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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总督关防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为搞清贼匪到底有多凶悍,韩秀峰找了个向导,带着大头等亲兵绕城赶到长春桥南边约一里的一户人家,让吉二留在运河边等粱六、梁九和吴文铭、余青槐等人。

    主家晓得贼匪要来早跑了,众人在屋后转了一圈,发现一棵参天的大榆树,大头不晓得从哪儿找来一张梯子,韩秀峰就这么爬上树杈,隔着屋后这条十来丈宽的河,用徐老贵给的“千里眼”遥望在长春桥设防的官兵和乡勇。

    离的太远,桥东又有一片小树林,就算有“千里眼”也只能隐约看到旌旗和官兵的人影。

    大头担心贼匪会分兵沿水路过来,让吉大带着向导去西边警戒,再让王柱子过河把附近靠在北岸的船全拖到南岸,这才气喘吁吁跑到榆树下,仰着头问:“四哥,能不能看见?”

    “西边能看见,东边树太多看不清。”

    “贼匪是从西边过来的,能看见西边就行。”大头从来没摸过“千里眼”,看得心里痒痒,竟连梯子都不用就这么抱着树干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到左边的树杈上。

    韩秀峰眼睛看得有些花,刚放下“千里眼”就见他眼巴巴看着自个儿,干脆顺手递了过去:“你也看看,不过得小心点,可不能给我摔了。”

    “不会摔,四哥,我晓得这东西金贵。”

    “晓得就好。”

    大头咧嘴一笑,学着韩秀峰刚才那样举起“千里眼”往长春桥方向看去,可眼睛凑上去只瞧见一片绿色,不禁问道:“四哥,啥也看不到,这东西是不是读书人才能看,是不是跟道士的法器一样要念咒?”

    “谁都能看,也不用念啥咒。”

    “那我咋啥也看不清?”

    “别着急,慢慢看,看不清就拧拧前面,就是拧粗的那儿。”

    “哦,我试试。”

    大头摸了近半柱香的功夫,总算看到了长春桥,然后把镜头慢慢转向桥头,只见桥头挤满了逃难的人,守在桥头的官兵挥着刀把逃难的人往回赶,可是人太多怎么赶也赶不走,守桥的官兵急了,竟抡起大锤开始毁桥……

    “四哥,那些人是不是瓜娃子,明明晓得贼匪奔扬州来了,他们还往东跑,还想进城!”

    “他们可能以为扬州能守住,也可能打算去泰州,只是经过长春桥。”

    “就算想去泰州也可以绕道。”大头嘀咕了一句,把“千里眼”还给了韩秀峰。

    “可能是人生地不熟,不晓得咋绕。就算晓得咋绕,他们已经到了长春桥,周围不是河就是湖,没船让他们咋绕。”韩秀峰轻叹口气,想想又说道:“朱占鳌和张翊国不让那些人过也有不让过的道理,毕竟谁晓得那些人中有没有贼匪的奸细。”

    大头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韩秀峰突然透过“千里眼”发现挤在桥头的人突然纷纷往回跑,后头的跑不掉竟往河里跳。

    把镜头再往西移,只见西边一片尘土。

    韩秀峰抬头看看树梢,确认风并不大再次举起“千里眼”,对着西边的那片尘土不断对焦,直到一面面旗子隐隐约约出现在“千里眼”里,才凝重地说:“大头,贼匪来了,赶紧下去跟吉大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打起精神留意西边的动静。”

    “来了?”

    “来了!”

    “哦,我这就下去。”

    大头可不想被贼匪包饺子,急忙抱着树干滑了下去。

    韩秀峰再次举起“千里眼”,刚把镜头移到桥头,就见桥头也扬起一片白烟,紧接着,北边传来一阵枪响!

    砰……砰……!

    跟放爆竹似的,不过只是短短的一阵儿,响完之后便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儿,桥头上的硝烟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幕把韩秀峰的肺都快气炸了,那些本应该赶紧往鸟枪和抬枪里装填火药和铅子的官兵竟全不见了。镜头再往东移,一直移到桃花庵前的树林,隐约可见官兵和乡勇们正仓皇逃命,几个当官的挥舞着刀想拦,可怎么也拦不住。

    “四哥,咋样,那边有枪响,是不是干上了?”大头跑回头急切地问。

    “喊吉大回来,我们这就走!”

    “朱老爷和张老爷他们守不住?”

    “守不住。”

    “晓得了,我这就去喊吉大。”逃命比什么都要紧,大头一刻不敢耽误,又沿着河堤往西边跑去。

    韩秀峰再次举起“千里眼”,把镜头对准离桥头越来越近,看着也越来越清晰的贼匪,只见几十个扎着红头巾的贼匪跑到桥头,举起鸟枪对准桥那边仅剩的百十个官兵和乡勇。

    又是一阵白烟,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

    不过贼匪的枪放得比官兵齐,还没等把“千里眼”移过去看看贼匪这一排枪有没有伤着官兵,又有十几个贼匪冲到桥头,对准桥那边又是一阵排枪!

    砰……!

    离得虽不近,但枪声却清晰可闻,只是桥头全被白烟笼罩着,再也看不清桥头的动静。韩秀峰把镜头往西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密密麻麻的全是扎着红头巾的人,他们是有备而来,竟几十个人一队抬着小船兵分两路,从被刚毁掉的长春桥南北两侧用自个儿带的船强渡。

    刚看到冲在最前头的那队贼匪把小木船放下河,又是一阵排枪!

    韩秀峰虽没打过仗,虽不懂兵法,但也瞧出贼匪不断放枪是为了掩护那些强渡的人,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不但攻的有章法,而且不慌不忙,正在进行的强攻对他们而言跟庄户人家干农活儿一般简单。

    他们真不怕死,能看得出来全是身经百战的。韩秀峰越看心里越没凉,等顺着梯子爬下来收好“千里眼”,才发现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老爷,贼匪过河了没?”匆匆跑回来的吉大焦急地问。

    “过河了。”

    “打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过河了?”王柱子魂不守舍地问。

    韩秀峰边跟着向导往安江门(扬州城南门)方向跑,边恨恨地说:“那些绿营兵丁和乡勇贪生怕死,放了一枪就全跑了,要不是提前毁了桥,贼匪都用不着半炷香功夫。”

    “朱老爷和张老爷估计凶多吉少?”吉大忐忑地问。

    “没有金刚钻,揽啥瓷器活,这是他们自找的!”一想到那些绿营兵扔掉的鸟枪和抬枪韩秀峰就心疼,怒骂了一句,突然回头问:“吉大,鸟枪能打多远?”

    “这要看哪种鸟枪了,洋人的自来火鸟枪打得远,能打两百步。绿营的鸟枪不行,只能打二三十步。”

    “抬枪呢?”

    “抬枪能打两百步,不过出了一百五十步就没准头。”

    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切,韩秀峰恨铁不成钢地说:“真不晓得朱占鳌那个副将是咋做上人,真不晓得他和张翊国是咋练的兵,贼匪离桥头还有两三百步,他们手下的那些个绿营兵和乡勇就忙着放枪,那么远,能打着吗?”

    “肯定打不着,”

    “所以我们以后遇着贼匪,万万不能慌,贼匪到跟前没二十步绝不许放枪。”

    “遵命!”

    这时候,枪声越来越稀,能想象到贼匪已经攻占了桃花庵。

    韩秀峰不敢再说话,就这么跟着向导跑跑歇歇,歇口气再跑,一直跑到运河边见着守船的吉二才松下口气,腿几乎快跑断了,正准备坐下好好喘口气,顺便喝几口水,梁九竟不晓得从哪儿钻了出来。

    “韩老爷,小的回来了,小的本打算去长春桥打探的,结果在城西三十里铺遇着个人,他说认得韩老爷您,还说找您有要事,非让小的先带他去万福桥见您,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吉二。”差事没办好,梁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想想又苦着脸道:“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小的生怕误了您的大事,就先带他来了。”

    “谁,人呢?”韩秀峰瘫坐下来问。

    “韩老弟,是我啊!”周兴远从船头爬上岸,远远的拱手道:“韩老弟,没想到是我吧,不怕老弟笑话,哥哥我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好在老天有眼,虽历经千辛万苦总算赶到了这儿,总算见着了老弟!”

    猛然看到周兴远,韩秀峰吓一跳,暗想两江总督陆建瀛都死了,他怎么还活着,到底是人是鬼?

    “韩老弟,韩老弟……”

    “哦,原来是周兄,你……你是怎么……怎么……”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真要是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周兴远一屁股坐到韩秀峰面前,吟着泪道:“总之,老天爷保佑,我周兴远命不该绝。”

    韩秀峰不想影响手下的士气,连忙道:“周兄,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怕老弟笑话,有没有后福周某不敢想,只求老弟收留,求老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周某口饭吃。”

    “周兄这是说哪里话,你我是啥交情,到了我这儿,我能不管你。”

    “就晓得老弟不会见死不救。”周兴远抬头看看大头等人,欲言又止。

    韩秀峰意识到他话要说,干脆爬起来道:“周兄,岸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船。”

    “韩老弟请。”

    “都啥时候了,还这么客气。”韩秀峰示意众人在岸上守着,这才同周兴远一起下坡上船。

    周兴远也不客气,俯身钻进船舱,取出一个花布包裹,轻轻放到韩秀峰手上,不接过来不晓得,一接才发现挺沉,韩秀峰不解地问:“周兄,这是啥?”

    “陆制台的关防大印!”

    韩秀峰大吃一惊,下意识问:“陆制台的关防咋会在你手上?”

    周兴远长叹气,苦着脸道:“城破那天,总督衙门的幕友胥吏和差役一听说陆制台殉国就全跑光了,连陆制台的那些家人也转眼间没了踪影。我想着陆制台已经殉国了,关防大印不能再落到贼匪手里,就去签押房找到大印,趁乱混出了城。”

    “陆制台都殉国了,要他的关防大印何用?”

    “总比落贼匪手里好吧,”周兴远深吸口气,又意味深长地说:“对我是没啥用,对老弟你却有大用,只要找个机会交上去,这就是一桩大功!”

    “交上去?”韩秀峰看着大印苦笑着问:“周兄,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陆制台是在江宁殉国的,你让我咋跟上官解释这关防大印是从哪儿来的?”

    “就说是贼匪从江宁带出来的,你杀了贼匪,抢回来了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

    “这也太牵强,说出去人家会信吗?”

    “把大印带出来的贼匪死了,死无对证,上官不信也得信!”

第三百一十六章 城是咋破的

    私凭文书,官凭印。

    周兴远送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官印,而是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只要交上去真是大功一件。韩秀峰很想问问大难不死的周兴远为啥不拿去换功劳,可想到他身为两江总督的幕友,东家都殉国了他却活着,猛然意识谁都可以拿关防大印去邀功请赏唯独他不能。

    韩秀峰也想仔细问问江宁到底是咋丢的,他是咋趁乱逃出来的,又是怎么从江宁一直逃到这儿的,但贼匪大军已兵临扬州城下,现在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干脆把大印放到一边,钻出船舱问:“梁九,你堂哥和其他兄弟呢?”

    梁九急忙道:“禀韩老爷,我六哥他们全回来了,我们本来是一起走的,走到一半担心被贼匪追上,我们就兵分两路。他们从北边绕,我走的是官道,打算从官道去长春桥,打算看看守在那儿的官兵能不能挡住贼匪的。”

    “这么说他们就算今天回不来,明天也能回来?”韩秀峰追问道。

    “差不多。”梁九挠挠头,又说道:“韩老爷,我六哥他们不一定会来这儿,走前他说他们直接去万福桥。”

    “直接去万福桥最好,”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你们这一趟有没有收获,有没有收拢到些兵器?”

    “收拢到一些,不过不多。”

    “收拢到多少?”

    提起这些梁九如数家珍,不假思索地说:“禀韩老爷,奇兵营和青山营的兵早跑了,我们赶到时营里一个人也没有,营里的东西全被附近的百姓哄抢了。我和六哥只能带着弟兄们去找附近的百姓,从百姓手里收拢了八杆鸟枪、两杆抬枪、四桶火药、三百多斤铅子、四十七口刀,三十多杆长矛,还有四十多身号褂、六身棉甲。”

    “有没有炮?”

    “没有,营里没有,附近的百姓说也没见着。”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去两个营只收拢到这点兵器,韩秀峰未免有些失望,不过想到有总比没有好,总比落到贼匪手里强,心情又好了许多,正琢磨着先带众人回万福桥,还是在这儿再等会儿,周兴远从船舱里钻出来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韩老弟,能不能先借一百两银子给我?”

    “周兄,这兵荒马乱的,要银子做什么?”韩秀峰不解地问。

    周兴远指指蹲在岸上的那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苦笑道:“我能逃出江宁全靠岸上这两位帮忙,能从江宁赶到这儿也全靠他们一路照料。我答应过给他们一人五十两的,不能言而无信。”

    没想到他还是个讲究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可是救命之恩,一个人给五十两银子真不算多,韩秀峰一口答应道:“你我啥交情,谈啥借。”

    “主要是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收拾细软。”想到好不容易攒下的三千多两银子全拉在江宁城里便宜了贼匪,周兴远别提有多心疼。

    韩秀峰也觉得他够倒霉的,刚让大头拿出几锭银子,一路把周兴远护送到这儿的矮个子汉子突然跪下问:“周先生,您不要小的了?这兵荒马乱的,这儿又人生地不熟,小的要银子何用?”

    高个子汉子反应过来,也连忙跪下道:“周先生,小的哪儿都不去,小的就跟着您,再说您手下也不能没个当差的。”

    “是啊周先生,您千万别赶小的走,让小的留下伺候您吧!”

    手下没几个人,做什么都不方便,周兴远很想留下他们,可现在“寄人篱下”又不好意思一口答应,下意识朝韩秀峰看去。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不禁笑道:“周兄,既然这两位想留下效力,你就让他们留下呗。”

    “那我就让他们留下了?”

    “留下吧。”韩秀峰微微一笑,示意大头把银子交给周兴远。

    这时候,一个乡勇沿着河岸飞奔过来,一见着韩秀峰便跪禀道:“禀韩老爷,早上出城的绿营兵和衙役听说贼匪到了西门,全扔下兵器逃命去了。韩老爷和王老爷带人去追那几个当官的了,让小的赶紧回来问问是不是差人去收拢兵器!”韩秀峰正准备开口,乡勇又说道:“那边有一个兄弟看着,再不差人去收拢,那些兵器就要被出城逃命的人拣走了。”

    “吉大吉二,你们赶紧过去!”担心那么多兵器十几个人运不回来,韩秀峰又交代道:“一路召集青壮,给他们脚钱,让他们帮着搬!”

    “遵命!”

    “少爷,我呢?”大头急切地问。

    “你跟我一道去万福桥,”韩秀峰爬上岸,再次看了一眼扬州城,冷冷地说:“吉大,你们收拢好兵器之后运到河边,找只船直接运往万福桥,我在万福桥等你们。”

    “是!”

    周兴远不晓得韩秀峰要做什么,只晓得不能吃干饭,不假思索地说:“张上青,陈泗,你们也一道去!”

    两个从江宁逃出来的汉子正犹豫,韩秀峰突然道:“周兄,你这两位手下就不用跟着去了,从江宁一路走到这儿一定很累,先歇口气吧。”

    “韩老弟,我们来投奔你,不能啥也不做。”

    “周兄何出此言,”韩秀峰回到船头,拍拍他胳膊:“周兄,你是从江宁出来的,对贼匪一定比我了解,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你们主仆三人请教。”

    “请教谈不上,韩老弟想知道啥尽管问。”

    “好,我们去舱里说。”

    ……

    贼匪已经到扬州城外,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立即示意船家启程,旋即邀请周兴远再次回到船舱。

    周兴远年前没跟着陆建瀛驰援江西,只在江宁跟贼匪交过手,一提到江宁城是咋破的,对他的老东家是没一句好话,反倒盛赞起韩秀峰年前想拜见却没见着的祁宿藻。

    “江宁虽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但城池能不能守住要看是谁在守!要不是祁大人,江宁根本守不了十几天,恐怕会跟九江、安庆那样不攻自破!”

    “此话怎讲?”韩秀峰好奇地问。

    周兴远无奈地说:“贼匪气势汹汹杀到江宁城下时,城里只有东拼西凑的五千多兵丁,福珠洪阿还领着其中三千多兵驻在城外,城内仅有两千多旗丁和绿营。兵力不足咋守,祁大人一回到江宁就张榜发布告示,招募民勇。

    凡是应招守城的每人每天给两百文,敢于上城墙跟贼匪干的加一倍。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短短两天就招募了一万多乡勇,要是再招募个两三万,就算贼匪号称百万大军,官兵和乡勇据城而守还是能守住的,可是不光招募不到,连之前好不容易招募的那一万多乡勇都跑掉不少。”

    “为啥招募不到?”韩秀峰追问道。

    周兴远苦笑道:“没钱,祁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让他咋招募?”

    “咋会没钱,据我所知朝廷给江宁拨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连扬州关的税银都运到江宁藩库去了。”

    “本来是有钱的,只是陆制台在差人送家眷回京时,让家人带走了十五万两。从安徽败退回江宁之后为鼓舞士气,陆制台又给那些残兵败将发了几万两赏钱。祁大人为招募那一万多乡勇把剩下的银子花差不多了,只能看着空荡荡的藩库兴叹。”

    周兴远顿了顿,接着道:“城里的士绅财主既害怕贼匪也担心溃兵打劫,早纷纷带着钱跑了,想劝捐济饷都找不着人!邹鸣鹤又坏了大事,他主张拆掉城外的民房,去除贼匪的掩护。拆民房是为了守城,本来无可厚非。可他的那些家人竟借机敲诈勒索,只要百姓给钱,房子就可以不拆,不交钱或没钱交的全拆,让城外的那些百姓流离失所,搞得天怒人怨,民心尽失。”

    “后来呢?”韩秀峰低声问。

    “后来贼匪的先锋李开芳率兵赶到城南,没有急着攻城,而是等大队人马集结。城里见贼匪杀到了城外,乱成一团,人人自危。陆制台和祥厚匆忙登上城墙,只是远远看到城外的贼匪人影就下令放炮。大小炮台,日夜不停地开炮,每天打掉的火药有上千斤,可放出去的那些炮弹根本够不着贼匪,全白瞎了!”

    “再后来呢?”

    “祁大人实在看不下去,据理力争,陆制台这才让炮停了。结果贼匪竟派兵跑到城下摇旗呐喊,陆制台吓坏了,又命守城的官兵开炮。官兵和乡勇在城上又是放炮,又是呐喊,又是敲锣打鼓。城外的贼匪却没放炮回击,只在远处看笑话,还分出一些兵去抢粮。”

    周兴远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祁大人招募的乡勇并非不堪一击,几百贼匪跑到城南聚宝门外街抢粮,被一千多乡勇围住了。乡勇人多势众,贼匪虽勇猛但人没乡勇多,在聚宝门外杀的昏天暗地。

    祁大人晓得如果僵持下去,等贼匪援兵赶到,城外的乡勇必死无疑。本想率兵出城接应,却被陆制台给拦住了,陆制台说城门一开必中贼匪的奸计,贼匪会乘机打进来,竟命城墙上的官兵用炮轰。

    贼匪从广西一路杀到江宁,个个身经百战,炮弹打过去晓得伏地躲蔽。乡勇们没见识过,不晓得躲避,炮弹打到他们头上还顶着天灵盖四处观望。就这么炮轰了一夜,贼匪没死几个,城外的乡勇却死了六百多……”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安营扎寨

    从大桥镇上岸,赶到万福桥天已经黑了,而桥头不但灯火通明而且挤满了人。

    太平贼匪已杀到扬州的消息传的很快,附近的百姓尤其士绅不敢久留,拖家带口全涌了这儿,打算过河去泰州等地方暂避。但为了阻挡贼匪长驱直入,张光成已命堂弟张光生领着一百多乡勇正连夜从西头往东边开始拆桥,百姓们过不去,只能靠桥下的十几条船渡河。

    张光成担心急着过河的百姓中有奸细,让储成贵带着四十多个乡勇,在附近士绅的帮助下盘查。本地人可以渡河,本地口音的也可以,操外地口音又没人作保的一个也不许上船!

    大头挤到前面,踮起脚跟喊道:“储班头,储班头,我们回来了!”

    储成贵一愣,旋即欣喜地跑过来问:“大头兄弟,怎么就一个人,韩老爷呢?”

    “在后头呢,你这儿咋这么多人,我家少爷挤不过来。”

    “全是逃难的,我有什么办法,”看到大头储成贵也很高兴,立马回头喊来几个乡勇,挥舞着刀呵斥道:“韩老爷驾到,全给我肃静,全给老子回避!”

    正月里一起查缉过私盐的一个乡勇反应过来,立马拿起搁在一边的锣哐哐哐连敲了几下。得知韩老爷回来了,白米团和曲塘团的乡勇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个比一个激动,不约而同抄起腰刀凶神恶煞般冲进人群,硬是开出了一条道。

    官老爷驾到,百姓们吓得急忙避让。

    韩秀峰顾不上安抚,带着周兴远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成贵,二少爷呢?”

    “禀韩老爷,二少爷率姜槐他们去收拢民船了。”

    “已经收拢了多少?”

    “这边收拢了四十多条,全是系在岸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船主的,就这么烧掉可惜,我们就把船全划东岸去了。”储成贵指指已经拆了五六丈的万福桥,接着道:“韩老爷,从桥上过不去,得劳驾您坐船。”

    这是一座一百五十多丈长的木桥,为了不影响船只通行,桥中间留了两个大桥洞,桥洞上建有两个亭子,桥洞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木桩,晚上看不清,大白天真是蔚为壮观。

    这座木桥建的时间也不长,据说是道光二十六年扬州的几个大盐商出资两万多两修建的,横跨廖家沟,桥东是引江,既是泰州、仙女庙和邵伯等地通往扬州的陆路必经之地,也扬州通往苏北腹地的唯一要道。可惜命途多舛,建成没多久,便要毁于战火。

    韩秀峰走到桥头看了看,指着依然竖在河里的那些木桥桩问:“桥桩怎么还在?”

    “韩老爷,这些桥桩跟生了根似的拔不动!”

    “拔不动也得想办法拔,要是不拔掉,贼匪铺上桥板就能过去了!”

    “小的晓得,张光生也晓得,他说先拆桥板,等把桥板全拆掉再在桥桩上泼火油,点火把这些桥桩全烧掉。”

    周兴远本以为廖家沟只是一条沟渠,怎么也没想到廖家沟竟如此之宽,看着一直延伸到夜色里的桥,忍不住问:“既然早晚要点火少,那拆它干嘛,不然一把火烧掉算了。”

    储成贵不晓得周兴远是何方神圣,只晓得能让韩老爷以礼相待的绝不是一般人,连忙拱手道:“禀老爷,桥板和桥上的木头不能烧,我们要在东岸扎营,这些木料拆过去有用。”

    “原来如此。”周兴远想想又说道:“这桥桩没那么容易烧,就算有火油也只能把河面上那半截烧掉,河面下的还在。就算留半截贼匪也能利用上,贼匪完全可以借河面下的桥桩搭浮桥。”

    “周兄所言极是,这些桥桩还是得想办法拔掉。”

    “韩老爷,真拔不动,下午我们试过。”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胸有成竹地说:“不是拔不动,是你们没找对办法。你刚才不是说收拢了几十条民船吗,把船上装满石头,然后划过来系上桥桩,系结实点,系好之后把石头扔下河,船就能帮你们把桥桩拔出来。”

    “这能行吗?”储成贵将信将疑。

    “行不行,不试试咋晓得?”韩秀峰反问道。

    “是,小的这就去跟张光生说。”

    “等等。”

    “韩老爷,您还什么吩咐。”

    “这里是江都,又没山,哪有那么多石头,就算能找着一些也不够用。去跟那些士绅说说,请他们帮着多召集些青壮帮着去挖土,往船上装土不用装石头。”

    “遵命!”事关能不能在贼匪赶到前把桥毁掉,储成贵一刻不敢耽误,急忙跑去找本地的士绅。

    韩秀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领着众人下坡上船。

    周兴远站在船头,看着宛如长龙般的万福桥,再看看对岸的点点火光,禁不住感叹道:“韩老弟,这哪里是沟,这分明是条大江!”

    “我也觉得奇怪,这么宽的一条大河,为啥偏偏叫沟,”韩秀峰迎着河面上的习习冷风,指指北边:“据说这条沟前朝就有了,那会儿上起横河,南迄霍桥羊尾,与夹江会合后东流入长江,是淮水入江的主要河道,被誉为天下第一沟。”

    “河水深不深?”

    “深,最深处达十几丈。”

    “太好了,韩老弟,只要能赶在贼匪来前把桥桩全拔掉,这儿应该不难守!”

    “贼匪从河上强攻,我倒是不怕。就怕贼匪从南边渡河,从小南圩上岸。”

    “事到如今,怕有啥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倒是。”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俯身钻进船舱。

    廖家沟太深,竹篙戳不到河底,船工只能摇撸,把船从西岸摇到东岸,整整用了近两炷香功夫,众人赶到东岸,上岸一看也是灯火通明。

    桥上插满了火把,乡勇们正把从西头拆下的桥板和木护栏往这边运,剩下的两百多乡勇正忙着安营扎寨。这东岸主事的是李昌经的小舅子杨明,一见着韩秀峰就急忙跑上躬身行礼。

    “禀韩老爷,小的正在取河边的土筑炮台,二少爷和我姐夫说要堆高点,炮架得高才打得远!”

    韩秀峰环顾了下四周,指着东边那一排排民房问:“百姓们还没走?”

    “走了一些,有钱的全走了,那些没钱没走。”

    “你姐夫呢?”

    “中午一回来就带人去了仙女庙,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

    “在姜堰劝输的银钱在谁手上?”

    “禀韩老爷,我姐夫带走一些,剩下的全在小的这儿。”

    “还有多少?”

    “小的这儿还有一千六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多贯制钱。”

    “拿一千两给周先生,就是这位先生。”韩秀峰回头看看周兴远,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这边你也别管了,赶紧去劝那些百姓走远点,不是还剩六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多贯钱吗,多多少少给人家点盘缠。”

    剩下的是留在打仗时发给乡勇们的赏钱,张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韩秀峰接着道:“东岸应该也有士绅,还是先去请士绅帮着多召集些青壮,找些青壮过来帮着扎营。”

    “听见没,还愣着做啥?”见张明欲言又止,大头顿时脸色一变。

    张明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才是营官,急忙拱手道:“遵命。”

    这时候,王如海带着几个海安团的乡勇跑了过来,一见着韩秀峰便咧嘴笑道:“禀韩老爷,下午听李老爷说您要回来,小的就去找了个宅子,就在前头,离这儿不远,小的送您歇息。”

    “老王,让你费心了。”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这全是小的应该做的。”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笑看着他们这些老面孔问:“马上要跟贼匪干了,你们怕不怕?”

    “怕个球,有韩老爷在,我们谁也不怕!”

    “是啊韩老爷,小的还等着给您效力,跟着您发财呢!”

    “这是打仗,不是打劫,还发财!”韩秀峰笑骂了一句,随即脸色一正:“你们全是我从海安带出来的,我也要把你们平平安安的带回去,所以我们绝不能轻敌。贼匪可不是那些私盐贩子,他们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扬州,个个身上背着人命,真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

    “韩老爷,我们不光有鸟枪,还有炮!”

    “贼匪一样有,甚至比我们多,打得比我们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指指廖家沟:“不过我们也不是没一战之力,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占了,贼匪想攻过来,想要我们的命没那么容易,只要大家伙齐心,他们只会给我们送人头。”

    “人头可是好东西,韩老爷,张二少爷说了,不管贼匪来不来,只要守住六天,每人赏银二两。贼匪真要是敢来,只要杀一个贼匪就赏银二两,杀两个赏银四两!”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想到他们正月里刚尝过甜头,韩秀峰赫然发现别的团不敢说,海安团的乡勇还是敢跟贼匪拼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立马话锋一转:“弟兄们,贼匪没那么好对付,这赏钱没那么好赚,想要贼匪的人头换赏钱,就得把大营扎结实点,只有把营寨扎好,到时候才能以逸待劳。”

    “韩老爷,您说吧,这营到底怎么扎?”

    “把附近的民房全拆了,一间也不要留!”韩秀峰指指对面的那些民房,接着道:“还有那些树,全给砍了,贼匪不是傻子,他们从河上攻不上来,一定会想办法绕到我们背后偷袭,所以不得不防。”

    “好的,我们这就去。”

    “等等。”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张二少爷不是收拢了几十条民船吗,把船全拖上岸。等李老爷从仙女庙把木排拖来,再把船侧过钉上木头,做几十个可搬动的木墙,在桥头这块围一圈,再在墙外挖壕沟,埋竹刺!”

    “这倒是个办法,从桥上拆的木料也能用上,可是把那些房子全拆了,我们住哪儿?”王如海苦着脸问。

    “全住营里,”想到周兴远在路上说过的那些话,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营里不要搭啥帐篷,也不用搭啥茅草屋,等把桥桩全拔出来,用桥桩多搭些能防炮轰的营房。粮和火药一样要藏好,绝不能被贼匪一炮给轰没了。”

    “那些桥桩不好拔。”

    “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去拆那几排民房。”

    正说着,李昌经的小舅子张明带着几个家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不用问就晓得是送银子的,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周兄,一千两够不够,要是不够我明天再想办法。”

    “一千两足够了,”周兴远回头看了看他那两个手下,随即拱拱手:“韩老弟,你忙你的,我这就去河边招募熟悉本地情形的青壮。”

第三百二十五章 阻截(二)

    河里的人正拼命往东岸游,对岸的人哭喊着四处逃窜。

    陈虎意识到贼匪来了,紧握着枪喊道:“弟兄们,等会儿别盯着一个人打。排枪排枪,打一排晓不得?我打跑到桥头中间的,你们往两边打,一排枪打过去怎么也得撂倒三五个!”

    “晓得,我们听你号令!”

    姜明话音刚落,一个曲塘团的乡勇忍不住问:“虎哥,我们跟贼匪隔着条河,贼匪过不来我们也过不去,贼匪就算被我们打死了也没法儿去割他们吃饭的家伙,没人头这战功怎么算,赏钱怎么领?”

    陈虎猛然想起营里是按人头算战功的,没人头不管打死多少贼匪也口说无凭,追悔莫及地说:“都怪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也是的,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会让吴老爷走,吴老爷要是在这儿至少能帮我们做个见证!”

    “我也是才想起来的。”

    姜明也觉得这仗不能白打,禁不住回头问:“现在怎么办?”

    陈虎正为此头疼,埋伏在边的一个乡勇突然喊道:“虎哥,老姜,贼匪来了!”

    众人探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对岸官道上密密麻麻全是扎着红头巾的人,排成几队打着旗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开来。他们阵形整齐,走的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用说书先生的话说真有那么股排山倒海之势,他们的阵势尤其气势压的人喘不过气。

    陈虎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手心黏糊糊的全是汗。姜明等乡勇也紧张的要死,一时间竟忘了提醒陈虎贼匪的前锋已进入鸟枪射程。

    吴四柱这是第二次看到贼匪,想到那么多亲人惨死在贼匪手里,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紧握着船帮咬牙切齿地说:“陈什长,打呀,打死这些杀千刀的!”

    陈虎缓过神,连忙松开枪在身上擦擦手心里的汗,旋即紧握着枪边瞄准边喊道:“弟兄们,我们打中间的,你们打两边的,全给我瞄准点,瞄好了听我号令。”

    “瞄好了,赶紧打吧,那些王八蛋也有鸟枪!”

    与此同时,冲到桥头的太平军前锋不但发现桥没了,也发现了守在桥头的乡勇,很默契地散开。有的举起鸟枪瞄准,有的冲到前头给使抬枪的兄弟当支架,然后他们遇上的是等候已久的陈虎等乡勇,刚摆开阵势就听见一阵枪响。

    “啊……”

    洋人的自来火鸟枪不但打得远,而且犀利。

    铅弹如暴雨般袭来,冲在最前头尤其给抬枪当支架的那几个太平军一声惨叫被掀翻了,而对岸则随着一阵枪响烟雾弥漫,对岸桥头全笼罩在白色硝烟里什么也看不清。

    陈虎清楚地看刚才撂倒了几个,再想到贼匪一时半会儿过不了,不但没刚才那么紧张,反而兴奋的热血沸腾,放下枪催促道:“赶紧装铅弹,装快点,再给那帮王八蛋几枪!”

    “来了!”

    吴四柱反应过来,急忙从弹药盒里取出圆柱状纸弹壳,咬开弹壳末端,将铅弹含在嘴里,手忙脚乱地竖起鸟枪击锤,往药池内倒入少许火药,然后合上火镰,将弹壳里剩下的火药全倒入枪膛。

    “快点啊,别磨磨蹭蹭。”陈虎嫌他装的慢,回头吼道。

    吴四柱一紧张,竟把嘴里的铅弹吞了下去。这时候,姜明等人的鸟枪已经在吴家子弟帮助下装好了弹,正准备举枪瞄准,只听见一阵雷鸣般的巨响,紧接着对岸也弥漫起白色的烟雾。

    陈虎顾不上再催吴四柱装弹,下意识摸摸脸,随即回头问:“贼匪放枪了,你们没事吧?”

    “没事,老子命大,他们没打着。”

    “我也没事。”

    “我没事,他们的枪打得没我们准,哈哈哈哈!”

    这时候,吴四柱已重新取出一个纸弹壳,咬开外面纸把火药全倒掉,将铅弹吐进枪膛,把纸壳揉成一团塞入枪膛作为弹塞,用推弹杆将铅弹一推到底,举起枪喊道:“陈什长,装好了,装好了!”

    “好,弟兄们,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刚逮着两个游过来的百姓的陈彪,猫着腰跑过来道:“哥,他们的鸟枪不是打不准,是打得没我们的鸟枪远。他们的鸟枪打不着我们,抬枪能打着,你们先瞄着抬枪打!”

    陈虎这才想起梁九曾说过绿营的鸟枪只能打二三十步,而洋人的自来火鸟枪却能打两百步,再想到只要把对岸的抬枪给打掉,那接下来对岸的贼匪只有挨打的份,不禁笑道:“弟兄们,听见没,瞄着拿抬枪的打!”

    “对面全是烟,哪看得清!”

    “虎哥,枪子都装好了,赶紧打吧!”

    姜明话音刚落,对岸又放枪了,这次没刚才那么齐,跟打雷般一道接着一道,对岸桥头又被火药烟给笼罩了,什么也看不清。

    陈虎顾不上再瞄什么拿抬枪的,当机立断地喊道:“放!”

    砰……!

    一排枪放出去,这边也被火药烟给笼罩了,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贼匪在对岸吼叫,到底说什么也听不懂,不用问也晓得来的全是广西老贼。

    陈虎越打越兴奋,嗷嗷叫道:“再来,给老子装快点,给老子狠狠打。”

    陈彪清楚地看到已有贼匪奔两边去了,一把攥着他胳膊:“哥,见好就收吧,可不能恋战,不然会被他们包饺子的!”

    “他们过不来,怕什么?”

    陈虎刚说完,就听见有乡勇喊道:“虎哥,贼匪跳河了,他们想游过来!”

    “哪边?”

    “北边,这我这边!”

    “虎哥,南边也有,这边狗日的真不怕死!”

    陈虎没想到贼匪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船,竟想游过来强攻,立马回头道:“老姜,你带四个去北边。老五,我们几个去南边,再给他们一枪就走!”

    “好的!”

    ……

    与此同时,周兴远招募的探子已经打探到贼匪分兵出城扫荡大桥、仙女庙等庄镇的消息,让大头把只睡了一上午的张光成和李昌经叫醒,一起爬上箭楼,一边用千里眼观察对岸动静,一边商量起该如何应对。

    “往我们这边来的这一路贼匪大概有两三千,往湾头、仙女庙去的贼匪也是两三千,看样子来的这两路贼匪只是为了征集军资粮油,并非冲泰州去的。”

    “李兄,这可不一定。”

    “此话怎讲?”李昌经下意识问。

    韩秀峰放下“千里眼”苦笑道:“两三千兵不少了,这是泰州有准备的,要是没准备呢?你想想,他们从广西杀到湖南,再到湖北,再到江西,安徽乃至江宁,这一路上又有几个县城、府城真正守过?那些个守土有责的知县知府,又有多少闻风弃城逃命的?”

    “对对对,志行所言极是,连扬州城都占的那么轻松,贼匪哪会把泰州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攻泰州,两三千兵足够了。”张光成顿了顿,接着道:“好在我们有准备,他们想跟占仪真、扬州一样占泰州没那么容易!”

    周兴远沉吟道:“我们据险而守,冲这边来的两三千兵不足为虑,就算南边那一路轻而易举地拿下仙女庙,从南边和西岸夹攻,我们豁出去也能守住,但扬州城里还有大股贼匪,他们要是增兵就麻烦了。”

    李昌经喃喃地说:“周先生,你们说去攻仙女庙的那一路贼匪,会不会拿下仙女庙之后沿运盐河直奔泰州?”

    “有可能,毕竟仙女庙离这儿不算近,两路贼匪之间的消息并不灵通。”

    “可惜我们兵太少,不然真可以抄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有来无回!”张光成紧攥着拳头说。

    韩秀峰把“千里眼”递给张光成,扶着护栏道:“两路贼匪之间的消息今天肯定没那么灵通,但最迟明天坐镇扬州的匪首一定会收到我们在万福桥头的消息,也一定会担心孤军深入的南路贼匪很可能会被我们抄后路。总之,无论他们想攻泰州,还是去攻邵伯,都得先把我们这个钉子拔了。”

    “这么说贼匪一定会增兵?”

    “一定会!”韩秀峰想了想,指着河岸道:“周兄,劳烦你差人去对岸散布消息,就说我们聚集了泰州、兴化、东台、如皋等州县的绿营兵丁和青壮,有两千多绿营兵和五六千乡勇驻守。”

    “虚张声势简单,可这么一来岂不是把贼匪全引过来?”

    “嗯,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贼匪想来犯多多少少要做些准备,而做准备需要时间。”

    李昌经反应过来,不禁回头道:“这个主意好,别说我们现在只有一千乡勇,就算真有五六千有挡不住贼匪,之所以来这儿扎营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拖到琦善的大军赶到扬州,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行,我这就差人去散布消息。”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兴远不敢延误战机,立马扶着梯子爬了下去。

    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李兄,河上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主要还是岸上,你赶紧去找本地士绅召集青壮,请他们多运些稻草来堆在河岸上,挡住贼匪的视线,让他们搞不清我们这边的虚实。贼匪要是征集民船从河上来犯,到时候还可以点燃推下去烧他们的船。”

    “行,这事交给我。”

    “二少爷,吴文铭他们在西岸跟贼匪顶多周旋到今晚,说不定只能周旋到下午,贼匪最迟明天早上就能饮马廖家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扎营的事全仰仗你,一定要抓紧。”

    “放心,营寨交给我,就算通宵达旦我也要在明天天亮前把营寨扎好!”

第三百二十六章 阻截(三)

    夜幕降临,刚因为太平军士兵砸庙宇神像,搜杀官差,而被搞的哭天喊地、鸡飞狗跳的大桥镇暂时恢复了平静,没跑掉的百姓躲在家中连油灯也不敢点,更不用说出门了。

    晚饭做好了,忙碌了一天的太平军士卒顾不上再归拢沿途征集的军资粮油,不约而同聚集在各自的卒长身边,摆好碗筷饭食开始背诵《天条》。

    王家祠堂的牌位全焚毁了,现在变成了师帅的临时府邸。

    祠堂中央摆上八仙桌,点灯二盏,供茶三杯,菜肴三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三盂。师帅的副手杨师尉,天王派来的监军李监尉和几个书使(书吏)跟外面的士兵一样跪坐在两侧,齐声诵道:“小子刘金昌(杨明广)跪在地下,祈祷天父皇上帝恩怜救护,时赐圣神风,化恶心,永不准妖魔迷蒙,时时看顾,永不准妖魔侵害。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崇拜皇上帝;不拜邪神;不妄题皇上帝之名;七日礼拜要颂赞皇上帝恩德;孝顺父母;不杀人害人;不奸邪淫乱;不偷窃抢劫;不讲谎话;不起贪心……”

    背诵完《天条书》,师帅刘金昌睁开眼看看众人,起身朝着江宁方向神情肃穆的鞠躬,又诵起《食饭谢上帝》:“感谢天父皇上帝,祝福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魂得升天!”

    众人跟着诵完,一起坐下用饭。

    晚饭做的仓促,鸡的毛都没拔干净,但自起事到以来光顾着厮杀,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没吃过几顿饱饭的刘金昌却吃得津津有味。

    食不言寝不语,三口两口很快就吃完了,书使们刚把八仙桌收拾干净,刘金昌便阴沉着脸问:“明广,毁桥烧船的那些清妖到底是什么来路?”

    杨明广是这一路的先锋,亲率一旅兄弟打前阵,本以为天兵驾到所向披靡,没曾想这一路并不顺利,苦着脸道:“禀师帅,毁桥烧船打冷枪的清妖全是从泰州来的,据说在廖家沟东岸扎营的清妖也是泰州的。”

    “今天死了多少兄弟?”

    “三十七个,那些清妖有洋枪,仗着洋枪打得远,总是隔着河偷袭。桥被他们毁了,船被他们烧了,等我们的兄弟好不容易过了河,他们早跑得无影无踪,甚是可恶。”

    “竟敢负隅顽抗,泰州的知州是谁?”刘金昌冷冷地问。

    “我差人打探过,泰州主事的不是知州,而是扬州同知徐瀛。听人说徐瀛一到泰州就召集青壮,抢修城墙,连通往泰州的运盐河都被他每隔几里填上坝,不但不降还想死守。”

    “泰州有多少清妖?”

    “不晓得。”

    “不晓得?”站在边上的李监尉冷不丁问。

    杨明广急忙道:“禀李监尉,徐瀛老儿不好对付,他派了好多人在城外设卡盘问,不是本地人不但进不了城还会被锁拿,我们前些天派出去的兄弟一个也没混进去,反而被徐老儿抓了好几个。”

    在刘金昌看来泰州城混不进去,不等于攻不下来,也不认为徐瀛老儿有多难对付,坐下问:“在廖家沟东岸扎营的清妖主将是谁,营里有多少兵?”

    “禀师帅,东岸的清妖主将是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百姓们说他手下有两千多绿营兵和四千多乡勇。回来前我去河边看过,营扎得很结实,沿河的土墙上插满旗子,旗子下全是绿营兵,他们还有炮。”

    “泰州有这么多兵?”刘金昌将信将疑。

    杨明广没去过对岸,只能人云亦云,苦着脸道:“听百姓们说徐瀛老儿是清军总捕同知,本就能管绿营,所以把分驻泰州、兴化、东台等地的狼山镇和漕标兵丁全调来了。”

    李监尉笃定地说:“狼山镇拢共才多少兵,就算把漕标算上,徐颖老儿也凑不出这么多兵,十有八九是虚张声势。”

    刘金昌点点头,坐下道:“别说不一定有那么多绿营兵,就算有也不足为虑,倒是那些乡勇不得不防。明广,你赶紧派几个兄弟过河打探,天亮前一定要打探出对岸的虚实!”

    “遵命,我这就去。”

    杨明广刚领命走出祠堂,刘金昌就痛心地说:“攻江宁我们也只折损了十一个兄弟,没想到在这个穷山僻壤一天之内竟折损了三十七个兄弟,还全是从广西老家一路追随过来的老兄弟,让我怎么跟军帅交代?”

    李监尉同样心痛,可身为监军就不能心软,板着脸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师帅,当务之急是赶紧渡河,让对岸的清妖血债血偿!”

    “渡河,没船怎么渡?”刘金昌端起油灯走到地图前,紧盯着地图道:“这一带的桥全被清妖毁了,船也全被清妖烧了,大半夜去哪儿找船,想渡河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下午。”

    “找不到也要找,可不能延误战机!”李监尉走上来指指地图:“顾师帅下午就攻占了仙女庙,明天一早就会率部沿运盐河进击泰州。廖家沟东岸的这股清妖不除,顾师帅就可能被断后路,更不用说往回转运沿途征集的钱粮了!”

    “李监尉,你觉得他们敢出营吗?”刘金昌回头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金昌不认为驻扎在廖家沟东岸的清妖敢出营去抄顾师帅的后路,但又不想背上一个不顾同僚死活的罪名,摸着嘴角道:“还是先打探清楚对岸的虚实吧,对岸真要是有五六千绿营兵和乡勇,他们又据河而守,我们这两千多人可不够。”

    “不攻攻怎么晓得够不够?”

    “就算攻也得先找到船。”

    “好吧,我去找船!只要找到船,明天一早就渡河!”

    刘金昌不想打没把握的仗,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书使突然走进来躬身道:“禀师帅,禀监尉,关有朋征集的粮草被清妖给烧了,看守粮草的兄弟死了三个,伤了五个,死的那三个兄弟头都给清妖给割了!”

    “那些清妖呢?”

    “跑了,关有朋已率人去追了。”

    李监尉紧盯着书使问:“粮草是怎么被烧掉的?”

    书使急忙道:“清妖人不多,但有洋枪,趁天黑悄悄摸到河边,对着守在河边的兄弟放了一排枪,然后就是冲上来割头放火。等关有朋率人赶到,他们已经乘船跑河对岸去了。”

    “清妖有船?”

    “有两条小船,他们跑到对岸之后就把船拖上了岸,抬着船跑了。”

    人生地不熟,大晚上的去哪儿追?

    刘金昌气得咬牙切齿,李监尉急忙让书使传令各旅多派些人守夜。就在他们被偷袭得焦头烂额之时,陈虎陈彪兄弟已带着二十几个乡勇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汊港边,瘫坐在芦苇丛林里歇口气。

    陈虎回头看看吴四柱提着的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气喘吁吁地说:“他娘的,总算割着几颗头了。”

    “虎哥,我们打死的贼匪可不止这三个。”姜明擦着汗道。

    “没人头不算,说这些废话管用吗?”陈虎一边揉着腿肚子,一边无奈地说。

    一个乡勇凑过来道:“虎哥,彪哥,不管怎么说人头总算割到了,有了人头就可以回去领赏。”

    “回去领赏?”

    “不回去领赏我们费这个劲儿做什么?”

    “我不是说不要赏钱,而是现在回得去吗?”陈虎瞪了他一样,回头望着大桥镇方向道:“没想到这帮贼匪跑那么快,追那么紧,害得吴老爷都来不及接应。现在廖家沟那边的船全回东岸了,西岸又全是贼匪,别说韩老爷不晓得我们在哪儿,就算晓得也没法派船过来接。”

    “回不去怎么办?”

    “回不去有什么好怕的?”陈虎反问一句,转身拍拍向导的胳膊,得意地笑道:“这一带我们比贼匪熟,有老徐带路贼匪想找着我们没那么容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想找他们反而容易。先在这儿养精蓄锐,等养着精神再跟刚才一样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虎哥说的对,我们不回去,就在这儿发财!”

    “发什么财?”

    “有人头就能发财,专挑落单的下手,一得手就跑,看贼匪能奈我何!”

    “我就是这个意思,四柱,还有多少枪弹?”

    吴四柱一愣,随即苦着脸道:“虎哥,没多少了,顶多只能再干两票。”

    “什么干两票,我们是杀贼匪,又不是打劫。”陈虎踹了他一脚,回头道:“没火药和铅弹就用刀和矛,反正又不用跟他们硬碰硬。”

    陈彪提醒道:“哥,我们打了他们一天冷枪,他们一定会提防的。”

    “这倒是,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陈虎想了想,突然笑道:“弟兄们,敢不敢跟我走一趟扬州,敢不敢跟我去扬州城外逛逛?”

    陈彪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去扬州倒是好主意,贼匪一定想不到我们敢去他们眼皮底下袭扰。”

    陈虎胸有成竹地笑道:“先去扬州干两票,然后再回大桥杀他们个回马枪,等攒够百十个人头再回去跟韩老爷领赏!”

第三百二十九章 阻截(六)

    乡勇们一回营,大营里再次忙碌起来。

    火器只有集中起来使才犀利,韩秀峰早在前天就把海安、曲塘、白米和姜堰等团的鸟枪、抬枪连同枪手一道划入陆大明的甲哨,编成一支抬枪队、两支火枪队和一支专使自来火鸟枪的快枪队。

    陆大明依然是哨长,他深感责任重大,吴文铭昨天从对岸一回来,他就跟吴文铭打听过陈虎陈彪兄弟在对岸是怎么阻截贼匪的,觉得一人专事瞄准放枪,一人专事装弹的办法好,昨晚又从海安、白米等团调来六十多个会装弹药的乡勇,他的甲哨也由此变成了全营人最多的哨,跟一个团差不多。

    大战在即,他一刻不敢耽误,站在南墙上指着营外那几根不显眼的木桩,扯着嗓子吼道:“全给我看清楚了,最远的那几根桩离我们这儿一百五十步。贼匪走到桩那儿抬枪队和鸟枪队才能放枪,全给我瞄准点儿,只打自个儿前面的,打排枪,别冲一个地方打!”

    “晓得,就打前头的。”一个鸟枪手应道。

    上官说话居然敢插嘴,陆大明回头瞪了那个没规矩的鸟枪手一眼,接着道:“火枪队的什长、伍长在不在?”

    “在!”

    “把手举高点!”

    “噢。”韩老爷和张二少爷他们全在箭楼上,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亲兵也全挤在墙上,几个什长、伍长不敢怠慢,连忙把手举高高的。

    陆大明再次抬起胳膊,指指离墙外壕沟不远的那几桩:“这几根桩是你们火器队的记号,下桩时量过,离墙二十二步,贼匪冲到桩这儿你们的鸟枪就能打着。跟抬枪队和快枪队一样,不许擅自放枪,要听号令,要放就放排枪!”

    “遵命!”

    “下面的弟兄也给我听清楚了,装药装弹全给我麻利点,你们全在墙后头,贼匪又打不着你们,有什么好怕的,所以用不着慌!”

    “陆哨长,放心,我们晓得怎么装。”

    “好,等会儿在枪上全系上绳子,有绳子往下放方便,装好弹药往上拉也方便。”陆大明回头看看守墙的其他乡勇,接着道:“弟兄们,我们不晓得贼匪会从哪边攻,说不定会从三面一起攻,总之我们使枪的弟兄不会只守这儿,墙上又只有这么大点地方,到时候他们要去西墙或东墙劳烦你们让个路。”

    “陆哨长,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有轻重,怎么也不会挡你们的路。”

    “好,这我就放心了。”

    与此同时,吴文铭正在下面跟自愿留下来帮着守营的几个本地生员说道:“这些竹篙顶头全削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贼匪真要是攻上墙头,我们就领着青壮们用这些竹篙把贼匪捅下去!”

    “吴先生,我们是不是也分成几队,一队协防一面墙?”一个生员问。

    “我们拢共就百十号人,不能再分兵,何况我们还有其它差事。”吴文铭卷起袖子,指着壕沟边的一个水塘道:“周先生守过江宁,见识过贼匪是怎么攻城的,周先生说贼匪八成会火攻,不管贼匪往营里射火箭,还是往营扔火药包,只要有地方起了火,我们就得赶紧把火灭了。”

    “行,我们全听您的。”

    “再就是贼匪有炮,打炮可不是儿戏,民壮们大多没见过那阵仗,一是不能慌,二是要记得躲避。来得及进壕沟就进壕沟,来不及进壕沟就赶紧趴下。”

    “晓得,我早上也交代过。”

    ……

    上面和营里全在做准备,东、南、西三面以船为支架的墙下依然在忙碌,几十个乡勇正用斧子和凿子在墙上开洞,李昌经一边催促乡勇们干快点,一边仰头喊道:“大明,一面墙给你开二十个枪眼够不够?”

    “够了,”陆大明扶着墙上的木栅栏往下看了看,又转身过去看看墙外,随即回头道:“老五,你带几个弟兄出营看看。”

    “看什么?”老五糊涂了。

    “看看李老爷帮我们开的墙眼外头有没有被什么东西挡住,要是有赶紧清理掉,不然枪伸出去打谁?”

    “哦,我这就去。”

    正说着,张光成打发走刚从宜陵送信来的铺司兵,走过来问道:“陆大明,我们不光有枪,也有十几尊炮。我估摸着贼匪不大可能从河面上攻,一定是让仙女庙那边过来的贼匪掩护,先上岸再合并一处从岸上攻,那些炮架在西墙上没什么用,要不要在下面开几个炮洞?”

    墙上地方小,只能容三个人并排走。更重要的是木墙看上去很结实,炮架上去也没什么事,但经不住放炮引发的震动,只能加在用土堆的西墙上。

    陆大明也觉得可惜,不过对那些炮手放出去的弹丸能不能打着贼匪不抱任何希望,扶着栅栏道:“二少爷,炮洞可不是枪眼,要么不开,开就不能开小,可要是开大了贼匪就能钻进来。这么大事我做不了主,您还是去问问韩老爷吧。”

    韩秀峰在箭楼上听得清清楚楚,打心眼里觉得那十几尊小炮不能就这么当摆设,俯身喊道:“开几个吧,不过每个炮口都得留几个人守。”

    ”守几个洞其实不难。”不等张光成开口,李昌经便指着远处的蒲包道:“等炮洞开好就把那些装满土的蒲包搬过来,贼匪真要是杀到壕沟跟前,就用装满土的蒲包把炮口堵上,堵上之后再钉几个根木桩挡住,贼匪一时半会钻不进来。”

    “行,就这么干。”

    张光成拍拍李昌经胳膊,旋即扶着梯子爬上南墙,紧接着又顺着梯子爬上箭楼。周兴远和张翊国似乎晓得他有话说,很默契地顺着梯子下去了,箭楼上就剩下他和韩秀峰二人。

    张光成抬头看看南边,随即回头道:“韩老弟,家父已率一千多乡勇到了白塔河。”

    韩秀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问:“家眷呢?”

    “全出城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海安。”张光成想想又补充道:“不光我的家眷全出城了,李昌经和张守备他们的家眷也出城了,不过他们的家眷没去海安,有的去兴化,有的去了清江浦。”

    “出来了就好,出来了我们就没后顾之忧。”

    “是啊,可把她们接出来只是权宜之计。韩老弟,家父在信里又说了,让我们见机行事。”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张光成昨天说他爹让抄贼匪的后路,说啥子要给去犯泰州的贼匪一个东西夹击,让贼匪首尾难顾,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张之杲其实自始至终没想过跟贼匪拼命,而是打着不能只保城内百姓不顾城外百姓死活的幌子,名正言顺地出城罢了。

    想到这些,韩秀峰突然觉得徐瀛有些可怜,移驻泰州之后得罪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不但那些人全白得罪了,那么多准备全白做了,连他自个儿甚至都被逼得去跟贼匪拼命。

    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做官也好做普通百姓也罢,首先得活下去。要是不把徐瀛赶走,包括他韩秀峰在内的所有人能不能活过这个月都两说。正暗自感慨,张光成提醒道:“韩老弟,守自然是要守的,不过得做两手准备。”

    “晓得,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我先下去了。”

    “下去吧,我等会儿也下去。”

    韩秀峰刚让开身体,只见一个百姓模样的汉子从南边飞奔过来,边走边喊道:“别放枪,我是自个儿人,我是周先生的人!”

    不等守东墙吊桥的乡勇细问,本就在墙上的周兴远跑过去说:“是自个儿人,赶紧放吊桥!”

    “哦。”守吊桥的几个乡勇反应过来,连忙把桥放了下去。

    等韩秀峰顺着梯子爬下箭楼,周兴远已问清楚了情况,迎上来道:“韩老弟,仙女庙那一路的贼匪到了杭李庄,正拆房锯树架设浮桥,打算从南边过太平河。”

    现在守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一个淮水中的泥沙冲积出来的大沙洲,西边是廖家沟,东边五六里便是太平河,河上的桥早被李昌经派人去毁了,民船也找不着几条,贼匪想过来只有架桥。

    韩秀峰回头看看一脸紧张的乡勇们,淡淡地说:“意料之中的事,让他们过河吧,我们就这儿以逸待劳。”

    “嗯,以不变应万变最好。”

    周兴远话音刚落,刚爬上箭楼的吉大就放下“千里眼”急切地喊道:“韩老爷,韩老爷,对岸有动静了,南边河口出来好几条船,船上还有旗子!”

    今天的天气好的令人发指,真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就算没“千里眼”,站在墙上也能隐隐约约看到对岸河口的动静。

    韩秀峰跟守在墙上的众人一起看了会儿,随即回头苦笑道:“周兄,看样子河上的桩白打了,刘金昌十有八九会在仙女庙那一路的贼匪掩护下先从南边上岸,然后从岸上来攻。”

    “那些桩怎么会白打,”周兴远抱着胳膊道:“要不是不打那些桩,我们就会四面受敌。贼匪折腾了一夜,发现这边有桩从河上过不来,只能绕到南边,我们就变成了三面受敌。”

    “这倒是,”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问道:“周兄,你说刘金昌会不会给我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南边大张旗鼓吸引我主意,然后派兵从北边悄悄渡河?”

    “要是我们没营寨,刘金昌倒有可能这么干,可我们有这么结实的大营,并且守在营里以不变应万变,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有何用?”

    “也是,我们就像一根钉子,死死的钉在这儿,想拔掉我们他只能死磕,不把我们拔掉他会如鲠在喉。”

    周兴远暗想你说得很轻松,但守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因为这个位置太重要,贼匪一定会疯狂来攻,能守住自然好,万一守不住就只能跑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攻了?

    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乡勇编练的最早,并且大多人正月里跟韩秀峰查缉过私盐,跟私枭们真刀真枪干过。本就是抱着发财的心思来的,所以守墙时不是特别害怕,只是有些紧张。

    姜堰和角斜两团是前些天才编练的,虽然没上过阵杀过人,但早上也不是很害怕,毕竟有这么多人在,又有结实是营寨可守。贼匪刚开始攻营时也不是很害怕,营里的抬枪鸟枪比贼匪多,刚开始是压着贼匪打。当贼匪顺着梯子冲上墙头时,他们根本顾不上害怕,你死我活,只晓得拼命厮杀。

    现在贼匪退回去了,正忙着收集木料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等一切准备妥当又会来攻。他们守在墙头看看远处忙碌的贼匪,再回头看看停在营里的那几十具尸体,听着受伤的兄弟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突然怕的要死。

    他们那魂不守舍的样子,韩秀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士气泄了想再鼓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再回头看看营外的那些贼匪,深吸口气顺着梯子爬了下来,快步走到梁六梁九前面问:“中午没守墙的弟兄们歇的咋样?”

    梁六中午上墙了,但守的不是南墙,没机会跟贼匪拼杀。

    梁九中午没上墙,一提到这个就急切地说:“韩老爷,您亲自守墙,却让我们在下面,您说我们哪有心思歇啊,等会儿您把储班头他们换下来,让我们去守南墙吧!”

    韩秀峰拍拍他肩膀,紧盯着他道:“中午没让你们上,是因为不能把人全压上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马上就要用你们了,不过这差事凶险的狠!”

    “什么差事?”梁九下意识问。

    “我在箭楼上用‘千里眼’盯了贼匪近一个时辰,发现贼匪不光在打造云梯,还拆了好几条船,像是在打造攻城楼。就是跟我们的墙差不多高的架子,人站在上头,等再攻时把架子推到我们跟前,他们的人就能从架子上上墙。”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我们想守住大营,就得把他们打造的攻城器械毁掉。”

    “韩老爷,我这就带弟兄们出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把他们打造的那些东西毁掉!”

    “你们只有两百多号人,贼匪有两千多。”

    “不怕,韩老爷,我们不怕!”

    “韩老爷,算我一个,我跟老九一道去!”梁六急切地说。

    关键时刻还是他们靠谱,韩秀峰拍拍二人胳膊,随即转身道:“你们先做准备,全戴上铁盔,有多少棉甲换多少棉甲。火油等引火之物我让李老爷帮你们准备,等贼匪快攻到壕沟前时你们再杀出营。”

    “遵命!”

    “等我说完。”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你们出营之后尽可能沿着壕沟冲杀,不要离壕沟太远,到时候我会让抬枪队、快枪队和鸟枪队掩护你们,离壕沟太远容易被误伤。”

    “晓得,谢韩老爷体恤。”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又说道:“再就是你们一出营我就会让守东墙的弟兄收起吊桥,你们沿着壕沟杀到南墙,再从南墙冲杀到西墙。西墙根儿窄,你们跑到西墙根儿之后只要留几个人殿后就行。要是太挤,贼匪追杀的太急,你们就往河里跳,总之,只要把贼匪的攻城器械毁掉就行,不要恋战。”

    “行,我们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赶紧去准备吧。”

    想到他们出营之后能回来一半就不错了,韩秀峰心里特不是滋味儿,再次拍拍二人胳膊,这时候,守在箭楼上的张翊国突然喊道:“韩老爷,韩老爷,贼匪……贼匪正在退兵,贼匪好像不打算再攻了!”

    “什么?”

    “您上来看看就晓得了,他们……他们真在撤!”

    韩秀峰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连忙跑过去爬上箭楼。正如张翊国所说,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贼匪果然在往南撤。而从西岸过来的刘金昌部竟只留下六七百人守渡口,其他人居然分成好几小股奔周围的村庄去了。

    张光成和周兴远也爬了上来,趴在护栏上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韩老弟,你说这是不是贼匪的诡计?”

    韩秀峰从张翊国手里接过“千里眼”,一边调着焦距一边喃喃地说:“我们在营里死守,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能使啥诡计?”

    张翊国沉吟道:“会不会是仙女庙那边有变故,他们急着回去增援?”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脱口而出道:“仙女庙那边能有什么变故,就算有变故,刘金昌应该也跟着去仙女庙。哪有他这边有事人家帮忙,人家那边有事他不去帮的道理。”

    韩秀峰放下“千里眼”,回头看着众人道:“中午来时他们没带粮草,一上岸就来攻我们的大营,至少刘金昌这股贼匪像是去周围村庄抢粮的。”

    “还真是,”张翊国想想又说道:“不对,从仙女庙过来的那一拨走了,他又分兵去抢粮,就留六七百人守着渡口,他刘金昌就不怕我们反守为攻?”

    张光成反应过来:“韩老弟,张兄的话有道理,这可能真是个诡计。他枪炮没我们多,晓得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就算能攻下也会伤亡惨重,就想骗我们出营。”

    “有这个可能,不过从仙女庙来的那一拨贼匪越走越远,我们要是出营袭杀,他们回援来得及吗?”韩秀峰把“千里眼”递给周兴远,又苦笑道:“何况他肯定晓得我们只敢守不敢攻,离开营寨别说只有千把号人,就算再多一千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么说他们是真要走?”

    “不管他们了,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张翊国一心想为朱占鳌报仇,忍不住说:“可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惜。”

    韩秀峰可不想拿手下的性命开玩笑,更不想连自个儿的小命都丢了,不假思索地说:“我们这一营乡勇编练不久,也就能勉强守守营,守守城,野战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他们真要走,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是啊,能守住已经很不容易了,用不着冒那个险。”张光成深以为然。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守住了!

    正如韩秀峰所料,等了近两个时辰,之前分成几股走了的太平军又回来了,他们果然是去抢粮的。只是张光成和李昌经早在本地士绅帮着下提醒过附近百姓,能跑的全跑其它地方避祸了,没跑的全是些老弱妇孺,而粮也早藏起来了,那几股太平军的收获不大,肩挑手提回来的粮只装了不到两船。

    太阳落山,天色越来越暗。

    只见他们分成几批上船,把人一批一批的送往对岸,最后那一批似乎对没攻下桥头的大营不太服气,竟跑到距大营两百步的地方挥舞着刀枪耀武扬威的一番,然后才回到渡口登船。

    “这就走了?”李昌经觉得像是在做梦。

    张光成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最后一批太平军的船进入对岸通往大桥镇的河口,才回头道:“真走了,我们真守住了!”

    守在墙上的乡勇一样看得清清楚楚,确认贼匪退了,大营守住,顿时欢呼起来。早做好出营跟贼匪拼命准备的梁六梁九竟有些失望,扔下刀不快地说:“卸甲,贼匪都走了,还穿着甲做什么,赶紧把甲卸了烧饭。”

    储成贵乐了,忍不住俯身调侃道:“老六,想杀贼匪还不容易,对岸有的是,要不要我给你放几条船?”

    “是啊,想杀贼匪我送你们过去!”

    “储班头,别说风凉话,老子有什么不敢的,只要韩老爷发话,老子现在就去!”

    ……

    看着他们对骂的样子,韩秀峰忍不住笑了,张光成、李昌经和韩博、余青槐、王千里、李致庸他们也全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时候,一个百姓模样的人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东墙外喊道:“周老爷,周老爷,我是杨四啊,贼匪走了,全走了,走得一个不剩!”

    周兴远顾不上让守墙的乡勇放吊桥,跑过去急切地问:“去攻泰州的那些贼匪全退了?”

    “全退了,小的亲眼看着他们从宜陵回来的,他们走得很急,连沿途抢的粮都扔了,一到仙女庙就过河去了对岸,像是急着回扬州。”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诸位,一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我们守在营里啥也不晓得,贼匪早收到了消息,甚至收到了赶紧回防的军令,只是有一路去了泰州,他们担心我们晓得之后会抄那一路的后路,不敢就这么走,所以一直在我们这儿等到去泰州的那拨贼匪从仙女庙过了河他们才走的。”

    “援军到了,哪一路的援军?”李昌经下意识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可能是琦善大人的大军到了,也可能是朝廷从山东河南派来的援军,反正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接下来的仗让朝廷的八旗和绿营去打,扬州、仪真和瓜洲那些地方让八旗绿营去收复。”

    “韩老爷,这么说没我们的事了?”储成贵禁不住问。

    “你还想打仗?”

    “韩老爷,我就是这么一问,不上阵不晓得贼匪这么难对付,他们真不怕死真不要命,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海安吧。”

    “青槐、千里,你们呢?”韩秀峰回头笑问道。

    这一趟没白来,不但发了一笔财而且立了战功,今后不管谁去做泰州知州,不管谁去海安做巡检,都得对他们这些士绅以礼相待。总之,余青槐打定主意见好就收,拱手笑道:“韩老爷,眼看就要春耕,春种夏播可不能耽误,等援军一到我们也回去。”

    “别说你们,连我也要回海安。”韩秀峰转身看看张光成,随即抬抬腿:“二少爷,等援军到了劳烦你帮我跟令尊大人告个假,就说我这腿守城时摔断了,先回海安养伤。回头我再写封告病的折子,劳烦你帮我一并递上去。”

    张光成一愣,旋即苦着脸道:“韩老弟,你刚立下战功,朝廷定会重赏,真是前途无量,就这么告病不合适!”

    韩秀峰暗想这仗有得打,别说朝廷派来的援军能不能顺利收复扬州,就算能收复还有瓜洲、仪真乃至江宁,带兵打仗可不是儿戏,现在银子赚到了,官也做过了,没必要再冒那个险,一脸认真地说:“实不相瞒,秀峰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现在泰州守住了,我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正是致仕的好时候。”

    “韩老爷,您要是告病,这些弟兄怎么办?”张翊国指着营里的乡勇们问。

    “有地的领完赏回家种地,没地的我会妥善安置,”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想建功立业的就留下,如果张兄愿意,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

    “托付给在下?”张翊国吓一跳。

    “对,就是托付给你!”李昌经忍俊不禁地说:“张兄,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人都不想再带兵了。好不容易编练的这营乡勇就这么散掉又有些可惜,不如把他们托付给你,不过粮饷你得自筹。”

    “这……这……这怎么行,下官无德无能,怎么……”

    “没什么不行的,”张光成也想借机抽身,拍着他的胳膊道:“家父那边我去帮你说,等援军到了,事情办完了,你就是泰州营的营官!”

    见周兴远欲言又止,韩秀峰突然想起件事,连忙道:“诸位,还有件事,在阻截贼匪时我们无意中缴获到被贼匪抢走的两江总督陆大人的关防大印,那可是钦差关防,交上去大功一桩,这折怎么写诸位商量一下,最好先草拟一份,然后连夜送宜陵去找张老爷,如果张老爷觉得可以,就请张老爷在折上用印。”

    “总督大人的钦差关防,什么时候缴获的,我怎么不晓得?”

    “现在晓得就行了,到底怎么缴获的请诸位商量着写。”

    周兴远笑而不语,张光成猛然猜出了个大概,不禁笑道:“这件事交给我,韩老弟,周先生,要不我们赶紧草拟,拟好我连夜去宜陵向家父报捷。”

    “这就劳烦二少爷了。”

    提心吊胆了一天,韩秀峰真累了,在众人拥簇下走进刚支起来的大帐,大头就急切地问:“四哥,你真要告老还乡?”

    “不是告老还乡,是告病还乡。”

    “这官不做了?”大头追问道。

    韩秀峰坐下笑道:“你又不是没瞧见,兵荒马乱的这官有啥做头,现在官也做过了,钱我们也赚到了,不赶紧回巴县留在这儿做啥。”

第三百三十五章 人往高处走

    被安置去焦家庄暂避的士绅们听说贼匪被打退了,连夜凑钱管焦家庄的百姓买鸡鸭鱼肉犒劳,焦家庄的大户也带着酒来了,打了胜仗,又有酒肉吃,营里跟过年一般热闹。

    从大桥镇过来的士绅归心似箭,等众人吃饱喝足便提出回西岸。

    他们的基业全在对岸,韩秀峰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让储成贵率两什乡勇连夜护送他们回去。这是一个美差,赏钱肯定少不了,储成贵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没想到把大桥镇的士绅们送走,本以为已经死在贼匪手里的陈虎陈彪竟领着包括吴家子弟在内的二十七个乡勇回来了,一个个累得像死狗一般,一回营就扔下血迹斑斑的麻袋瘫坐在地。

    陈虎有气无力地禀报完在对岸袭扰贼匪的经过,便强撑着解开麻袋,一边让众人察看贼匪的人头,一边谄笑着问:“韩老爷,小的命大,不但没死还砍了十二颗贼匪的脑袋。来前张二少爷说过,杀一个贼匪赏银五两,杀了十二个贼匪就是六十两,小的没算错吧?”

    “没算错,不光没算错,还算少了!”韩秀峰忍不住笑道:“你们在西岸隔着河阻截时打死打伤的那些,吴老爷可以帮你们作证,本官就跟你们按四十个算,一颗五两,一共两百两,等张二少爷回来就给你们发赏钱。”

    “谢韩老爷,谢韩老爷!”

    “别谢我,这是你们应该得的,是你们用命拼出来了的。”

    ……

    之前没上过阵杀过敌,不晓得上阵杀敌多么凶险,只要是人都会害怕。

    吴文铭经过中午那一战,不但原谅了跟陈虎陈彪一道回来的自家子弟,见吴新敏和吴四柱不但累得像条死狗,身上还全带着伤,竟情不自禁跟自家子弟抱头痛哭起来。

    张翊国则越看陈虎陈彪兄弟越喜欢,觉得这是两员跟梁六梁九差不多的悍将,打定主意等会儿好好劝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回海安老家。

    周兴远则守在河边等对岸的消息,贼匪傍晚一走他就把白天陆续回来的探子派出去了,也不晓得是夜路不好走,还是援军离太远,一直等到半夜也没等到,只能回营歇息。

    这一夜,韩秀峰、李昌经和余青槐、王千里、李致庸等打算功成身退的人睡的很香,张翊国和打定主意接着杀贼的吴文铭却一直忙活到快天亮,从这个帐篷钻到那个帐篷,蛊惑完这个再去蛊惑那个,建功立业、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说得一帮家里没地也没啥人的乡勇热血沸腾。

    等韩秀峰一觉醒来时,大帐外已经聚满了人。

    “到底咋了?”韩秀峰一边洗脸一边问。

    大头忍不住笑道:“四哥,陆大明他们不想回去,又怕您不高兴。”

    “让他们进来说。”

    “哦。”

    陆大明带着众人走进大帐,一进来就噗通跪下了,忐忑不安地说:“韩老爷,小的本就是行伍出身,让小的种地小的真种不好。张老爷和吴老爷说扬州营和盐捕营早晚会重建,说小的要是留下,等扬州营和盐捕营重建时就保举小的去做个正儿八经的千总……”

    韩秀峰赫然发现张翊国和吴文铭还真不是哄骗他们,现而今不光扬州营和运司衙门的盐捕营要重建,人早跑光了的瓜洲营、青山营和奇兵营一样要重建,连泰州营现在都缺武官,因为原来那些能上阵杀敌的早被抽掉去了江宁。

    死了那么多,跑掉没死的很快就要被究办,一下子空出那么多缺,不管皇上派哪个钦差大臣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那么多能打仗的武官。而张翊国虽然官不大,兵带得不怎么样,仗打得也不怎么样,但屡败屡战的名声在外,整个扬州府谁不晓得他是个大大的忠臣,吴文铭又是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堂弟,有他俩保举陆大明别说做个千总,就是去绿营做个守备都不是难事。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放下毛巾低声问:“姜槐,你也打算留下?”

    “韩老爷,小的不想做一辈子衙役,小的想翻身只有豁出去搏一把。”姜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

    衙役是贱业,三代不能去考功名,正如他所说,他乃至他们姜家想翻身只有豁出去从军,韩秀峰捐官前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能理解他光宗耀祖的心情,一边示意他和陆大明起来,一边又问道:“陈虎,陈彪,你们一样不想回去?”

    “韩老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小的这些年游手好闲什么也不会,就算等张二少爷回来领到赏银,那点银子也不够小的花的。”

    “韩老爷,小的要是就这么回去,还是被村里的那些人瞧不起。小的要建功立业,要做官,等小的做上官再回去光宗耀祖!”

    “好,有志气。”韩秀峰拍拍他肩膀,随即转身道:“梁六,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梁九咋没来?”

    梁六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禀韩老爷,小的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就这么回角斜场,小的担心那几亩薄地养不活全家老小。老九跟小的不一样,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他就没来。”

    ……

    一个接着一个禀报,每个不想走的都有原因。

    韩秀峰晓得他们只要留下,过不了多久全能做上官,但这官到底能做多久,有命赚钱能不能有命花就难说了,不管怎么说也跟他们患难过,打心眼里不想他们留下,可想到挡人前程跟挡人财路一样讨人厌,干脆笑道:“想留下就留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啥不好意思的。”

    “韩老爷,我……”

    “别我啊你的啦,等张二少爷一回来,我就启程回海安。走前只想跟你们说一句,行军打仗凶险的很,以后一定要珍重。”

    “谢韩老爷成全,谢韩老爷成全!”

    “好啦好啦,都去忙吧。”

    他们去大帐跟韩秀峰禀报,守在帐外张翊国和吴文铭真有些紧张,见他们喜形于色地出来了,二人这才松下口气。

    韩秀峰不晓得张翊国和吴文铭在外头,正端起碗筷准备吃早饭,梁九和吉大吉二走进大帐,一进来就气呼呼地说:“韩老爷,那帮没良心的,被张老爷和吴老爷几句话就骗住了,除了那些要回家种地的,就四十二个弟兄愿意跟咱们回海安。”

    梁九话音刚落,吉大便苦着脸道:“李二他们也不想走,一个个都变成了官迷,都想留下做官。”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随他们去吧。”

    “可是……”

    “没啥可是的,”韩秀峰抬头笑道:“你们去跟那些愿意回海安的兄弟说一声,赶紧收拾东西,等张二少爷回来发完赏钱我们就走。回去之后接着做乡勇,反正海安有保甲局,保甲局不能没团练。”

    “行,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归心似箭的不只是韩秀峰,李昌经、韩博、唐国政、余青槐、王千里和李致庸一样忙着让家人收拾东西,收拾完之后清点了一番,打算一起回泰州、姜堰、白米、曲塘、海安和角斜的一共三百多人。

    就在那些要走的乡勇忙着跟要留在这儿的乡勇道别之时,周兴远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张光成也带着家人从宜陵赶回来了。

    “打探清楚了,琦善大人亲率的大军已经到了扬州城外,一眼望去全是朝廷的官兵,不光有绿营,还有八旗马队。其中一路刚过运河,最迟中午便能到大桥镇。”周兴远想想又笑看着张光成道:“二少爷,琦善大人是钦差大臣,按规矩令尊大人应该赶紧去拜见。”

    “谢周先生提点,家父正在来这儿的路上。”

    “可不能两手空空去。”

    “周先生放心,家父早有准备。”

    “有准备就好,有准备就好。”

    周兴远话音刚落,张光成便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送到周兴远面前:“周先生,要不是您襄助,这廖家沟真不晓得能不能守住,这是家父和在下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少。”

    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搁以前李昌经、余青槐和王千里等人一定会觉得给得太多了,毕竟姓周的功劳没那么大,但现在谁也不会觉得五千两太多,因为这五千两是买两江总督关防大印的银子,而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只要交上去就是一件大功。

    周兴远痛痛快快收下银子,嘴上却说着受之有愧。

    张光成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份报捷的公文和一份请功的名册,他爹不出意外的居首功,不但先是委派州同韩秀峰率乡勇驰援扬州,还亲率一千多青壮驻守白塔河,韩秀峰等人在万福桥头打败了本打算去犯泰州的中路贼匪,而他张之杲则在白塔河打败了去犯泰州的南路贼匪……

    只要参战的泰州文武官员和士绅全有功,连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都在名册上,唯独移驻泰州的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徐瀛贪生怕死!

    “韩老弟,你不是要告病了吗,这报捷的折子只能这么写,要是觉得不妥,等家父到了我们再斟酌。”

    “不用斟酌,就这样挺好。”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韩秀峰可不想当出头鸟,把报捷的折子放到一边,笑看着他问:“二少爷,银子带来了吗,我们可不能言而无信,答应弟兄们多少就得给多少。”

    “韩老弟放心,赏钱全带来了,等会儿就按昨天登记的名册发放。”张光成想想又忍不住笑道:“这笔银钱还是徐老鬼筹的,没想到真派上了大用场。”

    “好,赶紧发吧,发完我和余兄、王兄就回海安。”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对岸,韩秀峰一刻不想在此久留,把官印交给张光成,便领着大头和梁九等人走出了大帐。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万福桥大捷

    会试之年,不管贼匪在南方闹的多凶,但京城依然热闹,年前刚落成的重庆会馆更是喜事连连。

    先是荣昌考生、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的堂弟敖册贤中式!

    长兄如父,敖彤臣刚在会馆大宴完在京的同乡官员和考生,他自个儿又迎来散馆大考,并且考得出奇的好,被授为翰林院检讨,成了真正的翰林官。紧接着,他堂弟敖册贤同本科中式的贡士一道奉旨去保和殿策试,而且也考得不错,二甲三十四名,赐进士出身,馆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一门三进士,这不只是天大的喜事也会千古流芳传为美谈,敖家继续在会馆大宴宾客,把温掌柜等同乡商人忙得不亦乐乎。

    湖广道监察御史黄钟音和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帮着送走敖册贤的同考官,在敖家兄弟陪同下回到花厅,从温掌柜手里接过茶感叹道:“诸位,这会馆真没白修,有了文昌阁和乡贤祠之后,我重庆府的文风和诸位的官运眼看着起来了,先是册贤金榜题名,紧接着彤臣授编修,这官运可见有多旺!”

    “博文老弟所言极是,”黄钟音放下茶杯,环视着众人笑道:“诸位,我们这些在京的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是啊,要不是志行张罗,我们哪有这么好的会馆,哪有这么旺的官运!”敖彤臣深以为然。

    跟官老爷们朝夕相处,温掌柜现在变得越来越有底气,禁不住来了句:“这么久了都没来一封信,也不晓得韩老爷现在过得咋样。”

    “温掌柜,志行啥样的人你是晓得的,他不管在哪儿也不会吃亏。”吉云飞想想又无奈地苦笑道:“只是他这次出京运气不太好,段大人和永洸兄的两封书信,他是一封也用不上。”

    提起这个黄钟音就郁闷,轻叹道:“没想到杨文定竟如此贪生怕死,要不是看在同年的份上,我定会参他一本。可打断胳膊连着筋,谁让我跟他是同年呢,不但不能参他,反倒要帮他奔走。”

    “永洸兄,杨文定的事办的咋样,你觉得他能不能过这一关?”敖彤臣好奇地问。

    黄钟音轻叹口气,苦着脸道:“皇上刚下旨,六百里加急命钦差大臣琦善将其锁拿,著刑部议罪。我估摸着他的脑袋应该能保住,但这官是别想再做了,十有八九会被革职且永不叙用。”

    “他活该!”

    “是啊,谁让他自个儿不争气呢。”

    对温掌柜而言江苏巡抚太遥远,他只关心韩秀峰,禁不住又问道:“黄老爷,刚才宴客时听一位大人说贼匪已经占了扬州,韩老爷就在扬州府做官,您说韩老爷会不会有事?”

    “扬州府大着呢,他又不在府城,而是在扬州治下的泰州,还是在泰州最东边的海安做巡检,距扬州上百里,应该不会有啥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再次落第后不想就这么灰头土脸回巴县老家,打算跟何恒一样在京城谋个差事的任禾,不由地想贼匪都已经攻占了扬州,去犯泰州是早晚的事。韩四身为巡检,也算半个带兵的,要是贼匪去犯泰州,韩四肯定要上阵。

    贼匪势大,不然也不会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扬州,打韩四肯定是打不赢的,要是跑就会跟江苏巡抚杨文定一样被朝廷究办,反正是凶多吉少,心中顿时一阵畅快。

    刚金榜题名的敖册贤不晓得任禾是咋想的,也没见过韩秀峰,只听兄长和在京的这些官员经常提起,下意识说:“黄老爷,吉老爷,算算日子刘存厚也该到江苏了,他想去向大人麾下效力,一定会从泰州经过,等到了泰州他一定会去找志行的。”

    “这倒是,江苏那边我们就那几个同乡,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有志行的消息了。”

    任禾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在暗想,消息早晚会有的,不过十有八九是噩耗。

    众人正聊着,何恒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跑进花厅就急切地说道:“黄老爷,吉老爷,万福桥大捷!白塔河大捷!扬州那边总算打了两个胜仗,其中一个胜仗还是志行打的!”

    “有志行的消息了?”吉云飞最关心韩四那个小老乡,下意识站起身。

    “嗯,钦差大臣琦善六百里加急奏报,泰州知州张之杲知道贼匪进犯扬州的消息后,当即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一起招募编练乡勇,命署理州同韩秀峰和他的儿子张光成率泰州和角斜场一千多乡勇驰援扬州,结果等志行率乡勇赶到距扬州不远的万福桥时,漕运总督杨殿邦、两淮盐运使刘良驹,前任盐运使但明伦和扬州知府张廷瑞竟弃城跑了,将偌大的扬州城拱手相让,志行只能在万福桥头设防,阻截贼匪进犯泰州。”

    “后来呢?”

    何恒喝了一口水,激动地说:“贼匪果然兵分两路,一路打算经万福桥去犯泰州,一路从南边的湾头、仙女庙,沿运盐河进犯泰州。志行率一千乡勇跟贼匪厮杀了一天,不但守住了还缴获到被贼匪抢走的两江总督关防大印。泰州知州张之杲也率青壮在泰州与江都交界的白塔河击退了贼匪,阵斩贼匪四百多人,皇上大喜,命军机处商讨该如何封赏。”

    “志行不是去做巡检了,啥时候署理上州同的,这官升的也太快了吧!”

    “这我就不晓得了。”何恒想了想又说道:“听白天当值的小军机刘锡慧说,志行在与贼匪厮杀时受了伤,已经上了告病的折子,也不晓得皇上会不会恩准。”

    “伤的重不重?”

    “不晓得,不过都上告病折子了,估计伤的不轻。”

    “受伤总比……总比殉国好,看志行的面相不是个短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对对,黄老爷说得对,志行这次有惊无险,接下来一定会官运亨通。”何恒回头看着众人,又眉飞色舞地说:“向大人是我们重庆人,志行也是我们重庆人,他们在南边打胜仗,我们这些在京城的同乡脸上也有光!”

    “说得好,说得对!”吉云飞立马掏出钱袋,翻出一把散碎银子,抬头笑道:“温掌柜,万福桥大捷,这不光是朝廷之幸,也是我重庆会馆的大喜事。今天太晚了,明天好好操办一下,别舍不得花钱,操办的越热闹越好!”

    “是应该好好操办。”黄钟音反应过来,也取出一锭银子。

    他们两位都出了银子,敖彤臣和敖册贤也连忙摸起腰包,任禾懵了,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怎么也想不到韩四这才去江苏为官几天,不但摇身一变为从六品的州同,还带兵打了一个大胜仗。

    温掌柜则乐的心花怒放,一边按会馆的规矩收银子,一边急切地问:“黄老爷,吉老爷,操办是小的份内事,只是明儿个要摆多少桌,要请哪些老爷过来?”

    在黄钟音看来这不只是帮远在江苏的韩四庆祝,也是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在京文武官员扬眉吐气的时候,沉吟道:“军机处的那几位要好的章京一定是要请的,六部的侍郎不一定会来,但请帖一定要送。六部的司官尤其吏部和兵部的司官能请的全要请到,志行是文官,而且只是署理州同,用不着他们关照,但向大人那边今后少不了他们关照。”

    “这么说要准备十来桌上席?”

    “照十六桌准备,这些银子不够先用会馆的公费垫上,等刘存厚到了向大人的营内,向大人自然会差人送银子来。”

    向荣虽然跟琦善一样是钦差大臣,但他既出身低微又是汉人,皇上并不是很相信他,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甚至对向荣手握重兵有异议,他那个官想做得稳,朝中不能没人帮他说话。所以向荣早在湖北时,就差人来京城活动,结果银子花了不少,能帮着说话的靠山却是一个也没能找着,只能退而求其次求黄钟音、吉云飞等同乡关照。

    想关照就得互通消息,而年前来京的刘存厚又一心想去建功立业,黄钟音和吉云飞干脆让刘存厚去向荣麾下效力,既能帮着出谋划策,又能互通消息加强联络。

    温掌柜晓得一些内情,根本不担心没银子,连忙躬身道:“好的,我这就去张罗。”

    目送走温掌柜,黄钟音喃喃地说:“志行也真是的,刚立下大功就要告病。要说养伤,在哪儿不能静养!”

    敖彤臣附和道:“是啊,他要是就这么致仕也太可惜了。”

    这么多人中吉云飞最了解韩四,忍不住笑道:“诸位,如果我没猜错,志行是想家想娃了,他这是想功成身退!”

    “博文兄,你是说志行的伤不重,说不定压根没受伤?”

    “这话不能乱说,但他想告病可没那么容易。你们想想,整个扬州府敢与贼匪相抗的文武官员能有几个,又有几个能打胜仗的。皇上一定不会恩准,就算伤的很重也只会让他在泰州养伤,绝不会让他就这么辞官回老家。”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徐老鬼也来了

    为了攀附新任两淮盐运使和新任扬州知府,韩宸准备的礼物竟整整装了四船。

    告病回乡的公文已经呈上去半个多月,韩秀峰估摸着致仕的事也应该办差不多了,干脆让潘二、大头收拾行李装船,打算陪韩宸拜见完郭沛霖和福珠朗阿就从仙女庙北上绕道河南、陕西回四川老家。没想到要带回老家的东西那么多,竟也装了两船。

    太平贼匪搞得天下大乱,回老家的这一路上不安全,潘二和大头这些天说得天花乱坠,四川是天府之国,巴县有多么多么好,梁九和吉大吉二等从万福桥回来的四十二个乡勇不但信了,而且愿意背井离乡跟韩秀峰一道去四川。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要么没地没营生,要么没地没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有口饭吃去哪儿都一样。

    韩秀峰反而头大了,这些天一直寻思等回到老家该如何安置他们。好在这官没白做,前前后后加起来赚了几万两,实在不行就多买点地让他们去种。

    值得一提的是,离开万福桥时梁九把营里的那十二杆自来火鸟枪全带回来了,铁盔、棉甲、牛尾刀和长矛也是拣好的挑。张翊国和吴文铭不但不好意思说啥,反而把陈虎陈彪从吴家子弟手里骗的那九杆自来火鸟枪和营里仅剩的那些火药也一并送给了韩秀峰,反正他们只要能筹到银子就可以差人去上海县管洋人买。

    梁九生怕那么金贵的鸟枪生锈,不但让乡勇们每天用油布擦,还跟潘二要钱去买了一卷布,让已经在角斜场安顿下来的泰坝苦力们的家眷,帮着赶做了二十一个枪套,把枪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肩上。

    “老九,放下呗,总背着累不累?”潘二坐在船头笑道。

    “不累。”梁九回头看看两位韩老爷的官船,扶着船篷问:“二哥,我们说走就走,你在角斜场的买卖怎么办?”

    潘二这些天没闲着,为了安置泰坝上的那些苦力和苦力们家眷,先是说服顾院长等海安士绅出钱管韩宸买了上千亩新淤的盐碱地租给苦力们种,头两年不收地租,第三年和第四年按当年的行情收一半,到第五年才足额收。然后又说服顾院长等海安士绅在海边开了个当铺,把从扬州采买的农具和种子赊给苦力们。

    这买卖不但做得很大,而且苦力们对他是感恩戴德,要是能坚持几年肯定能赚大钱,就这么放手潘二确实有些舍不得,但嘴上还是笑道:“那又不是我的买卖,那是顾院长他们的买卖。”

    “我晓得,可是你一走,顾院长他们会按你定的章程跟人家算吗?”

    “这用不着你操心,顾院长他们是什么人,咋也不会言而无信。再说我们走了,韩大使还在,有韩大使在,不会有变故的。”

    吉大既没买地也没跟顾院长他们租地,只想出个远门见见世面,又忍不住问:“二哥,大头说巴县有好多山,你家有没有山?”

    “我老家叫走马岗,就在山岗上,你说我家有没有山?”

    “你家就在山上?”

    “这不是废话吗,不光我家在山上,整个巴县城都建在山上,”潘二笑了笑,又摇头晃脑地说:“本来我还想着捐个官做做的,可这兵荒马乱的,官实在是没啥做头,要是遇上贼匪,就算能保住命也会被朝廷究办,干脆不做了,等回到巴县也跟四哥一样在城里买个屋,把老婆娃全接城里去,不回走马岗了。”

    “我们到时候住哪儿?”

    “跟我们一样住城里,我想好了,找个门面做买卖,或者开个当铺,到时候你们可以跟我干。”

    “我们这么多人……”

    “不是还有四哥吗,放心吧,到了巴县有我们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饿着。”

    ………

    就这么他们憧憬着到了巴县之后这么开始新生活时,周兴远也想好准备跟韩秀峰一道去巴县,然后从巴县顺江而下回湖北老家。有五千两银子,回老家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看着他和韩秀峰眉飞色舞的样子,韩宸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怕二位笑话,我也有些想家。只是能做上这官实属不易,就这么致仕太惋惜。”

    “裕之,志行辞官有志行的道理,毕竟他做的佐贰官,事事要仰人鼻息,又不是一言九鼎的州县正堂。太平年景也就罢了,可现而今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这官接着做太凶险。你跟志行不一样,虽不是州县正堂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是个肥缺,能做多久就做多久,为啥要辞?”

    “这官到底能不能做下去,就看郭大人让不让。”韩宸又下意识朝韩秀峰看去。

    “放心吧,有我在郭大人怎么也不会夺你职。”韩秀峰相信这点面子郭沛霖应该会给,放下茶杯换了个话题:“裕之,刚才提到家信,我突然想到了向大人。他老人家在外征战,估计很久没给家去信了。在他麾下效力的同乡估计不会少,那些同乡估计也想往老家捎信,等我致仕的事办妥,干脆在仙女庙等几天,你差人去向大人营里问问要不要给家捎信,如果要我就一并帮着捎回去。”

    “这感情好,我让韩博去,别人不找,就去找刘存厚!”

    “找刘存厚也行,”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还有件事,我这儿有几封薛家人托省馆张馆长捎来的信,可一直没打探到薛焕的下落,到时候让韩博把信带上,如果向大人营里有人晓得薛焕在哪儿,就托给人家把信给薛焕捎去。”

    韩宸一口答应道:“行,反正跑一趟,一件事是办,两件事也是办。”

    ……

    从角斜场到泰州并不近,三人又是下午启程的,到白米时天已经黑了,上岸去李致庸家吃了顿饭,让船工们歇了口气,便又接着赶路。

    在船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天色已大亮,船已经到了泰州城外。潘二和韩博不但已租来两顶轿子,甚至顺路去了趟州衙,张光成一听说他们到了,就匆匆赶到城外码头。

    韩秀峰蹲在船头一边洗脸一边问:“二少爷,我的事办的咋样,怎么到现在也没消息?”

    “家父早帮你把告病的折子呈上去了,这些天也差人去仙女庙帮你跟府台的家人打探过,人家说朝廷有朝廷的章程,到底准不准府台说了不算,道台说了也不算。”

    “那到底谁说了算?”

    想做官很难,没想到想辞官也没那么容易,张光成觉得有些好笑,靠在轿子道:“搁以前藩台就能做主,吏部那边只要呈文报备就行了。可现在不是以前,新任藩台远在徐州,不但忙着筹粮顾不上你这点事,而且听府台家人的意思好像是藩台不想管也不敢管。”

    “为啥不敢管?”

    “钦差大臣就驻扎在扬州城北二十里的袁家花园,扬州府的大小事务钦差大人都能管,而藩台远在徐州,管你这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想想是这个道理,那你怎么不帮我去问问钦差大人?”

    “家父去钦差行辕拜见时琦大人倒是提过,结果琦大人说他只管兵事不管地方事务,让家父去跟府台禀报。”

    韩秀峰急了:“这不是打太极拳吗,你推我,我推你,这么下去我啥时候能回四川老家?”

    张光成笑道:“你不是来拜见郭大人的吗,你不是跟郭大人有交情吗,郭大人虽不是地方官员,但跟钦差大人一样能上达天听,有密折专奏之权。只要郭大人愿意帮你,想回老家还不容易。”

    “这倒是,等会儿去跟郭大人说。”

    “还有件事。”张光成回头看看身后,随即凑到他耳边:“徐老鬼来了,昨晚来的,跟你一样来拜见郭大人。他跟郭大人是同乡,肯定不会说我们什么好话,等见着郭大人你得仗义执言,可不能任由他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徐瀛来拜见郭沛霖纯属意料之中的事,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晓得,我心里有数。”

第三百四十三章 “火眼金睛”

    郭沛霖上午说要设宴为韩秀峰庆功,结果他这一忙竟忙忘了,并且忙的全是正事大事,郭通不敢去大堂提醒,只能让厨子做了几个菜送到厢房让韩秀峰先吃着,韩秀峰也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黑。等郭沛霖忙完想起再次来到厢房时,韩秀峰正躺在榻上呼呼酣睡。

    “老爷,要不今儿个就算了,您忙了一天连中饭都没顾上吃,四爷又睡着了,要不明儿个再给四爷庆功。”郭通生怕把韩秀峰吵醒,提着灯笼轻声道。

    刚刚过去的这一天,郭沛霖先后召见了泰州、通州的两位分司和安丰、富安、梁垛、角斜、栟茶等八场的盐课司大使,事无巨细问了许多盐务上的事,却没问到哪怕一件能让他欣慰的,不夸张地说两淮盐务不是糜烂而是已废,不但坐得腰疼而且心也很累。

    心情不好吃酒也没意思,他微微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出去,在榻上睡的不太舒服的韩秀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身上的缎面被子随即滑落下来。

    郭沛霖生怕他着凉,正打算把被子捡起来帮他盖上,突然觉得有点冷的他又下意识换了个睡姿,整个身体蜷曲起来。

    郭通没在意,郭沛霖的脸色立马变了。

    “老爷,我们回去吧,给您熬的莲子银耳羹已经热过好几次,再热就不好吃了。”郭通守在门边提醒道。

    “把门带上,在外面守着,我不发话谁也不许靠近!”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让你把门带上就带上,少废话!”

    “哦,”郭通吓一跳,急忙带上门背对着厢房守在外面。

    这时候,韩秀峰也醒了,揉着惺忪的双眼坐起来呵欠连天地问:“郭大人,您忙完了……”

    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郭沛霖越想越火,见条案上的花瓶里插着根鸡毛掸子,立马走出过去取了出来,倒握着绑满鸡毛的那一头边抽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自作聪明,你晓不晓得你这是在欺君!这是被我看见的,要是被外人看见,你小子就算能保住吃饭的家伙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郭大人,我怎么我?”

    “你说你怎么了?装病也就罢了,伤有那么好装的吗?”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抱着头苦着脸道:“郭大人,我……我没想欺君,我就是想家想娃了,我……”

    院子里有来泰州之后找的下人,有监掣署的皂隶,有这两天从仙女庙等地方追过来的运司衙门书吏,郭沛霖不想韩秀峰装伤的事被人发现,扔下鸡毛掸子冷冷地说:“想家想娃,就你想别人都不想?要是这事败露,你对得起你自个儿,对得起段大人,对得起你的娃吗?”

    “没那么夸张吧。”

    “没那么夸张,你晓得啥!”郭沛霖一屁股坐了下来,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万福桥大捷的捷报是六百里加急奏报圣上的,圣上不光晓得你率一千乡勇在万福桥头击溃贼匪,也晓得你受伤了,要是圣上晓得你的伤是装的,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郭大人,我没想到会惊动圣上。”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是不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我看破?”

    “没想到,郭大人,您真是火眼金睛,洞察秋毫。”

    “少拍马屁,别嬉皮笑脸!”郭沛霖冷哼了一声,摸着嘴角沉吟道:“泰州人多眼杂,我能看出破绽别人一样能,带上大头和那二十个乡勇回海安,赶紧走,现在就走,走得越来越快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呆满三个月别回来!”

    想到人家这是真为自己着想,韩秀峰油然而生起一股歉疚,愁眉苦脸地说:“郭大人,您这儿正缺人,我走了您咋办,盐捕营还要不要重建了?”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郭沛霖露出一丝笑意,起身道:“当然要重建,你以为我让你回海安真是让你去静养。”

    “去海安重建?”韩秀峰下意识问。

    “不去海安你还能去哪儿?”郭沛霖反问了一句,若有所思地说:“海安紧挨着角斜场,地处水路盐运要冲,在海安招募编练兵丁,淮中淮南各场支应起粮草反而更方便。那边又是你苦心经营的老巢,在那儿编练又不用担心装伤的事败露。”

    “还真是,郭大人,您想得真周全。”韩秀峰急忙恭维道。

    “你小子想得才周全,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郭沛霖瞪了他一眼,接着道:“本打算让张翊国跟你一道重建盐捕营的,看样子不能让他跟你一道去了。好在雷以诚好像挺的欣赏他的,前天还修书来借人,干脆打发他去雷以诚那儿听用。”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说张翊国早晓得这伤是装的,郭沛霖又说道:“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不是你同乡吗,干脆让他兼你的粮官,全权负责支应盐捕营的粮饷。”

    “这么一来我就不用跟其他场大使打交道。”

    “只能这样了,谁让你小子自作聪明搞得见不得人呢!”

    韩秀峰尴尬地笑了笑,想想又问道:“郭大人,粮饷不用问操心,兵器呢?”

    “找韩宸,能打造的找铁匠打造,铁匠打造不了的筹银子去上海县采买,我两淮二十三场难不成还养不起一个营!”

    “这倒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淮盐务虽衰但那些盐场还在。”

    郭沛霖不想夜长梦多,板着脸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韩秀峰急忙道:“我这就走。”

    “就这么走啊,你腿不是折了吗?你不是瘸了吗?拄上你的拐,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哦,我差点搞忘了。郭大人,我真走了,您一定要保重啊。”

    “滚吧。”想到在泰州在地方唯一信得过的人就这么走了,一走就是三个月,郭沛霖忍不住笑骂道:“志行,要是遇上什么事记得差人来禀报,千万别再自作聪明,别再自作主张。要是敢再犯,休怪我打断你的腿,让你小子变成真瘸子!”

第三百四十七章 悔之不及

    江宁布政使远在徐州,并没有与钦差大臣琦善同驻扬州城北二十里袁家花园,而是驻仙女庙的左副都御史雷以诚不但要帮办军务,并且成了扬州府品级最高、权力最大的文官。

    前天去见钦差,今天一回来就召集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徐瀛和江都、甘泉、仪真等县的新任知县查问招募编练乡勇和防堵贼匪等事宜。

    贼匪虽只占了扬州城、仪真县城和瓜洲镇,但官兵拢共才一万多,围不住那么多地方,扬州南面甚至根本没围上,太平贼匪的船就这么在朝廷官兵眼皮底下络绎不绝,往返于镇江、瓜洲甚至江宁。所以只能命扬州知府和江都、甘泉、仪真三县知县招募青壮,编练乡勇帮着围堵。

    除了刚开复的都棨森,其他几位全是初来乍到,又全移驻在仙女庙,不但没衙门甚至连三班衙役都没有,而且没有钱粮,一时半会儿间让他们去哪儿招募乡勇。

    看着众人垂头丧气的样子,雷以诚取出一份从钦差行辕抄来了的公文,阴沉脸道:“诸位,以本官之见,招募编练乡勇防堵贼匪之事并不难,只是诸位没找对办法!”

    “下官愚钝,还请雷大人明示。”福珠朗阿连忙拱手道。

    “团练本就是官督绅办,据本官所知不少士绅在乡下避祸,他们与贼匪一样不共戴天,你等为何不去召集士绅,与士绅一道办理此事?”雷以诚举起手中的公文,环视着众人道:“署理泰州州同韩秀峰和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童生李致庸你们不一定不认得,但盐知事张翊国你们是认得的,人家能官绅一体,众志成城,招募编练乡勇,打出了万福桥大捷,你等为何不能?”

    徐瀛听在耳里,郁闷在心里,暗想泰勇营是我移驻泰州时命韩秀峰去编练的。

    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不认得韩秀峰,但十几天前曾收过泰州州同韩秀峰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差家人送来的几百两银子和几船土特产。不光晓得韩秀峰和韩宸是重庆府人,而且韩秀峰有一件事比他率乡勇在万福桥击退贼匪更让人印象深刻。

    那些乡勇是临时招募编练的,击退贼匪之后有的选择留下,有的回家种地去了。对营官而言差事办完这营也该散了,按例可以把能带走的钱粮全带走,可韩秀峰却分文不取,把剩下的钱粮全留下了。

    想到像这样能打仗且廉洁奉公的官员真不多,而且也算半个同乡,福珠朗阿禁不住起身道:“雷大人,韩秀峰下官没见过但早有耳闻,他正好是我扬州府治下泰州的署理州同,半个多月前运司行文把他借走了,说是请他去边养伤边复建盐捕营。要不下官把他调回来,给他委个差,让他边养伤边招募编练乡勇。”

    “晚了!”

    “雷大人何出此言?”

    之前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顾上。加之那个韩秀峰在守万福桥时又受了伤,据说要告病,就算顾上也想不到,结果被新任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捷足先登了。再想到整个扬州府唯一能打胜仗的韩秀峰就这么成了盐官,雷以诚也很郁闷,举着公文冷冷地说:“扬州府,他已经不再是你治下的泰州州同了,他现而今是圣上特授的两淮盐运司副使,钦赐从五品!”

    徐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意识问:“雷大人,他不光是捐纳出身,而且到任满打满算也没半年,怎么就做上运副了?”

    “郭仲霁保举的,再说他刚打了个大胜仗,刚立下战功,圣上赏罚分明,有功自然会重赏。”雷以诚放下公文,接着道:“圣上不光钦赐他从五品顶带,特授他为两淮盐运司副使,跟他一道编练乡勇,坚守万福桥的那些士绅同样有封赏。赏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泰州童生李致庸正七品顶带,赏泰州生员海安凤山书院院长顾欣城小荷包一对。并准郭仲霁所奏,将跟他一道守万福桥的袁大头、梁九等勇目拔补营员。”

    “圣上还真是不吝赏赐。”徐瀛五味杂陈地说。

    “这是昨日在钦差行辕抄来的圣上谕旨,你等拿去传抄,抄完之后将其张榜晓谕,鼓舞各自治下的士绅百姓,激励士绅百姓之士气!”

    “遵命。”

    ……

    徐瀛怎么也没想到郭沛霖竟如此提携韩秀峰,想到以后再见着韩秀峰至少在面子上就得称兄道弟,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

    前不久刚开复的都棨森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激动。暗暗庆幸人家年前经过仪真去泰州上任时,不但迎来送往了而且人家走时还送过程仪,这份善缘没白结,今后要是遇上啥事去求人家,人家不可能不帮忙。

    福珠朗阿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很清楚要是朝中没人就算立下战功,一个捐纳出身的署理州同也别想连升两级做上两淮盐运司副使,而且是皇上钦差的从五品顶带特授的运副,一回到暂住的小院就喊道:“王先生,王先生!”

    师爷急忙走出厢房问:“东翁,喊在下何事?”

    “拟一份书信,祝韩老爷高升。”

    “哪位韩老爷?”

    “就是半个月前送东西来的泰州州同,他现而今已经是两淮运副了,还是圣上特授的。”福珠朗阿走进堂屋,又回头道:“张福,赶紧去备一份厚礼,再准备两百两银子,等王先生写好书信,带上老爷我的名帖把礼物一并送泰州去。”

    “老爷,您说的这位韩老爷官升的也太快了吧,上次差家人来时还是从六品州同。”

    “人家朝中有人,官升起来能不快吗,赶紧的,锦上添花这种事可不能落人家后头。”

    “哦,晓得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

    就在扬州知府福珠朗阿和仪真知县都棨森忙着让家人准备贺礼之时,正坐在离他们的临时衙署不远处一个茶馆里喝茶的周兴远和苏觉明,也收到了韩秀峰升官的消息。

    苏觉明激动得无以复加,坐立不安地说:“周先生,韩老爷远在海安,一定还不晓得这天大的喜讯,要不我回去一趟,给韩老爷报喜!”

    “你不回去韩老爷就不升官了?韩老爷要你报啥喜?”周兴远端着茶杯,遥望着在雷以诚行辕前当值的陈虎陈彪兄弟,轻描淡写地说:“韩老爷是让我们来打探消息的,但不是打探这样的消息,而是打探贼匪的消息,办正事要紧,别只晓得邀功请赏。”

    “可在这儿有什么好打探的,真要是有什么消息,陆大明、姜槐和陈虎陈彪他们自然会来报信。”

    正如苏觉明所说,现在的消息真不是一般的好打探,甚至不用刻意去打探。

    从泰州来前周兴远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要花不少银子。结果赶到仙女庙一看,移驻仙女庙的大大小小七八个衙门口,当值的全是泰勇营的乡勇!拉住一个问了问,才晓得福珠朗阿把乡勇们从万福桥抢来之后,就被手下无人可用的雷以诚抢走一半。

    想到新任江都、甘泉和仪真知县手下不能没人,要是没人雷以诚和他这个扬州知府交办的差事谁去办,福珠朗阿又把剩下的乡勇再分出一半给了各县,所以在他们那些官老爷手下当差的全是韩秀峰之前的手下,想打探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周兴远一样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地说:“这些衙门和贼匪的消息是不难打探,可你要是就这么回去报喜了,等有了更紧要的消息谁往回送?”

    “好吧,不回去了,就在这儿呆着。”苏觉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楼,又禁不住笑道:“周先生,昨晚那姑娘不但水灵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没她不会的,要不帮她把身赎了,让她今后一心一意伺候您。”

    他这么一说,食髓知味的周兴远还真有些心动,但想想还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韩老爷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我周兴远身为他的好友兼幕友,你苏觉明身为他的家人,在外面消遣消遣也就罢了,可不能再养外室败坏他的官声。”

    “这倒是,我听您的。”

    正说着,本应该在甘泉知县那儿听用的姜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见着二人就苦着脸问:“周先生,苏先生,听谢老爷说韩老爷高升了,您二位晓不晓得?”

    苏觉明岂能不晓得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抬头笑看着他道:“你都晓得了,我们能不晓得?”

    “苏先生,小的还听说大头、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也升官了,做的还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有这事,那会儿跟韩老爷回去的,有一个算一个现而今全做上了官。就跟你刚才说的,做的还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苏觉明微笑着确认道,心里却在想你们现在后悔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会儿张翊国和吴文铭说得天花乱坠,信了他们的话没回海安,结果不但官没做上全变成了衙役,而且很快会被派乡下去招募编练乡勇跟贼匪拼命,想到当时跟着回海安的那些人不但做上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还不用再跟贼匪打仗,姜槐的肠子都快悔青了,苦着脸问:“周先生,苏先生,您二位能不能帮小的跟韩老爷美言几句,让小的回去?”

    周兴远轻叹口气,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姜槐,你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应该晓得凡事都得看机遇。大头、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你运气不好,没能赶上,现在回去不但韩老爷想帮也帮不上,而且连现在这差事都会弄丢。依我之见,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仙女庙这边的老爷们全在用人之际,好好当差一样能熬出头,一样能出人头地。”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京里来人了

    太平军分兵出城往西去了,韩秀峰觉得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扬州城里的粮不够那么多人吃,要么是素未谋面的同乡向荣正在猛攻江宁,洪秀全担心城破就命江北的太平军回援。总之,这对泰州而言不是啥坏事,只是一下子死那么多乡勇太可惜。

    陆大明他们好不容易拣回条命,又一路风餐露宿跑回海安,韩秀峰不想责怪他们,让保甲局的民壮先给他们做饭,帮他们找几身干净衣裳,让他们吃饱了洗个澡在营里歇息。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苏觉明从仙女庙回来了,不但带回林凤祥、李开芳率大股太平军奔浦口去了的消息,还从泰州带来一个在京城时认得的熟人----山西票号“日升昌”京城分号的小伍子!

    “韩老爷,我按您的吩咐不管打探到什么消息先向郭大人禀报,结果赶到泰州,赶到福建会馆,竟在门口遇上这位小兄弟,他正在跟郭大人的家人郭通打探您,所以我就把这位兄弟一起带来了。”

    “韩老爷,小的就晓得您不会总做巡检,这才过去几天,您已经高升运副了!”小伍子让随行的票号伙计把礼物交给大头,又端着茶杯笑道:“其实小的来前就听说您高升了,不过那会儿是州同,内阁中书何老爷和温掌柜还感叹您官运亨通,可跟运副一比,州同算什么。”

    他乡遇故知,韩秀峰也很高兴,放下何恒托他捎来的信,饶有兴致地问:“小伍子,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在京城好好呆着,跑泰州来做啥?”

    小伍子连忙放下茶杯道:“禀韩老爷,我们东家晓得您在泰州,也晓得小的认得您,就让小的来扬州府善后。说韩老爷您是个热心人,一定会关照小的。”

    “我好像不认得你们东家吧?”

    “我们东家是听我们京城分号的大先生说的。”小伍子一脸尴尬。

    “原来如此,”韩秀峰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东家让你来善什么后,需要我帮什啥忙?”

    “韩老爷,扬州不是被贼匪占了吗,我们扬州分号损失不小。不过我们东家说了,不管损失多少,只要主顾拿小号开具的银票和汇票来,票上是多少小号就兑现多少。”

    别人不晓得韩秀峰是晓得,扬州被太平军占了,“日升昌”扬州分号是有损失,不过所谓的损失是丢了数以百计的大主顾,银钱不但没什么损失甚至有可能大赚,因为那些把银子存进“日升昌”的扬州大盐商就算没死在太平军手里,他们的银票汇票也早进了太平军的“圣库”,变成了一堆废纸。

    不过相比其它钱庄,“日升昌”能做到这一步实属难能可贵,韩秀峰笑看着问:“这么说你是带着银子来的?”

    小伍子抬头看了看苏觉明和大头,笑而不语。

    苏觉明何等精明,连忙借口有事躬身退出堂屋,走前还不忘拉上大头。

    等他俩和从京城带来的五个伙计全去院外,小伍子才拱手道:“韩老爷,实不相瞒,小的此次出京就带了两位账房先生,三个伙计,一千两现银和一块小号的牌匾!”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岂能不晓得他们东家打的是空手套白狼的如意算盘,再次想到他们那名声在外的信誉,不禁笑问道:“这么说你们东家打算在泰州设立分号?”

    “正是。”

    “小伍子,论做汇兑买卖,你应该去找潘二!他家是开当铺的,跟你们经营票号差不多,他或许能帮上忙。我对此一窍不通,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小伍子在“日升昌”做那么多年学徒,岂能不晓得“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的道理,笑看着曾经的重庆会馆首事韩秀峰开门见山地说:“韩老爷,我们东家说了,您要是能帮小的在泰州站稳脚跟,不但今后汇兑银子不再收您的火耗和汇兑钱,交寄家信不再收您的脚钱,您要是有银子存入我‘日升昌’泰州分号,我泰州分号跟您算两分利。”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小伍子又补充道:“韩老爷,小号经营不易,您要是信得过小的,要是把银子存入我泰州分号,得以两万两为限,超过两万两就不能按两分利算了。”

    “说白了就是让我借两万两给你‘日升昌’泰州分号周转,你‘日升昌’泰州分号每年给我四千两?”

    “韩老爷果然厉害。”

    “厉害啥呀,这账不难算。”韩秀峰摆摆手,笑看着他道:“小伍子,我不是信不过你,更不是信不过你‘日升昌’,而是我韩秀峰既没那么多银子,就算也那么多银子也大可存入其它钱庄票号生利。远的不说,就海安镇上的当铺,我要是存一千两过去,掌柜的一年少说也会给我三百两的利钱。”

    “韩老爷,您这话小的信!但您要是存两万过去呢,镇上的当铺敢收吗,您又敢存吗?”小伍子笑了笑,接着道:“再说他能帮您把银子汇京城,汇巴县去吗?”

    不得不承认,小伍子的话有一定道理。

    别说镇上的当铺,就是泰州城里的那些钱庄银楼,这兵荒马乱的也不敢轻易收存上万两银子,毕竟收存回去不敢轻易放贷,放不出去又怎么生利,钱庄银楼都赚不着钱又怎么给你利钱。

    但韩秀峰不想就这么便宜“日升昌”,因为他们要的不只是两万两,而是想做泰州州衙乃至运司衙门的买卖,想把州库和运司衙门库房里的银子全搬过去,沉默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小伍子,话虽这么说,可我实在没那么多银子,确实帮不上忙。”

    “韩老爷,要不这样,小的先斩后奏,把您自个儿的存银以三万两为限!”

    “别说三万两,你说十万也没用,谁不晓得存越多利钱越多,可我先得有那么多银子!”韩秀峰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小伍子,要不这样,我们还是以两万两为限,不过得算三分利。”

    “三分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么一来,其它地方的存银就不能少了。”

    “泰州的赋税一年七八万两,运司衙门虽大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年往来的银子少说也有七八万两。贼匪虽占了扬州城和仪真县城,可乡下那些地方还没沦陷,圣上也没免那些地方的赋税,新任扬州知府跟我正好是半个同乡,我要是去帮你说说,或许他也会把银子存入你‘日升昌’泰州分号。”

    小伍子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站起来躬身道:“小的就晓得韩老爷会帮忙,请韩老爷受小的一拜。”

    “别别别,你我是啥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着拜,也用不着谢!”

    ……

    这段时间能兑现的银子全兑现了,装了好几大箱,搁在屋里怕被人偷了,只能让大头在房里挖了个大坑,全埋在地下。与其让那么多银子在地下发霉,不如存入“日升昌”生利。

    韩秀峰说到做到,帮着小伍子给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泰州知州张之杲和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写好信,就让大头去房里把银子挖出来,让小伍子和小伍子从京城带来的两个账房先生称重并开具银票。

    小伍子忙着建泰州分号,一吃完捎午就带上银子回泰州,韩秀峰担心这一路上的安危,让韩博去保甲局喊了二十个青壮一路护送。

    几大箱银子装了半船,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顾院长和余青槐、王千里,一赶到小院儿就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但不是外人,不但全晓得银子是从哪儿来的,甚至也全分过,韩秀峰没啥好隐瞒的,干脆坦诚相告。

    “整整两万两,全存他那儿保险吗?”

    “韩老爷,我看那个分号掌柜年纪不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顾院长,我跟他在京城时就认得,别看他年纪不大,每年从他手上过的银子可不少,说了您老可能不信,没十万两也有八万两。”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何况我又不是把银子存他那儿,而是存入了‘日升昌’。‘日升昌’的金字招牌你们是晓得的,不可能贪我这点银子。”

    “这倒是,”王千里反应过来,想想又笑道:“再说他又不会去其它地方,只要在泰州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说这些了,总谈钱俗气。”

    韩秀峰抬头看看时不时在院子外转一圈的陆大明等人,苦笑道:“陆大明、梁六和姜槐他们的事三位是晓得的,本来想建功立业,结果不但跟他们一道去防堵贼匪的弟兄死了百十个,连他们自个儿都差点回不来。我们从万福桥回来时把营里的公费全留给了他们,可是后来全被新任扬州知府福珠朗阿拿走了,搞得现在连抚恤银子都没有。”

    “韩老爷,这只能怪他们鬼迷心窍,怪他们鼠目寸光!”

    “是啊韩老爷,要是那会儿跟我们一道回来,能有这么多事,能死那么多人?”

    “话不能这么说,那会儿我是铁了心要致仕的,你们几位摆的践行酒我都吃过了。要不是我拦着,万民伞都已经做了几顶。连我自个儿都不晓得走不成,何况他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留在江都建功立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人不淑,遇上一帮没把他们当人看,根本不在乎他们死活的上官。”

    顾院长年纪大了,心也软,喃喃地说:“理是这个理,可现在怎么办?”

    韩秀峰沉吟道:“我是这么想的,不管咋说那些乡勇是我们带出去的,现而今人死了不能不给亲属个交代。刚才我写了封信让韩博顺带给张之杲,请张之杲帮着求求福珠朗阿,看能不能帮着要点抚恤银子,毕竟那些乡勇是战死的。”

    “能要到吗?”顾院长下意识问。

    “就算能要到也不会多,所以我想请您老出面筹点银钱,我们几个有多多少少捐点,总而言之,不能让那些乡勇白死。”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陆大明他们怎么安置,盐捕营你们是晓得的,从正六品千总到从九品的候补额外外委,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经全有人了,所以我想让他们先在保甲局帮几天闲,等有机会再去求郭大人给他们个差事。”

    “韩老爷,他们这是遇上您的,要是遇上别的上官,才会收留他们呢!”

    “不管咋说他们为我们效过力,甚至拼过命,”韩秀峰轻叹口气,又抬头道:“而且他们全是上过阵的,尤其陆大明和梁六,让他们带一营兵都绰绰有余。要是就这么打发他们走,等我们要用人的时候去哪儿找他们这样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定心丸

    陆大明和梁六从唐国政那儿听说韩老爷不但收留他们,等有机会还要跟提携梁九和吉大吉二等人一样提携他们,甚至自掏腰包和顾院长、余青槐等海安、曲塘、白米的乡绅们一道捐钱抚恤那些战死的兄弟,是既高兴又惭愧,领着跟他俩一起跑回来的几个乡勇去小院儿门口磕几个头,然后就去了保甲局,不用顾院长开口就跟后来招募的民壮们一道巡街守夜。

    没想到他们刚去保甲局两天,吉大吉二他们刚光宗耀祖回来,本以为也战死了的陈虎竟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了。

    韩秀峰忙着跟早上来海安的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商量后天怎么迎接郭大人的事,顾院长和余青槐见的他们。

    陈虎是土生土长的海安人,他带去帮官军围堵贼匪的乡勇也大多是海安人,结果带去的那些同乡全死了,连亲弟弟陈彪都死了,没脸回家见姐姐姐夫,一样没脸面对海安最德高望重的两位士绅,就这么跪在顾院长和余青槐面前,一个劲儿扇自个儿耳光。

    见他的脸都扇肿了,手估计也扇麻木了,顾院长冷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扇耳光有什么用,你弟他们能活过来吗?”

    “顾院长,小的糊涂,小的鬼迷心窍……”

    “罢了罢了,念在你还算上进,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韩老爷和你姐姐姐夫那边老朽去帮你说,战死的那些子弟保甲局先筹银钱帮着抚恤。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等吃了中饭老朽帮你走一趟。”

    “谢顾院长,谢余老爷。”

    “别谢了,不少债的又不只是你陈虎,姜槐他们还不是一样。跟韩老爷一道去打了个胜仗,赚了个赏钱就得意忘形,忘了自个儿到底几斤几两!”

    余青槐也指着他骂道:“鬼迷心窍,不相信自个儿人竟然相信外人,真是自作自受!要不是韩老爷念旧情,我和顾院长才不会帮你出面呢,更不会收留你!”

    ……

    就在陈虎羞愧不已嚎啕大哭时,韩宸已跟韩秀峰商量好怎么接待郭大人,又说起另一件事:“志行,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现而今有郭大人提携关照,我们没啥好担心的,但要是郭大人调任或被召回京咋办?”

    “郭大人倒是让长生跟我说过,他这个运司做不久,等新任运司到任,他十有八九要调任淮扬道。”

    “真要是能调任淮扬道也好,可万一不是呢?”

    “裕之兄,你的意思是?”

    韩宸直言不讳地说:“志行,我们以前找不着同乡没办法,但现而今能找着,我甚至敢肯定向大人也晓得江北有你我这两个重庆同乡。你现在是郭大人的人,去拜见不太好,甚至连家人都不能派。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以差人去。”

    韩秀峰沉吟道:“多个朋友多条路。”

    “何止是多个朋友,而是多个手握重权的钦差同乡!”

    “去拜见一下也好,不过你肯定走不开,你打算派谁去?”

    “除了韩博还能派谁,”韩宸想了想,又说道:“提起家人,你那个年前收的苏觉明,好像一直在外头帮着打探消息。张弛有度才是驭下之道,依我之见不能总让他在外头飘着。韩博一走你这边肯定缺人,不妨把他留在你身边。”

    韩秀峰觉得韩宸的话有一番道理,不禁笑道:“他正好回来,我本打算让他明天去仙女庙的,听你这一说再放他出去还真不合适。”

    “那就让他留在你身边。”

    “对了,韩博去拜见向大人,我这边正好有几封信让他捎去。”

    “我晓得,上次去泰州时你不是说过吗,省馆张馆长托你捎给薛焕的家信。”

    “没想到你还记在心上,裕之兄,说到去让韩博去拜见向大人,我突然想起两件事。”

    韩宸下意识问:“啥事?”

    韩秀峰端着茶杯笑道:“周兴远你是晓得的,我跟他是不打不相识,是打出来的交情,对他这个人太了解了。做我的幕友也好,帮我去打听消息也罢,对他而言纯属权宜之计。他嘴上说对仕途心灰意冷了,其中心里还是想起复。”

    “他跟李昌经不一样,想起复得皇上恩准。”

    “所以说在我这儿他这辈子也别指望东山再起,连郭大人都帮不了他。其它地方我不晓得,但在两江能帮他翻身的只有两个人,一位是扬州城外的琦善,另一位就是我们那位行伍出身的钦差大人同乡。”

    “让他跟韩博一道去江南,让去向大人那儿碰碰运气?”

    “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志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别说韩博了,就算你我亲自去也没法开这个口帮他引荐。”

    “用不着韩博开口,让他带上我的书信去找刘存厚就行了。我跟刘存厚虽没啥交情,甚至都没见过面,但刘存厚是从京城去向大人那儿效力的,不可能不晓得我跟段大人、黄御史和吉翰林是啥关系,这个面子一定会给。”

    “你啊,真是个老好人。”

    “啥老好人,我是欠他个人情,要不是他从江宁带出来的两江总督关防大印,万福桥大捷算啥大捷,别说惊动圣上了,恐怕连琦善都不会帮着六百里加急奏报。”

    “这倒是,欠啥都可以,唯独不能欠人情。”韩宸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第二件事呢?”

    “段大人不托新任按察使查文经给我捎了封信吗,信我早收到了,竟因为忙这忙那忘了差人去拜见。人家可不只是按察使,现而今还署理漕运总督,郭大人真要是调任淮扬道兼理漕务,到时候他就是我韩秀峰的上司的上司。”

    两江总督远在江宁,鞭长莫及管不着江北的人和事。

    所以江宁失陷之后,朝廷就命前任漕运总督杨殿邦总揽江防事,江北的地方政务也统归漕运总督管。现在同样如此,只不过扬州府情况比较特殊,不但有琦善那个钦差大臣,还有个帮办军务的左副都御史雷以诚,扬州的地方官员不管遇到啥事都得跟雷以诚乃至琦善禀报。但不管咋说,查文经才是江北现而今最大的文官,能巴结上自然要巴结。

    想到这些,韩宸脱口而出道:“志行,你要是不提我也想不起来,是该去拜见,而且得备一份厚礼!”

    “让国政走一趟咋样?”

    “只能让国政去,可国政一走,你这边不就没人了吗?”

    “不是有苏觉明吗,再说我这边现在能有什么事?”

    “也是,你这边现在还真没啥事。”

    ……

    二人聊着聊着,又聊到郭沛霖身上。

    韩宸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提携,更没同乡关照,这官做得是忐忑不安、如履薄冰,不但一直谨小慎微,而且习惯居安思危,他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说:“郭大人现而今对你是有求必应,甚至打算不辞辛劳亲自出巡帮你筹粮筹饷,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等兵招满了练好了,随时有可能让你率兵出战!”

    “不会的。”韩秀峰胸有成竹地笑道:“裕之,你尽管放心,死守万福桥是我韩秀峰的第一仗也是最后一仗。”

    “怎么可能,郭大人要是没打算让你率兵出战,为何让你回海安复建盐捕营,又为何让你多招满些乡勇?”

    “如果战事吃紧,出战肯定是要出战的,但一定不会让我上阵。”

    “怎么就不会?”韩宸百思不得其解。

    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练兵和打仗是两码事,郭大人不但晓得我怕死,也晓得我胸无大志,之所以来江苏做官只是为了摆脱冷籍。而且来前段大人、黄御史、吉翰林和敖老爷他们拜托过,请他到任之后多关照。我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段大人和黄御史他们交代?”

    “既然这样他为何不让你致仕?”

    “裕之,你刚才还感慨我们手下无人可用,郭大人初来乍到,又赶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连运司衙门都不得不移驻泰州,他手下又何尝不是无人可用。把我留下,至少能把他复建盐捕营,还能帮他在盐捕营之外再练几百兵。我要是走了,这兵荒马乱的谁会帮他尽心尽力地做事。”

    “我说你咋一点也不担心呢,原来只要练兵不用去打仗。”

    “吃一堑长一智,徐老鬼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开始也担心也害怕,直到后来才想明白的。”

    “想明白啥?”韩宸好奇地问。

    “郭大人不是徐老鬼,”韩秀峰笑了笑,又得意地说:“在泰州时人多耳杂,许多话郭大人不方便说,直到前些天才让长生给我了个口信,让我不要担心,说不管将来战事有多紧也不会让我上阵的。”

    韩宸羡慕地说:“这我就放心了,志行,你说你运气多好,不但有段大人等同乡提携,还能遇上郭大人这么好的上官。”

    韩秀峰嘿嘿笑道:“可能是以前总是走霉运,轮也轮着我转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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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