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绿营汛兵
新巡检带着镣铐、木枷和站笼上任,把镇上的士绅和百姓搞得人心惶惶。
刘山根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加把总衔的绿营武官,别说韩秀峰一个九品巡检,就是知州大老爷也管不着他,所以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回外委署之后与往常一样跟几个兄弟一起打长牌,小赌怡情。
手气不好,一下午输了两百多文,正准备点上蜡烛拉着三个老兄弟接着打,储成贵跑来说刚上任的韩老爷请他去衙门议事。
大晚上议什么事?
再说海安这地方又有什么事好议的?
刘山根真不想去,但又不想得罪刚来的巡检,只能很不情愿地扔下长牌,连官服都懒得换,就穿着棉袄跟储成贵一起赶到巡检司衙门。
走进大堂,只见新巡检也换上了一件不但看上去有些旧甚至不太合身的棉袄,正坐在堂上看书。刘山根有些意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刘某拜见韩老爷。”
“刘兄无需多礼!”韩秀峰放下书,绕过公案拱手回礼,随即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道:“刘兄,这么晚了请你来此,没耽误公务吧?”
刘山根行伍出身,不会咬文嚼字,更不会客套,不禁笑道:“韩老爷这是说哪里话,海安这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这会儿街上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我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公务!”
“海安是个小地方,是没州城热闹。”韩秀峰等潘二奉上茶,突然话锋一转:“刘兄,这么晚了劳驾你来衙门没别的事,就是想刘兄聊聊,交个朋友。家人正在里面准备酒菜,我们先喝口茶,等会儿好好喝几杯。”
“韩老爷,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新官上任,应该我摆酒给你接风洗尘的。”
“刘兄,你我一见如故,又共负缉捕防范之责,今后少不了打交道,这酒你请我请都一样。”
刘山根倍感意外,因为文贵武贱,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官,不找武官的麻烦就不错了,他怎么也没想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他这个行为出身的额外外委会如此客气。
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韩秀峰又慢条斯理地说:“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秀峰身为海安巡检,就要捕盗贼、诘奸宄、清保甲、察宿夜。刘兄分防海安,诘奸宄而戒不虞,昼则循环守望,夜则轮流巡逻,遇行踪诡秘,逐加盘诘。刘兄的汛地其实就是秀峰分辖的那些庄镇,可以说你我的差事是一样的,都是保境安民,保一方平安。”
昼则循环守望,夜则轮流巡逻……
刘山根越听越不对劲,苦着脸道:“韩老爷,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可我们绿营比不了地方上的衙门,我这个额外外委更没法儿跟韩老爷比,手下没几个汛兵,真要是别的事不干,光顾着巡逻守夜,怎么养家糊口,让老婆孩子喝西北风?”
“刘兄,这么说你和你的那些部下是带着家眷来海安的?”
“嗯,带了,要是不带让老婆孩子住哪儿,让她们吃什么喝什么。”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刘兄,你们外委署拢共多少汛兵?”
地方上的州县又管不着绿营,刘山根没什么好隐瞒,就算想瞒也瞒不了几天,毕竟都在一个镇上,直言不讳地说:“名册上十个,但只有五个。”
“平时都忙些啥?”
“我肯定是要在署里的,不然遇到事找不着人,我手下那几个兄弟有一个在镇上油坊帮工,一个有磨豆腐的手艺,带着全家老小磨豆腐卖豆腐。一个做货郎,挑着担子走家串户卖杂货。镇上不是有两个书院吗,书院有几百亩学田,剩下的两个兄弟帮书院种地。”刘山根喝了一小口水,又感叹道:“顾院长心肠好,见我们这些当兵的可怜,不但给我们口饭吃,连地租都收得比一般的佃户少。”
名册上十个汛兵,事实上只有五个,就这五个还全忙着生计,韩秀峰早晓得绿营糜烂,却没想到竟糜烂到如此地步!
看着韩秀峰惊诧的样子,刘山根笑道:“韩老爷,不是我们不想管事,是知州大老爷和以前的那些巡检老爷不让我们管。韩老爷要是看不下去,我明天就让弟兄们别出去了,明天就带着他们巡逻守夜,保境安民。”
绿营尤其他们这些分防地方的汛兵跟地方上衙门权责重合。
早前是有分工的,地方大伙劫盗归营兵捕拏。窜匿城市乡村的盗贼由地方衙门的番快缉拏。用那些大人们的话说叫“文武和衷,一体防范”,但多少盗匪才叫大伙劫盗很难区分。
后来一个督抚请奏,称地方官弁皆有戢盗安民之责,何分彼疆此界,嗣后文武官弁遇有兵役追赶盗贼至汛,不实时协拏致有踈脱,应按盗贼名数分别议处。如兵役谎报希图卸咎,仍革责枷号严处,庶到处皆有声援,盗贼不能遁逸……
皇上觉得有道理,准其所奏,从那之后变成了文武一体,共负缉捕防范之责。但这么一来就等于“放虎归山”,那些穷疯了的绿营汛兵纷纷借此机会敲诈勒索,地方上的文官本就看不起他们,岂能让他们骚扰地方,渐渐地又不让他们管了。
韩秀峰同样不想让他们敲诈勒索分辖下的百姓,不动声色地说:“要是地方不太平,秀峰真要劳驾刘兄率领汛兵巡逻守夜。不过海安还算太平,刘兄手下那几个兄弟又都找到了能养家糊口的生计,秀峰就暂不劳驾刘兄了。”
“韩老爷,不是兄弟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没办法,弟兄们得吃饭你说是不是?”
“是,光靠那点粮饷是没法儿养家糊口。”
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正:“不过刘兄也应该晓得,真要是地方失事,专防专汛员弁的处分是最重的!”
韩秀峰不是危言耸听,地方上真要是失事,朝廷究办起来首是绿营武官倒霉,刘山根虽不识字,但这些还是晓得的,禁不住问:“韩老爷,海安这地方能出什么事?”
“我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秀峰顿了顿,又摸着嘴角笑看着他道:“刘兄,别人不晓得你一定是晓得的,现而今衙门里的这些差役是青壮不壮、健卒不健、弓兵无弓,真要是遇到啥事,他们是一点也指望不上。外委署就不一样了,刘兄你是行伍出身,你手下那几个兄弟全是绿营兵丁,就算平日里要忙于生计疏于操练也比那些弓兵强。”
刘山根心想弓兵算什么兵,那就是一帮种地的百姓,不禁得意地说:“这是,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
“好,有刘兄这句话秀峰就放心了,真要是遇到事就劳驾刘兄召集手下那几个兄弟。”
“小事一桩,谈不上劳驾。”
第二百二十七章 拿人(二)
海安现而今没城墙,不过相传早年有,东门、南门、城西等地名也就这么传了下来。明道书院在城西,院长陈有道家就在书院边上。
快过年了,书院的十几个学生全回了家。陈有道本就没什么事可做,又担心“不少债”的小儿子又出去惹事,干脆在家里看着小儿子陈景俊,顺便帮大儿子带孩子。
正准备哄孙子再喝点粥,外面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谁啊?”陈有道以为又是儿子的那些狐朋狗友,走出堂屋不快地问。
“陈院长,我是新任巡检韩秀峰。”
“韩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陈有道心想刚来的这位巡检说话还是算数的,昨天说会一一登门拜访本地士绅,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来了,急忙让老伴收拾屋子,随即整整衣裳跑去开门。
不开门不知道,一开门吓一跳。
新巡检竟带着一帮皂隶弓兵,皂隶弓兵手里还拿着水火棍、镣铐和铁链,这哪里是来拜访的,这分明是来拿人的!
陈有道心里咯噔了一下,大惊失色地问:“韩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公务在身,陈院长,得罪了。”韩秀峰拱拱手,随即侧身道:“储成贵,进去看看陈景俊在不在?”
“嗻!”
换做以前,借储成贵绝不敢在秀才家造次。
但今天不是以前,连招呼也没跟陈有道打便带着两个弓兵冲进院子,陈有道哪拦得住,只能焦急地问:“韩老爷,我家老三到底犯了什么事?您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无缘无故拿人!”
“无缘无故,陈院长,您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韩秀峰冷冷地问。
“韩老爷,我教子无方,我家老三是少不更事,是游手好闲。但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不过,就算借他十个胆也不敢作奸犯科。”
“不敢,我看他是不敢让你晓得吧。”
韩秀峰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动静,听不懂海安方言,但能猜出陈家老三被逮着了,正在呼救或是在求饶。不出所料,陈有道刚回过头,储成贵和两个弓兵就把一个二十来岁,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家伙从屋里架了出来。
“韩老爷,韩老爷,小的冤枉啊!爸,我什么也没干,爸,我真什么也没干……”陈景俊看见韩秀峰,连忙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官话喊冤。
“冤枉,你居然有脸喊冤!”韩秀峰瞪了他一眼,随即跟储成贵说道:“储班头,陈景俊罪有应得,但陈院长的面子还要给的,让他穿几件衣裳,穿暖和点,再进去搜搜,抓人要拿赃,看看他屋里有没有赌具。”
“嗻!”储成贵应了一声,旋即呵斥道:“进去,给我老实点!”
陈有道反应过来,苦着脸道:“韩老爷,我以为多大事呢,犬子只是跟几个狐朋狗友打长牌而已,再说我不止一次责罚过,这两天都不许他出门!”
“只是打长牌而已?”韩秀峰反问道。
“小赌怡情,打长牌也犯法吗?”陈有道咬牙切齿地问。
“犯法,而且您儿子可不是小赌。”见周围的街坊邻居全被惊动了,巷子里全是人,韩秀峰干脆转身道:“陈景俊不务正业,不光设局聚赌从中抽头,且纠合一帮无赖引诱少年子弟,见人家家境殷实,或设局骗现钱,或索写借契,甚至以谷石素以重利。等稻谷登场,公然持契勒索,上当者若不从则持刀相向!”
海安镇就这么大,陈景俊到底有没有干过这些事,街坊邻居个个晓得,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有道听得心惊胆战,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接着道:“焦港陈友春各位乡亲应该听说过,原本家境殷实,因被陈景俊引诱赌博,变得一贫如洗,输光家产,典妻卖子,走投无路,投河自尽。各位乡亲说说,不法办陈景俊这样的人还有天理吗?”
当着陈有道的面,街坊邻居不敢吱声,但心里却全在叫好。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陈有道,铿锵有力地说:“天下之恶,莫过于赌。它危害人心,败坏风俗,让富者贫,贫者饿!斗殴由此而生,争讼由此而起,盗贼由此而多,匪类由此而聚!按大清律,窝赌有罪,抽头有罪,同赌亦有罪!”
一个会说点官话的老爷子,忍不住问:“韩老爷,开局设赌是多大的罪?”
“凡赌博,不分兵民,俱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初次开赌,抽头不多,各枷号三个月,杖一百!累犯杖一百,流三千里!”
问这个的老爷子只是好奇,陈有道听着则心惊肉跳,想到儿子真要就这么被带走,就算使银子也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更何况闹成这样,让他今后怎么为人师表?
陈有道越想越着急,越想越窝火,一把抓住韩秀峰胳膊:“韩老爷,您拿人不能凭一面之词,总得有个凭据。”
“陈院长,您要什么样的凭据?”
“有没有知州大老爷的传票,没知州大老爷的传票您不能锁拿犬子!”
“要是没有呢?”
“除非从老夫身上塌过去,不然你带不走犬子!”
“陈院长,你是读书人,本官奉劝你不要做有辱斯文的事。”
“老夫有辱斯文,韩老爷,你怎么不说你知法犯法?”
“本官怎么就知法犯法了?”
“没传票拿人就是知法犯法!”
还有好几个人犯要去锁拿,韩秀峰没功夫跟他磨嘴皮,从怀里掏出一叠空白传票举到他面前:“陈院长,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想要是吧,想要几张,本官这就给你填。”
有传票,而且有一叠!
陈有道意识到眼前这位不光是有备而来,而且深得知州大老爷器重,不然知州大老爷绝不会给他这么多张空白传票。
秀才又怎么样,秀才难不成还能跟从五品的知州大老爷斗。
陈有道不敢再摆出秀才架子,哭丧着脸哀求道:“韩老爷,犬子少不更事,求您高抬贵手给犬子个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机会,陈某定当严加管束。他要是敢再犯,用不着韩老爷您发话,我都要把他绑衙门去让您法办。”
“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韩秀峰见陈家老三又被架了屋,储成贵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箱,不晓得里面装的是银钱还是赌具,立马收起空白传票,冷冷地说:“把人犯陈景俊押回衙门!陈院长,衙门可不管饭,你家离衙门近,别忘了给你儿子送牢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拿人(四)
巡检司衙门从来没关押过这么多人犯,储成贵打发走帮闲的白役,正准备问问要不要为明天封印做点准备,韩秀峰站在大堂门口道:“成贵,谁让分开关押的,把今天拿的关一间房,自首的那三个关一间。”
“韩老爷,我们有六间班房。”
“少废话,让咋关就咋关!”
“嗻。”储成贵不敢再问,连忙同姜槐一起把人犯集中到东边最里侧的一间,把下午来自首的三个赌鬼关进对面的那一间。
韩秀峰示意余有福接过钥匙,若无其事地说:“天色不早了,当值的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明天记得早点过来。”
“韩老爷,您晚上不升堂,不问案?”
“今天有点累,先关着吧。”
“那小的先去看看牢饭烧好了没有,烧好了就提来给人犯们吃,等他们吃好了我再回去。”
“好,忙去吧。”
……
班房很小,十几个人挤在一起,挤得陈景俊动弹不得。
窗户被封死了,门也用木头加固了,天还没黑,班房里却乌漆墨黑,真叫个暗无天日。让陈景俊更受不了的是,他手边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粪桶,十几个人的屎尿只能拉在粪桶里,也不晓得守在外面的皂隶弓兵什么时候会帮着倒。
他是头一个进来的,从进来就开始喊冤,已经喊不动了。
刚被关进来的几个人心存侥幸,有的扯着嗓子喊冤叫屈,有的谄笑着跟守在外面的皂隶弓兵套近乎,可外面的人跟没听见似的一句话也不回。
“陈少爷,把我们抓到衙门又不审,巡检老爷到底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巡检老爷,我哪晓得。”
“是不是等我们家里人送钱,可我家没人,我家老头老娘早死了,就我一个,谁给他送钱!”
“别挤我,我都被挤到墙根了,动都动不了。”
……
韩秀峰在班房外转了一圈,一句也没听懂,干脆跟守在外面的两个弓兵微微点点头,随即走进大堂。
潘二刚盘点好今天的收获,一见韩秀峰就兴高采烈地说:“四哥,我以为全是穷光蛋,没想到竟有三条肥羊。这些是城西陈景俊的,这一堆银钱是陈塘庄陈虎、陈彪兄弟的,这是胡家集钱有财的,这些银票、银锭、散银和铜钱加起来有七百多两。”
韩秀峰坐下笑道:“一个设赌,一个欺行霸市,一个敲诈勒索,赃银自然少不了。”
原来为民做主也能赚钱,潘二禁不住笑道:“不晓得明天要锁拿的那些家伙有没有钱,要是明天也有这么多就好了。”
“想得美,明天要拿的全是滚刀肉,就算平日里讹到了点也早被花光了。”韩秀峰一边示意他把银钱收起来,一边翻看着名册问:“长生,有没有见着李秀才?”
“见着了,一回来我就去里头看了一眼,他倒是安逸,大白天的在房里睡大觉。”潘二把银钱一股脑装进钱袋,接着道:“我问过看门的弓兵,弓兵说一天都没见过他,估计是一天都没出内宅。”
“他倒是沉得住气。”
“四哥,你是说他想跟我们耗?”
“嗯,”韩秀峰放下名册轻叹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这是打算耗到我们走人,再接着做他的书办。而且又不会白耗,我昨天说过一年给他五十两银子。”
潘二禁不住问:“四哥,为啥不让他卷铺盖走人,就这么养着也不是事,我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让他卷铺盖走人容易,但真要是这么做他一定会怀恨在心,一定会在外面给我们添乱。”
“他一个帮闲的书吏能掀起多大风浪?”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们还是谨慎点好,先养着,等我们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让他卷铺盖走人。”韩秀峰不想再聊这些,突然话锋一转:“长生,明天你不用再跟弓兵们去拿人,眼看就要过年,不能没点准备,明天上街买点年货,记得多买点面粉,再买两百斤生石灰。”
“买石灰做啥,刷墙吗?”潘二不解地问。
“既能刷墙,指不定还能派上其它用场。”
“行,我明天去打听打听,看镇上有没有的买,要是没有就去姜堰。”
潘二话音刚落,看门的弓兵跑来禀报凤山书院的顾院长求见,韩秀峰心想一定是来帮陈有道说情的,起身笑道:“请顾院长去二堂,长生,你去看看志衡的水烧开没。”
“好的,我去看看。”
韩秀峰既不习惯也舍不得总穿官服,先去内宅换上棉袄,换好之后跟刚起床的李秀才打了个招呼,这才不缓不慢地来到二堂。
顾院长起身行礼,韩秀峰拱手回礼。
坐下寒暄了一番,韩秀峰直言不讳地问:“顾院长,有话直说,您是不是为陈院长家的三公子陈景俊来的?”
“就知道瞒不过韩老爷,”顾院长放下茶杯,一脸无奈地说:“顾某念了半辈子圣贤书,善恶是非还是分得清的,陈家老三被韩老爷您法办是咎由自取,要不是跟陈有道乃多年好友,顾某一样会拍手称快。”
“这么说顾院长也觉得秀峰没做错?”
“韩老爷何出此言,韩老爷明察秋毫,一到任就施展霹雳手段,真是大快人心。”
“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些全是秀峰份内之事。”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顾院长,秀峰晓得您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但这件事真通融不了。您可能有所不知,秀峰刚打发走苦主,答应过要还人家一个公道。”
“韩老爷,办是一定要办的,不办怎么让那小子长点记性,顾某就想求韩老爷您办归办,但在办的时候能否高抬贵手。”
“不是秀峰不给您老面子,而是这事确实无法通融。人命关天,他设局引诱人家赌博,把人家搞得倾家荡产,典妻卖子,走投无路,投河自尽。秀峰要是徇私枉法,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治下的百姓。既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也对不起被他害死的冤魂!”
“韩老爷,真要是法办,您估摸着知州大老爷会怎么判?”
“张老爷铁面无私、嫉恶如仇,一定会让他晓得啥是朝廷的法度。像他这样的肯定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流三千里,韩老爷,您这是要那小子的命!”
“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韩秀峰放下茶杯,淡淡说:“明天衙门封印,只能先关他一个月,等来年开印再送州衙请张老爷审断。”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事不好
王监生见韩秀峰如此通情达理,忍不住起身帮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求情。韩秀峰看看人犯名册,确认他家那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名字没被标记上,又翻看了一下李秀才做的笔录,表示爱莫能助。因为犯的事不一样,不法办不足以泄民愤。
见王监生一脸尴尬,韩秀峰突然问他认不认得另一个人犯,就这么又放了一个。
同来的乡绅跃跃欲试,纷纷帮人家求情,韩秀峰跟刚才一样标记过的可以放,名册上没标记过的一个也不放。
那些不少债的小子一个接着一个被差役提到堂上,当着众人面卸下手铐脚镣,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瘦,其中有一个小子连站都不站不稳,陈有道心如刀绞、心急如焚,因为他不晓得他家老三遭了多少罪,已经变成了啥样。
等看着乡绅们的面子释放的六个人犯给救他们的乡绅磕完头,韩秀峰一脸无奈地说:“陈院长,秀峰晓得你想给你家儿子求情,甚至敢断定你身上带了不少银钱。秀峰很想给你一个面子,也想弄点银子过年,银子是好东西,谁不想要?但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个面子秀峰不能给,你的银子秀峰不能要!”
“韩老爷,我家景俊少不更事,您行行好放他一马、绕他一命吧,我……我给您下跪,我求您了……”
“陈院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有功名的人,长生,还不赶紧扶陈院长起来。”
“哦。”潘二反应过来,连忙扶起陈有道。
“陈院长,多说无益,你请回吧。”韩秀峰不想看着哭哭啼啼,干脆起身道:“顾院长,王兄,天色不早了,诸位也请回吧。至于本地过年有哪些习俗,秀峰改日登门请教。”
“好,那我们先告辞。”
堂堂的秀才应该见官不拜,顾院长不想看着陈有道斯文扫地,不想让他丢人现眼,连忙拱拱手,随即跟王监生等人一起把陈有道扶出了衙门。
……
就在他们刚才在堂上说话之时,许乐群也没闲着,优哉游哉地走衙门里转了一圈,便跟守门的弓兵打了个招呼,走出衙门挤进看热闹的人群,等余有福反应过来追到门口时,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不晓得他去哪儿了。
余有福觉得这不是一件事,顾院长等人刚把许有道扶走便跑进大堂向韩秀峰禀报。
“全怪我,他在院子里转的那会儿我就不应该去里面拿馒头的,结果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怪什么怪,他不见就不见了呗,又不是人犯越狱。”
“可他也不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韩秀峰想了想,若无其事地笑道:“余叔,别管他了,今天不管以后也别管,他想来就让他来,想走就让他走。看押好人犯,盯紧里头那位就行。”
余有福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禁不住嘀咕道:“少爷,我们这是衙门,他咋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说能,他便能。”韩秀峰不想再说许乐群,突然话锋一转:“余叔,等会儿见着储成贵记得跟他说一声,从明天开始,甲乙丙三间班房里的牢饭要好好做,别再搞那么稀,要让人犯吃饱。”
“另外三间班房里头的人犯呢?”
“他们来的晚,再饿他们几天,等他们饿老实了再说。”
“行。”
“还有。”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等会儿去让李秀才写个告示,从明天开始甲乙丙三间班房里的人犯亲属可以分批来探监,可以让他们见一炷香的时间,也可以给他们捎吃的穿的。”
余有福晓得韩秀峰的全盘计划,忍不住问:“少爷,要不要放出点风声?”
“放吧,时机也差不多了。”
“行,我先去找李秀才写告示。”
……
夜幕降临,顾院长等乡绅带着他们从衙门里保出来的人在石板街上转了一圈,等镇上的男女老幼、各色人等全晓得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想到顾院长他们那得意的样子,陈有道又气又恨。
气的是没能把儿子保出来,恨的是顾院长和王监生竟然不帮着求情,再想到衙门下午贴告示说要放二十三个,顾院长他们刚才又保出来六个,唯独他家老三出不来,回去没法儿跟老伴儿交代,就这么魂不守舍的坐在当铺里,害得当铺伙计不好上门板。
当铺掌柜给伙计使了个眼色,正准备从柜里出来找个借口把他哄走,衙门口又传来一身喧闹。
陈有道缓过神,急忙跑去看。
借住弓兵手里灯笼的亮光,发现告示上居然说从明天开始可以探监,而且可以探监的名单上赫然写着他儿子陈景俊的名字。
“周五,韩老爷这又是什么意思?”一个人犯家属摸出一把铜板就要往弓兵怀里塞。
弓兵吓一跳,急忙一把推开:“老胡,你千别害我,韩老爷发了话,不能收你们的钱。我要是拿了你这钱,你儿子没被打板子,我倒要先挨一顿板子。”
“好好好,我们有情后补,先说说什么时候才能进去见我家老二。”
“告示上不是写着吗,明天就可以。”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这会儿天都黑了,乌漆嘛黑的,你要是劫囚怎么办。”
“劫囚,借我十个胆也不敢。”
弓兵晓得他们是想打探消息,也想落一个人情,毕竟这几天不能收他们的钱,等风声过了就可以。回头看了看,见张士衡和余有福进去了,便把他们拉到一边,神神叨叨地说:“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周五,你那个住在丁家庄的姨父是我家小姑子的堂舅,我们是亲戚,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有话别总是说一半。”
“是啊,韩老爷到底想做什么?”
……
看着众人心急如焚的样子,弓兵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道:“韩老爷真是清官,他不光让你们去探监,还让储班头把牢饭烧好点,要让你们那些不少债的儿子吃饱。”
“这是好事啊,怎么就大事不好了!”
“是啊,赶紧说个清楚。”
“好个屁!”弓兵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余有福没出来,这才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杀头还让吃顿饱饭呢!韩老爷让你们探监,给你们的那些不少债的儿子吃饱饭,这是摆明了官司在我们巡检司衙门这儿结束了。谁来求情都没用,连陈院长的银子都不要,更不用说你们那几个铜板。”
“周五,你是说韩老爷要把我家老三送泰州去?”
“这用得着问吗,肯定是要把他们送州衙去法办的。下次探监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你们明天探监时多带几件衣裳,再给他们带点吃食,让他们先在我们这儿过个好年吧,等被押送到泰州就没好日子过啰。听李秀才说他们犯的事最轻的也得杖一百、枷号三个月,泰州大牢我是去过的,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周五,你别吓唬我。”
“我吓唬你有什么好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可是还没审呢,还没过堂呢!”
“你以为韩老爷跟以前的那些老爷一样,韩老爷全按朝廷的规矩来,真是言出法随!他老人家发了话就是板上钉钉,别说你们没钱没势,就算有钱有势也没用,韩老爷是清官,清生廉,廉生威,懂不懂?”
挤在前面的那些全是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百姓,真不懂什么清生廉,廉生威。不好意思往前挤的陈有道懂,想到最难对付的就是清官,再想到姓韩的心意已决,竟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时间紧急
年三十,除夕夜。
潘二和驿铺王如海的儿子王千步张罗了两桌酒席,天还没黑,韩秀峰就让当值的弓兵去外委署以及中坝口河边的花船上把张大胆和许乐群请了过来,一起吃酒并打算一起守岁。
这一桌摆在二堂的花厅里,韩秀峰当仁不让坐主位,张大胆和许乐群一个坐左首,一个坐在右首,潘二坐在下首作陪。
入乡随俗,在海安过年就要遵循海安的风俗。
除了鸡鸭鱼肉之外,还有一大碗炖芋头和一盘抄猪血,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吃一口,寓意来年遇好人、发血财。
韩秀峰一边招呼张大胆吃菜,一边笑问道:“长生,外面有没有开席?”
“开席了,”刚帮他们斟满酒的潘二连忙道:“我把桌子摆在大堂里,门开着,能看见两边的班房,让他们全在大堂吃。不过酒只给他们拿了半坛,一人一碗,过过嘴瘾就行了,不是舍不得给他们喝,是担心喝多了耽误事。”
“大过年的,不能不让他们喝个尽兴,不过你说得也对,酒多了是容易误事。要不这样,今晚就给他们半坛,等明天早换班时再摆一桌,让他们敞开喝。”
“行,反正有的是酒菜。”
许乐群举起杯子,感叹道:“韩老爷,您真体恤下属。”
“是啊韩老爷,我来海安已经五年了,前前后后见过五六个巡检老爷,从来没见他们管过皂隶弓兵们的饭,更别说请皂隶弓兵吃酒了!”张大胆举起酒杯附和道。
“这不是过年么,况且今年过年跟往年不一样,衙门里关了九十多个人犯,大过年的都要让他们跟平时一样当值。”韩秀峰喝了一小口酒,禁不住笑问道:“张兄,秀峰一直很好奇,一直也没顾上问,为啥镇上的士绅和百姓个个喊你张大胆?”
张山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想到这诨号韩老爷也晓得。”
“这可不是诨号,身为武官,胆不大可不行。”
“韩老爷,这跟是不是武官真没什么关系,这是刚来海安时跟镇上几个人打赌,他们说黄沙港有个‘乱门场’,夜里总是闹鬼,说谁也不敢夜里去。我那天也是喝多了,不信这个邪,不光去了,生怕他们不相信我去过,还把一座新坟上的白幡拿了回来。”
“张兄好胆魄,换作我,我真不敢!”
“什么好胆魄,刚才不是说过吗,我那天晚上是喝多了。其实一样怕,第二天早上酒醒了,看着从人家坟头拿回来的幡,想到夜里做的糊涂事,吓得赶紧把幡送回去挂上,还买了几刀黄纸去烧了下,去磕了好几个头。”
“这也是应该的,哈哈哈,原来张兄真是个性情中人。”韩秀峰禁不住笑了,许乐群也露出了笑意。
三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天色已大黑。
潘二刚帮他们把酒满上,张士衡突然跑进来禀报:“韩老爷,泰州来了两个人,带着鸟枪来的。他们有苏大哥的信,就是这封。”
“大过年的,带鸟枪来做什么?”张大胆觉得奇怪。
许乐群则下意识看向张士衡,紧盯着他双手递上的信。
韩秀峰接过信拆开,当着二人面凑到从京城带来的抗风洋灯下看,边看边笑道:“这个苏觉明,这才去泰州几天,就跟守备署的绿营兵交上了朋友。担心我对付不了私枭,居然帮我请来两个绿营兵。这两个绿营兵胆子真不小,竟敢把鸟枪也带来了。”
事情没变化,许乐群没往别处想,忍不住笑道:“韩老爷,鸟枪可是好东西,不但能壮声势而且真管用,用好了一杆鸟枪少说能对付十个私枭。”
张大胆大吃一惊,下意识问:“韩老爷,您要查缉私犯,要对付私枭?”
“张兄,秀峰身为巡检,查缉私犯本就是份内之事,不晓得也就罢了,晓得有人胆敢在我眼皮底下私盐当然要查缉。”韩秀峰笑了笑,随即放下信抬头道:“士衡,那两位兄弟大老远赶过来一定饿了,你先让他俩跟储成贵他们一起吃酒,反正我等会儿要出去敬酒,等会儿敬酒时再见他们。”
“好的。”
虽然外面那两个人是苏觉明自作主张请来的,但带着鸟枪就能帮上大忙,潘二担心张士衡办事不靠谱,下意识站起身:“少爷,还是我去吧。”
“你去也行。”
潘二和张士衡刚走出花厅,张大胆就急切地问:“韩老爷,您有私枭的消息,您真打算对付私枭?”
“张兄,你以为许先生是来做啥的?”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拿起筷子边夹菜边笑道:“许先生之所以来海安,就是因为有私枭的消息。之所以大过年的都没回去跟家人吃团圆饭,过团圆年,也是为了帮我收拾这帮私枭。”
“可光有消息没人也对付不了。”
“有人,张兄放心,我们有的是人。不过这么大事自然少不了张兄,到时候还得请张兄召集手下兄弟,一道去给我助威。”
要去对付私枭,真是宴无好宴!
一想到那些私枭全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张大胆顿时头大了,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潘二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绕过八仙桌走到韩秀峰身边,俯身凑到韩秀峰耳边用老家话低语了几句。
“晓得了。”
“少爷,人来都来了,就在外面,您见还是不见?”潘二苦着脸问。
“不见,这事没得商量!”韩秀峰端起酒杯不快地说。
“韩老爷,什么事?”许乐群好奇地问。
“还能有啥事,外面班房不是关了几十个人犯吗,其中一个人犯的家人大过年的还托人来说情。”
“托的是谁?”
韩秀峰轻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那家人神通广大,居然求到了州衙。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张二少爷做事也太不检点了,竟然差家人来海安帮人家求情。我敢打赌,这件事张老爷一定不晓得。”
“少爷,张老爷不能得罪,张二少爷一样不能得罪,张二少爷派来的家人都已经来了,您还是见见吧。”潘二苦着脸道。
“是啊韩老爷,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别管我们了,办正事要紧,您还是见见吧。”张大胆提议道。
“好吧,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来。”韩秀峰走到门口,想想又回头道:“长生,陪好张老爷和许先生。”
“好咧!”
……
韩秀峰快步走出二堂,跟着守在外面的张士衡走进大堂左侧的一间公房,跟刚才泰州敢回来的王如海微微点点头,随即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问:“你就是张四?”
“禀韩老爷,小的正是张四,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信。”
“好,我先看看信。”
韩秀峰刚凑到蜡烛下开始看,张四就急切地说:“韩老爷,时间太仓促,又正好赶上过年,我家少爷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召集齐人手,最快也要到明天夜里才能赶到白米,我家少爷让小的问问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拖延住那帮私枭?”
韩秀峰没说行还是不行,而是低声问:“今天就你一个人来的?”
“不只小的一个,还有两个人,小的担心打草惊蛇,没敢让他们上岸,让他们呆在船上等消息。”
“不只你一个人就好,这样,你这就让他们其中一人连夜回泰州禀报你家少爷,就说我这边会想方设法拖住私枭,让你家少爷召集齐人马就赶紧动身直接去胡家集,我会安排人去胡家集接应。”
“好的,小的这就去。”
“等等。”韩秀峰想想又说道:“办完事之后你就不要再来衙门了,跟老王去驿铺先住下,没啥事不要出门,有啥消息我会差人去告诉你。”
“晓得,韩老爷放心,小的不会误事的。”
…………
PS:感冒难受得厉害,今天依然一章,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第二百四十五章 士气
韩秀峰要的同样是盐,确切地说要的是银子,对能不能把那帮私枭一网打尽真无所谓,抱着双臂故作遗憾地说:“只能这样了,谁让我们人手不够呢。”
不用跟狗急跳墙的私枭拼命,张大胆终于松下口气,接着道:“韩老爷,既然决定在岸上动手,那不妨等他们进了运盐河再说。”
“为啥要等他们进运盐河再动手?”
“他们虽人多势众,但干得是掉脑袋的买卖,一定做贼心虚。我敢打赌他们这一路跟过关似的,过了一关肯定担心下一关怎么过。他们这会儿在富安,一定担心被富安盐课司和巡检司衙门发现,等进了串场河他们一定会想着我们海安巡检司和外委署这一关怎么过,总之,能不动刀动枪就不动刀动枪,毕竟刀枪无眼,他们一样是人,一样怕死。”
“张兄,你是说让他们先从我们眼皮底下过去,等他们松懈了再动手?”韩秀峰笑问。
“正是。”张大胆点点头,指着地图又兴高采烈地说:“韩老爷,许先生,您二位看看,运盐河两侧大小岔河、汊港是多,但他们不会等到白米再往南拐,所以我们只要派人盯住从镇上到曲塘这一段的几个岔口。”
韩秀峰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他们的船装满盐,就算顺风顺水,就算几个人轮着拼命撑也走不快,我们只要派人在岸上盯着,他们就跑不掉,我们的大队人马也一定能追上!”
“我就是这么想的,先盯住他们,等他们晚上靠岸,等他们吃饱喝足歇息了再动手。”
“他们晚上肯定在船上歇息。”
“这是自然,这么冷的天,他们不可能睡岸上。不过只要我们准备妥当,就是他们发现岸上有大队人马他们也跑不掉。我们可以用扒河蚌的爪子抓住他们的船,可以用竹篙插到河里让他走不了,反正只要他们敢靠岸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
“许先生,你觉得呢?”韩秀峰回头问。
许乐群没想到张大胆居然这么精明,连忙道:“韩老爷,许某手无缚鸡之力,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真不在行。”
“许先生过歉了。”
“韩老爷,许某真不是过歉。”
“既然许先生不愿意赐教,那就这么定。”韩秀峰不想浪费功夫,回头道:“张兄,查缉私犯跟行军打仗没啥两样,论行军打仗你比本官在行,从此刻开始,所有人马全由你调遣,谁要是敢不听命,军法伺候!”
“韩老爷,那您呢?”
“本官到时候跟你一道去,给你擂鼓助威!”
富贵险中求,想到这仗真要是打赢了,不但有钱赚说不定还能升官,张大胆立马拱手道:“韩老爷,您信得过我张山根,我张山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这批私盐截下。”
“好,事成之后不但功盐有你一份,本官还要呈文为你请功。”
“谢韩老爷提醒。”
“一家人不说两句话,来,本官敬张兄一杯。”
张大胆没急着喝酒,而是急切地问:“韩老爷,刚才您说连同我手下那就个汛兵,我们一共有一百多号人,一直忘了问,那些人在哪儿?”
韩秀峰笑道:“人在外面班房里关着。”
“班房里……韩老爷,您打算让我带那帮地痞无赖去对付私枭!”张山根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外面班房里关着的可不是一般的地痞无赖,他们无法无天,横行乡里,犯的事都不小。按大清律,最轻的也要杖一百徒三年。”
“我晓得,我听说了,还有绞监候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既要整顿风气,也不忍把他们赶尽杀绝,所以打算给他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他们帮同官差出力,本官就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放他们一马。”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要是能帮同官差将这帮私枭拿下,能把那十六船私盐查获,活着全有赏,每人赏银五两!要是运气不好死在私枭手里,照汛兵阵亡抚恤。”
看着张大胆哭笑不得的样子,许乐群忍不住笑道:“张老爷,他们要是被押送州衙,就算命能保住也得脱层皮。韩老爷菩萨心肠,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之后甚至还有赏,他们一定会用命的。”
“可他们终究是一帮地痞无赖!”
“私枭不一样是乌合之众,这是让他们帮同官差去查缉私盐,又不是让他们去平乱。”
张大胆苦着脸欲言又止,韩秀峰趁热打铁地说:“张兄,苏觉明从泰州请来的那两个善使鸟枪的绿营兵也归你调遣,鸟枪可是好东西,放一枪少说也能撂倒三五个私枭。”
“鸟枪我不光见过也使过,可拢共只有两竿,动起手只能放一枪,放完之后就跟烧火棍差不多,没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
“韩老爷,私枭又不是傻子,不会站那儿等他们装火药,不等站在那儿等他们装铁砂。放完枪之后其他人就得往上冲,等他们装好火药和铁砂之后已经杀成了一团,再放枪会误伤自个儿人的。”
“总有落单的,到时候让他们专打落单的。”
“晚上动手,能不能看清装药都两说。”
“张兄,你应该反过来想,有两个鸟枪总比没有好。”
“这倒是。”一想到要带一帮地痞无赖去跟私枭拼命,张大胆心里依然不踏实,紧盯着韩秀峰道:“韩老爷,私枭的盐船到海安也就这两天的事,要不先把那帮地痞无赖放出来,让他们吃饱喝足,让我先操练两天。”
“不行。”
“为什么不行,韩老爷,我晓得临时抱佛脚不一定管用,但操练两天总比不操练好。”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耐心地解释道:“张兄,本官虽不懂排兵布阵,也不会行军打仗,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还是晓得的。想让这帮地痞无赖用命,只有一鼓作气。”
许乐群坐下道:“张老爷,韩老爷的担心有道理。要是这会儿告诉他们,他们为了活命一定会愿意跟你去查缉私枭,也敢去跟私枭拼命。但要是等到明后天再去就难说了,士气真会再而衰,衰而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韩秀峰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被吵醒。
穿上衣裳洗完漱来到大堂,正把班房里的人犯轮流带出来透气的姜槐等皂隶弓兵纷纷跑过来拜年。韩秀峰跟昨晚一样给众人发起红包,边发边笑问道:“早饭吃了没,我让千步给你们做了。”
“禀韩老爷,小的们全吃了,皮薄馅多的大肉包,小的吃了六个!”
“小的吃了五个。”
“吃了就好,但别吃撑了。”韩秀峰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那些人犯,笑道:“你们先忙你们的,我让千步准备了酒席,等会儿吃中饭时敬大家伙一杯。”
“谢韩老爷……”
“别谢了,都去忙吧,我也得去敬菩萨。”
韩秀峰回头看看提着一篮香烛等祭品的潘二,径直走出衙门,先拜祭土地公,然后去拜城隍,从城隍庙出来恰好碰着刚上岸正准备去衙门给他拜年的许乐群,干脆喊上许乐群一道乘潘二早找好的船过河,去拜祭凤山上的各路神仙。
巡检老爷驾到,一大早来凤山上香的百姓纷纷回避,王监生等镇上的几个乡绅则忙不迭上前拜年,然后陪着韩秀峰去各庙宇拜祭。
从方志上看凤山上有宋三先生祠、文昌楼、观音楼、碧霞宫、三宫殿和地藏殿等八九座庙宇,乃海安香火最旺之地。而事实上这些庙宇很小,小的只有一两间,不到半个时辰就一一拜祭完了。
拜祭完各路神仙在众人拥簇下来到山脚的凤山书院,也是刚从家里赶来的顾院长连忙致歉,托王监生先作陪。韩秀峰晓得他身为海安最有威望的读书人,大年初一要领着一帮学生去文昌楼祭拜,不禁笑道:“顾院长,您别管我,您忙您的,衙门还有一堆事,我也该回去了。”
“韩老爷,这怎么好意思呢,您难得来一次书院,怎么也得让老朽尽下地主之谊。”
“顾院长无需客气,衙门跟书院就一河之隔,又不远,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韩秀峰笑了笑,又拱手道:“再说大过年的,谁家没点事,秀峰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造访。”
“那我送送您。”
“别送了,留步,学生们正等着您老呢。”
“顾院长,您忙您的,我送韩老爷回衙门。”
“行,那就拜托你们了。”
王监生和几个乡绅陪着韩秀峰走到河边,突然想起一件事:“韩老爷,差点忘了跟您禀报,今天中午镇上请了戏班,在城西打谷场搭台唱戏,不晓得韩老爷您能不能赏个光,一起去听戏?”
“请了戏班?”
“每年都请,我们几家出钱,乡约出面张罗。”
“如此盛事,秀峰怎能错过,吃完中饭便去与民同乐。”
“太好了,谢韩老爷赏光。”
……
请戏班搭台唱戏这么大事直到这会儿才禀报,换做别的官老爷或许会不高兴,韩秀峰则不认为人家不给他这个巡检面子。毕竟这是地方上的事,镇上的乡绅可以做主,请你是给你面子,不请你也不好说啥。
回到衙门,正琢磨着海安这边的戏班唱的是什么戏,张大胆匆匆赶了过来,先躬身作揖拜年,随即凑到他耳边道:“韩老爷,那帮私枭来得真快,天蒙蒙亮就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过去了,这会儿已经到焦港。”
“已经来了!”韩秀峰大吃一惊。
“来了,生怕被早起的人发现起疑心,他们没敢大张旗鼓从我们眼皮底下过,十六条船化整为零,两条一拨,分八次从城隍庙前面走的。”张大胆回头看一眼许乐群,接着道:“往西走了不远,就拐进焦港与张腰庄交界的那条小河,我手下的弟兄在四排屋南边和北边的两个三岔口盯着,不管他们往西奔秀才港,还是往东绕道野韩庄,都别想从我们眼皮底下跑掉。”
韩秀峰虽没去过张腰庄、四排屋那一带,但上任以来几乎每天都看海安地图,晓得那一带的大致位置,不禁问道:“要是他们既不往东也不往西,而是沿高小庄与陈老王庄交界的小河往南,过了陈老王庄就是如皋了!”
“他们不会往南的?”
“咋不会,不管往西还是往东不是舍近求远吗?”
张大胆胸有成竹地说:“往南是近,可往南不好走,那条河不晓得多少年没清过淤,好几个地方淤塞了。而且他们是要入江的,只有往西南走才能到长江。”
“高小庄跟陈老王庄交界的那条河淤塞了?”韩秀峰下意识问。
“据我所知已经淤了好多年,高小庄的百姓早想清淤,陈老王庄的人拦着不让,说什么阴阳先生看过,要是清淤会坏了他们西岸的风水。”
“这么说私枭们想把盐运到长江,只有从四排屋往西奔秀才港,经田家庄或七里甸去如皋?”
“八九不离十。”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从焦港到田家庄要多长时间?”
张大胆盘算了一下,抬头道:“焦港到田家庄不算远,他们的船撑的再慢今天下午也能到。”
许乐群忍不住问:“张老爷,你觉得他们会在哪儿过夜?”
“他们早上刚从城隍庙门前过,一定会以为在我们这儿平安无事,如皋那边到底是啥情形却不晓得,我觉得他们十有八九会在胡家舍与七里甸那边的岔口或田家庄与陈老王庄南边的岔口附近过夜。”
韩秀峰沉吟道:“这么说我们下午就得做准备,天一黑就得出发!”
许乐群不想夜长梦多,急切地说:“韩老爷,要是他们不在我们这边过夜咋办?”
“许先生,你是担心他们会赶在天黑前进入如皋地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白天对付那帮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韩秀峰真没啥把握,权衡一番斩钉截铁地说:“没啥好担心的,且不说他们不一定会赶在天黑前去如皋,就算去了也走不远。本官手里有张老爷签发的传票,就算他们去了如皋一样可以带人去查缉!只要能来个人赃俱获,如皋的大老爷就算不高兴也不好说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深夜血战
海安的百姓一样讲究风水,无论盖房子还是埋葬先人都要请阴阳先生看风水。但地是百姓的命,无论大户人家还是普通庄户,家里要是有人去世又都舍不得往好地里葬,大多葬在河边,对祖坟不像北方人那么看重。
田家庄与胡家舍交界处的河港上就是一片坟地,有这几年葬的新坟,更多的是十几乃至几十年葬的旧坟。一些坟当年葬在坡下,而河堤因为雨水冲刷不断坍塌,白天行船从这儿经过时能清楚的看到腐烂甚至塌了棺木裸露在外面。
北岸是七里甸的刘家墩,据说早前有几户人家,后来因为南岸死人越埋越多,那几户人家不敢再住便陆续搬走了,跟南岸一样变成了坟地,而这一带也渐渐变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乱门场”(乱葬岗)。
埋了太多死人,阴气太重,附近百姓不但不敢在此沿河而居,连在两岸的地里干农活儿也不敢干到太晚。河港里长满芦苇,这些芦苇也因为生长的地方不对,几乎没人敢来割回去编席子或烧火。
长满芦苇的河面勉强能行船,再往西南走五六里便是一条东西向的大河,河南岸就是如皋县。
李昭寿这是第二次经过这儿,闭着双眼躺在船舱里听着远处的爆竹声,呵欠连天地说:“如皋这一段好走,就入江有些麻烦。到时候看看闸口好不好过,要是不好过就绕一段,找个近点的地方把盐背过去。”
“大哥,你是说把盐背到江边上?”
“不能做一锤子买卖,能不动刀枪就不动刀枪。”李昭寿翻了个身,又无精打采地说:“老三,到时候你跟船过闸,我跟盐走,等船过了闸进了长江再找个地方会齐。”
“也行,等到江上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正说着,岸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昭寿下午去岸上转过一圈,记得最近的人家离这儿也有三四里,以为疑神疑鬼听错了。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之时,岸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鼓声,鼓点急促的让人心惊胆战。
“弟兄们,抄家伙!”
李昭寿意识到出事了,连衣裳也顾不上穿便抄起手边的火枪爬起身,结果爬到船头一看,南北两岸隐隐约约全是人影,正准备问问对付什么来路,北岸出现火光,只见一个个人影打着火把冲下河堤,紧接着传来“哐哐哐”的锣声。
“船上的人听着,衙门办差,还不束手就擒!”
“官差抓贼,还不把刀枪放下!”
“放下兵刃,抱着头上岸,胆敢犯上作乱,格杀勿论!”
张大胆、余有福、姜槐和外委署的几个汛兵,各带一队下午还是人犯的泼皮从南岸围了过来,借对岸的火光两边散开,持着刀枪棍棒呵斥起刚爬起来的私枭和船工水手。
大半夜看不清,生怕误伤自个儿人,也为了震慑住这帮私枭,张景俊等泼皮胸前全缝着一块写有“兵”字的白布。潘二和储成贵早摸了河对岸,同三个村庄的保正、甲长一起领着晚上召集的青壮敲锣打鼓,虚张声势。
值得一提的是,潘二在京城时不但捐了官而且买了一身官服,今晚特意穿上了,挥舞着牛尾刀,扯着嗓子喊道:“船上人听见没,再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
“把他们赶这边来。火把呢,赶紧把火把全点上,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储成贵紧张到极点,但还是跟着嚷嚷。
李昭寿总算看清了,南岸人不少,但北岸的人更多,一边示意手下和船工们赶快解开缆绳,一边举着枪喊道:“岸上的老爷,小的只是路过宝地,不想惹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必有厚报。”
张大胆清楚地看到匪首有鸟枪,连忙踢了从泰州来的绿营兵一脚,随即躲到一边吼道:“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少特么废话,给老子把鸟枪放下!”
李昭寿看不清岸上,正准备让手下跟这帮官差拼了,突然一声炸响,只听见站在左前方的老三啊呀一声惨叫撞了过来,而他也一个踉跄被撞下了船,噗通一声掉进河里。
”砰!”
绿营兵放了第二枪,又有三个正准备撑船的私枭被打翻了。
张大胆不晓得私枭们到底有几竿火枪,不敢再犹豫,挥舞着刀吼道:“弟兄们,给我上!谁要是敢负隅顽抗,给我往死里招呼。”
“杀!”马国忠早被急促的鼓声敲的热血沸腾,加之官兵这边旗开得胜,两枪撂倒好几个,脑袋一热头一个冲下了河堤。
陈景俊正犹豫,后面的两个也冲了下去,想到韩老爷正在后头击鼓,他不敢再磨蹭,急忙举起棍子往最近的一条船冲去。
“拼了,跟这帮狗官拼了!”一个盐枭意识到想把船撑走是不可能的,挥刀砍翻一个冲到面前的黑夜,正准备对付第二个,突然眼前一黑,被斜冲下来的一个人给砸晕了。
“老六,你们几个去西边,别全挤在这儿!”
“弟兄们,跟我上!”
刘大胆确认盐船全在这儿,见东边第三条船上的私盐越杀越猛,竟从船上杀到了岸上,立马挥舞着刀冲了过去。
正在一个坟前擂鼓的韩秀峰也意识到只能压着私枭打杀,绝不能让他们反杀到岸上,不然这帮只能顺风仗的泼皮很容易溃散,急忙道:“大头,你也过去,赶紧过去帮张老爷!”
“四哥,我走了你咋办?”
“都啥时候了,少废话。”
“好咧。”
大头不敢再废话,抄起扁担就冲东边冲。
这条船上的私枭最难对付,竟砍了三四个泼皮,张大胆一个人对付两个,正挥舞着牛尾刀拼命格挡,大头一扁担下去撂倒其中一个,随即冲到张大胆面前,对着正嗷嗷叫的私枭又是一边担。
一力降十会。
尽管私枭手疾眼快举刀格挡住了,但整个人却被劈翻了,张大胆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冲上去就是一刀……
官差不但有备而来,而且占地势,从堤上往堤下冲杀,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私枭有的在狭小的船头或船尾,有的站在冰凉的烂泥里,头目又被一枪撂翻进了河,一时间群龙无首,竟被一帮泼皮杀的无还手之力。
韩秀峰拼命擂鼓给手下打气,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许乐群刚才真紧张到极点,直到那几个从船上杀到坡上的私枭被大头和张大胆砍翻了才松下口气。
潘二依然在对岸拼命敲锣,他和储成贵找来的青壮依然持着棍棒在河岸上拼命的嚷嚷,已经冲到船上的泼皮杀红了眼,大半夜也分不清谁是私枭谁是水手,只要见着人就一顿乱棒往死里招呼,吓得船工水手纷纷跳到河里求饶。
“砰!”绿营兵装好火药铁砂,看准几个想跑的私枭又是一枪。
锣鼓喧天,喊杀声,痛快的呻吟声不绝于耳,韩秀峰也是头一次经历这阵势,紧张的拼命擂鼓,仿佛鼓槌敲的不是牛皮而是私枭。
“张老爷,这边三条船拿下了。”
“去那边,那边还有两个不要命的!”
“弟兄们,走!”
……
许乐群看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回头道:“韩老爷,韩老爷,大功告成,没想到这边私枭竟不堪一击!”
“全拿下了?”韩秀峰嘴上问着,手里依然没停。
“船全拿下了,人好像跑了好几个,有的钻芦苇荡里去了,有的趁乱往田家庄那边跑了。”
“传令,穷寇勿追。”
“好,我这就去喊张老爷。”
韩秀峰放下鼓槌走下河堤,接着刚点燃的火把亮光,只见河堤尤其船边的芦苇里倒满了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抱着胳膊腿或头疼得打滚,河水全被血染红了,张大胆、大头和姜槐等站着的人身上全是血,放眼望去几乎全是血人。
张大胆擦干脸上的血,心有余悸地说:“韩老爷,没想到这帮狗日的也有鸟枪!”
“枪呢?”
“这条船上找到两杆,那条船上找到一杆,还有一杆是匪首拿着的,匪首掉河里去了,我让老四他们在捞,也不晓得他有没有死。”张大胆从部下手里接过私枭的鸟枪,又举到韩秀峰面前道:“韩老爷,你看看,这是自来火的(燧发枪),一看就晓得是从洋人那里买的,不但比我们绿营的鸟枪短,也比我们绿营的鸟枪犀利。”
“幸亏夜里动手的,要是大白天动手,真不一定能拿下这帮盐枭。”
“是啊,这帮狗日的心狠手辣呢,就这样我们死伤也不少。”
韩秀峰缓过神,连忙道:“赶紧救人,先救我们的人!看阵亡了几个,把阵亡了的全抬岸上去。”
“韩老爷,要不让潘二和储成贵把青壮全带过来吧,让他们救人收尸。刚才跑掉不少,匪首到现在也没找到,活没见着人,死没见着尸。我们还是先守着盐船,以防他们杀我们个回马枪。”
“也好,是得小心点。”韩秀峰爬上一条盐船,冲对岸喊道:“长生,成贵,我让人把前面两条船横在河里,你们全过来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分钱!
盐课司就像一个小县衙,不但有师爷、有胥吏衙役,而且不只是大使一个官,还设有副使或巡检等属官。
角斜场占地没富安场那么大,辖下灶户、民户和船户没富安场那么多,只设一名副使,由从八品的盐运司知事充任,没有设巡检。韩宸好不容易做一任主官,自然不会让副使弄权,不敢在海安久留,一吃完中饭就要打道回府,并邀韩秀峰去角斜小住几日。
韩秀峰很想去盐场看看,更想去见识见识一望无际的大海,可想到走马上任还没一个月,并且上任之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好不容易空下来得去分辖下的庄镇转转,只能婉拒韩宸的好意。
韩宸却觉得巡检司又不是啥大衙门,不但没啥公务而且正值过年封印,竟摆出一副你要是不去我也不走的架势。韩秀峰没办法,说到最后约定正月十五去角斜一起过元宵节,韩宸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
……
张光成和州衙的捕快全走了,韩宸也走了,海安这个泰州最东边的小镇却没能恢复往日的平静。唯一没被押往泰州的人犯荀六被关进站笼,储成贵、姜槐等皂隶弓兵先是用牛车拉着在镇上游街,游完之后把站笼抬上船去附近的村庄。
对平日里光顾着在地里刨食的百姓而言真是一件大事,男女老幼纷纷跑去围观。一想到荀六的恶行,有的百姓怒骂、有的百姓吐口水、有的百姓看见啥就抄起啥往站笼上扔。
最起劲的当属小孩,追着站笼跑,甚至不晓得从哪儿拣来一堆砖头瓦片用衣裳包着追着往站笼上砸。见站笼被抬上了船,而他们又上不了船,竟在河岸上追着船跑,一口气能跑好几里,等站笼被再次抬上岸他们接着砸,直到饿得饥肠辘辘或天快黑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强暴民女那可是大罪,何况被奸污的吉家三丫头已经悬梁自尽了。这官司不管打到哪儿荀六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区别是早死还是晚死。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懒得管荀六的死活,像对外面正发生的一切啥也不晓得一般把潘二、余有福和大头叫到签押房,关上门开始算账、还钱、分钱!
“小账回头再细算,先算大帐。”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笑道:“我们从富安、安丰和栟茶场的三个大使老爷那儿赚了一万三千两,要不是打着张光成的幌子,要不是韩大使帮忙,想让他们出血真没这么容易,所以给张光成送去了一千两,给韩大使分了两千两。”
“盐官这边赚了整整一万两!”余有福禁不住笑道。
“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张光成说鲍家那边拿一万两买平安的,这个竹杠他到底敲了多少天晓得,不过做事不能斤斤计较,他说一万两就一万两。之前说好的四六分,我们四成他六成,也就是分了四千两。”
“这么多!”大头惊呼道。
“多啥,还没算完呢。”潘二忍不住笑道:“我们本来有一百多万斤功盐,之前跟张大胆说好的四六分,他找人背走四十三万斤。剩下的和张二少爷分给我们的那一船,拢共七十八万多斤。话说这盐是真好卖,七十多万斤三天不到就被镇上的几个掌柜和如皋、胡家集、曲塘、白米的那些盐店全买走了,折银五千八百二十六两。”
“一万四加五千八,这么说拢共赚了一万九千八百多两!”余有福笑问道。
“要是把之前从那些泼皮身上缴获的赃款和查缉时从私枭们身上翻出的银钱算上,前前后后有两万两千两。不过花销也大,过年这几天给皂隶弓兵管饭花了好几十两,给那些死了的泼皮家的抚恤烧埋银子花掉四百五十两,给活着的发赏钱花掉四百多两……”
“长生,细账回头再算,先说正事。”韩秀峰取出一叠银票,笑看着他道:“这里一共三千两,其中两千两是替我叔还给你爹的,五百两是还给你的,剩下的五百两是利息。”
以前韩四没钱的时候潘二总担心他不还,现在韩四有钱了潘二却一点也不着急,看着银票挠着脖子说:“四哥,我现在又不急着用钱。”
“你不急着用钱是你的事,我可不想总背着一身债。借据应该在你身上吧,把借据给我,把银票收起来。”
“可是……”
“别可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潘二担心一收下这银票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变了,竟苦着脸问:“四哥,你该不是打算赶我走吧?”
“我为啥要赶你走?”韩秀峰一边催他把银票收起来,一边笑道:“韩大使来江苏上任时算上家眷带了十几个家人,这两年又有七八个亲戚来投奔。而我身边就你们几个,要是赶你回去,以后遇到啥事去哪儿找信得过的自个儿人。”
“四哥,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赶我走。”
等潘二终于把银票收好,韩秀峰又拿出一叠银票:“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你们千里迢迢跟我来江苏一样是为了赚点钱。这两年你们跟我颠沛流离吃了那么多苦,到海安这些天也没跟别的官老爷的那些家人一样打着我幌子在外面管人家要钱,所以我也不能亏待你们。长生,这是你的。余叔,这是你的。”
潘二接过银票一数,下意识站起身:“五百两,太多了!”
余有福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是啊四娃子,用不着这么多。”
“不算多,这是你们应得的。”韩秀峰示意他们坐下,旋即转身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大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一样是五百两,我先帮你存着,等将来回老家帮你置几亩地,盖几间房,娶个婆娘。”
大头只是笨并不傻,听韩秀峰这一说顿时咧嘴笑道:“四哥,照你这么说我以后也能有地、有房、有婆娘?”
“不光有地、有房、有婆娘,等娶了婆娘你还会有自个儿的娃,给你袁家传宗接代,不会到你这儿断了香火。”
第二百六十七章 银子比命重要
“韩老爷,为打探这些消息,您年前给的两百两全花完了不算,还管朋友借了几十两,不然真没盘缠赶回来报信。”
“这银子花得值,这事办得好。”韩秀峰顾不上算小账,水至清则无鱼,也懒得去想苏觉明到底有没有虚报,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数出几张往他手里一塞:“觉明,这里是五百两,你再辛苦一趟,立马回泰州,不,直接去扬州,去扬州接着打探。我派两个弓兵跟你一道去,只要打探到太平贼匪的消息,就让弓兵赶回来报信。”
年前给的两百两,其实只花掉一半。
刚到手的这五百两,少说也能再赚一半!
苏觉明很乐意办这个差事,不假思索地说:“行,我这就去扬州,一有消息我就让弓兵回来跟您禀报。”
韩秀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为打探消息你这个年都没过好,还是先在衙门歇一天,明天一早再走。”
“明天走也行,一切听您吩咐。”
“好,先进去歇息吧,让士衡帮你收拾间房。”
打发走苏觉明,韩秀峰立即把潘二、余有福和大头喊了进来,一边示意潘二磨墨,一边说起苏觉明刚送回来的消息。
潘二大吃一惊:“四哥,太平贼匪真奔江苏来了?”
“八九不离十,两江多富庶,我要是匪首也会顺流而下趁势攻占两江。绿营啥德行你们是晓得的,指望他们堵截不如去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天下要大乱,这官是越来越不好做了!”韩秀峰长叹口气,拿起笔开始给韩宸写信、
余有福则觉得湖北离江苏那么远,太平贼匪一时半会应该打不过来,不是特别害怕,而是低声问:“四娃子,连湖北巡抚都死了,这么说钱俊臣也凶多吉少?”
“苏觉明打探到的殉国名单上没他,不晓得他现在咋样。”
“四哥,苏觉明这名单上最小的官也是道台,估计是钱俊臣官太小,人家没把他给算进去。”
“也有可能,不过现在顾不上他了,还是想想我们自个儿吧。”
“四娃子,太平贼匪势大,朝廷都拿他们没辄,我们能咋办?”余有福不解地问。
“惹不起还躲不起,剿匪平乱是朝廷的事,是皇上和那些文武大臣操心的事。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抛妻弃子来江苏是赚钱的,不是来送命的。太平贼匪这会儿杀到哪儿也不晓得,这会儿辞官未免太可惜,先让苏觉明去扬州接着打探,先看看情形,要是苗头不对就辞官回老家,我可不想客死他乡。”
韩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说:“贼匪真要是杀到扬州,我们躲应该来得及,但想回去就难了,水路不通,陆路一样不保险,不能不早做打算。”
潘二胆小,跟韩秀峰一样不想死在江苏,忍不住说:“四哥,人咋回去先放一边,银子的事得赶紧办。我们几个人加起来有一万多两银票,战乱一来,想从钱庄把银子取出来就难了。”
“对对对,银子的事要抓紧办!”韩秀峰放下笔,抬头道:“长生,你等会儿就跟大头去泰州,去钱庄把银子全取出来。”
“这会儿应该不难取,只是取出来咋办?”潘二忧心忡忡地说:“要是太平贼匪杀到扬州,四哥你这个巡检肯定不能再做,到时候带着一万多两银子咋动身,我们是逃命的,带那么多银子不方便!”
“要不这样,你们先回去!”
“我们先回老家?”
“嗯!”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斩钉截铁地说:“韩大使要是晓得太平贼匪不但攻陷了武汉三镇,而且顺流而下奔江苏来了的消息,一定也会早做打算,八成会让家人把家小先护送回老家。你们下午先去泰州把银子取出来,然后去扬州存入‘日升昌’分号,请‘日升昌’分号把银子汇重庆分号去,然后带着汇票跟韩大使的家人一道走。”
“不行不行,我们走了你咋办!”余有福不假思索地说。
韩秀峰胸有成竹地说:“余叔,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个九品巡检,又不是州县正堂,何况捕拿盗贼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扬州,我在张光成给的空白传票上随便填几个名字,就可以带人名正言顺地去东台乃至海州等地方捕拿人犯。”
“四哥,余叔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不走。”大头急切地说:“来前八爷和六哥说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不回去我也不走。”
那可是一万多两银子,财帛动人心,韩秀峰谁也不相信,只相信大头,也不管余有福和潘二高不高兴,紧盯着他双眼直言不讳地说:“大头,来前八爷和姜六有没有说不管遇上啥事全要听我的?”
“说了!”
“既然说了你咋不听?”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我让你回去不只是担心你客死他乡,也担心那一万多两银子!我死了没啥,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不能丢!汇票放谁身上我都不放心,只相信你,晓得不?”
“可是……”
“没啥可是的,你要是敢不听就不是我韩秀峰的兄弟!”
“我……四哥,我……”
“别我的你的,这事就这么定!”韩秀峰在刚写好的信落款处盖上私印,接着道:“余叔,长生,事不宜迟,你们先找个人把信赶紧送角斜去,然后回内宅收拾行礼。等韩大使的家眷一到,就一起去泰州取银子,把银子取出来便去扬州,在扬州把银子换成汇票就雇船北上,不过不用去京城,到山东之后就取道河北,从河北去山西,从山西去陕西,从陕西回四川。”
余有福愁眉苦脸地说:“四娃子,我不能就这么回去,要是就这么回去你让我咋跟段经承和关班头交代?我跟你一起留下,让长生和大头把银子送回去。”
“不行,这一路上没有你我不放心。”
“四哥,要走一起走,反正你已经赚了那么多银子,这个官做不做也没啥。”潘二忍不住说。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可这个官不是说辞就可以辞掉的。我要是就这么挂印回老家,一定会被朝廷究办。坐几天牢倒也没啥,可这么一来会影响狗蛋的前程!人不能没人品,一个家不能没家风,我可不想让狗蛋将来抬不起头做人。”
看着他们似懂非懂的样子,韩秀峰不得不耐心地解释道:“我为啥捐官,为啥千里迢迢去京城投供,又为啥来江苏做官?不只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让狗蛋将来能有个好前程!不做官没啥,既然做上了就得守官场的规矩。战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海安,杀到之后我真要是脱不了身,那只能一死。要是苟活,不但会身败名裂,还会连累子孙后代。”
潘二喃喃地说:“武昌城里的那些大官估计也不想死,可他们不能不死。”
“我说得就是这个理,不过算命先生帮我算过,说我的面相不是个短命的,说我能活七十岁。何况我有一叠空白传票,有的是脱身的办法,所以你们用不着为我担心。”韩秀峰把信叠起来塞进信封,顺手递给潘二:“就这样了,赶紧找个人把信给韩大使送去。”
余有福晓得韩四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能苦着脸道:“好吧,我们先回去,不过你一定要保重,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要想想琴儿,想想出世到现在你都抱过的娃。”
“余叔,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有事的,别说太平贼匪不一定会杀到海安,就算将来有一天杀到海安,他们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时势造英雄
重修过的重庆会馆既气派又雅致,在会馆过年的人比去年多,连年前团拜宴和今晚元宵宴的酒菜都比去年好。可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刑部员外郎江昊轩和内阁中书何恒却总觉缺点什么,觉得这个年过的没去年有意思。头一次来京应试的举人们兴致倒是很高,边吃酒边吟诗作对,生怕被别人给比下去。
江北厅举人刘山阳没来,费二爷也没来,去年在会馆过年的举人中只有荣昌县举人鲍凌云和巴县举人任禾来了。
鲍凌云风采依旧,任禾的变化却很大。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像是老了十岁,不但不再锋芒毕露,甚至变得少言寡语,也没跟去年那样住外面,而是跟其他举人一样住在会馆。
正寻思他为啥有这么大变化,吉云飞突然问道:“千里,始真咋没来应试?”
鲍凌云连忙放下筷子,苦着脸道:“吉老爷,您有所不知,他爹去世了,去年十一月一十七夜里走的。”
“原来如此,这孝一守就要三年。”吉云飞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鲍凌云不想坏了吉云飞的兴致,急忙岔开话题:“吉老爷,听说武昌城收复了?”
“向荣的奏报上是这么说的,到底咋收复的却只字未提,皇上已谕令张亮基和骆秉章两位大人驰赴武昌办理抚绥事宜。”
“贼匪呢?”
“奔下游去了,向荣证正率兵追剿呢,不过从这些天的京报邸钞上看情势不容乐观。本应在九江一带迎剿的两江总督陆建瀛,竟藉口防堵江宁,委江西、安徽于不顾,以致总兵恩长阵亡。安徽巡抚蒋文庆望援不至,愤而六百里加急弹劾。皇上大怒,明降谕旨,将陆建瀛革职,不过仍责令其办理地方事务,以观后效。”
“吉老爷,这么说不但安徽江西危矣,江宁也危在旦夕!”
“江南兵力柔脆,又摊上陆建瀛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我看江宁不是能否守住,而是能守几天。”
会馆人多耳杂,何恒觉得这些话传出去不好。尽管对战事同样不乐观,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吉老爷,陆建瀛是贪生怕死,但江宁不只有他陆建瀛,还有江苏巡抚杨文定杨大人,还有江宁将军祥厚。皇上前天已准杨大人所奏,命江苏藩司、扬州关、龙江关把税银解往江宁藩库,用作防堵。”
“光有银子有啥用。”
“不光有银子,一样有兵,杨大人所奏请的调两千名山东兵驰援皇上也恩准了。再就是运河堵塞,漕粮都进不了京,那些漕船水手无事可做,而漕船水手又全是壮丁,皇上还让军机处权衡可否将那些漕船水手招募团练,以资御侮。若无流弊,酌量办理。”
何恒放下筷子,又说道:“为鼓舞士气,皇上还恩准向荣等钦差大臣所奏,谕令追缴防堵贼匪的各钦差明定赏格,明定条款,遍行晓谕。如有斩获首逆者,无论官弁军民人等,必应加以钜万重赏。”
“从逆者呢?”
“一样赏,这份谕旨是我抄录存档的,记的很清楚,皇上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朕断不为遥制也’!”
吉云飞大吃一惊,暗想这个先例一开,追缴和防堵太平贼匪的那些钦差大臣就有了选任文武官员之权,只要把要选任的文武官员名字保奏到吏部,朝廷不认也得认。
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江昊轩突然道:“志行在扬州府为官,江宁危在旦夕,扬州离江宁那么近,志行的处境岂不是很凶险。”
“扬州府大着呢,志行在扬州辖下的泰州,又不是在扬州城,应该没啥事。”吉云飞想想又说道:“太平贼匪虽攻陷过武昌,但湖北的大多州县并没陷落,钱俊臣都能大难不死躲过一劫,志行一定不会有事的。”
要不是吉云飞提起钱俊臣,鲍凌云都想不起有钱俊臣这个人,禁不住问:“吉老爷,钱老爷不是在湖北做布政司经历吗,照理说城破时应该也在武昌城内,他是咋躲过一劫的?”
“陆建瀛贪生怕死,向荣比陆建瀛也好不了多少,说是从广西一路追剿到湖南,又从湖南一路追缴到湖北,我看是追而不剿,只晓得要钱、要粮、要援兵。武昌城被贼匪合围前,钱俊臣正好奉命去为向荣筹集粮草,并不在武昌城内。”
“吉老爷,您是咋晓得的?”
“本来我也以为他在武昌失陷时殉国了,没曾想竟在向荣的奏报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不但躲过一劫还升了官,这会儿应该正在武昌帮张亮基张大人和骆秉章骆大人办理抚绥事宜。”
何恒也是头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钱俊臣升官了,他现而今官居何职?”
“武昌失陷时死了那么多官员,空出那么多缺,不能没人收拾残局,向荣保举他署理武昌府通判,由从五品变成了正五品。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还能升,做上知府都有可能。”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
……
任禾端着酒杯坐在边上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想钱俊臣福大命大,不等于所有人都福大命大。竟有些期待太平贼匪一鼓作气攻占江宁,然后顺势攻占扬州、泰州。要是泰州跟武昌一样被攻陷,韩四也就大难临头了。
他正胡思乱想,鲍凌云突然道:“吉老爷说得对,志行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志行不但做事勤勉且重情重义,他的那些上司肯定很器重他,一定不会让他轻易涉险。何况郭沛霖郭大人这会儿应该快到任上了,有杨中丞、祁大人和郭大人提携,他不但不会有事说不定也能跟钱君臣一样平步青云。”
“啥叫说不定,我看是一定的!不信可以打个赌,如果到明年这会儿志行还只是个九品巡检,我请诸位吃酒。”
“江老爷,您这么看好志行?”
“要是搁太平年景,‘三年准升、五年准调’,外官想升迁得慢慢熬。但现而今太平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像志行这么勤勉能干的官员,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患难见真情
吉云飞觉得这个年过得没意思,段吉庆这个年则是压根儿没过好。
腊月二十七中午,顾老爷吃完捎午准备去街上转转,没想到一站起来就眼前一黑晕倒了,家人赶紧去找郎中,结果去找郎中的人刚跑出门顾老爷就没了气息。
段吉庆一接到噩耗就赶到柴家巷,见顾家人乱成一团只能留下帮着操办丧事,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忙到正月十八才消停。
好久没抱小外孙,结果赶到女儿家一看,狗蛋竟睡着了。
段吉庆只能俯身亲了亲狗蛋的小脸,回到堂屋里坐下喝茶。
琴儿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好奇地问:“爹,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顾家那边的事是不是全办妥了?”
“哪有这么快办妥,这才过了‘三七’。”段吉庆轻叹口气,放下茶碗道:“不过这几天是没啥事,其实我早上也没去柴家巷。”
“没去柴家巷,那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娘说你一吃完早饭碗就出去了。”
“去了趟衙门,等到中午才等到府台。”
“等府台做啥?”
“辞差事,把衙门的差事辞了。”
琴儿愣了愣,旋即惊问道:“爹,衙门的差事干好好的,你为啥要辞?”
“要是搁以前,这差事说啥也不能辞,可现而今不比以前。去年为了帮志行翻建会馆筹款,我跟顾老爷走那么近,跟平时不咋打交道的士绅经常走动。看似风光,其实不晓得有多少人妒忌。顾老爷健在时没啥,就算府台也得给他老人家面子。现而今顾老爷不在了,我要是还那么张扬就不只是遭人忌,搞不好还会被小人暗算。”
“可是把衙门的差事辞了你做啥?”
“不但不会没事做,或许会比之前更忙。”辞掉府衙兵房经承的差事,段吉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了搏个好名声连缺底都没卖,笑看着琴儿解释道:“我们不是跟人家合股做边茶买卖吗,一开春就要收茶,反正有得忙。”
琴儿禁不住笑道:“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说辞就辞有点不习惯。”
“其实我也有些不习惯,一走出衙门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过辞了也好,太平贼匪作乱,天下不太平,衙门的差事是越来越难干了。”
“爹,你说贼匪会不会去狗蛋爹那儿?”
“放心吧,不会的,你是不晓得江苏有多远,我看过两江的舆图,志行不只是在江苏,还在江苏的最东边,他做官的地方就在海边上。天涯海角,说得就是他那儿。”
“原来这么远,我说咋这么久都没封信呢。”
“远点好啊,天高皇帝远,这官做得才有意思,而且不用担心太平贼匪。”
琴儿想想又愁眉苦脸地问:“可走那么远,他啥时候才能回来?”
“等赚到钱就回来了,”段吉庆能理解女儿的心情,想想又劝慰道:“他在县衙帮那么多年闲,啥事没经历过,比那些举人进士会做官,做得那个巡检又是个肥缺,想赚钱很容易的,我估摸着最多三年他就能回来跟你们娘儿俩团聚。”
“已经走一年多了……”
“路上的时间不能算,在京城的时间也不能算,只能从做上官的那天开始算。”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最多再等三年,要是三年之后志行升官了回不来,我就让你姐夫和柱子、幺妹儿送你们娘儿俩去跟他团聚。”
“真的?”
“骗你做啥,说不定都用不着我找人送,志行就让大头和余有福回来接你们娘儿俩了。”
琴儿这一年多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韩秀峰一样在想她和娃,一个人坐在大堂上想了大半天,要不是王千步喊吃饭都不晓得天已经黑了。
“韩老爷,这菜是不是不合您口味?”
“没有啊,蛮好吃的。”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夹起一块鱼肉。
王千步把蛋花汤端到桌上,取来一个调羹,正准备帮着盛到小碗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哥,四哥,我们回来了!”
大头的声音!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抬头一看,大头果然站在门边咧嘴看着他笑。
紧接着,潘二从边上挤了进来,挠着脖子道:“四哥,这事要怪你就怪我,千万别怪大头。”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去而复返,放下碗筷道:“千步,你先出去。”
“哦。”王千步应了一声,急忙挤出花厅。
“咋回事,你们咋回来了,余叔和士衡呢?”
“四哥,我们是一道出来的,就得一道回去,不能就这么扔下你。”潘二晓得韩秀峰担心银子,把大头拉进花厅,反带上门解释道:“我跟韩大使的家人打交道的时间虽不长,但在去扬州的这一路上能看出他们都没啥坏心眼。我把汇票放在士衡身上,士衡那娃咋样你最清楚不过,汇票搁他那儿最稳妥。这一路上又有余叔和韩大使的家人照应,他不会有事的,他没事汇票更不会有事。”
“是啊四哥,汇票不会丢的!”大头也忍不住笑道。
他们回都回来了,韩秀峰还能说啥,不但不好说啥反而很感动,沉默了片刻低声问:“士衡的姐姐姐夫呢?”
“跟我们一道来海安了,对了,这是苏觉明让我们给你捎的信。”
“士衡家的人呢?”
“在外头,要不要喊他们进来?”
“不用了,你先送他们去内宅安顿,让王千步给他们做点饭,我先看看信。”
“也好,我们的行李也在外头。”
患难见真情,韩秀峰百感交集,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打发走二人就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心情平复了才拆看起苏觉明的信。
消息不少,不过全是小道消息。
有传言太平贼匪已经到了芜湖,也有传言说太平贼匪还在九江。
唯一有用的消息是扬州知府似乎晓得了张之杲病得不能理事,打算让张之杲告病。尽管被太平贼匪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可那些在扬州等着补缺的官员居然都不怕死,竟忙着走门路、使银子,个个想署理泰州知州这个缺。
韩秀峰看着信上的候补官员名单,正琢磨着谁最有希望署理上,潘二又跑了进来,一进门便急切地问:“四哥,你咋让储成贵他们全走了,衙门里咋就剩这几个人?”
“人是有些少,身边是不能没人,但现而今不比以前,尤其在用人上一定要宁缺毋滥,不可靠的、不老实的、不听话的一个也不能留!”
“可是……”
“没啥可是的,你想想,太平贼匪为啥越剿越多,那些后来跟着作乱的贼匪全是从哪儿来的,又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在海安虽勉强站稳了脚跟,但终究不是本地人。贼匪真要是杀过来,天下晓得他们会不会从贼,天晓得会不会被他们给绑到贼匪那儿去邀功请赏。”
韩秀峰探头看看他身后,接着道:“我们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过来,该逃命就得逃命。而逃命这种事晓得的人是越少越好,不可靠、不老实、不听话的人更不能带在身边。”
“这我就放心了,我以为……”
“以为啥,以为我打算把他们全遣散走,等贼匪一到就悬梁自尽?”
“没有没有,四哥,你想哪儿去了。”潘二咧嘴一笑,又坐下问:“四哥,接下来要做啥,就算逃命也得做点准备。”
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笑道:“我跟韩大使说好了,他那边正在做准备,实在不行就出海暂避。不过他那边准备得咋样,不亲眼看看心里终究不踏实,这个节骨眼上我又不能离开海安。你回来的正好,明天帮我去角斜看看,把苏觉明的这封信送给韩大使,顺便把士衡的姐姐姐夫一并送过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清军总捕同知
战事越来越紧,打探到的全是坏消息。
苏觉明在扬州过的胆战心惊,先是把好不容易说动的家人让两个弓兵送到海安,然后同角斜场盐课司韩宸的表弟韩博一道从城里搬到城外,在城外客栈住了两天又搬到运河东岸。每天早上过河进城分头打探,下午一起出城,不敢在城内久留。
在府衙附近的茶楼坐了一下午,眼看又到了出城的时间。
苏觉明喊伙计结了茶钱,匆匆赶到东门,只见韩博守在城门外,身边还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人。
“韩兄,这位大哥是……”
“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苏觉明回头看了一眼门卒,拉着他便往运河边走。
角斜盐课司的一个衙役已在河边等了一天,见韩博一到就喊在岸上跟人闲聊的船赶紧过来。
韩博把一起出城的那人叫上船,过了河一上岸就直奔客栈,一到客栈就关上房门,回头介绍道:“觉明,这位是泰州张老爷的侄少爷张光生,也就是张二少爷的堂弟。”
“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原来是张二少爷的堂弟!”苏觉明恍然大悟,想想又问道:“张老弟,你昨天上午是不是去过府衙?”
“去过,不怕苏大哥笑话,这几天我是天天去。”
“那你是怎么遇上韩兄的?”
张光生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苏大哥,这是我堂哥昨天差人送来的信,我堂哥跟韩老爷是好友,韩老爷跟韩大使不光是好友还是同乡,说白了都是一家人。让我赶紧找您和韩大哥,不但能有个照应,遇到什么事也可以商量着办。我不晓得你在哪儿,只能在运司衙门外面等,没想到真等到了韩大哥。”
“原来如此,既然是一家人以后就一起打探。”苏觉明点点头,随即转身问:“韩兄,你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打探到一个,不过是坏消息。”
“有多坏?”
韩博一边帮二人倒茶,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二月初三,也就是前天,太平贼匪的水军兵临江宁城下,分兵攻占浦口。陆大人在贼匪赶到前就将城外兵勇悉撤入城,试图固守,结果被贼匪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宁有多少兵,你估摸着陆大人能不能守住?”苏觉明追问道。
“据说城里共有旗兵绿营五千多人,另有临时募集的壮勇一万多。至于能不能守住,能守多久,那就不晓得了。而且这消息是两天前的,说句丧气话,江宁这会儿还在不在朝廷手里都难说!”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苏觉明顾不上喝茶,急忙起身磨墨,准备写信赶紧让人送海安去。
韩博抬头看着他问:“觉明,你那边呢,你有没有打探什么?”
“打探到两个,一是朝廷晓得江宁告急,急令钦差大臣向荣、琦善率南北两路大军兼程赴援。向荣我早就听说过,因追剿不力还被革过职,八成又是阳奉阴违、追而不剿,反正他率的南路大军是指望不上了。琦善我没咋听说过,可就算他能征善战,手下全是精兵良将,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一个呢?”韩博追问道。
苏觉明下意识看向张光生,举着笔道:“还有一个是关于张老爷的,张知府估计是晓得张老爷抱病,可又不能让张老爷告病,又担心州衙的胥吏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权,打算让徐瀛徐老爷移驻泰州。一打听到这消息,我就去了一趟同知署,听同知署的门子说徐老爷的家人正在收拾行李,看样子今天不去泰州明天也要去。”
韩博的堂哥韩宸是盐官,韩博作为坐府家人平时只跟运司衙门打交道,对扬州府的官不怎么熟悉,正准备问问这位徐老爷为人咋样,苏觉明便接着道:“在扬州,这位徐老爷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他是道光十六的恩科进士,连府台都要让他三分。张老弟,不是我咒你家老爷,府台这会儿让徐老爷去泰州,未免没有等着署理泰州的意思。”
“我晓得,我也听说了。”张光生轻叹口气,苦着脸道:“等徐老爷到了泰州,我大伯和我堂哥就别想安生。今后州衙的大事小事,估计全得由徐老爷说了算。”
“觉明,光生,你们是说这位徐老爷不太好打交道?”韩博下意识问。
“韩大哥有所不知,这位徐老爷不是一般的同知,而是辅助府台管本府绿营,负责海防、江防和巡捕的清军总捕同知!驻守城里的那些绿营兵见着他跟见着鬼一样,运河上的那些漕船水手也全绕着他走。谁要是运气不好栽他手里,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是个出了名的酷吏!”
“这么说他移驻泰州,你家老爷一样没好日子过?”韩博惊问道。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说不定他会让我家老爷去泰州帮着守城,要是晓得我家老爷和海安士绅一起编练了三团乡勇,甚至会让我家老爷率乡勇来扬州守城!”
海安是退路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何进退也全是海安巡检司的韩老爷把握,张光成的堂弟张光生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切地说:“韩老爷不能去泰州,更不能来扬州!”
“千算万算,咋也没算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这可如何是好?”韩宸的堂弟韩博越想越害怕。
“我们在这儿干着急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消息送回去,让韩老爷有个准备,看能不能想法应对。”苏觉明飞快地写好信,放下笔道:“韩大哥,你看有没有遗漏?”
“把扬州城的情形加上去,告诉韩老爷扬州城里只有不到一千兵,几个衙门乱成一团,漕运总督杨殿邦和扬州知府张廷瑞迄今没拿出个章程,甚至都没募集壮勇加强城防!”韩博想了想,又指着信道:“漕标兵丁不仅不守城,竟全在运河上守着漕船。可见若太平贼匪兵临扬州城下,杨殿邦极可能弃城北逃。”
第三百一十一章 赏罚分明
“好,”王千里点点头,又说道:“至于战场上的缴获,我泰勇营一样有章程,不管缴获多少银钱,三成归公,以作疗伤、安置伤残及抚恤阵亡之用;一成留作营内公费;另外六成按功劳大小赏发,功大功小由各什各哨公议,经韩老爷首肯便可赏发。”
苦力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泰勇营其实还有几百号人,那些人正在赶往万福桥的路上,海安、曲塘、白米、角斜等旗号被那边占用了,这边不好再分团,所以几位上官决定这边四百多号人按伍、什和哨编制。
五人一伍,设伍长。
每什两伍,设什长。
每哨四什,设哨长。
王千里、角斜场盐课司韩大使的堂弟韩博和没见过面的余青槐、李致庸各率两哨,陆大明、梁六、梁九和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等官老爷的家人充任哨长,伍长、什长由大家伙公推公举。值得一提的是,陆大明接下来要充任哨长的甲哨,全部使鸟枪和抬枪,据说韩老爷甚至打算把亲兵们的自来火鸟枪也全给甲哨。
不过他们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个个全盯着厅前的两箩筐金银细软,全想着能分领到多少赏钱。
“什么叫赏罚分明,赏罚分明就是有攻就赏,没功什么也没有。”王千里清清嗓子,指指潘二身边的两筐金银细软:“这些银钱是跟陆千总去瓜洲办差的八十六个兄弟缴获的,所以只会赏这八十六个兄弟。没去的兄弟也别泄气,贼匪很快就会来犯我扬州,你们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立了大功,等会儿就能领到赏钱的苦力们一个个露出了笑容。守在扬州城外捡漏的苦力们其实早晓得没他们的份儿,刚才之所以那么兴奋只是心存侥幸,听王千里这么一说,不约而同朝夜里从瓜洲回来的同伴们望去,眼神中全是羡慕。
王千里很清楚韩秀峰让他宣布这些事,是想帮他树立威信,低头看了一眼潘二刚算好的账,接着道:“夜里缴获的是贼赃,十几个贼匪全关押在河边的房子里,苦主们也全在扬州,早上我跟韩老爷上街问了问,据说苦主们已经报官了,衙门查问下来不能不退赃。要晓得我们是泰州的乡勇,不是贼匪,不能黑吃黑,所以得留一半退赃。”
苦力们哪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心想就算退一半剩下的也不少。
见没人有异议,王千里抑扬顿挫地说:“留下一半就是四千七百一十一两五钱,四成上交营里,能赏给大家伙的就是两千八百二十六两。我泰勇营不是绿营,我们官兵一体,亲如手足,上到韩老爷,下到千总、把总、哨长、什长、伍长,全是论功行赏,文武官员不会多拿一文,所以这两千八百二十六两全拿出来给去瓜洲的兄弟平分,算上陆千总,每人赏银三十二两,剩下的零头算火耗。”
能领到三十二两赏银,在泰坝上背一年盐才能赚几个钱?
张小七乐得合不拢嘴,感觉像是在做梦。杨树林顿时懵了,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王三算是见过世面的,同样傻了,竟不晓得一下子有这么多钱该怎么花。
换作在绿营,陆大明少说也能分到两三百两,现在却只有三十多两,但他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眼前这些全是他从泰坝上招募的兄弟,要是拿太多弟兄们肯定有想法,何况退不退赃韩老爷说了算,明面上少分点,会在私下里补上。
韩秀峰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走上前笑问道:“弟兄们,这银子来的容易吧?”
“容易!”
“谢韩老爷提携,要不是韩老爷提携,小的哪有这福分!”
“别谢了,本官想说的是这银子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容易。”韩秀峰笑看着众人,意味深长地说:“苦日子过够了,好不容易有了几十两银子还不赶紧去花,过了河就是扬州城,城里有酒楼,有窑子,窑子里有细皮嫩肉的婆娘,只要有银子,想要啥就有啥,这几十两银子够你们快活几天的。”
王三今年三十了,从来没碰过女人,刚才真想过等领到赏钱就去尝尝女人到底啥滋味儿。张小七和杨树林倒没想过去找女人,而是想去饭馆好好吃一顿。可听韩老爷这么一说,他们猛然意识到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不能有点银子就花天酒地。
韩秀峰脸色一沉:“想快活的上来领银子,不过领了银子就得把号褂脱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泰勇营只要老实可靠的本分人,不要有点银子就去花天酒地,就去吃喝嫖赌的混子!”
“韩老爷,小的哪儿敢,小的不会吃喝嫖赌。”
“是啊韩老爷,小的要跟大明哥一样买地,要本本分分过日子。”
“这就对了嘛,不能有了点银子就忘了自个儿是谁。本官帮你们想好了,先入角斜场的籍,入籍你们是晓得的,怎么也得花二两银子。剩下的银子拿去买地,三两一亩,一个人能买十亩。只要你们在营里干满两年,就能去角斜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韩老爷,小的愿意买地,可现在买了不能把地荒在那儿,我们在营里谁去种?”
“是啊,地怎么也不能荒着。”
“这件事本官也帮你们想好了,你们要在营里效力,但泰坝上还有好多兄弟没生计,可以让跟你们相熟的兄弟帮着种。那些地是新淤的盐碱地,长满杂草,头两年收成不会多,但只要好好侍弄,总能管几张嘴。既开了荒,又帮了相熟的兄弟,两全其美,多好。”
“这倒是个办法,韩老爷,大明哥,我的地让六叔帮着种。”
“大明哥,也不晓得余二他们还在不在泰州,他们要是没走,就让他们去角斜帮我种,我不收他的租,不管收多少粮全归他!”
“他们应该还在,你们别急,先挨个过来签字画押,等吴先生帮着登记上,帮着造好册,韩老爷会差人去泰坝帮你们捎信,也会差人去角斜场请韩大使帮你们量地,量好就有地契了。”
“太好了,我也有地了!”
“十亩啊,整整十亩地,老天有眼,我李老三也有今天。”
想到很快就有十亩属于自己的地,一帮苦力禁不住喜极而泣。之前跟王监生一起留在扬州城外捡漏的苦力羡慕的要死,暗暗发誓等贼匪来了一定要多杀几个,不拼不但要过一辈子苦日子,甚至娶不上婆娘,没人帮着传宗接代。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终于来了!
刚送走潘二和明道书院的学生吴澄,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堂弟韩博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院子就急切地说:“韩老爷,韩老爷,仪真失陷,贼匪奔扬州来了!”
终于来了,这次不会有假,韩秀峰定定心神,迎上来问:“贼匪到了哪儿,估摸着啥时能到扬州?”
“府衙的探子说贼匪大军天一亮就出发了。”
“这么说贼匪天擦黑就能杀过来?”
“差不多,探子虽然一路换马,走得比贼匪快些,但再快也顶多快半天。”韩博擦了擦汗,又说道:“不过贼匪想占扬州得先过朱占鳌和张翊国那一关,他俩移驻桃花庵,领着三百多绿营兵和四百多个乡勇据守长春桥。”
连海安那个偏僻的小镇都有十景,更不用说扬州这样的大城了。
桃花庵位于城西的瘦西湖,野树成林,水草茂盛,桃花庵前的长春桥是从仪真来扬州的必经之地,因岸边有屿,屿上有亭,亭北有台阶通往“临水红霞”的牌坊,被文人墨客誉为扬州二十四景中的“临水红霞”。
年前从江宁去泰州上任时韩秀峰曾经过长春桥,知道“临水红霞”那地方,但不认为扬州协标副将朱占鳌不晓得从哪儿收拢的那三百多号绿营兵和盐运司知事张翊国临时招募的那四百多号乡勇能挡住贼匪,立马转身让大头赶紧收拾东西,让陆大明和唐国政赶紧去召集手下,然后一边往河边走一边问:“晓不晓得来了多少贼匪?”
“探子说不清,只晓得来了好多。用他的话说贼匪出城时有成千上万人,一眼看不到头!”
“仪真啥时候失陷的?”
“昨晚。”
“探子咋到今天才回来报信?”
“这我就不晓得了,”韩博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应该早晓得了,他们只是没声张!”
“他们人呢?”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问。
“刚出城,领着两百多绿营兵去了城北。”韩博不想耽误功夫,急切说:“韩老爷,我估摸着他们不一定敢去仙女庙或邵伯镇,十有八九会走小路。”
“有这个可能。”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正往这边跑的乡勇们,沉吟道:“想让他们出血,守株待兔看样子可不行。”
“所以我打算带人去追。”
“他们手下有两百多号人!”
“韩老爷,您觉得他们会带那些绿营兵走吗?”韩博低声问。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猛然抬头道:“他们这会儿是想走又不甘心就这么走,毕竟城里的盐商跟贼匪已经说好了。我们晓得贼匪不会只是借过,晓得贼匪根本不会让他们收复扬州城,但他们守土有责,一定会心存侥幸。”
“他们会在城外观望?”
“换做我,我一样会。”韩秀峰想了想,冷冷地说:“他们的那些个手下这是没见着贼匪的,等见着贼匪估计跑得比他们都要快。你和千里可以带人去,不过你们一人只能带一哨乡勇,梁六梁九他们到现在都没回来,吴文铭和青槐他们也不晓得有没有撞上贼匪,我这边不能一个兵也没有。”
想到这儿只有一百多号乡勇,韩博咬咬牙:“韩老爷,给我两什乡勇就够了,用不着带一哨!”
“行,就这么定。”
王千里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忙道:“韩老爷,我也只要带两什。”
韩秀峰再次权衡了一番,答应道:“好,你们各带两什乡勇去城北,事不宜迟,现在就启程。”
“韩老爷,我们走了,您一定要保重。”
“是啊韩老爷,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一定要保重。”
“我没事,倒是你们得小心点,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他们真要是被贼匪盯上,那就别管他们了,赚钱的日子长着呢,犯不着因为点银子把自个儿搭进去。”
“我们晓得,我们会小心的。”
现在要去追的不是几个弃城逃命的官,而是白花花的银子,韩博和王千里一刻不敢耽误,叫上家人点齐刚编好的四十多号乡勇分承五条船过河。
陆大明他们缴获的金银细软全让潘二带走了,大头只要收拾几本书和换洗衣裳,等收拾好追到河边,一百三十多号乡勇已在哨长什长的呵斥下整整齐齐列好了队。
“韩老爷,这些劫道的贼匪咋办?”吉大指着刚押来的十几个垂头丧气的家伙问。
“他们不是喜欢扎红头巾吗,帮他们把红头巾全扎上,扎好之后一起押往万福桥。”
“遵命。”
吉大刚躬身领命,一直守在驿铺的亲兵江柱子竟带着两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追到河边。
“大明,先让弟兄们上船。”
“遵命!”帮办营务的几位老爷全不在,陆大明当仁不让地回头道:“各哨听令,拿好自个儿的兵器,看好各自的干粮,从甲哨开始依次上船,排好队,不要挤,不要急!”
看着眼前这一百多号不但有兵器,不但穿着号褂,甚至有些还穿着盔甲的乡勇,匆匆赶来的张光成和李昌经一时间竟愣住了,不想晓得韩秀峰咋跟变戏法似的变成这么多兵来的。
“张兄,李兄,五团乡勇全到万福桥了?”韩秀峰顾不上客套,走上来直言不讳地问。
“哦,全到了。”张光成反应过来,连忙道:“昨晚到的,这会儿正忙着安营扎寨,我和李老爷不放心,所以赶过来看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贼匪也快到了。”
“贼匪快到了?”李昌经惊诧地问。
“昨天攻陷仪真,今天一早就奔扬州来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看着河对岸道:“我正打算去对岸瞧瞧,让陆大明先率大队人马去宜陵设防。”
“志行,贼匪都快杀过来了,躲还躲不及呢,这个节骨眼上去对岸做什么?”张光成不解地问。
“扬州用不着我们管,江都我们也不在乎,但泰州不能不守,接下来要打一场恶仗,不谈知己知彼,总得晓得贼匪到底长啥样吧。”
“我跟你一起过河,不过得离城墙远点,就看一眼。”
“我又不傻,才不会鸡蛋碰石头呢。”
“还有件事。”张光成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地说:“志行,我们经过州城时被徐老鬼叫住了,他……他问我们打算怎么守,我就把你的打算说了说,没想到他又想出个幺蛾子。”
“啥幺蛾子?”韩秀峰下意识问。
“他说我们拢共就这么点人,不能轻易分兵,不但不让我们分兵去守仙女庙,连宜陵都不用我们管,说他会命人召集青壮去白塔河设防,让你跟我们一道守万福桥。”张光成不想被韩秀峰误会,说完之后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韩秀峰接过信,拆开一看,果然是徐老鬼的笔迹,正如张光成所说让驻守万福桥,不过只要守六天,六天之后便能退守宜陵。
梁六梁九他们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余青槐和李致庸到现在也没消息,韩秀峰本就不放心,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退守宜陵,看着信故作权衡了一番,淡淡地说:“行,我们一起守万福桥。”
张光成越想越过意不去,苦着脸道:“志行……”
“张兄,我晓得你想说啥,这不关你的事。”想到接下来要跟他俩一道守廖家沟,韩秀峰觉得不能没点准备,立马话锋一转:“张兄,李兄,你们还是别跟我一道过河了,贼匪最迟今晚便能攻占扬州,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兵分两路,一个去仙女庙,一个回万福桥。”
“去仙女庙做啥?”李昌经糊涂了。
“据我所知整个扬州府的木料都是从仙女庙运过来的,仙女庙镇上有几十家木料行,河里有好多木排,你赶紧带人过去收集木料,争取赶在明天中午前运到万福桥。”
“用木料扎营寨?”
“嗯,要晓得我们对付的可是身经百战的太平贼匪,不是那些个欺软怕硬的私枭,营寨不扎结实点咋守?”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竹子,麻绳,麻袋,火油一样要收集,能收集多算多少,另外记得多找些铁锹。贼匪不傻子,见从河上强攻不下,一定会从南边或北边绕,所以我们要在大营周围多挖几条壕沟。”
“晓得了,我这就去!”
“志行,我呢?”
“赶紧回去毁桥,通往廖家沟的大桥小桥有一座算一座全要毁掉。还有民船,让船家有多远走多远,不愿意走或找不到船主的全部征用。”
事关能不能守六天,张光成一口答应道:“行,我这就回去。”
想到不能就这么让李昌经去仙女庙,韩秀峰回头道:“王千山,率你的人跟李老爷去仙女庙,一切全听李老爷的!陆大明,率剩下的兄弟跟张老爷去万福桥!”
“遵命!”
看着行头和兵器比海安、曲塘、白米等团乡勇还要好的陆大明等人,张光成禁不住问:“志行,这些兄弟从哪儿来的?”
“这几天新招募的,现在顾不上,回头跟你解释。”
“对对对,先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