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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先生0     注梦集txt下载     注梦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节 妄心

    隔日清晨,日头从云端初露,客房外便响起了几声“咚咚”的敲门声。www.uu234.net静心依旧用被子蒙着头试图躲避新一天的到来。二道长起身轻振衣冠走到门边,门外依稀见着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身影。轻启门扉,门外女子正是昨日令人神思恍惚的慕夫人。她依旧戴着面纱点头行礼,轻声说道:“早饭已备好,请二位移步。夫君上早朝,稍后便回。”话既说完,她依旧站在门口,低额收颔,看不清脸色。

    二道长见此情状问道:“夫人可是有何难事?不妨与贫道一说,或有解忧之法。”

    慕夫人后退几步,便俯身跪了下来,“小女子与夫君本是俗人,不敢苛求甚多,只是夫君多年以来心病难解。只要道长肯赐药相救,小女子感恩戴德,愿日夜焚香供奉片刻不息!”

    二道长只是背过手轻声笑道:“这一方破落院子里,有花有草,有木有石,好一副清贫官家的气象。只是这俗世之景的框架里,却容不得俗人啊…”说罢便盯着慕夫人定睛不转。

    听到此语,她身躯不禁一抖,稍后又平复心神再度说:“道长高深莫测,俗世之物定是入不得法眼,仙家宝物小女子也不曾见得。方才话语,道长只当是耳旁轻风,吹过既失便是了…”说完整整衣冠转身便走了。

    二道长回到房里,只见静心裹着棉被在床边坐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静心打着哈欠问道:“方才门外是谁?起的这般早,殊不知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二道长移形换影到得静心身边便是一个爆栗点在她的脑门,“叫你平日里不认真读书,这些市井之语倒是学得勤快。”

    静心又是摸摸脑门“每次我一问问题,师父就环顾左右而言他!定是有什么事情又瞒着我!”她起身又背过身去,自顾地穿起衣裳戴好斗笠。

    二道长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水,“你这丫头,道法典籍不通,这方面倒是敏锐。方才是慕夫人前来拜访,邀你我入厅进餐。”

    静心到桌边坐下,托腮看着师父又问:“当真只是如此?”

    二道长抵不过静心连番追问,只得和盘托出:“自是不止,她早早来访,便是请我赐药。定是怕那慕大人知道了,面子上挂不住。情易请,无价宝却难求。各人有各自的缘法,怎是三言两语能作数的?”说罢又拉上静心,“还不快走?又要等到你腹中和尚鸣钟示警,再抱怨个不停吗?”二道长这话直戳她的心窝,便不再言语静静跟在师父身后。

    到得厅堂之上,慕尚书正好从门外进来,虽然依旧戴着铁面,神色失落的样子却依稀可见。他走到桌边与刚来的二道长二人一同坐下,取下铁面,狰狞的面容常人见得难免不作呕。在座几位全都默不作声,慕尚书轻叹一声再度戴上了铁面。慕夫人神情复杂不知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得低着头不做动作。慕尚书轻轻摇头,也是不发一语。不大的厅堂里坐了很多人,却如止语的和尚一般一言不发。

    二道长打破沉寂,“慕大人面露难色,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慕尚书轻哼一声,一拍桌子,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说:“今日朝堂之上,我再提新政,几位世家大族不但出言挑衅,引得满堂哄笑,更是连皇上也参与其中!非说要我揭下面具,只是我这面目如何示人……”他低头沉默片刻“近日朝中言我是妖魔之语日盛,更有佞臣借此与天子戏语竟得拔擢!”

    二道长看着他说道:“大人言下之意我早已明了,这丹药也并非不可赠与,只是……”

    见得转机,慕尚书赶紧追问:“只是如何?”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丹药你当不当得,我说了不算。”二道长沉声说道。

    “要我如何?”他再次追问。

    “贫道这里有一关,只要你闯得过,便把这紫金丹赠与你。”二道长抽出背后的卷轴,轻轻扭开轴杆倒出一枚金丹置于手上。

    慕尚书见了便跪下,“感谢道长!”

    “我还未说是什么关,你便先谢上了,我看着像是家财百万的富庶乡绅?随身之物说给就给了?”

    慕尚书连忙答道:“不论是什么关,且让我闯上一闯!道长能给这个机会,已然是感恩戴德了!”

    二道长微微一笑,“既然你有此决心,那便试试。”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影消失,瞬间出现在了慕尚书身后,口中轻念法诀,右手点出,指在慕尚书的后脑之上。不一会儿,二道长眉头轻皱,似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手中法诀再度变换,双手齐出点在他的太阳穴上。慕尚书在桌边摇晃了几下便应声而倒。慕夫人见此情状,三步并作两步,哪还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却还是不及将他扶住。他重重倒在地上,铁面也掉落在地上摔得铿铿作响,而他却依然眉目紧锁,没有一点清醒的模样。

    慕夫人将他抱在怀里,向二道长询问道:“他……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要过什么关?”

    二道长拉着静心走出大厅,传音入密对慕夫人说:“此关说易不易,说难不难,不过是对自己的执着有一份清明,敢破便可破。常人寻之不得,修行之人避之不可。如梦似幻,却也切切真真。”

    慕夫人愣愣出神,似是明白了什么,便赶忙扶着慕尚书回到房间。

    慕夫人陪着失去意识的慕尚书坐了半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夫君,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说着低头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便轻轻地走开了。

第四节 劫

    一道明光渐渐撕裂黑暗,有个女声在耳边呼唤,“老爷,老爷…”。慕言揉了揉眼,缓缓从床上坐起,看着坐在一旁伺候的少女不禁眉头一皱。

    “你……你是?”话还未说完又支撑不住躺了下去。

    “老爷你已经躺了七七四十九天了,道长交代过,他只是用一道真气勉强维持你的生机,但多日未曾进食,难免虚弱不堪。”少女扶着慕言躺下,帮他盖好被子又解释道“道长一行已经离去,离去前买下我来当丫鬟伺候好老爷……哦对了,道长还留了一封信,吩咐只能老爷自己拆开来看。”说着掏出了一封信件。“老爷,你先看着,我为你去准备些吃食。”,语毕匆匆走出房间。

    慕言连忙拆开,看着信上字迹大感吃惊。“日前试炼目的便是测试你的心性,在那之后几日你便有醒转的迹象,我甚感欣慰。紫金丹我已替你服下炼化,期间剥皮断骨之痛常人难耐,我已为你抹去这几日记忆,省去心忧。你醒来七日内,身体依旧虚弱,切莫妄动。我与徒儿早已离去,不必再寻。”

    慕言合上书信,颤抖的双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脸庞,轻轻一触又迅速抽离。渐渐地,他脸上布满了兴奋和惊疑不定的神色。之后又迅速从衣袖中伸出双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摸了个遍。“哈哈……哈哈……哈……”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激动不已,半似痴狂地疯笑着。不一会,他又起身想要下床,双手撑着虚弱的身体,刚离开床沿没两步就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不久,那丫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慕言倒在地上近乎昏厥,赶忙将饭菜置于桌上,扶起慕言说道:“老爷有事喊我就行,我叫环儿。”慕言哪管什么环儿佩儿,缓了一口气说:“你……你快扶我去镜前。”环儿只道是老爷受不了杂乱的仪表想要梳洗一番,便扶着他到了台前。

    慕言双手抓过铜镜,看着铜镜里面如玉光滑的皮肤,双手越发颤抖。他拉过环儿,指着铜镜“你看!你看!哈哈哈哈哈哈……”环儿心里疑惑却不敢言语,只当是老爷大病初愈心绪不定。不过环儿长这么大,却也未曾见过如慕言一般俊俏的人儿,其貌言语难描画笔难绘,只是五官脸庞配合得当,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不能。若是有修行的人看了便会脱口而出四个字“天人之貌”。人生天地之间,样貌才情各有不同,高低优劣层层分明,而在这层级顶端的便是巧夺天地,受造化庇佑的“天人”。

    之后七日,慕言深居简出,在外只托人传告说是染了重疾无法上朝。那些佞臣哪会放过这个机会,朝中风言风语日盛,慕府门口也热闹起来,有不少想要一探究竟的好事者不断打探,皆被环儿一应拒之。本来道路以目的街道上,居然在这个深巷里变得热闹起来。不时见到两个书生模样的路人,在慕府门前交头接耳。“嘿……听说了吗?咱们的慕尚书自当官以来,不论风霜雨雪都是第一个上朝的,可近日不知为何……?”只见一白衣公子对另一青衣公子使了使眼色,低声耳语道。青衣公子抽出纸扇在嘴边轻轻一点,旋即张开纸扇,二人便在扇后私语起来,“这你便有所不知,传言这慕尚书是妖怪化身,铁面尚书之下藏的竟是妖怪容颜!近日法善禅师入城讲经,听闻二人斗法两败俱伤,法善禅师匆匆离去而慕尚书也卧病不起啊!”说完还得意地抖了抖扇子满脸笑意。白衣公子一看是同道便打起主意套个近乎,“不知公子近日来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他搓着双手,一副奉承之貌。“想来公子也是明白人,咱们替那些贵人打探消息,这消息多了,可就不值钱了。”说完一甩扇子又走了。

    七日之期既到,环儿忙帮慕言整理衣冠,“老爷,这几日外头闲人甚多,几多出言不逊甚是可恶!”慕言理了理朝服,不以为意。待环儿帮忙自己带上乌纱,拿上笏板,又四处寻了寻,终于在床边的角落找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伴。戴上铁面便阔步走出宅邸。

    虽是清晨,但一路上早有好事者夹道围观,指指点点不停,慕言只管自己阔步往朝中走去,片刻不停。市井之间言语不断,就连原本老实本分的菜农、小贩也各个开始交头接耳,倒不是为了打趣慕言,只是近日热闹起来的街道总是需要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借着摊铺各个早市的商人也交谈起来。

    “看见没……?那就是我们的铁面尚书。”

    “谁不知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知道些什么,快快讲来听听。”

    慕言一路走过,带着街边言语浪潮一起一伏,几日之间就从身居陋巷无人问津的铁面尚书,变成国中人人谈论的风云人物。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慕言只得摇摇头,心里想着倒是得好好谢谢朝中的那几位同僚了。

    到得朝堂之上,迎接慕言的不是习惯中的空无一人的大殿,而是同僚们的夹道欢迎。“哟!这不是慕尚书吗!”说话的是礼部尚书贾郝仁,他挺着大肚一摇一摆地朝慕言走来。他与慕言并肩站着,因为身材矮小只能够到慕言的肩膀,假装热情的拍了拍慕言,“慕大人这几日不见,英姿更胜往昔啊!”慕言对这个笑里藏刀的小人心知肚明,这几日风波多半也是此人在背后捣鬼,当下只是笑笑并不作答复。“该不是功力有了突破,特要我们好看吧?啊?”说着又捧腹大笑起来。一旁依附于他的小官也凑到近前对慕言指指点点,深知慕言此番失势又有靠山在后,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慕言戴着铁面,完全分辨不出神情,身躯宛如巍峨山岳,任凭小人话锋锐利也不动分毫。

    “几日不见,诸位爱卿倒是活跃了不少啊!”一个年轻嘹亮的声音传遍大殿。听着声音大臣们纷纷列队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动作他们每日排演一遍,无须刻意却也整齐划一。皇上一整龙袍随意地坐下,“朕听闻慕卿久病初愈便来上朝,心中十分感佩。”一旁伺候的公公笑眼弯眉十分慈祥。“劳烦皇上挂心。”慕言双手秉持笏板深深鞠躬,“臣有一事上奏。”皇上一挥衣袖,“慕卿但说无妨。”

    “此事臣奏议已久。玄都崩溃,天下失统。群雄并起,战国割据。我们不该再故步自封龟缩一隅!理当开商通道联合邻邦……”

    “别再说了!朕已经听得够烦了!只要慕卿答应朕一件事,开商道的事,朕便考虑考虑。”

    “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区区小事!”

    “那你便把你的铁面揭下!自朕记事以来,你便整天戴着个面具显得甚是古板,朕想看看你的容貌!”

    “这……”慕言迟疑片刻。

    “有何不可!”

    “并无不可……”,大殿之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盯着慕言将面具缓缓揭下,连呼吸之声也明晰可辩。他说罢便将面具缓缓揭下丢在了地上。铁面与砖石碰撞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朝堂,望着慕言的面貌,群臣无一不是大惊失色。

    站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个温润似玉的翩翩公子,抵不住吃惊的群臣再度交头接耳起来。

    “慕卿相貌堂堂如何多年以铁面示人?”皇上不禁发问。

    “铁面如何?真面又如何?皇上待我不会因面目而有所改观,我所为之事,也并不会因为面目而有所改变,赤胆忠心,一如既往!”慕言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你倒是能言善辩。某些风言风语之人的伎俩也算是不攻自破了!”皇上在群臣之中扫了一眼,以贾尚书为首的朝臣也低下头不敢作声。

    “通商之法朕允了!一年之内,我须得看到效果,如若不然,定要你提头来见!”

    “臣!遵旨!”慕言毫无犹豫跪下接旨。

    “若是无事,便退朝吧!”皇上一甩衣袖又匆匆离去了。

第五节 亦幻亦真

    慕言接旨之后,办事也是雷厉风行,不到半年便与各邻国主君谈妥,相互扶持,共谋大事。几月之后,慕言领着各国使节进京面圣,献上贺礼,结为同盟。一年之间,本被世族垄断的商行多了许多生面孔,城中人流来往络绎不绝。道路以目之像逐渐被生气带跑,百姓交口称赞,皇上龙心大悦,免赋税一年。

    慕言一举,开商道、结同盟、打世族、唤民心。一时之间成了酒馆茶楼里人人称颂的大英雄。皇上也逐渐感觉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勤理政事,大国气象日显。

    而慕言自己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这一切是不是来的太容易了……?

    一日,慕言正在庭中赏花饮茶,忽地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叫门声传了满院。环儿赶忙收拾一下仪容来到门前,门既推开,只见一个矮胖子往里面闯。一边进来还一边招呼手下,“来来来,都进来!”。环儿往外头一探,只见几列队伍整齐划一,抬着箱子挨个进来。

    “这、这……”环儿自小便过着困苦日子,到了慕府也几乎没有改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当下就捂着嘴巴不敢说话。

    “环儿!有哪位贵客登门?”慕言闻着声响便从庭里出来,迎面便碰着一个满脸油光的小胖子。定睛一瞧,竟是日日与他做对的贾尚书,当下没好气地问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哟,您看您说的。这不是最近慕大人政绩卓越,皇上来赏了。”贾尚书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意。

    “皇上自是赏罚分明,可这点小事如何能劳驾您啊?”慕言冷眼反问。

    “这不是,我从王公公手头抢来的差事,想来往日你我关系不睦,特来赔礼道谢。”贾尚书收了收腹,躬身解释,令人看着颇为好笑。

    “你不怪我抢了你的差事,夺了你的政绩?”慕言故作狐疑又问。

    “哪能啊……我可做不到这般巧言善辩,若是换了我,这事定然是不成的!”他直起腰喘着粗气奉承不止。

    慕言心想此人定是来此巴结,生怕自己得势刁难,也有结党营私之嫌。于是又出言刁难,“你说是来于我赔礼道谢的?那便跪下磕三个响头!”

    谁知那贾郝仁也是个爽快人,连忙下跪,砰!砰!砰!三下响头便磕完了。事了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揉着额头痴痴地笑。

    慕言虽与其不睦,可对此人脾性也是深有了解。他虽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可远远没有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看到慕言不发一语,贾郝仁又抢过话头。“慕尚书无需担忧,我此来非是设计陷害,只是皇上观你我关系不睦,特叮嘱我要好生相待。过去六部如一盘散沙,皇上早已看不过眼,如今国情好过之前,自然当把六部拧成一股绳,互帮互助才能治国安家!”

    慕言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起贾尚书,“您可曾记得,当初我还是个县令之时,您对我说过一句话?”

    贾郝仁一挑眉毛感觉事情不对,“什么话?”

    “您当初说……”慕言咳嗽了两声,学着贾郝仁的样子说道,“我就是死了!被玄河的水冲走!我也不会与你这样的人结交!”

    贾郝仁一扭头脱口而出一句“真香!”又一回头满脸笑意地望着慕言,“我说您这菊花!真是上品!真香!”

    慕言瞧着他这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定是问不出什么了,收下了赏赐就匆匆打发了贾郝仁。他望着满院的赏赐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环儿从一旁挤了过来,望着这些赏赐也有些发愣,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看久了还真就让人有些眩目。

    环儿揪了揪慕言的衣袖,“老爷,咱们这下……可算是发达了?”

    慕言抽出手,“你去外边请些人过来一同收拾,而且大丈夫立世当为家国百姓,以天下为先,还谈什么发达不发达,就算清贫一如既往,也该秉持这样的信念。”

    环儿不知何时晃到了慕言身前,“真的吗?你当真只是为了家国天下?”,慕言望向环儿的脸,好似熟悉又十分陌生,想不起来是谁,仿佛没见过这人一样。慕言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住了。而环儿依旧在问,“真的吗?你当真只是为了家国天下?”

    一遍又一遍不断冲击慕言的心神,他再看一眼环儿,她的身影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虚影幻想与眼前的实体交织重叠令人难辨真假,一个没注意竟跌坐在地上一身冷汗。

    环儿见了赶忙将慕言搀扶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我见你一个人站着发愣了半天突然跌倒了,是否近日天冷染了风寒?我给你请个大夫!”

    慕言赶忙拉着环儿,“免了,许是近日公务繁忙,有些晃神了…”说着慕言心头又回荡着那些虚影,久久不能散去。环儿见他这般情状,赶忙扶着他回房躺下了。

    托人传信,慕言告病在家几日。眼前不断浮现那些景象,心神难安之下决定出门走走。

    随着慕言的名声与日俱增,平日里百姓见了他都会打声招呼,也有许多人把他当了偶像崇拜。慕言神思恍惚地晃荡到了明日茶楼,这茶楼的老板与慕言算是旧识,一直颇为佩服这位身居陋巷的尚书大人。慕言常与他诉说烦恼,他也从不讳言直说利弊。

    小二见了慕言,连忙迎上,“慕大人许久未见,风致阁一直给您留着咧,这边请啊!”见了慕言兴致缺缺,小二也知道定是有些心事了,连忙去请老板。

    不多时,一阵稳重的脚步从外头传来,推门进来的是一位书生扮相的白衣公子。这位茶楼老板原是当地富商独子,年及弱冠一事无成,唯独喜爱品茶寻茶,闲时也好听些时闻政事,对其见解也颇为独到,其父便为其开了一家茶楼,盈亏与否全不在意。这位公子也不负期望,这间茶楼已成为国内文人雅士平日里交谈之所,其以隔间风雅别致,茶品种类繁多著名。

    “这又是谁惹得我们慕大人满面愁容啊?”这老板一甩折扇坐下便笑道。

    “易笙,你就别笑话我了。”慕言低头扶额,神色不宁。

    “那我们说点开心的,我从南边又寻来了一种新茶,你我可……”

    还未等他说完,慕言便打断道,“你知道我从不懂茶,当初做你这茶楼的第一个客人,也只是为了寻一处清净地罢了……”

    “也是……那你今日来也是为了寻个清净地?”

    慕言抬头看着易笙,一脸正色地说:“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易笙一翻白眼撇过头去,“清廉正直!玲珑心思!风流倜傥!”

    慕言看了他一眼,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一拍桌子说道:“易笙,我想喝酒!”

    易笙一转头笑着问他:“你想喝什么酒?”

    慕言一挑眉毛,“花酒!”

    二人来到青楼,其间酒色奢靡不再赘述。只道二人喝到半醉半醒之时,慕言突然拿起酒杯问易笙,“你不是最痛恨酒色之物,为何还与我来此?”

    易笙红着脸,又饮了一杯,“舍命!陪君子……”说完便倒了下去。

    慕言笑了笑,就往青楼外走,他提着酒壶拿着酒杯在青楼门前席地而坐。人们宛如没有见到他一般,在门里门外进进出出。

    忽地,他饮了一杯大喊起来,“各位,你们觉得我慕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见人们驻足观望,说着亦如清廉正直一类的赞美之词。

    他又问:“即使我这样纵情声色,毫不体面?得了赏赐便骄矜自大?”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还是说着“男人找些乐子,人之常情。”“谁还没有想放纵一下的时候啊。”“慕大人也是常人嘛。”

    “多谢各位。”慕言笑着又往青楼里走去。他忽视了身边所有人,一直往楼顶走去,没人阻拦,仿佛没人看见。

    到得顶楼,轻风徐徐,明月如勾,一切一如往常宁静祥和。慕言摇摇晃晃地站在楼边,看着人流来往,内心宛如古井一般不起涟漪。想骗我?这般想着便从楼上跳了下去。只觉一段阵痛难以言喻,意识渐渐消失,一旁人群议论纷纷,却早已听不清是什么话语。

    慕言吃惊地从床上醒来,发觉浑身无力,这时她听见一个女声在耳边呼唤,“老爷!”

    “环儿……”慕言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姑娘疑惑的回答。

第六节 出妄

    环儿见着慕言惊疑不定的样子,想着兴许是昏睡过久,神思有些恍惚了。www.uu234.net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慕言,“道长给你留了一封信,吩咐你自己拆开来看。我去给您准备吃食。”

    慕言赶忙接过信件,拆开之后细细品读,似乎也没有一点不同。慕言绝望地倒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回忆起之前经历的种种,倒也如梦似幻,光阴倏忽而过,事故人情也与往昔不太相同,“难道真的是梦?”,他喃喃自语,似问似答。

    与之前一般,慕言依旧献策安国事,结邻邦。不久之后再度为百姓熟知。只是这次慕言却没有选择打破这一片和谐宁静,反而试图融入这一场看似异常的幻梦。

    日转星移,匆匆数十年弹指而过,龟甲国力日盛,百姓生活平安喜乐,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里只有一根尖刺还在慕言心里,妄图突破这一切的虚伪。

    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几十年来,慕言不断地问自己,可依旧问不出个答案。今年深秋已过,年逾古稀的慕言也难抗天地大寒。他早知自己恐怕是挺不过这年的大雪了,想要好好把今生疏漏的东西好好理一理。他到了朝中与新皇请辞,与几位知己同僚促膝长谈,到了明日茶楼再见见易笙,听他吹嘘新寻得的好茶。可他的心里依旧是空荡荡的,像被白蚁啃食的石砖,空留其表。

    他拄着拐缓缓晃回了慕府,这日大雪临城,门前已经有了不少积雪。他缓缓推开门,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不禁呆住了。脚步不听使唤地往一个从未走过的角落走去,这条路不曾积雪,像是被人细细扫过。顺着小路走去,抬眼便看到一间门前堆满了杂草的小屋,似乎从未见过,但它又真真切切的伫立在那里,与周遭没有一点隔阂。慕言拄着拐,废了好大劲才把稻草搬开,轻轻推开门,听着“吱呀”一声,被迎面而来的灰尘扑了满面,慕言捂着胸口咳嗽了许久。

    举着袖子在面前扇了扇才敢一脚踏进这间放置已久的小屋。屋内摆设普通,一桌一床一椅而已,家居做工粗陋,不像龟甲国内的制品。慕言望着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处。走得久了,慕言将拐杖搁置一旁,便在桌边坐下了。习惯性地拿过茶壶倒了一杯,杯中茶水香气氤氲,又透着诡异。慕言却像着了魔一样不曾察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其味苦涩至极咽下之后却有浓浓回甘,令人着迷不已。慕言闭着眼久久回味起了这茶水清香,渐渐睡了过去。

    门外寒风不断扣击窗门,似要闯进来一样。慕言也被寒意叫醒,揉了揉睡眼,忽地见到了桌前放着两样东西。定睛一瞧,居然是两个灵牌!他先看了眼左边的灵牌,上书几个字令他吃惊不已。“先夫慕言之位”,震惊之余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找不到源头。他又看了右边的灵牌,那个灵牌十分特殊,并不似其他灵牌有着工整的格式,其上只写了一个名字。

    慕言回过神来,发现已经阴魂出窍,渐渐往天边飘去。

    “啊!”一声大喊从慕府中传来。

    二道长带着静心推开门走了进来,“恭喜慕大人,终出妄境。”二道长拱手表示恭喜。

    慕言却惊魂不定,问道:“这……这回不是梦里吧?”

    二道长笑着说:“是梦非梦,我说了不算。一切以你当真为真,以你认假为假。真假之别,不过是认为而已。”

    慕言又轻轻抽出双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庞,一如往常坑坑洼洼,心中又想了一遍那宛如被毒虫啃噬的面目,也不敢再去看一眼铜镜,只是心下安稳了不少。好不容易静下心来,他问起二道长:“我‘进去’了多久?”

    二道长将手从袖中抽出,做了个手势,“不多不少,三日而已。”

    “但我在里面,却走过了近百年岁月。”慕言扶额回忆,却又觉得那些回忆十分模糊几不可辨。“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就当做是一场梦罢。”,二道长取出紫金丹,趁着慕言没注意,对着他胸口运气便是一掌,慕言口中吐出一口浊血,二道长顺势将紫金丹拍如他的口中,替他合上下颚又飞速来到他的身后运气抵住脊柱之处。“既然你已梦醒,我便完成当初的约定,将紫金丹赐予你。”

    慕言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除了神识清醒之外,整个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好似当初魂游体外的情状。

    慕言身体上的痛苦不断攀升,有如万虫噬心、锥心刺骨。他不断忍受着剥皮断骨之痛却又十分清醒,即使剧痛难忍也不曾昏迷过去。

    四十九日之后,慕言脱胎换骨,身上皮肤焕然一新,连精气神也十分完足,虽然刚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却浑身舒坦。当下不知如何道谢,只是对着二道长躬身一拜。

    “不必多礼。丹药之物终究在身外,缘法到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在乎珍贵与否。”二道长摆了摆手又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些琐事,还想在府中叨扰几日……”

    “当然可以!”慕言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那便谢过。”二人互相行礼之后便别过了。

    二道长走出房间便见到一直躲在门外的慕夫人。他们相视一笑,却是无话。

    不久之后慕夫人的耳边响起二道长传音入密“无需怕我,不论是什么,终究是他的缘法,你……也是他的缘法。”

第七节 苟且

    慕言收拾了衣裳,整了冠帽,却连镜子也没看便从房里走了出来,寻着饭香到了厅堂,才发现慕夫人与二道长一行已经等候多时了。www.uu234.net

    几人饭桌上各自不语,仿佛各有心事,只有静心一人睁着大眼睛一直打量着几人。四人里的女子都带着面纱,男子也都俊朗,看上去十分怪异。

    沉默半晌,一阵急促脚步打破了沉静。来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扶着门框说道:“先生……我听闻您大病初愈便急忙赶来与你传信……”

    慕言赶忙把他请到一旁安座,与二道长一行解释道:“这是我来龟甲国结识的小友,政见相投,平日里素有来往。”

    那青年赶忙咽了一口茶水,缓过气来便与慕言说道起来,“今次科举,因为朝中忠良进谏,皇上决定由先生您来推举一个试官,不再是礼部一手遮天了……这可是在朝中培养后辈的好机会啊!”

    慕言心下犹豫不决,如若应此机会来培养朋党,岂不是和那群佞臣无异?今后朝政充满党派之斗也是可以预见的。如若不应这次机会,怕是永无推翻这些黑色的大山。当下不知如何决断。

    慕言心思无法决断之时,那青年一直盯着慕夫人看个不停,眼神毫无流转,甚至没有注意到慕言不再戴着铁面的英俊相貌。

    慕言回过神来,发现了这位小友目光呆滞的地方,叹了口气,“唉……你先回房去吧。”冲着慕夫人摆了摆手。慕夫人依旧低头看不出神情,没说什么便走了。

    那位青年回过神来,连忙赔礼道谢,“失礼失礼……我一不留神又……”

    “陆之远!别再说了……”慕言一拍桌子,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这事我得好好思量,这几日……你别再来了……”

    陆之远躬身一拜,也无甚辩解,便匆匆走了。

    这一切二道长与静心也看在眼里,相视一笑,各有思量,却不发一语。二道长与慕言拜别之后领着静心回了房间。一路上静心噘着嘴哼着小调,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回了房间关上门之后,静心也是憋不住满肚子的好奇,向二道长问起:“师父,师父!那慕大人是天人之貌不假,可那慕夫人难道也是……?这天人之姿怎是说出就出,好似一点也不稀罕一般?”

    “你说的对也不对,天人之姿固然完美,但如此媚态天然,勾魂摄魄的……非仙即狐!”二道长缓缓坐下,笑着看向静心。

    “师父是说……这慕夫人是仙子?”静心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二道长对着静心脑门又是一个爆栗,“你见过仙子下凡吗!还与凡人成亲!”。

    “怎么没有!那董永与七仙女!还有刘彦昌与三圣母!”静心反驳道。

    “好的不学,净费时间去听些市井传说!”二道长十分生气,解释道,“世上有狐一类,生来幻化无常,每化作人形,皆至世间之极。化作美人可惑众生,化作恶人可惧鬼神。但本身法力低微,除了幻化之外什么也不会。世人称其为‘千面狐’!”

    “我随师父修行多年却也未曾见过千面狐,怪不得我……这千面狐幻化之力如此强大,身上也不见一丝妖力,当真十分奇特!”静心托着下巴想着几次与慕夫人碰面,都未曾察觉出她的妖力,想着定是千面狐的独特之处。

    “错了!千面狐妖力低微,虽然不易察觉但终归是有些妖力。世传千面狐之皮毛,披之可幻化身形一次,所化之形也是世间之极。故常有富人千金求之,也有专门猎杀千面狐的猎人有特定的本事追踪千面狐。这也是为何世间千面狐少之又少,上次见到千面狐,还是二十年前了……”二道长耐心的解释道。

    “那为何慕夫人身上一丝妖力也无?”静心又问。

    二道长思虑一会儿答道,“这我亦不知……”。

    “竟有师父也不知道的事,当真稀奇。”静心又想起慕夫人面纱半遮依旧勾魂摄魄的容貌不禁羡慕起来,若是自己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戴着面纱那该多好。

    二人又在房里聊起城中一些琐事,气氛倒也融洽。

    话说慕言依旧徘徊在所谓做与不做的抉择里,一人在灯影烛光下的里书房徘徊了一夜,依旧没想出个两全之法。还在慕言徘徊不定的时候,天边一声鸡鸣为黑夜撕开一线晨光。慕言只好匆匆整理衣冠便上朝去了。遗忘在角落里的老伙伴铁面也兀自蒙尘了。

    慕言一路上完全没注意到行人异样的眼光,只是在心中不断盘算这件事情的利弊。

    来到朝堂,已经挤满了等候上朝的大臣。群臣见了慕言纷纷开始以团体为中心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多是非议而不是褒奖。慕言即使无心也注意到了朝堂上的异样,刚想扶正自己的铁面却发现面上空无一物,便明白了大殿上议论的来源。

    贾尚书在一旁看着也是冷笑,心道此人戴了几年铁面怎的又换回来了,他那怪疾难道好了?亏我这几日还在派人散播他的传闻,当真是无用!

    随着远远传来一句,“哟,什么事情这么热闹?让你们在朝堂之上都敢如此大声喧哗!”

    来人正是新皇,其乖戾残暴的态度与妄境里完全不同。

    皇上一眼瞧见了没戴铁面的慕言,“这是哪位俊俏儿郎,怎的这般面生啊?”

    皇上一开口慕言便知说的是自己,赶忙躬身一拜,“臣慕言……”。

    “原来是慕尚书啊!前几日你卧病在床,群臣还与我提起你,你为何不再戴那面具了?”皇上又问起面具之事。“近日有坊间传闻,听说慕卿是妖物,多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怕人看出真身?近日卧病只是渡劫?如今看来修为应该大有提升啊?”几句连续反问,问的慕言喘不过气。

    “臣曾染重疾,被毒虫啃噬面目,不可见人。近日得贵人相助,大病初愈,故揭下面具……”慕言只得如实回答。

    “不知是何方高人?可否引荐?”皇上不耐烦地托着下巴,继续咄咄逼人。

    “此人乃是世外仙人,不入尘世。臣也是费尽心力才请到他。”慕言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

    “仙人你请得,我便请不得?慕言你好大的胆子啊!”皇上一拍龙椅,指着慕言便骂。

    慕言连忙下跪,为了不让皇上不再追问只得编个理由蒙骗过去。“臣失言……只是这位仙人早早离去难寻踪迹了……”

    “哼!也罢!什么仙人我请不着,只我一声令下,玉皇大帝也得在殿前下跪!”

    殿前群臣纷纷奉承,一边奉承还一边对慕言含沙射影。

    “对了慕卿。众臣近日提议你选拔科举试官,你可有异议?”

    “臣……不知如何是好……”慕言心下纠结,又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你便从殿上群臣中选出一位便好!有何为难!”皇上随手点了点几位众臣,“他们都不错,你觉得如何?”

    慕言回眼望向群臣,当下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陆之远不断对着自己使眼色,应当速做决断,以免日久生变。

    慕言再度回过身来对皇上说:“此事事关重大,再容微臣思虑几日…”

    “罢了罢了,慕卿总是这般谨慎,有本启奏,无事退朝。”还未说完便站起身拍了拍龙袍就走了,走时不停与身旁的老公公私语,满脸笑意与上朝时完全不同。慕言观此情状只得叹了口气便往殿外走。

    走未多远,一个年迈的声音叫住了他。“慕尚书留步!”

第八节 迷妄

    慕言一回头,原来是几年前由户部尚书拔至丞相的蔺儒蔺丞相。www.uu234.net慕言与此人也还算熟识,虽然在任户部侍郎的时候与他未有太多私交,但多年朝堂上摸爬滚打,也觉得此人是个中正平和的人,也不在朝中攀附权贵只是做好自己的职务,是个少有的不依附党派的人。

    慕言惯例性的行礼问好,“不知蔺丞相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还能有何事?之前见你在朝堂上举棋不定,想必是心中感惑不知如何决定,当断则断啊!”蔺丞相语重心长不断劝着慕言。

    “丞相此言既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慕言问道。

    蔺丞相哈哈一笑,“真是瞒不过慕大人。”蔺丞相左右环顾了一圈,见无人在一旁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你看,此人如何?”

    慕言看了纸条仔细思索了一番,“此人是礼部的人如何能信他?”

    蔺丞相又环顾了次四周,偷偷藏起纸条。“此人乃我外亲,虽在礼部任职,但与贾尚书等人不曾结交,办事勤恳却多受人排挤。近年礼部事务多是此人在办,若只有那帮只会溜须拍马的草包,这礼部事务早就乱成一团糟!”蔺丞相拍了拍慕言的肩膀,与他作别,又小声地说:“朝中只有你我知道此人真实身份,这次举荐他为试官,既保了你清正廉洁的名声,又可以在朝中培养正直的新人,日子一久,他们没了根基自然便倒了。”

    他又走了一步,回过头又对慕言说:“慕大人前日里提的新政,我也颇为认同。若是此事有成,我定与群臣再度向皇上进谏。到时你我大计皆成……朝政也焕然一新,何乐而不为啊?”

    说完便阔步离开了,只留下慕言一人在原地思虑不断。

    慕言发着呆慢慢往家里走着,一切外物变化,各色行人,全都不在他的眼里。七弯八绕地又回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深巷。转过最后一个弯,正准备迎接自己那个破落院子,竟见一人在门前与慕夫人说着什么。仔细一瞧,竟是陆之远。

    慕言气愤地走了过去,“不知陆兄此来所为何事?”

    陆之远赶忙行礼,赶忙解释:“我此行为的就是来找先生,慕夫人觉得男女有别,不便请我进去坐坐,我便在门外与夫人小叙。”

    “若是为了试官之事,我已有了决断,无须多言!”慕言一甩衣袖,便迈步走了进去。

    慕夫人赶忙跟上,一边追着慕言的步伐一边说着:“夫君……你且听听陆之远说些什么吧……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啊!”

    慕言回头盯着慕夫人,怒目圆睁,“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说完又往房里走。

    慕夫人赶紧跟上,“夫君……你听我说……”

    只听砰一声关门声,一道木门将两人隔绝。木门两边的人各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慕夫人叹了口气转头走了。

    慕言也靠着木门缓缓坐下,“我到底还能给你什么……”,随着轻声叹息又陷入沉寂。

    隔日上朝,皇上又再次问起了慕言有关试官举荐之事,“慕卿,昨日有关试官之事,你决断的如何了啊?”皇上撑着下巴满脸的不耐烦,“你快些做决断,这几日朕的耳朵都被烦出老茧了!”

    慕言拱手回答:“臣已有决断,臣举荐礼部侍郎,李仲魁。”慕言语毕,满堂哗然。

    皇上又伸手掏了掏耳朵,“哦?素闻慕卿与礼部不合,为何举荐礼部的人?”

    慕言答道:“用人唯贤,此人多年勤恳用功,只是寡言少语与众臣不睦,导致朝中风评较差,还请皇上将这次机会给他,一洗冤屈!”

    皇上稍稍正坐,“李仲魁!你可有异议!”

    李仲魁从群臣中走出,“慕尚书与皇上厚爱,臣甚感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蔺丞相自顾地笑了笑,对皇上说:“既然试官举荐之事已经决定,臣还有一事禀报。”

    皇上又不耐烦地撑着下巴,“又有何事,赶紧说吧!”

    蔺丞相也是出队拱手,“此事也是关于慕尚书,前日里,慕尚书多次提起的新政之事,多被朝中闲言碎语排挤,如今慕尚书摘下面具,谣言不攻自破。自然应当旧事重提了……”

    皇上又气呼呼地问起:“这通商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整天说得我都烦了,我龟甲国物阜民丰有什么是没有的?”

    蔺丞相耐心地解释道:“我国固然物阜民丰,商品物资也应有尽有,可却都不是顶了尖的好东西。那西边的沃野之国,平原千里,多年畜牧打猎为生,战马健硕,弓劲而箭利。皇上近年出猎是否感觉无趣了?这些新玩意定能助皇上大展雄风!”

    皇上一拍掌,“好!你接着说!”

    蔺丞相接着说:“那北边的平景国,多年以木工为生,机巧之术精湛,可制精巧机关,其内机关环环相扣旁人难解。前日里王公公送您的机关鸟,便是他们的手笔。”

    皇上一扭头看着王公公,“当真如此?”王公公点了点头示意。

    皇上一拍手,“好!此事便交与慕卿负责,蔺丞相从旁辅佐。可得尽早给我办妥了!”说完又起身一甩衣袍,“朕累了,退朝!”

    朝中众臣宛如千斤重负释放,不久便作鸟兽散。

    陆之远找上慕言,“先生!等等!”

    慕言回过头问道:“有何事?”

    陆之远忙将心中疑惑说与慕言:“那李仲魁虽说一直行事端正也不攀附,但终究是礼部的人,不得不防啊!”

    慕言怒道:“不选他难道选你?”说完便扭头走了

    “先生!先生!”陆之远不断在后面喊着,慕言却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一身朴素朝袍渐渐在偌大的宫廷里变成一点,渐渐消失了。

第九节 千寻一醉

    慕言与蔺丞相领了圣旨,便如火如荼地去了邻国游说。慕言巧舌如簧,为了自己的长久夙愿也是拼尽全力,而蔺丞相多是跟着慕言在各国旅行,赏看新奇玩意给皇上带去,更多的作用只是作为龟甲国的面门充当。

    不到两月,慕言一行的使团便已和各国商量好条件,匆匆回国了。这年已经入冬,但第一场雪却久久未至,只是寒风萧瑟吹得人直想缩起身子。

    到了约定的日子,龟甲国的城门久违地完全大开,各国使节依次进城。沃野之国高马领头,使节身披虎皮背搭长弓,马侧装满箭矢的箭袋散发着浓浓杀气。平景国则跟于之后,几人乘着机关巨象压迫着长街的老旧地砖,机巧扭转之声不时引得一旁的旅客与行人驻足侧目。更有擅长农耕种植的各个小国,提着大袋种子,身背各色农具缓缓跟在一旁。

    龟甲国许久没有这么多生人入内,一时带起人声鼎沸,道路以目之象不消自散去了。

    到得皇宫殿前只有一条通道,御前侍卫披坚执锐整齐排开,阳光映下,兵甲寒光烨烨宛若玄冰卧龙初睁昏睡之眼。御前统领来到使团近前,微微鞠躬行礼,“各位贵客不远万里,舟车劳顿甚是辛苦,还请放下坚兵,入殿商谈。”。天气大寒,吐息之间已尽是雾化的水气,但他的言语依旧铿锵有力,作为这宫殿的盾牌他依旧坚固不屈。

    见了这位统领的英姿,各使节纷纷下了各个代步工具改为步行,并将坚兵一类交给御前侍卫。做完这些,门前的侍卫将交叉长枪纷纷抬起,于地上一震,整齐的掷地声不禁令人心惊。随后各使节便随着统领缓缓向大殿前行。

    大殿之上,皇上与众臣早已等候多时。随着皇上身旁的王公公一句尖声的传召,“宣各国使节进殿!”身着各色服装,面貌各有特色的使节缓缓进殿。

    “参见圣上!”他们各自跪下,虽然行礼方式各有不同,但也代表了他们风俗里最高的礼遇。

    新皇自小便在宫内,登基之后听信世家谗言锁国闭关,哪见过这么多异样的面孔,龙心甚悦,“平身!平身!”,说着还一边动手招呼着。

    那沃野之国与平景国在诸多小国之中国力最盛,故而这两国使节代他们发言。只见那沃野国使节一身古铜皮肤身材健硕,行礼之间也充满野性之味,他抢先说:“此次我等深受慕大人感召,明白小国于乱世之中难以自持,特来归附贵国!方才一见,贵国高墙坚兵确实不负其名!”平景国的使节便是以为文弱书生,他手持折扇轻轻推开,上面大写了一个“礼”字,缓缓说道:“此次归附贵国,特献各国厚礼,请陛下一观!”

    皇上看了眼慈眉善目的王公公,一挥手示意可以进礼。王公公连忙抽出一个卷轴,念起了礼单,“沃野之国,献礼战马百匹,良弓千副,利箭万支!平景国,献礼机关巨象三匹,守城弩箭十架,水车锻台数十!……”

    长长的礼单念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余终于念毕。此间皇上的表情越发地灿烂起来,到得终了更是一拍手掌,“好!”说着便站了起来。

    “既然各位都有诚意至此,我龟甲国自是不会亏待。我以国君之名在此承诺,愿与各国结为同盟,若有敌犯,来此求援,三日必达!若是救援不及,我国愿收留所有亡国之民,并誓报此仇!结盟其间,我国通道为各国敞开,一年之内赋税全免!”皇上第一次以国君的身份如此发言,殿上众臣也各有所思,但终归多是赞同。

    各国使节又再次行礼。“多谢皇上!”

    面圣之事既毕,各国使臣纷纷退下。皇上又高兴地说起:“慕卿和蔺丞相,这次通商结盟之事,你们功劳甚伟,说吧!要什么赏赐!”

    慕言思虑一会儿,说道:“臣不要什么赏赐,皇上愿意相信微臣,令微臣去领办此事,已然了了微臣的夙愿,哪还敢再要什么赏赐。”

    蔺丞相附和道:“此事若不是皇上圣明,目光长远,如何能够办成?微臣自是不敢要什么奖赏。”短短几句,便将这功劳盖到了皇上头上,这溜须拍马的水平不知何时变得这么高,慕言也十分吃惊。

    皇上哈哈一笑,“好!蔺丞相真是深得我心啊!二位不必谦虚,赏赐还是得有,这事便交给王公公置办吧!”说完又正襟危坐看着满朝文武,“朕从未看你们这么顺眼,今日有什么本要上奏的便一起奏了吧!”

    群臣相视一笑,心中都认为我们的皇上终于开始理政了,龟甲国大兴指日可待!便纷纷把肚子里藏了许久的话一一说出。这一日恐怕是今年朝堂上最热闹的一日。

    漫长的朝会终于在接近午时结束了,皇上依旧哼着小曲儿摆驾回宫。本该作鸟兽散的群臣却纷纷围着慕言说个不停。“慕大人真是好手段啊!”“这次通商一举多得,真是妙啊!”

    “今晚我设宴天赐楼,慕大人可要赏脸啊!”

    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慕言自己也觉得有些飘忽,只是恍惚间答道:“一定到!一定到!”

    群臣一听这向来不与人深交的慕尚书竟然答应了酒席,纷纷邀请,直到把慕言近半月的伙食全部包了个满才算罢休。

    夜晚慕言来到天赐楼,眼瞧这灯红酒绿的场所热闹之甚,里面宾客相互敬酒不醉不休的模样,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这还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这般想着刚欲转身走开,便听到一声呼唤将他叫住:“这不是慕大人吗!”慕言只得回头笑笑。那人一见正是慕言本人,便回头呼喊:“慕大人来了!还不快来迎?”

    一声招呼之下,朝堂上本来拘谨的百官纷纷迎了上来。慕言便被包围着,上了天赐楼。

    酒局之上,净是说些道喜的话,谁听多了都会开心。敬酒的一寻接着一寻,慕言终于抵不住心中最后的防线,开怀畅饮起来。酒到酣时,更是投壶弈棋与人同乐。三十年来,慕言第一次放下了紧绷的神经彻底地放纵,开怀畅饮,无话不谈。

    夜至深沉处,宴会宾客各自散去。慕言自顾地在墙角吐了半晌,也扶着墙找到回家的路。

    他晃晃悠悠地推开家门,便倒了下去。但他并未在地上重重摔上一跤,将他摔个清醒。只是感觉身边温香软玉好不舒服。他抬眼一看笑了笑说道:“玖玖……你看我……现在才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抢走你……了……”说着便昏了过去。

    慕夫人只是轻轻帮他整理衣冠,叹了口气。“你也许久未与我同饮了。”又扶着他回房了。

第十节 大雪将至

    隔日清晨,慕言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拍了拍脑袋只觉得疼痛难忍,昨夜酒楼里把酒欢歌的事早就被酒精带走了。他也只得苦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放下紧绷的神经,却好像放肆过头了,希望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一缕清晨的阳光随着木门轻启缓缓洒在慕言面前。慕夫人仿佛仙子化身,朝阳为披清风作裙,慢慢走了进来。

    “昨日你倒是畅快了,苦了我在这替你收拾……”她放下手中的盘子,摆弄起慕言的早饭。

    也不知慕言何时偷偷摸到了自己的身后,轻轻将她的面纱揭下,忽地刮来一阵微风,吹得她发丝凌乱,也将那块多年未曾揭下的面纱悄悄吹走了。她梳理着发丝转过头来,轻轻一笑,刹那间,天光云影仿若静止,天地之间只有她的笑容才有意义。

    慕言看着这张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轻轻伸手帮她把发丝理正,默默不发一语。过了好半晌,慕言心中的不真实感再度作祟,终于开口,“玖玖……这么多年来的事情,当真是真切地发生了吗?”

    “还有什么事是发生过又不曾存在的吗?”她轻轻挣脱了慕言,转身想要去捡那个飘到角落的面纱。

    慕言从背后将她拉住,“以后不必再戴面纱了……”

    玖玖怯怯地回头看着慕言,“是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立刻添了句“那真是太好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他静静地在桌边坐下,“我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了……”

    “不是的……”玖玖也在一旁坐下,“我只是同你一样,感觉有些不真切。”

    慕言笑了笑,“如今我容貌恢复了,又立了奇功,国中万人敬仰,没有人敢对你我不敬,这就是真切!”

    “你慢慢吃,多年没出过这院子了,我先出去走走……”玖玖走至门口,“夫君,晚些时候我带些酒回来,与我共饮一杯可好?”

    慕言望着门前的玖玖,天光仿佛是最好的布景,衬托她绝美的身姿。“当然好……”,他只是痴痴地答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着门扉缓缓紧闭,慕言又回到了这个人间的小房子,面前有着一碗白粥几样小菜。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像个刚出狱的死囚,吃什么都是人间绝味。

    用完了早饭,慕言也早早出门去上朝了。依然是往常一般的“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龟甲国这个大机器,照着齿轮设定好的啮合方式嘎吱嘎吱地继续运转,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退朝之后,群臣照旧围着慕言,不断提醒着慕言切勿忘记昨日的话语。慕言一拍脑袋才想起,昨日兴头一起答应了许多酒局饭局,心道这下可好,得想个办法推了去。但无论如何,中午这一局是无论如何都得去了。

    慕言中午的表现可比昨日要谨慎得多,滴酒不沾,宛如往昔那个不苟言笑的慕大人做派。群臣见了他这般表现,想也是厌倦了这样的事情,不论带不带面具,他依然是那个铁面尚书。

    饭局散了已是午后时光,慕言漫步到了明日茶楼,如往常一样独自坐在风致间内饮茶。易笙闻讯赶来,“慕大人,你可是许久不曾来了?”,他轻敲手中折扇仿佛要教训慕言一般。

    “近日公务繁忙,抽不出身,你呢,近来如何?”慕言给易笙沏了一杯推至他面前。

    “我早有听闻,近日里茶楼谈论的,都是你的事迹,当真好不威风啊!”易笙没有饮茶,只是半讽半问地说着,“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汲汲于名望的人。”

    慕言又饮了一杯,“自从当年踏进这茶楼开始,我就是了……”

    “慕言,你可曾后悔?”易笙盯着慕言的眼睛郑重地问。

    “如何后悔?”慕言不以为然,“现在我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众对我敬爱之至,那些和我作对的奸佞,也会慢慢消失的。”

    “但愿如此。”易笙转过身拍了拍手,门外来了许多伙计各个膀大腰圆,“送客!”

    一声令下,慕言被莫名其妙地轰出了茶楼,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慕言忍不住在门口臭骂了易笙两句,谁知这竟是他与易笙最后的话语。

    慕言又在外头晃荡了许久,看着天色渐晚,慢慢地回到那个偏僻小巷里的慕府。

    轻轻推开门,玖玖早已坐在桌前等他,红烛灯光熹微却映满了整个房间,让人看着好不温馨。桌前还摆着一壶热气氤氲的酒。玖玖伸出手来示意慕言坐下。慕言也无法拒绝便靠着玖玖坐下了。

    玖玖端着酒壶为慕言斟酒,烛光映衬下,她的手指与纯白的酒壶宛若一体,宛如一块精雕细啄的玉器。慕言又看呆了,玖玖只是对着他笑了笑,“夫君,请。”

    慕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感官被放大了几倍一般,其中**之味通彻心肺,却在这个天寒之日宛如一股暖流透过全身。

    玖玖见慕言一饮而尽,她却不喝,“夫君,你可曾记得我有一只小狐狸,也叫玖玖?”

    “自然记得,虽然我们把它忘在了青山村,但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对它十分记挂。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再养一只。”慕言回答道。

    “那你可记得,我说过,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玖玖看着慕言又问。

    “你是说那个千面狐的故事?山野传闻,不过是卖家为了提高价格胡编的罢了。”慕言摆了摆手,表示不信。

    “不是哦。”说着玖玖轻轻一挥衣袖,化作了一只毛皮雪白的小狐狸。这只小狐狸的叫声和一般狐狸不同,她一边啾啾地叫着一边钻进慕言的怀里。

    慕言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了,看着怀中的小白狐,摸了摸她,毛茸茸的感觉十分真切。虽然十分惊异,慕言还是查看了一下它的后腿,发现了两道早已成疤的旧伤,心中思虑万千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只小白狐在慕言怀里开口人言,“两个玖玖都是我……千面狐的故事也是真的……”说着她又从慕言怀中跳脱出来,化作人形。

    “你看,这一切……都是真的。”说着她再度变换身形,这一次竟是变成了慕言的模样。

    虽然慕言早对一些乡野传说有些了解,但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又这般奇幻。“你……”慕言还未等开口问,他的眼前景象便逐渐模糊,留在记忆的最后一幕是“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说了一句,“夫君,好好睡一觉,这一切就交给我吧。”

    这时木门被轻轻推开,来人正是二道长与静心。

    “你终究是来了……”“慕言”自语道。

    “你放心,我来并不是为了为难你,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故事。”二道长领着静心也在桌边坐下。

    “慕言”轻轻一笑,笑容里满是凄楚与甜蜜。“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

第十一节 初识

    随着一阵巨响,山林之间惊起一群飞鸟。www.uu234.net两个猎人模样的兄弟手里握着指针一般的玩意四处探查,稍年轻的弟弟略显不耐烦靠着一颗大树便坐了下来,“大哥,我们寻了这么多日子,怎么还找不到那只狐狸?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啊?”

    哥哥被他这么一问也十分烦躁,“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虽然数十年没用了,但终究传承悠久,总归有他的道理。”

    弟弟将头上的帽子拉到脸上,深深喘了口气作着要休息的模样,弱弱地说了句:“要真是这样就好了,那狐狸千变万化,谁知这时还在不在这林子里。”

    忽地哥哥手中的指针快速旋转起来,他快速跑到弟弟身边一把掀起他的帽子,“快看!快看!”弟弟见了这指针从未这般旋转也十分惊奇,赶忙一把夺过指针,“我看看,给我看看!”

    就在这时,飞速旋转的指针突然停下,指着弟弟的身后。弟弟惊异地回过头,看着这棵高大的树木若有所思。“有了!这狐狸定是变成这棵树了!”说着拿起手上的斧子就准备砍树,边砍还边说,“还不来帮忙!找了这么多时日,眼看就要发财了还愣着干嘛!”

    哥哥楞了一下,一时间也被多日苦寻的财宝冲昏了头脑,拿着斧子也上去砍。两人合抱的大树,就这样被他们一刀一斧砍了半日。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老树终于应声倒下。兄弟二人凑上前去,围着老树端详了许久,弟弟先问:“哥,你瞧这皮怎么扒啊?总不能把树皮扒下吧?”

    哥哥回过神来,又将弟弟的帽子摘下狠狠摔在地上,“你是不是猪!都说千面狐幻化人形千娇百媚,却从没听说过狐狸变作死物的!再说那狐狸若是变作一棵树,又怎会任我们砍这么大半日!”

    “可这法器指的可不就是这?哥,你还说老祖宗的手艺不会错的。”弟弟委屈地捡起帽子,嘴里嘟囔着反驳。

    哥哥走过去捡起那个法器,仔细看了看,“这根本不是指的这棵树!”

    弟弟凑到近前,“怎么可能?”又夺过来摆弄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颤抖着说:“哥……它……好像坏了……”

    哥哥一把夺过法器,“怎么可能?”,他也握在手里摆弄了一下,确实不见任何反应,一气之下狠狠一拳打在弟弟脸上,“还不是你!净添乱!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

    “怎的怪我!这法器不是你用的时间长些,谁知不是你弄坏了怪到我头上。”

    “你还好意思还嘴了?”说着二人在林间扭打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直至身上的衣服都被一旁的树木拉扯得破漏不堪,看着十分狼狈。

    这时一老一少经过,二人都背着一个大竹篓,手边提着采药的器具,身穿粗布麻衣,面上满是风霜雨雪吹打的痕迹。见了兄弟二人这一幕,那少年不禁笑了出声,“师父,这两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怎的还打了起来?”瞧着那兄弟两人不死不休的模样,他又说:“这情势真是深仇大恨才值得这般出手啊?”

    那兄弟二人本也没在意那少年的言语只是自顾自地发泄怒火,这仇恨在心头埋得久了,找到机会发泄自然不肯停下。

    老人拉过少年一副责怪的模样,“虽说我们医者仁心,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得管,这种私事能躲便躲了罢!谁知以后还会惹出什么麻烦!”

    少年低头哦了一声,就跟在老者身后默默地走了。

    那猎人兄弟里哥哥总算也是个明白人,发现医者老少转头要走,赶忙把弟弟推到一边,大声喊道:“老人家,请留步!”

    老人家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少年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只得挠挠头尴尬地笑笑,知道这次回去怕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若是不知道的,都以为这老人家习得一手变脸绝活,他转过头来慈眉善目的模样怕是连庙里的佛像也不遑多让。只见他说:“何事啊?这天色晚了我们还得赶回去咧。”

    猎人哥哥喘着粗气,说道:“见您衣着应该是这山里人,我兄弟二人乃是猎户,追赶猎物到此山中,不料跟丢了……嘿嘿……”说着看了眼弟弟,弟弟也不服输反驳道,“还不都怪你!”哥哥没再理他继续说道:“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留我们过一宿,过了今夜绝不叨扰!”

    “唉……看你们的样子也怪可怜,只是我和徒弟从小相依为命,住的是破旧草屋,容不下你二人。我却可以带你回村子,是福是祸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老人无奈地说。

    “好说好说!”哥哥赶忙答应下来,在这林子里待了几日,几乎都不成人样了,吃的干粮也快用尽了,早不知如何是好,这二人路过,仿佛天边飘来的救命稻草,怎会有不抓紧的道理。

    老人也不说些什么,领着少年便走了。猎人兄弟赶忙跟上,弟弟嘴里还在抱怨,“我们落得这番处境,还不都怪哥哥你!见财心起,答应了宁地主说要抓什么千面狐,这回可好,啥也没抓到,家也回不去了。”

    哥哥听了也气不过,抓住话头又吵了起来,“我们祖上专门捕杀妖兽,什么没抓过,这千面狐妖力低下却千金难求。这等好差事怎的能放过?虽说镇妖塔镇住九州妖物数百年,祖上手艺也渐渐失传,可咱们怎能甘心做个普通猎户!这妖塔被破正是祖宗给我们的示警,要我们重拾手艺!”

    “哼,我看你就是财迷心窍。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吵起来,医者老少却是不曾理会他们,在繁茂的树林草丛间沉着来去宛如走在自家宅院一般。

    四人翻过一个山头,终于在山势低矮之处看见了炊烟升起。

    医者二人带头走进村落,见了二人村民们纷纷打招呼,“慕先生回来了,阿言好像又长高了啊。”“哟,慕先生这次采了什么灵药回来啊。”“天色不晚了,慕先生阿言先到我家来吃个便饭吧!”

    慕先生也一一打着招呼回复。言语之间,村民对医者老少的关心备至不言而喻。走至住处,慕先生回头告诉猎人兄弟,“别再跟了,我不会收留你们的。这里村民好客,能否得到收留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休怪我不客气!”老人气势陡增,与那个慈眉善目的他又完全不同。

    兄弟二人只得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阿言,你把这些药草整理好。村尾阿郎他媳妇快临盆了,我得去再给她把把脉。”说着把竹篓交给阿言,自己赶忙离开了。

    阿言接过竹篓便回房去了。这间小破草房门窗关不严实,如今到了深秋,天意渐凉,风儿趁人不注意就往领口衣角里钻,挡也挡不得。“过些时日得好好修修这些门窗了。”这般说着,阿言点起了房间里的油灯,慢慢把竹篓放下。

    “这些天采的药材仿佛比往日要多得多……怎的这般重……”他不停的翻看竹篓,突然在药草间发现了一个雪白的毛球,“咦……什么时候钻进来一只小狐狸?”

第十二节 碧水红潮

    阿言轻轻将小狐狸从竹篓里抱了出来,烛光映衬下她的皮毛洁白如雪,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看了便让人想抱在怀里抚摸。www.uu234.net阿言将她放在桌上细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情不自禁地便把手伸到她的头上理理她的毛发。

    小狐狸突然睁开了眼,啾啾地叫了两声。阿言一看便喜了,“你这小狐狸还真有趣,山里的狐狸我也见了不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啾啾叫的。”说着又为她顺了顺毛。小狐狸怕生,见了阿言伸手本欲往后退,后腿略一用力触碰到了伤口,啾地一声又缩成一团,还用尾巴甩着阿言。

    阿言听着这叫声不对劲,就算是排斥也不该叫得如此悲戚,他由不得小狐狸同意便把她举了起来。“嗯……后腿烧伤严重。”说完便把小狐狸又放在桌上,“亏得你是碰上了我,换了是别人还不把你的皮毛扒了去。”

    慕言举着油灯走到角落里,在箱子里翻找,不多时翻出一副刀具有大有小形制不一。回到桌前,他一把拽过小狐狸,端起后腿就抽出刀具。小狐狸见势不妙想要挣脱,奈何受伤太重挣扎了一会儿便又垂下头去任由阿言摆布。

    阿言握着刀具慢慢地为她剔除烧伤的皮肉和皮毛,小狐狸惨叫个不停又不断摇着尾巴阻止阿言。阿言无奈地放下刀具,“你别再动了,稍微忍一下,我不会伤害你,若想要你的命,我何须费这么大力气。”小狐狸疑惑地扭过头,看着认真的阿言,又扭过头趴下了。“这就对了。”阿言拿起刀具又继续忙活起来。

    外伤清理完毕,阿言又在满桌的药材上找了起来,“鹿活草……鹿活草……有了!”,只见阿言轻轻从一株药草上捻下两叶,“希望师父不会发现。”,说着又在一旁捣鼓起来。片刻后他取出纱布,为小狐狸敷药包扎,“师父应该快回来了,没法再耽误了,先这样吧。你去后厨躲起来,我们日子本就过得清贫,全靠乡民接济,师父肯定不会同意我再养只狐狸。”说着便带着小狐狸来到后厨,帮她在柴堆里安了个窝。“你先将就一下,有时间再给你做个新的。”

    远远地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阿言,你在哪儿啊?让你整理药草你做完了吗?”,师父的声音远远地从厅堂传到了后厨。阿言提了提嗓子,“师父,我们风餐露宿这么多日,饿坏了,我烧饭呢!”

    “胡说,村头李奶奶送的米刚才还放在门外。”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近,阿言赶忙把柴火生起,“师父,我生火呢……咳咳……”,一个没留神把自己呛得不行。

    师父推开门一看,慕言真是在生火,一脸炭灰很是狼狈。“做事小心点,别把房子烧了,方才阿郎送了我们一只鸡,今天算是可以堵着你的馋嘴了!”说着便把一只已经处理好的鸡扔给了阿言。

    阿言一把接过,“哟!这可真沉,师父咱们做两顿吃吧。”

    师父摆摆手便走了出去,“吃东西你在行,你说了算。”刚说完,只听几根柴火咯噔滚落到地上的声音。“什么声音?”

    阿言不知何时摸到了柴堆边上,“哎哟,师父你看我,又把柴堆的太高,轻轻一碰又倒了。”说着装模作样地摆着柴堆,一边朝着师父傻笑。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笨。”说着又走出了后厨。

    阿言长吁一口气,拍拍胸脯,总算把这一阵瞒了过去。他又翻开柴堆,逗逗小狐狸,“你平时可别乱动,被师父发现了可不好。”阿言却发现小狐狸并没有在看自己,只是盯着自己身后眼中发光,“唉,是了,怎么忘记你是只狐狸,待会儿有的你吃,好好待着。”说着又把柴堆盖上。

    一番料理之后,师徒二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各自不语地盯着这盘烧鸡。阿言咽了一口口水,看向师父。师父一笑,赶忙撕下鸡腿就啃了起来,哪有白天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阿言又咽了一口口水却是不动手,师父见了十分惊奇,“你这馋鬼今天是怎么了?你可不就是在等我动手吗?平时这只鸡已经没有腿了。”师父啃着鸡腿,说话已经渐渐听不清了。

    “师父我想……”说着又咽了一口口水。

    “不,你不想。”不知不觉间鸡腿已经只剩下一根骨头,他又撕下一根鸡翅连忙往嘴里塞。

    阿言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师父这般吃相,但许久不见还是十分吃惊。“师父教导我。师父动手前我不能动,所以……我想等师父吃完了再吃。”

    师父不断咀嚼着,“你这孩子终于懂事了。”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师父拍拍肚子,“我出去走走,你别吃太多,明天的饭还没着落呢。”

    阿言只得点点头,目送师父出门去了。待得师父走得远了,阿言又掏出他那副刀具,选了一柄干净的,切割起了这只烧鸡。一番整理过后,阿言赶忙来到后厨,小狐狸早就寻着香味爬出了柴堆。“你倒也是个馋鬼,我们两个馋鬼可如何是好啊。”谁知小狐狸没有理会阿言的自己自语,早就扑了上来啃着鸡肉。看着小狐狸生气饱满的样子,阿言不知怎的就满足了。破漏的门窗依旧透着寒风,阿言抱起小狐狸在怀里轻抚,看着她雪白的皮毛,不知不觉间竟缓缓闭上了双眼。

    清晨的日光渐渐穿透了门窗照进了后厨,阿言一惊浑身一抖,竟从高堆的柴堆上摔了下来。“哎哟……我怎么在这睡着了。”他抬眼在四下里寻了寻,没瞧见小狐狸,便摸着门寻了出去。

    只见师父拿着一根鸡腿,不断逗弄着小狐狸。阿言看了心头一惊,正准备回头逃走。

    “阿言!”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师父……”阿言低着头,一副准备挨骂的样子。

    “这小狐狸还挺可爱的,你说是不是?”

    阿言一看有了转机,便说,“师父你也觉得是吧,我看她腿上有伤便把她捡了回来。想来定是那林子里碰到的猎人在追捕她。看着好生可怜,我们帮帮她吧。”

    “也罢,相遇即是缘分。”师父叹了口气,松了口风。

    “太好了!”他一把抱过小狐狸查看着他的后腿,“恢复的不错啊,都能又蹦又跳的了。”

    “鹿活草岂是浪得虚名?”师父在一旁明朝暗讽。

    阿言只得又挠了挠头,“哈哈……师父你都知道了……”

    “你们两个小畜生,你可知道这鹿活草有多珍贵!”举起袖子便要追打阿言。

    “师父饶命!”

    这师徒二人全然不顾小狐狸,自顾地在院子里追打起来。小狐狸在一旁看了看,又蜷缩成一团,衔着那根落下的鸡腿在一旁啾啾地叫了起来。

第十三节 赤子

    话说这破落院子里慕先生与阿言你追我赶之间已过去大半时辰。www.uu234.net阿言扶着水井气喘吁吁地说:“师父,您可别追了,虽然咱们练的是同一套功夫,可您老的身子骨可吃不消啊。”

    慕先生一听却来了火,“你这是说我老了不中用了是吧!”,说着又追打起阿言来,“小兔崽子,当初就不该把你捡来,净给我找事!”

    阿言也回头跑了起来,“师父,您这要是倒了,苦了您的身子,医者不能自医,更苦了我呀。”

    二人你追我赶谁也不敢懈怠,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阿言一瞧来了转机,“师父,咱们先去把门开开,说不定人家有什么急事呢!”说着便去开门。门一打开,看见门外两人竟是昨日里在山间打起来的猎户兄弟。哥哥一脸恭敬的样子,“我们今日便要离开,昨日二位带路之恩我们心中感念,特向村民问了二位住处,今早去了附近打了两只山鸡作为感谢!”回头瞪了一眼弟弟。弟弟满是不情愿,在哥哥的威逼之下也把那两只山鸡交了出去。

    阿言弗一接过山鸡,师父从一旁钻了出来。“鸡我们可以收,只是我们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了,若是还有所求,只怕不能相应了。”

    猎户哥哥一副世俗的笑脸,“哪敢!哪敢!只是这深山老林里,要寻出去路怕是要多费时日……”他眼珠子转个不停似乎在思索什么,“自是不敢再劳烦二位带路,但求只个明白方向,好让我二人少受些苦。”

    慕先生一瞧便知道这猎户兄弟中,弟弟虽然是个活宝,但好在哥哥机灵,这二人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你们从村头出去,往东边走,翻过两个山头就能看见城镇了。”,师父嘴上说着,手里也不停指点。

    “感谢老先生,此去一别怕是无缘相见,还望保重。”哥哥拱了拱手,与二人拜别,领着弟弟就往村头走。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但还是能依稀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只听一人说着:“都怪你!要来抓什么千面狐,我们有家不敢回,结果也还是做原来的工作!”,一人又反驳,“还不是赖你弄坏了法器!”,刚走出村头,“走这边!”“不,是这边!”随着不断地争吵,二人也渐渐被森林吞没了。

    回头再看慕先生与阿言。他们目送了二人远去,阿言抚着胸口喘了一口气粗气,“呼……可算是走了。”

    慕先生回头一看,不见小狐狸的踪影,“出来吧,他们走了。”,话音刚落便见到小狐狸从水井后悄悄钻了出来。

    阿言见了小狐狸便是心喜,便跑过去将她抱了起来,“你也当真好运,刚钻进我的药篓子他们的法器就坏了。”小狐狸抬起头啾啾叫了两声,蹭了蹭阿言的脸。

    慕先生走了过来,瞧着这小狐狸充满人性的样子应是生了灵智,妖兽生了灵智若是好好引导也能给人多有助力。“这可不是一般的狐狸啊。”师父也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我早就看出来了。”阿言一脸骄傲,“看这皮毛,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来叫两声……”说着又伸手去逗弄她,小狐狸也给面子地啾啾了两声。“您听,普通狐狸哪会这么叫。”

    慕先生一听,自己这徒弟不知该说是蠢还是天真,只要别给人利用了去,能好好过完一生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也不能一直叫你小狐狸,我给你起个名字吧。”阿言略一思索,“你叫声奇特,不如就叫你啾啾吧!”说着伸手又去逗弄小狐狸,谁料她竟一张口咬住阿言的食指,“啊哟!你不满意也别这样……”阿言一抽手指连忙对着呼气。“要不这样,就叫玖玖吧,听着像是大家闺秀。”小狐狸也没再理他,又缩成一团仿佛要睡了一般。“那以后就叫你玖玖了。”

    帮玖玖搭了个简易的小窝,阿言便和师父去村子里给村民看病了。这落在山脚的村落名叫青山村,村里民风淳朴,也不会无病忌医,见了慕先生师徒二人都会问好,慕先生也会不时给村民做些义诊,其间关系融洽不必多说。

    这日慕先生师徒来到了李奶奶家里。李奶奶一见是慕先生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慕先生你可来了,我家老李今早起来手就疼个不停,你可快来看看!”,也不顾慕先生的意思一把拉他进了里屋,阿言只得在旁边默默跟着。

    到了里屋一看,这李老太和李老头的儿子正跪在床前哭着,“爹啊,您可不能就这么去了,我在外边还不容易赚了大钱,来接您去城里享福呢,怎的!我刚来一日您就……”

    只见李老头慢慢坐起,“你个不孝子!老子我身体可壮实的很!用不着你来担心。”

    “都这时候了还顾着斗嘴!赶紧让慕先生看看!”李奶奶一把推开儿子,把慕先生请了过来。慕先生一闻这李大壮身上的味道和李老头身上的酒气,便知道了来龙去脉。原来这李大壮是这村子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去了东海边做了捕鱼生意赚了大钱,回来接老两口去城里享福。谁知这一回来,李老头便拉着儿子饮酒,儿子也带了不少水产给做了菜,这一夜无眠,二人吃吃聊聊也没太注意,一到早上李老头的手便疼个不停。

    “小毛病,我给你开几帖药,你按时吃了,几日便好。只是以后饮酒可别再随意吃些水产了。”边说边翻看自己随身的箱子,拿出一张纸写了份药方递给阿言,“赶紧去拿七日的药材过来,快去快回。”阿言一拿药方,喊着一声得嘞就赶了回去。

    慕先生又取出一副银针,对着李老头浮肿的手就开始行针,“这能替你止疼,切莫乱动了。”说完便不再言语专心行针。

    不多时阿言提着几捆药便回来了,气喘吁吁地交给李大壮,“大壮叔,这些药材一帖熬两个时辰,一日一服,切莫记差了。”

    李大壮接过药材,看了眼阿言,“阿言都长这么大了,当初我出去,你还不过这床榻的身高,倒是越长越俊俏了。”

    阿言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别人对他的夸奖也顺其自然的应下了。

    李大壮见了阿言这模样心里起了主意,“慕先生,跟你商量个事,我在城里有了家室,近年得了个女儿……您看阿言……”

    慕先生摆了摆手,说道:“这小子不好,太笨!”

    阿言却不以为然,这么多年被师父说得也早已习惯了。

    李大壮却说,“慕先生你也别这么说,阿言这小子,只是心眼实,没太多心思,还得了您的医术传承,也是个好小伙呢!”

    “你再夸他,这小子尾巴还不给翘到天上去了。”慕先生看着阿言又泼了一盆冷水,“这小子又笨又不懂得变通,跟你去了啊,怕是只能给你添麻烦。”

    二人你我言语来去说的都是阿言,却把阿言晾在一旁了,阿言倒也不在意。他还不知道他这一颗赤子心后来竟带来了诸多波折。

第十四节 殷玖玖

    两人一狐在这山林间的日子倒也过得舒坦,几年里日常往复也无甚大事发生,只说这一日,阿言被慕先生遣去采药,一去便是在山野里待了三日,多亏这几年进山里,玖玖也在身边跟着,才不让阿言在山里觉得无趣。www.uu234.net

    待得阿言背着一筐药材回来,屋子里只留下了一封书信和一个玉佩。玖玖十分乖巧地从阿言肩头跳下,将书信和玉佩一并叼过来给了阿言。

    阿言拆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师父的留信。其间叮嘱之语不再多言,师父只说自己近日里感到体虚力乏,恐是大限将至,故想赶回故乡望能落叶归根。恐怕阿言心中担忧,跟上自己,特意遣走。信中还提到了阿言的身世,原来多年前慕先生云游到这山间,忽地听闻婴儿啼哭,往声音处一寻发现是一名弃婴,襁褓中附着生辰八字和一块刻着言字的玉佩。

    “原来师父也不知道我究竟姓甚名谁,只是看着这玉佩上的刻字便唤我阿言。”他手中握着玉佩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自己父母何故把自己丢下,也感念师父只是因为一面之缘便对自己照顾备至。

    “玖玖啊玖玖,以后便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他刚一伸手,玖玖便顺着他的手臂又爬到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脸很是亲昵。

    从此玖玖几乎就在阿言身上安了家,诊病采药都一并跟着,时而做顶帽子,时而变作披肩,阿言倒也不在意,随她高兴就好。

    且说有一年寒冬,玖玖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门了,任凭阿言怎样拖拽,就是一个劲地往被窝里钻,阿言见了也是无奈,只好自己一人去山里采药了。阿言自顾地搓着手边往山林里走了。

    原来那年镇妖塔大破,万妖涌出,玖玖也不例外。只是没那么幸运,刚刚获得自由便被那猎户兄弟给盯上了,千面狐皮毛千金难求,知道这件事的人怎会放过这种机会。玖玖一路不断幻化身形,不过始终会被那两兄弟识破。辗转多日被追杀到了这大山里,玖玖心念一动便化作原身钻进林子,谁知那猎户兄弟狗急跳墙,竟用一种特制炸药将她的后脚炸伤,她忍着剧痛悄悄钻进了阿言的竹篓里,却意外逃过一劫。

    经过多年修养,玖玖逐渐恢复了身体和妖力,这一日算是完全恢复了。阿言上山的这几日,她不断修炼终于将化形之法再度融会贯通,这一次化成了一个与阿言一般年纪的少女。

    七日过后,天边飘起了大雪,阿言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村里。一同回来的还有村里的猎户阿郎,几年前多亏慕先生及时诊治,才让阿郎的妻子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由此阿郎对阿言很是照顾。二人此次结伴而行,回到村里阿郎又给了阿言一只山鸡,叮嘱他回去煮了吃。

    这么多年的照顾阿言早已看在眼里,于是也不拒绝,提着山鸡就往回赶。这几日留给玖玖的肉干应该也快吃完了,他得赶紧回去瞧瞧她是不是饿坏了。也不管这大雪漫天,也不见这路上积雪,只是一个劲地往回跑。

    待得他回到家里,一推大门便喊道:“玖玖!这回又有鸡吃了,可没把你饿坏了吧?”

    等着他的不再是那只调皮的小狐狸,而是一个身着雪白皮袄的美丽少女。只见那少女背身站着,一袭乌黑秀发直垂腰间,仿若黑夜在她发间。她弗一侧头,莹白皮肤又如雪缠绵。红唇轻启,贝齿微露,嘴角微露笑意,一对柳叶细眉之下,两只水灵桃花眼正好奇地看着阿言。

    阿言看得呆了,仿佛什么都忘却了,眼中只有这美丽的少女。

    少女见了阿言,不由得捂嘴笑笑。阿言初进门时没发现,原来玖玖就窝在少女的怀里,看了阿言这个样子也啾啾地叫了两声。

    阿言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自己的失礼之举不由得羞意涌上心头,甚至忘记了自己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陌生的少女才是莫名闯进来的意外之客。

    “对不起……对不起……我……”阿言想要道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无论次地又把气氛弄得尴尬起来。

    “你刚才叫玖玖……可是在叫她?”少女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仿佛十分舒适一般,小狐狸也一直往少女怀中蹭。

    “是的,是的。这是我几年前在山里捡来的小狐狸,我给她取名玖玖。”阿言不敢再去看那少女,怕被她近似无限的美丽再次吸引。

    “这可巧了,我也叫做玖玖,玄都殷氏。”少女见阿言的样子十分可爱,便开了个话头与他闲聊起来。

    “哈哈……这可太巧了……”阿言依旧低着头,忽地想起了什么事又抬起头,“不知姑娘来此,可有什么事?”

    玖玖一见阿言终于想明白了其中蹊跷之处,又捂嘴轻笑,后又正色道:“这只小狐狸是我养在家里多年的宠物,玄都失守,我们举家逃命至附近乡镇,谁知她却走丢了。”说着看了眼怀里的小狐狸,“不过不知怎的,近几日她突然找到我了。还把我带来这里。应是想让我也见见她的救命恩人吧!”小狐狸仿佛回应似的也啾啾了两声。

    “啊……原来是…是这样……”阿言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玖玖看他这蠢笨的样子倒也像是她认识多年的阿言,于是又开始挑话头,“咦,你手里的山鸡是要煮来吃吗?我和小狐狸,哦不,我和‘玖玖’也饿了半天了。”

    阿言一惊竟然忘记了正事,“啊!我这就去……”话还未说完便提着山鸡跑进了后厨。

    玖玖在桌边坐下,怀里依旧抱着那只妖力幻化的小狐狸,一边抚着她的毛一边自语:“看来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半个时辰过后,阿言便端着一碗鸡汤走了出来。

    玖玖一闻味道便十分满足,“不愧是你呢……”

    “你说什么?”阿言惊疑道。

    “啊……我说你的手艺与我故母很像,尤其这香味更是让我回想起在玄都的日子……”玖玖发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赶忙解释。

    阿言只是感觉十分愧疚,“是我不好,令你想起不好的事了……”

    玖玖看他十分坦诚的样子心中也感念,这就是赤子心吗。又连忙安慰,“不是你的错,你手艺精湛能令我宛如重回故乡,也是好事。”

    阿言却只是低头不语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玖玖见他又变回那个木头样子,便想着和他套近乎,“你说几年前你见到了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言开始回忆起来,不多时就讲起了当年遇到玖玖和那猎户兄弟的故事。

    玖玖听完便笑着说:“你可知道我这小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狐狸哦。”

    阿言略一思索,“听师父与那猎人兄弟都说过,师父说她开了灵智,我也觉得她颇具人性。”

    玖玖一听原来他还是知道一些,便准备和盘托出,“我这小狐狸啊,当初买来时,商人说她是千面狐,成年之后可幻化无穷。当年那猎户追杀她,应该是为了她的皮毛,听说人披上千面狐的皮毛也可以幻化身形,十分神奇。而且啊我还听说……”玖玖故意卖了个关子。

    阿言听了也十分好奇地问:“还听说什么?”

    玖玖一笑道:“我还听说,这千面狐虽然妖力微弱,但仍然可查。但只要她靠近了有赤子之心的人,全身妖力都会变得几不可见。若是吃了那赤子之心!更是会让所有人察觉不出来她是妖怪!”

    阿言听了一惊,“这……赤子之心……不会是说我吧?”

    玖玖又笑道:“就是你!‘玖玖’咬他!”说着便把怀里的小狐狸抛了出去。

    阿言却是不慌不忙地接住,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抚摸起来,“她不会这样的。”

    玖玖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也亏得是我才不会。

    二人闲聊半天,却没发现鸡汤已经凉了大半,门外寒风呼呼直吹,屋内却是温馨洋溢。

第十五节 山外来客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姐姐身上感觉不到妖力。www.uu234.net却没曾想是因为慕大人。”静心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我也不曾听闻天下间原来有这样的事,那你可曾想要他的心?”二道长盯着这个“慕言”,若有所思地问道。

    “慕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如何不想?这千面狐族的完身之法只有族内相传,见了这么大的馅饼掉到我头上怎有不吃的道理。只是你们人讲恩义,我们妖也讲。他对我有恩,我自然是要相报,又如何能吃他的心呢。只道是我陪到他死后,再吃他的心,也不算有负于他。”

    那一天,玖玖借着窗外大雪在阿言家里待了一夜。

    隔日,村里的鸡起的很早,阿言也早早地去准备了早饭。一出后厨,便看见玖玖已经抱着小狐狸在桌边等着了。阿言还是不敢看她,只是低头做事顺便道了声早安。

    用了早饭之后,阿言明白已是到了分别时刻,虽然心中对小狐狸有着不舍,但她毕竟是人家的宠物,也不好意思据为己有。正当他准备送她们离开,“玖玖姑娘,虽有略有不舍,只是我们恐怕得就此别过了……”

    谁知小狐狸从玖玖怀里跳了下来,跑到阿言脚边便抓着他的裤腿久久不放。

    玖玖蹲下身子不停唤着小狐狸,谁知她却死死抓着阿言的裤腿就是不放,玖玖就差动手去拉了。“阿言,你瞧这可怎么办?她似乎不想离开你。”玖玖说着又窃窃笑了一声。

    “要不……”阿言有些胆怯地说道,“要不,让她留下吧。”

    “不行!我和她必须在一起!”玖玖十分气恼。

    “那还是带她走吧……等她睡下了,我送你们离开。”阿言犹豫之后还是下了决定。

    玖玖眼珠子一转,把早已想好的话说出了口。“要不这样吧,我也留下。她似乎离不开你。”

    “可是……”阿言刚想拒绝。

    还没等阿言说完,玖玖便抢着说道:“没什么可是的了。我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他们留给我的银子也快用完了,我一个女子如何照顾自己……”说着又假装抹起了眼泪。

    阿言本是想说,他养不起多一个人,看到玖玖哭得梨花带雨,愣是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咽下去,到得嘴边只是两个字,“好吧。”

    玖玖瞬间破涕为笑,终于赖上了阿言心中高兴自是掩饰不住。也只有阿言才会看不出其中变化,只道是她得了依靠感到安全罢了。

    阿言家里多了一人,村民们也乐于见到这深山老林里多一个生面孔,何况还是个生平难见的大美人,便多给阿言家里多一些接济。玖玖也时常带着小狐狸跟着阿言四处诊病,于是村民们见到阿言的心情又多了一层喜意,这一对金童玉女看着着实讨人喜欢。

    年华流转,一晃又过去了半年,这年夏日甚是炎热,许多村民做活时都中了暑,治病的重担自然便落在了阿言肩上。这日阿言又在山间跋涉来回,寻着清热消暑的药材。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年迈的惨嚎,阿言寻声过去,发现一位老人被捕兽的陷阱给困住了,腿上鲜血如注。

    阿言赶忙来到老人身边,一句话也没说,熟练地掏出了师父留下的一副银针,迅速地运气点在老人腿上的几处穴位上,便不再听到老人惨叫。做完这些,他又迅速地将夹子拆开,终于开口说了句:“老人家,我现在为你治疗,请勿见怪。”一把把医用的刀具纷纷从背包里掏出,迅速地为老人清理伤口,剔除铁屑,又包扎完毕。

    他终于松了口气,“老人家,这下应该没事了。”

    那老人看着他和蔼的笑着,“小兄弟医术真高啊!多亏了你,我这条老命才算没有折在这山林里,连个坟墓也没有!”

    “老人家,你真是折煞我了。你我相遇本是缘分,行医之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阿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没问,老人家你怎的独自来这深山老林里?”

    老人一想起这事,脸色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顿时十分气恼,“我本是城里的教书先生,前几年给城里的吴富商给聘去当了私塾先生,这次他的儿子难忍酷暑,想找地方避暑,他那母亲也是山林村里出来的,平时有及其宠溺,便跟他说了这山里有个村子。他想也没想,便赶了过来,他这一路骑马飞奔把我留在山里独自行走!这小畜生,要不是他爹娘对我有恩,这差事我还真就不接了!”

    老人气得几乎冲冠,胸口起伏不停,又咳嗽了几声。

    阿言赶忙安慰道:“老人家你可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太好。这山里满是村里猎户的陷阱,我也是村里人,这山路也算是十分熟识,我带着你去把。”阿言赶忙扶着老人站起。

    老人叹了口气,“罢了。遇到你也算是我的福分,我们走吧,待会儿可得好好教训他!”

    阿言带着老人翻山越岭来到村前,已是日子过半,太阳也渐渐落下了山头。

    远远地看见村头聚了两伙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随时要打起来。阿言见势不妙,“老人家,你慢慢走,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我先去看看。”

    说完便扔下老人赶了过去。跑到村前,见到村前有着一群陌生人,还有村里的自己人。

    村前为首的一人认出了阿言,便赶忙呼喊道:“阿言!快过来!这群人来者不善。”

    那群陌生人中衣着富贵的人听了也不舒服反驳道:“你看我来者不善,我倒还看你凶神恶煞呢!”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阿言喘着粗气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凶神恶煞”便给阿言解释起来,“这帮人下午赶来,身上带着兵刃,什么话也没说便往里闯,我见着不对,便带着兄弟们拿着武器挡住了。”

    这位“凶神恶煞”名叫大雄,是村里猎户的孩子,从小喜欢拉帮结派耍弄武力,也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恶霸,说他凶神恶煞倒也十分符合。

    那富贵子弟又反问道:“我看你才是山贼!怕不是因为我阻了你的财路,特意兵刃相向!”他身后的手下也纷纷应和。

    二人言语争执不下,不知不觉间老人拄着拐赶到了。

    远远地便听见一声,“吴仁!”,那位富家子弟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便如惊弓之鸟吓破了胆。赶忙回过头来,“张先生……您……可算来了……”

    老人二话不说从背后抽出打手板举在半空,一脸凶煞连传说里的钟馗见了怕也得恭敬三分。吴仁只好颤抖着伸出右手,将手心对着张先生。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几声啪啪想起,吴仁的手便肿的像是被蜂蛰了一般。老先生虽然年迈,但手上功夫却是没有落下,几记快准狠的板击颇有武林高手的风范。

    看着这一幕,本来剑拔弩张的两群人都捧腹大笑了起来,这件事便在欢声笑语里和解了。

第十六节 灰仙

    且说那吴仁与张先生一行来到村里住在一户偏僻大院里,据说是当年吴夫人临走时留下的,多年来依旧少有人问津,但好在设施没有腐坏,收拾一番依旧明朗亮堂。

    虽说当日大雄与吴仁和解,可这二人还是很不对付,每逢遇见都要言语刻薄两句,就差动起手来,阿言碰上了不时也得当个和事佬在一旁劝说。

    过了些时日,张先生与村民们也渐渐熟络了,平日里只有打打吴仁手心这种差事,也是让他闲的发慌。于是寻思着在这村里开个私塾学堂,碰巧带了几本典籍,正好在这村里教上几月再走,也算桃李远播。

    没过多久,他便在院子里开坛讲学,多讲些诗词杂学,往深了讲也不太有意义,多是做些启蒙工作。村子里来的人不少,农人猎户的孩子都来了,不论是趁着新鲜劲儿还是真的求学。唯独一个人不曾来过,阿言。

    张先生对他印象十分不错,却迟迟不见他出现在自己的课堂,心里着急便寻了个闲散下午找了过去。

    张先生站在门外轻轻扣击了两下,随着“咚咚”的沉声响起,熟悉的声音很快给了回应,“来了!”。阿言一推门,瞧了正是张先生,连忙问道:“先生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还是伤口出了问题?”

    张先生和蔼的一笑,“你小子,三句不离医药,我来看看你不成?不能请我进去坐坐?”

    阿言一听慌了,还以为自己言语间又冲撞了他人,便赶忙把张先生迎了进来,“老先生快快请进。”

    张先生进屋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屋子的简陋程度当真是表里如一。他往桌边一坐,也没太多闲聊,直切主题,“阿言啊,你可知道我开坛讲学的事?”

    阿言没太在意地回答:“自然知道,近日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去,想必是热闹极了。”

    “那你为何没来?”张先生听了这话有些急了,原来他不是没听说,而是特意没来。

    阿言挠挠头,才发现原来张先生是兴师问罪来了,“我头脑笨,书是读不得的。”

    张先生恼了,“你医术学得?跟我便学不得?”

    阿言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他思虑了一番还是说,“我随师父学医不过是照本宣科,若要我研究医术捣鼓药方,都是不行的。您见到我医术看似高超,实则不过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皮毛罢了。”

    张先生见了阿言这一副颓丧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正准备起身走了,却听一个亮丽的女声传来,“阿言,有客人来了?”

    玖玖在这山村里的各位都很熟,在外头又野了这么多日子,自是顾不上什么礼仪规范,说话做事全都随着性子喜欢。随着声音散去,玖玖也从后边绕了出了。

    张先生看到这美貌姑娘,又瞧了一眼阿言,不由得哈哈一笑,“你小子,还找什么理由!就是在家看媳妇!”不由得又打量了玖玖一会儿,“要我有这么好看的媳妇,我也不读书了!”

    “不是……”阿言被张先生说得羞红了脸,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玖玖见了也捂嘴笑了起来,想要打趣他一番,“先生别打趣我们阿言,他怕羞!若是他在家里整天瞧着我发呆这事传出去了,他面子上才是挂不住了!”

    张先生拂须一笑,一抽衣袖便走了,远远的只听见他说:“别管学不学进去的,你来听听便是了!”

    读书这件事便被暂时放下了,阿言也不多想了,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先做好罢。但村里近日茶言饭后说的都是这张先生教书的事,读书的好都被他们夸了个遍,惹得阿言心头也是痒痒,决定择个时日去一探究竟。

    这日早晨,阿言放下了手头的活儿没做,悄悄溜到那所偏僻院子边上偷看。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张先生高坐在前头,捧着书卷朗朗念诗,只听他念完了,下面的孩子也跟着念,发音不同节奏不齐,显得十分错乱。只见张先生在前头逐字讲解其意,下面的孩子也纷纷点头似懂非懂。

    阿言正瞧得入神,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小子,偷看得这么入神为何不进去啊?”

    阿言吓破了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便被抓了个正着,这要是传了出去可如何是好。当下便回头想要求饶,可一回头却是一个人也没看见。心中惊异,怕不是碰上鬼了,可是光天化日的鬼魂怎能出来。正这般思虑着,又是那个声音在耳边炸开,“我可不是鬼,你们人常称我们为灰仙。”阿言心头又是一怔,惊恐得想要拔腿便跑。“可别忙着跑,你往下看看。”

    阿言顺势低头往下一看,竟是一只半人大的老鼠!顿时吓得面色发白差点跌坐在地上。只见那老鼠叽叽地笑了起来,颇有人的模样。“小子,别怕,我们仙家一般不会害人,只有人以恶对我,我们才会以仙法害人。”那老鼠像人一样站立起来解释道。

    阿言指着那只老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你……你竟然会说话?”

    “都说了,我是得道的仙家,说话而已有何奇怪?”那只胖老鼠不屑地瞧着阿言。

    阿言也断断续续地问起灰仙,“那……大仙,你叫住我所为何事?”

    那胖老鼠叽叽一笑,“你想进学堂读书,却怕自己脑子笨学不明白,是也不是?”

    阿言瞧见灰仙对自己的心事明了得仿佛肚子里的蛔虫,不由得又是一惊,又问起来,“你如何知道的?”

    灰仙懒得解释只是说:“你别管我如何知道,你只消得明白,你想变聪明,我能帮你。只是得付出一些代价。”说着又叽叽地笑起来了。

    “什么代价?”阿言问道。

    “我要你的天人相貌!”灰仙脱口而出,仿佛是有备而来。

    “这相貌有何稀罕?为何要他?”阿言疑惑地问着灰仙。

    “你自然不知,我们野兽成精……不,是成仙,本就是极大的福报,天道循环,世间自有公理,成了仙化形成人之后,相貌多与原身相似,你瞧瞧我,化成人能好看到哪去,难免要受那万人唾骂的苦却不能还手。”灰仙无奈地看看自己。

    阿言瞧他这副样子也确实好看不到哪里,化成人怕也是个贼眉鼠眼的样子。略一思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听这时屋内吵闹起来,似是下课了,大伙纷纷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灰仙一瞧不妙,赶忙跑了,只留了一句话“你想好了再答复我,不着急!”

    这时张先生从里头走了出来,“阿言,你终于是来了,怎么,想好了吗?”

    阿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心头疑惑说了出来,“先生,我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读书做学问和行医救人,孰优孰劣我辨不分明。只因我医术尚且未精,如何去判断哪种道更高深。”

    张先生哈哈一笑,“道哪有什么高深与否,又如何做比较呢?为医者,救死扶伤,救黎明百姓于病痛之中。为儒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救百姓于困苦的生活之中。孰优孰劣,哪能做得比较,只是你想做便去做就是了,愿为和应为,就看你如何分辨了。”

    阿言若有所悟,却是心头一团乱麻愣是拆解不开,只是愣愣地点点头与张先生作别了。

第十七节 晚来天欲雪

    过了几个时日,阿言也会抽些时间来私塾里上课,张先生看了很是欣慰,私塾里的学生们也很高兴,因为阿言时不时会带着玖玖一起来,虽然玖玖无心听课,只是在一旁与小狐狸玩耍,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时间一晃,山间的流萤便淹没在了无边秋景之中。本是来避暑的吴少爷却是吵着闹着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张先生只好修书一封告知家里,恐怕要多留一段时日。私塾也就接着开了下去。

    来多了吴少爷的府邸,阿言也觉得自家的破陋草屋过于简陋了。往年里自己与师父修修补补,两个粗人倒也凑合着过了。只是现在多了一人,就感觉怎么也不对劲了。

    这日阿言从私塾回来身上的秋衣已经略显单薄,进了门赶忙把窗门全都关上,虽然还有些风儿从缝隙里摸进来,但也确实好过不少。玖玖听了声音便从后边绕了出来,她又换上了那件雪白的皮袄,那亮丽鲜明的颜色与这草屋格格不入。就像这个美人与这山村格格不入一般。

    阿言一晃神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玖玖以为他又是看愣了,打趣道:“呆子,天天瞧还瞧不够吗?”

    谁知阿言木木地问道:“玖玖,你之前在玄都,那里是怎么样的?”

    玖玖以为他只是好奇,随便编了些富丽堂皇的话塞住他的嘴,谁知却起了反效果。

    阿言听了又沉默不语,只是发呆,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玖玖这几日见多了他这副模样,问了也不肯说原因,便自顾地抱着小狐狸玩耍去了。

    隔日阿言早早地赶来学堂,四下无人,只有张先生一人捧着书卷默读。听了声响,张先生本也惊疑,这天色微亮雄鸡初明,哪个学生这么勤奋?见了是阿言甚是欣喜,上前打了声招呼才发现阿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没等张先生开口问,阿言先说了:“张先生,您说我这脑袋,得读多久才能有你的水平……?”

    张先生一听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你虽然没有别的学生思维敏捷,但好在吃得了苦肯钻研,若是时日长了,也必是栋梁之才。”

    阿言虽然笨拙,可也明白张先生是在安慰自己,仿佛丢了魂一般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一整天,阿言心不在焉,张先生讲了什么也没听进去。课后,张先生又找上了阿言与他聊起他的烦心事。

    阿言这般说道:“先生,医道与学术的事我想通了。作为医者,伤病需要我我就得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终究是落人下等。可如您这般,没有人不尊重您,就连村里的恶霸,跋扈的吴少爷,也对您恭恭敬敬。我非是说为医者的不是,如师父那般医术通玄人人敬仰也是存在。但那终究不是我……而我想做学者,又怕自己没那个天赋……”

    张先生哈哈一笑,“有上进心固然是好,但也不能急于求成,你的性情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用功钻研定然会有所成,时日久些也无妨!大器晚成之事,古来有之。”

    阿言也想明白了,只是自己等得起,她如何等得起呢。

    他走出私塾并没有往家里去,而是往林子里钻,走得深了,他大喊一声:“灰仙!我知道你在。”

    只听丛林中见传来的声音,不多时一只半人大的老鼠钻了出来,“叽叽,小伙子,你可是想好了?”

    “我跟你做这个交易。”阿言已经下了决心,区区相貌便任它拿走罢。

    “好!虽然我不能给你换一颗比干一样的七窍玲珑心,我却能给你玲珑心思,让你保持着赤子心的好性情,又有聪明的头脑,只是他们时而冲突,谁能占得上风就看你如何抉择了。”说完灰仙便从阿言背后爬上,由不得他挣扎,两只小爪子点在他的头颅,不一会儿,阿言挣扎了一番便昏倒了。

    做法之后灰仙钻进丛林里消失了。

    日落月升,已然到了傍晚,阿言扶着额头醒来,心头乱麻仿佛一瞬间全都解开,以前弄不明白的事情也全都得到了答案。随后他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咦……”,心下疑惑却又暗自欣喜,自己的样貌没有变化,难道他只是想复制我的模样?那如何要经过我的同意?

    由不得多想,山林里传来野狼的高呼催着他赶紧回家。

    一路上他哼着小曲儿,迈着大步往家里赶,却在村头见到玖玖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迎上去与玖玖招呼了一声。

    玖玖却很是气恼,“你没说要去采药啊,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你担心我吗?”阿言在心头窃喜。

    “自然不是!我一个女子在家里没东西吃不得饿死!这才来找李奶奶蹭饭。”玖玖解释道。

    “好好好,我们今晚吃烧鸡,你最喜欢烧鸡了不是吗?”阿言搂过玖玖便朝家里走。

    “你似乎与平日里好不一样。”玖玖疑惑道。

    “哪里不一样?”阿言也奇怪,这才一会儿便被看出端倪了。

    “以前我责怪你,你只会道歉,今日还学会油嘴滑舌了?仿佛……开了窍一样。”

    “你说得对,我以前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这不,跟张先生学了这么久怎么能没点长进?”阿言收了之前憨憨的傻笑,反而笑得有些邪魅。

    “倒也是……”玖玖思索了一下,回过神一把推开阿言,“你……好的没学会净学些登徒子的本事!”

    二人打闹着回了家里,虽然有些不习惯,但玖玖还是喜欢家里热闹一点的感觉,从前总是自己一个人说,这下有人陪着一起聊聊,兴许也算不错。

    几月间,阿言随着张先生读书颇有长进,不仅记性大增,先生考校篇目,阿言往往倒背如流,对于一些文人墨客的传世篇章见解也颇为独到,张先生只道是他回去后苦心钻研没有多问。

    这日天边又飘起了大雪,原是时节已入深冬。阿言从私塾离开,望着一村子银装素裹的样子很是喜欢。半道上听得有人叫卖,原是街边卖酒的小贩。“阿言、阿言!这边瞧瞧!”

    阿言冻得手直往袖子里缩,“怎的?你又整出什么新花样了?”

    小贩听了不太乐意反驳道:“我见你冷成这样才叫住你,来壶酒暖暖身子吧?”小贩见了阿言犹豫的样子,“放心,平日里你帮了我这么多,不算你钱。”

    阿言听了便是欣喜后又思虑一番说道:“你这火炉也借我一用如何?”

    “这可不行,这大雪天我还靠它挣钱呢。”小贩摆摆手表示拒绝。

    阿言却没理他,扔了些散碎银子便抱着火炉跑了,怎么叫也叫不住,小贩只好摇摇头作罢。

    回到自己破陋的小草屋,在这漫天风雪的天气里显得摇摇欲坠。轻轻将门推开,屋顶上的雪又抖落了一些到自己的头上,显得有些狼狈。玖玖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在一旁偷笑。

    阿言却并不在意,把火炉在桌上摆下,把刚得的小缸酒摆在火炉上慢慢温热。

    “玖玖,今日张先生教了一首诗,我觉得很应景。”他故意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了。

    玖玖自然也明白,便顺着话头问他:“是什么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他这般说着,风雪不断敲击着他们弱不禁风的门窗,屋内红烛随着炭火摇曳,丝丝酒香飘散,点点热气氤氲。

    他又放慢了节奏不再说了,揭开酒盖子,往那借来的杯子里倒了两杯酒,一手捧起酒杯一手收敛衣袖,对着玖玖说:“晚来天欲雪……”

    窗外漫天风雪愈演愈烈,可这二人却沉浸在自己的气氛里满不在乎。

    “能饮……一杯无?”这话出口,似问似求。

    玖玖看着阿言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清澈透亮,之间只有一物,那是自己。不是千面狐而是殷玖玖。

    她婉转一笑,亦是举起酒杯,不说一句话,一饮而尽。

    阿言端着的酒杯终于靠近嘴边,也是一饮而尽。

    这一夜屋外漫天风雪,屋内除去风雪还有花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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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京历187年,玄京十日暴雨,镇妖塔失守,龙脉震荡,皇族王公一日之间暴毙而死,外族入侵,妖孽作乱,天下再度陷入纷乱之势。这是一个苦涩的梦境,若你愿意,便让我同你讲个故事……注梦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注梦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注梦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