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给谁撑面子(二)
这次要入乡贤祠的先贤不少,但只有荣昌敖家和长寿胡家领韩四的情。
敖家领情是因为敖家的先贤不仅中式名次不高,没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甚至连官做得也不大,只做过两任知县,不管咋比也比不过别的先贤;胡家的先人振威将军虽官居一品,但终究是行伍出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指望一帮本就瞧不起行伍的读书人选一定是选不上的!长寿胡家的后人想争一口气,只能用银子打点。
而县官不如现管,顾老爷等本地士绅虽点了头,但京城的官员一样可能提出异议,所以既要打点本地士绅一样要给韩家点好处,只要远在京城的韩四愿意帮忙,胡老将军入祠的事就不会有啥变数。
不过这些内情段吉庆是不会告诉杨财主的,乡贤祠的事一带而过,又眉飞色舞地说:“内阁中书何老爷与志行也是八拜之交,他远在京城且公务缠身肯定是回不来的,但早就给家里写过信,他弟弟何秀才前几日还问过满月酒到底是哪一天。”
内阁中书,一听就晓得是内阁的官老爷。
杨财主大吃一惊,杨兴明同样一脸惊诧!
“璧山县费举人是志行的长辈,他老人家早就说了,满月那天一定要请他。对了,还有你们江北厅的杨举人,虽说出了六服但跟你们也是同宗,他人在京城回不来,但他家人一样会有人来吃娃的满月酒……”
重庆府十四州县今年去京城应试的考生,除了任禾之外能来的全会来,来不了的也早跟家里写过信,让家人备贺礼来吃满月酒。
因为种种原因今年没进京应试但打算来年应试的举人,早因为会馆翻建筹银、选乡贤入祠和费二爷、刘山阳等人的介绍晓得重庆会馆现在的首事是韩秀峰,从费二爷、刘山阳乃至顾老爷嘴里得知韩秀峰的为人,离得不远的、只要能来的也全会来。
光举人老爷就能坐两桌,并且人家不是不吃不喝,有的早把贺礼送来了,有的来时会带上贺礼,这是多大的面子!
杨兴明意识到老丈人为啥对连襟那么好,不敢再胡思乱想,急忙道:“爹,来吃满月酒的全是平日里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人家给我们这么大面子,这酒席可不能办太寒酸。”
“这是自然,我早跟望江楼掌柜说好了,上好的酒席办四桌,院子里正好能摆下。”
“望江楼帮着办酒席,这么说我到时候就是帮着迎来送往?”
“兴明,迎来送往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璧山费老爷和你们江北厅刘老爷到时候会帮着招呼顾老爷他们。”
“那您让我来帮啥忙?”杨兴阳不解地问。
段吉庆放下茶碗笑道:“琴儿生的不只是志行的娃,也是我的外孙,不光要请顾老爷他们,我段家的亲戚、我在府衙的同僚一样要请,十四州县散厅正堂的坐府家人要请,志行在县衙、府衙和道署的那些长辈要请,街坊邻居全要请!”
想到亲家原打算把琴儿许给任禾,结果任禾中举之后嫌门不当户不对居然提出要纳琴儿为妾,把眼前这位在府衙当差的亲家差点气死,杨财主意识到亲家这是打算借办小外孙的满月酒扬眉吐气,不禁笑道:“是该请,不过院子就这么大,摆不下几桌。”
“我家离这儿又不远,这边摆四桌,那边摆十桌,两边一起请。”段吉庆笑了笑,又说道:“不过那边的酒席得自个儿家做,要是那边的酒席跟这边一样,不管收多少礼也不够赔的。”
“对对对,这么安排最好。”
……
见亲家和大女婿愿意帮着操办,段吉庆从袖子里掏出早草拟好的章程和银票,正事无巨细地交代该做哪些准备,府衙的一个书吏竟带来一个不速之客。
“段经承,京城来人了,还捎来韩老爷的信!”
“进来进来,赶紧进来。”
余掌柜的大儿子不等书吏介绍,就解开行囊取出韩秀峰的信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说:“晚生姓余,名长有,晚生家是做茶叶买卖的,家父在京城开了个茶庄。幸得韩老爷提携……”
“原来是余贤侄,自家人无需多礼,坐下说。”
“谢段老爷。”
“贤侄稍坐,容老夫先看信。”
段吉庆一边让大女婿赶紧给客人沏茶,一边急不可耐地拆开信,不看不晓得,一看欣喜若狂,竟扔下众人就这么起身走进东厢房,站在床边看着刚听说京城来人已经坐起来的琴儿,激动地说:“琴儿,你真是个有福的,志行人在京城心却在你们娘儿俩这儿,担心你们娘儿俩过不好,不但巴结上了即将上任的盐茶道,还把好不容易攒下的一千两全拿出入股,跟余掌柜家合伙做边茶买卖!”
琴儿惊问道:“入了一千两,他哪来这么多银子的?”
“这你就别管了。”段吉庆探头看看睡在里头的小外孙,笑道:“志行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让我帮着照看这生意,将来分红分到的银子不用往他那儿送,全留作家用!这么说吧,这就是一门生计,一年少说也能分三四百两,你们娘儿俩再有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琴儿当然高兴,可想想又问道:“爹,万一亏了咋办?”
“你晓得啥,茶引跟盐引一样不是谁都能领到的,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在我们四川只要能领到茶引就能赚到银子。”段吉庆小心翼翼的折好信,又笑道:“机会难得,只入一千两太少,等余掌柜到了爹也入点股。”
这半年没少收礼,琴儿真没想过今后的生计,而是急切地问:“爹,他在信里还说啥?”
“信是一个半月前写的,那会儿娃还没出世,他说他天天念着家里,做梦也念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娃,不但去庙里上香许愿保佑你们母子平安,连每天出门前都要先上柱香。”段吉庆顿了顿,接着道:“他让你别那么省,想吃啥就让幺妹儿去买。他让你别为他担心,他会照顾好自个儿,等补上缺做上官就接你去任地团聚。”
琴儿既高兴又难受,泪水夺眶而出,生怕哭出声被外面的客人听见,急忙用双手紧紧地捂着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古色古香
砌墙、盖瓦、铺青石板和青砖这些很快,门窗等木匠活儿却很多做起来也很慢,一扇门或一扇窗光雕花就要两三天,雕好还要打磨上漆,要是指望原来的那帮工匠估计要做到年底。
韩秀峰不想总借住在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租的那个院子,干脆又给了富贵一百两银子,让山东人和山东人找的老木匠量好尺寸,跟富贵一道去拆朝廷查抄的那些犯官家的门窗,甚至把几个院子的青石板都扒来了。
拆很容易,而怎么拆是有讲究的。
不能只拆一家,真要是把门窗全拆了,负责看门的人没法儿跟内务府交代,如果内务府追究下来,重庆会馆也脱不开干系,所以一个院子只能拆三五扇。就这么拆了十几个院子,总算把会馆缺的门窗给凑齐了。
值得一提的是,老木匠从开始给会馆干活的那天起就总找机会求潘二,等会馆建好之后能不能让他在会馆干,能不能给口饭吃。
想到会馆建好之后少不了修修补补,而老木匠的手艺确实不错,潘二一说韩秀峰就答应了。没想到山东人霍沉兴也想给他小儿子找个差事也跟着天天哀求,想着会馆建好之后不能没人干活,韩秀峰也一口答应了。
从那之后,山东人和老木匠把会馆的活儿当自个儿家的活干,天一亮就起身干活,肚子饿了吃几口接着干,每天都要干到天黑才收工,只用了半个月就把几十扇风格各异的门窗修补得焕然一新。
把门窗拉会馆来安上之后又帮着干其它活儿,他们不歇原来的那帮工匠也不好偷懒,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干,一干到十月二十八,会馆总算有了点样子!
一个破旧不堪的三合院在短短半年内变成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两进大院子,韩秀峰真有些感慨万千,昨儿个在会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去,今儿个一早又陪着敖彤臣、何恒一起来会馆。
二人刚走到巷口,翰林院编修吉云飞、户部员外郎王支荣、刑部员外郎江昊轩也被潘二接来了。
众人寒暄了一番,一起步行到会馆门口。
跟南北两边残破的旧院子相比,会馆这边真是风景独好,江昊轩停住脚步,仰望看着上有“天官赐福”、“麻姑祝寿”和“鹿鸣梧桐”等镂空砖雕的门楼,惊叹道:“青砖黛瓦,高墙深锁,气派庄严,透满神韵!”
吉云飞抚摸着南门左侧雕有“暗八仙”图案的白色长方石鼓,再抬头看看对面那只雕有“狮子戏球”图案的石鼓,好奇地问:“志行,这对石鼓花了不少钱吧?”
韩秀峰自然不会说这对石鼓是从犯官家拆来的,一边招呼众人进去,一边笑道:“这我真记不太清,得进去翻翻细账。”
“我就是随口一问,”吉云飞没急着进去,而是看着门口铺了约七八丈长的青石板,由衷地叹道:“连门口都铺上的石板,可见你花了多大心思。”
敖彤臣抚摸着大门,喃喃地说:“难以置信这么大一个院子竟在半年内建成,并且建得这么好。我老家的祠堂也不过这么大,据长辈说前前后后建了七八年才完工。”
“的确不容易,志行,让你费心,让你受累了。”
“您二位言重,我心是费了不少,受累实在谈不上。毕竟这是京城,只要有银子没有做不成的事,不管啥样的工匠都能找到,不管啥材料也全能买到。”韩秀峰微微一笑,抬起胳膊邀请众人往里走。
王支荣在户部当差,平时没少跟工部和内务府打交道,跨过门槛笑道:“志行,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真要是像你这么说,工部和内务府营造的那些宫殿庙宇也不至于几年也完不了工。”
“王老爷,这不一样,会馆是我们重庆同乡在京城的家,自个儿家的事自然要上心。”
“对对对,志行,这话说这点子上。”
吉云飞顾不上再夸韩秀峰了,因为注意力被眼前这一道高高的磨砖照壁墙吸引住了,上面镌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仙鹤,傲立于苍松之上,雕工精巧的令人叹为观止。
敖彤臣、江昊轩等人也啧啧称奇,见他们又抚摸起照壁上的砖雕,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吉老爷,敖老爷,您几位别问我这照壁花了多少银子,想知道这些回头给您几位看细账。”
“好好好,今儿个只观赏不谈银钱,谈银钱太俗!”
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偌大的院子,地面全铺着青砖,左右两边有两坐雕梁画柱的房子,韩秀峰拱手笑道:“吉老爷,敖老爷,江老爷,左边是文昌阁,右边是乡贤祠,建是建好了,但还没匾额,不但文昌阁和乡贤祠没有,里面所有的房子全没有,待会儿还得求几位老爷挥毫泼墨赏几幅墨宝,我好拿去找工匠镌刻。”
“又是求又是赏的,志行,你啥时候变这么见外了?”
“是啊志行,刚才还说会馆是我们这些重庆同乡的在京城的家,自家的事用得着求吗?何况这是题匾,能为会馆题匾,我等三生有幸。”
“吉老爷,我不光要请您几位题匾,还要求几位作几副对联,您几位看看,里里外外,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这不用求,这些全是我等份内之事。”
“博文兄,题匾容易,这对联可不简单,我才疏学浅,只能出一副对子,还得容我好好想想。”
“不着急不着急,我一样得好好想想。”
整个会馆是以一根东西向的中轴线左右伸展,正厅很大很长,用两扇精美的屏风隔成了正厅和东西两个花厅,两个花厅都有门通往里进,走进内院又是一番景致,四栋两层徽式木楼围成一个四合院,院子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边上是一座凉亭,凉亭与假山之间挖了一个小池塘,而水井则在假山后头,既方便取水又不有碍瞻观。
楼上楼下共二十间状元房,南北两侧各有一个木梯,每间房里都有两张床、一张书桌,书桌上都摆有一盏抗风洋灯。
一楼地面铺青石板,二楼全是又厚又结实的衫木地板,吉云飞在上面走,敖彤贤在楼下听,发现脚步声很小,考生们要是住楼下并不会被楼上的走动声所打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只花了四千多两!
众人下来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回到正厅,正厅地面上铺有一幅彩磨石“瓶升三戟”图,寓意考生和在京官员官运亨通、平升三级。
吉云飞在众人谦让下坐在上首,回头看看摆在角落里的西洋钟,再抬头看看门框拓方上吞云吐雾的“二龙戏珠”图案,感叹道:“外面沉稳厚笃、处之泰然。里头曲廊勾连,通透开敞,起承转合,和中有序,既暗合我懦家礼法,又脱俗清雅、庄重深沉。诸位,我看省馆也不过如此!”
敖彤贤接过小山东奉上的茶,感叹道:“一砖一瓦,一阶一梁,飞檐雕柱,形态各异。桌椅屏几,布置井然有序。亭台楼阁,花木池石,无不具有空灵脱俗的神韵!”
“布局井然、营造精巧、雕饰质朴,古朴中流溢着华丽,雅致中彰显着逸趣!”王支荣越看越喜欢新会馆,要不是拖家带口真想搬来住,禁不住笑问道:“志行,别跟我们卖关子了,会馆翻建拢共花了多少银子?”
“不是说好不提银钱吗?”
“那是刚才,”吉云飞也想知道。
韩秀峰示意潘二和小山东搬来三个木匣,指着木匣笑道:“所有账目全在匣子里,细账我纪不大清,但总账记得清清楚楚,会馆翻建到现而今,前前后后拢共花掉四千三百五十八两,还有一些活儿要收尾,不过再有百十两应该足够了。”
“花了四千三百多两,志行,你没开玩笑吧?”
“王老爷,这个匣子里是会馆翻建的征信录,拢共收捐了多少银钱,收捐的银钱都花哪儿去了,征信录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我正打算等您几位过完目就送一册去衙门留底,再拿一册去城隍庙焚炉。我韩志行深受诸位老爷的信赖,岂敢怀私,若有侵蚀,难逃天谴!”
“志行,你误会了,我是说怎么可能只花了四千多两!”
“王老爷,您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您觉得花多了呢。”
“不多,一点也不多。”江昊轩接过话茬,感叹道:“这么大一个院子,修建成这样,只花去四千多两,真该让工部和内务府的那些人来瞧瞧。”
吉云飞也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问:“志行,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真花了四千三百五十多两,”韩秀峰从匣子里取出前几天刚印好的《重庆会馆翻建征信录》,一边给众人分发一边笑道:“我敢跟您几位开这样的玩笑吗,身为会馆首事,我韩志行是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可不敢给您几位留下亏空。”
王支荣竟起身道:“不可能!”
韩秀峰不解地问:“王老爷,咋就不可能了?”
王支荣放下征信录,示意潘二和小山东把两边的屏风折放到一边,旋即走到墙角里,指着一根木柱眉飞色舞地说:“诸位,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金丝楠,这儿一根,那边一根,对面那两根也是,再加上青石铺就的地面,正所谓金玉满堂。金丝楠可不便宜,光这四根柱子就要花不少银子,四千多两把会馆建成这样咋算咋也不够!”
吉云飞一样觉有些难以置信,见韩秀峰欲言又止,干脆给潘二使了个眼色,让潘二跟在一边伺候的小山东先出去,旋即回头道:“志行,这里又没外人,跟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是怎么只用那么点银子把会馆翻建起来的?”
“是啊,有啥不能说的!”敖彤贤饶有兴趣地问。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几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就实话实说。会馆建成这样只花去四千多两,一是没那么多人经手,不管买啥材料全要货比三家,工匠们干活每天都有人盯着,工钱也算得清清楚楚。”
“还有呢?”吉云飞追问道。
“再就是我们脚下原本是一个旗人的院子,他现而今在崇文门当差,崇文门既收税也负责变卖朝廷查抄的一些产业,有许多材料全是走他的门路从崇文门买的。”韩秀峰顿了顿,又忍俊不禁地说:“王老爷,您手边的金丝楠就是。敖老爷,你身后的西洋钟也是。正厅里这些桌椅板凳全是。”
吉云飞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哈哈哈,我说你咋就只花了那么点银子呢,这个门路走得好,这个门路走的妙!”
“志行,早晓得你有这门路,我就托你去帮我置办家伙什。”敖彤贤也忍不住笑道。
“敖老爷,您刚回来时没跟我说,我光忙着会馆的事也没顾上问。”
“下次要有这好事,一定要记上我。”
“一定一定,肯定不会再忘。”
敖彤贤只是开玩笑,毕竟他一家人已经安顿下来,不用再采买桌椅板凳。吉云飞同样没打算占这个便宜,而是笑道:“志行,会馆现而今也翻建得差不多了,我有一个同年前几天刚回京,正好要邀上另几位同年一起为他接风,我看用不着去其它地方,就安排在会馆咋样?”
“吉老爷,会馆本就是您几位议事和宴客之所,您打算啥时宴请直接来便是,哪用得着问。”
“你是首事,我咋能不跟你说一声。”
“吉老爷,您真的,对了,您打算哪天过来,打算请几位客人,我好有个准备。”
“后天吧,”吉云飞摸出两小块碎银放茶几上,笑道:“拢共六七个人,我们上午过来,里面不是有厨房吗,你看着帮我弄。”
“好的,这银子我就收下了。”
“应该的,这得按规约来。”
吉云飞话音刚落,一直插不上嘴的何恒也忍不住抬头道:“志行,我在内阁当那么久差一中没顾上宴请上司和同僚,劳烦你过几天也帮我置办四五桌。”
“行,等定下日子跟我说一声就行。大头的手艺你是晓得的,小山东也会做菜,潘二喝老木匠全年帮上忙。”
吉云飞、何恒一开口,敖彤贤也觉得应该请请翰林院的同僚,也觉得会馆的环境好,并且饭菜全是会馆的人自个儿做的,在会馆宴请比在酒楼划算。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命关天?
照理说会馆建好重修开张要操办一下,可公账上只剩下两百多两银子,并且有一些零碎活儿要收尾,还有一点工钱没跟人家结。
吉云飞等京官能理解韩秀峰的难处,加之盘踞在永安州城的广西太平贼匪不但突出重围,还一路裹挟百姓围攻省城桂林,见攻不下又窜入湖南,连克道州、郴州,现而今正在围攻长沙!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众人一致认为还是不大肆操办为好。
接下来几天搬家,把原来的院子腾出来,打扫的干干净净交给敖家人。
进京应试的考生和进京候补候选乃至觐见的官员下榻会馆之后,或多或少会置办一些诸如取暖的铜炉、洗脸盆、洗脚盆之类的生活用具,回去时不方便带干脆留给会馆,久而久之,住会馆期间置办的东西不能带走,成了京城各大小会馆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约。
重庆考生不多,并且重庆会馆建得晚,这些用具不多。
省馆是全四川考生的下榻之所,而且始建于乾隆年间,要不是每隔几年变价发卖掉一部分,历年来积累的各种生活用具几间房也堆不下。张馆长过来看了看,发现府馆缺这些东西,就潘二、大头和小山东过去搬。
不花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潘二整整拉回三大车,连今年恩科会试的那些落第举人留下的几大箱书都拉回来了,老木匠用剩下的木料做了个书架,把书整整齐齐摆了上去,给古色古香的会馆又平添了几分书香。
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宴请回京的同年。
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贤宴客。
何恒宴请内阁的上司和同僚。
江北厅杨举人宴请会典馆的上司和同僚。
铜梁县贺举人和綦江县曹举人宴请在京的好友。
眼看就要秋审,各省督抚纷纷差人来京打点,先私下里跟刑部的老爷们沟通好,免得呈上来的命案被驳回,江昊轩又谋了个差事,这些天一直在秋审处帮忙。不晓得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见来京打点的提刑按察司检校没地方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重庆人就带到了会馆。
不过王检校是带着银子进京的,出手非常之大方,不但给了五十两馆费,见潘二懂事、大头老实、小山东聪明伶俐,还给他们一人一两银子的赏钱。只要给银子韩秀峰就欢迎,安排他住进最好的状元房,他要宴客就帮着张罗,总之,搬过来之后一样忙得不亦乐乎。
前几天吉云飞差家人送来几副字画,潘二拿去装裱,装裱店的伙计下午刚送来,韩秀峰打开看了看,便让小山东和大头把字画挂上。
正站远远的看挂得正不正,河南按察司检校王老爷回来了,一走进正厅就笑问道:“韩老弟,又在忙啥呢?”
“在挂吉老爷的字呢,王老爷,您帮我瞧瞧,挂的正不正。”
“左边好像高了点。”
“小山东,听见没,左边高了!”
“听见了,韩老爷,您再看看。”
“就这样吧。”韩秀峰一边招呼王检校坐,一边喊道:“下来吧,赶紧去沏壶茶来。”
“好咧!”
自从小山东来了之后,端茶倒水的活儿就轮不着大头插手,大头也不像早前那么吃醋了,用袖子擦擦被他踩脏的椅子,直起身跟韩秀峰二人咧嘴一笑,旋即绕过屏风去后院儿接着给老木匠打下手。
王检校之前做过几年司狱,负责看押穷凶极恶的死囚,不像一般的文官,他是怎么看大头怎么顺眼,禁不住笑道:“韩老弟,这是在京城的,要是在开封,我一定会跟你开口要大头。”
“王老爷,您别开玩笑了,您要他干嘛?”
“跟我去当差,高大威猛,人又老实,我们臬司就缺大头这样的汉子。”
“嗯,他五大三粗,去您那儿还真是人尽其才。”
“所以说可惜了。”
打大头主意的不是他一个,韩秀峰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而是饶有兴趣地问:“王老爷,秋审的事办的咋样,您打算啥时候回河南?”
王检校从小山东手里接过茶,感叹道:“办差不多了,不过难得进一次京,一些应酬免不了,估计要到本月下旬才能回去。”
“两百七十多桩案子全办妥了?”
“妥了,咋说了,应该是只有一起没办妥。我们呈上来的是斩立决,但想想还是改成了斩监候。那罪囚恶贯满盈,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之所以改斩监候,不是我们想网开一面,而是多少得留一件给刑部驳回,然后再改斩立决,不然怎么彰显刑部老爷的权威。”
“案子还可以这么办?”
“不这么办不成,要是我们河南判的都没错,那还要刑部干什么。”
韩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好奇地问:“王老爷,这次进京拢共花了多少部费?”
王检校竖起两根手指。
“两千两?”韩秀峰下意识问。
“两千两够干嘛,是两万两!”
“这么多?”
“你觉得多,人家还嫌少呢!”王检校喝了一小口茶,苦笑道:“这银子不花不成,你真要是敢不花,这次呈报的两百多桩案子估计得有一半被驳回,而且是一次又一次驳回,能把我们驳得焦头烂额。”
“不会这么夸张吧,你们秉公办案,他们咋刁难?”
“没那么夸张?韩老弟,你说得倒轻巧,你是晓得刑部的那些老爷和那些老爷下面的那些个胥吏有多难缠。近的不能瞎说,我就跟你说个乾隆年间的案子,直隶有个叫马二的,无故跟素无嫌隙的陈某人寻衅,情急之下陈某人捡起石头将马二打伤,过了几天,马二抽风死了。”
“后来呢?”
“隶按律拟判陈某人从绞监候减为流刑,又鉴于陈某人为独子,家中有老母要赡养,拟枷号杖责无需流放。”
“被刑部驳回了?”韩秀峰好奇地问。
“嗯。”王检校放下茶杯道:“刑部在批词中说马二伤的全是致命处,且仅过了两天就死了,与原殴伤轻之例不符。直隶据理力争,引用乾隆三年的先例拟流并请留养。刑部再次驳回,紧抓之前呈文里的‘原殴伤轻,不致死’,反推出‘凡伤重,本足毙命者,不得滥邀宽减’,点明案情系伤重足以毙命,并非伤轻不致死,称该案不应适用乾隆三年的先例。甚至质问直隶不查明被杀之马二有无父母,是否独子,就敢让杀人的陈某人存留养亲,是不是‘故为轻纵’?”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样不好吧
韩秀峰追问道:“再后来呢?”
“都被刑部的老爷们误以为故为轻纵了,直隶不想再跟刑部扯,就照刑部的驳文改判流刑,并差人赶紧进京打点。结果刑部的老爷们又变卦了,称应如该督所题,把陈某人定绞监候。又说乾隆十一年正月皇上大赦天下,应减为流刑。并称马二籍贯不明,陈某人却有老母且为又是独子,依例应存留养亲。”
“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这么判的?”韩秀峰禁不住笑道。
王检校苦笑道:“所以说刑部的老爷不能得罪,你也不想想刑部是啥地方,刑部是天下刑名之总汇,本朝律条又那么多,有些甚至自相矛盾,他们想刁难你还不容易。”
……
二人正感叹六部的那些官老爷和下面的那些个胥吏有多难缠,翰林院庶吉士带着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家人走进院子,刚绕过照壁就远远地喊道:“志行,恭喜恭喜,恭喜你喜得麟儿……”
“敖老爷,您是说我内人生了个男娃?”韩秀峰下意识站起身。
“我也是刚听家人说的,敖忠,你告诉韩老爷。”
“禀韩老爷,小的来前去过您家,您夫人刚生下小公子不久,小公子白白胖胖,不晓得有多可爱,您夫人安好,您岳父安好,您家中一切安好。”刚从老家赶到京城的敖家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韩秀峰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激动得无以复加。
敖彤臣跟起身相迎的王检校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打趣道:“志行,这天大的喜讯可是我捎来的,这顿酒你是少不了,并且也应该设宴庆祝。”
“应该的应该的,”韩秀峰缓过神,急忙招呼他坐下喝茶,旋即急不可耐地当着二人面拆开老丈人的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一连看了两遍,确认琴儿生了并且生了个男娃,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喊道:“长生,大头,你嫂子给我生了个男娃,我韩四有后了!赶紧去买菜打酒,赶紧去请吉老爷、江老爷、王老爷!”
“啥,嫂子生了个男娃!”大头第一个跑了进来。
“嗯,男娃,哈哈哈。”韩秀峰顾不上跟大头他们称兄道弟会不会被人笑话,又激动地说:“母子平安,真是菩萨保佑,明儿个一早就去庙里还愿,以前每天路过的那个土地庙也要去。”
“好的,都去。”
潘二跑进来搞清楚发生了啥事,同样帮着高兴,连忙道:“敖老爷,王老爷,您二位喝茶,小的先去准备。”
“去吧去吧,多买点酒,这么大喜事,今晚一定要陪你家少爷一醉方休!”
……
喜得麟儿,这可是大喜事!
韩秀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这个喜讯,自然不会小气,不但请了吉云飞、敖彤贤、江昊轩、王支荣、何恒等在京官员和等着来年应试的举人,也请了温掌柜、储掌柜等在京经商的四川同乡,跟省馆张馆长既是好友现而今又一起入股做边茶买卖,一样要请。
潘二、大头、小山东和老木匠忙活了一下午,帮着张罗了两大桌酒菜。
以前总担心喝酒会误事,今晚高兴,喝着喝着竟喝醉了,晚上说过啥话,客人们啥时候走的,第二天早上全记不清了,直到潘二把一叠银票搁书桌上,韩秀峰才晓得人家全送了礼金,没有白吃白喝。
“吉老爷、江老爷他们跟约好似的,全送了十两。温掌柜、储掌柜他们也跟约好似的,全送了二十两。张馆长送的最多,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这二两是我的一点心意,这是余叔和大头的,这是小山东和老木匠的。”
“你们跟着凑啥热闹?”韩秀峰禁不住笑道。
“应该的,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也得表示点心意。”潘二一边帮着记账,一边笑道:“吉老爷他们的这个人情将来肯定是要还的,这些人情也好还,他们全拖家带口,一年少说也要办几次生辰,到时候还回去就是了。”
“嗯,帮我记清楚,不能弄错了。”
“我办事你放心。”潘二笑了笑,接着道:“大头这个就不用还了,余叔也一样。小山东这一两银子回头找个由头赏给他,他爹把他交给我们,我们可能不占他这个便宜。”
“赏就算了,别看他人不大,其实精明着呢,真要是赏回去他反而会不高兴,”韩秀峰一边穿衣裳,一边喃喃地说:“现而今的钱是越来越不值钱,省馆上个月给伙计们加工钱,我们府馆也该给大家伙加点,从这个月开始,以后每月每人一两五钱。”
潘二差点忘了为啥不用公账上的钱还人情呢,不禁笑道:“这样也好,他们晓得要加工钱一定很高兴。”
韩秀峰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翻出老丈人的信又看了一遍,随即放下信道:“潘兄,我岳父在信里提到了任禾,说任禾要娶福建会馆客长的千金。”
“娶就娶呗,他娶婆娘关我们啥事?”
“黄钟音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前段时间回京的湖广道御史。”
“记得,好像也是福建人。”
“不但是福建人,还是任禾未婚妻的表哥。”
“啊!”潘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无论湖广道还是江南等道的御史,不但能监察本道的官员,一样能弹劾其他地方的官员乃至京官,他怎么也没想到任禾居然攀上这高枝,愁眉苦脸地说:“四哥,你没补上缺没啥好担心,等补上缺他要是想报复你咋办?”
韩秀峰凝重地说:“那龟儿子心眼小的很,所以不得不防。”
“咋防,被御史盯上不是防不胜防,而是防也没用,姓黄的真要是想帮他出气,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像踩蚂蚁一样把我们踩死。”
“想踩死我没那么容易!”韩秀峰深吸口气,沉吟道:“你等会儿去福建会馆打听打听,看黄钟音还在不在京城,要是在京城就跟他说我们会馆翻建好了,请他过来看看,问问他愿不愿搬回来。”
潘二反应过来:“任禾要娶他表妹的事,他这会儿不一定晓得!”
“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的消息既然比任禾灵通,那就不能给任禾恶人先告状的机会。”
“如果能把这桩婚事搅黄最好,四哥,你想想,要是黄御史晓得任禾是啥样的人,还会同意这桩婚事吗?他虽然只是表哥,不是长辈,但他是御史老爷,老家的那些长辈一定会来信问问他的意思。”
“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我们这是为黄老爷的表妹着想!”
第一百八十六章 湖广道御史不去湖广!
翰林院既清贵也清闲,据说有不少翰林院庶吉士因为承担不起在京城的花销,或担心几年一次的大考考不好丢人,一馆选上就请假回老家,然后找各种借口不回京。编修、检讨等正儿八经的翰林官同样如此,只要不想去点卯总能找到借口。
所以自会馆建好之后,吉云飞和敖彤臣每隔两三天就会邀上一帮好友来会馆吟诗作对,不再跟以前那样只去陶然亭、窑台和城外的那些寺庙,更懒得再去鱼龙混杂的酒楼。
韩秀峰打发走潘二,洗完漱吃了点早饭就去庙里上香还愿,回到会馆赫然发现昨儿晚上也没少喝的吉云飞又来了,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正厅里看得津津有味。
韩秀峰走进大厅,拱手问:“吉老爷,看啥呢?”
吉云飞放下书,抬头笑道:“正在等几个朋友,闲着也是闲着,见这儿有书就随便翻翻。”
“看书好,我以后也得多看看书。”韩秀峰下意识看了一眼书架,关切地问:“吉老爷,等会儿有几位朋友?”
“两位,你不是一大早去庙里还愿了吗,长生也不在,我跟老余头交代的,中午的酒菜他和小山东在帮我准备。”
“跟他们交代也一样。”
见杯子里的茶已经没色了,韩秀峰正准备去拿茶叶帮着重新沏一杯,潘二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提着衣角跨过门槛,正准备开口见吉云飞端坐的眼前,一时间竟愣住了。
“说曹操,曹操到!跑得满头大汗,这是去哪儿了?”吉云飞笑问道。
“说话呀,吉老爷问你呢。”韩秀峰提醒道。
潘二何等精明,岂能不晓得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并且今儿上午真有个了不得的大发现,抬起胳膊擦了把汗,绘声绘色地说:“吉老爷,不怕您笑话,要不是我家少爷让我去福建会馆打听黄老爷住哪儿,我都不晓得湖广道御史也是京官,一直以为湖广道御史平时应该在湖广呢!”
顾老爷做过一任御史,但来京投供前韩秀峰与顾老爷的关系一般,没机会问御史的事,顾老爷同样也没说过。
来京之后主要跟吉云飞、敖彤贤、钱俊臣、江昊轩等京官打交道,除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黄钟音之外,韩秀峰从未跟御史接触过。更重要的是什么官都能花银子捐,唯独礼部、吏部和都察院的缺花银子捐不到,所以也懒得打听御史的事。
听潘二这么一说,韩秀峰也觉得奇怪:“湖广道御史难道不用去湖广吗?”
“哈哈哈哈……”吉云飞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好笑的事,被他们主仆逗得差点笑岔气。
韩秀峰不解地问:“吉老爷,您笑啥?”
吉云飞边笑边摆摆手:“等等,让我先笑完。”
“这有啥好笑的?”
“好笑,志行啊志行,亏你还是会馆首事,居然连这都不晓得。湖广道御史就得去湖广,那刑部四川清吏司的司官是不是也得去四川。哈哈哈,笑死我了……”
韩秀峰反应过来,好奇地问:“这么说都察院的十五道御史跟六部的司官一样全是京官,平时全呆在京城,不用去各省监察?”
“你以为呢?”吉云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一直以为御史要出巡呢。”
“你是前朝的戏看多了吧,还出巡,你以为监察御史跟前朝的巡按御史一样?”
“难道不一样吗?”
“不一样。”吉云飞擦干笑出来的泪,解释道:“都察院设京畿、河南、江南、浙江、山西、山东、陕西、湖广、江西、福建、四川、广东、广西、云南和贵州十五道御史。各道御史坐京分省监察,而且不只是监察本道官员和政务。比如山西道御史,不光负责监察山西道官员、核察山西道刑名,同时还稽察兵部、翰林院、六科、中书科、总督仓场、坐粮厅、大通桥及通州二仓。”
“我说去年杜三补缺那会儿,山西道御史为啥跑兵部去监督抽签呢,原来山西道御史不用去山西!”韩秀峰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可想想又问道:“不对啊,吉老爷,黄老爷是湖广道御史,他为啥还去湖广?”
“那是奉旨去湖广办差,也就是百姓常说的钦差大臣,差事办完了自然要回京。”
“这么说顾老爷虽做过江西道御史但没去过江西。”
“没有。”吉云飞笑了笑,接着道:“雍正朝时曾设过巡察各省御史,之后就不再常设巡察御史了,遇事由皇上临时差遣。不过各省也不是没有御史,直隶、两江等总督一般加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各省巡抚一般加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
“丢人丢大了。”韩秀峰禁不住苦笑道。
“不晓得也正常,再说这又没外人。”吉云飞拍拍胳膊,随即回头问:“长生,你去找黄老爷做啥?”
潘二缓过神,急忙道:“我家少爷说黄老爷不管咋样也是我们巴县同乡,之前又不晓得湖广道御史原来是京官,而且会馆没建好没办法,现而今会馆建好了就差我去请黄老爷来瞧瞧,问问他愿不愿意搬过来住。”
湖广道御史黄钟音虽自幼在巴县读书生活,也是在巴县考的秀才,在四川考的举人,并且是以四川举人身份来京考的进士,但祖籍却是福建。四川考生不把他当同乡,福建考生同样如此,两头都占了,两头又都不占,处境一直很尴尬。
巴县的那些百姓觉得外省人抢了他们饭碗,赚了他们的钱,对八省客商是恨之入骨;巴县的那些士绅,尤其那些连秀才都不如的例贡、监生,觉得生活在巴县的外省读书人,抢占了他们的生员乃至举人名额,挡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所以对八省客商也是恨之入骨。
顾老爷等致仕官员和一些举人之所以跟八省会馆横眉冷对,主要争得是地方事务的主导权。比如之前设公估局,谁来主办谁就能赚到大笔银子。又比如各省都在办的团练,谁来主办谁就能呈请设立厘金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地域之见
尽管每次有同乡提到八省行帮,吉云飞都会跟着同仇敌忾一番,但身为前途无量的翰林院编修他早没那些地域之见,一直觉得黄钟音这个朋友可交,只是一直没机会深交。见韩四想到了,不禁问:“志行,会馆翻建前你有没有找过永?”
“永是谁?”
“就是黄老爷。”
“哦,原来黄老爷的字是永,”韩秀峰反应过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正月里我是照着历年入住会馆的京官外官名册挨个儿写信化缘的,名册上没黄老爷的名字,我就没给他写信。后来要建乡贤祠,去省馆抄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的进士名册,才晓得黄老爷也是我们巴县的进士。”
“说起来也怪我,忘了提醒你。”吉云飞轻叹口气,又抬头问:“长生,黄老爷住哪儿打听到没有?”
“打听到了,黄老爷的家眷刚从老家过来,他在离菜市口不远的绳匠胡同南头路西租了个院子。”
“绳匠胡同?”
“嗯。”
“这个黄永,还真会选地方。绳匠胡同乃京城最有旺气的街巷,今年各省乡试主考官同考官绳匠胡同放得最多,此系地脉所管,街背南半截胡同次之,我所住的北半截胡同又次之。”吉云飞感叹了一番,旋即起身道:“长生,笔墨伺候。”
“好咧,您稍等。”
“志行,等会儿要来的两位好友中有一位正好是黄老爷的同年,我写两封请帖,一封是中午的,一封是晚上的,劳烦你帮我跑一趟。要是黄老爷在家,就请他来吃捎午。要是不在,就把晚上那封交给他的家人,请他晚上过来宵夜。”
吉云飞要宴请黄御史,正愁跟黄御史说不上话的韩秀峰是求之不得,连忙道:“谈不上劳烦。”
……
吉云飞写好请帖,韩秀峰跑里面去拿来一个锦盒。在去绳匠胡同的路上又花二两银子买了点礼物,以祝黄御史乔迁新居。
说起来也巧了,赶到黄家,敲门一问,黄御史正好在家。
把晚上的那封请帖收起来,把中午的那封请帖和名帖放进锦盒,连同路上买的礼物一并交给黄家人,在门口等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黄家人微笑着走出来请他进去。
走进客厅,只见黄钟音正坐在椅子上看吉云飞请帖。
“晚生韩志行,给黄老爷请安。”韩秀峰连忙上前打了个千。
黄钟音没想到吉云飞会请他去会馆吃酒,更没想到韩秀峰还备了一份贺礼,虽然贺礼不值几个钱,但在他看来这是巴县乃至重庆籍在京官员对他黄钟音的一种认同,放下吉云飞的信,笑道:“都是同乡,韩老弟无需多礼。”
“黄老爷,说起来惭愧,前些日子晚生忙着修建会馆,一直没顾上给您接风,也一直没顾上登门拜见。”
“韩老弟,再说这些就见外了,会馆我又不是没去过,晓得你有多忙,而且是为在京同乡们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建好了。”
“只是建差不多了,还有一些零碎活要收尾。”
黄钟音一边等家人去雇车,一边感叹道:“半年就能完工,这已经很快了。如果非要说惭愧,那惭愧的应该是我,身为重庆籍京官,这些年竟没去过几次会馆。要不是上次一时间没找到落脚的地方,都想不起去会馆。要不是老弟今日登门,都不晓得会馆已经翻建好了。”
“黄老爷不必自责。”
韩秀峰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一脸诚恳并带着几分尴尬地说:“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儿没外人,晚生也没啥好顾忌的,这件事真不能怪黄老爷您。要不是八省客商,巴县哪有今日之繁荣。何况许多八省客商已入巴县籍,有的甚至已在巴县繁衍了几代,早就是巴县人。可笑竟有那么多井底之蛙,直至今日仍持地域之见,不只是可笑,而且可悲,可叹!”
这番话说黄钟音心坎上去了,他紧盯着韩秀峰问:“韩老弟就没有地域之见?”
“有!”韩秀峰再次拱起手,意味深长地说:“晚生承蒙吉老爷、敖老爷、江老爷、王老爷等同乡京官和顾老爷等老家士绅信赖,被委以会馆首事之重任,自然要处处为我重庆十四州县来京应试和举人、来京觐见、来京候补候选的官员及在京同乡着想。只能想同乡所想,急同乡所急。至于其他地方的人,晚生爱莫能助。”
“原来是这样的地域之见,哈哈哈,要得,要得!”
“让黄老爷见笑了,其实其他地方的人晚生也不认得几个。”
正说着,黄家仆人雇的车到了。
黄钟音一想到今后能常去会馆与同乡把酒言欢,与在京同乡叙乡谊、联乡情,便情不自禁拉着韩秀峰一起上车。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赶到了会馆。
钻出马车一看,黄钟音以为来错了地方。余有福一直守在门口望风,先打千行礼,旋即扯着嗓子吼道:“湖广道御史黄老爷驾到!”
吉云飞绕过照壁,拱手笑道:“永兄,新馆建得咋样,是不是以为来错了地方?”
“不怕博文老弟笑话,这……这真有些出乎意料。其实我早晓得会馆在翻建,但咋也没想到会建得如此气派。”
“永兄里面请,还有让你更出乎意料的。”
“贤博文老弟请。”
黄钟音跨过门口走进院子,刚绕过照壁,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正同另一位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官笑眯眯看着他。
“汇成,你咋也在!”
“难不成我丁汇成不是你们重庆人就不能来?”姓丁的文官指指吉云飞,笑道:“博文刚才跟我们卖关子,说要来一位贵客,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是永兄你。一别数年,信也不给我写一封,是不是飞黄腾达了,忘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同年?”
“说得好像你给我写过信似的。”黄钟音嘴上埋怨,心情却不晓得多高兴,拍拍同年的胳膊,旋即招呼道:“兴澄兄,我们也好久没见了,现而今在哪儿高就?”
“刚从山西的一个小县卸任,七品芝麻官,跟永兄自然没法儿比。”
“原来去山西做了一任县太爷,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一定要请客,不许跟我们这些连锅都快揭不开的京官哭穷!”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表妹要嫁人!
吉云飞摇身一变为向导,陪黄钟音和另外两位好友参观会馆,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然后邀三人去亭子里吃酒。
会馆小虽小点,但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古色古香,别有一番神韵。
更难得的是,一起把酒言欢的既有同乡也有久别重逢的同年,黄钟音从未如此高兴过,几杯酒下肚诗兴大发,一连作了三首诗。
韩秀峰不想打扰他们的雅兴,没去亭子里作陪,而是不动声色地让余有福和大头准备晚宴,让潘二赶紧去请敖彤贤、江昊轩、王支荣等同乡京官和温掌柜、储掌柜等在京商人,准备借这个机会把黄钟音上次回京的接风宴补上,让黄钟音感受下啥叫宾至如归。
温掌柜等在京商人尝到了结交官老爷的甜头,不仅随叫随到,且主动提出晚宴的花销由他们七家分摊。想到公账上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子,韩秀峰也就没跟他们客气,反正分摊下来一家花不了多少。
一切准备妥当,让小山东去后院告诉吉云飞。
吉云飞本就想与黄钟音结交,自然乐见其成。
黄钟音吃饱喝足,同吉云飞一起送走两位好友,正打算开口告辞,吉云飞笑道:“永兄,他们能走你不能走。”
“为啥?”
“会馆这不是建差不多了吗,就算平常人家盖个房子也得摆上几桌庆祝。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儿晚上,先进去喝会儿茶,在京的同乡们等会儿就到,晚上一起热闹热闹。”
见潘二和余有福正把刚买回来的祭品往文昌阁里搬,再想到从后院出来时正厅里摆着一大堆鞭炮,黄钟音猛然反应过来,想想又苦着脸道:“博文,这咋好意思,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要准备啥?”吉云飞笑问道。
“为了翻建会馆,你们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而我啥也没做……”
“你那是不晓得,况且现在晓得也不晚,”吉云飞一边陪着他往里走,一边恳切地说:“永兄,会馆进士名册上有你,省馆进士名册上也有你。说句晦气话,连乡贤祠都给你留了块刻名字的空石碑。新馆落城怎么能没有你,春秋二祭和春节团拜一样不能没有你!”
韩秀峰不失时机地说:“黄老爷,我们四川不比江浙、湖广等省,我们重庆府也无法与江浙、湖广的那些个州府相提并论,在京同乡拢共就这么几位,您要是不把这儿当家,我把会馆建得再好又有何用?”
看着文昌阁,再回头看看即将迎请先贤的乡贤祠,黄钟音竟有股“认祖归宗”之感,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激动地说:“既然二位把永当同乡,那永就却之不恭了。”
“永兄,我们本就是同乡!”
“是啊黄老爷,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您又何必说两家话。”
“对头,本就是一家人!”黄钟音感慨万千,想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韩老弟,会馆是咋翻建起来的,我以前不晓得没啥,现而今晓得了不能啥也不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同乡之情溢于言表,不收他会不高兴。韩秀峰大大方方收下银票,旋即很认真很严肃地代今后来京应试的考生及来京候补候选的官员躬身致谢。
……
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来的很快,三人坐下正聊得投机,内阁中书何恒、户部员外郎王支荣到了,然后是江昊轩和温掌柜等在京商贾。
正厅里坐满了人,谈笑风生,跟过年一般热闹。
会馆本就是公车下榻之所,聊着聊着自然而然聊到今年的恩科会试,聊到重庆府十四州县将有多少举人来京参加明年的会试。
刚刚结束的各省乡试,中式举人的朱卷、墨卷全要走“八百里加急”送京磨勘,所以重庆府乃至全川今年有哪些新科举人省馆全有名册,韩秀峰三天两头去省馆,自然要把重庆府今年的新科举人名单抄一份回来。
上面有众人认得的,有众人不认得的,再加上历年来会试落第极有可能再考的举人,聊着聊着竟聊到了任禾。
“不提这个人也罢,且不说他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他也不好意思下榻会馆!”
“他为啥不好意思?”
何恒正准备开口,吉云飞担心说出来会有辱小老乡内人的名节,连忙接过话茬:“任禾这个人倒是有几分才气,只是为人不咋样。钱俊臣诸位是晓得的,据我所知,他去年刚来时跟钱俊臣走得很近,后来不晓得因为啥事又起了嫌隙。总之,这样人的不能深交。”
“一样米养百样人,林子大了啥鸟都有。”黄钟音哈哈一笑,又问起名册上的其他举人。
……
会馆里备有历书,韩秀峰查过今天的吉时。
吉时一到,邀请众人去文昌阁祭拜。
以前祭祀都是吉云飞上香,但今天吉云飞却非要请黄钟音领着众人祭拜,黄钟音岂能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急忙谦让。然而他官职最高,并且一样做过翰林官,吉云飞又一心与他结交,岂能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黄钟音只能从韩秀峰手里接过香。而从接过香的这一刻起,他就变成了重庆府籍在京官员之首!
晚宴很丰盛,全是家乡的味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黄钟音来者不拒,开怀畅饮,“温永盛”的老窖不上头,尽管喝了一杯又一杯,喝了估计有一斤也没有醉。酒足饭饱,意犹未尽地乘车回到家中,正准备告诉妻子今年过年要去重庆会馆团拜,黄夫人竟从书架上取来一封信:“夫君,姑父来信了,说给绫儿找了个好婆家。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姑姑去世已经两年多了,姑父打算等年底满孝就把绫儿风风光光嫁出去。”
“绫儿才多大,这么快就要嫁人?”
“今年十六,不小了。”
黄钟音这才想起已离家十几年,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想想又问道:“姑父把绫儿许给哪家的后生,我们认得不?”
黄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不识字,看着信道:“姓任,单名禾,字行之,家住神仙巷,不但有功名还是个举人。姑父打算先让他们成亲,等成了亲再让任举人来京应试。”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敢不答应!
想到下午好像聊起过这个人,黄钟音惊呼道:“任禾!”
“夫君认得?”
“我离家十几年,哪认得他,不过今儿下午倒是听吉博文他们提过这个人。姑父糊涂,他就绫儿这么一个女儿,绫儿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咋就轻率了?夫君,别人不晓得你应该深有感触,姑父的买卖虽然做得不小,但客居他乡要是不跟本地士绅交好,这买卖做不长久。况且姑父在信里说任举人不但才高八斗,而且一表人才,绫儿妹妹能嫁给这样的才俊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看人得看人品,人品不好才高八斗又咋样,一表人才又咋样,这不是把绫儿往火坑里推吗!”
“那个任禾人品不好?”
“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晓得他风评不佳,吉博文等同乡个个跟他敬而远之。”
黄夫人大吃一惊,急切说:“夫君,姑父虽在巴县做那么年买卖,但平日里不咋与巴县士绅打交道,不晓得这些也正常。以前不晓得没啥,现在不能再一无所知,要不你赶紧去问问吉老爷,任禾的人品到底咋样,真要是不行,就赶紧给姑父写信,现在写信还来得及!”
“这么晚了,这会儿去不合适。”
“赶紧去吧,关系到绫儿妹妹的终身,顾不上那么多了!”
“好吧,我先去会馆看看,他这会儿估计还没走。”
“去吧,路上小心点。”
……
想到当年进京赶考,姑父资助了那么多银两。做翰林院检讨、编修那些年,又是全靠远在老家的姑父接济。再想到姑父的掌上明珠即将踏入火坑,黄钟音心急如焚,顾不上让家人去雇车,就打着灯笼一路小跑着赶到重庆会馆。
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吉云飞刚走,晚上喝多了,是韩秀峰和大头一起送回去的。黄钟音只晓得吉云飞住北半截胡同,不晓得到底是哪一个院子,干脆让小山东去后院喊何恒。
见黄钟音去而复返,何恒大吃一惊,急忙问啥事。
家丑不可外扬,黄钟音自然不会直言相告,借口一个同乡托他关照即将来京应试的任禾,下午人太多不方便细问任禾的为人到底咋样,所以去而复返想问个清楚。
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好,何恒欲言又止,一脸为难。黄钟音急了,紧攥着他胳膊道:“行之,这儿没外人,有啥说啥,我保证半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既然永兄都说到这份上,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到任禾到底是啥样的人,会馆里个个晓得,何恒干脆把任禾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来,说完之后又义愤填膺地说:“他见利忘义在前,无端羞辱志行、污志行内人名节在后,到了京城又诬陷志行要下毒害他性命,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志行脾气好,度量大,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与他计较。要是换做我,早拉他去见官了,还能让他来京应试?”
黄钟音没想到任禾的人品如此不堪,不禁叹道:“斯文败类,真是个斯文败类!”
“所以说他这样的人不能深交。”
“晓得了,我先回去,你也早些歇息。”
“我送送。”
“别送了,留步。”
……
黄钟音回到家中,立马让家人笔墨伺候,连夜给远在巴县的姑父修书,黄夫人看着他写的信,又有些后悔,禁不住说:“夫君,这信要不别寄了吧,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娘子,你担心啥?”
“姑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他老人家要是收到这信一定会很为难。”
“有啥为难的!”黄钟音放下笔,起身道:“姑父就绫儿一个女儿,我黄永就绫儿一个妹妹,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任禾那个斯文败类!”
“悔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姓任的能答应吗?”黄夫人提醒道。
御史是做啥的,归纳起来便是参预九卿一起议奏折;凡重大案件与刑部、大理寺公同审断;稽察各级衙门、官吏办事的优劣;检查注销文书案卷及封驳事;监察乡试、会试、殿试;巡视各营等事务。而朝廷开科取士,取得是德才兼备的士,要是发现有考生有才无德,上一折便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再想到刚打听到的那些事,黄钟音冷冷地说:“士有百行,以德为先。他任禾到底是啥德行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他真要是敢不答应,真要是敢去告官,那他这辈子也别指望来京城应试!”
……
与此同时,韩秀峰和潘二刚从北半截胡同回到会馆。
二人一进门,就被余有福拉进尚未启用的乡贤祠。
“余叔,咋了?”
“你们前脚刚走,黄老家后脚就又回来了,让小山东去喊何老爷,跟何老爷说了好一会儿话。”
韩秀峰大吃一惊:“说啥了?”
余有福探头看看正厅方向,紧张地说:“他们说话那会儿我不敢进去,等他说完话一走,我就去给何老爷送热水,旁敲侧击问了问,才晓得他是来打听任禾的事,好像有人托他关照任禾。”
潘二心里咯噔了一下,喃喃地说:“四哥,看样子黄老爷的消息比我们灵通,他早收到了信儿,我们晚上白忙活了。”
余有福越想越不对劲儿,急切地问:“四娃子,到底咋了,你们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黄钟音会来找何恒打听任禾的事,凝重地说:“敖家昨天不是捎来一封信吗,我岳父在信里说任禾攀上了高枝,要娶福建会馆客长家的千金,而黄老爷正好是福建会馆客长的外甥。”
“啊!”想到韩四与任禾的恩怨,再想到御史的可怕,余有福吓得脸色铁青。
韩秀峰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但仔细回想了下黄钟音下午的言谈举止,沉吟道:“其实也没啥好担心的,黄老爷是做啥的,他可是监察御史,应该不会偏听偏信。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如此待他,他咋也不好意思帮任禾来对付我们。”
第一百九十章 娃有名儿了!
韩秀峰嘴上说没啥好担心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只能自个儿安慰自个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暗暗打定主意,黄钟音真要是偏听偏信帮任禾,就不做巡检那个九品芝麻官。只要不入仕,他的权再大又能耐我何!
不过在一切没明朗之前,该做的事依然得做。
《会馆翻建征信录》既是用来监督经手人的,更是用来彰显捐资人热心公益而慷慨解囊的义举。黄钟音给会馆捐了五十两银子,但《会馆翻建征信录》已经印好,再刊印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韩秀峰觉得征信录上不能没黄钟音的名字,赶紧去请书肆掌柜刊印五百张单页,印好之后把原来的那五百册拆开重修装订。虽然多花了二十两银子,但连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和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贤都认为这银子应该花。
没想到征信录还没弄好,黄钟音就跟吉云飞、敖彤贤一样频频来会馆宴请好友同僚。每次来都非常客气,一口一个“志行”,不像之前那样称“韩老弟”,并且再也没有提过任禾。
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正准备去书肆问问征信录有没有装订好,老家来了人,而且来的不是一般人,竟是长寿胡家的长房长孙胡德强胡大少爷,他不但带来了老丈人和顾老爷的信,也把顾老爷等老家士绅拟定的先贤名册、先贤画像和先贤牌位一起送来了。
人家是将门虎孙,韩秀峰自然要以礼相待。
赶紧潘二和大头张罗了一桌酒菜,给胡大少爷接风洗尘。酒足饭饱,安排胡大少爷和他的家人先去后院歇息,一切安排妥当才回到正厅。
巴县不比京城,消息极其闭塞。
尤其那些住在乡下的人,可能一辈子甚至都不会去一次县城,更不用临县了。
不但潘二之前没听说过胡老将军的事,连在县衙当差的余有福都不晓得重庆府出过胡老将军这样的传奇人物,想到刚才在一边伺候时听到的那些话,由衷地叹道:“胡大少爷的祖父真霸道,穷的没饭吃被迫投军,从一个丘八做到了提督,官居从一品,还绘像紫光阁,啧啧啧,戏文里的常山赵子龙也没这么霸道!”
韩秀峰太了解余有福了,不想跟他聊三国,而是喃喃地说:“其实胡少爷的祖父我不只是早有耳闻,而且如雷贯耳。只是之前脑子里全是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历年来的文进士,尤其翰林老爷。从未想过武进士,更不用说行伍出身的胡军门。”
潘二晓得这事让韩秀峰有多尴尬,坐下笑道:“四哥,这不怨你,怨只能怨胡军门是武官,连省馆的进士名录里都没他的名字,我们晓都不晓得,就算想也想不到。”
“你们不晓得,我晓得啊!幸亏没擅自做主,幸亏顾老爷想得周全,不然真会得罪人。”韩秀峰顿了顿,又说道:“我们这儿不只是进京应试的文举人和进京觐见候补候选官员的下榻之所,一样是进京应试的武举人和进京觐见候补候选的武官下榻之所。乡贤祠里要是一位武官也没有,让来京应试的武举人和来京候补候选的武官咋祭祀,不祭祀又咋收他们的香火钱?”
余有福咋也没想到韩秀峰会说出这番话,惊诧地问:“四娃子,你是说人家来文昌阁和乡贤祠祭拜还得给香火钱?”
“当然得给,而且这跟馆费和捐输是两码事。”韩秀峰放下名册,抬头笑道:“上午翻过历书,后天是吉日。长生,你明儿个跑一趟,去告诉钟老爷、吉老爷他们,顾老爷托胡家人把先贤的画像和牌位送来了,问问他们后天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请他们来迎请先贤入祠。”
会馆就是棵摇钱树!
韩秀峰作为会馆首事自然是要吃肉,潘二虽吃不着肉但汤却没少喝。
翻建那会儿不管采买啥材料全是他经手的,工钱也全是他算的,再加上这么多人近一年的伙食费和这些天吉云飞、敖彤臣等官老爷宴客的酒席和官老爷们给的赏钱,不知不觉已经赚了一百多两,想到文昌阁和乡贤祠的香火钱又是一个进项,咧嘴笑道:“用不着等到明天,我等会儿就去。”
“罪过罪过,迎请先贤入祠,不能谈钱!”余有福觉得不能对先贤不敬,急忙双手合什拜起堆在香案上的先贤画像和牌位。
一直插不上话的大头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四哥,老家不是来信了吗,赶紧拆开来瞧瞧,看段老爷在信里都说了些啥。”
“哦,我差点忘了。”韩秀峰反应过来,急忙拆开老丈人托胡家人捎来的信。
这次的信很长,竟有六张。
韩秀峰仔仔细细看完,一边叠起来往信封里塞,一边会心地笑道:“我娃有名儿了,顾老爷帮着取的。永大宗元先文章,山林玉秀仕泽祥,我是秀字辈,到我娃这儿就是仕字辈,我娃叫韩仕畅,不但能入仕,仕途还顺畅,你们说顾老爷取的这名儿咋样?”
“仕畅,仕途顺畅,好,这个名儿真好!”
“顾老爷到底是翰林老爷,连名字都帮着取得这么旺气!”潘二很是羡慕,想想好奇地问:“小名儿呢,有没有小名儿?”
“有。”韩秀峰放下信摸了把脸,心有余悸地说:“我岳父在信里说我娃在他娘肚子里胎位不正,差点难产,幸亏请干娘帮着接生的。你不晓得干娘,余叔是晓得的,她妙手精良,心肠又好,简直是观音菩萨转世,硬是把琴儿从鬼门关边上拉了回来也保住了我娃。我岳父想着我娃还没出世就遭这么大磨难,担心不好养,就帮着取个好养的小名儿,叫狗蛋。”
“叫狗蛋好,反正这是小名儿又不是大名儿。”
“四哥,别担心,狗蛋不会有事的,肯定好养!”
“嗯,现在不担心了,有琴儿和我岳父岳母照应,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能养得白白胖胖。”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段知府要进京
大头又忍不住问:“四哥,段老爷在信里还说了啥?”
“他说狗蛋满月那天不但顾老爷和费二爷、刘举人、鲍举人他们去了,巴县、江北厅、璧山和江津的几位要来京应试的举人也去了,而且全备了贺礼,光长命锁就收了八个。长生,你爹也去了,你爹也送了个长命锁。”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满月酒拢共摆了十六桌,我家院子小,摆了四桌,我岳父家那边摆了十二桌。县衙、府衙和道署的长辈,十四州县散厅正堂的坐府家人,我岳父那边的亲戚和街坊邻居,该请的全请了,光礼金就收了三百多两,不过人情往来,有来有往,人家有事我们一样得去。”
潘二禁不住笑道:“我爹上次来信时跟我说了,说他一定会去的。”
韩秀峰笑道:“我岳父让你爹跟费二爷老爷们坐的一桌。”
“是吗,我爹一定很有面子,回走马能跟街坊邻居显摆一个月,哈哈哈!”
四哥,我们川帮有没有去人?”大头急切地问。
“这我还真不晓得,我岳父在信里没说。”
“不可能啊,就算八爷不去,六哥也得去。”
韩秀峰晓得他这些天想家了,再想到反正他不识字,干脆掏出信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旋即抬头道:“大头,我岳父虽没提川帮有没有人去吃满月酒,但提到了八爷。说八爷越活越精神,一天能吃三碗饭。”
“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饭量大,我以前一顿能吃半锅!”
终于等到了八爷的消息,大头乐的心花怒放,竟扔下众人往后院跑去,转眼间又兴冲冲跑了回来,把这大半年的工钱和这段日子人家给的赏钱往韩秀峰面前一放:“四哥,胡少爷刚才说他过几天回去,你反正要请胡少爷给家捎信,帮我跟胡少爷说说,让他帮我把这些钱捎给八爷。”
这是他的一番孝心,况且钱对他来说没啥用,韩秀峰正准备答应,余有福也笑道:“四娃子,我这儿也有十几两,你也帮我跟胡少爷说说,请胡少爷帮我把钱捎给家里。”
“行,不过银子和这些钱你们先收着,胡少爷过几天才走。”
大头欣喜若狂,刚把银钱收好,“日升昌”小伍子竟绕过照壁走进院子,远远地拱手道:“韩老爷,新馆建得真气派,要不是门楼上挂着重庆会馆的牌匾,我真以为走错了地方。”
韩秀峰急忙起身相迎:“一般一般,跟江浙的那些会馆还是没法儿比的。”
“人比人气死人,会馆同样如此,所以用不着啥都跟人家比。”小伍子见潘二要去沏茶,连忙一把拉住,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韩老爷,无事不登三宝殿,小的是给您送信来的,这是陕西汉中府给您寄来的信。柜上今儿个忙,信交给您,茶小的就不喝了。”一听到“陕西汉中府”这个地名,韩秀峰就晓得信是巴县自顺治朝到现在会试中式名次最高、官也做得最大的陕西汉中知府段大章寄来的,一送走“日升昌”的小伍子,就赶紧拆开来看。
潘二也猜出来了,好奇地问:“四哥,是段老爷的信吧?”
“嗯,”韩秀峰回到正厅,放下信笑道:“段老爷在知府任上已满三年,按例要回京觐见。他不晓得会馆有没有建好,在信里说要是建好了抵京之后就下榻会馆,要是没建好就住省馆,让我帮他提前跟张馆长说一声,好给他留几间房。”
知府那是真正的大官,潘二激动地说:“段老爷是正儿八经的巴县同乡,会馆没建好没办法,现而今建好了,而且建得这么气派,肯定让他老人家住我们这儿!”
韩秀峰也很激动,不禁笑道:“这是自然。”
余有福心想能巴结上府台那是多大的面子,急切地问:“四娃子,段老爷有没有在信里说啥时候动身,估摸着啥时候能到?”
“说了,信是段老爷上上个月二十六写的,他打算上个月初九启程,估摸着一个月能到,也就是这几天。”
“这么说信走得慢。”
“嗯,这封信走的是有些慢,不过总算赶在段老爷抵京之前送到了。”韩秀峰沉思了片刻,交代道:“长生,你等会儿别去找吉老爷他们了,迎请先贤入祠的事不着急,段老爷这几天到,等段老爷到了再说。”
“对对对,迎请乡贤入祠这么大事当然要等段老爷。”
“段老爷不可能孤身进京,少说也有七八个随从,赶紧把里头的状元房再打扫一遍,再去买几床铺盖,以防段老爷他们没带。”
“不光要多买几床,还得买两床好点的。”
“嗯,你看着置办,别舍不得花钱。”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余叔,劳烦你去找下温掌柜他们,问问他们一家能不能出一两个人来帮忙。段老爷好不容易回一次京,一定会宴请六部的大人和在京的同窗同年,光我们这几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好的,我这就去。”
“等等。”
“还有啥事?”余有福回头问。
韩秀峰沉吟道:“段老爷回京觐见给我提了个醒,我不光是会馆首事也是候补巡检,这个缺指不定哪天就补上了,一补上就得领凭上任。我们说走就走会馆咋办?跟温掌柜他们说清楚,不管他们让谁来帮忙,来了之后就别走了,留在这儿熟悉会馆的大事小事,不过在我们走之前会馆只管食宿没有工钱给。”
“他们急着接替你做首事,哪会在乎那点工钱,肯定愿意的。”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们得先跟他们说清楚,毕竟会馆养不了那么多人。”
“晓得了,我这就去。”
韩秀峰把余有福目送出正厅,想想又说道:“长生,把铺盖买回来之后你再去跟吉老爷、钟老爷、敖老爷他们说一声,告诉他们段老爷要回京觐见的事。”
“晓得,我先去买铺盖。”
“小山东!
“来了,”小山东从后院跑了进来,扶着椅子问:“韩老爷,啥事?”
“你和大头看好门,顺便把院子打扫干净,我去趟崇文门。”
“去崇文门做啥?”
“有事。”
韩秀峰心想你人不大,管的事还挺多,笑看了他一眼,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出正厅。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鬼门关”
赶到崇文门,只见大小商贩,车水马龙,城门内外还是那么热闹。
韩秀峰拉住一个正忙着敲诈行人的税吏问了问,随即从排队等着交税的人群中挤了出去,来到“日升昌”京城分号斜对面的一个茶摊前,笑看着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的富贵问:“富爷,在忙啥呢?”
“四爷,您怎么来了!”富贵乐了,立马放下茶碗站起身。
韩秀峰回头看看城门口那帮正忙着敲诈勒索行人的税吏,凑到他耳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来求您帮忙的。”
“会馆不是翻建好了吗,该添置的家伙什也添置齐了,我还能帮上啥忙?”
“不是会馆的是,其实也是。”
“到底啥事?”
崇文门税关不光收百姓的税,一样收官老爷的税,而且是官越大收得越多!
据说督抚回京述职,不给万把两银子别想进城,司道进京要花七八千两,知府想进城最少也得四五千两。韩秀峰晓得他们敲诈起官老爷有多狠,苦着脸道:“富爷,我有一个同乡要回京觐见,估摸着就这几天到。您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让城门口那帮兄弟手下留情,别为难我那位同乡。”
富贵没想到韩秀峰会请他帮这个忙,无奈地说:“四爷,这不合规矩,我要是不为难您那位同乡,人家就得为难我啦!”
“我那位同乡懂规矩,我那位同乡也不是个小气人,该打点的照样打点,只求您帮我跟城门口那帮兄弟说说,请他们大差不差就行了,别狮子大开口。”韩秀峰回头看了看,接着道:“我那位同乡不是江浙那些富庶的地方为官,而是在陕西。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陕西多穷啊,没啥油水!”
“陕西虽没江浙富庶但也算不上有多穷,就算在穷地方做官,一样有肥缺。”
“我那位同乡为官清廉,真没攒下多少银子。”
这不是一件小事,富贵不敢一口答应,把韩秀峰拉到一边:“四爷,您别光顾着帮您那位同乡哭穷,先说说您那位同乡官居几品,官居何职。”
“陕西汉中知府加道员衔。”
富贵乐了,拍着他胳膊道:“四爷,您这是拿我开涮!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那可是肥缺,有的是银子,没六千两他进不了城,这事走谁的门路也没用!”
“要是城门口那些兄弟不晓得他是知府呢?”韩秀峰似笑非笑地问。
“不晓得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们咋可能不晓得。”富贵回头看看城门方向,得意地说:“我们崇文门税关不但统管京师内外十三门,还有散税口十几处,卢沟桥、东坝和海甸全有税口,连水陆码头都有我们的海巡。除非你晓得你那位同乡走哪条路进京,提前去截住他,可截住也没用。”
“咋没用?”
“他不可能不带银子回京,没银子他拿什么去打点?只要他身上带了银子,我们就不可能盘查不出来。”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富贵接着道:“四爷,您那位同乡想继续做知府要花银子打点,想升官更要打点!而且像他这样的外官进京,总得给军机大臣、六部堂官、座师房师和要好的同窗同年准备点土特产,陛见完不管是回陕西接着做知府还是升官去其它地方上任,走前得给军机大臣、六部堂官、座师房师和要好同窗同年送别敬。我敢跟您打赌,您那位同乡要是不带三五万银子,不带带三五十箱陕西的土特产,我富贵这两个字倒着写!”
富贵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段知府要么不回京,回京不但会带几万两银子,也会带很多礼物,会很招摇,崇文门的税官税吏真要是让他混进城,那崇文门税关就不会被称之为“鬼门关”了。
韩秀峰很想帮段知府省点银子,苦着脸道:“富爷,别人没办法您一定有办法,帮帮忙,就当我韩四求您。”
“四爷,这事不好办。”
“帮我想想办法,求您了。”
想到最缺银子的时候韩秀峰帮过大忙,再想到韩秀峰似乎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富贵心一软:“好吧,我帮您办法想想办法,不过两千两肯定是少不了的。”
………
韩秀峰现而今想的不是自个儿,而是远在老家的儿子。不但希望狗蛋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更想狗蛋长大之后能去最好的私塾乃至书院念书,希望狗蛋将来考举人、中进士,拉翰林!
巴县最好的私塾当属磁器口孙家开设的鲤石学舍,出过三个举人、两个翰林,秀才更多。巴县百姓津津乐道的“一门三举人,五里两翰林”中的三举人全是孙家子弟,而其中的两翰林便是段大章和黄钟音!
正因为鲤石学舍教出过那么多人才,巴县乃至整个重庆府的士绅都想自家的娃送去念书,但鲤石学舍终究是孙家的私塾,本就不大,孙家子弟又那么多,每年只收几个别人家的娃。所以韩秀峰一心想借这个机会巴结上段大章,只要能巴结上,再过六七年便能跟段大章求一封推荐信,孙家族老就算谁的面子都不给,但也不可能不给段大章面子。有段大章的推荐信,到时候便能送狗蛋去鲤石学舍念书。
总而言之,巴结段大章的机会难得,一定要想法儿帮段大章省点进城的钱。
好在富贵够义气,愿意帮这个忙,也想出了办法,不过是个笨办法。
在韩秀峰看来不管啥办法只要管用就行,第二天一早雇了一辆车,叫上余有福和储掌柜一道出城,打算去大多外官进京会经过的通州张家湾等,看能不能截住段大章一行。
知府进京都会被敲诈勒索,余有福觉得不可思议,扶着车厢壁问:“少爷,段老爷要是不给银子会咋样?”
路不平,车颠得厉害,韩秀峰挪挪屁股,看着车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淡淡地说:“不给银子那些税吏就变着法缠住段老爷,不让段老爷进城。段大人是回京觐见的,皇上正等着见他呢,你说段老爷哪有功夫跟他们耗。就算跟他们耗,能耗一天难不成还能耗十天半个月。”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就是韩秀峰?
“这帮税吏也太无法无天了,他们难道就不怕五城察院的御史?”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储掌柜就笑道:“他们是吏又不是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被御史弹劾也顶多挨顿板子。何况段老爷不去告,御史也不会究。”
“段老爷堂堂的知府,咋也不能被一帮胥吏欺负,为啥不去告?”余有福追问道。
“余叔,你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段老爷是带着银子回京的,你让段老爷咋告?”看着余有福似懂非懂的样子,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知府一年才多少官俸和养廉银,真要是跟他们闹翻,身上又有几千乃至上万两银子,让段老爷咋跟皇上解释。”
“我晓得段老爷进京不带银子不行,但为啥不跟顾老爷那样把银子汇到京城?”
“汇银子也有汇票,汇票不就是银子吗?”韩秀峰反问道。
余有福还是想不通,又问道:“有没有官老爷就是不给那帮胥吏银子?”
“有,以前有个进京陛见的藩台,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一气之下把东西全存放在城外,连官服都脱了,打赤膊,就穿一条裤子,自然不用交税,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城。”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人是进了城,城里有同窗好友,也借到了衣裳,也陛见了。可用来打点的土特产和银子全在城外,你想想,那些军机大臣和六部的老爷们会咋看,又会咋想。”
储掌柜忍俊不禁地说:“老余,这我也听说过,好像是乾隆年间的事。要是搁现在,哪个官老爷敢豁出去这么干,他这个官一定做不长。”
“现而今比早年黑?”
“才晓得啊,现而今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正聊着,车夫突然“喻”了一声,把马车牵到路边。
韩秀峰掀开帘子探头一看,只见前头来了两辆载客的马车,载客的马车后头跟着八辆绑着大木箱的板车。一个身穿长衫的家人和四个挎着刀的衙役跟着走,生怕板车上的东西掉了。
有家人和衙役随行,马车里肯定是官老爷。
韩秀峰下意识问:“敢问这位大哥是从啥地方来的?”
走着前头衙役楞了楞,紧握着刀厉声问:“啥事,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莫非想打我们的主意!”
“等等。”身穿长衫的家人走上前来,打量着韩秀峰好奇地问:“兄弟,听口音你是四川人?”
“正是。”
“这么说是同乡,”家人一边示意衙役们跟着大车继续赶路,一边笑问道:“为啥打听我们从哪儿来的?”
“晚生是出城接人的,看您几位风尘仆仆,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们是从陕西来的,一定不是你要接的人,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韩秀峰乐了,立马跳下马车:“这位大哥,您是从汉中来的吧?”
“是啊,你咋晓得的?”
“晚生韩秀峰,晚生就是来恭迎段老爷的!”
“你就是韩秀峰,你就是重庆会馆的首事韩志行?”家人惊诧地问。
“正是!”韩秀峰顾不上跟他寒暄,小跑着追上已擦肩而过的马车,边跟着走边喊道:“段老爷,段老爷,晚生就是给您写过信的韩秀峰,晚生来接您了!”
“停,停下。”一个五十多少的长须男子探出头,看着韩秀峰将信将疑地问:“你就是重庆会馆首事韩秀峰?”
“是,秀峰见过段老爷,秀峰给段老爷请安了。”韩秀峰连忙躬身作揖,旋即急切地说:“段老爷,您的信我昨儿下午才收到,估摸着您应该就这几天到,所以今儿一早就出城恭候。”
段大章没想到会馆的新首事如此年轻,下意识回头看向刚跟上来的余有福和储掌柜。
再往前就有一个税口,韩秀峰不想前功尽弃,急切地说:“段老爷,这个我们重庆会馆的余有福,这位是我们四川在京做药材买卖的储掌柜。劳烦您让那四个差役换身衣裳,让他们连同行李一道跟老余头、储掌柜先进城,我们在这儿稍等片刻,等他们进了城我们再进。”
段大章外放陕西前在京城做过十几年翰林官,比谁都清楚京城骗子多。要不是韩秀峰自报家门,真以为韩秀峰是个骗子。想到韩秀峰不会无的放矢,想到再往前走便是崇文门,段大章立马给家人使了个眼色,旋即示意韩秀峰上车。
“志行是吧?”
“是,没想到段老爷您竟记得我的字。”
段大章放下帘子,用老家话笑问:“其它事回头再说,先说说为啥让衙役换衣裳?”
韩秀峰连忙道:“段老爷,我正好认得崇文门税关的一个帮办委员,跟他有些交情,昨儿下午一接到您让‘日升昌’捎来的信,晚生就去找请那个帮办委员帮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让衙役们换身衣裳,就说那些行李是储掌柜的货,只用给两百两银子打发那些税吏。”
“行李先进城,我们呢,我们咋进城?”
“段老爷,崇文门那帮税吏有多难缠,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银子还是得给,不过只要给两千两。”
来京的这一路上,段大章一直在为咋过崇文门这个“鬼门关”发愁,他咋也没想到之前只通过一封信的韩秀峰竟帮着打点好了,不禁笑道:“既然一切已安排妥当,就按你说的办。”
“谢段老爷信赖!”
“应该本官谢你才是。”段大章晓得附近有崇文门税关的海巡,不想被那帮胥吏盯上,顾不上再客套,立马让随行的衙役换衣裳。
崇文门税关监督只在到任时去监督署视事一次,以后不再到署,署内一切事务均由奏派之总办委员负责。总办委员下面有两个帮办委员,其中一个就是富贵。
拢共三个官,照理说这点事对富贵而言算不上啥。
然而崇文门税关也是衙门,大清的衙门都一个样,大事小事全是总办委员说了算,富贵这个帮办委员不但说了不算,平日里还得看总办委员的那些个家人的眼色。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志行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还韩秀峰买原来个院子的人情,富贵昨儿晚上自掏腰包请税吏们吃酒,跟税吏们全说好了,见储掌柜和余有福带着六辆大车赶到了崇文门外,立马给要好的税吏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总办委员的家人拉去吃酒。税吏们心领神会,装模作样搜检了一番,要了两百两银子,给了一张二十两的税票,就这么放储掌柜等人带着几大车行李进了城。
韩秀峰陪着段大章紧随而至,税吏们又围着马车装模作样搜检了半柱香功夫,这才揣着段大章给的一叠银票放行,甚至连税票都没给。
段大章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回头看看崇文门方向,笑问道:“志行,你那个朋友帮我省了两三千两,这个忙不能让他白帮,要不要给几百两意思意思?”
换做别人,韩秀峰一定会说要。
毕竟帮着省了两三千两银子,给个三四百两意思一下理所当然,而到底有没有给富贵谁也不晓得,这银子不赚白不赚。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同乡,还是官做得最大的同乡。
韩秀峰一心巴结,自然不会赚这个银子,微笑着说:“不用。”
段大章沉吟道:“不意思一下不好吧,不然你以后咋求人家办事。”
“段老爷,真不用。”韩秀峰回头看了看身后,解释道:“一是他原本就欠我个人情,二来您刚才已经给过了两千两,您进京陛见的事只有他和刚才那几个税吏晓得,所以刚才那两千两他们也就不用跟总办委员的家人和另一个帮办委员分。”
段大章心想眼前这个小老乡还真是个实诚人,微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外官进京觐见要先去位于皇宫景运门内的外奏事处递请安折,禀报皇上他人已经到了京城,住在啥地方,等着皇上的召见,所以段大章让韩秀峰带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的幕友先回会馆。
段大章做了十几年翰林官,对京城很熟悉,韩秀峰没啥好担心,更帮不上啥忙,干脆先回会馆安顿他的幕友和随行的衙役,并让潘二和大头赶紧准备酒席为他接风,让余有福赶紧去喊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臣。其他在京同乡暂不喊,因为何恒他们要是全赶回来,一路鞍马劳顿已经很累的段大章会应接不暇。
当段大章递上请安折来到会馆时,黄钟音、吉云飞和敖彤贤已恭候多时,全站在门楼前恭迎。
段大章与黄钟音既是巴县同乡更是鲤石学舍的同窗,可以说是打小一起耍大的,久别重逢,好不亲热,以至于连吉云飞和敖彤贤都插不上话。人贵在自知之明,韩秀峰可不会傻到往前凑,见酒席还没弄好,给众人致了歉,然后去后院的厨房帮忙。
段大章一边跟黄钟音等人叙旧,一边在黄钟音、吉云飞陪同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回到正厅坐下,端着茶笑道:“永,博文,我一直以为只是修缮一下,没想到你们竟大兴土木,把旧馆整个推到重建,还建得如此气派!”
黄钟音苦笑道:“说起来惭愧,会馆翻建我们真没啥费啥心,也没出啥力,可不敢居功,这一切全是志行操办的。”
“全是志行一个人操办的?”
“骗你做啥。”黄钟音放下茶杯,指指吉云飞:“不信你问博文,博文最清楚。”
段大章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问:“博文,志行接替费二没多久吧?”
吉云飞微笑着确认道:“志行这个首事是没做多久,但正如永兄所说,会馆翻建扩建全是志行一手操办的。倬云兄,你别看他今年才二十二,做事却四平八稳,不然顾老爷也不会那么器重他。说出来你不敢相信,会馆建成这样,包括添置这些桌椅板凳和一应用具,拢共只用掉四千多两银子,其中还包括买旧馆隔壁的院子,也就是我们脚下这个地方。”
“只用了四千多两!”段大章将信将疑。
“收捐的银钱是咋花的,新馆是咋建起来,征信录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得空翻翻征信录。”看着段大章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吉云飞又惋惜地说:“志行为人耿直,做事勤勉,可惜是个冷籍,少小时没人愿意给他具保,书念得再好也考不了功名,只能辍学去衙门帮闲,后来想想不甘心就捐了个候补巡检。这个首事是二爷逼着他做的,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刚接手会馆时公账上不但没哪怕一文钱,反倒欠二爷几十两银子。”
“志行确实是个人才,可惜不能走正途。”黄钟音这些天没少来会馆,也觉得韩四人不错。
听两位好友这么一说,再想到进城的事,段大章禁不住笑道:“我信,这个韩志行是不错,我人还没进城他就给我送了一份三千两的大礼。”
“倬云兄,你这是开啥玩笑?”吉云飞觉得很奇怪,放下杯子笑道:“他的家底我是晓得的,他家境真的很一般。从去年来京到现在连一件新衣裳也没见他添置,平日里省吃俭用,他哪有三千两银子孝敬你。”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段大章也放下茶杯,绘声绘色地说起韩秀峰是怎么帮他混进城的。
吉云飞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是帮你省了三千两!”
“不但帮我省了三千两,我问他要不要拿几百两感谢下那个崇文门税官,他竟然说不用。你们说说,给银子他都不要,这份人情让我咋还?”
“倬云,你想多了,志行就是这样的人。”吉云飞一点不觉得奇怪,忍俊不禁地说:“志行的书虽念得不多,但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钱俊臣你是晓得的,有一次被债主找上门,志行见他可怜,帮他垫还了几十两银子,他就把一只差点被债主抢走的镯子抵给了志行,以为镯子不值几文钱不打算要了,欠志行的银子也不打算还了。后来志行发现镯子值上百两,又把镯子还给了他。”
这事黄钟音也是头一次听说,下意识问:“那几十两银子呢,钱俊臣最后有没有还?”
“还了,不过还的那几十两是志行帮他赚的润笔钱。”
“钱俊臣的字还能卖钱?”
“所以说等于没还。”吉云飞笑了笑,又说道:“最可气的是,他为了谋今年恩科同考官的差委,竟把那只祖传的镯子又拿去卖了,真是枉费了志行的一番好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朝局战局
小老乡是不错,不过对段大章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离京太久,虽说京信和冰敬炭敬也从来没断过,但汉中府离京城太远,消息并不灵通,相比韩秀峰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老乡,他更想知道朝堂上的事。
吉云飞早有准备,甚至带来了一份笔记,段大章一开口,便忧心忡忡地说:“倬云兄,以小弟之见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广西湖南军务未平,丰北河工漫口未合,江苏山东连降暴雨,而京畿直隶自入春以来竟缺少雨泽,南边大涝,北边大旱,真是天灾**全赶一块了。皇上焦劳宵旰,多次特诏求言,前几日又谕内外臣工条奏,凡有可采取者,均已见诸施行,而内外诸务因循,未能振作。著各部院大臣、九卿科道等目击时艰,自当与国同其休戚。”
“杜大人就殒没在赈灾任上的吧?”段大章低声问。
“嗯,”吉云飞点点头,轻叹道:“从六月初二开始,江苏山东连降大雨,滨州等三十余州县受灾,大水淹没庄稼,民宅倒塌,舟行陆道,鱼虾遍野,沿河百姓漂溺殆尽。山东是杜大人的老家,想到家乡水灾饥民,杜大人便痛裂肝肠,求向皇上让他去筹办赈务。
一求到恩旨,他便星夜赶赴山东,置暑湿于不顾,宵衣旰食,察民情,问疾苦,与山东官员核定施赈章程,安抚灾民。办完山东赈务又驰赴江南,冒暑遄征。不料由于昼夜劳顿,感受暑湿,触旧患肝症。
七月八日,将江南赈务情形奏报朝廷,在奏折中言不称病。不料病势陡转,医药无效,于七月九日殒没于江苏清江浦驿台。皇上万分悲痛,灵柩抵京,亲往杜宅祭奠,抚棺痛哭,赐陀罗经被一袭,赏银五千两治丧,追赠杜大人为太师大学士,谥号‘文正’!”
“文正”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谥号,而“太师大学士”更是人臣中最高的一种册封,自嘉庆朝以来汉臣被追封为“太师大学士”者唯杜受田一人而已。
想到这些,黄钟音禁不住说:“按例凡大臣应否予谥,应由礼部先行奏请,唯有杜大人不同,杜大人的谥号是皇上钦定的!本月初四,起柩归里,皇上不但赐祭酒一坛,赐金镐、玉锹,还命恭王奠送!”
“帝师啊……”段大章长叹口气,喃喃地说:“逝者已逝,逝者如斯。博文,还是说说最近的人事吧。”
“哦,”吉云飞反应过来,连忙道:“吏部以大学士讷尔经额应定何殿阁请,得旨,著为文渊阁大学士;皇上命成郡王载锐为内大臣,郑亲王端华为阅兵大臣,定郡王载铨为步军统领。命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禧恩管理藩院事;命大学士祁藻管户部事;命内阁侍读学士文清为大理寺卿,太仆寺卿廖鸿荃为太常寺卿。”
段大章追问道:“军机处呢?”
“皇上命吏部左侍郎邵灿、户部右侍郎麟魁在军机大臣上行走……”聊起这些,吉云飞如数家珍。
在时,酒席准备了。
韩秀峰走进花厅,见他们正在说正事,不敢打扰,拿起水壶帮他们续上茶,然后静静地站在一边。
段大章问完中枢的人事变化,抬头看了韩秀峰一眼,又问起广西和湖南的战事。黄钟音刚从湖广办完差回来,聊起战事跟吉云飞刚才一样如数家珍。
“七月二十八日,太平逆匪由醴陵猝至长沙,近南门,占踞妙高峰、鳌山庙一带分扰。皇上谕令赛尚阿统领大兵,迅赴长沙应援,并谕令徐广缙星速赴楚督剿。然而赛尚阿贪生怕死,驻足不前。二十九等日,逆匪对城中开放枪炮,均被击退……”
前段时间忙着翻建会馆,韩秀峰直到此时此刻才晓得黄钟音之前去湖广,原来是奉旨查办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的,赛尚阿、程采等均被摘去顶带,拔去花翎,但仍统带官兵。
广西提督向荣夸诈冒功,饰智欺人。在太平贼匪攻下永安时他躲在平南,后来又托病不出,皇上气得大骂他丧尽天良,革了他的职,发配新疆效力赎罪。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正想着杜三好像就在向荣手下干,向荣贪生怕死不敢跟太平贼匪硬拼,杜三应该不会有啥事,段大章突然问:“永,你说的这些全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战况如何?”
“这我就不晓得了,”黄钟音想想又苦笑道:“要是看奏报,三天两头打胜仗,隔三差五邀功请赏,太平贼匪早该被他们匪灭几回了。可大小城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失陷,他们还是频频求援,昨天从贵州调两千兵、今天从四川调一千兵、明天从河南调三千兵,甚至从你们陕西调了几千兵,再这么下去我真不晓得还有没有兵可调!”
“想晓得战况不用看奏报。”吉云飞抬头道。
“博文,不看广西和湖南的奏报我们还能看啥?”黄钟音下意识问。
“看这个就行了!”
吉云飞打开笔记,念道:“远的不念,我就念这两个月的,上个月初,皇上予浙江阵亡千总周得标、王汝霖,把总沈宝林、周御清、汤凝泰、外委高其祥、俞祥麟、徐廷宝,祭葬世职;
上个月中旬,皇上予广西阵亡知州林光谦,知县梁士超,守备杨熹、马占魁,千总王运帷、缪逢恩,把总杨应彪、普正荣、杨通瑞、麻胜国、吕大标、外委范伟、李春林、张得胜、候登元,祭葬世职!
上个月下旬,予广西殉节知州曹燮培、瑞麟,参将杨映河,祭葬世职,任所原籍建立专祠。予学正农贤托,都司武昌显,守备余连升,千总田庆华、马瑞龙,把总卢先振、黄志林、韩大典等祭葬世职。”
死了这么多人,不但有武官也有文官!
段大章暗暗心惊,禁不住问:“湖南呢?”
吉云飞翻了翻笔记,凝重地说:“本月初,皇上予湖南江华县守城殉难知县刘兴桓、祭葬世职;予殉难知州李启诏、孙恩保,教谕欧阳复,祭葬世职。予湖南阵亡总兵官福诚,副将尹培立,参将萨保,都司塔勤、祭葬世职!前日,皇上又予湖南阵亡总兵官福诚,副将尹培立,参将萨保、萧逢春、任大贵,都司塔勤、姬圣脉,守备程大振、格图肯、郭进城,游击曾正川等七十五人祭葬世职。”
段大章早晓得战况堪忧,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喃喃地说:“广西湖南糜烂,湖北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