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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四当官txt下载     韩四当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乡贤祠

    巡检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但责任重大。

    这缺没补上没啥,一补上就得走马上任,上任之后就得掌捕盗贼,诘奸宄,清保甲,察宿夜,保一方平安。

    潘二很精明,捞钱是一把好手,干这个却不行,真要是遇上盗贼别说上去捕拿,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跑的比兔子都快;大头不但能打甚至打死过人,倒不会害怕盗贼,可他脑壳不大好使,也只能做个打手,指望他领着弓兵去缉捕,估计盗贼早跑没影儿了,更别说指望他打探盗贼的行踪。

    余有福就不一样了,跟着关班头做那么多年捕役,而且是在水路码头那么繁荣的巴县,啥样的盗贼没见识过,不光胆大并且心细。想到这些,韩秀峰赫然发现真需要个余有福这样的家人!

    “不回去也好,”韩秀峰拍拍余有福的胳膊,笑道:“余叔,我这缺没补上之前你先在会馆帮忙,会馆那边正缺人照应,翻建好了一样缺人。从明儿个开始就给你算工钱,一个月一两银子,管吃管住,等缺补上之后我们再一道去上任。”

    “我就晓得你不会赶我回去!”余有福乐得心花怒放,想想又忍不住笑道:“四娃子,来前段经承和关捕头也说会馆一定缺人,说就算你一时半会儿补不上缺,我到了京城也能有口饭吃。”

    韩秀峰正准备开口问问老丈人和关捕头还说了些啥,大头冷不丁来了句:“余叔,你不能再喊四哥四娃子,得跟我们一样喊少爷!”

    “说啥了你!”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余有福却认为很有道理,连忙道:“对对对,大头说的对,你现而今是官老爷,我不能再喊四娃子,再那么喊真成没大没小了!”

    “余叔……”

    “就这么定,以后就喊少爷。”余有福想想又笑道:“少爷,你也别再喊我叔了,不然会被人家笑话的,以后喊我的大名,喊老余也行。”

    “好吧,以后在外人跟前就这么喊。”

    正说着,外面传来敖家人说话的声音。

    韩秀峰低声跟余有福致了个歉,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敖彤贤时隔三年回到翰林院,在京的同窗同年自然要给他接风洗尘,晚上不晓得在哪儿吃的酒,虽然喝的面红耳赤但脚步却很稳,大步流星,不用家人搀扶,一看就晓得酒量不错。

    “志行,还没歇息?”

    “没呢,老家刚来了个家人,刚帮他安顿下来。”

    敖彤臣不光来前就听顾老爷说过韩秀峰,而且在老家时就给会馆翻建扩建捐过银子,昨晚又一起在吉云飞家吃过酒,觉得韩秀峰这个小老乡可交,不禁笑道:“我听博文兄说了,一起来的还有顾老爷的侄子是吧?”

    “是啊,顾少爷住那间房。”韩秀峰微笑着指指对面。

    敖彤臣心想顾家的那个侄少爷真不懂事,在路上沉迷酒色把会馆的汇票弄丢也就算了,都到了京城还不去拜见吉云飞等同乡前辈,他堂堂的翰林院庶吉士自然也无需自降身份去相见,干脆一边招呼韩秀峰去花厅,一边低声问:“票号那边都说好了,汇票丢了没事吧?”

    “说好了,没事。”

    “没事就好,”敖彤臣微微点点头,指着椅子道:“志行,坐啊,坐下喝杯茶。”

    “敖老爷,我就不坐了,这么晚了你又吃过酒,早点歇息吧。”

    “你瞧我喝成这样能睡得着吗?”敖彤臣示意家人去沏茶,随即饶有兴致地问:“志行,会馆翻建可是大事,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韩秀峰苦笑道:“不怕敖老爷笑话,翻建会馆累虽累点,但总比无所事事好。”

    敖家不光有敖彤臣这样科举入仕的翰林院庶吉士,一样有通过捐纳做官的子弟,想到韩秀峰这个候补巡检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补上缺,不禁叹道:“这倒是,别说你,就我们想谋个差事也没那么容易。”

    “我现在也不急了,在京城至少有事做,总比先分发去哪个省候补试用好。”

    “这话说在点子上,有些人心太急,以为只要能被分发到了地方上候补试用就有缺,却不晓得督抚虽有指缺题人之权,但只能奏请调补最要缺。一省能有几个冲、烦、疲、难的州县,这四项中占其三才算最要缺,相比之下还有简缺多一些,想补缺还是等吏部诠选靠谱。”

    “冲繁疲难”是指朝廷按地域、丁口、赋税和政务等差异,对天下州县乃至州府所作的划分,并以此有针对性地选派官员。

    其中,“冲”指位于交通要冲的地方,“繁”为政务纷纭,“疲”是赋多逋欠,“难”指民风刁悍、命盗案多。吏部则依照所占四要素项数之多寡,将官缺分为四项、三项、二项、一项和无项五缺。占四项和三项之缺由督抚拣员调补,占二项、一项和无项之缺,则一并归吏部月选。

    韩秀峰托的是张馆长,张馆长帮着走得是吏部的门路,自然要等吏部月选。要是搞不清督抚题选和吏部月选的差别,被分发到哪个省去候补试用,那很可能候补个几十年也别指望能被试用。

    韩秀峰不是不聊这些,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附和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敖老爷,我晓得您刚回京城应酬多,但会馆一样得给您接个风,能不能赏个光,让我张罗张罗?”

    “志行,你的心意我领了。会馆翻建正缺银子,我看就不比了。”

    “熬老爷,会馆翻建是缺银子,但该花的还得花!要是您好不容易回京我们都不给您和嫂夫人接风洗尘,那还要这个会馆干啥?会馆不就是叙乡谊、联乡情的地方!”

    “这咋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熬老爷,我们就这么说好了,日子您来定,定下来提前跟我说一声。”韩秀峰顿了顿,又一脸诚恳地说:“还有件事,会馆西边的那个院子不是盘下来了吗,这几天正在挖地基,打算把文昌阁和乡贤祠建起来,文昌阁供奉文昌帝君、魁星、朱衣神、吕祖师和文衡帝君,乡贤祠自然要供奉我们重庆府的乡贤,我想请几幅您祖上的画像。”

    这可是一件大事!

    文昌阁供奉掌管文运功名、保一方文风昌盛的“五文昌”,而能入乡贤祠的全是有品学为地方所推重的乡贤和名宦,谁不希望自个儿家的先人能入乡贤祠,永享在京同乡的春秋致祭,何况这也能荫及子孙后代。

    敖彤贤岂能不晓得韩秀峰的良苦用心,酒意顿时消了一半,连忙起身整理衣冠,随即走到韩秀峰面前,深深作了一揖:“祖上能入乡贤祠是我敖家的荣耀,一切有劳志行贤弟了,请贤弟受愚兄一拜!”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乡贤祠(二)

    重庆会馆的乡贤祠只会供奉本朝的重庆府籍乡贤名宦,而论出人才重庆府辖下十四州县虽与江浙的那些州县无法相提并论,但自顺治朝以来也出了不少进士。乡贤祠就那么大,挂不下所有乡贤名宦的画像,只能一个州县选一位,其他进士只能勒石为记。

    敖家在荣昌是名门望族,可包括敖彤臣自个儿在内本朝拢共只出了两个进士,他堂伯无论学问、仕途都无法与其他州县的进士媲美,真要是比的话甚至都排不上号,韩秀峰却要把他堂伯敖右贤的画像请进乡贤祠,敖彤臣岂能不感激。

    一想到堂伯的画像能与周煌的画像挂在一起受在京同乡们祭拜,敖彤臣就激动的睡不着觉,连夜爬起来让家人笔墨伺候,给远在荣昌老家的族老修书,告诉族老这一天大的喜讯,请族老请最好的画师照祠堂里的像临摹一幅,临摹好之后赶紧差人送京城来。

    会馆翻建的很快,他生怕赶不上。第二天一早亲自去“日升昌”,花了五十两银子,请“日升昌”走八百里加急,总之信越快送到越好!

    “日升昌”正好要帮重庆会馆核实两千两汇票的事,正好要走兵部的门路去信核实,这银子不赚白不赚,掌柜的不光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而且保证在二十日内送到。

    事实上敖彤臣也应该感激,因为韩秀峰为送这天大的人情简直绞尽了脑汁。

    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省馆,查阅重庆府历年来的进士名单,了解历代进士的生平,这几天反复权衡,总算有了个章程,就在他跟“日升昌”掌柜的说话之时,韩秀峰也在北半截胡同跟吉云飞说乡贤祠的事。

    “我估算过,乡贤祠建起来之后能供奉十四位先贤的画像,能供奉二十八位先贤的牌位。再刻一块碑,把其他先贤的名字刻上。”韩秀峰指指早准备好的乡贤祠草图,补充道:“我想着我们不能只管眼前不管今后,所以打算把这面墙先空着。”

    吉云飞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调侃道:“嗯,会馆翻建一次不容易,乡贤祠又只有这么点大,要是把四壁全用上,我吉博文的名字将来往哪儿刻?”

    “吉老爷,您千万别误会,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晓得,我是说应该留一面墙。”吉云飞提起头,又笑看着韩秀峰问:“志行,你打算供奉哪十四位先贤,又打算供奉那二十八位先贤的牌位?这你得想周全,要是不能服众,别说你这个首事干不下去,连我都得被人骂!”

    “吉老爷,其实我从您交代让建乡贤祠那天我就在琢磨这事。”

    “有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

    “有个大致章程,不然我今儿个也不会跟您提这事。”

    吉云飞之前也想过,可这真不是能一碗水端平的事,要是让这个先贤入乡贤祠却不让另一位入,人家的后人肯定不会答应。可乡贤祠就是供奉乡贤的,不可能一个乡贤也不供奉,想来想去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后来干脆不想了,再后来因为忙这忙那儿竟忙忘了。

    韩秀峰一说有了个大体的章程,吉云飞脱口而出道:“既然有了章程咋不早说,赶紧说来听听!”

    “好的,”韩秀峰从袖子里摸出草拟的名单,不缓不慢地说:“吉老爷,自顺治朝到现在,巴县拢共出了十三位进士,我打算供奉顺治十六年己亥科进士刘如汉的画像,供奉乾隆元年恩科进士李为栋和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进士张锦的牌位。”

    这几个名字吉云飞全听说过,而且很喜欢甲辰科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进士张锦的诗词,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韩秀峰为啥在巴县的十三位进士中选这三位,下意识问:“志行,你选这三位有啥说道?”

    “刘如汉虽只是三甲一百九十一名,但却是本朝我们巴县的第一位进士!”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李为栋考得最好,中式名次二甲三十四名。张锦中式名次虽只列三甲三十三名,可学问并不比一甲二甲差,这您比我懂,而且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吉云飞沉吟道:“这么选倒也是办法。”

    韩秀峰想想忍不住笑道:“其实有中式名次更高,段大章段老爷您一定认得,道光十八年戊戌科进士,二甲二十一名!可人家还健在,现任陕西汉中府知府。正月里我给段老爷写过信,前几天刚收到回信,人家刚汇来五十两银子。”

    “越扯越远,只说过世的,别再说健在的,万一传出去,人家以为我们在咒他呢。”

    “对对对,不说健在的了。”

    “接着说,涪州你打算选哪几位?”

    韩秀峰看了一眼草拟的名单,笑道:“本朝涪州共有进士二十四人,照巴县例供奉第一位进士,也就是康熙十二年癸丑科进士文景藩的画像。”

    “周煌呢,周煌周大人可是我们重庆府三位位极人臣的先贤之一,乡贤祠可以没别人的画像,唯独不能没有周大人的!”

    “吉老爷,这我早想到的。”

    “那你还不选周大人!”

    “有周大人,只是没把周大人算在涪州,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我们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还有好几个州县散厅没出过进士。”

    吉云飞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有就好,接着说。”

    “涪州的两个牌位分别是乾隆三十六年二甲六名周兴岱……”韩秀峰如数家珍地一连说了四个州县,说得口干舌燥,先歇了歇,端起杯子喝茶解渴。

    吉云飞总算弄明白了,他打算供奉的画像均选各州县第一位进士的,牌位或选中式名次最高、或选官做得最大,或选在重庆府乃至整个四川最有名的。

    比如铜梁县的王恕,康熙六十年进士,官至福建巡抚,并且六个儿子中王汝舟、王汝楫、王汝彭、王汝谐皆举人,王汝嘉、王汝璧进士。父子三进士,蜀中硕望,谁也不敢不服。

    又比如长寿的雍正八年三甲进士李作梅,中式之后不愿为官,在家乡设馆育人,教出了许多秀才、举人。值得一提的是,李家在长寿跟王家在铜梁一样属名门望族,嘉庆二十四年二甲进士李彬然也是李家的人。

    荣昌本朝就出了两位进士并且全是敖家人,敖彤臣活蹦乱跳自然不用考虑,但他那位已经仙去堂伯敖右贤虽中式名次不高,生前官做得也不大,但照巴县例完全有资格把画像挂进会馆的乡贤祠。

    吉云飞越想越觉得这么选最妥当,不禁笑道:“志行,能想到这么个章程真难为你了,赶紧给名单上这些先贤的后人写信吧,他们的后人晓得这消息一定很高兴。”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吉老爷,这信我写不合适,还是您亲自动笔吧,写好我拿去托‘日升昌’帮我们寄。”

    “志行,你为会馆做了那么多我们全看在眼里,这个首事虽做不久却也不能白做,这些信你写,落你的款,署你的名。”

    “吉老爷,这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再说这人情与我只是锦上添花,与你却是雪中送炭。再矫情,再推却不光对不起你自个儿,也对不起你韩家的列祖列宗!”

第一百六十八章 顾少爷要回去

    韩秀峰从吉家出来又赶到崇文门外的“日升昌”,李班头竟扮成客商坐在柜前的椅子上喝茶,他的那些手下估计也埋伏在附近。

    韩秀峰跟他对视了一眼,装作不认识一般找到小伍子,打听顾老爷从老家汇的两千两啥时候能核实清楚。小伍子晓得重庆会馆正在翻建急着用银子,又帮着去跟掌柜的禀报。

    掌柜的太会做生意了,传话说要是那个偷汇票的贼婆娘不来兑现,他们最快也得一个半月才能核实清楚。如果会馆急着用银子,可以先跟票号借两千两,不过得算利息。韩秀峰确实急着用钱,不然也不会来,想着利息不算高,并且最多只借一个半月,就跟小伍子去账房先生那儿先立据借了五百两。

    回到新租的院子,何恒的表弟已经做好了捎午。

    潘二也回来了,正在喊蹲在井边洗衣裳的顾少爷去吃饭。

    “顾兄,先吃捎午,吃完再洗。”韩秀峰也走上去笑道。

    顾知新晓得闯下了大祸,最怕见着韩秀峰,可事到如今躲又没法儿躲,只能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跟进了厨房。

    “顾兄,围着炉子吃,委屈你了。”韩秀峰从何恒的表弟手里接过碗筷,一脸歉意地说:“你来得不巧,以前我们全是在花厅吃饭的。前几天敖老爷从老家回来了,人家一大家子人,还有女眷,我们再去花厅吃不合适。”

    顾知新没想到韩秀峰如此客气,连忙道:“没事,京城不比老家,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在哪儿吃不是吃。”

    “瞧顾兄说的,啥叫有口饭吃就不错了!”韩秀峰笑了笑,回头问:“长生,余叔呢,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不是让你带他出去转转吗?”

    “我倒是想带,结果他死活不去,要跟大头一道在会馆盯着。”潘二夹了一筷子菜,又苦笑道:“就算他愿意出去转转,我上午也没空带他去。早上光顾着买东西了,那些工匠做事太不认真,每次出去前我都会问还缺啥,他们每次都说把单子上的东西买齐就行,其它啥也不缺,结果我把东西买回来他们说缺这样缺那样!”

    “盖房子不都这样吗,我们这还算好,只要给饭钱,不用给他们做饭,如果要给他们做饭,不晓得会忙成啥样。”

    “这倒是,真要是管饭,不光会更忙,辛辛苦苦把饭菜做出来他们说不定还会嫌不好吃,嫌没酒没肉。”潘二吃完嘴里的菜,又说道:“对了,中午不用给余叔和大头送饭,我给了钱,让他们去巷口吃卤煮,虽说不好吃但却是京城的吃食,让余叔尝尝,就等给余叔接风。”

    何恒的表弟冷不丁冒出句:“二哥,你咋不早说不用给余叔和大头送饭?”

    “咋了?”

    “我煮多了!”

    “煮多了留着晚上吃。”

    “又要吃剩饭,晚上热给你吃。”

    “我吃就我吃,就像顾少爷刚才说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才不会嫌是不是中午剩的。”

    顾知新没想到潘二说着说着竟扯上了他,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韩秀峰好奇地问:“顾兄,你打算哪天去国子监,要不要我陪你去?”

    “志行,我……我不去国子监了。”

    “为啥不去,是不是缺银子?”不管咋说他也是顾老爷的侄子,韩秀峰觉得应该急人所急,放下碗筷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的银票和散碎银子全丢了。身上没银子可不行,公账上的钱不能动,我让长生等会儿先借一百两给你。”

    潘二已经不是以前的潘二了,遇到这种能赚人情的事非常之大方,不假思索地说:“顾少爷,吃完捎午我就去给您取,一百两够不够,不够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您凑两百两。”

    一个大男人身上不能没银子,不然连这个门都不敢出。但顾知新现在的麻烦不只是没银子,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愁眉苦脸地说:“志行,就算有银子我也去不了国子监。”

    “咋去不了?”

    “我……我的户口牌和入监学习的公文丢了,我叔让我捎给你和吉老爷的信也丢了。”

    吉云飞这几天不想见他,韩秀峰也就没想到问这茬,结果更没想到的是他除了人和一堆不算很值钱的衣裳没丢其它全搞丢了,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苦着脸问:“顾兄,公文丢了咋办,虽说可以补办但在京城补办不了。”

    “我也不晓得咋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只能先回去。”

    “不是实在不行,而是肯定不行。”韩秀峰放下筷子,无奈地说:“你想补办公文得先去求县太爷和县教谕,再去求学台,求完学台还得去成都求学政!”

    “我晓得,我……”

    “看来只能先回去了,不过也别着急,我先打听打听这些天有没有同乡回老家,要是有就约个帮,不然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闯下那么大祸,又把入监学习的公文弄丢了,顾知新很清楚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事实上从汇票和公文丢了的那一刻他就想回老家,听韩秀峰这一说,连忙道:“志行,给你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说两句话,谈不上麻烦。”

    ……

    吃完捎午,潘二跟进韩秀峰的房间,带上门急切地问:“四哥,他要回去,这银子还能不能借?”

    “不借点银子给他,他咋回去?”

    “可把银子借给他,我咋跟他要?”

    韩秀峰笑而不语,潘二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借,还是得借。我找不着他,我爹能找着。我爹就算找不着他,但能找到顾老爷。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顾家不但要还我的银子,还得欠我潘家一个人情!”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一边收拾书桌一边笑道:“等会儿你去找温掌柜问问近期有没有人回老家,要是有就把他带上。没有我再去省馆,请张馆长帮着打听打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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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面子的人

    潘二既是回来吃捎午的,也是回来交账的。会馆那边每天花多少钱,每一笔花在哪儿,哪怕只花了几文钱也要记下。韩秀峰把过去两天的账从潘二的账本上誊写到新账本上,字迹工整,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自动工以来,已经记满了三个账本。

    算上会馆的其它往来账目,韩秀峰不得不请木匠做了两个木箱,一个木箱装账本,一个木箱专门用来装钱。潘二收起自个儿的账本,看着正掏钥匙开锁从箱子里取钱的韩秀峰,坏笑着问:“四哥,会馆翻建到现在我们赚了多少银子?”

    大兴土木,赚钱太容易了!

    买东西时根本无需管人家要好处,买啥东西花了多少钱也无需虚报,只要先找一家比较公道的钱庄把银子换成铜钱,然后记上某月某日拿几两银子去换了多少钱,换来的钱买了啥东西,在谁家买的,或者花啥地方去了就行。

    反正市面上的铜钱有轻有重,含铜有多有少,一两银子到底能换多少铜钱谁也说不准,去十个钱庄能问到十个价,而且是一天一个价,可能只换到一千八百文,也可能换到两千三百文甚至更多。

    想到现在既是在翻建会馆,好像也跟钱庄一般做换钱的买卖,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这半年不管啥东西都在涨,钱是越来越不值钱。我们的钱换早了,东西买晚了,亏大了!”

    “四哥,别卖关子了,到底‘亏’多少?”

    “没盘点,我哪晓得‘亏’了多少,不过四五百两应该有。“

    “咋才‘亏’这点!”

    “会馆不是衙门,‘亏’四五百两不少了。”韩秀峰把刚取出的两贯钱塞进他的褡裢,似笑非笑地说:“而且这才翻建了一半,等会馆建好怎么也得‘亏’千把两银子。”

    盘下会馆西边那个院子前的那几天,潘二天天跟富贵摆龙门阵,一想到富贵说衙门的银子不管用来做啥,一百两能有二十两用到实处就不错了就觉得真亏,苦着脸问:“四哥,你的心太软了,咋也得对半。”

    “对半,开啥玩笑!”韩秀峰锁上钱箱,回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现在既要赚银子也要赚名声,会馆一定要建好,而且要建漂漂亮亮。想起来了,富贵昨天来过,他已经谋上了崇文门的差事,他说崇文门正好管着几个前些年被抄家的犯官的院子,桌椅板凳和字画那些早没了,但照壁、假山、回廊那些搬不走的还在。让我们哪天有空去瞧瞧,要是觉得合适就多多少少给点钱,然后喊个苦力去拆了运回来。”

    “回廊也能拆?”潘二笑问道。

    “他说只要看上的全年拆,对了,他还说内务府有几十个当铺,有十几个以前查抄的院子,其中有几个院子里堆满了这些年朝廷查抄的一些东西,完好的留不到今天,全是些缺损的,有字画,有古董,有漆器,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摆件儿,也有桌椅板凳。”

    “我们要那些破烂干啥?”

    “要是能变废为宝呢?”韩秀峰整理好账本,捧起从省馆誊抄的重庆府历年来的进士名录,笑看着他道:“我记得你过年时交了个专帮人家修补古董字画的朋友,好像是个山东人。”

    潘二猛然想起有这么个朋友,脱口而出道:“霍沉兴,山东济南人,不过好久没见了,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回老家。”

    “有空去看看就晓得了,再说京城这么大,又不光他会干这个,找不着他我们还可以找别人。这种事你是行家,回头找个靠谱的,找到之后我们带他一道去挑,专挑能修补的并且会馆用得上的,用不上的白送我们也不要。”

    “那是,拉回来不用花钱,修补要花钱。”潘二越想越激动,又眉飞色舞地说:“要是能淘到点有用的老物件,往会馆里一摆,房子虽然是新建的但也能有点古色古香的调调儿,吉老爷他们好像就喜欢这调调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得赶紧办,真要是能办成,咱们还能再多‘亏’点。”

    潘二前些天全在会馆盯着,难得回来一趟,不想就这么回去,看着韩秀峰手里的进名册又好奇地问:“四哥,看这个做啥?”

    “大前天在会馆不是跟你说过吗,乡贤祠建好之后得供奉乡贤。”

    “谁入谁不入,你不是想好了吗?”

    “想好了,早上去了趟北半截胡同,吉老爷也点头了。”

    “吉老爷都点了头,你还发啥愁?”

    韩秀峰放下名册笑道:“没发愁,只是吉老爷一片好心,非让我给那些先贤的后人写信,想让那些先贤的后人领我这个情,可我连巴县的几位先贤的后人都不熟,更别说其他州县的。人家姓甚名谁都不晓得,这信让我咋写?”

    “不晓得赶紧去打听,”潘二坐到书桌边一脸羡慕地说“四哥,这可是天大的人情,你可别不识好歹!”

    ”啥天大的人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咋就不简单了?”

    韩秀峰取出草拟的先贤名单,解释道:“你也不想想,周煌周大人和王恕王大人这样的先贤不入乡贤祠谁入?我真要是给人家的后人写信,人家不但不会领我这个情,反而会觉得我是想借此巴结他们。”

    “这倒是,可又不止这几位先贤,还有其他的呢!”

    “有些人肯定想让他们的祖上入乡贤祠,但他们一样不会领我这个情,要晓得我们这会儿说的是乡贤名宦,谁能入谁不能入,不是我一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候补巡检能决定的。真要是给人家写信,人家肯定以为我想借建乡贤祠骗他们的银子,就算没把我当骗子也会以为我是想借此巴结他们。”

    潘二不假思索地说:“我们是想巴结他们!”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拍着书桌道:“想巴结是一回事,能不能巴结上则是另一回事。要是巴结了却巴结不上,还不如不巴结呢。我韩志行虽然只是捐纳出身的个九品候补巡检,但一样是要面子的人,才不会去做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第一百七十章 之前想简单了

    潘二楞了楞,喃喃地说:“交情交情,是交出来的人情。吉老爷、敖老爷和江老爷、王老爷他们看得起我们,是因为跟我们相交了这么久。要是没相交相处,只有一两封信,他们一样不会把我们当回事!”

    “嗯。”韩秀峰点点头,又指指进士名录:“其实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全在京城,全离家那么远,不管咋说全是同乡,可以相互帮衬着,有份乡情在里头。再就是不来京城不晓得官小,他们在老家是高高在上的举人甚至进士老爷,但在京城却算不上啥。

    尤其内城的那些个旗人,随便拉住一个都可能是三四品,给人挑水打杂的都可能是‘黄带子’或‘红带子’。总而言之,到了京城我们的身份跟他们差得也就没老家那么远,跟他们相交不算高攀,他们与我们相交也不算丢人。”

    “四哥,你这话说在点子上,要是在老家别说他们这样的官老爷,就那些个秀才的眼睛也长在脑门上,平时都不带正眼瞧我们的!”

    “所以说这信不写也罢。”

    潘二下意识问:“可乡贤祠不能没乡贤,你不写,吉老爷又不写,那让谁去写?”

    韩秀峰沉吟道:“信还是要写的,不过不是给那些先贤的后人写,而是给顾老爷写,请顾老爷帮着联络。况且这个章程也是草拟的,除了敖老爷的堂伯敖右贤,哪位先贤入祠,哪位先贤不入,请顾老爷帮着拿主意。”

    “这倒是个办法,可这么一来吉老爷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你们已经说好了。”

    “吉老爷有座师房师,有同窗同年,现而今又是翰林院编修,根本不在乎这点人情。让我写纯属一番好意,他晓得我是冷籍,晓得我韩家想真正翻身离不开老家的那些士绅,想借这个机会让老家的那些士绅认可我,接纳我。”

    “四哥,这话啥意思,你只要做上官你韩家今后三代子孙不就成暖籍了吗?”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潘二糊涂了,一脸不解地问:“我咋又想简单了,你以前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韩秀峰轻叹口气,苦着脸解释道:“我以前是这么说过,说起来是我之前把这事想简单了。以为只要我韩志行做一任官,我韩家今后三代的子孙只要用功读书,就能科举入仕。其实没那么容易,就算我做过官,那些廪生要是不给我韩家子弟作保,我韩家子弟不管书念的有多好也考取不了功名。”

    潘二以前只晓得秀才,并不晓得秀才也分三六九等。

    读书人通过县试,府试之后还要通过院试才能称之为秀才。而秀才中的一等者为廪生,不但每月能从县学或府学领廪米津贴,而且只有他们才能为应考的童生具保,以防身家不清或冒名顶替等弊。

    想到这些,潘二不解地问:“四哥,你只要做过官,他们凭啥不给你韩家子弟具保,大不了给他们点银子!”

    “寒门出贵子谈何容易,一个家族想翻身更不容易。”韩秀峰再次指指面前的进士名录,无奈地说:“本来我也不晓得,直到前段日子才晓得科举名额是有限的。大清立国之初,全川举人限额六十名,后经过历任总督多次争取,才增至现而今的七十名。而生员一样有定额,约为举人定额的二十倍,全川定额一千九百六十六名,乍一听似乎很多,可分到各府就没多少了。”

    潘二一样想光宗耀祖,一心想让他家两个娃读书,急切地问:“我们重庆府多少?”

    韩秀峰翻出一张从省馆抄来的四川各府生员定额清单,念道:“成都府二百六十五员,叙州府一百五十四员,潼川府一百四十七员,顺庆府一百三十七员,保宁府一百二十六员,我们重庆府仅次于成都府,生员定额一百九十八员。茂州、石柱厅和松潘厅定额最少,分别为十七、六和四员。”

    “全重庆府拢共只有一百九十八个生员名额,这么说一个州县一年只能考上十来个?”

    “不是一年只能考上十来个,而是每三年只能考上十来个!”

    潘二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紧攥着拳头恨恨地说:“我晓得他们为啥不帮普通人家的子弟具保了,因为秀才名额就那十几个,去考的人多了他们自个人家的子弟就不一定能考上。而朝廷又规定想考就得找他们具保,所以他们就死死卡住门槛,进都不让别人进,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些廪生还是愿意给人普通人家的子弟具保的,可只有一两个廪生具保不够。而且他们真要是给寒门子弟具保,或者收银子给人家具保,就会得罪本地的其他士绅。论到他们家子弟要考时,就没人帮他们家的子弟具保了。”

    “四哥,我算明白了,啥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还有啥寒门出贵子,原来全是骗人的!别的不说就说敖老爷家,已经传了多少代,已经出了个多少秀才、举人、进士?生员名额全被他们这些名门望族给占了,普通人家的子弟连考的机会都没有,寒门咋出贵子?”

    “富不过三代这话其实没错,只是被断章取义了。”

    潘二低声问:“咋没错?”

    韩秀峰起身道:“孟子曰: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山东曲阜孔家是孔圣人的后代,人家是道德传家,所以传了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荣昌敖家是耕读传家,所以也传了一代又一代。富不过三代指的是你们潘家这样的人家,你家现在是有点钱,将来你爹不在了,你们三兄弟一分家还会这么有钱吗?”

    “不行,我不要富贵传家,我也要耕读传家!”

    “谁不想,”韩秀峰一边示意他磨墨,一边笑道:“我是巴县人,我韩家子弟将来一样是巴县人,用不着去求其他州县的士绅。不如把乡贤祠这人情给顾老爷去送,而我韩家只要与顾家交好也就足够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顺水人情

    想到还是会馆的事重要些,韩秀峰干脆让潘二先去找那个会修补老物件的山东人,写好给顾老爷的信,把信送到“日升昌”,就赶到省馆打听近期有没有同乡回四川。

    张馆长问清来意,不禁笑道:“志行,你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前些日子下榻会馆的吴老爷明儿个由礼部带领引见,陛见完就启程回四川。吴老爷这会儿出去了,他的家人在会馆,等会儿我帮你去问问,看能不能让顾少爷同行。”

    “哪位吴老爷?”

    “不能再喊老爷,现在应该喊吴大人,吴文锡吴大人!”

    韩秀峰喃喃地说:“吴大人的名讳听着有些耳熟,张馆长,吴大人是我们四川同乡吗,现居何职?”

    “吴大人不是我们同乡,他是江苏仪征人。道光十一年举人,考取国子监学正,升助教。后相继选授我们四川成都府同知,引见升知府历,曾先后署嘉定、叙州、成都知府,这次回京觐见升道员,赏戴花翎!”

    看着韩秀峰恍然大悟的样子,张馆长又凑他耳边道:“来京城前你一直在巴县,估计没咋听说过吴大人。但曾出任过福建巡抚,署理过闽浙总督,后授江西巡抚,现任云贵总督的内阁大学士吴文吴中堂你一定是如雷贯耳,吴文锡吴大人便是吴中堂的胞弟。”

    韩秀峰真是如雷贯耳,惊叹道:“原来是吴中堂的胞弟,难怪虽只是举人出身仕途却如此顺畅呢!”

    “才晓得啊,换做别的道台,分发到省之后不晓得要候补试用多久。吴大人就不用担心了,听他的家人说回成都之后就有缺,而且是肥缺。”

    “啥缺,该不会去我们巴县,该不会署川东道吧?”

    “川东道是肥缺,但还有更肥的。”

    韩秀峰追问道:“粮道?”

    张馆长摇摇头。

    韩秀峰不解地问:“张馆长,还有啥缺能比川东道和粮道更肥?”

    “有啊,”张馆长回头看看身后,又凑他耳边道:“你忘了我们四川是啥地方,我们四川乃天府之国。不光产盐也产茶,相比盐茶道,粮道和川东、川西等道真算不上肥缺。”

    “盐茶道衙门管发放盐引、茶引,管收盐税茶税,这还真是个肥缺!”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张馆长连忙起身喊道:“张先生,张先生,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书生笑道:“总呆在房里太闷,打算出去转转,出去透透气。”

    听口音就晓得这位应该是吴大人的随从,韩秀峰赶紧起身拱手行礼,张馆长不失时机地说:“张先生,给您介绍一下,这位老弟姓韩,名秀峰,字志行,老家巴县,现如今是重庆会馆的首事。志行,这位便是刚跟你说的张德坚张先生,张先生既是吴大人的幕友也吴大人的同乡。”

    “原来是张先生,久仰久仰。”

    “韩老弟无需多礼,我虽是江苏人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跟张馆长五百年前是一家,与张馆长也算同宗。老弟是张馆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张德坚的朋友。”

    “张先生真抬举我了,坐,请用茶。”张馆长招呼道。

    张德坚其实没地方可去,干脆坐了下来。

    会馆本就是叙乡情、联乡谊的地方,就算顾知新不是顾老爷的侄子,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想找个人结伴回四川老家,张馆长也会帮着打听有没有人回去。三人坐下寒暄了几句,张馆长就一脸不好意思地问起能不能让巴县贡生顾知新一起同行。

    张德坚大主做不了,这个小主还是能做的,一口答应道:“既然是顾老爷的侄子那就不是外人,而且我们打算走水路,肯定是要经过巴县的,一路同行正好有个伴儿。”

    拿了温掌柜等四川商贾的银子,韩秀峰觉得应该有所回报。

    想到眼前这位师爷的东家一回四川就是掌管盐茶的大员,而余掌柜家正好是做茶叶买卖的,要是能攀上这关系余家还用为茶引担心吗,不禁拱手问:“张先生,您晚上忙不忙?”

    “我现在就等与我家大人一起回四川,没啥好忙的。”

    “既然不忙,张先生能不能赏个光,一起出去吃吃酒,听听戏?”

    “好啊,我正愁不晓得咋打发时间呢。”

    “张馆长,张先生都赏光,你千万别说没空。”

    “瞧你说的,只要有酒吃,有戏听,我天天有空!”

    ………

    韩秀峰三天两头往省馆跑,对宣外这一片熟的不能再熟。

    先写了一张纸条请省馆的一个伙计赶紧给余掌柜送去,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家有戏班唱戏的馆子,点了一大桌子菜,要了几壶好酒。

    余掌柜收到纸条,又拉着省馆的伙计问了问,确认韩秀峰宴请的是即将走马上任的四川盐茶道的师爷,急忙回家取了一叠银票,同会馆伙计一起一路小跑到韩秀峰等人所在的酒楼。

    “这不是韩首事吗,您咋得空来这儿吃酒的?”余掌柜擦干额头上的汗,装作偶遇似的走上来打招呼。

    周兴远以前就是给人做师爷的,韩秀峰跟周兴远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很清楚师爷全不是省油的灯,何况刚才与张师爷聊得很好,干脆笑道:“余掌柜,张馆长不是外人,张先生也不是外人,全是自家人,你就别装了,赶紧坐下吧。”

    “韩老爷,张馆长,我……我……”余掌柜尴尬的想找条地方钻进去。

    张德坚笑看着韩秀峰,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啥药,韩秀峰不想跟他这样的师爷卖关子,一边招呼余掌柜坐,一边直言不讳地说:“张先生,这位是余掌柜,也是我们四川同乡。以前在老家做茶叶买卖,后来边茶全被山西和安徽茶商包销了,他只能跑京城来做点小生意。”

    张德坚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不禁笑道:“原来是余掌柜,失敬失敬。”

    “张先生,小的可当不起这个敬字,小的给您请安了。”

    “别别别,这么多人呢,有啥事坐下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边茶买卖

    东家即将走马上任,张德坚身为幕友自然要帮东家未雨绸缪,不然两眼一抹黑很容易被下面那些狡猾的胥吏和那些包销茶引的茶商们愚弄。

    全川有哪些州县产茶,岁产多少,所产之茶都被哪些茶商收购走了……行销边茶规模最大的当属打箭炉、松藩和邛州三地,也就是常说的南路边引、松藩边引和邛州边引,这三地年行销的边茶约多少万斤,值白银多少万两?

    张德坚问得事无巨细,余掌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说到光在松藩行销的边茶一年就值白银七十多万两时,连韩秀峰和张馆长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茶叶买卖能做这么大!

    问到了许多在四川打听不到的内情,尤其在包销茶引中的一些弯弯道道,张德坚觉得这顿酒没白吃。见张德坚心情不错,余掌柜又跟去年在会馆团拜时那样诉起苦,说到伤心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张德坚和韩秀峰一起劝慰了一番,随即话锋一转,称吴大人跟之前的那些大人不一样,入仕以来一直提醒自个儿“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身为四川盐茶道自然会为四川茶商着想,上任之后绝不会跟之前一样让西商和徽商包销边茶。

    余掌柜岂能错过这个机会,急忙起身致谢,甚至要把京城的生意交给他二儿子,决定带着大儿子回老家做已经断了几十年的边茶生意,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吴大人效犬马之劳。

    张德坚不但承诺会关照包括余家在内的四川茶商,而且欣然答应他们父子同行。

    只要能巴结上盐茶道,想不发财都难。韩秀峰和张馆长乐见其成,吃完酒之后借口有事去别的地方,让余掌柜送张德坚回会馆。

    事实上除了正在翻建的会馆和新租的院子没别的地方可去,一起来到新租的院子坐下喝了一会儿茶,把张德坚送回会馆的余掌柜果然追过来了。

    “韩老爷,张老爷,二位的大恩大德,我余家上上下下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余掌柜,全是自个儿人,你这是干啥。”

    “是啊,自个儿人,无需客气。”

    余掌柜直到此刻仍感觉像是在做梦,爬起身咧嘴笑道:“韩老爷,张老爷,刚才送张先生回省馆,还见着了也是刚回省馆的吴大人,吴大人也问了小的几句。要不是您二位提携,小的别说能跟吴大人说上话,恐怕连道台衙门都进不去,连见都见不着!”

    “余掌柜客气了,身为会馆首事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真要是谢就谢张馆长。”

    “都要谢都要谢,今儿个我……我……”

    韩秀峰晓得他想说身上没银子,跟张馆长对视了一眼,禁不住笑道:“余掌柜,我们来日方长,谢的事回头再说,先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你该不会真回老家吧?”

    “回,当然要回!”余掌柜从何恒表弟手里接过茶,坐下笑道:“不怕您二位笑话,以前没门路,只能背井离乡来京城。现而今有您二位提携,让小的巴结上了吴大人。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真要是错过也对不起您二位的一番苦心,所以我真打算回去。”

    张馆长沉吟道:“包销边茶是比在京城卖茶赚钱。”

    “张老爷,京城的买卖虽不大,却也是我这些年苦心经营出来了,就这么关门太可惜,我打算把京城的买卖交给犬子,今后还请张老爷多关照。”

    “既然你决心已定就回去吧,京城这边有我和志行帮你盯着。”

    “谢张老爷,谢韩老爷。”

    “又来了,余掌柜,你再这样都没法儿说话了。”

    “好好好,大恩不言谢,此情容小的明日再补。”

    余掌柜是真高兴,晚上虽送出去五百两银票,但办成的事却远不只值五百两,他急着回家告诉三个儿子这一天大的喜讯,还要赶筹银子陪吴大人一起回四川老家,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跟韩秀峰二人告辞。

    想到他走前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张馆长不禁打趣道:“志行,真是活到老学到老,看来这顺水人情以后我也得送送。可惜我们四川在京城拢共就这几个商人,还全被你拉重庆会馆来了,我想送也没得送。”

    “张馆长,您这话说哪儿去了,况且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不跟余掌柜、温掌柜他们打交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我咋翻建会馆?”

    “不容易,确实不容易。”张馆长走出房间,回头看看敖家人住的里进,感叹道:“这就叫穷则思变,要不是府馆年久失修实在经营不下去,吉老爷他们也不会同意把试馆变成商馆。更重要的是有你,要不是你出面张罗,会馆一样翻建不成。”

    想到把试馆变成商馆,让京官们与商贾称兄道弟,说出去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韩秀峰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让张馆长见笑了。”

    “见啥笑,这年头有银子才是真的,没银子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张馆长走出院子,又回头道:“志行,以前我真不晓得,晚上听余掌柜一说才晓得边茶买卖有搞头。我琢磨着做这买卖想赚大钱就得下大本儿,没几万两本钱他拿啥去茶园收茶叶,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有多大本钱做多大生意嘛。”韩秀峰深以为然。

    张馆长想了想,又问道:“志行,我跟余掌柜之前没咋打交道,不晓得他有多大家底,你说能把这买卖做多大?”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沉吟道:“七八千两他应该凑得出来,但想把边茶买卖做大却不容易,毕竟他的对手是财大气粗的西商和徽商。”

    “余掌柜为人咋样,做事靠不靠谱?”

    “为人还行,他能在京城立足,能把茶叶买卖做这么大,不讲信誉可不成。”

    张馆长权衡了一番,紧盯着他道:“志行,我觉得这对我们也是一个机会,余掌柜走前不是说明儿个还要来谢吗,你探探他口风,问问他回去之后打算咋做这买卖。要是他想做大,又缺本钱,我们不妨入点股,买卖咋做我们不管,年底给我们分红就行!”

第一百七十三章 边茶买卖(二)

    顾老爷在巴县和江北厅乡下有几百亩地,在巴县城有七个铺面;敖家更了不得,在荣昌有几千亩地,号称“敖半县”!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在京城虽过得清苦,但在老家也有几百亩地。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仕途能有吴大人那么顺畅的官员实属凤毛麟角,大多官员只能做一两任,韩秀峰不认为能跟人家一样做一任官就能赚到今后十年八年乃至几十年花销的钱,也不认为现在赚到钱今后也能赚到钱,觉得张馆长说得有一定道理。

    入股做边茶买卖多少有些风险,想不担风险只有置地。而置地要看机缘,巴县和巴县周边的璧山、江津乃至江北厅山多地少,不是你想买人家就会卖的。

    想来想去,赫然发现想让远在老家的琴儿和琴儿肚子里的娃不至于坐吃山空只能给余掌柜入股做边茶买卖。

    第二天一早,余掌柜果然带着他的二儿子再次赶到会馆。一进房就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啥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余掌柜,你的心意等会儿再说,你在京城的买卖和你家二公子你也无需担心,就算我的缺补上了要走马上任,走前也会帮你拜托吉老爷他们关照。”

    “韩老爷,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韩秀峰看看他那拘束不安的二儿子,随即直言不讳地问:“余掌柜,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回去之后打算咋做这边茶买卖,打算下多大本,打算把买卖做多大?”

    余掌柜没想到韩秀峰问这个,苦着脸道:“不怕韩老爷笑话,要是搁二十年前,有吴大人和张先生关照,我少说也要包销二三十万斤边茶。可惜家道中落,实在凑不出多少本钱,而且离家太久,老家的生意全荒废掉了,一切全要重头再来。”

    “要是有本钱,刨去上上下下打点的花销,这买卖能有几分利?”

    “藏民的生意最好做,他们不咋还价,而且大多以货易货,把换来的羊毛、皮张和药材等货物运回内地,刨去所有花销这一来一去少说也有四五分利。”

    有四五分利,不少了!

    韩秀峰再次权衡了一番,咬咬牙从账本下翻出一叠银票,连同余掌柜父子刚送的一百两,往他们父子面前一搁:“余掌柜,本钱不够我这儿有一千两,不是借给你周转的,而是入股。赔了就赔了,赚了按股本分红咋样?”

    余掌柜楞住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机会难得,好不容易能跟吴大人说上话,这买卖自然要做大点,不但我要入股,省馆张馆长一样打算入股。我家境贫寒,只拿得出这么多。张馆长不一样,他财大气粗着呢,你要是同意,他少说也要入五千两。”

    “韩老爷,您没开玩笑吧?”

    “大早上的,有那么多事要做,我哪有时间跟你开玩笑。”

    “您和张馆长这么信得过我?”

    “要是信不过还能跟你说这些?”

    余掌柜确认韩秀峰不是在开玩笑,不是感慨万千而是欣喜若狂,起身拱手道:“韩老爷,实不相瞒,我正为能筹多少本钱愁,您和张馆长如此信得过我,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做这买卖。请您二位放一百个心,钱放在我这儿,只是赚多赚少的事,绝不会赔!”

    “商场如战场,是赔是赚谁也不敢打这个保票,我和张馆长既然决心入股就做好了赔点的准备。”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接着道:“记得以前跟你提过,我岳父在重庆府衙当差。等会儿写封信,你帮我把信捎给我岳父。其它地方不敢说,但在重庆府辖下十四州县,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行方便。”

    “您岳父是重庆府衙兵房的段经承,这我晓得。有段经承襄助,我就能差去重庆收茶叶。”

    “我岳父也只能给你行点方便,张馆长的门路比我广,他做馆长这么多年,从我们四川出来的官老爷没他不认得的。入股之后他会让他堂弟跟你一道回老家,不是担心你会卷跑银子,而是想让他堂弟帮你疏通各州县的关系。”

    “太好了,韩老爷,有您和张馆长鼎力相助,这买卖要是赔那就没天理了!”

    “我们也只能从旁襄助,论做这边茶买卖你才是行家,再说这买卖能不能做成得靠吴大人和张先生关照。吴大人和张先生明天就要走,这关系现在算勉强巴结上了,但还不够牢靠,这一路上该咋做你应该是晓得的。”

    “晓得,韩老爷尽管放心,这一路上我一定伺候好。”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再就是快到巴县时,你让你家大公子雇条快船,赶在你们前头去巴县找我岳父,我岳父看到我的信会去请顾老爷一道去朝天门码头恭候吴大人的大驾。等会儿你再去省馆找一下张馆长,张馆长一定也会有所交代。总之,我们力往一处使,尽我们的全力帮你把与吴大人和张先生的这层关系处牢靠了。”

    山西商人的买卖为啥能做那么大,不就是因为他们会巴结官老爷!

    余掌柜没想到他也能有这么一天,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韩秀峰事无巨细叮嘱了一番,当着他面给老丈人和顾老爷各写了一封信,又写了一式两份入股的契约,这才打发他们父子去省馆。

    潘二找到了会修补老物件的山东人,还通过山东人找到一个会做精细活儿的老木匠,兴冲冲赶到新租的院子却被何恒的表弟拦着不让见韩秀峰,只能悻悻地在院子里等。

    好不容易等韩秀峰办完正事,送走余家父子,正准备介绍他找来的两人,韩秀峰竟问道:“长生,二爷走前好像说过认得太医院的哪个太医,那个太医好像还去过我们会馆,你记不记得哪个太医姓啥叫啥,家住哪儿?”

    潘二楞了楞,沉吟道:“那个太医姓陈,叫啥名我不晓得,住哪儿我也不晓得,不过有人晓得。”

    “谁?”

    “钱俊臣。”

    “钱俊臣早去了武昌,他晓得有啥用。”

    想到费二爷会试前做的那些准备,潘二禁不住笑道:“钱俊臣晓得是没用,但想打听也不难。因为会试时陈太医也去了贡院,跟钱俊臣一道进去的,直到二爷他们考完才出来,他是专门去帮考官和考生们看病的。”

    “去看病也算是简选的差事,想打听是不难。”

    “打听这个干吗,四哥,是不是谁生病?”

    韩秀峰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陌生人,笑道:“没人生病,我是想把储掌柜介绍给陈太医。要是陈太医能做得了主从储掌柜买点药,哪怕只买一点,那他家也是给皇宫大内供过药的,这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以后的生意会更好做。”

一百七十四章 老怀甚慰

    “日升昌”本就代办官府的钱粮解缴和协饷拨汇,夹带几封信走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并非难事,况且本就要给重庆分号去信核实重庆士绅给京城重庆会馆汇银的事,所以夹带一封信是夹带,夹带几封同样是夹带,韩秀峰交寄的家信也就这么在十六日一并送到了重庆府衙。

    段吉庆刚看到信封上的日期时吓一大跳,以为女婿在京城出了啥事,拆开看完之后才松下口气,连忙把手头上的事交给一个书吏,带着信封里的另一封信直奔柴家巷。

    顾老爷正在气头上,因为刚送走“日升昌”重庆分号的掌柜。

    人家是来问汇票的事,确认三个月前顾老爷是让顾知新送往京城,随行的还有巴县县衙的一个捕班白役,才告诉顾老爷汇票在路上被顾知新弄丢了,幸亏随行的衙役精明,赶紧去禀报重庆会馆首事韩秀峰,而韩秀峰又第一时间去“日升昌”京城分号报失,否则这两千两银子很可能就要兑付给别人了。

    侄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丢人丢到京城去了,顾老爷一气之下把杯子都砸了,见段吉庆跟着老仆步入花厅,顾老爷既尴尬又羞愧,一边招呼段吉庆坐,一边恨恨地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知新如此不检点,险些误了大事。融远,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吧,让你见笑了。”

    女婿在信里提过顾知新把汇票弄丢的事,但段吉庆却不是为此而来,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问:“顾老爷,知新贤侄不是到京城了吗,他远在京城咋会惹您老生这么大气?”

    “你不晓得?”

    “学生真不晓得,顾老爷,到底出啥事了?”

    顾老爷又下意识问:“融远,志行没给你来信?”

    “信倒是有一封,我也是刚收到,”段吉庆从袖子里掏出信,笑道:“顾老爷,这是志行托我转交给您老的。兹事体大,我一刻不敢耽误,一收到信就往您老这儿赶。”

    顾老爷接过信一边拆一边阴沉着脸道:“能有啥事,不就是知新把汇票弄丢的事么。”

    “汇票丢了?”段吉庆惊呼了一句,旋即喃喃地说:“不可能,汇票要是丢了志行咋不跟我说,他给我信里提都没提!只是说会馆要建文昌阁和乡贤祠,到底迎请哪位乡贤入祠,吉老爷他们顾不上管,他一个捐纳出身的首事不敢拿主意,让我收到信赶紧来跟您老禀报,请您老爷定个章程。”

    顾老爷倍感意外,抬头看了一眼段吉庆,从老仆手里接过老花镜,仔仔细细看韩四给他的信。

    不看不晓得,一看果然说得是乡贤祠的事。

    顾老爷捧着信沉思了片刻,不禁苦笑道:“融远,不怕你笑话,知新在进京路上的确把汇票弄丢了,幸亏你找的那个衙役精明,一听说丢了就赶紧先去京城给志行报信,志行搞清来龙去脉又及时去‘日升昌’京城分号报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这等事!”

    “志行没跟你说,一是汇票虽丢了但只要及时报失,我们汇给他的银子早晚一样能兑现,二来是顾及老朽的面子。你看看,不光没跟你说,在给我的信里也没提。”

    “汇票丢了,银子照样能兑现?”

    “能兑现,‘日升昌’的掌柜刚来问过,走时说他们会及时知会京城分号,最迟八月底志行便能取到我们汇去的银子。”

    “既然银子没丢那就没事了,不提也罢!再说知新贤侄还年轻,年轻人做事不都马虎嘛。”

    “志行做事咋就不马虎?”顾老爷反问了一句,又感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融远,还是你会看人,能得志行这样的佳婿,连老朽都羡慕。”

    俗话说母凭子贵,段吉庆现而今是沾足了女婿的光,是老丈人凭女婿贵,想到远在京城的乘龙快婿,会心地笑道:“顾老爷,您这话说哪儿去了,志行是我女婿,一样是您老的晚辈。要是没您老提携,他小子能有今天?”

    “又来了。”

    “顾老爷,学生真不是恭维,他给您老的信里写了啥学生不晓得,但在给我信里不晓得对您老有多敬重,还说小女快生了,要是能生个男娃,无论如何也得托您老爷帮着取个名儿。”

    “志行真这么说?”顾老爷老怀甚慰。

    “真说了,您老若不信,我回去把信取来。”

    “信,我信!”想到迎请哪位乡贤入祠不仅不是一件小事,而且是一件能赚足人情的大好事,顾老爷沉吟道:“志行不光做事勤勉且识大体,本朝自顺治爷到现在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出了那么多进士翰林,迎请哪位先贤入祠,不迎请哪位先贤入祠,不想考虑周全会闹出大乱子的!”

    “是啊,所以他赶紧写信来请您来拿个章程。”

    “这事老朽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要不这样,你帮我给各州县的致仕官员和举人们写封信,写好拿上我的名帖,让关班头差人一并帮我送去,请他们来巴县一道商议。”

    乡贤祠的事赚不到钱但能赚到交情!

    “好的,学生不回去了,就在您老这儿写。”无论韩家还是段家现而今不但缺钱一样缺与本地士绅的交情,段吉庆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见忠伯去磨墨了,又笑道:“顾老爷,小女眼看就要生娃了,要是能帮志行生个男娃,学生打算等娃满月了办个满月酒。”

    顾老爷不假思索地说:“志行的娃,志行不在家,你这个外公当然要帮着操办。”

    “操办那是自然,学生就想问问到时候您老能不能赏光?”

    “融远啊融远,你刚才都说了志行既是你的女婿,一样是老朽的晚辈,还打算请老朽帮娃取个名儿,办满月酒这么大事,就算你不请不约老朽一样不请自到。”

    “谢顾老爷赏光。”

    “这是应该的。”顾老爷心想这次不但要去而且不能小气,暗暗决定无论韩四的婆娘生个男娃还是女娃,等会儿都要让家人去找银匠打个长命锁,等到娃满月时送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井底之蛙

    光阴似箭,转眼间就进入八月。

    京城再次人满为患,直隶乡试同样在贡院进行,直隶各州县来了几千个秀才,宣武门外和贡院附近的客栈早住满了,许多秀才只能租房子住。

    恩科会试没做成同考官的翰林院编修吉云飞,终于被简选上直隶乡试的同考官,前天一早带着家人进了贡院,他家门口被贴上了盖有礼部关防的公文,乡试放榜前谁也不能去他家。

    敖彤贤很是羡慕,韩秀峰则打心眼里为吉云飞高兴,不过也只是帮着高兴,因为这些天有更重要的事做。

    在富贵帮助下花了两百两从崇文门税关和内务府买了一大堆旧家具,甚至把朝廷几年前查抄的一个犯官家院子的假山、照壁、回廊和门槛都拆下了。那么多破烂货不能就这么运回来,不得不找了一个旧院子,让潘二找的老木匠和老木匠的几个徒弟在临时租的院子里修补,修补好找漆匠上漆,等漆干了再运回会馆。

    残损的瓷器、漆器和字画也买了一大堆,把潘二找的那个山东人忙得焦头烂额。

    最后一次去被朝廷查抄的院子拉东西时,潘二甚至拣回来一座有一个高的西洋钟,山东人折腾了两天也没修好,韩秀峰干脆让他别修了,把西洋钟运到临时租的院子请老木匠修补,修补好了上漆,等漆干再运回会馆当个不报时的摆设。

    早出晚归,整天在这四个地方跑,有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今儿个事不多,好不容易在新租的院子多呆会儿,余有福又从会馆送来一位不速之客。人家是官老爷,而且是刚从湖广巡视完回京的御史,韩秀峰只能热情接待:“黄老爷,不好意思,会馆正在翻建,只能委屈您先住这儿。”

    黄钟音转身看看里进,低声问:“韩首事,里面住满了,里面没房?”

    “黄老爷,您有所不知,这院子是敖彤臣敖老爷租下的,敖老爷见会馆正在翻修,同乡们来京都没个落脚地,就把外面这几间借给了我们会馆。”韩秀峰顿了顿,又一脸无奈地补充道:“熬老爷住在两面那进,但不是一个人住,他有家眷,还有好几个家人。”

    黄钟音原来在京城租了一个院子,后来去湖广就不租了,这次回京也呆不了多久,所以打算借住会馆,却没想到会馆正在翻建。

    御史品级不高但权重,出巡时就算督抚也会以礼相待,黄钟音实在不想跟家人挤一间房,不更想跟寄人篱下似的住敖家租的院子,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住不下,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自个儿找地方住去。”

    “黄老爷,要不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省馆帮您看看有没有房?”

    “不用了,我自个儿找地方。”

    黄钟音说走就带着家人走出院子,韩秀峰只能把他送上马车,一直把马车送到巷口。

    余有福忍不住嘀咕道:“直隶乡试,京城来那么多秀才,那些会馆和客栈全住满了,有个地方住就不错,还嫌我们这儿不好。要说官老爷,官老爷多了去了,不就是个御史吗,有啥了不起的。”

    “余叔,御史不了不起,谁了不起?”韩秀峰反问道。

    “御史是了不起,可我就瞧不上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吉老爷和敖老爷一样是翰林老爷,早晚一样能做上御史,甚至能做上比御史更大的官,人家多和气,真没啥架子。”

    “这不是还没做上吗,等做上御史你再看看。”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况且黄老爷跟吉老爷他们真不一样,说起来是我们巴县人,在我们府馆乃至省馆的进士名册上,其实不是。”

    “黄老爷咋不是巴县人?”

    “真不是,”韩秀峰走进院子,耐心地解释道:“黄老爷是福建人,自幼随在我们巴县做生意的父亲在巴县念书,在我们四川考的秀才、中的举人,道光十三年癸巳恩科会试中式也算我们四川的中额,但终究是客籍,平时与我们四川的进士不咋走动。”

    余有福虽在县衙干那么多年,但平日里只跟贩夫走卒打交道,哪里敢招惹达官贵人,真不晓得这些,顿时惊问道:“他是八省行帮的进士?”

    “嗯。”韩秀峰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一边接着洗衣裳一边叹道:“湖广会馆台子多(庙宇的堂屋俗称台子),江西会馆银子多,山西会馆轿子多,福建会馆顶子多!八省会馆这‘四多’是有道理的,在我们巴县的福建客商,有功名在身甚至有官衔的不在少数,多到已经不用我们巴县的廪生帮他们具保。”

    “有这么多?”余有福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韩秀峰抬头看了一眼,接着道:“说起来这跟我们巴县乃至府衙、道署历年来的官老爷大多是八省籍有一定关系。前些天跟张馆长吃酒,无意中聊到这事,张馆长让人查阅了下省馆的旧档,不查不晓得,一查吓一跳。”

    余有福好奇地问:“咋吓一跳?”

    “自顺治朝到现在,巴县的一百多任县太爷中有六十二位是江南、湖广、浙江、陕西、浙江、福建、山西和广东八省人,历任府台和川东道也占一半。你想想,有那么多官老爷给他们撑腰,想占我们巴县乃至重庆府的生员、举人名额还不简单。”

    看着余有福那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韩秀峰又笑道:“其实这也没啥,以前我们真是井底之蛙,总觉得八省客商鸠占鹊巢,抢我们本地人的饭碗,赚我们这些本地人的钱,但事实上要是没他们就没现而今的巴县。”

    “四娃子,你这话啥意思?”

    “早前我们巴县城内只有八坊,城外只有两厢。要不是湖广填四川,要不是他们这些八省客商,我们巴县城绝不会像这般光城内就有二十九坊,城外多达二十一厢。”

    韩秀峰把刚洗好的一件衣裳挤干,接着道:“正因为有他们这些八省客商,早在雍正朝时我们巴县颁给商户的行帖就多达一百五十二张,十倍于其它州县。现在有多少牙行别人不晓得,余叔你是晓得的,三百六十行,我们巴县领牙帖的就有一百零九行,其中江西四十行,湖广四十三行,福建十一行,江南五行,陕西六行,广东二行,我们巴县本地只有两行,你说说,要不是他们这些客商,我们巴县能有现而今这么繁荣?”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任禾的婚事

    任禾年前进京赶考时又是去报恩寺上香许愿,又是去祠堂祭祖,放掉的鞭炮都有整整一箩兜,然而回来时却悄无声息。傍晚时进的城,天擦黑到家,直到回来的第四天下午,街坊邻居才晓得他回来了。

    老爷子五年前去世的,老太太仍健在。

    晓得他会试没中式心情不太好,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回来也很累,老太太一直啥也没说。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见他总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叫上二儿子任怨一起敲开了房门。

    “今年没中式,明年还可以考。进士要是有那么好中,那还能叫进士?顾老爷不一样考了好几次才考上的,娘晓得你心气好,心气高是好事,可也不能总这么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娘看着心疼……”

    “娘,你千万别误会,我没自暴自弃。”任禾指指刚放下的书,又强调道:“你也说了,明年接着考,既然明年接着考就不能没点准备,我正在用功呢!”

    老太太不识字,不晓得他到底看的啥,也不在乎他这些天到底在看啥,又拉着他手说:“禾儿,用功要紧,你的终身大事更要紧。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十五六岁就娶妻生子,你二十五了连门亲都没订,咱家虽不宽裕但也算不上去穷,何况你不光仪表堂堂还是举人,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妻不难,别再拖了好不好。”

    任怨忍不住嘀咕道:“是啊大哥,真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别人还以为你有啥毛病呢。”

    任禾下意识问:“二弟,这话从何说起?”

    “二十五了都不娶妻生子,别人会咋想,又会在背后咋说?”任禾反问了一句,接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又是咱家的长房长支,再不娶妻生子给咱家开枝散叶,说重点真对不起咱任家的列祖列宗。”

    提到娶妻生子,任禾脑海里浮现出琴儿的倩影,想到琴儿已经是韩四的婆娘,一时间竟愣住了。

    老太太不晓得他在想啥,一锤定音地说:“等会儿就让怨儿找媒婆去江北刘家提亲,刘家是书香门第,刘家三公子也是举人,跟你既是同窗又是同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

    “娘,你是说刘山阳那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任禾惊诧地问。

    “咋了?”老太太这次晓得他是咋想的,拍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禾儿,刘家五闺女长得虽不算俊俏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不光贤惠,还能做一手好女红,娶妻就得娶这样的。要好看要俊俏还不容易,等将来中式了可以纳个好看的妾,就算纳个狐狸精似的妾回来娘也不管。”

    任怨晓得老太太的良苦用心,见任禾欲言又止,忍不住说:“大哥,刘家是江北有名的大财主,光乡下的地就有上千亩,你要是愿意娶刘家五小姐,这嫁妆一定不会少。”

    生怕大儿子不答应,老太太竟吟着累哽咽地说:“禾儿,你爹不争气,读了一辈子书也没能考上举人,把祖上留下的点家业败差不多了,幸亏菩萨保佑,你给咱家争了口气。可你还要考进士,进京赶考的盘缠,到京城之后的花销,与同窗好友的应酬,这些全要花银子。能开口的去年全跟人家开过口,今年不能再跟人家开口,就算不为这个家只为你自个儿也得答应这门亲事。”

    去了趟京城,花掉一千多两,去年通过“议修谱牒”和拜访亲朋好友筹的银钱只剩下了一半。

    任家不比财大气粗的刘家,乡下没多少地,城里没有铺子,家里一样没生意,不想想办法真要坐吃山空。

    任禾不想让老太太伤心,也不想让弟弟跟以前一样吃苦,咬咬牙,抬头道:“娘,我听你的。今年都二十五了,这婚事是不能再拖。”

    “好,娘就等你这句话。”

    ……

    老太太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几个月前去报恩寺上香,正好遇上同样去求菩萨保佑远在京城的刘山阳能高中的刘家老太太。任禾不但与刘山阳是同窗同年,还是一道去京城应试的,两位太太谈的很投机,上好香许完愿在寺里吃斋饭时,刘家老太太主动提起结亲的事,所以任家老太太一直记在心里。

    然而,任二请的媒婆兴冲冲赶到江北厅城没见着刘家老太太,只见着了刘举人。刘举人说他爹抱病在床经不起折腾,他妹妹的终身大事要等他爹身体好转之后再说。

    媒婆就是吃百家饭的,早就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岂能听不出刘家不愿意把五小姐许给任禾。她悻悻地回到任家已是傍晚,一见着等了一下午的任家老太太和任二就吐沫横飞地说:“刘家现而今是刘举人当家,刘举人不答应我说啥也没用。老太太,要不我帮您家大公子去说一门亲事,女方家大业大,女方家的老爷身份一样尊贵!”

    老太太懵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问:“七婆,刘家老太太跟我说好的事,咋才过了几个月就变卦了呢?”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这门亲事我看是结不成,不管您请谁去说。”媒婆生怕老太太不信,又说道:“照理说家里越是有人生病越要冲喜,可刘举人居然说啥子他家老爷子抱病经不起折腾,老太太,您说说这算啥借口,骗三岁小娃呢!”

    刘家老太太同意,刘举人却不同意,想到在京城发生的那些事,任怨猜出了几分,又不晓得该咋老太太解释,干脆问道:“七婆,你刚才说的那一家姓啥,是我们巴县的吗?”

    “姓魏,就住在朝天厢。”

    “朝天厢外地人不少,本地人不多,也没听说过有姓魏的大户人家。”老太太喃喃地说。

    “魏老爷不是我们巴县的,魏老爷是福建人,家里有好几个经营瓷器的铺子,买卖做得可大了!”媒婆顿了顿,又眉飞色舞地说:“魏老爷不但是福建会馆的客长,而且有功名。秀才出身,学问好着呢!他家千金芳龄十六,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不光知书达理还会持家,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第一百七十七章 母子平安

    任家忙着找媒婆,韩家则忙着找稳婆。

    段吉庆刚把顾老爷交代的信写好,把写给巴县士绅的信连同顾老爷的名帖一道交给关捕头,把写给其他州县的信连同顾老爷的名帖一起交给府衙承发房的书吏,老伴儿段徐氏就让念书念瓜了的儿子来喊他赶紧回去。

    段吉庆一刻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赶到女儿家,一进门就急切地问:“琴儿咋样了,有没有去喊稳婆?”

    段徐氏守在堂屋前,拦住他道:“中午破的羊水,羊水一破我就赶紧让幺妹儿去喊干娘,这会儿全在里头呢!”

    段吉庆这才注意到小仵作也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着烧水,而东厢房里则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叫的人心里发慌。

    “女人生娃都这样,尤其是头胎。没事的,有干娘在,琴儿一定不会有事,她肚子里的娃也不会有事。菩萨保佑,一定会母子平安。”段徐氏既是在劝慰段吉庆,何尝不是在劝她自个儿,目光一直盯着窗台,说话时紧张的搓着双手。

    不过听说接生的稳婆是干娘,段吉庆倒是放心了不少。

    这个干娘并非他段吉庆的干娘,也不是段家两个闺女的干娘,更不是韩四的干娘,而是储奇坊的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姑娘。她家世代行医,她爹悬壶济世,她娘活着时也帮人接生,有一年一个人去她家请她娘赶紧去帮着接生,她娘正好不在家,她担心产妇的安危,竟背着药箱去了,当时她才十六岁!

    不帮人接生没啥,一旦帮人接生哪怕只接过一次都是稳婆。喊她去接生的那家母子平安,她却因此从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变成了稳婆,嫁不出去了。

    她二十一岁时朝天坊又发生一起通奸案,县太爷让衙役去找稳婆验看被未婚夫家告到衙门的女子是否守身如玉,衙役一时半会儿没找着专帮衙门干这种事的稳婆,情急之下竟喊她去。这一去她就不只是帮人接生的稳婆,而是跟仵作差不多的那种稳婆,害得她更嫁不出去。

    换做别人要气的去跳江,她没跳江,反而跟她爹娘说此身不嫁了,从那之后一直帮人接生,随喊随到,几十年下来不晓得接生了多少个娃,不但妙手精良而且心肠极好,遇到家境贫寒的一概分文不取。

    也不晓得从哪一年开始的,许多人家让刚生下来的娃认她做干娘,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忘了她的闺名,见着她都喊干娘。

    段吉庆正琢磨着等娃生下来也让娃认干娘,柱子把刚烧开的水舀到桶里提了过来:“段经承,水烧好了。”

    “跟我说有啥用,我跟你一样不能进去!”

    “给我,我送进去!”段徐氏反应过来,急忙从柱子手里提起桶。

    段吉庆不放心地说:“顺便问问干娘还缺啥,要是缺啥我赶紧上街买。”

    “啥也不缺,”段徐氏边提着桶往里走,边头也不回地说:“参药、红糖、生姜、草纸这些一个月前就预备好了,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段吉庆悻悻地说:“我不是要忙正事嘛。”

    段徐氏从未如此有底气过,嘀咕道:“琴儿生娃就不是正事?”

    见他们老两口竟斗起嘴,柱子忍不住提醒道:“段经承,干娘说外面的人不能大声喧哗,不然琴儿嫂子会更惊惶。”

    “哦,晓得了。”

    正说着,里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哇哇的哭!

    换做平时,换做别人家的娃,一向喜欢安静的段吉庆肯定嫌烦,而此时此刻他不仅不嫌烦,听在耳朵反倒如天籁之音,激动地说:“生了,生下来了,柱子,你听听哭得多有劲儿,哭的声儿多洪亮,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柱子也欣喜若狂,正准备开口,在里面帮忙的幺妹儿就喊道:“老爷,琴儿嫂子生了!”

    “男娃女娃?”段吉庆急切地问。

    “男娃!”

    “好,好,太好了!”段吉庆激动得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

    柱子不像他这么没心没肺,禁不住问:“幺妹儿,嫂子呢,嫂子没事吧?”

    “没事,干娘说没事!”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没事就好。”

    ……

    幺妹儿说没事,但只是现在没事了。

    等慈眉善目的干娘将把娃抱出来交到段吉庆手上,另一个帮忙的稳婆跟着走出来絮絮叨叨说了一番,段吉庆才晓得刚才有多么危险。

    原来胎位不正,遇上了“横生”!

    幸亏干娘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当即让琴儿安然仰卧,以热水温手,先推娃身顺直,使娃的头对产门,再以中指探其肩,不使脐带羁绊。然后赶紧用早准备好的汤药催之,再让琴儿努力,这才把娃给生下来了,换做没经验的稳婆,不但娃保不住,连琴儿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段吉庆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把刚出生的小外孙交给老伴,抱拳躬身道:“干娘,你可是小女的再生父母,请受段某代小婿小女一拜!”

    “段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干娘,这一拜你受得起。”段吉庆拜完之后摸出一叠钱票,数都没数就双手奉上,发自肺腑地说:“干娘,这是段某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客气。”

    “段老爷,太多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不多,一点也不多,”段吉庆担心她不收,干脆把钱票塞给帮忙的稳婆,随即转身道:“柱子,赶紧去柴家巷禀报顾老爷,就说志行有后了,你嫂子生了个男娃!”

    “好咧!”

    “等等,禀报完之后顺便去一趟县衙,问问这两天有没有人去走马岗,韩家添丁这么大事,再忙也得给志行他爹捎个信儿。”

    “晓得,我这就去。”

    目送走柱子,段吉庆从老伴儿手里再次抱过小外孙,咧嘴笑道:“瞧瞧这眉头,跟他爹有模有样,志行要是在家就好了,志行要是晓得琴儿给他生了个男娃,一定高兴的吃不下饭。”

    “他当然高兴,只是苦了我家琴儿,差点因为帮他生娃丢了性命。”段徐氏嘟囔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生娃可是一件大事,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女子难产而死,不晓得有多少娃生下来没几个月甚至没几天便夭折,所以一进入八月下旬,韩秀峰就变得心神不宁,因为算算日子琴儿该生了!

    昨儿个刚去庙里上过香,今儿早上出门前也上过香,来会馆的路上见着一个也不晓得是谁搭的并且早断了香火的土地庙都过去拜了拜,可看着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差家人送来的《重庆会馆记》、《翻建重庆会馆记》和这几天正在整理的《重会馆收捐清册》,韩秀峰心里还是不踏实。

    潘二晓得他人在京城心却在巴县老家,故意指着刚摊开的文章问:“四哥,这字咋念?”

    “啊……”

    “这个字我不认得,到底啥意思,到底咋念?”

    “这字念僦,就是租的意思。”韩秀峰缓过神,捧起吉云飞的文章念道:“吾重在京本无会馆,故于未建馆前,凡同乡来京应试及朝觐者,多临时僦屋以居,每苦不便。道光十五年,巴县顾公忠政供职于翰林院。有鉴于此,遂慨然倡议创修重庆会馆。涪州黄公伯雨,佐顾公擘划经营,订定馆规,用期垂久。是时徐州兵备道陈公锦澄得顾公函,欣然襄助,十四州县散厅在京官员踊跃拨捐……”

    许多字不认得,潘二看不明白但能大致听懂,韩秀峰一念完他便惊诧地问:“四哥,我们重庆府也出过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道台?”

    “大学士都出过一位,出了几位道台有啥好奇怪的。不过据我所知这位陈大人早去世了,而且他那个兵备道只是署理并非实授,署理的时间好像也不长。”

    “能署理上也不错了,”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吉老爷这又写的啥?”

    “说起来惭愧,我韩四只是想省点花销,只是想混口饭吃,吉老爷却觉得我好像费了多大心血,做了多少事似的,竟然也帮我写了一篇记,还让赶紧去找石匠刻碑。”

    “这是好事啊,四哥,再念念,吉老爷到底是咋说的!”

    “不念了,说心里话,这碑我都不想刻。”

    “念念呗,这儿又没外人。”

    “好吧。”韩秀峰拿起吉云飞亲笔写的《翻建重庆会馆记》,一脸不好意思地念道:“巴县韩君秀峰,字志行,力倡翻建会馆于宣外之米市胡同。既成,嘱余为记。京师会馆之设……韩君来京候补,尝寓旧馆,后兼旧馆首事,叹其即于废也,志修之未逮。”

    “还有呢?”潘二好奇地问。

    韩秀峰放下吉云飞的文章笑道:“还有就是京官外官、老家士绅和在京商人慷慨解囊,我韩志行日夜操劳,总算把会馆翻建起来之类的。”

    潘二追问道:”没提我?”

    “没有。”

    “没提就没提吧,谁让我潘长生上了不台面呢。”潘二很是羡慕韩秀峰的名字能刻到会馆的石碑上,想想又问道:“四哥,巷口书肆的掌柜昨儿晚上让伙计来问你啥时候把底稿送过去,说你跟他谈好的,要刊印啥会馆征信录,到底有没有这事?”

    “有这事,”韩秀峰翻翻这几天整理了近一半的《重庆会馆收捐清册》,苦着脸道:“潘兄,这儿没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正为征信录的事发愁呢。”

    “发啥愁?”潘二不解地问。

    “举头三尺有神明,报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要是有报应,报我韩四身上没啥,可不能报在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里的娃身上。”

    “四哥,你到底在说啥?”潘二越听越糊涂,干脆坐下问:“是不是跟你刚才说的啥征信录有关系?”

    “嗯。”

    “征信录是啥东西,到底做啥用的?”

    “征信一词出自《中庸》的‘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其中的‘征’指确凿的证据,征信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就不会有人相信的意思,所以衙门的公文中常有征信于某某的说法。”

    “可这跟你又有啥关系,跟会不会遭报应又有啥关系?”潘二更糊涂了。

    “有关系,关系大着呢!”韩秀峰深吸口气,凝重地说:“谁为会馆翻建扩建捐了多少银钱不能没个凭据,拢共收捐了多少银钱,收到的银钱用掉多少,用在啥地方,还剩多少,包括经手的人有没有徇私舞弊,这些全要有个凭据。”

    “我们有凭据,这本《收捐清册》和翻建会馆的账本不就是凭据嘛。”

    “在我们看来是,但在别人看来不是。衙门有衙门的规矩,会馆一样有会馆的规矩,所以我们要按规矩整理刊印《重庆会馆翻建征信录》,印出来之后不但要送给吉老爷、敖老爷、江老爷、温掌柜、余掌柜等在京官员和在京商贾,不但要寄送给捐过银钱的重庆府籍外官和老家的士绅,还要送一册去衙门。”

    潘二下意识问:“送一册去衙门干啥?”

    “留底!”韩秀峰紧盯着他,苦笑道:“这是担心经手的人中饱私囊,所以跟衙门出告示一样要多刊印点征信录,只要捐过银钱的人手一册,不管谁发现经手人徇私舞弊,既可以按会馆规约公议公罚,要是经手人不认罚还可以去衙门见官。”

    潘二总算明白了,不禁笑道:“四哥,这有啥好怕的,银子是我们收捐的,也是我们花掉了,连一应账目和你说的那个啥征信录都是我们自个儿编造的,别说吉老爷他们,就算去请‘日升昌’的账房先生来也别想从我们的账目上查出啥!”

    “查账我倒不怕,我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潘二咋也没想到韩秀峰怕的竟是这个,忍不住笑道:“别胡思乱想了,神明忙着呢,没功夫管我们这点事。”

    “不许瞎说!”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敲着书桌道:“你晓得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征信录的封皮上就要写‘经手侵蚀,火焚雷击’,第一页要大书‘如有怀私,难逃天谴’八字,刊印出来之后不但要送一册去衙门留底,还要拿一册去城隍庙焚炉,这样的毒誓你敢发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二)

    潘二没想到翻修个会馆居然要发这样的毒誓,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毕竟鬼神之说当不得真,况且这个毒誓也不用他发。

    要是搁以前,韩秀峰同样会一笑置之。可现而今不是以前,远在巴县老家的妻子要生娃,报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着韩秀峰紧锁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潘二心想缺德事你又不是没干过,正在外面给木匠打下手的大头都闹出了人命,你还不是想法儿把大头从衙门里捞出来了,现在跟没事人一样,举头三尺真要是有神明,你早该遭报应了。不过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了,

    潘二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说:“四哥,我晓得你是担心嫂子和嫂子肚子里的娃。你说得对,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做亏心事。要不先别急着弄啥子征信录,等嫂子平平安安把娃生下来,等收到母子平安的家信再弄。”

    “啥叫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做亏心事,这不是自欺欺人吗?”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那咋办,总不能把到手的银子再拿出来吧。”

    “赚点钱容易吗,别说舍不得,就算舍得我也拿不出来!”

    “舍得咋拿不出来?”潘二不解地问。

    “银子早被我花掉了。”

    “花掉了!”

    “嗯,”韩秀峰点点头,顺手合上收捐清册。

    “花哪儿去了,我咋不晓得?”潘二急切地问。

    韩秀峰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道:“补缺的事不能在一课树上吊死,那天跟王老爷一起出去吃酒,正好遇上个在吏部当差的老爷,他说能早点帮我补上缺,并且能帮我补上个有油水的肥缺,那天可能也喝高了,我脑袋一热就托他帮忙。”

    在潘二看来韩四的银子是应该用来还债的,韩四的银子就是他的银子,禁不住追问道:“给了吏部的那个老爷多少银子?”

    “一千两。”

    “一千两!”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潘二在想啥,一脸歉意的点点头。

    潘二郁闷到极点,哭丧着脸问:“四哥,那可是一千两,不是一百两,你咋说给就给呢?就算他不是个骗子,能帮你早点补上缺,又有啥缺能值一千两?”

    瞎话编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信口开河,韩秀峰紧盯着他的双眼,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两淮盐运使司的盐政巡检。”

    “盐官,盐道的缺?”

    “要不是盐道的缺,我能舍得花一千两请他去打点!”

    好不容易赚了点银子居然就这么花掉了,花掉的银子又要不回来,潘二还能说啥,只能苦着脸道:“真要是能去两淮盐运司做盐政巡检,这一千两也算没白花,怕就怕银子花了缺补不上。”

    “我也后悔,可现在后悔又有啥用。”

    “算了,不说这些了,不过再遇上这种事,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四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你被人给骗了。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骗子,连钱俊臣那样的进士老爷都满嘴瞎话,我们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赚点钱不容易,可不能再上当。”

    “晓得,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会先跟你商量。”言多必失,韩秀峰担心又说漏嘴,顺手拿起刚合上的收捐清册,又紧锁着眉头道:“刊印征信录倒是不急,只是晚点整理刊印纯属自欺欺人,潘兄,不怕你笑话,这几天我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一想到要发‘经手侵蚀,火焚雷击’和‘如有怀私,难逃天谴’的毒誓心里就的慌。”

    潘二被搞的哭笑不得,暗想相比一千两银子很可能就这么打了水漂,这点事算啥,沉吟道:“四哥,其实这事也不难办。”

    “不难办?”韩秀峰不解地问。

    “不难办。”潘二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说:“神明的事请神明去办,你要是心里真不踏实,就多置办点祭品明儿个去庙里求菩萨保佑,上完香许好愿再往功德箱里多放点香火钱。城隍再大能有如来大?只要如来保佑你,城隍就算晓得收捐的银钱没全用在会馆翻建上也没用。”

    “这倒是办法,现而今也只能这么办的。”

    “其实不去庙里上香许愿一样不会有事。”

    “万一有事呢?”

    “没有万一!”想到这段时间学的一些做官的规矩,潘二忍不住笑道:“四哥,你想想,县太爷到任头一天不是县衙,而是要先去城隍庙呆一夜,要跟城隍发誓做个清官。可天底下一千多个县太爷,个个都发了誓,发完誓还不是该捞就捞,可又几个遭报应了?”

    “这倒是,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要为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里的娃着想。”

    “所以要去庙里求菩萨保佑,他们常说啥子敬鬼神而远之,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诚心敬的。”

    这句话被他解释成这样,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潘二禁不住问:“四哥,你笑啥,难道我说的不在理?”

    韩秀峰笑道:“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小人畏鬼神而诏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敬重鬼神但远离它,小人畏惧鬼神而招唤它,有的是求姻缘、也的是求钱财、有的是求子、有的是求功名利禄,有的是害怕得病遇灾祸。”

    潘二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地说:“四哥,做人不能忘本,我们本来就是小人!吉老爷他们是君子,对鬼神自然要远之,我们不是君子,该诏就诏之,不诏之咋图个心安。”

    “有道理,我等会儿就去置办祭品,明儿一早就去庙里上香许愿,求菩萨保佑。”

    “想通了就好,那我先去忙了。”

    “等等。”

    “还有啥事?”潘二回头问。

    韩秀峰起身道:“城里不许‘烧锅’(酿酒),京城的酒全是从外面运来的,酒税比其它食物的税高很多。早上来时正好遇到富贵,他说能帮温掌柜少交点税,甚至能找人翻城墙把酒背进来,你忙完手头上的事去问问温掌柜,要不要富贵帮这个忙。好处自然是要给的,不过要比走崇文门划算得多。”

第一百八十章 谁给谁撑面子

    刚刚过去的二十来天,段吉庆忙得晕头转向。

    府衙的公务不能耽误,迎请哪些先贤入京城重庆会馆的乡贤祠,他虽人微言轻不能乱说但一样要全程参与,不然十四州县散厅的致仕官员和举人老爷谁会晓得正在主持会馆翻建的是他段吉庆的乘龙快婿。

    但不管有多忙,每天早上去府衙前都要先来抱抱小外孙,每天不管忙到多晚也要先来抱抱小外孙,然后再回家歇息。

    眼看小外孙就快满月了,他实在分身乏术,又不放心小仵作,干脆让人给大女婿和大女儿捎信,让大女婿过来帮着操办满月酒,让大女儿过来帮着照看几天小女儿,顺便请亲家过几日来吃满月酒。

    杨家跟刘举人家都住在江北厅城,刘老太爷抱病,杨财主为巴结刘家经常去探望,不止一次听刘举人提过韩四在京城的事,刘举人开始说与韩四以兄弟相交他以为是客气话,直到发现刘举人总差人往韩四家送礼物,杨财主才意识到韩四真发达了。

    一接到段吉庆托人捎去的信儿,当即准备了一份厚礼同儿子儿媳一起来了。

    段吉庆没想到他竟会提前来,急忙让老伴回家收拾客房,请这些天一直在女儿家帮忙的关婶和隔壁的王婶赶紧上街去买些酒菜,再让幺妹儿把小外孙抱出来让亲家和大女婿瞧了瞧,这才招呼亲家和大女婿坐下喝茶。

    “娃出生那两天真把我给吓坏了,琴儿奶水不够,娃吃不饱,才那么大点人嘴还叼,米汤一口也不喝,好不容易喝一口还吐出来。”

    “后来咋弄的?”

    “都说远近不如近邻,这次多亏了隔壁王婶,她家小姑子正好也生了个娃,奶水多的娃都吃不掉,见我家娃吃不饱整天哭,连琴儿都急哭了,就帮着把她家小姑子从乡下接到城里,就住在她家。有时候过来帮着喂,有时候我老伴和幺妹儿把娃抱过去喂。”段吉庆喝了一小口茶,又笑道:“这个忙我们也不能让人家白帮,一个月给人家二两银子。猪蹄汤、肚肺汤、鲫鱼汤、老母鸡汤要么不炖,要炖全炖两份儿,琴儿要滋补,人家一样要滋补,不滋补哪来奶水。”

    杨财主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毕竟吃人家的奶嘛。”

    杨兴明心里却酸溜溜的,觉得老丈人对小女儿远比对大女儿好,对韩四的娃远比对他杨兴明的两个娃好。

    段吉庆何等精明,岂能看不出大女婿兴致不高,捧着茶碗不动声色说:“亲家,兴明,志行远在京城,他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前几天托人捎信说来不了。他大哥倒是会来,可来了连句话也不敢说,帮不上啥忙。韩家添丁这么大事,我们不帮着操办谁帮着操办,你们说是不是?”

    杨财主也看出他儿子似乎不太上心,急忙抬起腿在桌下踢了儿子一脚,旋即笑道:“是是是,亲家说得在理,这面子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帮志行撑起了!”

    “亲家,这话说反了,”段吉庆放下茶碗,敲敲桌子:“志行现而今不但是官身,也是我们重庆府在京城的会馆的首事,每天打交道的全是达官贵人!翰林院编修吉老爷、翰林院庶吉士敖老爷,刑部员外郎江老爷等京官不晓得多器重他,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有一个算一个全受过他恩惠,不晓得有多感激他,所以现而今不是我们给志行撑面子,而是志行在帮我们撑面子!”

    杨财主由衷地叹道:“我听刘举人说过,我早晓得志行是个有出息,但咋也没想到他这么出息,一到京城就做上了会馆首事。”

    “亲家,你不晓得的事多了,今天要说正事,明天得空再跟你细说。”

    “对对对,先说正事。”

    段吉庆瞄了大女婿一眼,不缓不慢地说:“娃的满月酒我本打算办简单点,本打算就请请家里这些亲戚和志行在县衙、府衙、道署里的那些长辈,摆三四桌足够了,结果顾老爷一听说韩家添丁、志行有后了就要来吃满月酒。”

    杨财主惊诧地问:“柴家巷的顾老爷?”

    “正是。”段吉庆得意地点点头,接着道:“荣昌县鲍举人和你们江北厅的刘举人跟志行乃八拜之交,他们不但早差家人送来了贺礼,还托家人给我捎信,说志行的娃满月那天他们一定会到。”

    “顾老爷可是翰林老爷,一下子来一位翰林老爷和两位举人老爷,这面子真给大了,志行的娃真是个富贵命!”

    “两位举人老爷,亲家,你开啥玩笑?”

    “不止?”

    段吉庆笑看着他们父子,扳着手指盘算道:“荣昌敖家半个月前差人送敖家先贤的画像去京城,经过巴县时顺便送来一百两银子的谢礼。人家本打算留下谢礼便走,结果发现琴儿生了,志行有后了,又赶紧托人给家里捎信。前天敖家族老又专程差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说敖册贤敖老爷会亲自登门祝贺,来这儿吃完满月酒再去成都。”

    “荣昌敖家,敖半县?”

    “正是一门两进士的荣昌敖家。”段吉庆笑了笑,接着道:“志行不是在京城翻建会馆吗,其实不只是翻建扩建会馆,还在建文昌阁和乡贤祠。长寿的振威将军府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振威将军府也差人来了,一样送来了贺礼,娃满月那天一样会有人来吃酒。”

    “振威将军府,这我还真没咋听说过。”

    “亲家,你咋连胡超胡将军都没听说过!说起来胡大人虽不是科举入仕,但也是我们重庆府的一个传奇。他幼年不幸父母双亡,家庭贫困,沦为乞丐,被迫投入绿营从军。力大无比,善使八十斤重的大刀,在平白莲教之乱时积功至大昌营千总,之后一路高升。

    做过酉阳营守备、巫山营都司、重庆镇重庆右营都司、陕西泾州营都司,在陕西河南等地攻剿天理教贼匪,身经百战,屡立战功,又迁陕西秦州营游击、兰州城守营参将、甘肃永昌协副将,绕了一大圈又回来做重庆镇总兵。”

    杨财主平时只关心地里收成咋样,地租能不能收齐,哪里晓得这些,下意识问:“后来呢?”

    段吉庆身为府衙兵房经承,每天办理的全是兵事,想不晓得这些都不成,何况前不久刚收了胡家后人的好处,眉飞色舞地说:“后来胡将军出征新疆,生擒叛酋张格尔,以功赐宴,绘像紫光阁,封为振威将军,赐蟒袍。再后来任甘肃提督,可惜因西宁番叛,调援不力被褫职,老将军戎马一生也不容易,干脆告病解甲归田,道光二十九年仙去的。行伍出身的又咋样,只要能建功立业,一样能入乡贤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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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介绍: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旦学有所成,便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韩四不通经史,不谙子集,无缘科举,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个官!读者群:978418538,欢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韩四当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四当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四当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