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甘肃布政使!
众人谈兴正浓,移步临时改作饭厅的右花厅依然光顾着说话,没动几筷子菜,酒也是浅尝而止。尽管没怎么吃,段大章依然赞不绝口,说很久没吃到如此地道的家乡菜。
吃完捎午,送走黄钟音三人,段大章没急着回房歇息,先是打发那几个衙役回陕西,免得他们在天子脚下惹事,随即让家人王贵拿来五十两银子。
“段老爷,您这是干嘛?”
“这是我的馆费和捐输,”段大章回头看看墙上的会馆规约,笑看着韩秀峰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有规约就得照约规施行,不然这么大的会馆咋维持下去?”
“谢段老爷厚赐。”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致谢。
“都说了这是应该的,你这又是干啥。”段大章示意韩秀峰坐下,品了一小口香茗,笑道:“志行,你的事永和博文都跟我说了,现而今我虽不是京官,一年甚至几年也来不了京城一次,可一想到你补上缺之后就得领凭上任,总有些惋惜甚至担心。”
韩秀峰下意识问:“段老爷,您担心啥?”
“担心会馆啊,”段大章抬头看看四周,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年我来京应试,来得太晚,不但省馆没有房,连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只能和泸州的一个好友去租了一间,那房子又矮又小,屋顶还漏,一想到那段日子便不胜唏嘘。
直到顾老爷站出来倡建会馆,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来京应试的考生和来京觐见及候补候选官员才有了个落脚地儿。光阴如梭,这一转眼就是十几年,顾老爷早致仕回乡了,新馆也变成了旧馆,真是物是人非。”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来京城都快一年了,要是把路上的时间算上已经一年多了。”
“有些人碌碌无为,把时光全虚度了。刚刚过去的这一年,你韩志行的时光没虚度,要不是你殚心竭虑、苦心经营,哪会有这又大又气派的会馆?”
“段老爷过誉了,要不有顾老爷等前辈打好了底子,要不是您等同乡官员和老家的士绅们慷慨解囊,我韩秀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翻建不起来。”
“志行,我没过誉,你也无需过歉,你的为人,你为会馆所做的一切全是有目共睹的。”段大章放下茶杯,惋惜地说:“永和博文他们舍不得你走,担心你走之后用不了几年好好的会馆又会荒废掉,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又不能因为会馆耽误你的前程,毕竟做一任官哪怕只是个九品巡检,直接关系着你韩家能否摆脱冷籍,你韩家子弟今后能否走正途。”
“让段老爷见笑了,秀峰捐这个官实属迫不得已。”
“这有啥好见笑的,年轻人就应该有上进之心。”段大章笑了笑,接着道:“永和博文刚才走时说了,缺你照补,补上之后官也照做,但你走之后会馆只有值事,除了你韩志行之外不会再有首事,这个首事给你留着。”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等京官居然做出了这么个决定,想想竟有些感动,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段大章又说道:“至于补缺的事,永和博文说你已经托省馆走了吏部的门路,省馆张馆长做事还是靠谱的,何况你身为府馆首事与他应该有些私交。”
“段老爷,我这点事还劳烦您挂在心上……”
“听我说完嘛。”段大章喝了一小口茶,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志行,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任官让你韩家摆脱冷籍,过几日不妨去问问张馆长,补这个缺到底还要等多久。如果还要等上一年半载,不妨请他帮着想想办法,看吏部能不能把你外放去甘肃候补试用。”
韩秀峰不解地问:“去甘肃?”
“有件事用不着瞒你,就想瞒也瞒不住,”段大章放下茶杯笑道:“实不相瞒,我半年前就得甘陕总督舒兴阿舒大人保举,蒙皇上天恩,补授甘肃布政使,是接到吏部公文才乞求回京觐见的。”
从知府直升任布政使,这是连升两级。
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拱手道:“恭喜段老爷,不,恭喜段大人,贺喜段大人!段大人,今后您就是藩台了!”
“有啥好恭喜的。”段大章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叹道:“相比那些同年,我段大章的仕途实在算不上顺,曾国藩你应该是听说过的,一折《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天下闻名,现而今已是吏部左侍郎,要不是母丧要回家丁忧,这会儿应该在主持完江西乡试回京的路上。
灵桂已经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恽光宸已经是江西按察使署布政使。丁嘉葆已去世好几年了,但去世时已经翰林院侍讲学士,甚至做过一任贵州学政。吴嘉无心做官,告病回乡,掌教平江书院,文章诗词闻名天下,尤其诗词已自成一派。”
看着韩秀峰惊诧的样子,段大章接着道:“今天才晓得詹事府右赞善郭沛霖过几日也要去江苏补用,他本就是记名道府,且精通河务,圣眷正浓,这次外放虽说以道员留用南河,但谁不晓得南河总督那个缺是给他留着的。”
他的那些同年跟吉飞的那些同年不一样,现而今真是个个身居高位。
相比之下,他的仕途真算不上顺畅。
韩秀峰正不晓得该怎么劝慰,段大章话锋一转:“志行,等吏部带领引见前的这些天,我要拜见刚入值军机处的恭亲王,要拜见祁藻、彭蕴章、穆荫等军机大臣,要拜见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侍郎和通政司、大理寺等堂官。
同年、世交和在翰林院时的同僚那边我实在顾不过来,该拜访哪些人,徐先生那帮有份名册。眼看就入冬了,不但要一家送点陕西的土特产,炭敬也要一并送上。礼物和炭敬我的家人王二早准备妥当,名帖和书信徐先生也早准备好了,他俩一个不方便出面,一个不大懂规矩不太会说话,劳烦你帮我挨家跑一趟。”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段大章的良苦用心,不禁苦着脸道:“段大章,这么大事交给我办,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
段大章既想还韩秀峰帮他少花银子进城的人情,也想为会馆做点事,毕竟韩秀峰现在依然是重庆会馆首事,多认得几个大人将来说不定能帮到来京应试的和候补候选的同乡,起身笑道:“你比我家小山还小几岁,我那些同年同僚要是问,你就说是我内人的娘家侄子,他们定会另眼相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花银子如流水
段夫人的娘家侄子,段家的表少爷!
这只是段大人的一句戏言,韩秀峰可不敢当真。而从内阁散班(下班)回来的何恒却不这么认为,觉得段大人既然开了口,韩秀峰就应该拜认这个干亲,不然就成不识抬举了,何况这不只是好事也不丢人。
尽管何恒的话有道理,但韩秀峰还是不愿意因为人家的一句戏言就顺杆子往上爬,就这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尽心尽力地做事。
没从徐先生那里拿名册不晓得,拿过来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段大人在京城的同年同僚和好友竟有那么多。
接下来四天,每天都要雇辆马车,带上段大人家人准备好的银票出去拜见,而在京城的四川同乡和一些消息灵通的甘肃官员也纷纷来会馆求见,潘二收门包收得手软,短短几天竟收了三百多两。
潘二现在不但精明而且谨慎,关上门问:“四哥,这些银钱咋办,要不要分点给王二?”
“当然要分,至少要拿出一半。”
“没想到做段大人的家人这么赚钱,好吧,一半就一半。”潘二想想又说道:“剩下的一半我也不能吃独食,再拿出一番分给余叔、大头和小山东他们。”
韩秀峰放下笔,抬头笑道:“这就对了,有钱就应该大家一起赚。”
潘二咧嘴一笑,想想又禁不住问:“四哥,下午去省馆,补缺的事张馆长是咋说的?”
“张馆长又不是吏部的官老爷,一时半会间他哪晓得,他说明儿一早就去帮我打听,说既然段大人已经发了花就没啥好担心的,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我外放去甘肃候补试用。”
“你不想去甘肃?”
“甘肃太远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陕西或者贵州,毕竟离家近点。”
“这倒是,我也有点想家。”想到有段大人关照,不管去哪个省都能找到靠山,潘二禁不住问:“四哥,段大人在忙啥?刚才出去买菜,顺便买了点新鲜的瓜果,要不要送点过去?”
段大人白天要去拜访王公大臣,晚上一样有应酬,每天吃酒都要吃到三更天才回来。回来之后还不能歇息,因为后天要进宫觐见。面圣奏对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君前失仪或奏对不当,别说能升迁调补,恐怕连知府都做不成。所以一回房就绑上厚棉絮做的护膝,练习下跪,免得在皇上面前失礼,引来言官弹劾。
韩秀峰晓得段大人这会儿正在房里练习下跪,沉吟道:“你就别去了,让大头洗好切好送给王二,王二晓得段大人啥时想吃,啥时候不想吃,让王二送进去。”
“好的。”
“对了,记得给徐先生和胡少爷送一份儿。”
“我早想到了,所以买了大半筐。”
潘二办事韩秀峰还是放心的,不过接下来有大事要办,干脆回头交代道:“长生,段大人跟那些要外放的知县不一样,按例要陛见好几次才能走马上任,也就是说至少要在京城呆一个月。这些天人家轮着给他接风洗尘,过几日一样要回请,所以段大人让我们帮着张罗酒席。”
“小事一桩,我们不就是做这些的嘛!”
“啥小事一桩,你以为跟我们平时摆的那些酒席一样?”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如数家珍第说:“段大人打算大后天晚上宴请在京的同年和在翰林院时的同僚,我们要帮着准备上等酒席五桌,燕窝、烤乳猪、鱼翅、海参、白鳝、鹿尾和活鱼全得有,还得请两个戏班。燕窝、烤乳猪、鱼翅那些大头和小山东会做吗,你会唱戏吗?”
“不会。”
“这就是了,得去找会做这些的酒楼请人家派厨子带着食材和锅碗瓢勺来会馆做,得去附近的几个戏园问问人家有没有时间来唱戏。”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大大后天宴请六部的司官,要准备中等酒席六桌,一样得请戏班。”
潘二大吃一惊,禁不住问:“四哥,置办这样的酒席少说也得五六百两,段大人这次进京得花多少银?”
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沉吟道:“少说也得四万两。”
“四万两,这么多!”
“对你我而言四万两确实很多,不过对段大人来说真不算多。”韩秀峰转过身,笑看着潘二盘算道:“眼看就入冬了,段大人又正好在京城,自然要把炭敬送了。军机大臣,每人四百两;军机处上下两班章京,每人十六两。原来有交往的和今后要在公文上打交道的,每人一百两八十两不等;
六部尚书和都察院的左都御使每人一百两,六部侍郎和通政司、大理寺等大九卿每人五十两,依次递减;同年、世叫和以前在翰林院时的那些同僚都得应酬,一个也不能漏,光炭敬一项就得一万五千两。”
“我的乖乖,这把银子也太不当银子了,真是花钱如流水!”
“才晓得。”韩秀峰一边揉着记账记得发酸的手腕,一边接着道:“段大人连升两级,从汉中知府直接补授甘肃布政使,上任前要得跟送炭敬一样给军机大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侍郎和在京的同年、世交和在翰林院时的同僚送别敬,这又得一万五千两。再加上宴客等其它花销,怎么也得四万两。”
潘二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难怪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呢,要是做一任知府赚不到几万两银子还不够打点的。”
“所以说官做得越大,花销越大。”韩秀峰合上账本,又叹道:“段大人虽做了一任知府,却没赚到那么多银子,这次进京只带了两万多两。”
“两万多两哪够?”
“是不够,所以段大人让我明儿个先去‘四大恒’等钱庄票号问问。借那些个钱庄票号是一定愿意借的,甚至求之不得,关键是算几分利。”
潘二脱口而出道:“四哥,段大人只要能借到银子就行,不一定非得管‘四大恒’借,我们跟‘日升昌’有交情,与其便宜‘四大恒’不如帮段大人去找‘日升昌’,人家还会念咱们的好,以后就是寄信也能方便不少。”
韩秀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关键他们的利是怎么算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是盐官的盐官!
段大人大摆筵席,韩秀峰忙得飞起。
段大人的幕友徐先生有功名在身,甚至打算参加来年的会试,不方便出面张罗。段大人的家人王贵字认得不多,用段大人的话说不大懂规矩不太会说话,所以刚帮着送完土特产和炭敬的韩秀峰,又得持段大人的名帖挨家去送徐先生帮段大人写的请帖。
请帖送到还不能算“请”,只能称之为“约”。
宴会当日上午得再跑一遍,跟要宴请的官老爷的家人再次确认宴会的时间和地点,回来之后得跟段大人一道在会馆门口恭迎,要把陆续而至的官老爷们迎进院子,安排好座次。
开席了要在边上伺候,而戏和酒宴竟持续到三更天。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跟段大人一起把宾客们送上马车,依次作揖打拱道别,韩秀峰依然不能歇息,还得拿着段大人的名帖连夜去宾客们家道乏,感谢人家的光临。
段大人原打算只宴请两拨,然而计划不如变化,许多之前不怎么走动的京官晓得他荣升甘肃布政使纷纷来会馆祝贺,不能只请那个不请这个,竟一连宴请了四个晚上,搞得像是摆流水席。好在潘二得力,酒菜和戏班这些不用他操心,不然不晓得会累成啥样。
该宴请的全宴请了,宾客们很高兴,段大人很满意,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正准备去问问张馆长补缺的事,张馆长竟带着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刘老爷兴冲冲赶到会馆。
昨晚剩了不少酒菜,韩秀峰急忙让潘二去弄一桌。
张馆长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笑看着他道:“志行,你我啥关系,刘老爷一样不是外人,别张罗了,坐下说正事。”
“好的,您说。刘老爷,请用茶。”想到补缺的事总算有了消息,韩秀峰真有些激动。
“等得心焦了吧,其实大前天就有了信。想着你这几天忙,我就没过来,反正段大人还要等几天才去甘肃上任,早一天晚一天不会耽误你的事。”
只要一说起正事张馆长就会卖关子,韩秀峰早习以为常,笑看着他洗耳恭听。
张馆长探头看看后院,带着几分得意地说:“补这个缺让你整整等了一年,等的是有点久,但俗话说好事多磨,要是没点耐性,哪能等到现而今这肥缺?”
“肥缺?”韩秀峰下意识问。
“如假包换的肥缺,换做别人,没万儿八千两,想都不用想!”
“真的!”
“我骗你做啥,”张馆长喝了一小口茶,眉飞色舞地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可是好地方,真正的富庶之地。去扬州府做一任官,顶上去其它地方做十年!”
韩秀峰乐了:“张馆长,您是说我能去扬州做巡检?”
“不是扬州城,而是扬州府。”
“去扬州那个州县?”
“泰州。”
“泰州在扬州哪边?”
“东面。”张馆长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来前请刘老爷画的扬州府舆图,献宝似地说:“这儿是扬州,这儿是泰州,不过你这个缺既不在扬州城,一样不在泰州城,而是在这儿!”
“海安?”韩秀峰看着地图喃喃地问。
“对头,就是海安。”
“海安巡检司……”
“志行,海安虽只是泰州辖下的一个镇,但海安巡检司可是真正的肥缺,刘老爷在两淮盐运司通州分司做过一任盐课司大使,去过海安,还跟以前的海安巡检打过交道,这个缺到底肥不肥,刘老爷最清楚。”
“张馆长,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而是……”
“我晓得有段大人提携,只要能分发去甘肃,你一样能补上个肥缺,但在我看来去扬州真比去甘肃好。”
甘肃是苦寒之地,搁以前韩秀峰肯定不想去,但现在不是以前,段大人补搜甘肃布政使,有段大人这个靠山在,真叫个大树底下好乘凉。
刘老爷却不这么认为,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指着地图如数家珍地笑道:“韩老弟,海安巡检司虽隶属泰州,但与一般州县的巡检司却不太一样。你看看,南边是通州的如皋县,北边是扬州府的东台县,海安就位于泰州、如皋和东台三个州县的交界处。”
这有啥稀罕的,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刘老爷,我老家一样位于三县交界处,素有一脚踏三县之称。”
“你老家有盐场吗?”刘老爷反问了一句,又指着地图笑道:“两淮盐运司设通州、泰州和海州三个分司,通州分司的治所在石港,泰州分司的治所在东台,海州分司的治所原本在淮安,乾隆二十四年改在板浦。其中,通州分司辖盐场九个,设场官也就是盐课司九名;泰州分司辖盐场十一个,设场官十一名。”
“刘老爷,这些是盐官,跟海安巡检司有啥关系?”韩秀峰不解地问。
“关系大了!”刘老爷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抬头道:“海安往南、往东、往北全是通州分司和泰州分司的盐场,而通州分司和泰州分司各场所产之盐全要沿水路经海安转运至泰州,再从泰州转运至扬州。
韩老弟,看到没,这条河贯通南北,将泰州十一场连为一片,所以叫着串场河。这条南北向的河叫通扬河,两条河在海安交汇,往西通泰州,所以往西这一段也叫运盐河。海安不但位于泰州、东台及如皋三个州县交界处,同样是盐运的水路要冲!”
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紧盯着地图问:“刘老爷,这么说海安巡检虽隶属泰州,其实跟盐官差不多?”
“正是。”刘老爷微笑着点点头,接着道:“泰州在海安设有巡检司,两淮盐运司原本在海安也设有一个巡检。鉴于海安巡检司一样有严缉私贩之责,而盐道巡检仅有严缉私犯之责却管不了地方,两淮盐政后来就把设在海安的盐道巡检裁撤了。”
张馆长忍不住笑道:“志行,两淮盐运司的那些个缺,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就算能补上也干不久。海安巡检司就不一样了,虽不是盐官却能跟盐道巡检一样严缉私犯,段大人的那么多同年中一定有在江苏为官的,有段大人关照,你别说做一任,我看做两三任都有可能!”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靠山
张馆长和刘老爷喝醉醺醺的走了,韩秀峰却被难住了。到底是跟段大人去甘肃,还是补江苏泰州那个肥缺,一时间真难以取舍。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正患得患失,段大章和黄钟音一道从外面回来了,一进来便笑问道:“志行,发啥呆呢,是想补缺的事还是想家了?”
韩秀峰缓过神,急忙站起身:“段大人,黄老爷,您二位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段大章一边招呼黄钟音坐,一边笑道:“我们两个大活人进来你都不晓得,看样子这几天是把你给累坏了。”
“段大人,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不累,真不累。”
黄钟音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笑看着他问:“不累咋一个人坐这儿发呆?”
跟他们二位没啥好隐瞒的,韩秀峰苦着脸道:“不怕您二位笑话,刚才是在想补缺的事。张馆长上午刚来过,说帮我谋了个肥缺……”
听完韩秀峰的解释,黄钟音忍俊不禁地说:“去江苏做不是盐官的盐官,这还真是个肥缺,别说你了,连我都有些羡慕。这是好事啊,咋还苦着个脸,又有啥好发呆的。”
“黄老爷,我……我……”看着笑而不语的段大章,韩秀峰一时半会间竟不晓得怎么往下说。
段大章岂能不晓得韩秀峰在想啥,不禁笑道:“这有啥好纠结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对你而言不管去哪儿只能做上官就行。相比跟我去甘肃,我看你还是去江苏好些。”
黄钟音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有缺可补这是好事,何况那是个如假包换的肥缺,我说你咋愁眉苦脸呢,原来是担心如果去江苏段大人会不高兴。志行,我晓得你重情重义,但在这件事上你想多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这么好的机会,段大人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咋会生气。”
“是啊,我咋会因为这个生气。”
段大章喝了一小口茶,直言不讳地说:“甘肃跟江苏无法相提并论,拢共就那么几个缺,肥缺更少。你不光是捐纳出身,捐的又只是个九品巡检,要是跟我一道去甘肃,我也只能多给你委几个帮办之类的差。去江苏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吏部掣选的缺,在巡检任上试用满一年便能实授,实授之后便能‘三年准调,五年准升’。你又不是想赚多少钱,而是想做一任官,既然想做官自然要做个正儿八经的官。”
“段大人,要是我这个巡检干不了一年呢?”韩秀峰愁眉苦脸地问。
这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督抚一直以来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吏部争地方官员的选任权,而大清选任官员又有先署理试用一年的惯例,并且一个缺从原来的官员卸任到新官上任期间有几个月乃至一年多的空档,为防止胥吏弄权督抚有权委派官员去署理。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知县在内的正印官经常被委派一些其它差事,比如乡试阅卷或解运粮饷之类的,这又给了督抚机会。总而言之,一个官要是没有个靠山,就算是吏部掣选委派的也很难干满一年,干不满一年自然也就别想实授。
不过在黄钟音看来这算不上啥麻烦事,回头笑道:“倬云,要是没记错江宁布政使祁宿藻好像是你的同年。”
“何止祁宿藻,郭沛霖不一样要去江苏上任吗,之前只晓得他要去江苏补用,前晚吃酒才晓得他次去江苏不是办河务,而是署理两淮盐运!”
“两淮盐运使?”黄钟音大吃一惊。
“嗯。”段大章微微点点头,随即转身道:“志行,你去做的只是九品巡检,又不州县正堂,回头我帮你给江宁布政使祁宿藻写一封信,又不是啥大事,这点面子他一定是要给的,你放心地去,不用担心能否在海安巡检任上干满一年。”
“写段大人提携!”韩秀峰欣喜若狂,急忙起身致谢。
“都是同乡,无需多礼。”段大章笑了笑,接着道:“郭沛霖郭大人过几天要去江苏上任,等会儿让徐先生写封请帖,你拿上我的名帖去请郭大人来会馆吃酒,等他来了我帮你说说,让他带上你,反正顺路。”
“段大人,您的大恩大德……”
“都说了我们是同乡,咋又这么客气。”段大章摆摆手,随即笑看着黄钟音问:“永,你在江苏为官的同年也不少,而且你是监察御史,他们一定没少给你写信,你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回几封信,让志行一并捎过去。”
黄钟音乐了,不禁笑道:“在江苏为官的同年倒是不少,有书信往来的却不多,能帮上志行忙的更少。”
“这种事四处求人不如只求一人,别人就不用找了,就找杨文定!”
“给他写信简单,这点面子他应该也会给,可他现而今是江苏巡抚,管不着扬州府乃至整个淮扬道的事,而且巡抚衙门在苏州,难不成让志行还专门跑一趟苏州?”
韩秀峰没想到黄钟音的同年也这么厉害,官最大的居然做到了江苏巡抚,正激动不已,黄钟音竟回头解释道:“志行,信我等会儿帮你写一封,但你别抱太大希望,因为江苏跟其它地方不一样,分设江宁、江苏两个布政司。
江宁布政司驻江宁府,受两江总督节制,辖江宁、淮安、扬州、徐州四府和海州、通州、海门三个直隶厅;江苏布政司归江苏巡抚节制,驻苏州,辖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和太仓直隶州。你此行要去的是扬州府辖下的泰州,而不是苏州、常州等江南的州府,我那位同年虽为江苏巡抚却管不到扬州。”
“黄老爷,我只是个九品巡检,用不着……”
不等韩秀峰说完,段大章就一锤定音地笑道:“就这样了,信永兄照帮你写,你有空就送苏州去,没空就先留着,指不定哪天能用上。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补的只是个九品巡检,又不是州县正堂,回头我帮你跟郭大人好好说说,有他关照就足够了!”
……
ps:带娃带感冒了,昨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又过敏,起了一身疙瘩,这两天一更,等缓过来补上,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第二百章 托付
无论京官还是外官,四品到从三品乃至正三品都是最难跨的一个坎。
且不说段大章这样的布政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巡抚,便是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就是出行仪仗、致仕后的俸禄等待遇也是四品官员远不能比拟的。
在京城时,段大章可坐四人抬的银顶黑轿,到地方上则可坐八人抬的绿呢大轿,仪从有杏黄伞一把,另配青扇两把,旗枪六根,金黄棍两根……正可谓前呼后拥,八面威风。而四品官员在京只能坐二人抬的锡顶黑轿,到地方上只能坐四人抬的蓝呢大轿。
三品官员只要不是被夺职的,无论将来告老还是告病回乡都可以领取到在任时的全俸,而四品官员满六十岁致仕回乡却只能领取在任时一半的俸禄。三品官员可提携子嗣,可选一子去国子监念书,将来可以更快地获得官职,而四品外官是没这待遇的。
郭沛霖是以四品道员外放去江苏补用的,很羡慕段大章这个已官居三品的同年,更希望能得到同年们的提携,一接到请帖便再次赶到重庆会馆。
段大章坐上首,湖广道监察御史黄钟音作陪,频频敬酒,郭沛霖真有些受宠若惊。
“仲霁兄,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吃酒,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求我?”郭沛霖愣了楞,端着酒杯苦笑道:“倬云,这些同年中数我最没出息,要说求,我求你们差不多。”
“没跟你开玩笑。”段大章放下筷子,抬头看看站在一边伺候的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内侄你是见过的,这些天没少往你府上跑。不是我段大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这个内侄为人重情重义,做事勤勉可靠,要不是他苦心经营,就没现而今这重庆会馆。”
“秀峰见过郭大人。”韩秀峰连忙上前行礼。
“倬云,这位是你内侄?”郭沛霖下意识问。
“正是。”段大章一边招呼他吃菜,一边叹道:“内侄的为人在我们重庆同乡中是有口皆碑,仲霁兄若是不信可以问永,也可以去问问吉博文。在我看来这年头做官真不如呆在京城做会馆首事,好好照看会馆。可他家是冷籍,要是不做一任官,子孙后代都翻不了身。”
“倬云,有你这个姑父提携,秀峰贤侄想做一任官不是难事吧?”郭沛霖不解地问。
“确实不是难事,甚至都没用我操心。”段大章又抬头看了一眼韩秀峰,不缓不慢地说:“他早想法帮自个儿捐了个监生的出身,捐了个九品候补巡检,甚至自个儿找门路补缺,并且这缺差不多补上了。”
“这是好事。”
“是好事,可我总有些不放心,他生怕去甘肃会招来非议,会给我添麻烦,于是托人帮着补了个扬州府的缺。不管咋说他这个缺是吏部掣选的,走马上任应该没啥问题,但能不能干满一年就两说了。”
想到无论京官还是外官,都要按例署理试用满一年才能实授,郭沛霖意识到段大章的良苦用心,不禁笑道:“倬云,有你这个姑父提携,这对秀峰贤侄而言也不是事。只要给祁幼章写封书信,我就不信祁幼章会不给这个面子。”
“幼章自然是要找的,信我都已经写好了,但内侄只是个九品巡检,不能遇到点事就跑江宁去找幼章。”
“这倒也是。”
“所以我想把内侄托付给你,劳烦你多关照。”
来赴宴前郭沛霖真有些担心段大章会不会给他介绍个幕友或家人,同年一旦开那个口不但不能拒绝,还得对同年推荐来的人以礼相待,就算上任之后不委以重任也得养着,没想到段大章只是请他关照韩秀峰这个年轻的重庆会馆首事,并且韩秀峰早帮他自个儿谋了个缺。
在郭沛霖看来这就是个顺水人情,回头看了看韩秀峰,一口答应道:“倬云兄言重了,举手之劳,谈不上劳烦。”
“志行,愣着干啥,还不敬郭大人一杯。”
“哦,”韩秀峰反应过来,连忙帮郭沛霖斟满酒,然后帮自个儿也斟上一杯,恭恭敬敬地说:“谢郭大人提携,秀峰先干为敬,郭大人您随意。”
“好,我也干了。”
“仲霁兄,志行不光是倬云的内侄,也是我黄钟音晚辈,今后还得劳烦你多关照。”黄钟音不失时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连黄钟音都如此器重韩秀峰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郭沛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酒足饭饱,正准备跟段大章一道去后院凉亭再叙会儿旧,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户部员外郎王支荣、刑部员外郎江昊轩和内阁中书何恒等重庆府籍京官全来了。
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之前都见过,刚跟众人寒暄了几句,温掌柜、储掌柜等在京做买卖的四川商人也到了。
“倬云,今天会馆有事?”
“内侄不是要去江苏上任吗,会馆的大事小事总要交代一下,走,我们去后院喝茶,让他们忙他们的。”
郭沛霖好奇地问:“永呢?”
段大章笑道:“永是京官,交接这么大事他得在场。”
他们对韩秀峰这个首事是交口称赞,郭沛霖很好奇韩秀峰到底有啥过人之处,禁不住问:“倬云,会馆交接我还是头一次遇上,我这个外人能不能在边上听听?”
“这有啥不能的,走,我们去花厅隔着屏风听,免得他们拘束。”
“也好。”
二人刚在左边的花厅坐下,黄钟音就在吉云飞的谦让下主持起交接,韩秀峰打开公匣,取出账本,把接手会馆以来的往来账目一笔笔念给众人听,潘二和温掌柜的大儿子坐在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核对。
翻建这个会馆拢共只花去四千多两,其中包括买脚下这个地方,郭沛霖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只花了这点钱。
韩秀峰交完账,又在正厅里说道:“储掌柜,征信录已经刊印好了,胡少爷过几天就回老家,劳烦你把所有碑记全拓印下来,多拓印几份,连同征信录一并请胡少爷带给顾老爷等老家的士绅。”
“晓得,我记下了。”
“这本是会馆人情往来的账,街正、甲长,管咱们这一片的衙役,逢年过节全要打点,省馆那边有啥事咱们也得去。”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文昌阁和乡贤祠的香火钱,只能用作接济来京应试的考生和生活窘迫的在京同乡,回头记得再做一本账……”
第二百零一章 礼多人不怪
按之前拟定的规约,须有两位京官出任值年,敖彤臣、江昊轩、王支荣和何恒一致推选黄钟音和吉云飞出任值年。
温掌柜和储掌柜担心他们的儿子出差错,决定亲自出任会馆值事。韩秀峰刚把装满会馆账本的公匣和会馆里里外外的钥匙交给二人,黄钟音便领着二人上香祭拜,等二人立完“如有侵蚀,难逃天谴”的誓,会馆的大小事务才算交接完毕。
会馆交接对众人而言是大事,对温掌柜和储掌柜而言不只是大事也是喜事,拜完各路神仙便邀请众人晚上吃酒,生怕众人担心他俩公私不分,又不断强调晚上的酒席算他们的,不会用公账上的钱。
想到迎请先贤入祠的事一拖再拖,吉云飞提议择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大家伙儿都在,请段大人主持迎请先贤入祠的仪式……
郭沛霖是湖广人,湖广在京城一样有会馆,只是湖广人才辈出,由谁出任值年监督会馆的大小事务轮不着他,而他也懒得管这些闲事,所以真有些大开眼界。
晚上有酒席,他遇上了自然走不了,硬是被段大章和黄钟音拉着一起吃酒。席间,吉云飞、敖彤臣等在京官员频频敬酒,恳请他今后多关照韩秀峰。
郭沛霖总算领教到韩秀峰这个小巡检在同乡中的人缘有多好,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不仅一口答应下来,并主动提出韩秀峰要是赶得上就与他一道去江苏。
……
他打算五天后启程,想赶在年底各衙门封印前上任。
韩秀峰自然也想早点做上官,可这个缺啥时候能真正补上光着急没用,想到后天就是吏部掣选的日子,心里真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吏部那边出什么变故掣选不上。
把手头上的事全交出去了,潘二是“无差一身轻”,竟拉着余有福和大头一起围着“升官图”掷骰子耍起升官游戏。
“升官图”也叫“彩选格”或“百官铎”,纸格上由低至高按顺序印有各种官职名,游戏时按官职步步高升而得名。参与者轮番掷骰子,以掷出的点数决定进退。从不识字的白丁走起,一直到终点“太师”、“太傅”、“太保”,先到者为胜。
虽然只是闲暇时的游戏,但每升一次官都有班次顺序,每一个官缺都有到达路径。规矩森严,有章可循。
比如,内阁大学士必须由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开列升任;尚书、左都御史必须以侍郎、内阁学士、左副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詹事开列升任;总督必须以侍郎、巡抚、内阁学士、副都御史开列具题;巡抚必须以内阁学士、副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府尹、他省布政使开列具题……
大头不懂这些规矩,甚至不认得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官职名,但手气总是那么好,又稀里糊涂做到了“大师”,看着潘二咧嘴笑道:“二哥,还耍不耍了?”
“不耍了,没意思。”潘二觉得跟他耍没意思,扔下骰子起身问:“四哥,信写好没?”
“早写好了,”韩秀峰把写好的信折起来塞进信封,回头道:“你们耍你们的,别管我。”
“耍这个还不如打牌呢。”余有福也觉得没啥意思,一边让大头把“升官图”叠起来收好,一边喃喃地说:“会馆这差事说交出去就交出去,想想真有些舍不得。”
“是啊,在这儿一个月还有一两五银子呢!”大头没心没肺地说。
“你晓得个啥,一年十几两银子又算个啥!”潘二瞪了他一眼,捧着茶杯笑道:“去扬州府做巡检多好,天底下最有钱的当属盐商,最有钱的盐商全在扬州!我就不信他们运销的盐全有盐引,只要没盐引那就是私贩。他们要是敢不给我们银子,只要被我们查获就让他们吃官司!”
余有福不禁笑道:“长生说得对,在会馆打杂有啥前途,还是去扬州府查缉私盐有搞头。有郭大人这个大靠山,那些个盐商不管啥来头咱也不怕,哈哈哈哈。”
要做就做正儿八经的官。
海安巡检司不只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而且是油水可能知县还要多的肥缺,韩秀峰担心夜长梦多,凝重地说:“张馆长说一定能掣选上,但掣选说到底就是掣签,这个缺又那么肥,盯上的人一定不会少,到底能不能掣选上我心里真没底。”
“四哥,放一百个心,张馆长做事最靠谱了,他没十成把握绝不会跟你说。”
“万一有变数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有变数也没啥,大不了请张馆长再想想办法,请吏部的老爷们把你分发去甘肃候补试用。现而今不比以前,有段大人提携,想做官还不简单!”
“这倒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说道:“不管去江苏还是去甘肃,这个缺总是要补的,只要补上就得领凭上任。虽然只是个九品巡检但也算入仕,既然入仕就得按官场的规矩办。”
“啥规矩?”余有福下意识问。
“我韩秀峰能有今日,全靠段大人、黄老爷、吉老爷等同乡提携,走之前不能不送点别敬,冰敬炭敬今后一样不能少,三节两寿人不到礼也要到,不然人家一定会觉得咱们不懂规矩。”
潘二一直以为只有大官才要给京里的老爷们送别敬和冰敬炭敬,禁不住问:“四哥,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段大人和黄老爷他们这么帮你,照理说是应该送,可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韩秀峰沉吟道:“没那么多就少送点,至少要把心意送到。”
潘二低声问:“段大人和黄老爷各五十两,吉老爷二十两,敖老爷和江老爷他们各十两咋样?”
“我就剩五百多两银子,也只能送这么多。”韩秀峰想想又说道:“不能把张馆长忘了,张馆长那边也要送十两。再留两百两给温掌柜,黄老爷、吉老爷和敖老爷他们几家要是有啥事,到时候温掌柜就能帮我把礼送上。”
第二百零八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
段吉庆这回只估摸对了一半,京城到江宁虽比到巴县近很多,但京杭运河因为黄河决口许多河段被淤,韩秀峰主仆四人进入山东之后只能换乘骡车,直到进入江苏的清江浦才再次换船,到扬州之后又换了一次船,这一路整整走了四十二天。
不但在路上耽误了许多时间,而且好不容易赶到江宁,在紧挨着秦淮河的江南贡院边上找了家客栈住下,换上官服拿着段大人的书信兴冲冲找到布政司衙门,才晓得祁宿藻祁大人不在江宁,几个月前就去江北督办赈务了。
见不着人没办法,韩秀峰只能把段大人的信交给门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
潘二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低声道:“四哥,江宁城就在江边上,既然祁大人在江北赈灾,要不我们干脆雇条船过江去找祁大人?”
“过江去找,去哪儿找?”
“去江北找,又不远。”
“你以为这个江北跟我们老家的江北厅差不多?”韩秀峰反问一句,解释道:“这个江北大着呢,江宁藩司全名叫江南江淮扬徐海通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徐州、淮安、扬州、海州、通州,长江以北、山东以南的这些州府全是江北,连门子都不晓得祁大人在哪儿,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找。”
余有福抬头道:“四娃子,别急,藩台衙门的人有没有说祁大人啥时候回来?”
“我问了,人家也不晓得。”韩秀峰摸了把脸,无奈地说:“藩台衙门的门子说祁大人走了好几个月,而且是奉旨去江北督办赈务的,江北那么多州县闹水患,现在又入冬了,这差事要是办不好,那么多嗷嗷待哺的灾民就会造反,水患就会变成匪患,我估摸着祁大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潘二苦着脸道:“早晓得会这样,还不如在京城等几天,还不如跟郭大人一道来呢!”
韩秀峰想了想,起身道:“郭大人说不准要等过完年才启程,我们不能在这儿干等,你们先歇着,我去制台衙门,看能不能找着周兴远。”
“找铜天王?”余有福下意识问。
“现而今不找他还能找谁,总不能在江宁过年吧。”
“四娃子,我晓得你跟他……跟他化啥子戈了,可就算能找着他,他能帮上我们的忙吗?”
“能不能帮上要找着他才晓得,就这样了,你们想出去转转也行,但千万别走远。”
“四哥,我跟你一道去。”潘二连忙道。
“好吧,我们一道去。”韩秀峰不太放心大头,叮嘱道:“余叔,你盯住大头,千万别让他在这儿生事。”
“晓得,有我在,他不敢生事。”
……
之所以住在秦淮河边上,是因为离江宁布政司衙门近。
本以为两江总督衙门应该也在附近,没想到拉住客栈的伙计一问,才晓得两江总督衙门离贡院有五六里。韩秀峰连车都舍不得,更不用说雇轿子,就这么边走边打听,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总督衙门西辕门。
到了地方,韩秀峰突然有些后悔,心想来前应该换一身衣裳,不过好在不是一个人来的。
“长生,我穿这一身去打听不方便,你帮我去问。”
“这身官服你平时没咋穿,看上去跟新的差不多,咋就不方便了?”潘二不解地问。
韩秀峰探头看了看辕门,把他拉到角落里说:“我穿这身去打听,人家一定会问我是从哪儿来,来找周兴远做啥的。要是让他们晓得我是来缴销官凭,我是来江苏上任的,这事反而不好办。”
想到吏部全是认银子不认人的主儿,这儿估计也差不多,潘二猛然反应过来:“晓得了,四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
“那边有个茶馆,我去茶馆里等。”
“行,我过去了。”
江南也算江南,本以为江宁的冬天应该比京城暖和,来了才晓得江宁比京城还要冷,潘二呵呵手,整整身上的棉袄,快步走到辕门前拱手笑道:“这位大哥,求您个事,我想打听个人。”
正冻的发僵的衙役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搓着手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打听个人!”
“晓得,我晓得这是啥地方。”潘二赶紧摸出一把铜钱,递上去笑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找我表哥的,我表哥就在里头当差。家里有点急着,不然寒冬腊月的我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江宁来,劳烦您帮我通报一声。”
给钱就不一样了,衙役接过钱顺手塞进怀里,笑看着他问:“你表哥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表哥姓周,叫周兴远,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现在是制台大人的幕友。”
“你是来找周先生的,周先生是你表哥?”
“假的真不了,真的更假不了,不信您帮我通报一声,等我表哥出来您就晓得是不是了。”
“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我姓韩,叫韩秀峰,在家排行老四,您说韩四我表哥就晓得了。”
衙役可不敢得罪制台大人的师爷,连忙道:“找周先生的,你怎么不早说,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帮你通报。”
“好的,谢了。”
潘二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就这么在辕门口等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周兴远果然跟着衙役出来了,见守在门口的不是韩四,正准备开口问,潘二急忙道:“周老爷,可算见着您了,小的是潘二啊,您不记得小的了?”
“你不是姓韩吗?”衙役脸色立马变了。
“无妨无妨。”周兴远认出了潘二,一边示意衙役回去,一边笑问道:“潘二,你咋跑江宁来了,你家少爷呢?”
“我家少爷在那边呢。”潘二指指斜对面的茶馆,嘿嘿笑道:“周老爷,您没想到我家少爷会来江宁吧,我们也是早上刚到的。”
“没想到,真没想到,真是他乡遇故知,走,领我去见你家少爷。”
“好咧,您请。”
……
走进茶馆,见到坐在角落里的韩秀峰,看着韩秀峰那一身官服,周兴远不由想起在巴县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远远地招呼道:“韩老弟,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你咋跑江宁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谁算计谁
说完正事,许乐群婉拒了韩秀峰让住在衙门里的好意,又去中坝口河边的花船。张士衡刚把他送走,潘二和余有福就走进了签押房。
“这姓许的到底啥来路,心够狠的,两个大活人说弄死就弄死!”
“一明一暗,他自个儿在明处,在暗处还埋伏了人。”
“余叔,啥一明一暗,他狗日的是一明几暗!下午来给李秀才送年礼的那两个人,光凭他肯定弄不死,我估摸着他在镇上少说也有三四个人。”
余有福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低声提醒道:“四娃子,海安这地方看上去没啥,可实际上比我们巴县的那几个码头还要乱。川帮和茶帮是经常打架,江里也经常捞出死人,但全是事出有因,要么是为了抢货背,要么是抢商户,哪像姓许的这么心狠手辣!”
那是两条人命,韩秀峰心里一样不踏实,捧着杯子凝重地说:“这事给我提了个醒,不然真以为海安天下太平呢。”
“这话怎么说?”
“来时我打听过,这些年运司衙门发放的盐引不到全盛时的三成,就算湖广闹贼匪,但两淮盐运司引地的其他百姓不可能不吃盐。由此可见,私盐有多猖獗。”
“四哥,你是说打算趁过年这些天衙门封印贩运私盐的不止许乐群说的这一拨?”潘二下意识问。
韩秀峰点点头,接着道:“官私只是夹带私盐,那些运商一样有盐引,只不过引少盐多罢了。但啥时去盐场买盐,运司衙门是规定的。他们就算有盐引,大过年既不能去盐场买,去了一样买不到,所以这些天从盐场买盐的只能是私枭,而且我敢肯定不止一拨。”
“可我们不晓得他们的行踪。”
“之前不晓得,这会儿晓得了,至少晓得其中两拨。”
余有福越想越糊涂:“四娃子,除了许乐群说得那一拨,还有哪一拨?”
“另一拨就是许乐群自个儿!”
“啊!”
“四哥,你没开玩笑吧?”
看着二人惊诧的样子,韩秀峰阴沉着脸道:“要不是他心太急,我真会被蒙在鼓里。你们想想,功盐是比市面上的盐便宜,可又能便宜到哪儿去,就算我们运气好查获一两百万斤,他和他背后的那些人一样得花真金白银从我们这儿买,买走之后不管运哪儿去卖,又能赚几个钱?”
潘二喃喃地说:“对镇上的那两家盐店而言能赚不少钱,可对他们这些盐商真算不上啥。”
“这就是了。”韩秀峰放下茶杯,紧盯着二人道:“钱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少,可为了对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上多的银钱,说杀人就杀人,一杀就是两个,至于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四娃子,他是不是为了巴结呢?”
“用杀两个人来巴结我,我看没这么简单。”
“是啊,人命关天,杀人可不是儿戏,如果东窗事发是要偿命的!”潘二紧皱着眉头道。
余有福越想越有道理,不禁起身道:“这么说他是想稳住你,想稳住我们所有人,让我们一心一意去对付他说的那帮私枭。趁我们在对付他说的那帮私枭的时候,把他们自个儿的私盐从我们眼皮底下运走!”
韩秀峰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不只是想稳住我,估计也想以此把他绑上他们的贼船。要晓得那可是两条人命,说起来是他帮我杀的,将来真要是出啥事一定会扣我头上。就算不会出事,今后我也要听他们的,不然就会用这两条人命来要挟我!”
“狗日的这么歹毒!”
“说起来怪我太大意,锁拿了几十个地痞无赖就忘了这是哪儿,就忘了只要跟盐沾上边的就不会有小事。相比白花花的银子,两个私枭的人命算啥,我这个九品巡检要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一样下得了手。”
潘二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切地问:“那我们咋办,私盐还查不查了?”
“为啥不查,就算想明哲保身事到如今也没退路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长生,我写封信,写好之后你去驿铺找王如海,让他把信连夜送泰州去。”
“送给谁?”
“送给张家二少爷,他爹病得不轻,他爹这个官做不了多久,再不赚钱以后想赚也没得赚,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四哥,你是说让张少爷去对付姓许的?”潘二追问道。
“嗯,我们一是人手不够,二来不能轻易得罪那帮不但财大气粗而且神通广大的盐商,更不能被姓许的当猴耍。他不是算计我们吗,我倒要看看谁算计谁!”
“这个主意好,让张少爷去对付他们,天塌下来让张少爷去顶。”余有福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回头道:“长生,等会儿跟王如海说清楚,送信的事千万别让苏觉明晓得。”
“差点忘了姓许的是苏觉明带来的,苏觉明也不是啥好东西!”
“送信的事不要让苏觉明晓得,但许乐群算计我们的事,苏觉明应该不知情。”
“四哥,都到这份上了你还相信他?”
韩秀峰一边招呼余有福坐下,一边沉吟道:“他应该不知情,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歪打正着。如果没猜错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许乐群和他的老东家本打算趁过年衙门封印贩运一批私盐,结果我正好让苏觉明去请他们帮着打探私枭的消息,只要他们愿意帮忙还打算给他们点好处。”
潘二反应过来,忍不住苦笑道:“去贼窝里请贼头打探贼的消息,他们一定吓坏了,因为他们贩运私盐要经过我们这儿,所以来了个顺水推舟,不但一口答应还让姓许的跟苏觉明一起来摸我们的底。”
“差不多。”
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刚开始我也不敢断定他们既是场商也是私枭,直到许乐群说他有个在漕船上做过水手的手下,而且那个手下还认得那帮私枭。想到安分守己的商人怎么可能会收留漕船上的那些人,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同乡
夜幕降临,两个弓兵和十几个伤得不重的泼皮在城隍庙前点燃几堆篝火,一边围着烤火一边守着泊在河边的盐船。
张士衡来河边之前,弓兵和泼皮们全围着大头献殷勤。张士衡一来,他们全围着张士衡转。因为镇上的人全晓得张士衡不只是读书人,也是巡检老爷好友家的公子,见着张士衡比见着潘二都要客气。
“张少爷,尝尝这个,刚烤的,小心烫。”
“不用了,我吃过。”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大头,忍不住抬头道:“士衡,吃一个呗,这山芋可甜了!”
张士衡既吃不下也不想把手弄脏,坐在背风处用树枝拨弄着篝火笑道:“大头哥,我真吃过,你吃吧,好吃就多吃点。”
“那给我吧。”大头也不客气,把陈虎刚烤好的山芋接了过去。
陈虎一边接着烤一边好奇地问:“张少爷,河边有我们看着就行了,这么冷的天,您干嘛跑河边儿来跟我们一起挨冻?”
“等人。”
“等谁?”
“等官老爷。”
“哪个官老爷?”陈虎的哥哥陈彪追问道。
这不是什么机密,就算不说他们早晚也会晓得,张士衡轻描淡写地说:“等富安盐课司的黄老爷,角斜盐课司的韩老爷,安丰盐课司的王老爷和栟茶盐课司的景老爷。”
“啊,一下子要来这么多老爷!”
“多吗?”
“这还不多,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韩老爷。张少爷,您说是我们韩老爷大,还是盐课司的老爷大?”
“论品级,盐课司大使要比我们韩老爷高点,但他们是盐官,不但管不着韩老爷,现在我们查获了这么多私盐,盐是怎么从盐场透漏出来的,他们难辞其咎,所以他们见着我们韩老爷还得客客气气。”
“盐课司大使算啥大官,我在京城时见着的大官多了,我见过甘肃布政使段大人,见过黄御史,见过吉翰林、敖翰林,见过礼部、户部和刑部的好几个员外郎老爷,见过的举人老爷就更多了。”大头擦擦嘴,又得意地笑道:“见过的那么多老爷数段大人敖老爷最大方,给的赏钱最多,有一次给了我一两碎银子!”
陈彪等泼皮没见过大世面,甚至连泰州也没去过,看着大头眉飞色舞的样儿,禁不住问:“大头哥,你是怎么见着那么多大官的?”
“在会馆啊,我们重庆府在京城的会馆就是我家少爷建的,皇帝住的地方你们见过没有,我见过!我还去过吏部,去过贡院,去过好多地方!”大头想想又回头道:“士衡,我还见过你爹呢,你爹跟吴大人回四川那天,我跟我家少爷一起去省馆送行的。”
“大头哥,你还见过我爸?”
“骗你干啥,不信你去问少爷。”
“信,”张士衡禁不住问:“大头哥,你见着我爸那天,我爸有没有说过什么?”
大头是老实人,只会显摆不会吹牛,扔掉烤焦的山芋皮道:“我家少爷跟你爹他们说话,我哪敢往前凑。”
陈彪、陈虎等泼皮虽没见过大世面但并非傻,不光不傻而且一个比一个精明,听大头这一说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十几岁的小少爷不简单,也意识到新来的巡检老爷来头很大,朝中有人,别说那些个盐官,就是知州大老爷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再想到昨晚查缉私枭虽凶险,甚至差点丢命,但这命拼的值!
要是不跟着韩老爷去查缉私枭,要是不豁出去跟私枭干,等过完年衙门开印,不但真会被押往泰州,而且真会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在他们暗暗心惊之时,东边河面出现灯火。
大头下意识站起来,弓兵刘二更是扯着嗓子问:“谁,大晚上的去哪儿?”
“我们是角斜场的,角斜盐课司韩老爷来见你们海安巡检司的韩老爷,还不赶紧去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
张士衡立马站起身,走到“缺口”边拱手道:“晚生张士衡奉家叔之命在此恭迎韩老爷大驾。”
一个瘦削的身影钻出船舱,站在船头问:“你是韩老爷的侄儿?”
“禀韩大使,家父与海安巡检司韩老爷乃世交,家父在四川盐茶道吴大人那里效力,便把士衡托付给韩老爷。”
“原来令尊与韩老弟是好友。”角斜盐课司大使韩宸借着岸上的火光,看着停泊在河边的那十几条船,不动声色问:“士衡贤侄,听说令叔是重庆府人?”
“正是,家叔乃巴县人氏,而巴县正是重庆府的首县。”
“巧了,本官不但与令叔乃同宗,还与令叔乃同乡。”
“韩大使,您也是重庆府人?”
“本官老家大足,士衡贤侄或许没听说过,不过令叔一定是晓得的。”
“韩大使,您是大足人,大足我晓得,我还去过呢!”在海安这地方遇到同乡,大头激动不已,兴高采烈地跑到河边,一边帮船工系缆绳,一边咧嘴笑道:“我是跟我家少爷从巴县老家来的,韩大使,柴家巷的顾老爷您听说过没有,璧山的费二爷您认得不,还有江北厅的杨举人?”
“听说过,没想到你也晓得!”听到久违的乡音,韩宸不但松口气而且禁不住笑问道:“小兄弟,你姓啥叫啥,你是在哪儿见着费二爷的?”
“我姓袁,叫大头,我是跟我家少爷在京城见着费二爷的。后来费二爷要回老家,就让我家少爷做会馆首事,我们是把会馆翻建好再来这儿上任的。”
“费二爷回老家了?”
“去年会试一放榜他老人家就回去了。”
韩宸爬上岸,一边示意随从把礼物从船上抬上来,一边笑问道:“这么说翰林院检讨吉老爷你也见过?”
“见过见过,吉老爷常去会馆,我也常去他家,不过吉老爷不是翰林院检讨,现而今是翰林院编修,到底编啥修啥我不晓得,只晓得他升官了。”
“第二次留馆,云飞兄前途无量啊!”韩宸拍拍大头胳膊,随即转身笑道:“士衡贤侄,劳烦你带个路。虽说角斜离海安不远,之前也从这儿经过好几次,但一次也没上过岸,巡检司衙门在哪儿我还真不晓得。”
原来真是韩老爷的同乡,张士衡心想他乡遇故知是好事,但这个竹杠就没法儿敲了,再想到富安、安丰和栟茶的盐课司大使不可能跟韩老爷也是同乡,心思又活络起来,急忙躬身道:“韩大使这边请。”
……
在海安这地方遇着同乡太不容易了,大头激动得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就撒腿跑衙门去给韩秀峰报信,韩秀峰一样没想到角斜场的盐课司大使竟是大足人,急忙喊上潘二一道在仪门迎接。
同乡就是同乡,真的假不了,假得更真不了。
韩秀峰在门口跟韩宸寒暄一番,便让潘二赶紧去准备酒菜,然后把韩宸请到二堂左侧的签押房。
“志行,要不是你差人去送信,我真不晓得这才短短半年海安已经换了两个巡检,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裕之兄,我倒是在会馆的入住名册上见过你的大名,打算翻建会馆时还曾给你写过封信,没想到寄错的地方。”
“寄倒是没寄错,只是我在淮北分司没干多久就被调到通州分司去做知事,做了两年知事又调到泰州分司,现而今这个盐课司大使也是去年二月才署理上的。”韩宸喝了一口茶,又笑道:“要是早晓得你在海安做巡检,我早来海安拜访了。”
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在这儿遇到同乡韩秀峰是真高兴,忍俊不禁地说:“要是晓得裕之兄在角斜做盐课司大使,我也早去请教了。”
韩宸不光认得顾老爷和费二爷,不但认得吉云飞,也听说过段大章,很清楚能被那么多同乡器重的人绝对值得深交,顾不上再叙旧,直言不讳地问:“志行,你在信里说你们刚查获了一批私盐?”
“我查获了十六船,知州张老爷家的二公子查获了二十六船,全是昨夜查获的,只是没想到私枭那么难对付,尽管我们是有备而去,还是死了十几个青壮。”
“好魄力,一上任就查获这么多私盐。”
韩秀峰苦笑道:“啥魄力,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千里做官只为财,在海安做巡检想赚钱,实在没有比查缉私盐来钱更快的办法,并且查缉私盐赚的钱干净,不管赚多少别人也不会说你是贪官。
想到这些,韩宸突然有些羡慕眼前这位年轻的同乡,不禁笑道:“人赃俱获,这文章有得做,只是我这儿你就别想了。”
“裕之兄,你这是说哪里话!”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
“谁让我们是同乡呢,遇上我算你倒霉。”韩宸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能让你那封信白写,既然来了就帮你敲敲安丰、富安和栟茶那几位的边鼓,尤其安丰和富安那两位,他们肥得狠,不让他们出点血真对不起你手下那些阵亡的青壮。”
第二百六十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驿铺离巡检司衙门不远,一个建在河边的小院子,连厨房在内拢共只有六间房。铺司兵也不多,包括王如海在内只有三个。
州衙如果有公文要送往海安,会交给州衙前的总铺,总铺的铺司兵会赶紧送往城东的十里铺,由十里铺的铺司兵送往城东二十里的军铺,再由军铺送往黄村,由黄村的铺司兵送往姜堰,然后是马沟、白米、曲塘再到海安。
如果是运司衙门或淮扬道衙门让送往各盐场或东台、如皋等地的公文,在泰州地界上一样这么邮传,公文到海安之后如果要往富安、安丰乃至东台等地送,就送往东台县治下的驿铺,往南则送往如皋的驿铺,反之亦然。
王如海一年不晓得要送多少南来北往的公文,但很少会接待南来北往的官老爷,因为再往南几十里便是如皋县城,官老爷们只会经过海安,不会在海安这个穷山僻壤下榻停留。
张光成虽不是官老爷,但在王如海看来他比那些路过海安的官老爷更紧要。
把最好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把早就做好打算给儿子娶媳妇时用的新铺盖都拿了出来。早饭是让他婆娘天没亮就起来蒸的肉包子和熬得绸绸的大米粥,给张光成沏的是年前巡检老爷送给他的茶,总之,把他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全拿出来了。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光成也比在泰州时大方,刚赏了王如海一百多文钱,这会儿正坐在房里看着一锭锭潘二刚送来的银子若有所思。
早上从胡家集赶来的老仆忍不住说:“二少爷,这事有些蹊跷。”
“怎么蹊跷了?”
“您想想,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盐课司的四位老爷来海安,不可能不晓得您在驿铺,可他们明明晓得您在这儿,明明是来给您送银子的,却不来驿铺,甚至都没差家人来说一声,反倒托韩老爷转交,您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什么?”张光成抬头问。
老仆嘀咕道:“几位大使老爷一定不止送了这点银子。”
“疑神疑鬼!”张光成笑骂了一句,起身道:“还这点银子,口气倒不小。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官老爷来见一介布衣的道理,几位大使老爷不来一点也不蹊跷,真要是来见我这个布衣那才蹊跷呢。”
“二少爷,您要是查究盐是从哪儿透漏的,他们能不来敢不来?”老仆不服气地说。
“我爹抱病的事是欺上不瞒下,他们一定是晓得的,他们既然晓得又怎会担心我查究盐是从哪儿透漏的。就算担心也只是富安盐课司黄老爷会担心,本就不关安丰、角斜和栟茶场的事,安丰、角斜和栟茶场的大使老爷又怎会担心我会查究?”
“不担心他们为什么送银子?”
“可能是他们四场同气连枝,都不想把事闹大。我要是附近盐场大使老爷,一样不希望邻居出事,不然朝廷究办下来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张光成想了想,接着道:“何况韩老爷那个家人说得很清楚,这一千是我们的,韩老爷那边也有一千两。换言之,他们四家一家出了五百两,用来结个善缘,买个心安。而且五百两对他们那些盐官而言,真是九牛一毛。”
“晓得,我等会儿就过去。”
“要不是我爹抱病,我岂能吃这个哑巴亏!”张光成嘀咕了一句,又吩咐道:“六伯,之前不是答应要分两成功盐给李秀才吗。等海安这边的事办妥,你就让李秀才找人去胡家集把他的那两成功盐运走。”
“二少爷,我是说他们会不会不止送了两千两?”
“六伯,你怀疑韩老爷私吞了人家送给咱们的银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他有没有私吞。”
“你呀,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银子,韩老爷真要是想私吞,大可一两也不跟咱们分,他不差人把银子送来,我们哪里会晓得啊。”
张光成想了想,接着道:“且不是韩老爷不会私吞,就算私吞了我们也要当着他没私吞。”
“为什么?”
“事情办到这一步,我们与韩老爷只能共进退,绝不能生嫌隙。”张光成摸摸胡子,随即话锋一转:“六伯,我答应过李秀才将那帮私枭拿下之后分他两成公盐,等海安这边的事办妥就让他找人去胡家集把盐运走。”
“真给,真分两成给李秀才?”老仆大吃一惊。
“人无信则不立,我岂能做那出尔反尔之事,答应分两成就给他两成,而且这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要让胡家集乃至海安镇上的百姓全晓李秀才立了大功,全晓得我张光成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二少爷,那可是两成,不是两船!”
“我又不三岁小孩,两成和两船还能分不清?”张光成反问了一句,又笑看着他道:“该给人家多少就给人家多少,不能小家子气。对了,这边的事办妥之后他就要跟我们回泰州,等到了泰州不能没个住的地方,你赶紧让人回去帮他在衙门附近租个院子,一定要以礼相待。”
“二少爷,他……”
“别他不他的,按我说的办。”
……
与此同时,韩秀峰正在二堂左侧的签押房里跟苏觉明从泰州找来的两个绿营兵说话。
“陆大明,你要是不回去会咋样?”
“禀韩老爷,小的不回去也没啥事,营里的兄弟全在外面找营生,不然靠那点饷银怎么养家糊口。”
“你们全不在营里,你们的营官不管?”
“他恨不得我们全滚蛋,人全走了他就不用给我们发饷。”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要是上官去营里点兵咋办?”
提起这个陆大明忍不住笑道:“好办,晓得上官要来,营官赶紧花钱去点雇人就是了。泰坝上有的是背盐的苦力,只要舍得花钱,要多少兵就有多少兵。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一是那些苦力好打发,二来也雇不了几天,上官一走就让他们滚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谁也不晓得那些私枭会不会报复,而海安又是个连城墙都没有的小镇,巡检司衙门倒是有院墙,不过院墙不仅不高而且不结实。要是那些私枭怀恨在心,悄悄摸到海安,靠余有福和大头领着那些皂隶弓兵真挡不住。
韩秀峰不想有命赚钱没命花,本来只打算花点钱把眼前这两个绿营兵的鸟枪买下来,没想到他们不但敢卖枪,只要给得起银子他们甚至敢当逃兵来卖命。
再想到重庆镇的那些兵丁好像也全在外面讨生活,挖泰州守备营两个墙角应该没啥事,不禁笑道:“既然不回去没事,你们留在海安给本官效力,你们有两杆鸟枪,前天夜里从私枭手里缴获了四杆,回头挑几个老实可靠的弓兵,让他们跟你们学咋放枪。”
“谢韩老爷赏饭吃,小的一定会把他们教会。”
“不但要教会他们放枪,还要教会他们咋打仗。”
“韩老爷放心,小的就是干这个的,只要给小的一个月,保准能把他们练成能打仗的精兵!”
“好,就这么定,你们也别再住外委署了,以后就住在衙门里。”
跟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检老爷干真有钱赚,想到昨天刚领到的二十两赏银,粱六忍不住问:“韩老爷,您这儿还缺不缺人,要是缺人就让我堂弟来,他不光会使鸟枪,还使得一手好刀,在营里是出了名的能打,三五个人近不了他身。”
“你堂弟?”
“嗯,他今年二十六了都没娶到婆娘,穷得只能去泰坝背盐。韩老爷,您行行好,让他来海安给您效力吧。”
韩秀峰权衡一番,抬头道:“那就让他来吧,不过他要是没你说得这么能打,到时候可别怪本官让他滚蛋。”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做准备
果不其然,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一接到信就火急火燎赶来了。韩秀峰见他只带了三个家人,急切地问:“裕之兄,嫂夫人和两位公子呢?”
“在后头,我是乘快船来的!”韩宸跟进签押房,连茶也顾不上喝便心有余悸地说:“志行,要不是你差人送信,对外头的事我真会一无所知。消息原本不会如此闭塞,这不是赶上过年了吗,就让平时呆在扬州的堂弟回来一起过年,没曾想差点误了大事!”
州县正堂在府城全派有坐府家人,韩宸身为盐课司大使自然用不着巴结扬州知府,但不能不派家人去扬州打点运司衙门的胥吏,不能不安排家人去扬州打探运司衙门的消息。想到这些,韩秀峰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没安排坐府家人呢。”
“怎可能不安排?”韩宸轻叹口气,紧盯着他问:“志行,你这边是咋打算的?”
“先把家人和辛辛苦苦赚的那点送回去。”
“这是自然,你嫂子她们最迟天黑便能到,到时候跟你的家人一道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我是说我们今后咋办,你有没有章程?”
“也不晓得太平贼匪到了哪儿,更不晓得贼匪会不会杀到我们这儿,现在说这些太早,我打算先看看情形。”
“志行,我们这儿可是盐场,不是啥也没有的穷山僻壤,太平贼匪要是窜入江苏,一定不会放过扬州。他们真要是攻下扬州,也一定不会放过盐场,以我之见要做就要做最坏打算!”
不得不承认,韩宸的话有一定道理。
韩秀峰苦着脸问:“告病?”
韩宸沉吟道:“告病倒是一个办法,但告病来得及吗?再说太平贼匪要是没杀过来咋办?你我这官虽不好做,但能做上这官实属不易!这会儿告病容易,将来再想起复就难了。”
好不容易才做上官、署上缺,这官说不做就不做韩秀峰同样舍不得,再三权衡了一番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先看看情形,但不能静观其变,从现在开始就得做两手准备。太平贼匪真要是杀到我们这儿,我们就贼来出城迎击,贼走回城收复。”
迎击是假,躲避是真。
韩宸点点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想想又摇摇头:“志行,你虽扼守盐运要冲,但终究只是个九品巡检,何况召集青壮迎击贼匪本就是你份内之事。而我虽只是个八品盐课司大使,并非州县正堂,可跟州县正堂也差不了多,守土有责,就算战死也不能擅离角斜。”
“裕之兄,俗话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战局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你我只有先保全有用之身才能报效朝廷。”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战局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只有保全有用之身才有希望。”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个大活人,想到上有老下有小,韩宸不禁苦笑道:“好吧,只能这样了。”
“那我们就得早做准备,”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你我既然出城迎击就得有点迎击的样子。皂隶弓兵和青壮一定是要召集的,不管堪不堪用得把架势拉出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是万万不行的,可惜我只是个九品巡检,无权也不能明目张胆去筹粮。”
“志行,这你可以放心,我角斜场虽不如富安和安丰二场,但场内灶户、民户、船户也不比一个小县少。至于粮草,我角斜场有两座盐义仓,足够四五百人吃一年。”韩宸顿了顿,又说道:“战事真要是糜烂到那一步,只要有人有粮我们就有盼头。”
“到时候说不定可以用人用粮换一个革职留任。”
“就这么办!”韩宸越想越有道理,反而之前那么担心了,听见潘二在外面跟他的家人在说话,禁不住问:“志行,你打算让几个家人全回去?”
“嗯,让他们全回去。”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又补充道:“士衡那孩子你是见过的,他爹在四川盐茶道吴大人那儿效力,太平贼匪奔江宁去了,仪真紧挨着江宁,太过凶险,我打算让他去仪真接上姐姐姐夫,跟潘二他们一道去四川。”
“既然是朋友,能帮自然要帮一把,可这么一来你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没人好,没人就没牵挂。”
“牵挂是没有,可不能没两个能做事的!”
“事到如今,顾不上那么多。对了裕之兄,你这边几个人回去?
“留四个,其他人全回去,连你嫂子在内拢共二十二人。”
“人多好,这一路上也不太平,人多点才放心。”韩秀峰不想再说这些,立马话锋一转:“裕之兄,当务之急是知己知彼,可不能等太平贼匪杀到眼前晓得。其实我还有一个家人,只不过是来江苏之后收的,我打算让他明天一早带两个弓兵去扬州打探消息。”
“我也打算让我堂弟回去,志行,要不这样,让你的那个家人和我堂弟一道去扬州,一个在城内打探,一个在城东等消息,另外让我表弟去泰州等。多给他们点盘缠,给他们多派几个人,有啥消息让他们赶紧差人送回来,不走驿站驿铺,免得误事。”
“这样最好。”
……
二人正商议着,张士衡敲门走了进来。
“韩叔,我回来了,二哥说您找我。”
“先把门关上。”
“哦。”张士衡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关门。
“士衡,叔接下来说的话,你晓得就行了,一句也不能泄露出去。”
“韩叔放心,我嘴严着呢!”
韩秀峰当着韩宸面把太平贼匪已经攻陷武汉三镇,正顺江而下杀向江宁的事说一遍,随即又说起打算让他回去接上姐姐姐夫去四川投奔他爹的事。张士衡大吃一惊,愁眉苦脸地问:“韩叔,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我们全走了您咋办?”
“你就算不走,留下来又能帮上啥忙?”韩秀峰反问了一句,从桌上拿起一封中午写的信,又拿出一个小钱袋,笑看着他道:“盘缠给你准备好了,信是给你爹的。故土难离,你姐姐姐夫要是实在不愿意跟你一道去四川,就让他们去扬州找苏觉明,苏觉明会安排他们来海安。”
“韩叔,我……”
“别任性,你也不小的,要听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当局者迷
“只要兵不多,琦善的北路大军就能解泰州之围!”
“正是。”
“要是贼匪跟之前一样流窜呢?”李昌经想想又问道。
韩秀峰摸着嘴角分析道:“贼匪想要钱财,那一定会往苏州、杭州去;就算往北那也是冲扬州、清江浦奔京城去。泰州有什么,泰州只有盐,盐又不能当饭吃。”
“这么说这城能守?”张光成看着二人问。
“还是那句话,到底能不能守,尤其到底能不能守住,得搞清贼匪到了哪儿,援兵到了哪儿!”
“我光顾着让我那个在扬州的堂弟打听江宁的消息,竟忘了让他打听援军的消息。”
“现在打听还来得及。”
“好,我让张四就在这儿上岸,让他赶紧去扬州。”
……
韩秀峰等他跟张四交代完,等张四爬上岸,便指着徐老鬼的章程道:“我还以为徐老鬼有什么锦囊妙计,结果竟是让每甲出一个壮丁。”
“免徭役?”张光成下意识问。
“嗯。”韩秀峰点点头。
“粮从哪儿来?”
“除了劝绅捐输还能从哪儿来,”韩秀峰合上徐老鬼的章程,苦笑道:“我说姓许的怎么敢接这差事,原来徐老鬼早想好让他带那几个从兴化调来的衙役去逼捐。而且贼匪很快会兵临扬州城下,这乡勇我们也编练不了几天,等进了城就吃城里的粮,换言之,他用不着筹多少粮饷。”
“筹十来天的粮就够了。”张光成沉吟道。
“是啊,所以这差事不难办。”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二位,既然我们要做两手准备,那这乡勇还是得当回事来编练。海安、曲塘和白米那边的士绅我去说,让正在操练的那三团乡勇移驻姜堰应该不难,当务之急是怎么募集徐老鬼交办的那四百个。”
“那就按徐老鬼说的办,让每甲出一个青壮!”
“那得快,李兄,要不你待会儿就上岸,从这儿一路召集乡约、保正、甲长,把这事交办下去,顺便召集士绅,跟他们好好说,让他们多多少少捐输点粮饷。”
“你们呢?”
“我回海安跟方士枚交接,交接完就率乡勇去姜堰。”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二少爷,你在姜堰上岸,先找个好扎营的地方,然后召集士绅劝捐粮饷。现在捐顶戴不是可两折吗,跟他们说清楚只要捐个顶戴,再捐输点钱粮就可以在乡勇营谋个差事。”
张光成惊诧地问:“韩老弟,你是说让那些士绅领兵?”
“顾不上那么多了,大敌当前,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领兵,既可以来乡勇当差,也可自个儿办团练,能拉一团青壮就是监正,能拉一营青壮就是营官。徐老鬼不是要劝捐济饷吗,我们帮他劝!徐老鬼不是要乡勇青壮守城吗,别说四五百个,就算四五千个我也能帮他找到!”
“可这么一来会不会尾大不掉?韩老弟,你想想,要是那些个乡绅全摇身一变为官身,出门喊一嗓子就能召集几十乃至上百号青壮,衙门以后有什么事他们会听吗,他们还会把我们这些做官的放在眼里吗?”
“那是以后的事,就算有那么一天,又关我们什么事!”
“李兄,韩老弟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是编练乡勇要紧,守城要紧。”
“好吧,反正我已经被革了职,别说不一定能开复,就算能谋个开复也做不成泰州的官,”想到太平贼匪已经快打到扬州,李昌经又禁不住笑道:“就算让做泰州的官,我也不会再做。”
“那就这么说定了,船家,靠岸!”
“韩老弟,光成,那我先带家人上岸,我们姜堰见。”
“有劳李兄了,我们静候你的佳音。”
……
目送走李昌经,韩秀峰扶着船篷看看西边,随即掀开帘子再次钻进船舱。
没想到刚坐下,张光成便紧皱着眉头道:“韩老弟,刚才李昌经在不太好说,这姓许的不大对劲。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居然豁出去跟我们斗,连死都不怕!”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你这一说我感觉他可能不只是一个小盐商,也不只是一个私盐贩子那么简单。”
“好在他勾结的是仪真那帮私枭,想打探他的底细不难,我跟张四交代过,张四一到扬州就跟我堂弟光生一起去打探。”
“搞清楚最好,搞清楚我们心里至少有个底,不会再跟这次一样被他算计。”韩秀峰点点头。
相比许乐群,张光成更恨徐瀛,冷冷地说:“就跟李昌经刚才说的那样,姓许的只是煽了个风、点了个火,真正可恶的是徐老鬼。你以为他真是为朝廷效死,其实他是在赌前程。不光把全家老小的性命赌上了,还拉着别人的全家老小一起赌,说到底全是为了他自个儿!”
“也是,他真要是个忠臣,身为扬州府清军总捕同知,怎么不召集泰州的绿营兵丁、衙役和青壮驰援扬州?他担心我见死不救,他自个儿又何尝不是!”
“韩老弟,我们都能想到向荣和琦善的援军,他徐老鬼一样能想到!”
“真是当局者迷,他老奸巨猾,怎可能想不到贼匪要攻扬州,向荣和琦善要是晓得江宁已失陷定会驰援扬州,也在来扬州的路上。”韩秀峰想着想着,不禁拍腿笑道:“这个老狐狸,他既是在守城,也是在做给朝廷看的!”
张光成喃喃地说:“虽然凶险,但对他而言值得赌。”
韩秀峰笑看着他问:“我们是不是也跟着赌一把?”
“我已经在赌台上了,不赌也得赌。”
“这么说就剩我了,”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毅然道:“赌了,跟他一块赌,不过不跟他那样孤注一掷。二少爷,城里城外你比我熟,你想想从哪儿比较容易杀出城,城外一样得多留点乡勇接应。”
“对对对,我们不能孤注一掷,贼匪真要是杀过来,城真要是守不住,就接上我爹他们杀出去!”张光成想了想,又说道:“韩老弟,就按你刚才说得办,乡勇也好团练也罢,只要那些士绅愿意,愿编练多少就由他们编练多少,人多才好办事,人多我们才有胜算!”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另起炉灶
查缉私盐时缴获了十六条船,正月里没舍得卖昨晚却全卖掉了。
不过所谓的卖只是左手倒右手,立一份契约“卖”给在串场河上跑船的几个商人,然后再花一千五百两从王监生、余监生等士绅那儿买十八条船,其中十六条是大船,两条是小船。
再加上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征用的二十三条大小船只,这支运送乡勇和粮草驰援泰州乃至扬州的船队浩浩荡荡,蔚为壮观。船一多自然快不起来,从海安启程,再接上曲塘团的乡勇,磨磨蹭蹭赶到白米已是晚上。
好在先回来的白米团监正李致庸早有准备,船队一靠岸就同白米团乡勇和早召集来的乡约、保正一起帮着安顿。
军营是没有的,只能去百姓家借宿舍。
一家住一什乡勇,铺稻草打地铺,米和咸菜已经发下去了,晚饭由各什的伙夫借百姓家的灶烧。大头、梁九和角斜场盐课司大使韩宸的表弟唐国政各领一队乡勇巡街,以防那些借住在百姓家的乡勇扰民。
韩秀峰则再次下榻李致庸家,吃完晚饭正准备回房歇息,大头竟领来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少年。
“韩老爷,我是张五啊,您不记得了?”
“哦,想起来了,我说咋这么眼熟呢。你不好好跟你家少爷呆在姜堰,跑这儿来干嘛?”
“我家少爷让我来给您送信的。”张五一刻不敢耽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急切地说:“韩老爷,徐老鬼既不放心您也不放心我家少爷,竟把那个姓胡的师爷派来了,这会儿正在姜堰等您。”
“又派监军。”韩秀峰嘀咕了一句,接过信拆开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那个胡师爷不是孤身去姜堰的,竟带了十二个漕标的绿营兵,还送来一百多件长矛牛尾刀等兵器和十二杆鸟枪和四杆抬枪。
韩秀峰放下信,回头道:“致庸,这个胡师爷来者不善,劳烦你给顾院长写封信,请顾院长让方士枚把那五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赶紧解往泰州!”
“对对对,那个姓胡的一来我们做事就没现在这么方便,我们得赶在他见着您之前把粮饷截下来。”
“我就是这个意思,赶紧写,写好差人连夜送海安去。”
“好,我这就写。”
王监生话音刚落,余监生便忍不住问:“韩老爷,明天就把钱粮截下来,是不是太仓促,徐老鬼要是问起来怎么跟他解释?”
“有啥不好解释的,不就是算账吗,就算买船花去一千五百两,买粮花了几百两,开拔时又给青壮们发了几百两赏钱,剩下的全交给了顾院长,请顾院长帮着采买军粮。”韩秀峰把信放到一边,又说道:“韩大使不是过几天会差人送粮吗,就说那些粮是保甲局帮我们采买的。”
“韩老爷,要是过几天的粮是保甲局帮着采买的,韩大使那边怎么办?”
“韩大使那边不用担心,其实徐老鬼那边也没啥好担心的。大敌当前,他不会也不敢斤斤计较,要是连这都斤斤计较,谁会去帮他拼命。”
李致庸好奇地问:“韩老爷,您说徐老鬼这会晓不晓得许乐群跑了,晓不晓得我们只能自筹粮草?”
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他一定早晓得了。”
李致庸追问道:“他早晓得了为什么不重新派个人来做粮官?”
“他倒是想派,只是无人可派。”韩秀峰轻叹口气,起身道:“州衙的那些胥吏差役啥德行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在他既要招募青壮守城,筹集粮草,又要命各庄镇办团练,还要召集人拆房填河,不管办啥事都得派家人去盯着,不然他咋会放心。而他拢共只有二十多个家人,别说他分身乏术,连他的那些个家人都分身乏术。”
“想想徐老鬼也挺不容易的。”王监生喃喃地说。
“是不容易,但他也不能拉着大家伙一起死。”韩秀峰指着桌上的信,沉吟道:“他这会儿派幕友来,甚至送来十几杆鸟枪,可见他不打算让我们去守城。”
“他打算让我们去阻截?”
“八九不离十。”
手下的那些乡勇到底堪不堪用,王监生最清楚,顿时苦着脸道:“韩老爷,别说张二少爷和李老爷临时招募的那些青壮,就我们这一百多号操练了二十多天的乡勇真要是碰上贼匪,估计没开打就跑光了。徐老鬼让我们去阻截,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那些乡勇到底能不能战,轻描淡写地说:“跑就跑呗,我们一样长了腿,大不了到时候一起跑。”
“跑应该能跑掉,只是这么一来,徐老鬼会不会为难您?”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还会担心这些吗?”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漕督、运司、府台和那些武官都跑了,别说徐老鬼那个清军总捕同知,就算朝廷也不会究办我这个带着一帮青壮去跟贼匪拼命的小官。”
“这倒是,该跟贼匪拼命的全跑了,朝廷凭啥为难您。”
“朝廷不会为难我,但那个胡师爷一定是会为难的,并且张光成和李昌经现在也全急了眼,为了家人的安危,他们真会豁出去,真敢跟贼匪拼命。”
“那怎么办?”李致庸下意识问。
韩秀峰早有准备,转身走出院子,跟守在外面等信儿的张五说:“张五,帮我转告你家少爷,等明天到了姜堰,除了我和三位监正的家人,镇上这四百多号乡勇随你家少爷挑。就算全要,我也不会有二话。”
张五一愣,随即小心翼翼说:“韩老爷,您才是营官,把乡勇全给我家少爷,您怎么办?”
徐老鬼连最信任的幕友都派来了,可见贼情有多危急,韩秀峰不想让正在姜堰等消息的张光成和李昌经猜来猜去,直言不讳地说:“我是营官,但不是武官,只会运筹帷幄,不会冲锋陷阵。”
“小的这就回去转告我家少爷。”
“走吧,路上小心点。”
打发走张光成的家人,余监生忍不住问:“韩老爷,张二少爷会不会有想法?”
“不会的,他感激还来不及呢。”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三位,你们明天一早就把家人和可用的青壮召集到身边,等陆大明和梁六回来之后,我们就另起炉灶重新编练一营能用的乡勇!”
……
与此同时,陆大明和梁六刚赶到泰州城外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离泰坝不远,以前在泰坝上背盐的苦力没地没屋甚至连家都没有,只能在河岸边搭茅草屋,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如果是大白天,一眼都望不到头。太平贼匪这么一闹,让淮南十几个盐场的引地丢了一大半,盐商都没了生意,他们这些苦力自然也没盐可背。
陆大明看着围在篝火边的苦力们,挥舞着胳膊说:“我们以前在坝上卖力,其实跟卖命没什么两样。张大比我还小三岁,就因为想多背几包盐多赚几个铜板活活累死了!蒋二头跟我一样大,早上背盐时说肚子疼,下午就咽了气!这些年死了多少人,死就死吧,反正贱命一条,可死了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跟做贼似的大半夜偷偷埋人家田里,连个坟头都不能堆!”
梁六接过话茬,指着泰坝方向道:“以前再苦再累还能混张嘴,现在贼匪杀到了江宁,断了去湖广、安徽和江西的水路,害得大家伙连盐都没得背,没活儿干就没饭吃,没饭吃只能等死!”
“六哥,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天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一个苦力揉着肚子道。
“六哥,我晓得贼匪的事,衙门这几天跟疯了似的,在城门口贴了好几张告示,听人家说只要进城就有饭吃。”
“那你怎么不去?”梁六不解地问。
“我去过,结果连城都进不了。”矮个子苦力一脸无奈。
“怎么进不去?”
“我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口音,城外设了好多卡,进城出城的全要被拦下来盘问。如果不是本地人,又没本地人作保,就会被当作贼匪的奸细关进大牢。”
“这么说真没活路了?”
“没了,真没了。”一个高个子苦力挤进来道:“六哥,我们想好了,要是贼匪真杀过来,我们就去投贼匪。反正贱命一条,投贼匪至少能混口饭吃,就算死也不会做个饿死鬼!”
“别瞎说,这是要掉脑袋的!”陆大明狠瞪高个子苦力一眼,随即爬起身道:“弟兄们,我和老六帮大家伙儿找了条活路,想吃饭就跟我们走。不用投什么贼匪,要投就投朝廷!只要敢豁出去跟我和老六一道给韩老爷效力,就能当兵吃粮,一天三顿白米饭管饱!”
“要是运气好没死,要是能砍几颗贼匪的首节,不但有饭吃还有赏!”
“赏什么?”一个苦力忍不住问。
“我们韩老爷说了,要是能杀一个贼匪,就帮着落户入籍。要是杀五个贼匪,那就能跟我和老六一样有自个儿的地,虽然是海边的盐碱地,但一样是地,好好侍弄三五年就能变成良田!”
“大明,六哥,你们有地了?”高个子苦力惊诧地问。
“骗你做什么,三叔和你嫂子她们已经去了,韩老爷担心我和老六、老九不在家,三叔和你嫂子她们开垦不了那几十亩新淤的地,还借钱给我们买了一头牛。”
“你们有地,有家,还有牛!”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跟不跟我和老六去投韩老爷,给句痛快话!”
“这还用问吗,什么时候去?”
“用不着去找韩老爷,韩老爷这两三天就会过来,不过韩老爷只要四百个人,不满十五岁的不要,满三十二岁的也不要,你们别跟我耍心眼,谁今年多大瞒不过我和老六。”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从随行的皂隶们那儿打听到是什么好事,顾院长一阵狂喜,立马跟角斜场盐课司大使的堂弟韩博借钱给随行的皂隶们发喜钱,然后跟进小院恳请知州大老爷稍坐,等他差人把乡约、甲长和各庄镇德高望重的族老全请来再宣旨。
张之杲晓得他们是想光宗耀祖,而且今天肯定回不去,不但一口答应下来,还让他们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准备。
顾院长更高兴了,一出院子就让闻讯而至的侄子先去镇上买些点心来给知州大老爷垫垫肚子,然后让在巡检司衙门当差的青壮们赶紧去通知乡约、甲长和各庄镇德高望重的族老。
余青槐忙着找人去打酒,去采买鸡鸭鱼肉,找人来帮着准备午宴和晚宴。王千里则让家人去借锅碗瓢勺和桌椅板凳。李致庸和唐国政带着大头他们打扫戏台和打谷场,准备接旨所需的香案……
他们在外头忙得不亦乐乎,韩秀峰和张之杲也不着急,就这么在堂屋里边吃茶边聊天。
“老弟你荣升运副,州同这缺又空出来了,我本打算帮着去求求府台,看能不能帮他求个起复,没曾想这兵荒马乱的竟还有那么多人想做官,昨晚刚晓得你要荣升的消息,府台就派了个姓陈的过来署理。”张之杲轻叹口气,又放下茶杯道:“不过李昌经也不在乎能起开复,这官他早不想做了,昨晚一听到消息就去跟我辞行,带着家眷连夜就走了,走前托我帮他跟你致个歉。”
“他这就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张之杲回头看看坐在一边的张光成,无奈地说:“别说他了,连我都想叶落归根。可我跟他不一样,这官不能辞也辞不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张老爷,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贼匪已被四面合围,您有啥好担心的?”
“志行老弟,你不但见识过贼匪也跟贼匪交过手,别人不晓得你不可能不晓得贼匪有多难剿,你不可能不晓得收复扬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这儿没外人,不是我张之杲说丧气话,就琦善手下的那些兵,想收复扬州我看悬!”
“不至于吧!”
“你是没去过琦善营里,去过就晓得那是一帮什么货色。”
“咋了?”
“那些丘八不但无心杀贼,而且净忙着吃喝嫖赌,不光把营里搞得乌烟瘴气,把地方也祸害得不浅。前几天为了强抢一个民女,一帮绿营兵竟跟从一帮从吉林来的旗兵大打出手,听说还闹出了人命,你说说,这样的丘八能打仗吗?”
绿营和八旗早废了,打不了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连军纪都这么涣散,韩秀峰暗叹口气,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张光成突然道:“志行,许乐群的底细打探清楚了,没想到他不但跟盐帮有沟连,还借朝廷命各地办团练之机纠集了五六百个私盐贩子投奔漕运总督杨以增,摇身一变为杨以增的幕友,大前天刚率他纠集的那帮私盐贩子进驻邵伯。”
韩秀峰倍感意外:“他跟盐帮有沟连?”
“就是仪真的那帮私枭,”张光成微微点点头,接着道:“正月里你查缉的那帮私盐贩子是从运河上来的,跑掉的那个姓李昭寿是漕帮的人。姓许的之所以借刀杀人,是因为盐帮跟漕帮本就有仇,平时没少械斗,也没少闹出人命,只是盐帮的头目和漕帮的头目不想把事闹大,两帮一直没撕破脸。”
“现在呢?”
“现在就不晓得了,只晓得李昭寿听说是姓许的坏了他的事,让他丢了那么多盐,还折损了那么多人,放出风声让盐帮给个说法。盐帮自然不会交人,反而说李昭寿听到的那些消息全是官府故意放出的风声,李昭寿不信。可能担心李昭寿会报复,最后答应给漕帮一个交代。”
“啥交代?”韩秀峰下意识问。
张光成苦笑道:“说冤有头债有主,盐是被我和你截获的,人是被你我抓的,打算拿你我的脑袋给漕帮一个交代。后来的是你是晓得的,姓许的连命都不要了,想借刀杀人,借徐老鬼的刀置你我于死地。”
“早晓得姓许的不简单,没想到还这隐情。”韩秀峰连贼匪都不怕,怎会怕许乐群,更不会怕李昭寿那个手下败将,不禁笑道:“这个许乐群,咋就不长记性呢!他真以为纠集几百号人,投奔杨以增,杨以增就会把他当人看,我看把他当炮灰差不多。”
“这倒是,他想找你我报仇,得先帮杨以增防堵贼匪。”
“那个李昭寿呢?”
“李昭寿不用担心,从你这儿逃回去之后竟拉着一帮运河上的泼皮造反了,说是造反其实是打家劫舍,现而今是朝廷要剿的捻匪。”
……
从许乐群说到李昭寿,从李昭寿又说到战局,不知不觉竟聊到晌午。
顾院长不敢让知州大老爷和已荣升盐运司副使的韩秀峰久等,一些去请了但还没到的人就不等了,再次检查了一番香案上摆放的瓜果等贡品,跑回小院请张之杲去宣旨。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
打谷场上摆了三十几张八仙桌,估计把镇上的八仙桌全借来了,桌边站满了人,顾、余、王、李三家的长辈和亲朋好友,海安、曲塘的乡约和各庄的保正、甲长,附近各村德高望重的族老,镇上店铺的掌柜们,凤山书院和明道书院的学生……总之,本地有头有脸的人能请的全请来了,一见着张之杲和韩秀峰便纷纷躬身行礼。
宣读钦差韩秀峰从五品顶带授两淮运副的谕旨,郭沛霖本应该亲自来的,但他刚到任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又担心派别人来会看出韩秀峰腿其实没断的破绽,干脆请张之杲代劳。
张之杲在众人拥簇下登上戏台,先朝着京城方向焚香磕拜,然后从张光成手里接过谕旨,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
以江苏泰州署理州同韩秀峰防阻贼匪出力,赏从五品顶带,授两淮盐运司副使,赏银一百五十两,白玉搬指一个,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
以江苏泰州生员顾欣城办团练出力,赏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两对!
以江苏泰州监生余青槐、王千里,童生李致庸编练乡勇防阻贼匪出力,赏正七品顶带!
荷包这东西只要会女红的都会做,但这荷包是宫里的东西,是皇上赏赐的,这份荣耀不是谁都能有的,能写进家谱族谱,能供在祠堂里千古流芳!
顾院长不但乐得心花怒放,而且真是扬眉吐气,急忙掸掸袖子恭恭敬敬的望阙三拜九叩。余青槐、王千里和李致庸同样欣喜若狂,虽然他们之前捐过顶带,并且也是正七品,但那是花银子捐的,而且是两折捐的,连候补官都算不上,现在这个七品顶带是皇上钦差的,虽然不去京城投供一样做不了官,但今后出门就可自称正七品候补知县!
韩秀峰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不要三拜九叩,就这么跟众人一道从张之杲手里接过官凭、官印和皇上赏赐的银子、玉搬指等物。
海安这犄角旮旯连秀才也没出过几个,谁能想到能一下子出这么多官,台下一片欢腾,纷纷躬身祝贺。
等韩秀峰、张之杲等人走下台,在最前头的八仙桌就坐,潘二整整官服,带着运司衙门的几个皂隶登台,宣读钦加从三品顶带两淮盐运使郭沛霖校拔盐捕缉私营武官的公文。
拔补袁大头为盐捕缉私营千总,正六品!
拔补吉大吉二为盐捕缉私营把总,正七品!
拔补张庆余、田贵为盐捕缉私营外委千总,正八品!
拔补李兴生等四人为盐捕缉私营候补外委千总,正八品。
拔补王河东等四人为盐捕缉私营额外外委,从九品!
拔补葛二小等十人为盐捕缉私营候补额外外委,从九品!
文官就韩秀峰一个升官,余青槐他们只是赏了个顶带,并且没缺。武官这边就不一样,一升竟升二十来个,品级最高的正六品,最低的从九品,并且有一半是之前怎么看怎么没出息的本地后生,台下再次欢腾起来,欢呼声比张之杲刚才宣读皇上谕旨时还要高。
郭沛霖虽然没亲临,但盐捕营武官的心一样是要收的,不但让潘二带来了官凭、官印,还让潘二带来了二十几顶官帽和二十几身行褂,看着大头他们那猴急的样子,韩秀峰干脆让他们先去营房换上行褂,戴上镶嵌着顶子的官帽再出来吃酒。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镇上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父老们轮着去给运副老爷和知州大老爷敬酒,轮着给顾院长、余青槐他们敬酒祝贺,然后再去旁边那两桌给大头等刚做上朝廷命官的丘八们敬酒祝贺,你敬我,我敬你,这顿酒竟吃了大半天。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盛情难却,韩秀峰醉了,顾院长醉了,余青槐醉了,王千里、李致庸醉了,早上刚赌咒发誓再也不喝了的大头也喝醉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光宗耀祖
谁做上大官谁发了大财,对普通百姓而言太遥远,但在本地士绅乃至士林中却传得很快。之前只要有过交往的纷纷登门祝贺或差家人送贺礼,连没随段大章去甘肃而是在巴县老家花天酒地的段家大少爷段小山都来过。
费二爷因为离得比较远,晓得的比较晚,等他从璧山赶到巴县,段吉庆正在帮女儿和小外孙搬家。
新宅子位于翠微门内,是一栋前后两进,中间是大屋,东西两侧是两层厢楼的宅院。大门、二门是两道石门。进入院内,一道镂空雕刻的“遮堂门”将院子分为前后两进,前面是迎客、议事的前堂,后堂则是歇息的地方,东西两侧是家人居住的厢楼。黄墙灰瓦,屋内朱红、墨黑交错,富贵而大气。
整座宅子就在湖广会馆后头,不但离道署、府衙和县衙近,离巴县最大的水路码头朝天门也不远,堪称巴县城里最好的地段。
原来的主人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湖广商人,这个宅子只是他在巴县的众多产业之一,甚至从建好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在这儿住过,几乎全用作接待达官显贵和来四川做买卖的那些同乡。
之所以把宅子卖给韩四,并且只作价六千两,是因为他现而今不但做稻米买卖,也随着吴文锡的到来摇身一变为盐商,从盐茶道衙门申领盐引去盐场购盐,运往湖北老家去贩卖。
正因为如此,他三天两头宴请吴文锡的幕友张德坚。
从张德坚那儿无意中打听到韩四与吴家不但有交情,而且交情不浅。不光盐茶道吴文锡的家小,甚至连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家小,也全是韩四在帮着照料。又听说段吉庆想帮韩四换个宅子,第二天一早便亲自登门找段吉庆谈这桩“赔钱”的买卖。
这种送上门的便宜,段吉庆是不占白不占,从“日升昌”巴县分号取出银子,送到商人的府上,拿到房契,就喊了十几个脚夫开始帮女儿搬家。
幺妹儿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琴儿一样没住过,抱着狗蛋看完前院看后堂,看完后堂去看厢楼,这儿已经爬到了楼上,推开窗户看看外面,旋即又推开朝西的窗户俯身喊道:“爹,在楼上能看见川江!”
“川江有啥子好看的,小心娃,抱好了别摔着。”
“哦。”
想到小外孙还没断奶,搬过来之后就没奶吃,段吉庆又抬头道:“琴儿,王婶的小姑子叫啥来着?”
“叫红英,问她做啥子?”琴儿抱着狗蛋再次走到窗边。
“等会儿回去跟她商量商量,问问她愿不愿搬过来住,”段吉庆一边招呼费二爷吃茶,一边抬头笑道:“要是她愿意来做我家狗蛋的奶娘,等狗蛋断了奶就不用回乡下了,以后就在这儿做事,让她家娃跟我家狗蛋一起耍,等再大点就给我家狗蛋做书童。总之,只要她愿意,我们咋也不会亏待她。”
想到现在家里有钱了,用不着再那么省,而且狗蛋他爹做那么大官,要是再跟之前一样小家子气反而会被人笑话,琴儿喃喃地说:“红英肯定愿意,她以前还跟我开过这玩笑,可她搬过来她男人咋办?”
“让她男人来城里,我帮她男人找个差事,只要他们愿意来,咋也比在乡下种地强。”
“行,等会儿回去我问问。”
等他们父女俩说完家事,费二爷放下茶杯叹道:“段经承,我就说志行前途无量吧,这才多久,就已经荣升两淮运副了!”
“托您老的福,要不是您老在京城时提携,我家志行能有今天?”
“段经承,你这话真抬举我了。不怕你笑话,我非但没本事提携志行,反倒受过志行不少恩惠!”
“二爷,您老咋又说这些?”段吉庆脸色一正,很认真很诚恳地说:“别的我段吉庆不晓得,我段吉庆只晓得要不是您费二爷,我家志行就做不上会馆首事,做不上会馆首事就不会有那么多大人器重,志行也就不会有今天。”
“言重了言重了,我那是让贤。”
“好好好,我们都不客套了好不好?”
“行,一家人不说两句话,我们说点别的。”
段吉庆笑了笑,放下茶杯感叹道:“二爷,潘长生和大头您老是晓得的,没想到这两个娃也出息了。前天府衙给县衙转去两份京里的公文,一份是吏部的,一份是兵部的,潘长生现而今已经是从七品的候补盐运司经历,连大头那瓜娃子都成了正六品的千总!”
“潘二和大头全做官了?”费二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脸惊诧。
“全做上官了,我一收到消息就差人去走马岗报信,算算时间潘掌柜中午不到下午也会到,所以说您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等潘掌柜到了好好庆祝一番。”
“他家老二能跟着志行当差,他潘家能有今日,真是祖坟冒青烟!”
“潘掌柜当年还担心借给志行他叔的银子要不回来,我敢打赌,他现在一定后悔当时借少了,哈哈哈哈。”
“真是,真是。”费二爷忍不住笑了。
段吉庆笑完之后又惋惜地说:“可惜大头他爹他娘死得早,要是都还健在,看到大头这么出息,一定会很高兴。”
“我记得大头那娃在巴县好像还有个爷爷。”
“是有一个,原来是码头上的脚夫,见大头没爹没娘可怜,就把大头收养了,把大头拉扯大,跟大头在码头上相依为命。可惜三月份害了场病,没能熬过来,人活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七十岁也算高寿,只是没能见大头出息的这一天。”
人老了就怕死,费二爷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段吉庆突然问:“二爷,您老这段时间过得咋样?”
“一言难尽。”
“咋了?”
提起这些费二爷心里就难受,看着段吉庆无比羡慕地说:“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啊,现而今像志行这么孝顺这么重情重义的后生是越来越少了。说起来也怪我没出息,虽中了举却没谋个一官半职,没赚到多少银子。内人走得早,膝下又无子,不受侄子侄媳妇待见也是活该。”
“他们敢不孝!”
“家丑不可外扬,不说了,不说也罢。”
费二爷不说段吉庆也能猜出几分,想到今后的人情往来少不了。比如上个月,永川的黄开基黄老爷从台湾知府任上致仕回乡,经过巴县时他因为有事都没能去朝天门码头迎接,觉得家里缺一位能帮着应酬的人,不禁提议道:“二爷,要不您老就别回璧山了。”
“段经承,你这是开啥子玩笑,我不回璧山还能去哪儿?”
“哪儿都不用去,就在这儿帮志行。”
“志行远在泰州为官,家里能有啥事?”费二爷不解地问。
段吉庆微笑着解释道:“志行要是在家,那就不用请您老帮忙了。正是因为不在家,家里才不能没个能帮他应付场面上那些事的人。您老想想,琴儿是女眷,就算不用带娃也不方便抛头露面。我呢外面有一堆事,就算不做边茶买卖,好多官面上的事我去也不大合适。毕竟在府衙当那么多年差,个个认得我,个个晓得我段吉庆不但没功名原来还做过胥吏。”
“可是……”
“没啥可是的,二爷,您老不光是举人老爷,跟志行的交情也是尽人皆知,那些官面上的事您代志行出面,谁也不会说三道四。再说狗蛋一转眼就长大了,志行的心愿别人不晓得您老一定是晓得的,他就指望狗蛋将来能好好读书,能考取个功名。我自个儿都没考上,教也教不好,把亲儿子都教瓜了,可不敢教狗蛋,请别人教我又不放心,有您老在就不一样了,不但我不用担心,连志行都不用再担心狗蛋的学业。”
费二爷这半年受够了侄媳妇的气,打心眼里不想再回璧山老家,刚才之所以没点头,是不想再受韩四恩惠,不想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听段吉庆这一说,他赫然发现留在这儿真能帮上韩四,并不是靠人家可怜混饭吃,欣然笑道:“狗蛋的学业还真不是一件小事,段经承,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那我就不回去了,不过你得差人帮我跟我那几个侄子说一声。”
“太好了,老家的事您老放下,我会帮您老安排的妥妥当当。”
正说着,走马岗“同兴当”潘掌柜跟着关班头走进院子,一跨过门槛就拱手道:“段经承,段经承,潘某来迟,请您恕罪。”
“恕啥子罪,来来来,先见过费老爷。”
潘掌柜这才注意到费二爷也在,急忙躬身作揖。
一番寒暄,坐下吃茶说起正事。
潘掌柜早从送信的衙役那儿听说二儿子升官了,只是不晓得详情,得知二儿子虽说是候补盐运司经历,但跟那些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官不一样,从六品顶带不是花银子捐的,而是两淮盐运使郭大人保举的,不用问都晓得只要有缺就会尽先补用,潘掌柜乐得心花怒放,一个劲儿拱手作揖,一个劲儿说全是托韩四的福。
“潘掌柜,一家人不说两句话,我们还是说说这么大喜事咋操办吧。”
“段经承,不怕您笑话,我潘家就出了长生这么一个官,到底该咋操办我真不懂,我一切全听您和费老爷的,您二位说该咋操办我就咋操办!”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潘掌柜激动的竟有些语无伦次。
段吉庆回头看看费二爷,放下茶杯笑道:“潘掌柜,实不相瞒,志行做上从五品运副的公文来得早,我们呢本打算去一趟走马岗,摆几桌酒,把乡约、保正、甲长和志行老家的左邻右舍全请上,帮志行光宗耀祖,帮我亲家把面子撑起来,让我亲家公和亲家母高兴高兴,后来柱子说志行老家就几间房,我们都去不但住不下,甚至都没地方摆酒。加上这些天又忙着换这个宅子,也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一定要在乡下操办?在岗上行不行?”潘掌柜急切地问。
“自然是要在乡下操办,在岗上操办怎么光宗耀祖。”
“一定要在乡下操办,可乡下要啥没啥,这一时半会间还真有些麻烦。”
“所以要请你过来一起商量,”段吉庆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我们原打算先带狗蛋去祭祖,然后摆几桌酒,放点炮,给左邻右舍的那些娃发点喜钱,后来想想这也太简单了。志行现而今已是从五品,光宗耀祖就要有光宗耀祖的样子,家谱一定是要修的,祠堂也是要盖的,等将来求到恩典还要盖个牌坊,可无论盖祠堂还是盖牌坊都要地,而一时半会间有钱都买不着地!”
潘掌柜猛然反应过来,连忙道:“段经承,您咋不早说,买地还不容易!我在走马乡下有一百多亩薄田,其中有四十六亩离志行老家还不远。您要是看得上,我把那四十六亩送给志行。”
“不行不行,志行哪能白要你潘家的田!”
“段经承,要是没志行提携,我家长生能有今天,我潘家能有今天?四十来亩地能值几个钱,就当是贺礼,您要是不要,那就是瞧不起我。”
“潘掌柜,你听我说,你的心意我代志行领了,但这个地肯定不能白要,我家志行是啥样的人,我真要是做主白要你的地,他晓得了一定不会高兴。”
“是啊潘掌柜,志行是不会白要你家地的。”费二爷深以为然。
地没了有机会再去买,人情没了那就真没了,潘掌柜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急切地说:“那作价五百两,段经承,这总可以吧?”
“乡下田地的行情我是晓得的,现而今一亩上田少说也要二十两,算上找补没三十两下不来。潘掌柜,四十六亩地只卖五百两太少,我段吉庆咋也不能让你吃亏。”
“六百两,六百两咋样,不能再多了!”
“都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潘掌柜,哪有你这么做买卖的?我晓得这是你的一片心意,要是一点不领情你心里一定不会舒服,这样吧,干脆一千两。”
“一千两太多,最多八百两。”
“潘掌柜,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买了,我就不信有银子买不着地!”
“好好好,就一千两。”
“这就对了嘛,”段吉庆拱拱手,暗想这份大礼亲家一定喜欢,等到了走马乡下再看看女婿的那几个侄子是不是念书的料,要是那几个娃聪明伶俐又上进,就送他们去走马岗的书院念书,总之,女婿不在家,但女婿老家的事他这个老丈人一定要帮着办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