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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光宗耀祖

    韩秀峰做事一向“公私分明”,他远在巴县的老丈人段吉庆做事同样如此。

    女婿从江苏汇回来的银钱,在信里说给他多少就拿多少,不该拿的一个铜板也不会要,用他的话说哪有老丈人占女婿女儿便宜的道理。但那些废引显然是吴文锡让张德坚送给他的,毕竟要是送给韩四那点废引真拿不出手。

    总之,段家没绝后,不但有个儿子,而且过两年要迎娶江北厅刘举人的妹妹,家里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同时操持两个家,段吉庆这些天是忙得焦头烂额。

    刚帮女儿和小外孙搬到湖广会馆后面的宅院,又忙着转手废引。好不容易找到个买家,谈了个好价钱,赚了五千多两,又把女儿女婿家隔壁的小院盘了下来,四处买材料,找工匠准备推倒重建。

    不过这事急不来也不用着急,毕竟儿子过两年才迎娶刘家五小姐,他干脆请刘举人的堂弟帮着照应,留下两百两应急的银子,就带着老伴儿、女儿、小外孙、幺妹儿、柱子同关班头一起启程去走马岗。

    准备了很久,带的东西很多。

    为了把柱子这些天帮着置办的东西全带走马去,竟雇了三十多个脚夫。晓得老伴儿和女儿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他自个儿也不想走几十里山路,还从轿行雇了三顶抬杆,坐在抬杆上晃悠了一整天才赶到走马岗。

    潘掌柜早把自家宅院收拾的干干净净,琴儿却不愿意住潘家,而是抱着娃跟幺妹儿一道住幺妹儿家。婶娘喜极而泣,先是搂着幺妹儿抱头痛哭,然后抱着狗蛋不放手,竟跟她和幺妹儿说话说到快天亮。

    第二天一早,昨晚收到信的韩大、韩二和韩三全来了,等潘掌柜招呼他们吃完早饭,段吉庆再次喊众人启程,甚至把抬杆让出来给婶娘坐。

    “亲家,亲家,我还是下来走吧,又不远。”婶娘不但从来没坐过抬杆,而且晓得四娃子的老丈人原来是在府衙当差的,哪里敢坐抬杆却让段吉庆在前头走,刚出山门又忍不住喊道。

    段吉庆放慢脚步,边走边笑道:“幺妹儿她娘,我比你虚长几岁,托大喊你一声弟妹。你刚才喊我亲家,这亲家真喊对了。志行虽不是你的娃,但跟亲生的娃也没啥两样,要不是他叔走的早,说不定早过继给你了。”

    搁以前,婶娘真有这想法。

    但现而今不是以前,四娃子已经做上了大官,婶娘可不敢再有这想法,正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段吉庆又说道:“总之,不管过不过继,在我段吉庆眼里,弟妹你一样是亲家。等会儿见着志行他爹,我要跟他商量商量,不管咋说不能让你们二房断了香火,这事也是志行在信里交代的。”

    “四娃子在信里说了?”婶娘噙着泪问。

    “说了,说过好几次。”

    段吉庆话音刚落,韩三就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段老爷,我爹我娘早说了,让我过继给婶娘做娃。就是过继这么大事,我们又不晓得要不要报衙门,一直想着等老四回来了再办。”

    “你爹你娘早想好了?”段吉庆笑问道。

    “早想好了,”生怕段吉庆不信,韩大急切地说:“做人要凭良心,要不是我叔我婶,我爹我娘包括我们四个兄弟能过上这日子,我家老四能读书认字,能做上官?”

    “好一个做人要凭良心,你爹和你娘比我想的还要通情达理。这样吧,这事用不着等你弟回来,趁我和关班头这几天都在,干脆把这事一并办了。”

    “这样最好,段老爷,这就劳烦你了。”

    “谈不上劳烦,这是应该的。”

    婶娘最担心的就是她将来没人养老送终,更担心她这一房断了香火,可这种事又不好主动去跟哥哥嫂子说,久而久之成了一块心病。她怎么也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又捂着脸痛哭起来。

    “娘,你哭啥,这是好事。”幺妹儿急切地说。

    “是啊婶娘,别哭了,您应该高兴才是。”琴儿也搂着娃回头劝道。

    “我不哭,我是高兴。”

    婶娘连连点头,嘴上虽一个劲儿说不哭,泪水却滚滚而流。潘掌柜走到抬杆边恭喜,关班头恭喜完走过去拍拍咧嘴傻笑的韩三肩膀,以长辈身份提醒他等过继过来就是婶娘的娃,不但他要孝顺,他婆娘和娃一样要孝顺。

    哭的哭,笑的笑。

    哭哭笑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庄口,只见三个乡绅模样的人陪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农正在树下翘首以盼。

    “段经承,那位就是志行他爹。”潘掌柜微笑着介绍道。

    段吉庆反应过来,连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边走边拱手笑道:“亲家,亲家,我就是段吉庆,之前请了你和亲家母好几次,结果你们家里忙一次也没去成,今天总算见着了!”

    韩玉贵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地,平时连走马岗都不怎么去,见着保正甲长都害怕,面对远道而来的段吉庆,一时间紧张得不晓得说啥。

    这时候,琴儿抱着娃走到他面前,微微一蹲,哽咽地说:“爹,我是您的儿媳琴儿,这是您的孙子仕畅。”

    “好,好,我瞧瞧。”

    “您抱抱。”

    韩玉贵下意识伸出手,正准备抱抱孙子,突然想到他整天干活的手太粗糙,竟又缩了回来,好在韩大媳妇胆大,急忙挤上前抱过狗蛋,欣喜地说:“琴儿妹子,我还想着过几个月跟娃他爹一起进城去看看你和狗蛋呢,没想到你们这就来了。”

    韩大连忙道:“这是我婆娘。”

    琴儿反应过来,急忙道了个万福:“琴儿见过嫂子。”

    “别别别,这可使不得,”韩大婆娘吓一跳,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礼,干脆抱着狗蛋转身道:“爹,你瞧瞧,城里的娃跟我们乡下的娃就是不一样,你看狗蛋多白,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

    “这是自然。”幺妹儿挤过来得意地说:“大嫂子,我家狗蛋一生下来就是官少爷,等长大了不光要读书还要去考功名,将来跟他爹一样去做官,还要娶官小姐。”

    韩大婆娘越听越激动,竟转身跟围观的那些邻居显摆道:“你们听见没,我家老四的娃是官少爷!”

    老韩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不但出了个官老爷,现在又有了官少爷,韩玉贵乐得合不拢嘴,却不晓得该说点啥。

    段吉庆在府衙做那么多年兵房经承,岂能不晓得像韩玉贵这么老实巴交的乡下百姓不会甚至不敢说话,干脆啥也不说了,就这么紧握着韩玉贵的双手,在众人拥簇下往庄里走。

    潘掌柜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边走边介绍道:“段经承,这位就是我前些天托人跟您说的徐云山,这位是王景城,这位陈华贵。”

    段吉庆意识到这三位就是庄上的三个大户,心想这庄上以后就不止你们徐、王、陈三家了,而是要变成韩、徐、王、陈四家,微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徐兄、王兄和陈兄,失敬失敬。”

    “段经承,我们可是久仰您的大名,这个失敬我等可不敢当。”

    “是啊段经承,您屈尊降贵来这穷山僻壤,我等受宠若惊。”

    “三位老兄抬举段某了,就算你们三位不来,段某这两天也要一一登门拜访。”

    “段经承,您这是说哪里话……”

    “三位,段某可不是说客气话,也不是跟三位开玩笑,”段吉庆停住脚步,遥望着徐家的宅院,感叹道:“要不是三位当年请先生办私塾,小婿的叔叔韩玉财哪有机会去伺候先生,又哪有机会跟着先生读书认字?要是韩玉财都不识字,小婿就更不会识字,不识字咋做官,所以细想起来要感谢三位。”

    “段经承,您言重了,其实我们真没做啥,说到底是玉财争气,是四娃子争气!”

    “他们是很争气,尤其小婿,现而今已是皇上钦赐的从五品顶带,特授的两淮盐运司副使。吏部的公文刚发到我们巴县,不但县太爷亲自登门祝贺,连盐茶道、川东道和府台都一起登门贺喜,光牌匾就送了五块。”

    段吉庆冲着京城方向拱拱手,旋即话锋一转:“但做人不能忘本,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玉财英年早逝,报答不了这份恩情,这份情只能小婿来报答,小婿在外为官,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只能由段某代为致谢。”

    “段经承,千万别,您这是折煞我等!”

    “是啊是啊,可使不得。”

    “应该的应该的,连礼都备好了,稍后我会和亲家带上小女和志行他娃一道去府上致谢。”

    韩四做上了从五品的大官,不但在庄里就算在走马也是一件大事。徐云山早在几十年前就延聘先生来庄里教徐家子弟,本就是一个聪明人。何况连“同兴当”潘掌柜都主动让出了四十多亩地,他岂能不晓得韩家今非昔比,急忙道:“段经承,玉贵兄,志行做上从五品的大官,我们脸上也有光了,将来还要跟着沾光。”

    “是啊段经承,我们这些天一直在想,志行都已经做上从五品的大老爷,家里不能没从五品大老爷的排场,没排场哪有体面?所以我们琢磨着祠堂一定是要修的,现在那几间屋一定是要翻盖的,要盖个大宅院,这地少说也得置上两三百亩。”

    段吉庆就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停住脚步环顾着四周问:“徐兄,王兄,现而今这周围还能买到地吗?”

    “要是搁别人那是肯定买不到的,但志行又不是别人,我们商量好了,我们三家各让五十亩,”徐云山指指韩家后面的那一片山坡,再指指韩家前面的那一片水田,笑道:“我们准备把前面的那一片山林,东边的那两口池塘和下面的这一片水田全让出来,山林和水田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五十亩,只是不晓得段经承您能不能看得上。”

    “让三位割爱,这咋好意思呢?”

    “应该的应该的,您要是看得上,就是瞧得起我们。”

    “徐兄,王兄,陈兄,你们这三个朋友我段某交定了!”段吉庆拱拱手,意气风发地说:“这一百五十亩山林和水田,段某代小婿帮亲家买了,价钱随行就市,绝不能让你们三位吃亏。再就是劳烦三位帮着想想,庄里有哪些路要铺的,哪些桥要修的,回头我代小婿出钱交给三位,劳烦三位帮着一并铺好修上。”

    徐云山心想做上官就是大气,这还没致仕回乡就要修桥铺路,正准备代庄里百姓感谢,段吉庆又说道:“再就是庄里的私塾现而今还在吗?要是在就算小婿一份,要是没先生就延聘一位,钱粮这些好说,总之不能荒废学业,要让庄里这些聪明伶俐的娃能入学的都入学,就算将来考不上功名也比目不识丁强!”

第四百一十一章 知己知彼

    伍德全赶到松江已是傍晚,虽然进了城但进得并不顺利。

    一赶到城门口就被两个衙役和十几个乡勇拦下来盘问。发现他不是本地人,衙役和乡勇竟用铁链把他锁起来打算直接打入县牢,不管怎么解释也没用,最后只能谎称是从山西赶来投奔府台的家人,衙役和乡勇们才将信将疑地把他押送到了府衙。

    乔松年忙得焦头烂额,没空见他。

    徐师爷赶到门房,问清楚他姓甚名谁,所为何来,一边带着他去二堂,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伍先生,府尊不光晓得上海有会党犯上作乱的消息,还收到了上海县正堂袁祖德殉国的消息,已差人命各县捕拿天地会等乱党,赶紧招募青壮守城。”

    “徐先生,府尊为何不去上海平乱?”

    “你以为府尊不想去,可现在城里拢共才两百多衙役和乡勇,手下没兵让府尊怎么去平乱?”徐师爷走进二堂右侧的一间公房,一边示意他坐一边解释道:“当务之急是守住府城和没被乱党攻占的各县,府尊下午一接到禀报就命查通判亲率差役捕拿城里的会党,县牢里已经关了八九十个。”

    看着伍德全欲言又止的样子,徐师爷接着道:“府尊不但差了好几拨人去苏州禀报,也差人去常州向制台大人禀报。上海不只是财赋之地,苏松等府的漕粮来年也要从上海发运,制台抚台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要守住府城和周边各县,用不了几天朝廷就会派大军来平乱!”

    “那您有没有见到我们吴掌柜?”

    “见过,不过是昨天。”

    “他回上海了?”

    “好像是。”相比“日升昌”上海分号的掌柜,徐师爷更关心“日升昌”的银子,不动声色地问:“伍先生,你是怎么从上海城里出来的,你们票号的其他人呢?”

    “禀徐先生,晚生昨天下午一发现不对劲就打发柜上的先生和伙计去韩老爷暂住的宅院避难了,柜上的银钱和账本也全运出城了。”

    “全在韩老爷那儿?”

    “实不相瞒,上海乱成那样,除了韩老爷晚生谁也不敢相信。”

    “韩老爷暂住的地方离县城有多远?”徐师爷紧盯着他双眼问。

    “不算远,也不算近,就在英吉利租界边上,跟县城中间就隔着一个法兰西租界,”伍德全想想又说道:“您尽管放心,韩老爷来上海办粮的事连县衙和道署都不晓得,更别说那些乱党了。就算被那些乱党晓得了,韩老爷也不是没有准备。”

    “韩老爷手下有兵?”徐师爷追问道。

    “韩老爷手下倒没几个兵,只是暂住的宅院跟英吉利租界仅一河之隔,身份要是暴露,乱党要是找到那儿,韩老爷大可去河东岸暂避。那些乱党虽胆大包天,但也不敢在洋人的租界里胡作非为。”

    “韩老爷没事就好,要是真有三长两短,府尊将来回京都无颜面对黄御史等京里的朋友。”

    府台大人的亲信能说出这样的话,伍德全意识到韩老爷跟乔府台不但有交情,而且交情不浅。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说,一个长随走进来跟徐师爷耳语了几句,徐师爷旋即起身道:“伍先生,我去去便回,劳烦你在此稍候。”

    “您尽管忙,晚生不急,天都黑了,城门也关了,晚生就算想走这会儿也走不了。”

    徐师爷微微点点头,跟着长随走出公房,快步来到空荡荡的大堂,拱起手正准备问坐在堂上的乔松年找他有何事,乔松年就放下笔道:“听小六说有人冒充家人来投奔。”

    “倒也不算冒充……”徐师爷连忙禀报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伍德全刚才不太好说是来找吴掌柜的,所以声称是韩老爷派他来报信的。他怎么说徐师爷自然怎么禀报,乔松年信以为真,竟喃喃地叹道:“韩四有心了,遇上会党作乱想到的不是赶紧逃命,而是赶紧派人来给我报信。那些州县正堂要是个个都像他这样,那些会党又不至于在衙门眼皮底下坐大,更不至于犯上作乱。”

    “少爷,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守住府城,守住青浦、宝山等县。”

    “没兵怎么收,现而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乔松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想又问道:“那个姓伍的有没有说韩四现在还在不在上海,有没有说韩四接下来有何打算?”

    徐师爷连忙道:“他说韩老爷打算以不变应万变,毕竟城里的会党不晓得他去上海了,不晓得他就在城北。”

    想到现在只晓得上海有会党作乱,却不晓得详情,以至于求援的公文都不晓得该怎么写,乔松年起身道:“我们不能对上海的情形一无所知,也不能就这么在松江坐等,要不你带几个人走一趟,去上海找韩四,请他就近打探乱党的消息。”

    上海被乱党占了,而乱党既然敢扯旗造反不可能只占一个上海,想到乱党极可能来犯松江,徐师爷忧心忡忡地问:“少爷,我走了您怎么办?”

    乔松年刚召集士绅商量过怎么招募本地青壮守城,而且已差人连夜去苏州乃至常州搬救兵,心想守五六天应该不是难事,而只要能守住五六天援军必至,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是袁祖德,更不是吴健彰,有我在此坐镇,那些乱党想占松江没那么容易!”

    “可是……”

    “徐叔,没那么多可是,要晓得上海不管怎么说也是我松江府治下,上海有乱党犯上作乱,我这个松江知府不能对上海的情形一无所知,不然等援军到了让我怎么跟率兵来援的上官禀报?”

    想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徐师爷咬咬牙:“好吧,我跟那个伍德全一起去上海,不过您一定要保重,您要是有个闪失,让我怎么跟老爷交代?”

    “我不会有事,你赶紧带人去,连夜去上海,不管打探到什么消息,赶紧差人回来禀报。”

    ……

    上海很乱,不过是城里乱,城外的租界里乱,韩秀峰暂住的宅院周围风平浪静,这一夜又没什么事。

    天一亮就起床洗漱,没想到洗完漱正准备吃早饭,失踪了一天的二鬼子林庆远灰头土脸的来了,一见着张光生和小伍子就诉苦,说昨天在屋里躲了一天没敢出门,今天早上见街上没人再喊打喊杀,城里的百姓甚至能出城,就收拾金银细软跟着一道走,结果出城时这两年辛辛苦苦赚的那点银两全被守住城门口的会党给搜走了。

    “林先生,你跟他们是同乡,你又在洋行做过事,他们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张光生禁不住问。

    “我跟姓刘的是同乡,但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以前为了抢买卖还有点过节,你说他们能给我面子?”林庆远越想越窝火,又恨恨地说:“这帮杀千刀的,有好日子不过非要造反,造反就造反吧,连同乡的钱都搜刮,还在告示上冠冕堂皇的写什么秋毫无犯,你们说气不气人。”

    张光生和小伍子只是好奇,韩秀峰和潘二不只是好奇而且不太敢相信他,毕竟买枪不是一件小事,很难说他与城里的那些乱党有没有勾连,很难说他是不是乱党派来打探的。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饭,一边不动声色问:“林先生,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韩四爷,我都成这样了,您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您的事不是没办妥吗,求您赏我口饭吃。”

    “林先生说笑了,想吃饭还不容易。”

    “韩四爷,您这话从何说起。”

    “不管怎么说你跟刘丽川也是同乡,李咸池、陈阿林、林阿福、李绍熙和李仙云那些人,你应该也全认得。他们现而今不是大都督就是大元帅,而且他们刚起事正是用人之际,像林先生你这样的大才,只要愿意跟他们一起干,荣华富贵要什么没有!”

    “是啊林先生,你有这关系还担心没饭吃?”潘二忍不住附和道。

    林庆远被搞得啼笑皆非,急忙道:“韩四爷,潘先生,这玩笑可开不得,我是认得他们,可他们干得不是别的事,他们是杀官造反,借我几个胆也不敢吃他们的饭,做他们的官。”

    事关身家性命,韩秀峰可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起身去案子上拿来一张,举在他面前轻轻一捅,指着捅破的洞笑道:“林先生,其实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怕人,比如官府,就像这张纸,轻轻一捅就破了,等捅破了你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韩四爷,您别再开这样的玩笑,开这样的玩笑是要掉脑袋的!”

    “找洋人买洋枪一样犯法,你怎么就不怕?”

    “这跟找洋人买洋枪不一样,再说找洋人买洋人的是韩四爷您,又不是我林庆远,我林庆远就是个帮着传话的通译,跟跑腿儿的差不多。何况韩四爷您不说,潘先生、张先生和伍先生都不说,谁会知道。”

    “你就不想问问我是做什么的?”韩秀峰紧盯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林先生,我如果也是乱党,你不就是在帮乱党做事吗,你跟乱党不就是一伙的吗?”

    “这不一样,真不一样,再说韩四爷您怎么可能是乱党!”想到眼前这位神秘的身份,林庆远突然有些后悔来这儿,急忙苦着脸躬手作揖:“韩四爷,小的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知道。您要是用得上小的,小的就鞍前马后帮您跑腿,您要是用不着小的,小的这就告辞。”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各有志

    张家花园是张记木料行老板修建在仙女庙镇北两里处的一个宅院,张家人早去了泰州,现而今变成了江宁布政使何俊和按察使查文经的临时下榻之所。

    相比帮办军务的雷以诚,何俊和查文经才是江北最大的文官。前几天如同惊弓之鸟跑乡下躲避的扬州知府和江都、甘泉、仪真等州县的正堂,一听说藩台和臬台驾到,便不约而同赶到张家花园拜见。

    何俊和查文经此刻一个也不想见,正端坐在花厅里跟郭沛霖商谈扬州和仪真的善后事宜。不过谈来谈去却谈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此时此刻的扬州城如同人间地狱,据探报琦善竟下令进城的兵勇关闭城门,那些个丘八正在城内烧杀抢掠,已经被太平军占了大半年的扬州城再遭此劫,能想象到等他们这些文官进城时不管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早被搜洗一空了。

    郭沛霖越想越恨,放下茶杯抬头道:“耕六兄,你是臬司,现而今也只有你能震慑住那帮丘八。”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我只是一个按察使,就算管天管地也管不着钦差大臣!”查文经同样憋屈,想想又凝重地说:“现在就看雷以诚的了,也就雷以诚才能约束住那帮丘八。”

    雷以诚虽然去扬州城,但郭沛霖对雷以诚能否约束住那帮穷凶极恶的丘八不抱任何希望,因为进城的全是琦善的手下,而琦善与雷以诚不和几乎尽人皆知,那些打仗不行祸害百姓却一身劲的丘八才不会怕雷以诚,更不会给雷以诚面子。

    何俊不但担心扬州城被祸害得十室九空,更担心刚退到瓜洲的太平军,紧锁着眉头问:“耕六兄,你昨天拜见过琦善,琦善有没有说他打算如何发落张翊国?”

    “说是革职待参,其实弹劾的折子已经差人六百里加急送京城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张翊国这一关不好过!”查文经不但跟郭沛霖一样同情张翊国,而且觉得无论守扬州和仪真等地方,还是攻剿退到瓜洲的太平军,琦善和慧成手下的那帮丘八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张翊国等敢用命的官员。

    何俊沉吟道:“看来只能等皇上的谕旨,等谕旨到了我们再联名具折保奏,看能否帮他求个革职留任的恩典。”

    郭沛霖不失时机地说:“二位,提到保张翊国,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两淮运司的前任运副韩秀峰。”

    “段倬云的内弟?”查文经下意识问。

    “正是,”郭沛霖长叹口气,凝重地说:“他奉命去上海办粮,结果遇上会党作乱,上海、青浦和嘉定等县城全被乱党给占了,前任苏松太道吴健彰被乱党生擒,上海知县袁祖德殉国,青浦、嘉定、川沙厅,连同两浙盐运司松江分司的文武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就他一个人坚守在上海。”

    查文经之前一直在清江浦,不晓得韩四的事,禁不住问:“后来呢?”

    “制台奏请朝廷调派大军去平乱需要时间,而上海那边又不能没有朝廷命官,毕竟不只是涉及到平乱也涉及到江海关的关税。所以一听说韩秀峰还坚守在上海,便命他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

    郭沛霖将韩四在上海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说完之后又唉声叹气地强调道:“杨能格身为苏松太道,身负与洋人交涉之责却对洋人是避而不见,可洋人又讲究对等,说按例领事与道台同品,副领事和通译官与知府同品,韩秀峰只是个正五品的同知兼江海关监督,品级不够、官职不高,让他跟洋人怎么交涉?”

    杨能格写得一手好字,在京城时风光得很,连王公大臣都争相派家人去求字。不过杨能格的迂腐跟他的字一样有名,查文经不光晓得而且领教过,不禁叹道:“杨能格最看上去捐纳出身的官,韩秀峰在他手下当差自然讨不着好。”

    “如果只是瞧不起韩秀峰的出身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是为了自保把韩秀峰推出来背锅!”

    “这对了,要是不倒打一耙,那他就不是杨能格了。”查文经想了想,又问道:“仲霁兄,韩秀峰是你保举的人,现而今他落难了,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保的,要是坐视不理见死不救,让我将来怎么跟段倬云和黄钟音交代。”

    “你打算怎么保?”

    “本打算求皇上让他来江北大营戴罪自效,不过想想不合适。”

    “你要是愿意去求琦善,琦善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郭沛霖不是放不下身段去求现而今是破鼓万人捶的琦善,而是觉得韩四不一定愿意回泰州,只能苦笑着解释道:“耕六兄,你虽然不认得韩秀峰,但应该听段倬云提起过,韩秀峰这个人年纪虽不大,但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是可圈可点的,可惜胸无大志,之所以出仕为官,只是为了摆脱冷籍,好让他韩家子孙将来可以念书考功名。”

    “这我倒是听段倬云提起过,”生怕冷落何俊,查文经又回头道:“晋孚兄,仲霁说的这个韩秀峰,就是正月里率一千乡勇坚守万福桥,阵斩长毛四百多的前署理泰州州同。”

    “想起来了,有所耳闻。”想到张翊国昨晚来拜见时递上的履历,何俊若有所思地说:“张翊国好像跟他一起打过长毛,好像就在万福桥。”

    “正是,只是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倒霉,明明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力,却落得被革职查办的下场。”

    “张翊国一定要保,要是不保真会寒了那些敢用命的文武官员的心。你们二位刚才说的韩秀峰一样要保,他原本就是我江北的官员,做那个松江府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本就是临危受命。”

    “保自然是要保的,只是怎么保。”郭沛霖无奈地说:“晋孚兄有所不知,韩秀峰早就打算功成身退,现而今又遇上这档子事,我敢肯定他对仕途已心灰意冷。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官都已经做到正五品了,像他这样捐纳出身的,就算接着做官这官也做不大。”

    想到捐纳出身的顶多能做到道台,何俊禁不住问:“这么说你打算保他个功成身退?”

    “实不相瞒,要不是我强留,他早就告病回乡了。我答应过让他平平安安回乡的,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成全。”

    “他现而今是戴罪之身,想功成身退可没那么容易。”

    “是啊,我正为这事头疼呢。”

    正说着,查文经的家人拿着一张名帖跑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

    查文经接过名帖看了看,下意识问:“仲霁兄,这个吴文铭是不是仪真吴家的人,跟湖广总督吴文镕有没有关系?”

    “正是仪真吴家的人,好像是吴大人的堂弟。”提到吴文镕,郭沛霖眼前一亮:“吴文铭来得正好,韩秀峰的事用不着我再操心了。”

    “仲霁兄,你是说韩秀峰跟仪真吴家有交情?”

    “韩秀峰不但认得吴大人的胞弟吴文锡,跟吴文铭更是一起打过长毛,连吴家的家小都是他帮着安顿在泰州的,吴大人要是晓得他现而今的处境一定会帮这个忙。”郭沛霖越想越激动,禁不住笑道:“湖广紧挨着四川,长毛又杀到湖广去了,吴大人圣眷正浓,奏请朝廷让他去湖广效力还不是一份折子的事!”

    “仲霁兄,我们这边正缺人,你倒好,竟把可堪大用的人往湖广推!”何俊哭笑不得地说。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早答应过他。”

    “晋孚兄,实不相瞒我来江苏上任前,段倬云特意摆酒请我到任之后关照他这个内侄。人各有志,既然韩秀峰无心仕途那我们就让他走吧。”

    “连你都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何俊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张翊国的事,你们二位要多费心,实在不行我们三人联名具保。”

    联名具保这是要彻底跟琦善撕破脸,但想到跟琦善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多了,郭沛霖权一口答应道:“行,琦善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去!”

第四百五十六章 礼多人不怪

    “有人吗,开门啊,小山东,温掌柜,我们回来了!”

    看到会馆,大头像是看到了家,竟跳下车飞奔过去叫门。回到自己一手翻建的会馆,韩秀峰也感慨万千,钻出马车笑道:“轻点,咋咋呼呼的,把门砸坏你赔?”

    “四哥,我是怕他们听不见。”

    大头刚回过头,里面就传来小山东的大呼小叫声:“来啦来啦,大头哥,我这就开门!吉老爷,敖老爷,韩老爷回来了!”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拉开了,一见着不但长高了也比之前壮了的小山东,大头竟激动的跟以前在会馆打闹时一样将小山东一把叉起,叉得老高:“你龟儿子咋守门的,咋到这会儿才开门?”

    “大头哥,我在里头烧茶的,没听见。”小山东一边挣扎着,一边朝韩秀峰喊道:“四爷,您可算回来了。今儿一大早喜鹊儿就叽叽喳喳叫,我还寻思着除了您回来还能有啥喜事,没想到您真回来了!”

    “是吗?”韩秀峰笑了笑,跳下马车正准备让大头把小山东放下,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敖老爷吉祥,秀峰回来晚了,只能给您拜个晚年!”

    “别别别,我可不敢受此大礼。”敖彤臣跨过门槛一把将他扶住,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调侃道:“志行,你可别害我!你都已经是正五品的同知老爷了,我敖彤臣才从七品,天底下哪有正五品给从七品行礼的道理,要是被御史言官晓得了,定会被他们参上一本。”

    “敖老爷,我这个正五品跟您的从七品能比吗?再说这儿又没外人,御史言官怎会晓得?”

    韩秀峰话音刚落,黄钟音和吉云飞绕过照壁走到门口,笑看着他道:“这是没外人,但这儿有御史!”

    “黄老爷,吉老爷……”

    “打住!”不等韩秀峰说完,吉云飞便脸色一正:“志行,金莆没跟你开玩笑!古人云:不学礼无以立。要是个个像你这样乱喊,何以辨贵贱、明亲疏、别父子、识远近、知上下?何况你我既出仕为官就得谨守朝廷礼法,从今往后在外人跟前按品级高低、官职大小相见,没外人我们以兄弟相称。”

    韩秀峰苦着脸道:“吉老爷,这哪成!且不说您几位都是身份尊贵的翰林老爷,就算不是我也不能没大没小。”

    “像你这么喊才是没大没小呢。”黄钟音不为好奇地看了苏觉明和任钰儿他们一眼,走上前问:“志行,你就这么直接进场,直接回会馆的?”

    “是啊,”韩秀峰以为黄钟音是怪他没差人先给会馆送个信,急忙拱手道:“黄老爷,不怕您笑话,一想到能回会馆,能赶在正月里给您几位拜个晚年,我是归心似箭,这一路是紧赶慢赶。”

    黄钟音追问道:“没去景运门递请安折?”

    “没去,”韩秀峰越想越糊涂,苦着脸道:“黄老爷,我是奉吏部之命回京的,又不是奉旨回京的。再说我只是个正五品同知,还是刚被查办过的,哪有资格递请安折乞求觐见?”

    “你是刚被交部议处不久,不过那算是被议处吗?降一级调任永安河道衙门,这分明是议叙!”黄钟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接着道:“皇上没下旨你就不递请安折了?何况你之前的从五品顶带和两淮运副从哪儿来的?”

    韩秀峰挠着脖子道:“我……我,郭大人好像帮我上过谢恩折。”

    黄钟音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道:“上过谢恩折就不用再谢恩了?话说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咋就不明白礼多人不怪的道理?”

    “黄老爷,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请安折一样是奏折,我不会写!”韩秀峰想了想,又愁眉苦脸地说:“就算我会写,就算把折子送到景运门,通政司的奏事官十有八九也不会帮往上呈。”

    “不会写我们帮你写,至于通政司的奏事官会不会帮你往上呈是他们的事,就算他们不往上呈也得登记于册,并将你的折子交内奏事处。”

    黄钟音刚说完,吉云飞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仔细看看行不行,要是没啥遗漏就赶紧去。”

    韩秀峰没想到几位同乡不但为他好,而且连请安折都帮着写好,急忙接过奏折:“谢黄老爷,谢吉老爷,我这就去景运门。”

    “等等。”吉云飞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大头身边不敢插话的小山东,微笑着提醒道:“递上折子之后别忘了望阙磕拜,完事之后直接去吏部缴销命你即刻回京的公文和兵部勘合,办完这两件事别急着回来。”

    “不回来去哪儿?”

    “去拜见彭大人!”吉云飞意识到他外官做久了已经忘了京里的规矩,耐心地解释道:“志行,你这个差事来得实属不易。因为这些年能去永定河道衙门当差,几乎跟翰林官能入詹事府一样,成了文武官员的迁转之资。历任道员几乎无一例外地升转按察使,有的甚至成了封疆大吏,同知要么授知府,要么迁顺天府同知,所以不晓得有多少人眼红!”

    永定河南、北岸同知只要在任上不出纰漏,就能升任知府或顺天府同知,韩秀峰还是头一次听说,顿时大吃一惊。因为顺天府不是一般的州府,顺天府同知也不是徐瀛那样的摇头老爷。

    顺天府有四个同知,分掌西路厅、东路厅、南路厅和北路厅,分驻卢沟桥拱极城、张家湾、黄村和沙河镇巩华城,分辖涿州、大兴、宛平、良乡、房山,通州、蓟州、三河、武清、宝坻、宁河、香河,霸州、保定、文安、大城、固安、永清、东安和昌平州、顺义、怀柔、密云、平谷等州县,相当于四个“小知府”,而且是皇上眼皮底下的知府!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禁笑道:“这么说我捡了个大便宜?”

    “所以要谢恩,要上请安折,要去拜谢彭大人。要让彭大人晓得你已经回京了。虽说彭大人十有八九不会在家,但不管他在不家你照样得去,先把名帖和履历递上。要是彭大人想召见你,早晚会差人来会馆传话。”

    “提起彭大人,回来前许抚台还让我给彭大人捎了封信。”

    “有信更好,赶紧去,彭大人家你不认得,小山东认得,他陪你去。”

    小山东缓过神,急忙走到车边道:“四爷,办正事要紧,小的陪您去。”

    “那我先走一步?”

    “赶紧去,别磨蹭。”

    ……

    三位同乡让办的全是大事,韩秀峰一刻不敢耽误,甚至顾不上给他们介绍苏觉明、任钰儿和翠花,就这么拿上吉云飞帮着拟的请安折,同小山东一起乘车直奔景运门。

    他一走,任钰儿顿时慌了神。

    翰林老爷平时难得一见,今天竟一下子见到三位,其中一位已经做上了监察御史!再加上她是一个女子,照理说不应该轻易抛头露面的,一时间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挽着翠花的胳膊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

    韩四在泰州乃至上海的事,小伍子上次回来时早事无巨细跟黄钟音和吉云飞禀报过,二人不但晓得一个是韩四认的义妹,一个是韩四做主帮大头娶的媳妇,而且晓得任钰儿正在守孝,晓得她爹任雅恩殉国了。

    想到让两个女子在外面挨冻不合适,黄钟音干咳了一声,回头道:“大头,你四哥都已经走了,看啥看,还不请两位姑娘进去。”

    大头缓过神,咧着大嘴笑道:“黄老爷,吉老爷,敖老爷,这是翠花,这是我四哥认得干妹妹任小姐!这是苏觉明,我四哥在扬州收的长随。”

    “小的拜见三位老爷。”苏觉明可不敢在翰林老爷跟前没大没小,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这么噗通一声跪下拜见。

    “起来起来,起来说话。”

    任钰儿也反应过来,急忙抽出挽着翠花的胳膊,怯生生地道了个万福。见大头挤眉弄眼,翠花俏脸一红,也学着任钰儿给三位翰林老爷道万福请安。

    男女有别,而且会馆就团拜时请过女眷。

    黄钟音一时间反倒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干脆拱手回了个礼,让一直想开口却插不上话的温掌柜带她们进去用茶。吉云飞则把温掌柜的二儿子叫到一边,让温掌柜的二儿子赶紧雇辆车去他家,帮他把内人请来作陪。

    韩老爷回来了,晚上自然要摆宴席,温掌柜把任钰儿和翠花安置到后院的一间状元房便忙碌起来。

    黄钟音和吉云飞三人则坐在正厅里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听大头说出京这一年多的见闻。

    大头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但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翠花。

    “黄老爷,我四哥本来打算让我和翠花在上海拜天地的,可薛老爷、刘老爷和老虎小虎要打仗,天天打,没日没夜的打,没空去租界吃我的喜酒!我一辈子也没办过喜事,这么大事咋能不请他们,所以这天地就没拜成!”

    “那你四哥有没有说啥时候帮你们操办?”黄钟音强忍着笑问。

    “我四哥说了,说来京城帮我操办。还说拜完天地不能不拜长辈,可我爹娘死得早,八爷又在巴县老家,想请您几位做我的长辈,到时候让我和翠花给您几位磕头!”

    吉云飞放下茶杯道:“行,既然你四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做一回你的长辈。”

    大头虽然脑壳不好使,但一样晓得能请几位翰林老爷做长辈是一件很风光,甚至能显摆一辈子的事,竟兴高采烈地说:“谢吉老爷,谢黄老爷,谢敖老爷,我得赶紧去跟翠花说一声,这么大喜事不能瞒着她。”

    说走就扔下三位翰林老爷往后院跑,站在一边的苏觉明顿时吓懵了,正寻思要不要帮他跟三位翰林老爷请罪,三位翰林老爷竟笑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另起炉灶

    南岸厅衙署在祖家场村的村口,门口一样有个大校场,一样坐北朝南,一样是里外三进的大宅院,门口一样架着一面用来让百姓鸣冤的大鼓,唯一与道署不同的是,规模没那么大,只有一道仪门,大堂两侧的配房加起来也只有十二间。

    院子里灯火通明,先一步赶回来的陈崇砥正忙得焦头烂额。

    韩秀峰不想给他添乱,跟着他的家人径直步进内宅,先在一间小书房歇息。大头、陈虎等老泰勇营的兄弟顿时忙碌起来,先是把洋枪火药和铅子卸下车往库房搬,搬完再搬行李。翠花和任钰儿帮着收拾屋子,帮着铺床单被褥。

    王千里和崔浩都没带家人,不过他俩行李也不多,找了两间屋放下行李,自个儿动手铺了下床,便不约而同赶到书房听用。

    没想到刚走进书房,就见吉大拿着两份履历跑来禀报。

    韩秀峰接过履历凑到蜡烛下看了一眼,又顺手还给了他:“不见,就算本官一路鞍马劳顿,已经歇下了。要是有啥公务,让他们明儿个来大堂上说。”

    “遵命!”

    吉大接过履历一走,王千里便好奇地问:“四爷,谁啊?”

    “一个候补千总和一个把总,这么晚了,有啥好见的。”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千里,你出去跟陈崇砥说一声,原来的那些杂役有一个算一个也全遣散掉,今儿晚上吃干粮,不用置办啥子酒席,也不用人烧饭。”

    “好,我这就去。”

    见王千里起身就要去传话,崔浩忍不住提醒道:“韩老爷,这么做不合适吧?再说您初来乍到,河营究竟什么情形总得找人问问,不问清楚接下来怎么整饬?”

    “德忠兄,你是说应该见见那两个武官?”

    “学生以为还是见一下好。”

    看着崔浩小心翼翼的样子,韩秀峰不禁笑道:“德忠兄,看来你对绿营的情形不太熟悉。这么说吧,我从来没指望过河营能整饬好,既然指望不上又何必耽误那功夫,所以不见也罢。”

    “不整饬河营,兵从哪儿来?东翁,学生晓得河营一定没一千五百兵,但就算那些丘八吃空饷,只要凑凑怎么也能凑五六百人,有五六百人总比一个都没有的好。”

    “别说他们顶多能凑五六百,就算能凑一千五百兵,我一样是一个也不会要。”想到他既然问到这些,韩秀峰干脆放下茶杯道:“我们要的是敢用命能打仗的兵,不是凑人头。所以接下来一个月得让你和千里受点累,带上陈虎他们去十里八乡招募青壮,刁奸耍滑的不要,只要身家清白老实可靠的。”

    “另起炉灶重新招募编练,原来的兵一个也不要?”

    “你以为呢?”

    “那原来的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武官呢?”

    “也不要。”

    “东翁,学生晓得另起炉灶重新招募好,毕竟自个儿招募的人用起来顺手,可原来的那些官兵不是想裁撤就能裁撤,想遣散便能遣散掉的。尤其那些个武官,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全是朝廷命官!”

    “不用他们不意味着要裁撤遣散,静海战事正紧,僧格林沁和胜保三天两头上折子奏请朝廷给他们调援兵,我们大可借这个机会打发原来的那帮丘八去胜保大人麾下效力。老老实实去自然好,要是不老实不想去那就违抗军令!”

    崔浩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年前的东家竟如此狠,楞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东翁,朝廷能同意吗?”

    “皇上命我来固安是做啥子的,难道皇上不晓得河营是啥情形?实不相瞒,在觐见时我就跟皇上说过,原来的那些武官和兵勇能用则用,不能用的一个也不留!”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至于把南岸厅原来的那些胥吏衙役打发去北岸厅,让陈崇砥把外头的那些杂役遣散掉,一是我跟之前的南岸同知不一样,我只管练兵不管地方上的赋税钱粮和刑名词讼。二是因为我们本就没多少钱粮,得把本就不富裕的钱粮用在刀刃上,没那么多钱粮养闲人。”

    “可您身边不能没几个听用的!”

    “我虽是文官,但办的却是武官的差事,从今往后这南岸厅衙门就是河营的中军大帐,颁的军令,行的是军法,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今儿个太晚了,只能让舍妹和大头两口子住衙门,明天一早就让觉明去村子里租几间民宅,让女眷全搬出去。”

    “学生呢,学生要不要搬?”

    “你和千里就不用了,等把原来的那些丘八打发去静海平乱,我就去找吴大人,请吴大人奏请朝廷委你个帮办营务的差事。等拿到帮办营务的公文,你便能名正言顺地跟陈崇砥一道帮我办理河营的粮饷。”

    帮办营务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但至少是个正儿八经的差事,河营要是练成了,将来要是能打一两场胜仗,皇上一高兴,肯定会赏个一官半职。崔浩越想越激动,急忙起身道:“谢韩老爷提携,谢韩老爷提携!”

    “自个儿人,有啥好谢的,”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微笑着道:“在马车里跟你说过,在这儿想发财难,但想建功立业容易,只不过要吃点苦,受点委屈。”

    “学生不怕吃苦,学生不委屈!”

    崔浩话音刚落,王千里传完话回来了,一进门就笑道:“四爷,刚才跟陈崇砥去道署迎您的那几个武官追过来了,一个带了履历,一个没带,想请吉家兄弟帮着通报,看着应该是带着银子来的,我晓得您不会见他们,就做主打发他们回去了。”

    “带银子来的,看样子是没少吃空饷,现在晓得怕了。”

    “这是遇上您的,换做别人肯定没好果子吃,就算能躲过一顿板子也得大出血,没个三五千两银子这一关别想过。”

    “三五千两,你也太瞧得起他们了。”韩秀峰笑了笑,想想有问道:“还有啥事吗?”

    “对了,还真有,固安县丞竟让家人去城里办了一桌酒席,打着灯笼提着食盒来求见。我见对面守备署派了十几个兵守在衙门外警戒,就做主帮您把他送来的酒菜赏给了那些兵勇。”

    “这主作的好,吃人家的嘴软,我可不想占他便宜。”

    做官做成这样,崔浩还是头一次见。

    王千里一个幕友竟帮着韩老爷作这么多主,崔浩更是不敢相信,见王千里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又说起什么时候去顺天府要钱粮的事,他才意识到王千里跟韩老爷的关系不一般,真能帮韩老爷作一半主。

    “找顺天府要钱粮的事不急,当务之急是募兵。”韩秀峰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光靠我们不行,募兵的事还得仰仗地方。”

    “找附近州县正堂?”王千里下意识问。

    “找他们没用,就算去找,他们也只会帮着张贴几张告示,派些衙役去十里八乡一边敲锣一边帮着吆喝几嗓子,百姓躲都来不及,谁会愿意来当兵。要不这样,等把原来的那些丘八打发去静海,我们就一道去拜访附近那些德高望重的士绅,到时候备上点薄礼,给足人家面子,人家应该会帮这个忙。”

    想到韩老爷在泰州就是靠士绅帮助拉起一千多乡勇的,王千里忍俊不禁地说:“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是当局者迷。”韩秀峰解开手边的干粮袋,取出中午打尖时买的火烧,一边招呼二人就着茶吃,一边接着道:“直隶民风彪悍,百姓尚武,这兵应该没那么难招募,关键是招齐之后怎么带好这一千五百兵。陈虎和吉大吉二他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最多只能校拔两个千总,就算能多校拔几个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全去领兵。”

    “为何不能?”王千里不解地问。

    “我们不是有四十多杆洋枪吗,要是让他们全去领兵,那些洋枪让谁去使?”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就算粮饷充裕,别说半年时间,就算给我一年也练不出一千五百能真正上阵杀贼的兵,只有上过阵、见过血的才勉强算得上精兵。想在这么短时间内,练出一支勉强能打仗的兵,还是得靠火器。所以我打算让陈崇砥去采办几十杆鸟枪抬枪,连同从上海带来的洋枪,设一个火器营。”

    “也是,让一帮庄稼汉上阵哪打得了仗,现而今还真是只能靠火器。”王千里深以为然。

    “再就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初来乍到不能两眼一抹黑,永定河两岸的地形和附近州县的贼情得赶紧弄清楚。一起来的这些老兄弟中数陈虎最机灵,我准备招些熟悉附近州县情形的青壮,编一支斥候队,让陈虎统领。再挑几十个老实可靠的,编一支亲卫队,让大头统领。”

    …………

    PS:祝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同时,由衷地感谢武汉的朋友为防范疫情扩散做出的巨大贡献,感谢新春佳节仍战斗在抗冠状病毒一线的医护人员,你们辛苦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早做准备

    河营共有三处营房,一处在都司署,一处是原来的南岸守备署,还有一处便是南岸厅大堂两侧的二十几间公房和后来在院子里建的两排房子。

    头一批只招了四百多兵勇,原打算让左营和右营驻守备署和守备署后头的那几排营房,让中营驻南岸厅前院儿,但因为肃顺的到来只能让中营的兵勇全挤到守备署去了。

    肃顺想看热闹,不愿意移驾都司署,韩秀峰和陈崇砥只能让书办们赶紧把内宅的东西搬到前院,把内宅收拾出来让肃顺下榻。

    酒席自然是要张罗的,肃顺的那些个随从也要安排好,没想到崔浩刚把酒席准备妥当,韩秀峰正准备邀请肃顺入席,吴廷栋竟匆匆赶到了,紧接着是北岸厅同知石赞清和固安知县吴焘。

    他们来都来了,肃顺自然是要见见的,不但召见还让他们坐下一道吃酒。看似宾主尽欢,可事实上这顿酒吴廷栋吃得并不高兴,陈崇砥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因为他吃着吃着赫然发现好像搬石头砸自个儿脚了,今后很可能里外不是人。

    石赞清懒得管陈崇砥的死活,但不想韩秀峰因此把吴廷栋得罪死了,觉得这件事还是挑明了比较好,放下筷子半开玩笑地埋怨道:“韩老弟,侍郎大人驾到这么大事,你竟瞒得死死的不差人知会一声,这事办得不地道!”

    肃顺何等精明,岂能猜不出他来固安的消息是陈崇砥差人去禀报吴廷栋的,笑看着石赞清道:“次臬兄,这事还真怪不得志行,是我不让他惊动你们的。”

    这么大事居然瞒着道署,吴廷栋越想越郁闷,瞄了韩秀峰一眼,拱手道:“大人驾临固安,不让知会我等是大人体恤地方,但我等不能因此不来拜见大人。何况不管怎么说河营隶属河道,营务一样是河务,下官身为道员理应前来拜见,理应向大人禀报河务。”

    见韩四一脸尴尬,欲言又止,肃顺举起杯子哈哈笑道:“彦甫兄言之有理,这事千怪万怪只能怪我,怪我考虑不周。来来来,我先干为敬,借志行老弟这杯酒给诸位赔罪。”

    “大人何出此言,大人驾临固安,下官有失远迎,应该是下官给大人赔罪才是。”吴廷栋再次站起身,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

    韩秀峰并非真忘了差人去道署禀报,而是故意不差人去禀报的,毕竟身为河营的营官,跟道署的关系很微妙,跟吴廷栋走太近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没想到吴廷栋竟如此沉不住气,吃着吃着就因为瞒着他而旁敲侧击地表示出不快。

    让韩秀峰更想不到的是,吴廷栋敬完酒又拱手道:“禀大人,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肃顺早听说过他是连胜保都不怕的人,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他是个能吏,不禁笑道:“这儿又没外人,彦甫兄但说无妨。”

    “下官以为韩老弟的练胆之策大为不妥,还请大人三思。”

    “有何不妥?”

    “下官虽没领过兵,但也知道自古领兵最担心的便是营啸,营啸可不是儿戏,且不说天晓得那些兵勇逃窜出营之后会干出哪些伤天害理之事,便是地方上也经不起这样的惊扰。”

    吴廷栋看着肃顺若有所思的样子,义正言辞地说:“我等脚下是什么地方,乃天子脚下,乃京畿重地!要是惊扰了百姓,百姓必慌不择路四处逃窜。百姓逃窜致固安县城,固安乱!逃窜至永清,永清乱!要是一口气逃窜至京城,京城必人心惶惶,甚至会惊扰皇上!要是那些个居心叵测之徒再趁火打劫犯上作乱……”

    韩秀峰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会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正准备起身反驳,石赞清沉吟道:“韩老弟,仔细想想你这练胆之策是欠考虑,以我之见不妨暂缓,等过几日找个偏僻点的、不会惊扰百姓的地方再施行也不迟。”

    过几日再施行,河营有那么多时间吗?

    肃顺很想看看河营刚招募的那四百多号兵勇究竟可不可堪大用,同时又觉得吴廷栋的担心有一定道理,毕竟谁也不晓得那些被吓跑的兵勇会不会烧杀抢掠祸害地方,更不晓得村里的百姓被吓坏之后会不会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现而今不比以前,年前长毛杀到静海的消息传到京城,京城人心惶惶,一夜之间就有三万多户共十几万百姓逃出京城,以至于菜市口和宣外那些个平日里最热闹的地方大白天都见不着几个人。

    想到这些,肃顺提议道:“诸位,俗话说军令如山,韩老弟既然已经安排下去了,那该怎么施行就怎么施行,可不能朝令夕改。至于彦甫兄的担忧,本官以为不无道理,事已至此只能加以防范,看天色这会儿刚过戌时,现在做准备还来得及。”

    “如何防范,请大人示下!”韩秀峰连忙起身道。

    肃顺笑道:“韩老弟,你忙你的。防范之事有彦甫兄在,无需你操心。”

    吴廷栋没想到肃顺竟会这么说,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这就去做准备。”

    “那就劳烦彦甫兄了,本官在此等消息,等你那边一切准备妥当,本官再让韩老弟放枪放炮。”

    “遵命!”

    石赞清和固安知县很清楚光靠道署的那百十个衙役不够,急忙起身请命一道去做准备,肃顺是既想看热闹又不想因为看热闹搞出乱子,不但一口答应了,还让他们赶紧差人连夜去知会宛平、永清等州县正堂,让周边各县也加以防范。

    韩秀峰没想到屁大点事竟被他们搞得如此夸张,只能把吴廷栋等人送出衙门,然后回来接着陪肃顺吃酒。

    “别往心里去,吴廷栋是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就像刚才说的,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像他这样进取不足守成有余的官员,虽领不了兵打不了仗,但让他治河却是一把好手,也只有像他和石赞清这样的才能办好河务。”

    “大人英明,细想起来秀峰是欠考虑。”

    “年轻人本该血气方刚锋芒毕露,要是像他们那般圆滑,那么畏首畏尾,还领什么兵打什么仗!”肃顺笑了笑,接着道:“都说老成谋国,可现而今我大清老成谋国的文武官员不是太少而是太多。要是个个都四平八稳,能办得成什么事?也正因为暮气太重,皇上才下定决心启用新人,刷新吏治。”

    “下官惭愧……”

    “志行老弟,你是个实心办差的,你无需惭愧。应该惭愧的是那个不争气的佟春,是那些个保举彤春和保举下午挨了你一顿板子的关鹏程的那些人。你或许还不晓得,佟春不但被革职了,而且永不叙用!至于那个姓关的,等你把折子呈上去,其下场也不会比佟春好到哪儿去。”

    佟春这才告病几天,皇上就已经晓得了,不然顶多是革职绝不会永不叙用。

    韩秀峰意识到十有八九是永祥上的密折,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永祥穿着一身棉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躬身禀报道:“禀侍郎大人,禀韩老爷,一切均已准备妥当,何时放枪请侍郎大人示下!”

    “天色尚早,待会儿再说。”

    “嗻!”

    肃顺示意永祥退下,命顾得辉等亲随守在外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随即放下酒杯紧盯着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志行老弟,其实我来此还有一事。只是事关重大,你晓得就行了,也可提前做些准备,但绝不能泄露出去。”

    韩秀峰大吃一惊,连忙道:“大人请讲,下官绝不敢泄露半句。”

    肃顺轻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按例皇上一登基就该选万年吉地,就该修百年之后的陵寝,但这件事却拖到今天,甚至不晓得还要拖到何时。”

    “大人,别的事能拖,这件事能拖吗?就算平乱要银子,朝廷也不能因为平乱耽误这件事!”

    “不只是银子的事。”肃顺夹了一筷子菜,不缓不慢地说:“除了银子之外有个更棘手的事,那便是皇上百年之后该葬在东陵还是西陵?是按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纯皇帝(乾隆)所定的昭穆制,还是按先皇打乱后的重新排?好在这件翰詹科道足足争论了近一年,也足足困扰了皇上近一年之久的事,年前总算有了个结果。”

    韩秀峰下意识问:“那皇上决定是东陵还是西陵?”

    “皇上决定两边都选,先是派定郡王载铨、时任工部右侍郎彭蕴章彭大人、内务府大臣基溥和江西巡抚陆应榖去相度,紧接着又命文华殿大学士裕诚和礼部尚书奕湘去勘察。去年二月底和九月中,更是亲自前往几个备选地阅视。”

    “定下来没?”

    “暂没有,不过皇上在精通堪舆而著称的江西巡抚陆应榖两度进言下,觉得东陵境内的平安峪可作未来的兆葬之所。”肃顺吃完嘴里的菜,放下筷子道:“皇上想再去东陵亲眼瞧瞧,可圣驾出京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在这个时候,所以你我得早做准备。”

    韩秀峰反应过来,苦着脸道:“大人,下官这兵就算练得再快也得四五个月之后才能真正成军,事关皇上安危,护驾之事河营恐难当大任。”

    “这你大可放心,圣驾出京非同小可,就算再快四五个月内也很难成行,我估摸着再快也是下半年的事。不过你得早做准备,最好借练兵之机带可靠兵勇先去察看一番,熟悉地形。”

    护驾那是比平乱更重要的差事,而且无过便是功!

    韩秀峰意识到这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急忙躬身道:“下官领命,下官从明儿个起便开始做准备。”

第四百九十三章 虚惊一场

    来时族老说韩老爷爱兵如子,不会克扣兵勇的钱粮。但军饷会不会被克扣,不到发饷的那一天谁也不晓得。许三葵只晓得营里有的是粮,晚上让各哨去领白面儿和锅碗瓢勺回来擀面条,咸菜疙瘩也领了一大坛,四个被推选做伙夫的兄弟忙得焦头烂额,煮了一锅又一锅。

    许三葵饭量大,可家里有爹有娘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每年交完租剩下的粮又只有那么点,所以从来不敢敞开肚子吃,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而且只能吃个三四成饱。

    好不容易有能吃饱的这一天他也就没客气,竟一连吃了五大碗,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正因为吃得太多,肚子撑得难受,去了好几趟茅厕,想拉又拉不出来,就这么躺在大通铺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咚、咚、咚、咚、咚……

    外面又传来更夫的打更声,许三葵正担心这觉睡不着明儿个没精神,更夫竟呵欠连天地喊道:“寅正四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许三葵觉得很奇怪,因为不管是庄里的更夫还是城里的更夫,都是一个比一个懒,平日里不是漏敲就是干敲,极少会提醒睡下的人小心火烛。而且也用不着提醒,毕竟都已经五更天了,谁家还会点着灯。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想打又打不出的饱嗝驱散了,他撑得实在受不了,干脆爬起身又披上旧棉袄,摸黑穿上鞋,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营房。正准备顺着墙根儿去后头的茅厕,突然发现校场方向竟有火光。

    难不成走水了?

    可真要是走水了,更夫为何不喊人来救?

    许三葵百思不得其解,顾不上再上茅厕了,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往营门走去,想出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没想到刚走到营门口,竟发现本该在营门两侧当值的兄弟不见了踪影,正寻思那两个小子是不是偷偷溜回去睡觉了,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居然被一口麻袋给套住了,紧接着脖子被勒得死死的,只听见耳边有人道:“不许出声,给爷老实点!”

    许三葵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顿时吓得魂不守舍,正不晓得该怎么办,嘴又被人隔着麻袋给捂住了,然后就这么被人隔着麻袋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不晓得被扛到了什么地方。

    他稀里糊涂被生擒了,连被谁生擒的都不知道,端坐在校场中央的肃顺却看得清清楚楚。

    夜里冷,肃顺身穿一件油亮的银针紫貂皮裘,脖子里还系着一条白狐皮披领,头戴暖帽。他这一件皮裘和暖帽上插花翎所用的白玉翎管一看就不便宜,要是把暖帽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红珊瑚顶子和胸前挂的那串檀木朝珠算上,光这一身行头就值五六千两!

    韩秀峰这两年没添置棉衣,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跟寿衣差不多的旧棉袄,站在肃顺和同样穿着皮裘的吴廷栋、石赞清及固安知县吴焘等人身边,简直像是叫花子。

    村里村外的道路全被道署、北岸厅和固安县衙的衙役守住了,连附近的田地里都有人,永祥、杨德彪和大头等人也已准备妥当,肃顺顾不上韩秀峰穿得有多寒酸,侧身看了一眼刚把许三葵扛来的吉大吉二,随即抬头道:“韩老弟,开始吧,再等天就亮了。”

    “遵命!”

    韩秀峰躬身领命,旋即回头道:“永祥听令,擂鼓!”

    “嗻!”

    随着韩秀峰一声令下,永祥立马挥舞起令旗。

    急促的鼓声响起,紧接着是杨德彪、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人的吼叫声,大头他们不但喊着杀,而且不约而同举起手铳或自来火洋枪往天上放,一时间鼓声震耳、枪声大作,喊杀声不绝,连护卫在肃顺身边的那二十几个亲随都强忍着笑跟着喊了起来。

    砰……

    砰……

    炮也响了,平地惊雷般地炮声震得人心慌。

    与此同时,早躲在守备署和守备署东面营房外的那些个书办,纷纷点起早准备好的干草,不一会儿连附近田地里都燃气了一堆堆篝火。

    虽然看不清守备署和营房里头的情形,但能隐约听见里头乱成了一团,村里更是鬼狐狼嚎,睡梦中被惊醒的百姓们不晓得被吓成了什么样。

    枪声越来越稀,韩秀峰吼道:“大头,别舍不得火药,多放几枪,别停!”

    “遵命!”

    大头等人刚才是真舍不得放,韩秀峰这一说他们没啥顾忌了,不断麻利地装填,一装填好就往天上放,当放到第三轮时,十几个人影冲出守备署,慌张到连校场中央站着这么多官老爷都瞧不见,就往火光略少的东南方向逃窜而去。

    “老爷,那边有几个孙子翻墙出来了!”

    “老爷,又冲出来几个!”

    营啸不是儿戏,肃顺的那些亲随要守在肃顺身边护卫,既没机会放枪放炮,也没机会去防火,只能守在校场中央看热闹。

    “四百多号人呢,怎么才跑出来这几个?”肃顺沉吟道。

    “禀大人,估计是??翻后墙跑了。”吴廷栋拱手道。

    这时候,一个侍卫又禁不住笑道:“老爷,您瞧,那几个孙子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光着屁股跑出来的!”

    见刚冲出守备署的那几个小子真光着屁股,而且正慌不择路地往这边跑,韩秀峰当机立断地命令道:“大头,将他们拿下。”

    “遵命。”大头等人顾不上再放枪了,就这么冲上去拦住那些小子的去路。

    “跑什么跑,就这么点胆,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这么光着屁股又能跑多远,又能跑哪儿去?”

    “跪下,不许东张西望!”

    一个兵勇缓过神,认了大头正是他们中营的营官,哭啥着脸问:“袁爷,您这究竟闹的哪一出?”

    “晚上咋跟你们说的!”大头也认出是自个儿手下的兵,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其中一个一脚,骂骂咧咧地说:“让你们不管遇到啥事都别慌,就算有人来夜袭偷营也得先去拿刀枪,然后先坚守再打探究竟咋回事,你们倒好,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跑出来了。老子要是长毛还不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

    “袁老爷,小的……”

    “少废话,给老子跪直了!”

    正骂着,又有十几个小子跑出来了,不过这一拨跟前几拨不一样,虽然一样衣衫不整,有些甚至光着脚丫子,但手里个个都有兵器,而且没前几拨那么慌张,冲出营房见校场中央点着几堆篝火,一帮官老爷守住篝火边,看着像领头的那个急忙跑过来问:“韩老爷,韩老爷,贼在哪儿,您没事吧?”

    “本官没事,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禀韩老爷,小的姓杨,名大城,在家排行老二,他们个个喊我杨二。”

    “哪个营的?”

    “小的在右营左哨丙什。”

    “他们几个呢?”

    “全是的,他们跟俺一个屋,全是丙什的。”

    “杨大城是吧,好,从此刻起你便是右营左哨丙什什长。”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转身朝吴廷栋拱拱手:“吴大人,下官想保举此人为我河营额外外委,不知吴大人能否校拔?”

    慌而不乱,不但没丢盔弃甲,还把整什的兵全带出来了,吴廷栋也觉得这个杨大城不错,冷冷地说:“他们虽刚入营,虽未立寸功,但校拔一两个鼓舞士气也未尝不可。”

    “谢大人成全。”韩秀峰躬身致谢,随即回头笑骂道:“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一入营就能做上官,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吴大人磕头,谢吴大人的提携之恩。”

    这就做上官了!

    杨大城感觉像是在做梦,直到吉二在后头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爬到吴廷栋跟前磕头。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肃顺也觉得这是个意外的收获,正准备仔细瞧瞧这个杨二究竟长什么样,十几个衙役打着火把押着一帮灰头土脸的兵勇从东边走了过来。

    他们不是翻墙往东边跑的,而是把营房东墙推到了冲出去的,真正的溃不成军,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甚至光着屁股,鞋更顾不上穿,就这么被永祥等人呵斥着跪在校场上,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吓得不敢魂不守舍、冻得浑身颤抖。

    守在外围的衙役就这么把收拢到的溃兵,一拨接着一拨往校场上押,不一会儿校场上就跪满人,之前被生擒的那几个守夜的兵勇也被放出了,也跟押回来的兵勇一道跪在校场上。

    永祥举着火把转了一圈,回到韩秀峰面前禀报道:“禀韩老爷,人数不对,还少四五十个。”

    “差几个人,进去瞧瞧。”

    “嗻。”

    等了约一炷香功夫,又有二十几个兵勇被押了出来,不过这二十几个穿戴得都很整齐,兵器都没丢。还有七八个是被抬出来的,不晓得是被那些一听见动静就跑的兵勇踩伤的还是跑路时摔伤的,反正伤得都不轻,已经走不了路了。

    “德忠,点名,看看究竟还少谁!”韩秀峰走过去察了那几个被抬出来的伤势,一边示意把他们抬回去找郎中医治,一边回头问:“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为何躲在营里不出来?”

    刚被杨德彪等人押出来的兵勇吓得了脸色铁青不敢吱声,其中一个见韩老爷紧盯着他们,只能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禀韩老爷,小的……小的搞不清外头究竟怎么了,就守在屋里没敢出来。”

    一个高个子兵勇担心会被责罚,急忙道:“韩老爷,小的本来想出来的,可陈六不让,他守着门不让我们出来!”

    “你就是陈六?”韩秀峰紧盯着头一个开口的兵勇问。

    “是,小的是。”

    “你为何不让他们出来?”

    “小的以为长毛真杀到这儿了,小的不是没出屋,小的其实开门出去看了一眼,见外头乱成了一团,个个都在跑,有的连衣裳都顾不上穿,担心就这么出来会被他们冲散,真要是再遇上长毛,小的一个人别说对付不了,说不定会白白送了性命,所以想先在屋里守着,就算长毛攻进营小的还能杀两个垫背。”

    “你是哪个营的?大名儿叫什么?”

    “禀韩老爷,小的是左营的,小的爹死得早,没给小的取大名儿。在庄里个个喊小的陈六。”

    “没大名儿可不成,遇敌不慌,嗯,从现在开始你就叫陈不慌吧,”韩秀峰拍拍他胳膊,旋即回头道:“吴大人,您刚才说校拔一两个也无妨,您觉得校拔陈不慌为我河营额外外委如何?”

    不等吴廷栋开口,肃顺便起身笑道:“我看行,陈不慌,不缓不忙,这名字取得也不错。”

    “侍郎大人都说行,那一定行。”吴廷栋微微笑了笑,想想又说道:“韩老弟,等德忠点完名就让永祥带他们回营吧,这么冷的天,有的还赤条条的没穿衣裳,着了凉冻出病可不好。”

    “下官遵命。”

    “韩老爷,我也困了,天一亮还得回京复命,先去歇息了。”

    “下官恭送大人。”

    “留步,办正事要紧,你忙你的。”

    “遵命。”

    目送走肃顺和吴廷栋等人,陈崇砥和崔浩也领着一帮书办点好名了,不等韩秀峰开口,陈崇砥就苦笑道:“韩老爷,还有十六个不晓得跑哪儿去了,这乌漆墨黑的,找还是不找?”

    “不找了,他们要是能回来,全编入中营斥候队,要是跑回家就出籍除名。”

    “要是回来还将他们编入斥候队?”

    韩秀峰回头看看那些守在校场边等着吴廷栋让他们回去的衙役,笑道:“吴大人和石同知召集了三百多衙役和青壮,在村里村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还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跑出去,不让他们去做斥候是不是太可惜。”

    陈崇砥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还真是,不就这么让他们做斥候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韩秀峰回头看着跪倒一地的兵勇,不缓不慢地说:“那就好好操练,让他们晓得想做一个称职的斥候光会跑是不成的。还得学会怎么打探军情,遇上贼兵围堵还得有狭路相逢勇者胜,敢杀出一条血路把军情送回来的勇气!”

第五百一十四章 虚惊一场

    琴儿带着娃去直隶跟韩秀峰团聚之后,偌大的新家不能没人住,段吉庆干脆让老伴儿和儿子搬了过来,既能帮女儿女婿看家,又能就近照应正在盖的新房子。只是小外孙不在,徐氏感觉家里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小外孙说走就跟着女儿走了,段吉庆一样不习惯,不过只是刚开始那几天不习惯。他要忙着收春茶,好不容易把茶叶收齐了,潘掌柜又拿着潘二的书信找了过来,不但想帮潘二在城里置个宅子,还打算在城里买几个铺面做点买卖。

    论做官,潘二的官不但是韩四提携的,而且做得远没韩四那么大;论人丁,潘家的人丁也不见得比韩家兴旺;但要是论底蕴,韩家真比不过潘家。

    韩四他爹韩玉贵种了一辈子地,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平时连走马岗都不咋去,更不用说进城了。没见过啥世面,应付不了那些场面上的事。反观潘家父子,不但多多少少识几个字,不但是开当铺的,而且有个举人亲戚,所以随着潘二做上了官,潘掌柜俨然成为走马岗那一带的士绅之首。

    段吉庆还指望潘家帮着照应乡下的亲家,这个忙自然要帮,没想到帮着帮着竟稀里糊涂地跟潘掌柜一起做起了买卖。

    潘掌柜在城里新开的当铺有段家和韩家的股,新开的茶行一样有段家和韩家的股,之前那些帮在江南大营效力的同乡捎信捎银钱的事,现而今也一股脑交给“同兴当”办理。

    当铺和茶行的生意刚开张不久,又收到甘肃布政使段大章要致仕的消息,又开始跟本地的士绅们一道迎接段大人衣锦还乡。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段吉庆忙得不亦乐乎,而进城才两个多月的潘掌柜,也跟着结识了不少之前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士绅,渐渐成了本地士绅中的一员。

    段大人前天到的朝天门码头,道台、镇台、府台、县太爷和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全去恭迎,川帮按例出了一百六十个轿夫。帮着搬运行李箱笼。看热闹的百姓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朝天坊和朝天厢那一带堪称万人空巷。

    段吉庆和潘掌柜也带着名帖去了,只是人太多没插上话,远远地躬身作了个揖,也不晓得段大人有没有瞧见。

    今儿一早,二人又拿着名帖和礼单,带着两个挑着礼物的当铺伙计,先赶到江北与江北厅举人刘山阳会齐,换乘抬杆一起赶到位于汪家桥山梁上的段家宅院。

    与其说是宅院,不如说是一个园子。

    整个园子占地近六十亩,四周筑有高高的围墙。整体按山势分为上、下两大部分,上头是正院,下面是一个大花园。园中有新挖的小河,河中可划船。河上有小桥,桥上有一座红砖绿瓦、雕栏玉砌的八角凤亭。小河两侧绿树成荫,莺歌蝶舞,时而可见精巧亭阁和石桌石凳。

    拾阶而上,便是正院。

    从大门进去,依次建有五排房屋。前三排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后两排才是主人及家眷居住生活之所。为彰显主人的尊贵,正院的房屋盖的是铜瓦,据说房檐里都嵌有金子,亭台楼阁精雕细琢气宇非凡。

    潘掌柜从未见过如此气势恢宏的宅院,暗暗心惊其规模之宏大,段吉庆和刘山阳倒见怪不怪,因为之前不止一次来过。

    三人在管家陪同下走进花厅,刚坐下段家少爷段小山便笑容满面地走进来道:“三位,实在对不住,家父正在跟同知老爷说话,府台大人刚才也差家人送来拜帖,估摸着等会儿就到……”

    “贤侄,你是说府台大人也要来?”段吉庆惊诧地问。

    “何止府台。”段小山一边招呼三人用茶,一边得意地说:“家父一路鞍马劳顿,好不容易回到家,不想终日忙于应酬,可又不能不领道台和府台等地方官员的盛情,干脆在家备了桌薄酒,差人去请道台、府台、同知老爷和巴县正堂来把酒言欢。”

    “原来如此,看来我等来得不巧。”

    “刘兄何出此言,”段小山拱拱手,随即从家人手中接过一叠请帖,一边分发着一边笑道:“家父可不是那种忘本的人,地方官员要请,家乡父老一样要请,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安排不过来,只能安排在明天。”

    “谢段兄,那我等先告辞,我等明天一定到。”

    ……

    虽然白跑了一趟,但段吉庆并没有因此不高兴,毕竟段大人身份何等尊贵,哪怕告病回乡了道台府台和江北厅同知老爷都得恭恭敬敬来拜见,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跟着段家人拾级而下,走出园子,见门口又来了好几顶抬杆,不禁回头看着高高的院墙叹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做官只有做到段大人这份上才有意思!”

    “是啊,”刘山阳进京赶考过,深知想金榜题名没那么容易,就算运气好能中式能做上官,但想做到段大章这么大的官比登天还难,不禁感叹道:“可惜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今后只能看志行的,沾志行的光。”

    提起韩四,潘掌柜忍不住嘀咕道:“可惜志行不在家,要是志行在家,要是志行跟我们一道来,段大人一定会见的。”

    “那是自然,”段吉庆在轿夫搀扶下坐上抬杆,又抚摸着段小山刚才给的请帖笑道:“要不是志行,段大人就算宴请家乡父老也不会请我们。”

    “段大人这是爱屋及乌,我等与有荣焉。”刘山阳深以为然。

    三人正感慨,关捕头竟带着韩大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一见着他们就急切地喊道:“段经承,不好了,志行他爹前天上山摔着了,摔得不省人事!”

    段吉庆大吃一惊,连忙示意轿夫停下,俯身问:“大侄子,你爹现在咋样?”

    “这会儿咋样我……我也不晓得,”韩大擦了把汗,愁眉苦脸地说:“背回家之后我们都没了主意,我……我只能赶紧来给您报信。”

    “有没有请大夫?”

    “请了,我是先去走马岗请到大夫,然后再从走马来城里的。”

    他从走马岗赶到城里要一天,从城里找到这儿又是半天,段吉庆意识到亲家公这会是死是活都两说,想到亲家公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韩四就得回乡丁忧,顿时心急如焚,竟指着韩大咆哮道:“我以前是咋跟你们交代的,让你们孝敬父母,你们兄弟倒好,你爹那么大年纪了还让他上山,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段老爷,我没让他上山,他……他自个儿跑山上去的。”

    “他好好的跑山上去做啥子?”

    “好像是家里丢了两只鸡,他想去瞧瞧是不是跑山上去了。”

    “就因为两只鸡,糊涂!”段吉庆气得咬牙切齿。

    刘山阳也意识到这不是件小事,连忙道:“段经承,要不你赶紧去走马看看,段大人这边我帮你告罪。”

    “只能这样了,”段吉庆把请帖顺手递给刘山阳,一边示意轿夫赶紧走,一边急切地说:“关班头,你走得快,劳烦你赶紧回去请大夫,请城里最好的大夫!人参那些个吊命的药也准备一些,别舍不得花银子。”

    关班头一样不想韩四就这么回乡丁忧,不假思索地说:“行,我先回去准备。”

    “韩大,你也跟着去。”

    “哦。”

    潘掌柜同样意识到韩玉贵真要是死了,韩四这官就做不成了,而他家老二也就少了个靠山,顾不上再坐抬杆,竟翻身下来道:“刘老爷,段经承,我跟关班头一道先回城,要做哪些准备我清楚。”

    “行行行,我稍后就到。”

    ……

    段吉庆之前一直在府衙当差,没吃过啥苦。

    潘掌柜不像他这么养尊处优,在乡下时几乎每天都走山路,能跟得上关班头和韩大的脚步。

    当段吉庆乘抬杆赶到江边,换乘船回到位于湖广会馆后头的女婿家时,关班头和潘掌柜不但把城里医术最好的两位大夫请来了,跌打损伤和吊命的药大包小包准备了一堆,甚至雇了五匹川马。

    段吉庆一刻不敢耽误,从徐氏手中接过行李,就在众人搀扶下爬上马背,跟关班头、潘掌柜和韩大一道火急火燎往走马赶。

    换做平时,就算衙门里有再要紧的事,关班头也不会走夜路。

    但现在不是平时,遇着的是十万火急的事,天黑了也得打着火把接着赶路,等他们赶到韩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走夜路时被露水沾湿的衣裳已经干差不多了,黏糊糊的浑身难受。

    段吉庆顾不上换衣裳,也顾不上揉骑马骑得发麻的屁股和双腿,一被众人扶下马就急切地问:“亲家公,亲家公在哪儿,亲家公咋样了?”

    “总算醒过来了,昨天中午醒的,正在里屋躺着呢。”韩大婆娘小心翼翼地说。

    “菩萨保佑,醒过来就好。”段吉庆这才松下口气,一边在众人搀扶下领着从城里请来的两个大夫往里走,一边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可不能再出事,你们几个全给我听仔细了,你们能有今天,能过上现而今这好日子,全是沾你弟的光!老爷子和老夫人要是出点啥事,你弟这官就做不成了,就得回乡丁忧。所以家里谁都能出事,唯独老爷子和老夫人不能出事!”

第五百一十五章 老家的消息

    韩秀峰离家太远,不晓得老家的事,这两三个月净忙着办喜事吃喜酒了。

    原本只有嫁妹一件喜事,而且因为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的发妻去世给耽误了,之所以有那么多喜事全因为营里之前大张旗鼓办的丧事。

    请了几十个和尚道士来办水陆道场,这一操办就是七天七夜。

    天大地大,死人为大。

    之前在静海、独流战死的那些兵勇的亲属,其实早就想请和尚道士做法事超度亲人的亡魂,可以做法事是要花钱的,而抚恤烧埋银子又不多,几乎都没做法事。营里出钱操办,她们是求之不得,所以能来的几乎全来了。

    虽说慈不掌兵,可看着那些哭哭啼啼的孤儿寡母韩秀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想到马上就是农忙,没个男人地里的活儿她们不一定干得了。于是就让陈虎和王河东领着营里的兄弟去各村帮着那些孤儿寡母夏收。

    没曾想活儿帮着干完了,粮帮着收上来了,麻烦也跟着来了。

    就在弟兄们回营的第三天,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竟抱着个八九个月大的娃,从宛平县的解家务跑到河厅衙门来击鼓鸣冤,状告前不久刚被校拔为把总的葛二小不但调戏她还始乱终弃,要是不给个说法她就去上吊!

    葛二小本就是巡察军纪的,韩秀峰不认为葛二小会知法犯法,并且那个女子嘴上虽说得振振有词,但眼神却有些不太对劲,甚至能从眼神中看出她有些心虚。

    尽管如此,韩秀峰还是让刚从京城回来的大头把葛二小给绑了,让陈虎和苏觉明去问问他究竟做过啥。结果葛二小赌咒发誓只是帮她干了几天活儿,走前见她孤儿寡母的可怜,还留下了点钱,没调戏,更没上她的床。

    道署近在咫尺,吴廷栋现而今又是直隶按察使,韩秀峰不想被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吴廷栋揪住把柄,又请刚从家收租回来的在籍举人云启俊去解家务微服私访了一番,才搞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个闺名叫桂兰的女子,没有公婆也没兄嫂,娘家又离得远,村里的那些个泼皮不但惦着她那点抚恤银子,甚至垂涎她的身子,变着法欺负她们娘儿俩。葛二小去帮她干了几天活,那些个不敢再轻举妄动的泼皮就编造了一些她不守妇道的风言风语。而她似乎也觉得葛二小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干脆顺水推舟来击鼓鸣冤。

    男女之事本就说不清,韩秀峰不想把事闹大,就来个糊涂官断糊涂案,让陈虎私下问了问葛二小的意思,确认葛二小对这个寡妇也有点意思,干脆做主让桂兰改嫁给葛二小,遂了桂兰的心愿。

    没想到这个头一开,一发不可收拾。

    营里的那些个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兵勇,纷纷托人去跟他们帮着干过活儿的寡妇提亲。有些臭小子见人家的公公公婆和兄嫂不同意,甚至来求他这位同知老爷帮着去跟那些士绅说,请那些士绅族老帮着想办法。

    陈虎和吉大吉二等人倒没掺和进去,确切地说是做上官之后眼界也高了,不想像葛二小那样娶个寡妇,竟盯上了村里的那几个黄花闺女。刚做了几天千总的王河东更了不得,竟看上了云启俊家的闺女,想做举人老爷的乘龙快婿,而云启俊似乎也想结这门亲。

    总之,幺妹儿还没嫁出去,喜酒倒是先喝了十几顿,之前空出的那几排营房也渐渐变成了一对对新郎新娘的新房。

    就在韩秀峰暗叹营里的家眷越来越多,好不容易整饬一新的河营很快就会跟其它绿营变得差不多之时,余有福从京里送来十几封书信。

    听说书信全是从海安老家寄来的,陈虎、王河东和吉大吉二等老泰勇的兄弟激动不已,连葛二小抱着白来的儿子跑大堂来凑热闹。任钰儿不好意思抛头露面,只能拉着幺妹儿躲在堂后偷听。

    家书抵千金,韩秀峰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把最上面的三封放到一边,拿起第四封边拆开边笑道:“刚才那几封是郭大人、顾院长和余老爷给我的,等会儿再看,先看你们的。”

    陈虎紧盯着他手里的信,咧嘴笑道:“谢四爷!”

    “先别急着谢,这封又不是你的。”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吉大吉二,笑道:“这是吉老财家老三写给你俩的。”

    “是吗,没想到我二爷还记得我们!”头一次收到老家的信,吉大激动得直搓手。

    吉二比吉大还激动,急切地问:“四爷,我二爷在信里说什么了?”

    “别急,我正在帮你们看,”韩秀峰笑了笑,边看边说道:“你二爷说你们托潘长生捎回去的银子全收着了,一百八十两,一两也不少。他说你们赚点钱不容易,用不着给他孝敬那么多,也用不着给叔伯兄弟分那么多。他自个儿留了二十两,再拿出二十两帮你们孝敬村里的叔伯,剩下的一百四十两留着帮你们兄弟盖个房子,置几亩地。”

    “二爷想得真周全。”吉大咧嘴笑道。

    “还有呢,”韩秀峰看了一眼信,接着道:“你二爷说你们老大不小了,说焦港有两个闺女不错,一个叫莲花,一个叫翠红,说跟你们老吉家还拐弯抹角有点亲,问问你们意下如何,要是你们愿意就给他回信,他收到信就帮你们去提亲。”

    田贵就是焦港人,不等吉大开口就拍着大腿道:“吉老财也真是的,帮着说亲就帮着说亲呗,干嘛盯上我们的村儿的莲花!”

    “莲花咋了?”韩秀峰下意识问。

    田贵不假思索地说:“四爷,莲花随她娘,长得可水灵呢,是我们村最好看的丫头!”

    “这么说你小子也看上莲花了,这事还真有些麻烦,”韩秀峰哈哈一笑,把信递给乐得心花怒放的吉大,然后拆看起第二封信。

    说起来巧了,第二封是田贵姐夫请余青槐帮着写给田贵的,一样是托潘二捎回去的银子收到了,一样是帮着盖房子置地,并且一样打算帮田贵说个媳妇。值得一提的是,田贵姐姐看上的那个女子据说长得也很好看。

    第三封有点意思,韩秀峰看完信抬头道:“陈虎,顾院长的孙女红儿你认不认得?”

    “认得,四爷,红儿怎么了?”

    “顾院长想问问你愿不愿娶红儿为妻,要是愿意他老人家就做主把红儿许配给你。”

    红儿跟吉老财和田贵姐姐姐夫帮着吉大吉二和田贵说得那些女子不一样,那可是顾家的千金小姐,虽说比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任小姐,但在海安那一亩三分地上却是如假包换的大小姐。

    陈虎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时间竟愣住了。

    大头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四哥正在等你回话呢,你龟儿子到底乐不乐意?”

    “乐意,乐意!”陈虎欣喜若狂,感觉这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实,想想又挠挠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问:“四爷,顾院长不是在说笑吧?”

    “顾院长能跟你开这样的玩笑?”韩秀峰反问一句,把信递给他道:“我没工夫帮你们一封一封念,拿回去让书办给你们念,要回信的赶紧让书办帮你们写,写好交给余叔,请余叔托日升昌帮你们捎回去。”

    “好咧,谢四爷!”

    陈虎从未想到能有娶顾家小姐的这一天,接过信又忍不住问:“四爷,固安离老家那么远,我们都有差事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这亲事怎么操办?”

    “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请顾院长找几个人帮你们把新媳妇送来。营里已经有了这么多家眷,再多几个也无妨。”

    “谢四爷,谢四爷成全!”

    “别谢了,赶紧去找书办给你们念吧。”

    韩秀峰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拿起剩下的三封书信走进二堂,看着欲言又止的任钰儿问:“等急了吧,这就帮你看。”

    “谢四哥。”任钰儿俏脸一红,急忙道了个万福。

    琴儿也跟了进来,挽着任钰儿胳膊催促道:“你倒是赶紧看啊,快急死人了。”

    “这不是在看嘛,”韩秀峰笑了笑,拆开顾院长寄来的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即抬头笑道:“三姑生了,不但母子平安,而且帮你爹生了个小子,帮你生了个弟弟。你爹这支没断了香火,总算有人能帮着传宗接代了!”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真是菩萨保佑……”任钰儿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激动得热泪盈眶。

    韩秀峰放下信,又感叹道:“生了个男娃,三姑也就有了盼头,不想改嫁了,打算给你爹守节,帮你爹把娃拉扯大。顾院长和余青槐见她决心已定,不想让她白熬,问问我能否给乔大人去封信,看能否请乔大人帮你弟跟朝廷求个难荫。”

    要是能求到个难荫生的恩典,那弟弟长大成人之后就能去国子监念半年书,然后参加朝廷的大考,只要文章过得去,就能混个一官半职。虽说跟科举入仕没法儿比,但也没科举入仕那么难。

    想到这些,任钰儿急切地问:“能求着吗?”

    韩秀峰沉吟道:“按例八品以下只赠衔不给荫,但现而今贼匪作乱,朝廷为鼓舞文武官员士气,这两年八品以下的难荫给了不少。”

    事关弟弟的前程,任钰儿不禁跪倒在地,噙着泪恳请道:“一切劳烦四哥了,只要能帮我弟求到恩典,就算做牛做马钰儿也心甘情愿。”

    “说啥呢,赶紧起来,一家人别说两家话。”琴儿连忙将她拉起,随即回头道:“四哥,你忙你的,我们先出去了。”

    “去吧,我还有两封信没看。”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同乡

    夜幕降临,跟着张馆长跑了一天的顾谨言、苏觉明、王贵生和周长春要么提着酱牛肉、酱肘子、烧鸡等熟食,要么提着顺路买的新鲜瓜果蔬菜,打算请会馆的厨子帮着张罗两桌酒席,感谢韩老爷的提携,感谢黄御史、吉翰林等同乡的关照,感谢已经带着他们跑了一天并且明天还得接着跑的张馆长。

    没想到回来一看,厨子和老木匠竟在后门外架了一口大锅,正在煮羊肉。把买回来的熟食和瓜果蔬菜放下一问,才晓得富贵居然抢在他们前头送来了两只大活羊,这会儿正在后院陪刑部员外郎江老爷、户部员外郎王老爷和翰林院庶吉士敖册贤打牌。

    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跟往常一样坐着正厅里边喝茶聊天边等韩秀峰回来吃晚饭。顾谨言四人赶紧打水洗手洗脸,等洗好擦干才跟着张馆长一道去正厅拜见。

    “事办得咋样?”

    “禀黄老爷,事办得还算顺利。”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黄钟音微微一笑,示意张馆长坐下说话。

    苏觉明正准备去帮张馆长沏茶,温掌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见着众人便躬身道:“禀黄老爷、吉老爷、敖老爷,宅子的事跟房东谈妥了,租金每月二十八两,一年下来就是三百三十六两,我自作主张帮韩老爷先租了一年,这是租约,您三位要不要过下目。”

    “不用过目了,你办事我们放心。”黄钟音笑道。

    温掌柜收起租约,又兴高采烈地说:“柱子和铁锁他们跟我一道去的,这会儿还在那儿收拾。再就是韩老爷和顾先生昨儿个不是从固安骑快马来京的吗,我寻思韩老爷今后每天去衙署公干不能总雇车,回来的路上顺利去了趟车行,自作主张帮韩老爷买了辆七八成新的车,买了两副龙套,车和龙套都已经送来了,就在门口,把马套上就能使。”

    吉云飞忍俊不禁地问:“温掌柜,据我所知那两匹马是河营的,你咋晓得那两匹马要不要给河营还回去?”

    “吉老爷,我估摸着韩老爷就算差人把马牵回去,河营的那些个千总把总十有八九也不会要。再说就算非要还,到时候大可再买匹马。”温掌柜想了想,又笑道:“韩老爷公务繁多,没辆车真不行。”

    敖彤臣放下茶杯,禁不住回头笑道:“永洸兄,志行置办辆车我们也能跟着沾光,他哪有要是不忙,我们也能借用借用。”

    “这倒是,”想到翰林院不需要每天都去点卯,黄钟音指着他和吉云飞调侃道:“志行就算用车也只有早晚用用,这大白天你俩是想咋用就咋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在下午衙门散班前赶回来就成。”

    “还真是!”吉云飞哈哈笑道。

    卓秉恬卓大人告病之后四川的在京官员仿佛没了主心骨,省馆也没之前那么热闹了,反倒是重庆会馆因为向荣、刘存厚和韩秀峰等文武官员崛起变得越来越兴旺,张馆长觉得府馆的事今后就是省馆的事,不禁问道:“温掌柜,马有了,车有了,马夫呢,有没有找着合适的马夫?”

    “实不相瞒,我正为这事头疼呢,如果只是找个马夫倒也不难,可想找个既熟悉京城大小道路又靠谱的马夫却没那么容易。”

    “要么不找,找就得找个知根知底的。”吉云飞深以为然。

    张馆长拱手道:“吉老爷,要说既熟悉京里大小道路又知根知底儿的马夫我倒想起一个。”

    “谁?”

    “您应该见过,不过不一定又印象。”

    “别卖关子了,究竟是谁?”

    “冯一鞭家的三小子冯小鞭,卓中堂告病之后冯一鞭都没啥事做,更别说冯小鞭了。前儿个还去馆里打听缺不缺人,能不能赏他口饭吃。”

    冯一鞭是沧州人,不但会养马,还使得一手好鞭,挥舞起来三五个壮汉近不了他身,所以这些年来他既是卓中堂的马夫也能算半个护卫。他那几个儿子好像也打小习练棍棒拳脚,要不是冯一鞭固执地认为养马赶马是祖传的营生,不能轻易改行,他家那三个小子早去镖局走镖或给人看家护院了。

    想到这些,黄钟音端起茶杯笑道:“老冯头家的三小子,嗯,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那在下明儿一早就去问问?”

    “去问问吧,只要那小子愿意,工钱好说。”黄钟音笑了笑,又回头道:“博文,金甫,现而今车有了,马有了,马夫也有了,仔细想想志行就缺个能帮着草拟折奏的幕友和一个精明能干又老实可靠的长随。”

    “永洸兄,我觉得幕友还是让志行自个儿去延聘吧。”敖彤臣低声道。

    “他刚回京还没两天,在京里能认得几个人,站在这儿让他去哪儿聘?”黄钟音放下茶杯,不缓不慢地说:“我们可以帮着介绍几个,让他得空先见见,究竟聘不聘用还是让他自个儿拿主意。”

    “也行,那就这么定,明儿一早我帮着问问。”

    提起幕友吉云飞突然想起个人,不禁笑道:“永洸兄,前些天跟几个文友去湖广会馆吃酒,你晓不晓得我遇着了谁?”

    “这我哪儿晓得。”

    “别卖关子了,究竟遇着了谁?”敖彤臣笑问道。

    “山东青州举人王乃增。”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儿间又想不起来。博文,你说的这个王乃增究竟何妨神圣?”

    不等吉云飞开口,温掌柜便脱口而出道:“黄老爷,我想起来了,吉老爷说得这位王老爷不但来过咱们会馆,住过咱们会馆,还跟您一起吃过酒呢!”

    “我真想不起来……”

    “就是段大人的幕友,就是当年随段大人回京的那位王先生!”

    “这一说我想起来了,”黄钟音猛拍了下大腿,禁不住笑问道:“博文,他是啥时候回京的,他有没有说现而今在哪儿高就?”

    “我跟他聊了会儿,他说倬云告病之后他就从甘肃来京城了,打算一边找点事做做,一边准备参加两年后的会试。”

    “他有没有找着差事?”

    “他的文章做得是花团锦簇,字写得也漂亮,只是考运似乎不太好,屡试不中。不但那些风流名士经常邀他去饮宴去郊游,连周祖培周大人都觉得他是位大才,都愿意与他结交。”

    “这不是废话吗,他要是没点真才实学,倬云能把他当作至交好友。”

    “可能在倬云兄那儿呆久了,这些年一直被倬兄当作左膀右臂,所以他在周大人那儿呆了一个多月就请辞了,现在好像没啥事做,终日跟一帮文友吟诗作对。”

    想到周祖培位高权重,延聘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幕友。而段大章在卸任前那些年,虽然一样聘请了好几个幕友,但真正依仗的只有他王乃增,能想象的王乃增在周祖培那儿一定不会习惯。

    黄钟音权衡了一番,放下茶杯道:“他跟倬云相交那么多年,而志行既是倬云的同乡又是倬云的晚辈,说起来真是自个儿人,哪有自个儿人不帮自个儿的道理?何况他要是愿意辅佐志行,志行一定会将他待人上宾。博文,你既然刚跟他巧遇过,不妨请他来会馆坐坐,到时候我们一道帮志行探探他的口风,他要是愿意辅佐志行,那志行今后办起差来将如虎添翼!”

    吉云飞拍着茶几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明儿个就请他来会馆吃酒。”

    “这么一来志行就缺个长随,”敖彤臣接过话茬,笑看着众人道:“帮忙帮到底,大家伙都帮着想想,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提起这个,苏觉明和顾谨言尴尬无比。因为长随本就是他俩的差事,可现而今他俩要去做官,搞到让韩老爷无人可用。

    就这他俩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众人之时,王贵生小心翼翼地说:“敖老爷,我余叔不就是四爷的家人吗?”

    “他现而今哪顾得上这些,他都快成巡捕营的人了!”敖彤臣笑了笑,接着道:“再说他那么大年纪腿脚没那么利索,一开口就晓得他是从四川来的,对各部院衙门也不是那么熟悉,甚至都没咋去过内城,这活儿他干不了。”

    “是得找个聪明伶俐的。”黄钟音深以为然。

    见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温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黄老爷,您觉得小山东咋样?他是在京城长大的,一口京片子,对京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且在会馆干了近三年,衙门的规矩他都懂。”

    “哎呦,我咋就没想到小山东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永洸兄,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哈哈哈。”

    众人正笑着感叹让小山东去给韩秀峰跑腿正合适,云启俊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急切地喊:“恩师,恩师,韩老爷做上小军机了!”

    “尔干,真的假的?”吉云飞以为听错了,下意识起身问。

    云启俊擦了把汗,顾不上跟黄钟音等人行礼,便眉飞色舞地说:“真的,千真万确,皇上命韩老爷为记名军机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连出入宫的腰牌都已经领了,韩老爷听说彭大人还在军机处办理公务,便让学生先回来给您几位报个信儿,他先进宫去军机处拜见彭大人和今儿晚上当值的满汉领班军机章京。”

    “记名军机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额外行走……那就不只是记名那么简单,哈哈哈,只要行走就行!皇天有眼,老天保佑,我重庆府总算出了一位小军机!”吉云飞激动得语无伦次。

    黄钟音同样激动得热血沸腾,笑看着敖彤臣道:“金甫,昨儿下午你是咋说的,现在想想真是一语成谶!”

    敖彤臣这才缓过神,下意识摸着自个儿的嘴:“我的娘,竟真被我给说中了,还应验得如此之快……”

    他们三人都如此激动,顾谨言、苏觉明、王贵生、周长春和温掌柜更是欢欣鼓舞。听到前厅一片欢腾,江昊轩、王支荣、敖册贤和富贵觉得奇怪,放下麻将来到前厅一问,一个个顿时喜形于色。

    “志行果然简在帝心,不然皇上也不会给他量身定做这么个缺!”

    想到军机处的那些规矩,也曾去宫里当过值的黄钟音脸色一正:“诸位,志行荣升小军机当然是好事,可志行能有今天实属不易,我巴县乃至我重庆府能出一位小军机一样实属不易,我们这些同乡可不能搬石头砸自个儿脚,今后能不去找志行就不用去,登闻鼓厅更是不能去,总之我等今后得避嫌,绝不能让志行授人以柄!”

第五百三十七章 当局者迷

    秋审忙差不多了,直隶上报的三百一十二起案子中只有两起被刑部驳回。

    一起逆伦案的人犯原拟判斩监候,刑部认为判太轻,驳回之后重新上报最终改判凌迟;一起拟判斩监候,刑部认为律条和成例适用不当,折腾来折腾去改判为绞监候。刑部秋审处那一关过了,三法司复核了,那些个已判斩监候、绞监候和凌迟的人犯就等着皇上勾决。

    秋汛也过去了,永定河两岸各州县的村庄今年几乎没被淹,北岸厅、石景山厅、三角淀厅和道署上上下下都在为操办大、小“安澜”忙碌。

    照理说可以松下口气,可以放松放松准备过个安生年,可署理直隶按察使兼永定河道吴廷栋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从京城忙完秋审连夜赶回来的按察司经历带回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刚被调回京授通政使司参议的韩四,竟在上任的第二天又成了记名军机章京,并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想到没少弹劾过韩四,甚至打算让韩四从南岸同知任上挪窝,吴廷栋心里真有些七上八下。再想到石赞清跟韩四的关系还算和睦,便一大早差家人去北岸厅把石赞清请了过来。

    石赞清一样意外,放下茶杯笑道:“吴大人,这记名军机章京倒也不稀奇,据说有些‘小军机’丁忧回京之后没缺了就先记个名等着补用,但额外行走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仔细想想这就相当于增加‘小军机’的额数。”

    “是啊,可见韩志行圣眷多浓!”吴廷栋轻叹口气,又喃喃地说:“那天侍卫处的侍卫来接他回京上任,我就觉得不对劲。天底下那么多文武官员升转,不都是接到一纸公文再自个儿去吗,又有几个能让皇上派侍卫来接的?”

    “吴大人,这是好事啊,不管怎么说他韩志行也是从我永定河道走出去的官。”

    “次臬兄,你是好好先生,没得罪过他,他韩志行飞黄腾达对你而言是好事,对王千里、陈崇砥甚至席伊炳而言也是好事。但对我而言可就两说了,我弹劾过他,没给过他好脸色,他不记恨我才怪。”

    “吴大人,我觉得韩志行不是小鸡肚肠的人,何况他只是个记名军机章京,只是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又不是军机大臣。他就算对您有什么误会,他还能拿您怎样?”

    “军机章京只是个兼差,他现而今不光入值军机处,不光天天能见着恭亲王、彭大人、穆荫和杜大人,能跟恭亲王、彭大人、穆荫和杜大人说上话,还执掌登闻鼓厅!你想想,他要是想公报私仇,不,他要是想公报公仇,想刁难我还不简单?”

    石赞清下意识问:“他怎么刁难?”

    想到石赞清金榜题名之后没馆选上翰林,直接外放为官,在京里呆的时间不长,吴廷栋苦着脸解释道:“他现而今既是‘小军机’也是通政司参议,各省的题本全要递到他们通政司衙门,他想在我呈递的题本上挑点刺儿还不容易?我更担心的是如果有苦主‘京控’,稀里糊涂跑他那儿去击鼓鸣冤,很难说到时候他会不会小题大做。”

    “吴大人,您想哪儿去了,‘鼓状’多少年没听说过,就算有天大的冤情,谁还会跑登闻鼓厅去击鼓鸣冤!”

    “可登闻鼓厅一直没裁撤,只要登闻鼓架在那儿一天,就可能有人去击鼓鸣冤。你想想,直隶这么多州县,离京城又那么近,我吴廷栋纵是有三头六臂也盯不过来。要是哪个混账东西搞得天怒人怨,逼得百姓跑韩志行那儿去递状子,你觉得他会错过这个刁难我的机会?”

    石赞清实在想不到韩四的官员竟如此亨通,品级虽不高,权却不小,真要是想报吴廷栋的一箭之仇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吴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您跟他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那赶紧去说!”

    “我哪走得快,就算走得快也不能说擅自回京。”

    “那怎么办?”

    吴廷栋紧盯着石赞清,满是期待说:“次臬兄,今年的河工账目也该报销了,要不你借进京报销的机会,帮我跟他……跟他说说。”

    石赞清暗想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正不晓得该如何推辞,吴廷栋又说道:“眼看就要入冬,京里的炭敬也该送了。我让我的家人跟你一道去,给他送一份炭敬,再备份礼祝他荣升小军机。”

    “吴大人……”

    “次臬兄,你要是觉得这话不大好说,可以把王千里叫上。他韩志行谁的面子也不给,难不成还能不给王千里面子,还能将王千里拒之门外?”

    ……

    与此同时,黄钟音和吉云飞正在会馆东花厅里宴请山东青州举人王乃增,并且也正在谈论韩秀峰。

    “云清老弟,想不到吧,当年你跟倬云兄一起下榻会馆时,志行还只是个等着补缺的会馆首事。我们坐在这儿吃酒聊天,他站在边上伺候。可这才过去几年,他都已经官居正五品,甚至做上的‘小军机’!”吉云飞指指韩四当年端茶倒水的位置,感慨万千。

    黄钟音也禁不住叹道:“所以说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王乃增一样没想到当年既勤快又能干的会馆首事,这才三年就已经官居正五品。不过来此之前已经从几个朋友那儿听说了韩四调任通政司参议,甚至做上“小军机”的消息。看着黄吉二人欣喜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永洸兄,博文兄,我是没想到志行的官运竟如此亨通,估计段大人一样想不到,不过我更没想到您二位这个时候会请我来吃酒。”

    “云清,你这话啥意思?”黄钟音下意识问。

    “永洸兄,要是没猜错,您这两天净忙着帮志行高兴,没怎么去过都察院吧?”王乃增放下酒杯,又回头道:“博文兄,你应该也有好几天没去翰林院了吧?”

    “是没去啊,咋了?”吉云飞低声道。

    “以我之见您二位还是回去瞧瞧,回去听听同僚们是怎么说的。”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的样子,王乃增又似笑非笑地说:“实不相瞒,皇上命志行以记名军机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的消息,我昨儿晚上就从一个在内阁当差的朋友那儿听说了,那位朋友说内阁已经炸了锅,他那些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被选拔入值军机处的同僚全在议论志行。”

    何恒不好好在内阁当差,非要跑江南大营去效力,搞得现而今在内阁没人。加之这几天确实光顾着替韩四高兴,几乎全呆在会馆,没怎么回各自衙门,消息就这么闭塞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王乃增一提醒,黄钟音猛然反应过来:“志行既挡住了翰詹科道和六部主事郎中的升转之阶,也挡住了那些个内阁中书的迁转之路!”

    吉云飞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喃喃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人一定眼红!”

    “所以说您二位不应该请我来吃酒。”

    “可事到如今我们又能帮上啥忙?”

    “这我就不知道了。”王乃增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想想志行这官升得也太快了,刚做上通政司参议还没一天,皇上就命他以记名军机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他一上任就保举那么多人,仔细想想这事透着蹊跷。”吉云飞紧锁着眉头道。

    黄钟音沉吟道:“如果只是记名军机章京额外行走倒也没啥,内阁的那些个中书不足为虑,他们就算看着眼红也掀不起多大浪。关键是做这个通政司参议,连翰詹科道的升转之路都给挡了!”

    “永洸兄,您那些同僚接下来有得忙了。”王乃增又似笑非笑地说。

    吉云飞急切地说:“云清,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帮着想想办法!”

    “您二位都束手无策,我一个回京没几个月的举人还能有什么办法,”王乃增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拿起淡淡地说:“现而今就看志行这几年有没有把柄落别人手里,更重要的是看他的圣眷究竟有多浓,重要能熬过这一关,今后的仕途就顺畅了。”

    吉云飞忧心忡忡地说:“志行为人低调,做事勤勉,为官清廉,应该不会有啥把柄落别人手里。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要是翰詹科道一窝蜂上折子弹劾,他这一关还真不大好过。”

    黄钟音微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冷冷地说:“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志行是捐纳出身的,志行要是翰林哪怕进士出身,谁还会说什么?”

    “是啊,就是因为出身。”王乃增无奈地苦笑道。

    提起这个,吉云飞露出了笑容:“二位,论出身志行其实也不差,只是志行谨小慎微一直没张扬罢了。”

    黄钟音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对对对,志行一样是天子门生,论出身不比进士差。”

    王乃增糊涂了,将信将疑地问:“永洸兄,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志行连童生都不是,怎可能是天子门生!”

    “志行不但是天子门生,而且不是一般的天子门生,直至今日还每个月给皇上交功课……”黄钟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介绍完,想想又笑问道:“云清,你说这能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王乃增没想到皇上跟韩四还真有师生之实,忍俊不禁地说:“我说皇上为何如此器重他呢,还赐他色固巴图鲁勇号,原来竟有这渊源。不过光你我知道没用,真要是想帮他,得赶紧让那些个看他眼红的人都知道。”

    “对,得赶紧把消息放出去!”

    “那还等什么,云清,对不住了,我先回翰林院。”吉云飞下意识站起身。

    “我也回都察院,”黄钟音喝完杯中酒,拱手道:“云清,我先走一步,但你不能走,志行等会儿就回来,你们好几年没见了,一定得叙叙旧。”

    王乃增实在想不出跟韩四有什么旧好叙的,就算聊也只会聊段大章,可来都来了,黄钟音和吉云飞又如此热情,只能起身拱手回礼:“行,我不走,就算等不着志行,也要等您二位回来再走。”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PS:今天下午忙着给两个娃做饭,没码成字,更新晚了,请各位书友见谅。

第五百五十七章 谁算计谁

    曹毓英没想到韩秀峰会如此不懂规矩,简直是以下犯上,又不想因为这点事让满屋的那些同僚看笑话,于是不动声色差人去通政司打听韩秀峰究竟在忙什么。

    手下的章京不去打听还好,打听回来一禀报他更生气,原来姓韩的不但没来军机处当值,同样没再去过通政司!

    曹毓英不想因为这点事再去惊动几位“大军机”了,不然恭亲王和彭蕴章等几位大人真会以为他这个领班军机章京不称职,忍到散班带着几个“小军机”直奔达智桥胡同,打算问问韩秀峰眼里有没有上官,究竟懂不懂军机处的规矩。

    领班军机章京虽只是从三品,但就算去拜见各部院尚书,尚书大人也会以礼相待,可韩家人竟声称韩秀峰不在家,到底去了哪儿也不晓得,这让曹毓英觉得很没面子,干脆拂袖而去。

    几个“小军机”追了上来,把他拉到经常光顾的一家羊肉馆,找了个清静的雅座,点了几盘子羊肉和几个小菜,要了几壶酒,看似边吃边劝慰,其实是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没想到刚走了个丁守存,又来了个韩秀峰!曹大人,您消消气,用不着因为这种人生气,他得意不了多久。”

    “我不是跟他生气,我是替大家伙不甘,别人都在忙,就他闲着,这不是尸位素餐吗。”

    “曹大人,我们知道您是体恤我们,来,我先干为敬。”

    “少喝点,吃完早些回家歇息,明儿一早还得当值。”

    “明白,曹大人放心,我们不会喝多的。“

    曹毓英喝完杯中酒,吃了几口菜,越想越郁闷,又看着众人叮嘱道:“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跟满屋的那些人说,我可不想被长年、庆霖、苏布、玉衡和文衡他们看笑话。”

    “曹大人,您以为不说他们就不晓得?”一个小军机放下筷子,一脸无奈地说:“每天哪些人当值,他们那边都得留档。苏布已经问过好几次了,问拢共四个人额外行走,怎么就三个人当值。”

    “满屋那边全知道了?”(满军机章京办公的地方)

    “曹大人,这还用得着问吗,早议论纷纷,只是他们不敢在您面前议论罢了。”

    “我说早上交接时长年为何看着我笑呢,原来因为这事。”

    “别人都忙得昏天暗地,累得像条死狗,就他韩秀峰不用当值在外头逍遥,曹大人,他这是以为咱们军机处跟别的衙门差不多,高兴就去点卯,不高兴就不去!”

    “是啊曹大人,这么下去还得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

    几个手下又议论起来,曹毓英越想越气,冷冷地说:“既然他不懂规矩,胆敢犯官规,那我等也用不着跟他客气。”

    “曹大人,您是说据实向恭王禀报?”

    “这点事无需惊动恭亲王,他不是声称公务繁忙吗,从明儿个开始你们轮流安排个家人去通政司盯着,看看他究竟去不去点卯。”

    “然后呢?”一个小军机追问道。

    “别急,还没说完呢。”曹毓英夹起一筷子羊肉,接着道:“从明儿个开始,你们几个散班之后跟今儿个一样轮流去他家递拜帖登门拜访。”

    “曹大人,他仗着圣眷正浓,仗着有肃顺大人撑腰,连您登门拜访他都避而不见,我们几个去他更不会见!”

    “我要的就是他不见!”

    “要的就是他不见……曹大人,恕下官愚钝……”

    曹毓英打定主意,笑看着众人道:“诸位想想,他要是一连十来天既不去通政司点卯,也不去军机处当值,我们问起他的去向,他的家人又说不知道,那这件事是不是很蹊跷?”

    一个小军机反应过来,敲着桌子道:“曹大人所言极是,一个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的朝廷命官就这么失踪了,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也好,五城察院也罢,只要晓得了一定不敢坐视不理,一定会彻查!”

    矮个子小军机更是笑道:“曹大人,我们也是为他好,担心他出事。”

    “究竟为何差人去通政司找他,又为何每天登门拜访,我觉得大家伙得先想好,免得到时候人家问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去通政司找他是为了公务,每天那么多公务,想找他回去帮忙再正常不过。”一个小军机想了想,又笑道:“至于每天登门,既是为了公务也是想着大家伙都是同僚,他刚调回京,我们登门问候问候,也是人之常情。”

    “对,到时候就这么说。”

    就在他们商量怎么收拾韩秀峰之时,一个衣着光鲜的八旗子弟付完钱,将刚烧制好的羊肉一盘子接着一盘子放进食盒,然后提上食盒哼着小曲儿走出羊肉馆。

    守在门口的车夫急忙撩起帘子,招呼道:“吉爷,要不要去别的地方了?”

    “顺路去上午说得那个书肆瞧瞧。”

    “得来,您坐好。”

    吉禄放下食盒,撩起车帘下意识看了一眼羊肉馆,暗笑里头那帮“小军机”舞文弄墨还行,玩心眼算计人差远了,也不想想“厚谊堂”是做什么的。

    就这么摇摇晃晃赶到书肆门口,钻出马车,提上食盒,跟守在外头的杨掌柜打个招呼,随即推开不起眼的侧门,来到刚修缮一新的第二进,在一间生了炉子的屋门口喊了声“二掌柜,我回来了”,这才掀开帘子推门走了进去。

    前几天因为点银子跟家里女人吵架,这两天都住在“厚谊堂”的恩俊,正坐在暖和的炕上跟大头玩“升官图”。

    见吉禄回来了,手里还提着食盒,恩俊抬头问:“你小子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该不会把人给跟丢了吧?”

    “二掌柜真会说笑,要是跟他们几个都跟丢,小的还有脸在这儿当差!”吉禄跟他爹富贵一样会来事儿,放下食盒,搬来张小桌子,一边把食盒里的羊肉、小菜和酒往外拿,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起这一路悄悄偷听到的消息。

    韩秀峰那会儿只是避而不见,并没有差人去盯梢,吉禄是无所事事的恩俊派去的。

    他本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让吉禄和冯小宝从书肆这边绕过去瞧瞧那些“小军机”究竟想做什么,没想到无心之举竟打探到这么个消息。

    看着大头大吃一惊的样子,恩俊拿起筷子笑道:“真没想到那帮孙子一肚子坏水儿,竟想报官,竟想借顺天府、步军衙门和五城察院的刀杀人。”

    “二掌柜,您先喝,我得赶紧去跟我四哥提个醒,可不能被那帮一肚子坏水的读书人给算计了。”大头下意识站起身。

    “着什么急,吉禄不是说了吗,他们打算再过十天去衙门报官。”

    “二掌柜,这么大事总得跟四爷禀报一声。”吉禄小心翼翼地说。

    “禀报自然是要禀报的,不过也不急这一会儿,四爷这会儿正在见客呢。”

    “好吧,那我等会儿过去说。”大头看见有酒有肉也不想走了,就这么坐下来拿起筷子。

    恩俊觉得这事有点意思,竟一边品着吉禄买回来的酒,一边坏笑着说:“大头、吉禄,咱们‘厚谊堂’开张有段日子了,不能整天这么闲着,怎么也得找点事做做。”

    “做啥子事?”大头喝完杯中酒问。

    “刚才来的那几个,就是算计四爷的那帮孙子,竟敢在背后算计四爷,那么多圣贤书他们真是白念了。咱们得帮四爷教训教训他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咋教训?”

    “我估摸着他们都应该租住在附近,回头让冯小鞭和冯小宝去摸摸,看看他们究竟租住在哪儿。”

    大头吃了一大块肉,没心没肺地说:“二掌柜,用不着让冯小鞭和冯小宝去,回头我帮您问问在巡捕营当差的兄弟就行了。”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打探清楚之后呢?”吉禄忍俊不禁地问。

    恩俊想了想,把吉禄叫到身边道:“他们不是每天都要去军机处当值吗,不可能就这么走着去,也不大可能乘轿,十有八九是雇车。咱们可以想个法儿,让他们雇不着车!爷倒要瞧瞧,该交班时他们几个却没到,到时候看他们怎么跟恭亲王、彭大人和穆荫大人交代。”

    “这个主意好,他们不就是盯着四爷没去当值吗,咱也让他们别想顺顺当当去当值。只是……只是骡马市那么多赶车的,怎么才能让他们雇不着车?”吉禄笑道。

    “这事让冯小鞭和冯小宝去办,他俩不是总吹嘘认得多少人,有多大能耐吗,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们兄弟这辈子也就能赶赶车。”

    “明白,小的待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大头,你也跟你那些个在巡捕营当差的兄弟打个招呼,咱得保险点,不管想什么办法都得让那帮孙子接下来几天雇不着车。”

    “二掌柜,那可是‘小军机’,我……我觉得这么大事还是得跟我四哥说一声。”

    “还这么大事,我看屁大点事还差不多!”恩俊好不容易找到点事做做,不想因为大头扫了兴,狠瞪了大头一眼,警告道:“不许跟四爷说,要是敢说你以后就别跟着我当差了。”

    “可要是出了事咋办?”

    “出了事我担待着,”恩俊担心大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想又笑道:“算了,用不着你去跟巡捕营的那帮孙子打招呼,这事就让冯小鞭和冯小宝去办!”

第五百七十七章 旧部

    按例官员丁忧在籍,应杜门居家,尽行孝礼。除因丧事与人往来外,如有亲赴省城、更易服色、干谒地方政事、并送礼赴宴者,指名题参,连去书院授课都不行!

    有个帮办团练的差事就自由多了,至少在走马乡下呆腻了可以把妻儿老小一起接到县城小住,甚至可名正言顺地以商讨团练事宜为名去江北拜见段大章和刘山阳。

    总之,正如肃顺所说帮办团练只是个由头。

    韩秀峰从未想过真去帮办,何况都不知道老家的团练究竟是谁在“督办”、“主办”或“分办”,连帮的对象都没有自然也就谈不上帮办。

    至于“饬调河营文武员弁十名以资差遣”,韩秀峰更没当回事,毕竟真要是从河营调人就等于让人家出缺,就等于将人家置于“官不官、绅不绅”的尴尬境地,甚至连今后的粮饷都没着落。

    正因为如此,在固安的驿铺住下后并没有差人去跟王千里说这事,甚至不许闻讯而至前来拜见的固安知县陈崇砥惊动吴廷栋和石赞清,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肃顺昨儿下午在永定河边宣旨时漏掉一句“六百里加急谕之”!

    就在众人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之时,驿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石赞清来了,王千里来了,陈虎、王河东、吉大吉二、葛二小和陈不慌等人全来了,甚至连半年前被分发去南岸厅差委试用的直隶候补同知高云峰都来了。

    有些是骑马来的,有些是乘大车来的,有的甚至把妻儿都带来了。

    听完石赞清和王千里的解释,韩秀峰被搞的哭笑不得,回头看着陈虎等人道:“你们的盛情我心领了,但跟我一道去四川不但不是件小事,而且会误了你们的前程。都回去吧,实在不愿回去,实在想送的话就送我一程,不过只许送到十里亭!”

    “四爷,我跟红儿都商量好了,行李也都收拾好,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穿着一身棉甲,背着一杆用油布裹着的自来火鸟枪,腰间挎着一把刀,看着像是要去上阵打仗的陈虎生怕韩秀峰不答应,指指正在帮琴儿抱小家伙的红儿,又煞有介事地说:“何况这是皇上的旨意,不是您不许我就可以不去的。”

    “四爷,俺光棍儿一条,没爹没娘也没婆娘没孩子,连行李都没几件,俺跟您回四川最合适。”陈不慌把被褥和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裹往大车上一搁,摆出一副他就跟着那辆骡车走的架势。

    额外外委杨大城更是拔掉其中一辆骡车上的镖旗,指着守在车边的几个镖师道:“哥儿几个对不住了,韩老爷有我们护送,你们几个收拾收拾回去吧。”

    “对对对,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我,是不是不服气,要不要爷跟你过两招?”陈不缓也跟着起哄,把从京城一路护送到这儿的张桂才搞得六神无主。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咋说他们,也不晓得候补了多少年都没能补上个缺的高云峰,走上来躬身道:“韩老爷,下官祖籍贵州,古人云叶落归根,下官颠沛流离这么多年真想家了。可已经被分发到直隶候补试用,虽一直没能补上个缺但想回乡却没那么容易。这是个机会,您能否把下官带上?”

    被分发到各省的候补官员想回籍得督抚首肯,再经吏部同意。

    要是借这个机会一起去四川帮办团练,就不用去求直隶布政使和直隶总督,更不用进京去求吏部的那些老爷们。

    可想到他是举人出身,并且颠沛流离的那么年,韩秀峰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季岳兄,跟我一道回四川,再从四川回贵州容易。可要是就这么跟我走,你和嫂夫人那么多年的苦就白吃了。”

    高云峰再次拱拱手,带着几分尴尬地说:“韩老爷,不怕您笑话,等着差委试用的这日子我是真过不下去了。跟您去四川,在您麾下听用,或许还能有补上缺的机会。要是就这么在直隶坐等,那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韩秀峰意识到他是见云启俊做上了官心动了,一脸无奈地说:“季岳兄,跟我去四川能补上缺的机会一样微乎其微。”

    “实在补不上缺就回贵州老家,从四川回老家要比从这儿回老家容易。韩老爷,求您了。”

    “好吧,既你决心已定就一道走。”

    “谢韩老爷收留!”

    王千里不想耽误韩秀峰回乡治丧,回头看着陈虎等人道:“四爷,他们几个是铁了心跟您回去,我和石老爷知道您不会全答应,就帮着做了个主。让陈虎、葛二小、陈不慌和杨大城率五个既没成家也没老人要赡养的小子跟您回四川。”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王河东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几分歉疚、几分尴尬地说:“四爷,我……我也想跟您去四川,可我要是跟您去四川,固安这边的一家老小就没人照应,我对不起您,我……”

    想到他现而今不但是河营千总,也是广东南海县学教谕云启俊的乘龙快婿,韩秀峰俯身将他扶起,不无感慨地说:“你现在要帮你岳父照应一大家子人,不跟我去四川是对的,更无需为此谦疚。”

    “四爷,我……”

    “别说了,再婆婆妈妈让人笑话。”

    “四爷,我俩想去,我俩真想跟您一道去四川,是王老爷不让!”吉大急切地说。

    韩秀峰意识到再不做决定不知道要拖到多久才能动身,干脆看着众人道:“既然你们石老爷和王老爷都安排好了,那就照石老爷和王老爷说得办。陈虎、葛二小、陈不缓、杨大城听令,率弟兄们出发!”

    “遵命!”

    “四爷,我们呢?”张桂成苦着脸问。

    “你们几个就送到这儿吧,”韩秀峰拍拍他胳膊,随即回头道:“二爷,劳烦您老帮我跟他们算下工钱。”

    “我来我来,二爷,您老别下车。”王千里急忙道。

    “也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韩秀峰实在不想再耽搁,走上前去再次跟石赞清道别。

    ……

    随着陈虎等人的加入,又多了四辆马车和两辆装行李的骡车,镖旗也被换成了王千里连夜命人帮着缝制的“钦赐色固巴图鲁赏戴从四品顶戴加知府衔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韩”的旗帜。

    陈虎和葛二小骑着马,带着两个河营兵勇,威风凛凛的在前头开道。

    陈不缓骑着马带着另一个兵勇跑来跑去,照应装箱笼的十来辆大车。

    杨大城骑着马带着剩下的两个兵勇殿后。

    明明是回乡丁忧的,竟被他们搞得像是去赴任一般。最高兴的当属琴儿和小家伙,因为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可以说话的人,回老家的这一路上不会再寂寞。

    韩秀峰也不想再乘车了,加了件棉袄骑上石赞清送的马,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心想以前总觉得那些丁忧或致仕回乡的官员太张扬,动辄带几十乃至上百个家人奴仆,往回带的行李更多,动辄几十乃至上百辆车。现在想想又得也正常,毕竟是大搬家,不多雇点车那么多东西咋办,不多带些人这一路上咋办。

    陈虎以为韩秀峰觉得带他们去四川是委屈了他们,紧攥着缰绳兴高采烈地说:“四爷,您别多想,其实我们几个跟您回四川一点也不亏。”

    韩秀峰缓过神,下意识问:“此话怎讲?”

    “虽说跟您去四川就得出缺,就不再是经制内的朝廷命官,但品级也不一样。石老爷和王老爷说只要是跟您去四川的,全部官升一级。我现而今是记名都司,钦加从四品顶戴!”

    “是吗?”

    “真的。”葛二小也禁不住笑道:“四爷,连我现在都是记名千总了。陈不缓和杨大城现在是记名把总,那几个臭小子全成了记名外委。”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嘀咕道:“记名的有屁用,又没粮饷可领,十个记名都司加起来也不如一个经制内的千总。”

    “四爷,账不能这么算,您想想,我要是捐个从四品顶戴要花多少银子,在河营做三年千总又能赚几个钱,何况现在发饷发得还都是不值钱的大钱!”陈虎笑了笑,接着道:“再说做官不就是图个体面吗,反正我宁可做这个记名都司也不愿意接着做那个经制内的千总。”

    “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吃啥喝啥,以后咋养活红儿,养活红儿肚子里的娃?”

    “皇上不是下旨让您回四川办团练吗,只要办团练就有团费,养活我们这几张嘴还不是小事一桩。”陈虎回头看了看身后,又得意地笑道:“再说我现而今也不缺钱,红儿嗲嗲(爷爷)在信里交代过好几次,让我踏踏实实跟着您当差,别想钱不钱的事!”

    韩秀峰反应过来,不禁叹道:“差点忘了,你小子现而今是顾院长的孙女婿,顾院长给红儿准备的嫁妆一定不会少,你现在还真是不用再为钱发愁,只要一心一意做官,给顾院长他老人家长脸。”

    陈虎最得意的不是做上了多大官,而是娶了顾院长的孙女红儿,竟装着一副不在意地样子地说:“其实也没多少,就一千两银子,五十亩地和凤山后头的六间瓦房!”

第五百九十九章 纸上谈兵

    见韩秀峰若有所思,曹澍钟趁热打铁地说:“志行,桐梓不同于贵州的其它州县,桐梓直至雍正年间才划归贵州,之前一直乃我四川治下,也因此川人居多,民风皆川,几无黔味!”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此时出兵正合适!”杜兴远又忍不住补充道。

    “曹大人,杜府台,秀峰以为出兵娄山关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为何要从长计议。”

    韩秀峰不好说他们是纸上谈兵,只能耐心地解释道:“从綦江最南边的安稳镇去娄山关是只有两百余里,搁太平年景也就四五天脚程。可现而今天下不太平,桐梓县城虽说收复了,但乡下依然盗匪四起,何况桐梓县城此前整整失陷了一百三十天!

    方圆两百多里整整一百三十天没官府、没王法,便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也可能变得无法无天。更何况杨漋喜、舒裁缝刚造反时真叫个一呼百应,手下人最多时高达两万,而桐梓拢共才多少百姓?”

    段大章反应过来,紧锁着眉头说:“要是深究起来,估计十户少说也有六七户跟贼匪脱不开干系。”

    “所以秀峰觉得要是孤军深入,不但很可能被余匪围攻,甚至会被那些无法无天的豪强劣绅诬告,只会吃力不讨好,只会得不偿失。”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说团民好招募,但招募到不等于就能上阵,少说也得操练两个月。”

    想到桐梓终究是杨漋喜的老巢,曹澍钟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可就这么放弃娄山关又有些不甘心,禁不住问:“志行,你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走马乡下老家的十几天韩秀峰做过一番功课,见曹澍钟和杜兴远铁了心想弄出点动静好跟朝廷邀功,权衡了一番起身道:“刚才只想到娄山关,竟把虹关给忘了。曹大人,我们大可派些勇壮去驻守虹关,那可是我四川入黔的第一道险关要隘。”

    曹澍钟一愣,随即苦笑道:“虹关是险要,古人云‘上虹关若登九天,下虹关若降九渊’,可那是老黄历。川黔官道不经那儿,而是由酒店垭、韩家店,经花园,改走爬抓溪。”

    “没想到大人对贵北的山川地形如此熟悉,不过改道归改道,那条入川的古道依然在,据说年前杨漋喜为防堵我四川官军进剿,派了好几百贼兵去守虹关。以秀峰之见虹关不但要派勇壮驻守,而且要守住!”

    曹澍钟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心想只能这样了,大不了到时候好好斟酌下这奏折怎么写。毕竟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或多或少听说过虹关,而更靠南并且更紧要的松坎,朝中的王公大臣十有八九没听说过。

    韩秀峰想想又说道:“曹大人,段大人,杜府台,我们现在对桐梓那边的情形堪称一无所知,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点好。稳打稳扎,先派勇壮驰援安稳,同时派勇壮驻守虹关和松坎,先在这三个地方扎营,然后一边操练,一边打探贼情,一边与贵州的地方官员联络,等咱们站稳了脚跟、打探清楚的贼情,再作下一步打算,您二位以为如何?”

    不等曹澍钟开口,段大章便抬头道:“诸葛一生唯谨慎,雨若兄,段某以为谨慎点没啥不好。”

    “那就这样吧,不过这三处营盘是否要分主次?”

    “自然要分,秀峰觉得应以松坎为主,安稳次之,虹关再次之。”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安稳驻五六百勇壮即可,虹关天险,驻三四百勇壮足够了,剩下的三千驻松坎,守住那个‘黔北门户’。”

    松坎镇距安稳六十里,派勇壮驻松坎就是把松坎作为綦江的门户,再想到松坎不只是川黔的交通要道,也是川盐入黔和茶叶等贵州土特产入川的重要水陆码头,伍濬祥觉得派勇壮驻守松坎比驻守那么远的娄山关好,不禁附和道:“此计甚妙,濬祥以为只要能守住松坎和虹关,我綦江乃至整个川东都将高枕无忧。”

    曹澍钟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巴图鲁绝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一锤定音地说:“行,就这么定!”

    道台都这么说了,重庆知府杜兴远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道:“再就是如何招募青壮,志行老弟,练兵领兵你比我们在行,我们想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浅见倒是有一些。”

    “但说无妨。”

    “这儿没外,恕秀峰直言,我巴县乃至我重庆府现而今是既有外忧也有内患,不妨借这个机会两者兼顾。秀峰以为大可从为了生计三天两头大打出手的川茶两帮脚夫、滞留在各码头的纤夫和源源不断涌入巴县的湖广流民中招募三千青壮。”

    “这么办法好,他们不是喜欢打架生事吗,给他们口饭吃,让他们去贵州剿贼平乱,省得聚集在这儿祸害地方。”曹澍钟深以为然。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剩下的一千从各县的街团、坊团和乡团中招募,不但要招募团民,更要招募监正、团正。只要那些文武监生愿意来,我们不但可以给他们旗号,还能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曹澍钟一样想把那些越来越不像样、越来越不听官府招呼的团首打发去贵州,不禁笑道:“既然树大容易招风,那我等就不再招募编练‘渝勇’,无论对上还是对外,就称召集巴县、璧山等地团练驰援綦江防堵,再应桐梓乃至遵义府地方官员之邀前去松坎帮同剿贼平乱。”

    “这么一来会不会有些乱?”段大章低声问。

    “姑父,秀峰以为乱点好,旗号多点,听上去乱点,将来能省好多麻烦。”韩秀峰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四千勇壮,怎么也得三四十个团,名目繁多,旗号不一,能让这一盘散沙‘自备’粮饷军械去帮同官军防堵本就是一大功,并且这么出兵不但朝中的王公大臣放心,也不用担心勇壮们被一张公文调来调去。”

    曹澍钟乐了,忍俊不禁地说:“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这么一来,你岂不是要被烦死?”

    “烦点就烦点,总比招人非议或给他人做嫁衣好。”

    韩秀峰坐下来,想想又无奈地说:“秀峰这么做也是为了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也是为了我川东。毕竟能招募编练这么多勇壮不容易,要是因招人非议无疾而终或被调别的地方去平乱,将来川东要是遇上什么事再想招募编练一是来不及,二来这粮饷从哪儿来?到时候只能征粮加耗,苦的还是家乡父老。”

    “志行老弟所言极是,我等一切应以家乡为重。”伍奎祥不禁拱手道。

    “那就先招募青壮,先晓谕各县团连的团监正、团正,只要他们有上进之心,愿意为朝廷效力,那就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但可以带着旗号来,而且来了就可以领一团勇壮,军械粮饷还不用他们操心。”

    曹澍钟想了想,又回头笑道:“杜老弟,这么一来估计又有不少人想捐文武监生,不过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只可足额捐!”

    “曹大人,下官以为那些个团首想来志行老弟麾下效力,想建功立业谋个一官半职,一样得把没捐足的给捐足了。比如可拟定个章程,只有十成文监生才可充任新团的监正,只有十成武监生才可充任新团的团正。”

    “对对对,之前那些没捐足的一样得捐足了!”

    朝廷现在最缺的便是军饷,捐项虽没纳入考绩但对地方官员而言一样重要,曹澍钟想想又回头笑道:“志行,既然你不怕麻烦,那不妨再加三十四个团。比如巴县,怎么也得召集十几二十个团,离桐梓不远的几个县加起来召集百十个团才符合情理。”

    一百个团就意味着要设一百个监正和一百个团正,就意味着要一百个文监生和一百个武监生充任。

    想到想建功立业的得把没捐足的要捐足,而捐足了做上新团监正、团正的那些文监生和武监生走了之后,想接替他们留在本地做监正团正的又得捐,并且一样得先捐个十成文监生或十成武监生,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曹大人,秀峰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上一百个团啊。”

    “这好办,我川东道有的是候补官员,现在正是用他们的时候,大可给他们委个差,让他们跟着你帮办团练,辅佐你统领各团。”

    “敢问大人有多少,并且他们能实心办差吗?”

    “这些年究竟分发来了多少我记不大清,一两百应该是有的,至于能不能让他们实心办差就看你的了。”曹澍钟笑了笑,又说道:“再说招募的是团民,办得是团练,不一定非用吏部分发来的那些候补官员,在籍丁忧的官员一样可以用,只要是捐过顶带的本地士绅都可以用。”

    不等韩秀峰开口,杜兴远竟又笑道:“曹大人,您觉只要是捐过主薄或县丞衔的士绅便可领两至三团,捐过知县衔的可辖两至三名主薄或县丞,统领八至九个团如何?”

    曹澍钟笑看着韩秀峰问:“志行,你觉得呢?”

    韩秀峰意识到他们不但想让各县士绅捐文武监生,还想让各县士绅捐顶带捐官衔,不假思索地说:“曹大人,杜府台,秀峰以为这恐怕不妥,一来这是行军打仗不是干别的,一将无能真会累死三军的。二是咱们得给那些团正、监正点盼头,要是个个都有上官,上官也有上官,谁还愿意用命。”

    “那一下子设百十个团,你管得过来吗?”

    “秀峰不是奉旨从直隶带回十名文武官员吗,可以让他们先帮着统领各团,在籍丁忧的官员或致仕回乡官员家的子侄,虽不多但知根知底信得过,并且跟秀峰一样都想保老家平安,只要有他们相助统领百十个团倒也不是很麻烦。”

    “行,就这么说定了,你老家要不要安排一下,大概需要几天才能……才能去安稳?”

    “老家那边倒是没啥好担心的,只是这军械粮饷秀峰得问清楚,要是军械粮饷接济不上就算去了也没用。”

    “粮饷你大可放心,每年九万两,绝不会让勇壮们两手空空应敌,更不会让勇壮们饿着肚子效力。”

    “秀峰以为九万两恐怕不够。”

    “差点忘了,枪款不在这九万两之内。”

    “曹大人,光有枪和火药铅子不够,秀峰还想要炮,想守住松坎,确保我川东万无一失,怎么也得三十尊劈山炮。”

    曹澍钟权衡了一番,咬着牙道:“三十尊就三十尊,不过铸炮需要时间,给我三个月如何?”

    “那秀峰明日一早便前往綦江,去綦江的安稳镇等人,等粮饷,等大人的炮!”

第六百三十章 纸上谈兵

    韩秀峰决定出川,奏请去两江平乱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但在等谕旨的这段日子并没有闲着。

    要是连自个儿的老家都保不住,那还不如不出去。

    所以去已殉国的杜三和刘存厚等人家中吊唁完,就去江北拜见段大章,拜见完段大章又回城拜访龚瑛、杨吏清、江宗海、关允中等本地士绅和八省客长,然后在陈占魁、陈天如等人护卫下再次赶到羊角大营,以奉旨督办川东团练的名义召见在渝黔交界处防堵的各团监正、团正。

    就在他打算去松坎看看时,潘二差人送来钦差大臣向荣病死在军中的噩耗和石达开率三万贼匪西犯湖北的消息!

    石达开可是长毛中最骁勇善战的悍将之一,江西失陷的那么州县全是被石达开给攻占的,甚至把率湘勇前去江西助剿的曾国藩围在南昌城中。

    据说湖南巡抚骆秉章和湖北巡抚胡林翼已经派兵去救了,也不晓得曾国藩能否坚守到援军赶到。

    现在石达开杀了个回马枪,韩秀峰真担心围攻武昌的胡林翼顶不住,要是石达开和据守武昌的贼将韦俊,跟秦日纲和据守镇江的长毛一样给官军来个里应外合,那湖北局势将会跟江西一样变得不可收拾。

    一旦长毛击溃武昌周围的官军,趁胜溯江而上西犯宜昌,那川东乃至整个四川就别想跟现而今这般太平了。

    韩秀峰从未如此害怕过,真有股大厦将倾之感,一刻不敢耽误,马不停蹄赶回巴县拜见川东道王廷植和新任重庆知府李庄。

    得知各州府刚解运来五万八千两协济湖北的军饷,当即主动请缨亲率保甲局火器团、地藏团、石龙团、文经团和玉皇团的三百多团勇,护送饷银前往夔州府治下的巫山县。

    巫山与湖北宜昌府治下的巴东交界,为转运大军急需的粮饷,宜昌知府专门委派了一个候补知县在两县交界处办理交接。

    韩秀峰将饷银交给湖北官员之后并没有回巴县,而是一边在夔州同知、巫山知县等地方官员陪同下接见本地士绅和湖广商人,劝捐募饷,筹办团练办理防堵。一边等皇上的谕旨,同时差人打探湖北那边的战况。

    这次没带家人,甚至没让费二爷随行。身边只有刘山阳、潘二和陈占魁、陈天如等十四个文武监生。

    刘山阳很清楚韩秀峰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回去,皇上要是命他回京,他会从这儿进入湖北,然后经河南、直隶进京。要是皇上恩准之前所奏命他去两江,他同样会从这儿出发,经湖北、河南、安徽去扬州。

    不过在此之前,得搞清楚湖北的战事。

    随着消息越来越多,湖北乃至湖南、江西的形势渐渐明朗起来,刘山阳看着地图上标记的官军位置,喃喃地说:“大敌当前,西凌阿所率的五千多八旗绿营为何守在北边,为何直到石达开都已经杀到了鲁家港还按兵不动!”

    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地图,沉吟道:“要是没猜错,西凌阿是来防堵的,不是来攻剿长毛的。”

    刘山阳不解地问:“可石达开没往北边去,他们在北边咋防堵?”

    “皇上和朝中的文武大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长毛再次北犯,所以命西凌阿率兵堵住湖北长毛的北犯京畿之路。”

    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不过相比向帅没殉国时,相比在江西的曾大人,胡林翼的处境要好很多,至少署理上了巡抚,能节制各州府,粮饷虽吃紧,但不用仰人鼻息。

    再就是官文和西凌阿手下的八旗兵绿营兵虽不听他的,但也同地方上的那些团练一起帮着守住了大多地方。可以说他和他手下的乡勇现而今尽管东西两线开战,但要比曾大人灵活的多,可机动游击,甚至可以逸待劳,从容应对。”

    再看看地图,刘山阳赫然发现湖北跟江西真不大一样,至少只有省城武昌和长江沿岸的几个州府正在打仗,别的地方虽多多少少被波及到,但不像江西被石达开连占八个府,四十多个县。

    换言之,战场不是很大。

    刘山阳沉思了片刻,又问道:“志行,据我所知,胡林翼官声是不错,可论战功和威望,他比曾国藩、塔布齐、罗泽南、杨载福、彭玉麟等湘军元老差远了。皇上那会儿咋就命他署理湖北巡抚,而不命曾国藩或塔布齐、罗泽南等人署理湖北巡抚?”

    “曾大人他们之所以没能做上巡抚,主要是朝中的不少王公大臣担心尾大不掉。至于胡林翼为何能署理上,那是因为文中堂帮了大忙。”

    “文中堂跟胡林翼有何渊源?”

    “文中堂曾主持过江南乡试,胡林翼正好是副考官,据说那次将卷中的下江(江苏),误写为上江(安徽),致使所取人数与学额不符,引起轩然大波。文中堂很欣赏胡林翼的才识,不想胡林翼被连累,主动扛下了所有罪责,而胡林翼只是降一级留任,可以说他们是共过患难的。”

    “原来如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文中堂也好,胡林翼也罢,对这些天忙着整理军情的潘二而言太遥远,太高不可攀,放下手中的一份急报,抬头道:“四哥,从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上看,石达开去年就率兵犯过湖北,那会儿有两万兵马,后来两次分兵驰援据守武昌的韦俊,加起来少说也分掉了四五千兵,虚晃一枪杀回江西时顶多只剩一万五六千人马,按长毛‘两千五作一万’的算法,其实只有四五千兵。

    靠四五千兵就攻城略地,横扫大半个江西,现在更是既留下几万兵马守江西,又率三万兵马来攻湖北。就算裹挟百姓也裹挟不了这么多,这比滚雪球滚得也快。据报这次来犯的不但有‘黄旗军’,还有啥子‘花旗军’,也不晓得这‘花旗军’他是咋变出来的。”

    潘二要是问别的韩秀峰真不一定晓得,但问到石达开手下的“花旗军”,韩秀峰恐怕比正在跟石达开厮杀的胡林翼都清楚其来历。

    他回头看了看潘二,轻描淡写地说:“花旗军之所以叫花旗军,不是美利坚的那个花旗,而是花花绿绿的旗号太多,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才叫花旗军。”

    “旗号太多,四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花旗军其实就是广东的天地会乱党,他们原本在广东是‘两头吃’,明面上是团练,暗地里作奸犯科甚至打算反清复明。叶名琛和之前的几任两个总督巡抚鼠目寸光,想利用他们对付洋人竟任其坐大了,以至于胆大包天到围攻广州城。”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洋人早看他们不顺眼,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就帮着叶名琛把他们击溃了。他们跟长毛不一样,堂口很多,谁也不服谁,面对官军围剿广东又没法儿呆,只有一小部分随李文茂、陈开等贼首去了广西,大多堂口沿陆路进入山区,然后北上窜入湖南郴州、桂阳、茶陵、兴宁等地,试图与湖南的天地会余孽一起起事。

    湖南你们是晓得的,有曾国藩、骆秉章、罗泽南、李续宾等人在,他们哪有犯上作乱的机会。他们在湖南连脚跟都站不稳,就这么从去年开始经茶陵取道永新、安福、分宜、万载等地进入江西,比石达开进入江西还要早。”

    “四哥,你是说天地会乱党投长毛了?”潘二惊诧地问。

    韩秀峰不屑地说:“他们真要是想投长毛,那会儿大可直接北上去武昌,根本无须跑江西去。他们跟长毛不是一个路子,他们向来是‘非朱姓不称帝王’,而洪秀全不但称王并且自封天王。唯一相似的是官兵之间都互称兄弟,可谁是兄谁是弟,长毛是按官爵高低来的,而天地会是按辈分来的。

    所以说他们只是暂时联手,只是一起抢钱、抢粮、抢地盘,我敢断定石达开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在利用他们,而他们也不会真听石达开号令,毕竟他们的那一套在洪秀全和石达开看来全是妖言。”

    “这么说正在攻鲁家港的是一帮乌合之众?”潘二追问道。

    “差不多,只要胡林翼咬着牙顶住武昌城内的长毛,从江西过来的那些花旗军真不足为虑。”

    “四哥,我说你咋这么镇定呢,原来早晓得那几万花旗军的底细!”

    “不镇定还能咋样,其实我也只是在纸上谈兵,长毛这会儿里应外合,里外夹击,胡林翼、李续宾、蒋益澧和鲍超这会儿正腹背受敌,可以说鲁家港能否守住直接决定湖北战局,鲁家港一旦被长毛攻下,湖北官军将会跟江南、江北的官军一样溃败。”

    刘山阳忍不住问:“志行,要是石达开赢了,胡林翼败了咋办?”

    韩秀峰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说:“胡林翼真要是溃败,我们就赶紧回奉节,帮夔州知府和奉节知县守城。”

    “为何不召集团勇驰援宜昌,帮宜昌知府守城?”刘山阳糊涂了。

    “我倒想召集团勇去,可本地的团勇你们也见过了,根本不是上阵打仗的料。”韩秀峰指指地图,接着道:“再就是宜昌离巴县太远了,粮饷接济不上。并且宜昌实在算不上富庶,没那么多粮养不了多少兵。退回夔州就不一样了,在我们熟悉的地方打,离巴县不算远,粮饷能接济得上,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就算来一两万长毛也能守个一年半载!”

    “那巫县咋办?”

    “巫县有不是没知县,身为县父母,他守土有责。”韩秀峰抬起胳膊再次指指地图:“长生,你看仔细了,这次也好,以后也罢,不管谁来犯我川东,只要来犯的是大股贼匪,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通通可以让给贼匪,让他们孤军深入。”

    见韩秀峰竟画出了一大片,竟想放弃十几个州县,潘二大吃一惊。

    刘山阳紧盯着地图沉思了片刻,不禁笑道:“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把既没多少百姓也没多少粮的地方让给贼匪,看他们这一路上抢掠不着多少粮能走多远。而咱们是以逸待劳,等他们翻山越岭精疲力竭时再给他们雷霆一击!”

    韩秀峰接着道:“我所说的让并非真拱手相让,在召集团勇在关键地方防堵甚至反击时,同样要召集沿途的青壮尤其熟悉山川河流的山民袭扰。不要硬碰硬,只要搞掉他们的辎重粮草就行。”

    潘二反应过来,急忙道:“明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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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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