心,不过这份人情欠大了。老余,娃们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回头得好好感谢下永祥。”
余有福在京城呆那么久,岂能不知道在巡捕营当差有油水,急忙咧嘴笑道:“谢黄老爷提点,小的明儿一早就去拜谢。”
黄钟音微微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正:“柱子,铁锁,我和吉老爷既是你们的同乡,也算得上你们的长辈,有几句话得跟你们说在前头。这儿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比巴县老家,你们今后要干得又是得罪人的差事,一定要谨言慎行,不然稀里糊涂冲撞了那位王公大臣,到时候不说志行,就是我和吉老爷也救不了你们。”
“谢黄老爷提点,小的不敢惹事,小的一定会老老实实当差。”
“黄老爷,您放一百个心,我们晓得轻重,打死也不敢给您和吉老爷添乱。”
“我不是怕你们给我添乱,而是为你们好。”想到巡捕营的那帮丘八为了点银钱,横冲直撞、敲诈勒索,跟崇文门的那些个税吏一样讨厌,黄钟音想想还是不大放心,又抬头道:“老余,不是还有几个小子在中营吗,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得空帮志行去看看他们,顺便提醒提醒他们这是啥地方!”
“明白,”余有福岂能不晓得黄钟音的良苦用心,想想又拱手道:“黄老爷放心,我会盯着他们的,他们要是敢惹是生非,您拿我是问。”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小同乡,吉云飞不想吓得柱子他们今后不敢再来,端起茶杯笑道:“永洸兄,他们刚进京,头一次来会馆,还是让老余带他们转转吧。”
黄钟音也意识到说太多反而不好,欣然笑道:“也是,老余,你们带柱子和铁锁去转转。温掌柜,老余父子难得团聚,志行的妹夫又是头一次来,这可是大喜事,你看着张罗一下。”
柱子和铁锁来进京,而且在巡捕营当差,温掌柜最高兴,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今后有柱子和铁锁他们关照,自个儿家的生意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做,连忙躬身道:“我这就去张罗!”
……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吉云飞感慨万千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我重庆府的后生也能进巡捕营,也能在京城当差!”
“是啊,想想是有些难以置信。”黄钟音也忍不住笑道。
“永洸兄,你刚才说打听到个消息,究竟啥消息?”
“哦,差点把正事忘了,”黄钟音缓过神,放下茶杯笑道:“实不相瞒,这些天我一直在托兵部的朋友留意河营的事,今天总算有了消息。皇上不但又派了个二等侍卫去河营署理都司,并命兵部从候补候选的员弁中去河营充任守备、协办守备,还命刚署理上直隶按察使的吴廷栋从河营现有的员弁及兵勇中校拔千总、把总、候补千总、外委和额外外委等武官。”
吉云飞糊涂了:“永洸兄,皇上这是打算让志行再招募兵勇,再练一批兵?”
“我寻思皇上倒是想再让志行再练一批兵,可练兵不能没粮饷。”
“既然没粮饷,派那么多武官去做啥子,不但派了好几个,还打算校拔一批!”
“所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黄钟音笑了笑,措手不及地分析道:“其实我们应该反过来想,林凤祥、李开芳这股长毛一定是要剿的,绝不能放虎归山,明明晓得洪匪派曾立昌来接应,朝廷自然要派兵去山东阻截,可除了河营朝廷一时半会儿间去哪儿调兵?”
“这倒是。”吉云飞微微点点头。
黄钟音接着道:“再说从河营抽调兵勇编入巡捕营,一样在情理之中,毕竟自从林凤祥、李开芳这股长毛北犯以来,京里不但人心惶惶,乱成了一团,一些宵小甚至趁乱胡作非为,治安不能再不加以整肃。换言之,志行这几个月练的兵全用上了。皇上以前只听说他会练兵,现在是真正晓得他会练兵,好不容易发现个会练兵的能吏,又怎会弃之不用?”
吉云飞下意识问:“于是选派几个武官去,再校拔一批武官,把河营刚被拆掉的架子先搭起来,等将来有了钱粮,或遇上战事,再让志行招募兵勇,再练出一支能上阵杀贼的精兵?”
“我估摸着皇上应该是这么想的。”黄钟音顿了顿,接着道:“其实皇上应该也想过让志行领兵去山东堵截长毛,甚至想过把志行调京里来,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干脆让志行呆在固安。”
“要说领兵打仗,志行又不是没领过兵打过仗,有啥不合适的?”
“志行是领过兵,是打过仗,还打过胜仗,可志行终究只是个正五品同知,终究只领过一千多兵勇,要说让志行率河营跟胜保去山东,那跟让志行做个冲锋陷阵的都司有啥两样?而朝廷现在并不缺冲锋陷阵的武官,缺的是会练兵的能吏。”
看着吉云飞若有所思的样子,黄钟音又说道:“要是把志行调京里来,不能没个缺!你想想,京里拢共才有几个正五品的缺,真要是把他调京里来又能往哪儿塞?”
吉云飞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想想也是,正五品,不大不小,他又是捐纳出身的,翰詹科道他是迁转不了,去各部院做郎中主事又太委屈,不然让他呆在固安。”
“所以说你我无需再为他担心,皇上不但没忘了他,甚至想借这个机会磨炼磨炼他的心性。他现而今这个有名无实的差事,虽很难建功也不会有啥过,踏踏实实在固安呆几年,等熬出点资历,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的。”
第五百一十三章 封妻荫子
来京城前,琴儿只晓得永祥升官了,并不晓得永祥的官做得究竟有多大,直到和幺妹儿一道带着娃在几个巡捕营兵勇护卫下赶到位于内城的永祥家,见着了永祥婆娘和永祥的几个弟妹,在富丽堂皇的大院子里吃完酒出来,才真正意识到永祥今非昔比。
让她更想不到的是,刚回到会馆巷口的客栈,柱子和铁锁就兴高采烈地赶过来帮着搬家,说客栈鱼龙混杂、太吵太闹,永祥老爷担心她们住得不舒坦,已经帮着找好了个清静的院子。
幺妹儿觉得住客栈挺好,而且不想多花钱,结果一问的钱的事,柱子竟说永祥老爷全差人安排妥当了,不用她们多花一文钱!
俗话说客随主便,见永祥的家人也跟着来了,还雇了两顶轿子,琴儿只能让幺妹儿收拾行李,叫上刚从会馆回来的费二爷一道搬。
费二爷跟着轿夫走着走着突然笑了,柱子好奇地问:“二爷,您老笑啥?”
“这一片儿我熟。”
“您老来过这儿?”铁锁下意识问。
费二爷指指斜对面的小巷子,得意地说:“你们来京城也有好几天了,卓中堂应该听说过吧,卓中堂家就在巷子里,黄老爷家离这儿也不远。”
“哪位卓中堂,我真不晓得。”
“就是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历任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的卓秉恬卓中堂。他老人家跟我们乃同乡,是我们四川百十年来官做得最大的人!”想到卓中堂年事已高不再过问朝中的事,费二爷话锋一转:“这一带官气最旺,不晓得出过多少位主考官,所以这一带的房租也是最贵的。”
“是吗,我还真不晓得。”柱子大吃一惊。
“在京里当差不比在巴县,以后得多留个心眼,多打听打听。”
“谢二爷提点,我们以后一定留意。”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听见永祥的家人在前头喊落轿。费二爷等琴儿把狗蛋抱了出来,跟众人一起走进这个门脸并不起眼,但进门之后绕过仪门却变得豁然开朗的深宅大院。里外三进,正厅、配房、书房加起来几十间,第二进和第三进的院子里不但种满了花木,还有凉亭、假山。
这两天总关在客栈里被关怕了的狗蛋,脚一着地就满院子撒欢儿。
幺妹儿生怕他磕着摔着,急忙去追。
琴儿顾不上她俩,背着包裹苦着脸问:“柱子,租这么大一宅院,永祥老爷要花多少钱?”
“不要花钱,嫂子,你和幺妹儿住就是了,这也是永祥老爷的一片心意。”
“租这么大一宅院咋不用花钱?”
“真不用花钱!”柱子咧嘴笑道:“这宅院是我们南营一个把总的产业,原本租给户部的一位主事住的,那位主事上个月刚外放,好像是去了山西。那位把总想着永祥老爷统领南营,每天回家不是很方便,天天住衙门也不是回事,就把这宅子借给了永祥老爷。”
“一个把总就能买得起这么大宅院?”琴儿将信将疑。
“那个把总是满人,这宅子好像是他祖上置的。嫂子,京城跟固安不一样,巡捕营跟河营也不大一样,巡捕营的把总霸道着呢。”
“咋个霸道?”
“嫂子,我和铁锁今天要当值,先走一步,回头再来跟你细说。”
费二爷意识到当着永祥家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干脆打了个哈哈,让琴儿和幺妹儿赶紧去安顿,然后请永祥的家人先进去坐。
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感谢的话,刚把人家打发走,琴儿也收拾好出来了,一出来就急切地问:“二爷,永祥真飞黄腾达了?”
“这还能有假。”
“可他在固安时……”
费二爷岂能不晓得她想问什么,微笑着解释道:“琴儿,这营官跟营官是不一样的,像我们老家镇标的左、中、右,跟志行之前统领的河营就没法儿比。巡捕营虽一样叫营,但不是河营所能比拟的。”
“咋个不能比?”幺妹儿抱着狗蛋走过来问。
“你哥统领的河营,现而今只有两百多兵勇,最多时也就一千六百多。巡捕营就不一样,巡捕营的马、战、守兵加起来有一万多!”费二爷抚摸着狗蛋的头,接着道:“永祥现而今做上了巡捕营的游击,统领巡捕营的南营。而南营不但辖东珠市口、西珠市口、东河沿、西河沿、花市、菜市口六汛,并且辖堆拨三百多处、栅栏两百八多处!”
“汛兵我晓得,一汛好像没几个兵。”琴儿喃喃地说。
“那是其它地方的汛,京城汛地的汛兵可不少,要是没记错,每汛有五百多兵勇,永祥辖六汛,也就是说他现而今统领三千多兵。”
“他有这么多手下?”幺妹儿惊诧地问。
“南营是做啥子的,南营不但要拱卫南城,还得维持治安,永祥身为统领南营的游击,手下没那么多兵行吗?”
费二爷话音刚落,琴儿又好奇地问:“二爷,您刚才说的堆拨和栅栏又是啥?”
“堆拨就是……就是像城墙四角的角楼箭楼,就是供兵勇值守的地方。栅栏就是有兵勇把手的栅栏,一般设在人多的街口。街上要是发生盗抢、走火,或其它作奸犯科之事,百姓们就可以去最近的堆拨或栅栏报官。”
琴儿反应过来,惊诧地问:“二爷,您老是说整个南城全归永祥管?”
“街面上的事全归他管,但案子不归他断,汉人犯事交顺天府,满人犯事交八旗都统衙门,内务府的人犯事交内务府,宗室犯事交宗人府,要是既牵扯汉人也牵扯满人的案子,那就得好几个衙门一起审断。”费二爷想了想,又说道:“而且一样有人管着他,五城察院的巡城御史每天都在城里转悠,百姓要是有冤情也可以去五城察院递状子。”
有没有人管着永祥,琴儿不感兴趣,只晓得永祥现而今真飞黄腾达了,想到柱子和铁锁也是把总,禁不住问:“二爷,那柱子和铁锁呢,他俩的差事咋样?”
“照理说他俩混了个肥缺,但天子脚下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俩的那些个手下十有八九会阳奉阴违,他俩管得那几条街上的百姓估计也不会把他俩当回事。”
事关柱子能不能赚着钱,幺妹儿下意识问:“那咋办?”
“慢慢来,总有他们出头的那一天。”看着幺妹儿焦急的样子,费二爷又笑道:“你就别为他俩担心了,他俩本就是吃衙门饭的,上阵打仗不一定行,但干现而今这差事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
就在她们在打听永祥和柱子、铁锁等人的近况之时,之前穷得叮当响没钱走门路,只能两手空空厚着脸皮去求人,现而今手里有了钱决定好好报答一番的永祥,正坐在荣禄家的花厅里吃茶,而荣禄也很痛快地收下了他刚奉上的一个装着银票的信封。
“不怕仲华兄笑话,我虽说苦尽甘来谋到个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但心里反倒没在河营做都司时踏实。”
“如履薄冰?”荣禄笑问道。
“对对对,真有些如履薄冰。”永祥苦着脸道。
“如履薄冰总比得意忘形好,”荣禄觉得眼前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可交,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能有今天是因为在河营都司任上练兵有功,不过要论功劳,那有功劳苦劳的文武官员多了,说到底能简在帝心,能升任巡捕营游击,还是沾了韩志行的光。”
“仲华兄说得是,可想到我这个都司都做上了巡捕营游击,韩老爷却依然呆在固安,手下甚至都没几个兵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觉得愧对韩志行?”
“有点。”
“这大可不必,毕竟河营兵不是你想调就调的,河营的墙角更不是你想挖就能挖的,你只是听命行事。”荣禄笑了笑,接着道:“再说他韩志行,跟我差不多大就已经做上了正五品同知,还是个捐纳出身的,他还想怎样?”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重情重义,果然是个性情中人!”荣禄拱拱手,微笑着开解道:“他真不用你担心,他更你想得那么委屈。要是没猜错他现而今缺的不是兵,也不是钱,而是资历!”
“资历?此话怎讲?”
“你我沾祖上的光,只要走对了路,这仕途就算再不顺也比汉官尤其像韩志行那样捐纳出身的汉官顺畅。别看他现而今已经是正五品同知,但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比登天还难。这么说吧,正五品到从四品这道槛儿,古往今来不晓得多少文官没能迈过去。”
“比登天还难?”永祥觉得有些夸张。
荣禄脸色一正:“你有没有想过汉人为何个个想着出仕为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想封妻容易,想光宗耀祖也不难,大不了花点银子捐个恩典,但想荫子却没那么简单。按例这官只有做到四品,才可荫一子以八品缺用。”
第五百一十八章 出门靠同乡
随向荣来两江剿贼的四川兵不但越来越少,而且越来越散,有的被调到了江北,有的随和春去了安徽,还有些随薛焕、刘存厚及虎嵩林父子去了上海,但杜三的买卖并没因此受影响,反倒越做越大。
这得益于没死也没跑的那些同乡几乎全做上了官,并且不像之前全窝在大营里只能领着点粮饷没别的油水,有的甚至一边打仗一边娶妻纳妾生娃,把缴获甚至抢掠的财货变现、往老家捎信捎银钱和安顿新家的事不能没人帮着张罗。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俗话说“大军过境寸草不生”,许多营盘方圆二十里内已被抢掠一空,逢年过节或遇到打了胜仗,营官想犒劳兵勇们一番都买不着酒肉,交给别人去办又不放心,干脆把这些事也交给杜三去操办。
杜三和刘本贵、刘本富等巴县的几兄弟东奔西走,实在忙不过来,竟从泰州买了十三条船,招募了六十几个船工和民夫,就这么带着日升昌泰州分号掌柜帮着雇的四个账房先生,兵分几路,专做江南大营和在江北大营效力的四川同乡们的生意。
再次赶到江南大营已是下午,杜三让账房先生把帮着从江北采买的鸡鸭鱼肉送到各营,便背着一包书信轻车熟路地找到已积功升任永州左营游击的张玉良的营帐。
烽火连天,家书抵千金。
张玉良再也不像之前那般瞧不起杜三,不但让亲兵赶紧去烧茶,而且称呼起来是一口一个杜老弟,亲热的不得了。
“张老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帮着捎回去的全是同乡们的卖命钱,究竟有没有捎到,我心里一样不踏实。年前还想着是不是回去一趟,回去对下账。后来老家不是陆续有了回信了吗,听弟兄们家里人不但收到了信,也收到了捎回去的银子,我这才真正松下口气。”
张玉良岂能听不出他这是在邀功请赏,放下刚看完的家信笑道:“杜老弟,让你费心了。”
杜三急忙拱手道:“费心倒谈不上,只是有些担心,总担心出差错。”
想到向帅曾说过眼前这位同乡虽贪生怕死,但这一年多来却帮了营里不少忙,至少能通家信,能往老家捎信捎银子之后军心比之前稳了,张玉良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笑问道:“杜老弟,你帮忙归帮忙,但在江北的差事不能因此耽误。青山营现在咋样,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营官没说啥吧?”
提起这个,杜三不好意思地笑道:“禀张老爷,青山营……青山营好像一直没复建,我从来没去过,营官是谁我都不晓得。”
“从来没去过?”
“没有,真没去过。”
“那粮饷呢,你不去领钱粮吗?”
“我倒是想去领,可青山营在哪儿都不晓得,我就算去了又能找谁领。”
“这么说……这么说你现而今是没人管也没人问?”
“差不多,不过这也不是啥坏事。”
张玉良乐了,干脆拍着公案道:“既然琦善大人不管你,那你就回大营效力吧。回头我帮去你求求向帅,再保举有功将士时把你也算上,看能不能帮你谋个都司做做。”
升官谁不想,可想到回营效力,杜三苦着脸道:“张老爷,我不是不识抬举,而是领兵打仗这种事我真不在行,我怕耽误了向帅的军务。”
“这你大可放心,只是帮你谋个官职,不会让你领兵上阵的。你现在做啥子,今后还做啥。有个都司的官衔,再申领几张兵部的勘合,以后办起事来会比现在更方便。”
“这敢情好,谢张老爷关照,谢张老爷提携!”
“别谢了,你我本就是同乡,本就应该相互帮衬。”
想到做买卖也能升官,杜三乐得心花怒放,禁不住笑道:“张老爷,还件事我忘了禀报,我二弟的亲随潘长生,就是我以前跟您提过的那个潘二,现而今飞黄腾达了,做上了角斜场盐课司大使,衙门离两淮运判韩宸韩老爷的衙门不远。”
“这么说在江北,有两位做盐官的同乡?”张玉良下意识问。
“正是。”杜三咧嘴一笑,接着道:“韩运判和潘二管辖的盐场全在海边上,来前听说经常有沙船经他们那儿去天津,日升昌泰州分号的掌柜已经差人去求过他们,打算今后往京城捎信就走海路。”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惜战事太紧,实在抽不开身去江北拜会。”
“过年时我去安丰拜见过韩运判,韩运判一样想来拜见向帅,一样想来拜会张老爷您,可惜一样抽不开身。”杜三很清楚不管向帅还是眼前这位,之所以能对他另眼相待,跟江北有几位做盐官的同乡有一定关系,想想又眉飞色舞地说:“还有件事,我以前也不晓得,直到上上个月去上海,才晓得我二弟去京城前,曾出钱在上海的洋人租界建了个四川会馆。薛老爷、刘老爷、虎老爷麾下受伤的那些兄弟,全安置在会馆养伤。”
“韩老爷果然义薄云天,竟不声不响做了这么件大好事。”
“我二弟经常说人不能忘本,出门在外要重桑梓敦乡谊,不然弟兄们的信和银钱哪有这么容易往老家捎。日升昌那边是他打的招呼,巴县那边是他岳父帮着张罗的。”
这些事张玉良全知道,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相信从未见过面的韩秀峰,才敢让弟兄们把银钱交给杜三往老家捎的。
就在他暗自感叹出门在外真要靠同乡之时,韩秀峰刚把幺妹儿送上接亲的花轿,目送走骑着高头大马的柱子和敲锣打鼓的接亲队伍,回到二堂接着跟王千里、大头和陈虎、吉大吉二等人吃酒。
办的是喜事,吃的喜酒,手边有柱子走前发的喜糖,陈虎、王河东和吉大吉二等老泰勇营的兄弟却高兴不起来。
看着他们垂头丧气、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我晓得你们不想走,可你们现在不比以前,不是千总就是把总,混得最差的也是外委千总,既然做了朝廷的官,领朝廷的钱粮,就得为朝廷效力,听朝廷差遣。要是就这么跟我一起呆在祖家场,一道公文下来要调你们去哪儿平乱,你们是去还是不去?”
陈虎苦着脸问:“四爷,我晓得您是为我们好,可除了去石老爷那儿听用,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韩秀峰深吸口气,紧盯着他道:“这么说吧,除了让你们去北岸厅听用,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吉二急切地问:“可我们全走了,您咋办?”
“我接着做这个南岸厅同知,真要是有战事,朝廷真要是让我接着领兵,到时候再调你们回来。”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马,我留下两匹,剩下的你们连同马夫全带走。营里的钱粮也一样,手下多少兵领多少走。吴大人已经同意了石老爷所请,你们要是不赶紧去反而不好。”
“可以前的那些衙署营房全变价发卖了,我们就这么去住哪儿?”王河东小心翼翼地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王千里便轻描淡写地说:“住哪儿不用你们操心,我早帮你们安排好了。也不用为今后的粮饷发愁,河道这么大一衙门,怎么也不会差你们这点饿兵。”
葛二小意识到不走不行了,想想又忍不住问:“四爷,大头哥呢,大头哥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不走,”大头咧嘴笑道:“我明天就搬对面守备署,以后没啥事我就跟四哥去找你们耍,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吃酒。”
陈虎很清楚韩老爷并非厚此薄彼,而是这一去就要分汛驻守,换言之在座的所有人全得独当一面。大头没心没肺,脑子里一个筋,让他打打杀杀还行,但绝不能让他独当一面。
陈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又笑道:“你们这一走,虽然想升官没那么容易,但至少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你们的家人都帮你们说了媳妇,接下来几乎全要娶妻生子,总不能让妻儿跟着你们颠沛流离吧。”
“四爷,成亲的事哪有这么容易,我们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除非不做这官。”吉大一脸无奈地说。
“成亲的事是没那么容易,但也没你们想得那么难。”韩秀峰回头看看王千里,解释道:“我跟王老爷商量过,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你们的意思,我打算给顾院长写封书信,请顾院长帮着张罗一下,看能不能多找些人,赶在秋上头帮你们把新娘子一起送来。”
“送过来,怎么送?”
“走海路,从角斜场乘沙船去天津,我们这边再去几个人接一下。”
“贱内和犬子也要来跟我团聚,你们要是愿意,就让她们跟贱内和犬子一道来。”王千里笑看着他们道。
“愿意,愿意!”
“这我就放心了,谢韩老爷体恤,谢王老爷关照。”
第五百二十二章 顾问咨询
谁能派侍卫来接,只有皇上!
韩秀峰觉得这次进京不会只是调任通政司参议那么简单,可不管咋问两个侍卫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就这么跟着他们往京城赶。
赶到京城已是大半夜,别说普通百姓,就是一般的文武官员大半夜也进不了城,但有两个侍卫在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赶到位于天安门西南角、紧挨着銮仪卫的通政司衙门。
虽说京官无需去吏部领凭,把谁分发到哪个衙门吏部会行文知会,但大半夜的怎么上任,不但见不着上官,甚至见不着几个人!
韩秀峰一肚子狐疑,但已经到了门口只能让顾谨言在外面等候,就这么硬着头皮跟两个侍卫走进衙署,跟当值的一个经历和一个笔帖式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一间大门虚开着的公房前。
里头点着灯,有个人趴在公案上呼呼酣睡,还一个小太监靠在椅子上打呼噜。高个子侍卫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刘公公,刘公公,韩老爷到了,卑职回来了。”
“啊……”
“刘公公,卑职把韩老爷接来了。”
老太监抬起头,下意识擦干口水,揉揉眼睛,确认站在门外的正是韩秀峰,连忙起身道:“韩老爷,可算等着您了,咱家整整等了您一天!”
小太监也缓过神,连忙躬身道:“小的见过韩老爷,韩老爷吉祥!”
韩秀峰认出他们是内奏事处的太监,因为春上觐见时曾在圆明园见过,连忙背对着侍卫从袖子里不动声色地取出两张银票,走上前往他手里一塞,随即拱手问:“刘公公,您等了下官一天?”
老太监借助烛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立马露出了笑容:“这还能有假!”
“下官来迟,让公公久等了,请公公恕罪。”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天快亮了,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老太监整整衣裳,随即脸色一正:“皇上口谕!”
“臣韩秀峰恭请圣安。”
“圣躬安。”老太监清清嗓子,看着跪在面前的韩秀峰,抑扬顿挫地说:“据叶名琛、怡良等奏,夷酋咆呤、麦莲勒毕唵等妄生觊觎,在广州、上海、昆山等地谒见该二督,呈递国书照会,虚词恫喝,坚执十二年变通成约之说……英咪二夷船只于二十四日竟抵天津,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通夷务!
准户部尚书文庆所奏,命永定河南岸同知韩秀峰为通政使司参议。叶名琛、怡良、吉尔杭阿及已革巡抚许乃钊等摺片,均著钞给阅看。并节录道光二十三四等年通商条约,一并给阅,熟悉夷情,以备军机处各大臣顾问咨询。”
韩秀峰没想到保举他做通政司参议的竟是在军机处行走的武英殿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兼户部尚书文庆,更没想到洋人的船已经到天津,一时间竟愣住了。
“韩老爷,韩老爷……”
韩秀峰缓过神,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老太监便指着小太监手边的一个木箱道:“韩老爷,涉及夷务的摺片和皇上的谕旨全在这儿,您赶紧看吧,说不准天一亮军机处的大人就会传召您去问话。”
洋人的兵船已经到了天津,韩秀峰能想象到皇上和王公大臣们有多着急,可正如皇上所说,满朝文武竟没一个人跟西夷打过交道,搞不清西夷的虚实,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再想到办夷务不会有好下场,韩秀峰意识到这个通政司参议没那么好做,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遵命,下官这就看。”
“还有,这件事您晓得就行了,这些摺片也只有您能看,看完之后咱家便来拿回去,再有新的咱们也会给您送来。”
“通政大人都不晓得,这些摺片通政大人都不能看?”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能。”
年前长毛杀到静海的消息传到京城,一夜之间就跑了几万百姓。要是洋人的兵船到了天津的消息泄露出去,京城一定会人心惶惶。想到这些,韩秀峰连忙道:“下官明白。”
“那咱家先告退,先回宫复命。”
“下官恭送刘公公。”
“别别别,千万别。”
就这么上任韩秀峰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忍不住问:“刘公公,通政司衙门这边咋办?”
老太监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两位通政大人晓得您是来办夷务的,他们不会给您派别的差。再说通政司是什么衙门,别说经历、参议,就算是副使和通政,也只会把这儿当作升转之阶,人是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能干满一年就不错了,谁还会管谁?”
正如老太监所说,通政司的这几个缺,包括满、汉通政使在内都是升转之阶。比如六部的郎中,内升通政使司参议,外升布政使司参议。并且只有依次历任过员外郎、郎中、御史、掌道御史、给事中、掌科给事中、鸿胪寺少卿、光禄寺少卿和通政司参议等九个五品职务才能升为四品者,被戏称为“九转丹成”。
又比如翰林院的那些编修,因为翰林院没有从六品、从五品和正五品的官职,所以混够了编检的年资之后,要么去外放任知府,要么转科道做言官,再就是去詹事府,做詹事府赞善、中允或庶子。而转升至五品庶子又要面临一关,只有在众多竞争者中胜出极,才能转为通政司参议、光禄寺少卿或回翰林院任侍讲。
想到通政司就设两个参议,其中一个还是给满人留的。再想到自己占了这个缺,就等于挡住了六部的那些郎中和那些翰林官的升迁之路,韩秀峰苦着脸问:“刘公公,那下官呢?”
老太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韩老爷,您究竟想问啥?”
“下官是想问问这参议能做多久。”
“您跟他们不一样,要说才高八斗的人才,京里多了去了!可他们熟悉夷情,精通夷务吗?就算给机会让他们来办这差事,他们愿意吗?所以没了谁也不能没了您,不然军机处的那些大人乃至皇上想问夷情,去哪儿找人问?”
刘公公意识到韩秀峰担心什么,想想又笑道:“京里就那几个正五品的缺,文庆大人原本是保举您去兵部做郎中的,肃顺大人说兵部有兵部的一摊事儿,您要是去兵部做郎中就没法一心一意办理夷务,真要是不管别的,指不定又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您尸位素餐。皇上觉得有道理,就一锤定音地说那就去通政司吧!”
“就通政司闲,可这么一来我就挡住了别人的升转之路……”
“詹事府和光禄寺不是还有几个缺吗,六科给事中一样是正五品,该升转的一样能升转,只是升转路子比以前窄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所以今后得谨慎点,千万别被那些想升转想疯了的人揪住把柄。”
“下官明白,谢公公提点。”
“不说了,赶紧办差吧,据说夷船就停在大沽口,皇上是真急!”
“明白。”
……
通政司参议虽名声不显,但在京里却是个炙手可热的缺,尽管接下来要办得是谁都不想掺和的夷务,韩秀峰还是打心眼里感激肃顺,感激皇上,打心眼里想为皇上分忧。可初来乍到,那些摺片一时半会儿间却看不成。
今晚在通政司衙门当值的经历、笔帖式和皂隶一个比一个精明,都晓得皇上能派侍卫去接,能让奏事处的刘公公在这儿等了一天的韩秀峰,绝对是简在帝心、圣眷恩隆,纷纷前来拜见。
好不容易打发走他们,让他们把顾谨言叫进来守在门口,才用刘公公走时留下的钥匙打开楠木箱,取出一堆摺片和朝廷跟洋人签订的那些和约挑灯夜读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
原来这事是美利坚和法兰西公使先挑起来的,他们在道光朝时曾跟大清签过一份和约,当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和约一经议定,两国各自遵守,不得轻有更改”。虽然也有日后要对某些条款进行修改应“俟十二年之后”的条文,但这种修改显然只是针对各口岸情形不一,所有贸易及水面各款不无稍有变通之处,换言之,满十二年可以修约,但只是修改一下枝节性的问题。
可现在他们竟提出沿海各地及内地全部开放,要在扬子江(长江)自由航行,鸦片合法化,废除洋货的内地税或子口税,甚至要派人驻京城,要跟各省督抚随时会晤……也就是说他们不只是要修约,而是打算重新签订一份和约!
英吉利国跟大清签的和约中没十二年修约的条款,照理说不好提出修约的非分要求,可他们竟说啥子要“一体均沾”!
今年三月二十六,英吉利新任公使咆呤(包令)伙同英法公使给两广总督叶名琛发出照会,提出修约。叶名琛避而不见,甚至不许他们进广州城。
他们见不着叶名琛,便在五月初赶到了上海,给两江总督怡良和时任江苏巡抚许乃钊发出照会,想会晤,想修约。
许乃钊那会儿的当务之急是平乱,担心他们倒向刘丽川等乱党,见倒是跟他们见了一面,但一看到他们提出的那些要求傻眼了,打死也不敢擅自答应,甚至谈都不敢谈。包令急了,竟乘兵船溯江而上去找怡良,顺便跟盘踞在瓜洲的长毛做了下买卖,甚至叫嚣要是再不见他们就去天津。
怡良一样不会见他们,可又不想看着他们彻底倒向长毛,就差人跟他们说你们别来找我,也别去天津找直隶属总督,因为找了也没用,皇上已经下了旨,让两广总督叶名琛全权负责交涉之事。
三国公使信以为真,于七月初九离沪南返,结果到了广州城外叶名琛又避而不见,又跟之前一样打起太极拳。
三国公使可能觉得被骗了,一气之下又带兵船赶到上海,两江总督怡良和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不但又避而不见,而且还没个准话,他们就领着兵船北上去了天津,吉尔杭阿想拦也拦不住,意识到麻烦大了,急忙六百里加急上折子请罪。
洋人的兵船就停住大沽口,朝廷已命长芦盐运使文谦去“正言拒绝,相机理谕,以折服该夷之心”,“使其不敢妄生觊觎,回帆南返”。并命山海关副都统富勒敦泰和天津镇总兵双锐带领兵勇,昼夜侦探,常川操练,听候调遣。同时命地方官员出示安民,严禁百姓跟洋人做买卖。
不过从这几天降的谕旨中能看出,皇上对文谦能否“折服夷酋之心”不是很有信心。
值得一提的是,许乃钊被革职并非之前以为的剿贼不力那么简单,因为皇上在一封密折中是这么朱批的:许乃钊督师上海,日久无功。处处为英咪佛夷所挟制(英美法),此次率与照会,不啻授人以柄,尤属不知大体,殊堪痛恨,已明降谕旨,将其革任!
可见皇上真正恨的是许乃钊轻率地去跟洋人会晤,而不是剿贼不力。真要是论剿贼不力,僧格林沁、胜保、向荣以及据说病了的琦善还不是一个样,但也只是训斥,虽一样革职但却是革职留任。
想到许乃钊的下场,韩秀峰暗暗决定皇上和军机处的那些大人要是问起来,只说那些能说的,比如洋人究竟长啥样,洋人的枪炮究竟犀不犀利,洋人的兵船上有多少尊炮,以及洋人的秉性之类的,绝不能带有任何主见。
至于如何应对,那是皇上和王公大臣商讨的事。一个小小的通政司参议,只能帮着收集分析下夷情,以备皇上和军机处的那些大人们顾问咨询。
韩秀峰打定了主意,便托着下巴回想起在上海跟洋人打交道时的经历,尤其那些新鲜事,毕竟要多多少少禀报点皇上和军机处的大人们原本不知道的事。要是回话时照本宣科,净说些皇上和王公大臣们知道的,那这个通政司参议也就做到头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副使严正基
双福让搬家,韩秀峰却不能急着搬登闻鼓厅去,因为还得去拜见两位副使,还得按规矩跟满参议,满汉经历、满汉知事等同僚,以及在通政司衙门学习行走的小京官,各科各房书吏甚至茶房的仆役打个招呼。
夜里打听过,两位副使一位是布吉尔根氏的扎克丹,翻译科进士出身,做过一次满州乡试主考官,还曾做过一任御史,也不晓得是年事已高还是别的原因,升转到通政使司副使就止步不前了,是在通政司衙门干得最久的官。
可能仕途不顺,有些心灰意冷。据说这几年痴迷于聊斋里的神怪故事,甚至打算把《聊斋志异》翻译成满文,不是在家奋笔疾书,便是去请教满文功底好的好友甚至去请教他的那些学生,无心公务,平时不怎么来衙门。也正因为如此,韩秀峰没见着,只见着了同样刚到任不久的另一位副使严正基。
严正基这个名字,韩秀峰早有所耳闻。
湖南溆浦人,副贡出身,改试北闱,考取官学教习,任职于汉军镶黄旗,任满后以知县用,先后做过河南武安、禹县、孟息、新郑、灵宝知县,后升任江宁知府、常州知府,甚至做过淮扬兵备道,也就是干过郭沛霖现而今那差事。
三年前随赛尚阿赴广西平乱,总理过粮台,后调任广西右江道,同年升河南布政使,不过仍留广西,再后来随军入湖南,协守长沙,一直尾追长毛至武昌。
武昌收复后,便以湖北布政使兼武昌知府。去年四月,奉旨回广西核办粮台事务,调任广东布政使,仍留广西。上上个月,奉旨回京晋补通政使司副使。
他老人家虽只是副贡出身(乡试副榜,比举人差那么一点点),但做那么多年外官,要政绩有政绩,要军功有军功,其资历是连双福和李道生都望尘莫及的。何况老人家是名门之后,据说其父是湖南有名的大儒,曾执教过赫赫有名的岳麓书院,所以没人敢瞧不起。
韩秀峰恭恭敬敬地呈上履历,正打算再说几句客套话,老人家竟放下履历笑道:“韩老弟,你我虽初次见面,但你韩志行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啊!”
“严大人真会说笑,下官仰慕大人已久才是真的。”
“老朽没跟你开玩笑,”严正基不晓得韩秀峰一宿没睡,更不晓得韩秀峰是来办什么差的,一边示意家人去沏茶,一边感叹道:“老朽不但听说过万福桥大捷,晓得你是巴县人,跟向帅乃同乡,还晓得你跟吴文镕吴大人家的渊源。要不是你帮着照应吴家的家小,吴大人恐怕真要死不瞑目!”
“严大人,这些事您是咋知道的,”韩秀峰大吃一惊。
“老朽不是做过几天湖北布政使吗,跟吴大人共过几天事,每每想到吴大人就这么殉国了便心痛不已,真是天妒英才!”严正基长叹口气,又凝重地说:“吴大人为报效朝廷殉国,却蒙受不白之冤,吴家人和吴大人的几位学生为帮吴大人洗脱冤屈曾给我修过书,请我仗义执言帮着说几句公道话,其中一封信中提到了吴大人的堂弟吴文铭,也提到了你。”
吴文镕究竟是怎么死的,直至今日仍没一个定论。
坑死吴大人的前湖北巡抚崇纶在长毛第二次攻武昌前,甚至诬陷吴文镕没死,说吴文镕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生怕朝廷究办不晓得躲在什么地方。结果这事还没查清楚,他自个儿倒弃城跑了,导致武昌再次被长毛所占。
想到吴家人和吴文镕的那些学生为了吴文镕都已经找到了严正基,韩秀峰意识到崇纶十有八九在劫难逃了,不禁站起来躬身道:“吴大人究竟是怎么殉国的,下官不知。但吴大人的堂弟吴文铭身死,多多少少与下官有一点关系,恳请大人帮吴大人和吴大人的堂弟吴文铭伸冤!”
严正基没想到韩秀峰竟跟吴家人和曾国藩、胡林翼等湖南同乡一样请他帮这个忙,暗想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一边示意韩秀峰起身,一边低声道:“该做的老朽都做了,该说的话老朽也已经说过,加之陷害吴大人的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所以老弟大可放心,老朽估摸着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眉目。”
“谢大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吴大人乃我辈之楷模,就算吴家人和吴大人的那几位学生不找老朽,老朽一样要仗义执言。”
“大人高义,请大人受下官代文铭一拜。”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老弟无需多礼,这儿也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严正基担心墙外有耳,随即话锋一转:“看履历你曾署理过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这么说你应该见过向帅,向帅还好吧?”
“禀大人,下官跟向帅虽是同乡,但下官在松江府海防同知任上还真没能抽得出身去江南大营拜见,书信倒是常通。向帅在书信中倒是没说什么,在向帅麾下效力的那几位同乡在书信中说了不少,能看得出来他老人家的境况不是很好。”
想到皇上前几天又下旨训斥过向荣,严正基轻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下没几个兵怎么攻剿,真难为他了!”
“要是个个能像大人这么想就好了,可惜他们别说上阵杀贼,甚至都不怎么出京,哪会晓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让韩秀峰倍感意外的是,严正基竟紧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不晓得,你就告诉他们,让他们晓得!”
“大人又说笑了,秀峰人微言轻,秀峰……”
“志行老弟,人微不见得就言轻,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正五品,就已经做上了通政司参议,甚至获赐色固巴图鲁勇号,可见简在帝心,圣眷正浓。皇上年纪与你相仿,相比我们这些年迈的老臣,皇上更愿意召见你们这些年轻的臣子。要是有机会就在皇上跟前帮向帅美言几句,他行伍出身,一直在外征战,朝中没人,现而今也只能指望你这位同乡了。”
能听得出来这是肺腑之言,能想象到他跟向帅的交情不浅。
韩秀峰刚被李道生冷嘲热讽搞得很不快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心想在通政司衙门至少能跟眼前这位副使说得上话。
正感慨万千,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笔帖式躬身走到堂前禀报道:“禀严大人,宫里来人了。”
严正基下意识问:“宫里来人?”
笔帖式正准备解释,一个小太监跟进大堂,先是恭恭敬敬地给严正基和韩秀峰行了个礼,旋即笑看着韩秀峰道:“韩老爷,皇上有旨,命您即刻随小的去西苑觐见。”
“好,我这就去,”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随即转身道:“严大人,那秀峰先跟这位公公去西苑觐见?”
刚上任皇上就传召,严正基大吃一惊,连忙起身道:“赶紧去,赶紧去,可不能让皇上久等。”
……
韩秀峰跟着宫里的太监走了,守在公房前的顾谨言顿时变得六神无主。
刚才跟茶房的仆役闲聊时,听那些仆役说前头就是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等大衙门,红墙外头是千步廊,千步廊东边是礼部、户部、吏部、宗人府、太医院、钦天监、工部和兵等衙门。北边天安门、端门,再往里便是皇宫大内!
他打死也想不到会有来这儿的一天,尽管饿得饥肠辘辘,却不敢轻易出去买东西吃,甚至不晓得外头有没有吃的东西可卖。想再喝几口茶混个软饱,却不晓得茅厕在哪儿,本就憋得难受所以又不敢再喝水。
就在他急得团团转之时,一个皂隶跑过来道:“刑部来了位爷,说是找你家老爷的,你家老爷不是刚进宫了吗,你要不要帮你家老爷出去瞧瞧。”
“好,我这就去,谢了。”
“谢……哈哈哈。”皂隶摇摇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顾谨言实在想不通一个衙役有什么了不起的,装作没看见一般锁上公房门,飞奔到衙门口,只见一个身穿从五品补服的文官,正跟守在一辆马车前的下人说话。
来京城乃至来直隶之前,顾谨言见过最大的官是郭沛霖,郭沛霖官再大也只是道台,而道台衙门跟刑部简直没法儿比。
正因为如此,顾谨言不免有些紧张,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上前躬身道:“敢问老爷您是来找我家老爷的吗,我家老爷姓韩,名秀峰……”
“你是志行的家人?”江昊轩下意识问。
“正是,学生正是韩老爷的长随。”
“还是个读书人,啥时候跟你老爷的,我咋从未见过。”
“学生是刚从泰州来的。”
不等江昊轩开口,小山东就急切地问:“你姓啥,叫啥,你认不认得大头哥和苏觉明?”
一听到小山东提大头和苏觉明,顾谨言欣喜若狂,连忙拱手道:”学生姓顾,名谨言,泰州人,韩老爷在泰州时学生就在韩老爷手下效力,学生不光认得袁千总和苏觉明,也认得吉大吉二和陈虎他们。”
“顾先生,这么说您是从海安来的?”
“正是。”
“江老爷,不会错,这位顾先生真是自个儿人。”
江昊轩微微一笑,随即一边探头往衙门里头望,一边低声问:“顾老弟,你们是啥时候到的,你家老爷呢?”
“顾先生,这位是韩老爷的同乡,刑部员外郎江昊轩江老爷。”生怕顾谨言不知道咋称呼,小山东急忙介绍道。
顾谨言不无感激地看了一眼,随即拱手道:“禀江老爷,我们是夜里到的,韩老爷一到就忙着办理公务,一直办到天亮。刚刚拜见完两位通政大人,正拜见副使大人,宫里就来了位公公,叫我家老爷随他去西苑觐见。”
早上发生的一切江昊轩感觉是那么地不可思议,一大早去翰林院点卯的敖册贤听同僚们议论纷纷,说啥子一个捐纳出身的同知竟调任通政司参议,听着听着竟发现那个同知竟是韩四,急忙跑回会馆告诉打算邀文友们吟诗作对的吉云飞和敖彤臣。
吉云飞和敖彤臣不敢相信,干脆让小山东和余有福兵分两路,一路来刑部找江昊轩,让离通政司衙门最近的江昊轩来打听,一路去找伍肇龄打听,因为伍肇龄跟肃顺乃至郑亲王走得近,消息比别人灵通。
江昊轩刚听小山东说时觉得这是空穴来风,直到刚才通政司的皂隶说确有其事,并且韩四已经到任了才发现竟是真的。
想到韩四不但真做上了通政司参议,而且一到任皇上就召见,江昊轩激动无比,指着马车道:“顾老弟,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上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