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私怨之争
槐然然想知道这俩很不起眼的仙人交易这么珍贵的补天材料是想干嘛。因为像“补天”这类事务其实算是她和她姐姐的天性本职之一。作为一个树族她没法不好奇,走过路过也得驻足围观一下。
不过他们已经不说那块补天石了。
“好了,两清。”
“谢谢惠顾。您下次再找我们!”
“呵呵,看下次有没有机会吧。”
交易很快结束,跟开始一样平凡无奇。然而或许是双方都要等待星门开放,也或许真是有些相熟,他们一时也没离开,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来。
“你们那个什么诸天阁,最近生意似很不错啊。我在舟上都看到了你们的新帖子,人气很旺。”
“那是。最近行情好,毕竟……”那老头儿嘿嘿笑了,意味深长地用手中烟杆指指星门的方向,“很热闹。——话说回来,您这一趟也是去那小生杀界的?”
“嗯。”女修不是很热情地应道,“我得去。”
槐然然本来已经扭头走了,但这时候听到这几句又立马顿住了。
她饶有兴趣地再仔细偷听那人仙境女修和那卖家老头儿就最近那一出轰动云海的大新闻的议论,他们交换一路上各自听到的新鲜传闻,比如那个惹祸的小人仙肯定已经死翘翘了,不然怎么现在还躲着不出来;比如目前已经有哪些个道宗公开表示那个小世界很不同寻常,他们颇感兴趣……
反正就是无事闲谈。待到那个卖东西的老头儿终于先一步瞬移离开,槐然然眨眨眼,就提着裙摆,迈着小腿,领着背后的一群花花叶叶兽朝那个女修的背影追了过去。
她忙不迭出声喊道:“喂,你好!这位道友,这位仙友,这位姐姐……你、你现在也是要去那个‘小生杀界’的嘛?”
……
那女修原本在那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心独自站着,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奇怪小女孩,像是某种萌萌的小动物一样急冲冲朝她撞了过来。
其实她之前就暗中注意这小孩在盯着她瞧了,她也有种错觉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但记忆海中确是不记得的。她便谨慎地等她跑过来,低着头听她开门见山,介绍自己是从云海另一端来的,也是在等着穿越星门去那新界,希望能一路同行云云。
面对这一提议,这位神秘女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笑道:“你,不知我是谁?”蝶侠
她几乎是很直白、很高调地指了指自己毫无遮掩的脸。
“你若也是要去小生杀界的,你不知我是谁?”
女修抬起下巴朝周围稍稍示意,果然,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有若干人仙掩饰般别过头去,“无论你是去那里做什么的,要跟我同行,与我合作?小妹妹,你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槐然然听了这话,倒也无惧,她开心地、甜甜地笑道:“我恰恰是因为认出了你啊!”
“我知道,你叫章苏合,对不对?你就是那个跟郁子规有因果纠缠的人仙,很多人都在帖子里写了。你跟她有仇的。没想到你也要去那个修真界了。”
这小树族一副“我做预习作业了快表扬我”的傻白甜模样,一口气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要跟你同行。郁子规能在那个新界当上气运之子跟你那份因果脱不了关系,那个新界其实也是本该由你‘巡界’的修真界。换句话说那里其实最开始是你的机缘啊!不是郁子规的!若你现在重新进那界膜,趁天道形成期尝试去夺气运之子甚至界主之位,你比其他人会有更多优势。而我,我若跟你作伴,胜算也比其他人要大一点吧。跟你说,我也很厉害的哦!我们一起合作,我保证能给你足够的助力。”
“我不怕成为目标的,”槐然然昂首挺胸,“风险越大,所得越大嘛。”
女修:“……”
她像是没想到遇到个这么会打算盘的小人仙,问,“你如此作想吗?”
没错,以章苏合的身份,她来小生杀界确实要比其他完全陌生的天外人仙要有优势一些,自从放出风声要来小生杀界,打着接近她、与她合伙的算盘的人就很不少。但她偏偏是一路独行到此的,显然一个人也没答应。
眉目淡淡的女修挑剔地,很难相处似地对这个主动跑来求入队的小孩宣布:“对,我就是去寻仇的!但是,恐怕与你们想的不一样。我是想去夺取界主之位,以雪当年被郁子规顶替之耻……但我只是为了跟郁子规那个人有一个彻底的了结。我不是真的贪图那个小生杀界,你可明白?我对那一界没有任何利益谋划,我只为证明——那一界的天道形成期本该是我的东西!”
“如此,你还敢跟我一起走么?”
以章苏合的角度来说,若一个陌生人路上捡了她掉的一块铜板,她自然是不心疼的,叫她还回来就成。但若那人拿着她那铜板忽然在某地有了奇遇,得到了金山银山长生不老永世逍遥,把她远远甩在身后,此时一回想那铜板最初是她的,她若拿着那铜板去同一地方或许也曾有机会得到那么多,她心底的不甘,些许嫉妒,甚至付出行动想要去向那些金山银山讨还什么,看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便是章苏合对外宣称自己为什么要横插一杠去小生杀界参与竞争的原因。趁郁子规失势,另一气运之子也失踪,她为何不也去试试,夺取气运甚至界主位呢?然而,是的,这样的目的,追根究底是出于一点私怨,在混沌云海的仙人们眼中层次是很低的,说出口来符合因果,却是对于人仙至地仙之路不太够格。
如今对小生杀界有所图谋,乃至付出行动已经跑到了这星门前来的人仙们,无一不是由包括鲸舟在内的某些大势力派来,要么摩拳擦掌为弘扬自家深远道统,要么想要整合新界奇异天道,最次也是为拯救苍生,为定秩序以拯救天道形成期内陷于混乱的那些新界生魂……一直以来,别说去异界了,就哪怕你是土著气运之子,仅因个人私欲野心而成功晋升地仙那是从来没有的。任何想要成为地仙的“人”必须要有足够宏大、足够配上一方天地格局的“目的”,才有可能登上那步台阶。
所以当章苏合发了道水萤光明确放出风声,坦诚内心,便劝退了不少想跟她同行进入小生杀界的人。大家都是很有“格局”的人啊,你区区私怨之争,哪怕确实有因果优势在前,也没谁想跟你搅合一起了。怕我的计划被你拖累,或被你利用去报私怨。到时你若真凭私怨当上界主,那才是这方天地的灾难呢。首先,你不太可能成功;其次,你就算成了也肯定做不长。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其实披着马甲
……
“——那都是些陈腐之辈。岂能用老眼光看待问题!”
听了女修委婉的拒绝,槐然然没被劝退,反而莫名其妙信心十足似的,围着她转圈。
“我才是很看好你呢。这位姐姐。你跟那人私怨又怎么了?有私怨,跟你能够站高望远,是矛盾的吗?话说我觉得那个郁子规不也是一样,一开始只是游魂,也是只为了她自己才当上气运之子的。哎,那么多人真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只会照本宣科。我可跟他们不一样呢。天道形成期我可是见过好几次的。要不要我跟你讲讲……”
于云海星风中,小仙人们互相约定“组队”一同前往各个小世界,互帮互助,非常常见。不过,这也要看眼缘的,人家都已经拒绝了还扯东扯西黏着不放,给人感觉很奇怪。
这个不知是树妖还是树灵的小女孩还在颠三倒四地热情搭话,那女修已经心生疑窦,悄悄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人哪来的?正常人都知道她表现出来的这副样子胜算有多低呀,她压根一副去小生杀界夹带私活儿的模样,就是为了免除麻烦。怎么还招上个听不懂人话的?
“哼,我才不会关心她是怎么气运加身的……”
女修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星门的方向,再低头看看时间,拿出一块钥匙形的长条玉器。
“真是抱歉,我并无意寻什么同路之人。——到我了,我该走了。”
被骚扰的人迅速找到借口脱身,一转身,腿一迈,就从槐然然和她那一大堆花花叶叶兽身边越了过去。
然而槐然然这个人要是这么懂事知趣那就不是槐然然了,她没看出或者假装没看出对方的疏离,也是看了一眼时间,一拍脑门,“好巧啊!我们是一趟诶!”
她也忙不迭跟了上去。像块甩不脱的牛皮糖似的。
“我还没说完,这个,章姐姐?苏合姐姐?我还有一些消息,别人都不知道的,你想听嘛……”
“……”不想。
“其实我跟那个郁子规一样也去过那个仙国,做过辅助前辈试炼的平衡使任务哦?大约二三十年前。你想不想听啊?”
“……”不。
……
孤身的小仙人们要过星门,便是要排队登上一方镶嵌在门柱底部的渡台,渡台前便是一条如汹涌河水般的乳白色雾流,像一条虚空中的大河一般一层层往前推去,规规矩矩地穿过星两道宏伟巍峨的门柱之间。河上,一条条扁平的筏板,在摆渡人的驱使下平稳地往门那头驶去,每条筏板上自然是拥挤着一堆只能通过这种简单粗暴方式过星门的低修为小仙人。
渡台上此时也是十分热闹,筏板数目有限,漫长的队伍排着,排到地老天荒。
女修立在其中也不算显眼,除了偶尔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来,她恍若不见,悠哉悠哉一路排队,乖乖上交钥匙、坐上云雾长河上的筏子,跟人挤着颠颠簸簸艰难保持着平衡渡过星门……像个寻常旅客,没人注意,也没人打扰。
啊不,准确的说,倒是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尾巴,一直以一副很自然的姿态跟着她。时不时追几步,走到她边上,非常不见外的样子。
“……”
一直走到星门对面的另一个渡台,面前的云海星空完全换了个模样,身侧的其他仙人纷纷散开,女修站在渡台边缘,等着之前约好的渡空妖兽过来接她。然后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你是谁?”
槐然然眼睛一亮,很机灵地答道:“我叫槐然然,我是一名树——妖,我来自……”
她却没等到面前这个“章苏合”一口答应跟她搭伙。对方只是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终于算是记住了她这么个人。然后对方就又踩着渡空妖兽的脊背坐上它载客用的单人坐厢,一溜烟驶入面前的浩瀚星空,彻底甩下她走人了。
“记住我的名字啊!等到了小生杀界我再去找你啊!”
槐然然也不气馁,挥着小手帕甜甜地喊完这一声,便心满意足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道为什么美滋滋的样子。
……
槐然然那边高兴地达成了“跟未来(假装)追随的对象强行蹭上关系”的初步成就。这边厢,被纠缠的女修却闭目沉思起来。
渡空妖兽身上简陋昏暗的车厢里,她闭着目,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地颠簸,看起来跟之前一路上一样沉默孤僻,但其实,从刚才一路到现在,她一直在脑内吵架。
她“自己”跟“自己”吵架呢。
……
郁子规很不高兴地说:“人家也挺真心的,态度那么差可不太好。要我说,能有个伴儿好像也不错,我看说不定能多点助力。咱们回去总不能永远孤身一人。”
章苏合强硬地回道:“你要收你收啊,换我可不敢收!你经验太少,还以为在你尽揽气运的小世界里呢?一个陌生人,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别的用心。”
郁子规气得嘴硬:“我经验才不少!不,我哪里轻信了?那小孩我一眼就看出智商不高、能力有限,估计就种族特殊点,什么稀有妖族之类的……我是说没必要直接冷脸啊。我们本来就势单力孤了。这是态度问题!这回的晋升跟以往不一样,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章苏合冷嘲热讽:“态度问题?对,你态度好,那你自己决定啊,还问我干什么?反正我也只是建议。你不是刚刚还问了她名字吗?我最后干扰了你的决定了?”
郁子规:“不是。虽然这是我的事,但我每次都会尽量征求你意见的啊,这不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
章苏合:“多谢你还记得征求我意见!你用的是我的脸,我的牌子,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热热闹闹撕了半天,这位女修隐在暗中的侧脸始终沉静,眉毛也没动一下。
——没错。
这位一路孤行、风尘仆仆,没遮没掩、极其高调地前往小生杀界的神秘女修,她是那位跟气运之子郁子规有过因果的鲸舟人仙章苏合,但其实她也并不是章苏合。
她其实是披着马甲的郁子规本人。
这是她准备回小生杀界偷摸晋升地仙的重要一步。作为最近舆论风暴的中心,郁子规和唐狸子一开始就商量好了,回来要做一些伪装。要是她本人露脸出现在这附近,那引起的风波可就不只是偶尔被路人扫两眼那种程度了。说不定那些藏在暗中的人也会缠上来,让他们全盘陷入被动。不如借个别人的身份,穿个别人的马甲,暂时以章苏合的身份回来参与晋升地仙的前期竞争,顺便引蛇出洞,再顺便偿还章苏合的因果。
章苏合对于这个异想天开的点子,一开始感觉很荒谬,但是算算因果这对她是有一定好处的,只是借她的马甲,未必要答应加入对方麾下,如果成功最后能让郁子规这家伙又倒欠她一份人情。反正她手头也暂时没有更好的机缘。于是在百般讨价还价,要求郁子规提供许多“误工”补偿之后,她也勉强答应了郁子规的请求。
郁子规怀着一种莫名怀旧的心情,用水之大道的仙造之水复制了一具章苏合最常用的肉身皮子,套在自己仙躯外面。揣着她和章苏合的两块鲸舟玉牌在身上,以备见机行事。而章苏合本人蹲进她自己的仙器空间不出来,一边用储存的五行物资修炼她自己的,一边贴身监督着郁子规有没有乱用她的身份,乱使她的玉牌。
她们就保持着这般诡异的状态一路走到了小生杀界的边上。不过,唐狸子当初想得很好,唯一没料到便是这两人的日常相处模式。这一路上,行走在外的郁子规和玉牌里的章苏合的冲突可是从没断过。两人都是相当骄傲、霸道又不服输的性格,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见王,大到接下来的借马甲晋升计划,小到走路上要不要搭理一个陌生人的鸡毛蒜皮,你一个意见,我一个决定,愣是针锋相对,吵来吵去,谁也不肯退让。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入道者的位置
总之你能不能少说点!”
“不。不能。”
“反正你少说点!——我们已经快到了,你看!”
不管俩人如何矛盾纠结,这段由星门传送末端去往小生杀界界膜的最后路程很短。无声吵嚷间,郁子规或者说章苏合租来的临时飞车已经逼近了目的地,于是她们俩终于双双闭嘴,专心看向窗外。
她们一直心心念念围绕它而计划的终点——新界小生杀界的边缘已经近在眼前。驮着车厢的那头长尾妖兽在云浪中来了一个起伏,迎着星海里的虚风缓缓飞了下去。
它喷了口火焰,开始琢磨将背上的乘客在哪儿放下。这趟路程很轻松,客人出手又大方,挣得不少,现在如果赶紧把人放下还来得及飞回去再拉个活儿再休息。
……
这个刚诞生不久、被云海万界发现不久的奇葩小新界,如今比起郁子规离开之时,已是模样大变。
原本,几十年前,在那位神仙带着郁子规、郁清明和狼茜离开之时,小生杀界刚被正式起名,是一片黑暗星海中的一座孤岛,一颗孤独的蒙尘明珠。它沉没在空旷无垠的云涛星色里,界膜边缘四周,除了虚空只有虚空,一个影子也见不着。
而如今,在远道归来的郁子规和头一次抵达的章苏合眼中,这里却成了一个……
菜市场。
只见小生杀界整个界膜外围,竟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型界门和传送玉台、大型的飞行仙器和虚空建筑,一个隔一个地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近看像是一大圈体积不一的悬浮陨石挤挤挨挨纷纷凑在界膜前,远望而去则已形成一圈薄薄的光环带把整个小修真界包围了起来。
这仿佛是来自云海各方、互不统属的无数股势力在界膜外围临时搭建起各自的工地或露营地,仔细看便能看见时不时有微小仙人身影进进出出。如林中群兽默契地形成包围圈蹲守在一棵即将开花的奇芳异卉四周,密不透风,气氛莫名的紧张。
郁子规背后的气运印记动了动,将一种被窥伺的不适感传达到她的心中。她只能手指扣紧了车窗,努力将背后的躁动压下去。
“我们没有来迟吧。”章苏合这回终于不再讽刺,语气稍稍放缓。
“不迟。”郁子规这样回道。
她们乘坐的这辆短途小车随着拉车妖兽的一个俯冲,冲过了最后这段虚空,没入了界膜外那圈稍显杂乱的光环之中。
……
就在这一天,小生杀界内部。云端天道之中。
“今日,有人要发言么?”
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无聊问道,打破了界膜内和云端上无垠的岑静。
说话的是某一位小生杀界天道内部的“入道者”,观其所在,应该是尚属于赦生大道那一侧的。
其他入道者沉默不言。许久,有人哼了一声。
“无。”
“……呵呵,”最先发出声音那人于是笑道,“那便继续等。”
“总归还是要等到……”他们家那孩子回来的那天。
小生杀界的各位入道者如往常一般化身于天道之中,如今大部分时间也不再忙着化身下界打架了,他们都兴致缺缺、安静而无所事事。
这些年来,他们所化身的天道早已全部混乱,他们像集体端坐在一个不断搅动的水流漩涡之中,自身道力摇曳而岌岌可危,尴尬着不知如何继续保持端庄高然的姿态。
确实,这些界内入道者的位置,在界膜被打开、与外面的混沌云海相联通之后,一直是有些尴尬的。
之前,小生杀界未被外界发现,界膜是全封闭的,全封闭的意思就是界内的所有生灵修炼到头也不能飞升出界,最多最多也就是进入天道,成为“入道者”(或叫其他名字、呈现其他形式),就此为止了。如果按外面大世界的境界划分,这些入道者在这个状态里其实也可算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地仙境,只是他们无法按单人计算,必须按集体来计算。所有人抱成团、加起来,才等于一个标准的地仙的力量——即他们所修所化所入的那份天道本身。如果镜墙现在还没有被打破,如果把所有赦生大道的入道者加起来,再把那头所有杀戮大道的入道者加起来,那便能让小生杀界这里存在两个界主地仙作为两界核心而盘踞,再配上妖道、灵道、鬼道等升出来的几个弱小地仙混杂在侧,就是一个比较常见的小型修真界天道形态了。
但他们情况并非如此啊。别的不同大道放在一个窝里经常和平共处,生和杀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它们定会分出输赢。更别说现在界膜内它们正渐渐融为一体,形成某种生杀大道,原有的赦生和杀戮持续减少,它们终会双双投入那新道中,彻底转换。那就没办法了,只剩一个云端了,那便只有一人能去做那新的生杀大道的尊神了。原有的入道者这些身在暮途的老家伙也最终会将力量贡献出去,完成那新道界主位的铸造,到时他们自己魂魄再脱离而出,去往天外寻求出路或干脆下去转世重修。
如今,他们这些入道者所能做的,也就是等着“自家孩子”从天外归来。无论是赦生这边的“仙道入道者”还是杀戮那边的“魔道入道者”还是那几位妖王,他们都已在原有的体系中走到了尽头。要突破或重修,这些昔日界内修为最高者也只能等待这片天地未来的大变。这些年有不少入道者已经在学习天外真正大世界的修行知识。这些知识是来到界膜外各怀目的的天外仙人教给他们的。他们非常理解天外仙人对他们家这片新生沃土的兴趣,但不代表欢迎。双方互相试探,花费不少时间,打过了不少交道。这些年下来,心中有数。
他们无力抵抗某些更高力量的大能对他们的窥伺,纵使他们这些入道者为道力本身所困,插手不了太多,他们也尽量去了解更多,想一些方法来保护自家天地。未来等“孩子们”回来,开启界主位之争,他们毫无疑问也是倾向于让郁清明或郁子规来掌握这一界的,具体是哪个那属于他们内部矛盾,反正——我们自家道力争斗气运抢夺,你们天外的凑什么热闹?天道权柄绝不能让你们夺去了。
他们一直琢磨着未来要怎么保护那俩孩子把天道形成期搞定,不让外人摘走最终果实。不过计划不如变化,最近,天外的郁子规出事和郁清明失踪之事,通过界膜外侧那些“热心肠的八卦群众”之口,也让入道者们知道了。
那突发的变故,肯定哪里出了状况。小生杀界的入道者群体中,有人焦急,有人心思动摇,也有人开始为或许提前到来的大变做准备了。
只能说,在小生杀界界膜内这片小小的云端上,不安浮躁的气息开始流传。
赦生大道入道者观衍低头看向自己虚幻的手掌心。
就刚刚,又有天外之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公然穿过漏洞百出的界膜,降落到他们小生杀界里去了。他们是管不了这些,一般只是装作没看见或随便吐槽几句。但这回观衍忽然察觉出了不对。
竟是有一张“小纸条”,忽然通过赦生大道内部飞进了他的手心里。
对,就是指名道姓,偷偷地并且准确地塞了过来。
还真是一张,小纸条……
观衍看完了那龙飞凤舞匆忙写下的字句,为那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的熟悉语气微微一笑。然后在他手中这道讯息消失不见。他摸了摸自己虚幻的胡子。
“诸位,”平时不爱发言的他,忽而向着赦生大道这边的入道者群体出了声,“可有哪位,现下有空闲?”
第三百二十三章 轮回台下黑天白地
如观衍所见,郁子规将仙国事故的锅一股脑推给了金德仙躯那四分之一个自己,换得人身自由,成功回到了多年未见且面目全非的故乡小生杀界;而她那万众瞩目的、困于仙国内部的四分之一分躯魂魄,带着无数仙人都想知道的秘密和真相,现下却是去了哪儿呢?
它其实落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在生死轮回中央仙国外圈的一圈界云墙和秘铜轮回台之下,或者说,通过轮回台那一座座深井沉下去,再穿过井底荡漾的万丈混沌云液暗涛,一路往下,再往下。
自整座仙国以轮回台为基扎根于万空琉璃界那块区域的最底部,还要再往下。
就像是沉溺坠落到了无光的深海之底犹嫌不足,再往下竭力一探,便于海底最深处忽而辟出另一方天地。
黑天辽阔,白骨林立。
无星无月的夜穹下是一片干净、纯白而绝寂的大地。
旷野的风掠过满地无穷无尽的破碎白玉白骨,寂静地撞了回来。
四周环绕的白色群山缓缓地拔升上去,接入漆黑天幕。不,或者说,此处便是一个巨大天坑的中心,在最凹陷处抬头环视四周大地便有如群山。
郁子规四分之一个魂魄,像块没重量的破棉花一样,飘忽跌撞地从白色的缓坡上滚了下来。
修炼之人的魂魄若意外自身躯剥落或身死之后被打回受伤的鬼仙境状态,看上去就像是这样的一团如羽光般游离、透明无状的薄片,脆弱得很,一个不好就可能魂飞魄散。这么一小团东西,艰难穿越那么多层海水般的混沌云液落在这里,竟没有飞散或磨损,依然是郁子规金德仙躯那不多不少四分之一。
当初郁子规还没有成为“郁子规”时,整个魂魄在云海虚空里如断线风筝般游荡,她也是像这般,大致能听到身边的声音,但忽远忽近,忽虚忽实,像睡一半醒一半,无力自控,非常难受。眼下这状况,她也只模糊记得自己在轮回台上某处自爆仙躯,然后被人捉住,再然后被抛入了某片深海,在海水里不由自主地沉下去,漫长得像是几辈子的时间过后,才终于落到了硬邦邦的实地上。
“啊——”她努力地凭借自己那点可怜的修炼知识,想把已经毫无修为的鬼仙境破碎魂体凝一凝。
四野空旷苍白。唯有此处发出的动静,在风中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一小团游魂从天坑坡上往下滚落,中途不巧撞上一根突出坡面的粗大骨架,差点被撞飞出去。而那骨架的侧边,不知何时,悄悄伸出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了过来。
纯白色毛皮裹着圆滚滚的身体,柔软的耳朵趴在两侧,周身缓缓燃烧着雪光。它蹲在那里,同时嘴里无声地嚼着什么东西,连带鼻尖一耸一耸,十分可爱。
那是一只……兔子。
好吧,如果忽略它极富压迫感的巨大体型的话,还是很可爱的。这只兔子雪球似的身躯足有两人高,蹲在同样有两人高的白玉残破骨架后面,像一座会呼吸的、胖墩墩的雪色小山。观其外表展现的修为,起码达到过地仙境。
郁子规的这团魂体滚呀滚的落到天坑最底部才停下,她缩着颤抖着,还在艰难求生。
骨架后面蹲着的巨型兔子,始终蹲着不动,只低头看向底下的鬼仙境小魂儿,像是在判断这小家伙能不能自行把意识收拾清楚,清醒过来。同时它嘴里还在不断嚼着,巨大的红瞳毫无感情。
一条闪耀着淡灰色月光的瘦长影子从兔子身后奔了出来,轻巧地顺着骨架几步跳下来,跑到了天坑底部郁子规那一小团分魂面前,凑近,嗅了嗅。然后它回头看向地仙兔子,得到了命令,便咬住郁子规的魂魄往背后一甩,就这样把“她”驮在背上,转头绕过骨架,往缓坡上奔去。
……
郁子规很久之后才在天旋地转之中找到了五感。
风声萦绕耳畔。满地刺目的白色让她立刻又“闭上了眼”。只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包围着她。她本能地一挣,没能挣脱,好不容易凝起来的自我意识又差点溃散。
她飘乎乎地努力想在虚无中抓住点什么。却只听到一些忽远忽近的声音。仔细听,那议论的焦点仿佛正是她。
“……特地去蹲了,果然捡到一个小友。刚从人仙境跌落……”
“人仙?等等,‘她’怎么进来的?”
“才人仙?!这里何时进过如此低修为的?”
各种惊呼过后,忽然一静,像是有新的人到来了。
“交给我罢。是我拜托了抱月去天坑处把‘她’接过来的。”
“噢,这么说这小魂儿就是你先前说的……”
“什么?”
“是前些时间的……”
“是那条缝!”
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
碎骨和白玉堆成的小小丘陵之下,数只灰色和银色的瘦长狼影奔到了它们的目的地。顺着白色坡面一个飞跃,轻盈地落地。同时郁子规的四分之一魂魄就这样被毫不客气地甩了下来,摔入地上的碎玉乱骨中。她没力气撑起,只好任由自己跌坐。
但她居然能“坐”了!一团软乎乎的透明片片能坐起来了。这说明她终究没有魂飞魄散。她还是挺高兴的。
鬼仙境的碎片郁子规终于能够“睁开眼”,开始研究自己身处何地。
她大吃一惊。
前方不远处,满地荒凉的白骨碎片中安静地蹲着一只巨型的白兔,几只帮忙托运郁子规魂体的虚影嗖嗖嗖地跑到它身后,藏起来了。
这只一望而知是高境大能的白兔好像是正在围观另外两位同样一望而知是高境大能的仙人。后两者正浮在离地一丈高的半空里相对而坐,闲极无聊地在空中画彩色虚线格子,仿佛是下棋打发时间,顺便屈尊降贵地等待郁子规清醒。
“欢迎来到黑天白地。——这破名字是我起的,随便叫叫,呵呵,——总之,是我们接住了你呢,小朋友。不用过于感谢我们。”
第三百二十四章 地底永狱
欢迎来到黑天白地。——这破名字是我起的,随便叫叫,呵呵,——总之,是我们接住了你呢,小友。不用过于感谢我们。”
小残魂儿郁子规呆呆地望着他。
说话那声音热情轻佻,又莫名耳熟。其主人是个偏身歪坐着的男人,扭过头挑着眉毛瞅了她一眼,又扭回头继续跟对面厮杀,那副姿态让人看了想打他。
郁子规视线往下挪,原来此人保持这种别扭姿态坐不太直的原因是有一支光芒逼人的金翼长枪,准确地将他这副魂体穿背而过,枪头从胸前透出。金翼盘龙纹长枪绕着一层薄紫虚焰,如飘带般环绕枪身并碎裂燃烧到男人身上,有种古老萧瑟之感。
这一位外表为男性修士的大能者仙魂,带着穿透整个魂体的长枪,一派悠然自在,仍大呼小叫跟对面那位沉默素净的女仙下着“棋”,一拍大腿道:“隐天岑,你先别‘下’!说好今天要陪我理三局,一局都不能少!”
那只巨兔饶有兴趣地围观小残魂儿郁子规毫不犹豫地往女仙那边挪了过去。
跟忽然间找着主心骨似的,郁子规蹭到对方身边,欲言又止。
那女仙模样的魂体——隐天岑稍稍朝她瞥了一下,任她跟好学生似的在自己身边乖乖一坐。
她淡笑着吐出四个字:“稍等片刻。”
于是郁子规立刻等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听话过。
毕竟……她已经看出来了。
这块不寻常的小天地,位于轮回台井下万丈混沌水海之底,面前一个个都是大佬没有仙躯法身的仙魂本体,无聊地蹲着不挪窝。很明显,这就是生死轮回中央仙国底部隐藏着的一个只有仙魂能进入的神秘地底空间。恐怕连顶上那两位仙国的主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撞破了仙国真相的这四分之一个郁子规终于能明白,那些被生死狱主和轮回台主下狠手替换的大能者仙魂都掉到哪儿去了。
就是这里。
仙国里未入生死的所有魂魄都是在井底混沌水海里随波漂流,浑浑噩噩等着重入轮回。一段段小时空被替换后,变成平行时空流落崩散,从中掉下来的仙魂本尊有一部分破碎着沉入混沌水海,混入无数土著凡魂中再难分辨,还有一部分,便是这些原本是神仙的这种顶尖级别的仙魂或者少数足够强大的地仙的仙魂,他们还能找回清醒,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在地底混沌海中挣扎,试图通过时空与时空的裂缝回到上面去,但与天外同质的混沌水海深厚无垠,连那俩仙国主人自己都搞不定,这些仙魂最终还是不断下沉,落入神秘空间黑天白地,被困至今。
“反正我们就是落到这儿喝西北风的倒霉蛋!”
被枪穿身的仙人气势洋溢地对郁子规这个黑天白地史上最低修为的魂魄说道,“哼!生死狱主黄口小儿!等我出去了!他给我等着!”
“嗯嗯。”郁子规赶紧同仇敌忾地点头。
等到隐天岑终于陪那男人理完那局肯定不是棋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隐天岑拂袖离座,换了那只叫做“抱月”的地仙兔子蹦到隐天岑坐的位置上替她。郁子规还盯着那悬浮于半空的彩色条纹格子猛看。
她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仿佛有深邃无尽的小团星云在纵横的彩线中翻滚,勾勒出一个略扁圆的球形轮廓。
“本宫不太会玩儿这个。”那巨兔往下一趴,口吐人言,感觉很棘手般地也开始埋头研究。
“这是黑天白地的地图,我们在监控它每一处边边角角,找它的漏洞。你就别看了,以你的魂体,再看就散了。”
隐天岑的一只手,轻柔蒙住了郁子规好奇的眼。
这只仙魂之手带着清净冷然的淡香,却让茫然无状的郁子规慢慢安下心来。
“您,您当时是主动……”
终于见到这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佬,郁子规沉默一会儿,突兀地小声问道。
“是的。”
隐天岑倒没有被冒犯的样子,并不避讳自己当时是被郁清明的窥视惊醒之后发现异常主动脱离躯体的。
她当时伸手把郁清明抓进岑天放的躯体里换了自己仙魂离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要留下线索来。她希望正在做任务的郁子规能发现迅速监视对象的异常,主动向天外求助,捅破两位仙国之主的阴谋。可惜郁子规虽觉不对劲,反应还是没那么快,直到最后一切变得乱七八糟了才匆匆醒悟。
好在如今她还是送出了一场大乱,也算达到了隐天岑想要的效果。另外因为隐天岑暗中留下的这一印记,郁子规自己的一小片残魂在同样被打落仙国进入地底混沌海后,也不知不觉循着因果,循着她自己无意识追随隐天岑的心念,一路下沉,也追逐着隐天岑仙魂下沉的痕迹落进黑天白地里来。
“……这里,真的是出不去的吗?连你们也出不去?”
郁子规抬头看着眼前和四周黑白鲜明的风景。坐在她身边的隐天岑却没有回答了。答案,显而易见。
黑天白地,是仙国地底的地底,一块完全封闭、无人知晓且只许进不许出的天然境中境,如沉在深深海底的一块空心顽石。他们就是被困在这石头内部的空心里的。
没有人烟,没有仙灵妖魔鬼,没有任何会喘气的生命,地上连一根草都不长,只有无数层破碎白玉和白骨堆成的大地,堆成丘陵乃至高高的群山,横在漆黑天穹下,像座永恒牢狱。
总计大约有十来位神仙、三十来位地仙的受伤仙魂被困于此。外面那么多年过去,他们一直只能在这对大能者而言非常狭小的天地中游荡。
他们所有人都在拼命想要出去,却至今毫无进展。
隐天岑是最新落进来的一位。她进来以后发现,这些同样被坑被骗被困的仙友为了出去已经是想尽了办法。有的仙魂成群结队整天蹲在黑天白地天顶上或天地交接边缘寻找薄弱点;有的整日念念有词计算因果;还有的就跟与隐天岑“下棋”的那位仙人一样,打算拉人一起搞实时监控和推演,万一黑天白地哪里有变化了就立刻行动……
被困者们互相都已很熟悉了,在想方设法脱困这件事上默契十足,平时倒是在黑天白地分散行动,很少聚在一起。
他们忙活这么些年,已有些成果。有人可以隐约与天外自己人的势力有了一点点呼应,有人已经修出来了许多魂魄之力等机会以蛮力脱身,甚至可以隔着黑天白地和混沌水海轮回井推断顶上仙国的某些动静了。但仍是无法直接打破这片天地。
“因为黑天白地是生死轮回仙国的根部,它和上面那些界云墙、轮回台井、混沌水海、仙国大地和云端天道一样本身便是整个小世界的组成部分。我们虽未曾查出它是如何诞生的,但有一点确切无疑,——仙国一日不毁灭,它便一日不动摇。”
“等着,慢慢等着。别急,郁子规,你在上面做得很好。”
郁子规的小残魂儿以一种忐忑的心情偷偷仰望着身边轮廓淡淡的魂影。隐天岑没有看她。不知为什么,这位曾被封印于镜墙的神秘神仙,看起来普通,从未展现她的力量,但在郁子规眼中却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符合她想象的、具有一种高绝悠远神仙气质的大能仙人。
是啊,上面那个仙国,已经出现了一条缝隙。郁子规想道。——我还出了一份力。
想必不用等太久,这片牢笼天地就可以迎来一种变化吧。
她们一大一小两个仙魂背对着吵吵闹闹的其他两个仙魂坐在一块平缓的碎玉地上,不再说话,望着那黑天之下的白色地平线。
等待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先做点什么呢?
郁子规又悄悄地思考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地底永狱(二)
接下来的日子里,隐天岑跟拎个小猫小狗似的把郁子规拎在手边,走遍了黑天白地各个角落。
郁子规也就亦步亦趋跟在隐天岑身侧,见到了更多被困的大能者仙魂。
这些曾在云海大世界中称霸一方或超凡绝伦的大佬并不理睬这个境界过低的小残魂儿,或者说他们已经快被关疯了,除了着魔般埋头研究怎么出去之外就不太理睬其他任何事。他们或成群结队聚会讨论,或在黑色天空上、平缓的原上、骨砌山脉的顶端,孤坐或游荡……但无论如何,这密闭的囚笼依然只是一片白茫茫。
他们中有一两个熟面孔,比如郁子规睁眼第一个看见的那位挺英俊潇洒的男修仙魂,再比如那位白兔妖尊,郁子规总觉得好像在上面见过他们一样,或许他们也是试炼途中被替换了掉下来的。但郁子规也不好意思追究探问。
只有少数人会跟逗猫逗狗似的低下头来,跟这个隐天岑身边的拖油瓶小人仙说话。他们当然不会询问她会有什么锦囊妙计,只会反复地跟她确认她掉下来那一夜里仙国被撕出裂缝的细节。
多少年了,头顶上那个仙国居然真的迎来些微动摇。日夜监控黑天白地的被困者们远远感知到那一丝异样,或喜悦,或紧张,非常想抓住这一契机。但具体要怎么操作,怎么从那丝动摇中找到逃出生天的路径,依然还是个问题。隐天岑提出了那一个通过打破仙国来打破黑天白地的理论,目前只是理论而已。他们还需更多推演和谋划。
“黑天白地不可怕,我们被困于此唯一的原因是它的封闭。彻底、完全的封闭隔绝。连天机都传不出去。像这种地方哪怕在大世界中也不多了。”
“有个醒来的地仙撕开了那条缝,很好。就看这条裂缝能不能继续动摇这个世界更多。若它能一直延伸到底下来,伸到黑天白地外面来,我们或许能借由它,让黑天白地破开一个口子!”
“一旦我们能撕开黑天白地的‘外壳’,把手伸到外面那层混沌水海里,那便是离脱身只差一步了。”
“看……它正在往下裂开……”
好几位被困的大能在黑天白地里已经转行研究生死轮回和时空大道了,天天琢磨这试炼场小世界的整个结构。隐天岑带郁子规去给他们看时,说话的人就跟她讨论许久,最后伸手往上,指点着什么。
这些个大佬很习以为常地站在远离白色大地的高空之中。小朋友郁子规藏在隐天岑袖子后面,悄一抬头,什么也看不清。
隐天岑却看着那浑黑的天宇,平静的双眼微微一眯。
“时空……”
“是。时空。”
那条由洞光纵横真人撕开的口子,在仙国之上表面上已被生死狱主和轮回台主暂时弥合,但内部却永久留下了痕迹。它其实正往下慢慢游动,被困的大能们在这混沌井底看得异常清楚——它裂开的那部分,从仙国的各个“时空”下切,成为了一个漏洞。
那些时空已被切成漏洞。那为什么他们不能恰好趁机从这些破碎的、重叠的、混乱的时空入手呢?
万空琉璃界,何以名为万空琉璃?正因为它界内各小界源源不断生产和埋藏着超量的时空大道,以之为特色,远超云海中其他旧界。这生死轮回中央仙国说破了天也是坐落于万空琉璃界的小界之一,时空大道其实亦是它的底色,是它界膜架构的一部分。要打破它,要动摇它,他们或许正可以从这仙国内的时空想办法。
各位大能的视线穿过那厚厚的黑天,仿佛直接看到了外面万空琉璃界的其他空间。
连郁子规也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拜访阴阳道宗
万空琉璃界。中央地带。
这里有一个叫做“天雷朔方十三界”的小界和一个叫做“西南纯阳界”的小界,是万空琉璃界内离生死轮回中央仙国最近、几乎是贴着这试炼场的界云墙“墙根”分布的若干界其中的两个。就在这两界交接处,坐落着一座大湖,一座巨山。
湖为界湖,山在湖中,横跨两界屹立着。
那横跨了两界的大湖湖水呈现一种惊人的剔透,湖面下万丈厚的透明水体可以一直被看透到深湖之底,而湖面上却蒸腾着重重叠叠纯粹之极的阴气和阳气,它们化为各种变换不定的华彩幻象,时有色,时无色,时斑斓万状,阴阳旋转交织着圆融色泽,如万花筒中一般。
这里,便是掌管云海大世界所有先天和后天的阴阳大道的道统本家——阴阳道宗,其设立在万空琉璃界内的分宗。
换句话说,这就是万空琉璃界内所有修炼跟阴阳有关的大道修士的道统传承授法圣地。万空琉璃界内各小界有无数修士来此修行学习,培养了一代又一代阴阳大道的后人。像这样的道宗在云海大世界中有很多。阴阳道宗是其中势力最深厚、传承最悠远的之一。毕竟,阴阳是一种非常传统、极其常见的大道法则。阴阳二字是每一个修士仙人从开启最底层次的修炼就耳熟能详的概念,在三千世界中极易形成各种各样的修炼体系,阴阳道力深深浅浅广布于各大旧界。升到出界登天、进入混沌的程度,自然也就万川归海,修行同一大道的高境仙人们联合创立了阴阳道宗。
各种新旧修界、各种形式的仙人组织都可能翻覆生灭,但道宗就是这般特殊。比如说这阴阳道宗,只要世上还存在阴阳的概念,阴阳道宗就很难灭亡。
最近,隔壁生死轮回试炼场隐有风波,天雷朔方十三界和西南纯阳界两界的天道主人们确实也是听说了。他们加以关注,颇多八卦。但在这里,他们底下的两界,包括两界内种种修炼组织,包括这立在附近的阴阳道宗分宗,却并没有受到仙国事件的影响。
万空琉璃界的鬼仙和人仙们依然还在辛苦在大地上修炼着。界外之事都与他们无关。
……
天上,一条细细长长如飞鸟云迹般的浅金色云线。它从天外混沌云海中发出,连接着此地界膜内外,末端射入湖上巨山的巅峰上某处。
今日,忽有几个人影,出现在这条很少有人有资格踏足的特殊传送道上,自万空琉璃界天外而来,直奔阴阳道宗而去。
阴阳道宗坐落的湖中山上,有一些意识到有外客进入道宗的小修士停下脚步,举目羡慕。——那想必是天外降临的哪位同道大能尊者吧,不知为何事而登门。
“欢迎——”
湖中山峰巅一处亭中,一阴一阳两只狮虎形幻兽看守着金色传送道的出口。当新域小阴阳界的现任气运之子花重领着几人走进来时,阴阳道宗负责接待天外同道贵客的人仙便在亭中现了身。
但这位捧着一阴一阳两条飘带的鹤发老头儿忽然跟被掐了脖子似的,声音一断。
虽还按惯例,唤出两队道童招待花重和他的人在亭中坐下,布上茶水。但接客仙再开口,却带了一丝别扭,怪里怪气的。
“……稀客啊,稀客,”接客仙一甩两色拂尘,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未来的小‘花主阁下',您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啊?”
花重神色毫无变化,自感正常地坐着。他身后的唐狸子戴着遮面的兜帽,却仿佛没料到他一个阴阳衍化新界的气运之子跟阴阳道宗会是这样的关系,新奇地来回看着他俩。
“哎,好久没来找你们了。我在第二层过得不好你们不是不知道。这不是最近又遇到麻烦了。只能找你们帮忙嘛。”
花重笑容可掬,毫不羞耻地说道。他着重强调了“又”字,而后得寸进尺,开门见山。
“——我欲借贵宝地一用。听闻贵宗修炼室在道宗各分宗名列前茅,还有新扩充的书阁,哎,正巧第三层有几位阁下近日要招我听讯,我也要找一处分宗闭关……贵宗修炼室,可能容我叨扰几日?”
对面老头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还得辛苦维持着他们分宗的脸面。
“若只是这般,您不知为何看上了琉璃界小小分宗?要论修炼资源,鄙宗远比不上舟上人仙界、地仙界。”
——你有事直接去找阴阳道宗大佬们在仙舟上的分身不好吗,闯进我们这可怜的旧界小分宗到底想干嘛?
“其实我已去过了,”花重继续笑道,“正是去过了才知,有些东西,偏只有你们万空琉璃界这样的旧界里有。”
唐狸子缩在后面已经看不下去了,差点没掩面说算了吧。但他终究没说,闭嘴观察花重与阴阳道宗之间的交锋,看着花重对阴阳道宗的强盗贪求和阴阳道宗对花重的嫌弃厌恶。
来之前,唐狸子只是听说花重要离开舟上几日,阴阳道宗有事要招见他。也就是他得找个有特定条件的地方闭关,方便某些极高境界的阴阳大道大能化身来找他开个什么会。花重知道郁子规这边的唐狸子最近有些问题要查,就直接带上唐狸子了。恰巧万空琉璃界这里也有片阴阳道宗的地盘,大家一起来,不就是顺路嘛。唐狸子听花重保证,他们只要来了,就绝对能进去;一进山门,就绝对能进人家传承不知多少万年的书阁;这建立在万空琉璃界中央地带的道宗分宗,绝对藏着一些连舟上都查不到的秘密信息。这是他之前答应给郁子规帮的忙。唐狸子乐颠颠地来了,只是没想到原来花重跟阴阳道宗各分宗的关系这么不好。
真奇怪啊。
唐狸子仍是装作路人看着花重笑盈盈的脸,想道。
关系都这么紧张了。花重咄咄逼人,可对方为什么又不太能拒绝他的样子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关于新域的若干问题
“请进。”
最终,在花重的无声逼迫下,那老者模样的接客仙几乎是捏着鼻子同意了他的要求,恨恨地把他们领进了阴阳道宗。
他还是黑着脸,十分不欢迎地把他们带到了专门欢迎贵客的洞天前,丢下一句自便,人就迫不及待地消失了。花重领着身后几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去,一副来自家庄园小住度假的样子。——本来就是“自家”嘛。
阴阳道宗放在万空琉璃界的这处分宗还是挺庞大的。也是因为在这片旧界积累多年,底蕴深厚。连这些招待客人的场所也是由阴阳二气构成了几个如连环扣般勾在一起的阴阳洞天,坐落在丛丛黑色巨岩山峰背后,如一片寒热交织的双色蜃楼。
一进去,原本只是形容无状地充斥整个洞天的阴阳二气顿时勾起五行,在灵气中化成来客喜好的宫殿洞府模样,并在空中铺上四通八达的浮廊和浮阶,随时去往灵气充足的修炼室、豢养阴阳幻兽的秘境、各分宗互相通联的书阁、议事厅、清谈室等地,又不会通往分宗内自家子弟修炼的私密区域。
唐狸子被眼前一大片符合花重品味的奇花异草和斑斓森林辣了一下眼睛,赶紧告辞说要去替郁子规查资料了。
“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走向去往书阁方向的出口前,唐狸子回头客气道。
“不麻烦啊。子规她在舟上也帮过我几次……”
花重非常无所谓。反正占的是阴阳道宗的便宜。他很乐意。
“去吧去吧。你应该可以待上三天。我也要去听人教训了。”这位锦袍宽袖的人仙倚着刚化出来的浮廊栏杆,懒洋洋地揪起栏杆外的一根灵草闻了闻,“没跟你们说过吧?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被这些阴阳道宗的大神、前辈抓来‘教育’一番,烦都烦死了。”
“听说很多气运之子都是这样,只要上头有个道宗就逃不过。”唐狸子跟花重关系不错,但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看来那不是花重喜欢的经历。
“好处也有,坏处也有,”花重抱怨道,“我倒觉得上头没有道宗的气运之子还自由些。虽然会更辛苦。但与之相反的代价就是你要往哪个方向修,你要收什么样的门客,要等什么时刻晋升,全得按他们的规矩来,甚至升上地仙以后仍不能随意行事。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郁子规的……”
花重很快送走了唐狸子。
再不情愿,他也只能把那根清香的灵草放进嘴里嚼着,一副披头散发、浪荡而闲适的模样,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边的浮阶。
……
事实上,很多境界稍微高点的仙人都知道花重这个修阴阳大道的新界气运之子跟阴阳道宗为什么不对付。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阴阳大道本身。花重这种新域里自个儿长出来的,小世界被人发现了才得知天外有天的野生气运之子,他的阴阳大道太过奇葩,——以气化心念,凭借那股念将自己身体生生炼为阴体和阳体,叠在一起修成人仙境仙躯。这个阴阳体还不是什么普通的纯阴体纯阳体,在他那个小新界中,其等同于人体的五脏六腑器官。这简直奇葩到与大世界里常见的几种阴阳大道完全不符,在某些老古板眼中都可以算是邪道了。
在仙舟上联系上阴阳道宗后,很多同道大能试图教花重如何描补,将这种另类的炼体式阴阳大道修改到大部分人能喜欢和适应的程度,但花重这个人看上去很好说话,在这一点上却十分坚持。他死也不改。他代表的是他们那个小新界的天道。在老家我们都是这么修炼的,为什么要听你们的去改了?
也不是没有沟通过。但你说一句“阴阳不等于男女”,花重就给你来一句“也可以等于”;你说一句“无论变男变女,人的躯体必须要有一个固定的性别,不能,至少不应该……”。花重又给你来一句“凭什么?谁规定的?”。就这样,只能彻底闹翻。
异端比异道更让人生气,阴阳道宗压着他不准他短时间内回去升界主。他想自己去收门客也至今没找到。花重依然走他那一条前无古人的、自己瞎捣鼓的阴阳大道,经常偷偷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十分唯心的、惨不忍睹的实验,顶着那些“果然是偏僻新域来的乡巴佬”的暗中嘲笑。到最后,也只有郁子规那样同样是新域来的、独来独往的、爱自己瞎捣鼓的奇葩气运之子能跟他做朋友了。
花重抬头,对着旁边两个不太友好的面孔友好地笑笑。
那是两位坐在他身边的,同样是人仙境的阴阳大道气运之子。不过他们是道宗在旧界和宗内培养出来的乖孩子。野生的花重跟他们一向合不来。
周围,黑暗里流动着璀璨星河。他们此时正盘膝坐在一间古朴会堂中心的空地上。除了花重是真人,身侧两人皆是虚造投影,来自遥远天外各方,只为聚在一起开这个会罢了。
四面墙壁上方,亦是一个个古老磅礴而令人心悸的天外投影,闪着星光,如漫天仙神一样高高地围着他们,俯瞰着他们。那是阴阳道宗内至高级别的几位神仙和地仙。正是花重烦得不想再看到他们的那群大佬。
“花重。”
本来在走神、不想听这些例行教导的花重忽然间被点了名。
“啊?”
他条件反射地出声,得到了身边其他两个阴阳大道气运之子怪异或不屑的注视。
“问你问题,你为何不回答?”
花重怔了怔。原来,今天这次被召见,那些一直唠唠叨叨的大佬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讲阴阳大道的传统、给他们传授阴阳大道的密辛,而是在集体讨论一件事。他花重似乎就是这件事的核心。只是他刚才没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经过一位对他态度较好的地仙前辈的暗中提醒,花重才终于搞清楚,原来他们刚才是在严肃地问他话来着。他们问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突然接近他,刻意打听关于他那个位于新域的“小阴阳界”的一些事情。
花重定定地环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花重不明白为什么前辈们会问这个问题,他只感觉到,这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群被遗忘的人
正当郁子规跟自己的仙骨做艰苦斗争的时候。
小生杀界。
秋伶醉刚刚追到渊边,便骤然止步,整个人如一片飘飘欲坠的落叶危险地停在深渊的边缘。
几块碎石残渣被踢得落进黑暗的大地裂缝之中。
——大概就是这里了。
秋伶醉沿着大地延伸往远方地平线的这条裂缝极目望去,又回过头看看脚下深渊对面的群山,然后退了两步,正好看到对面那两个正在半空中打斗的身影。
正是无星无月的深夜,于是那两个身影四周时不时闪耀的法光在整片夜幕里格外醒目。更远处那些无尽的大山是黑沉沉的,那两人就更像是两只半空中乱飞的萤火虫。
秋伶醉的位置距离他们是很远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吹了声口哨,开始抱着手站在深渊边上,隔岸观火,津津有味地观看两位修为几乎接近人仙境的此界大修士殊死相斗。
然后还在心里加油呐喊助威,附带点评。
——挡住了!这也能挡住!这里的本土修士素质是越来越不错了。
——好,这下又是大妖稍占优势!……
秋伶醉看着看着,间或意味深长地瞧一眼那边黑峻峻的群山。
缠斗中的两人或许并未察觉旁边有人在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许察觉到了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相斗。
然而却始终未分出胜负。其中那位黑衣的大修士一味气势汹汹地抢攻,而那只浑身发着光的大妖青鸾则主要采取守势,轻身腾挪,总能轻易避开黑衣人的攻击,却暗暗地把对方越引越远。
两个身影往深渊对面飘远,且战且走,从半空到山脊侧,接近山脊了再沿山一路上行,无声而激烈的追逐之中,就看是谁先行耗尽力气和手段,谁将立时落入下风被打败。但这两人好像都是差不多九重天的样子,完全不相上下,这就导致了如今的僵持。
——法术耍得不错但战斗意识也太差了,你没看到后面那恐怖的禁制吗,你碰一上去就完了!
观战的秋伶醉无语地想道。
他刚刚想到这里,那黑衣修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警醒并返身退走,然而已经是迟了。
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无名之光爆燃,仿佛深夜群山都被照亮了一瞬。与此同时青鸾羽火猛烈燃起,化作一条火焰般的光芒向那黑衣修士背后紧追不舍,陡然加速如一道箭矢刺了过去。后者才是真正的杀招。
远处,深渊这一侧的秋伶醉不知不觉已改换了悠闲站立的姿势,也把抱着的双臂放了下来,他紧紧盯着远处的夜空,毫无预兆地,一瞬便消失了身影。
铮地一声——
碧风芜猛然抬头,羽火忽然被撞得消散,她刚好与冲到她面前来的秋伶醉来了个面对面。
黑衣修士的尸体无声地从半空中两人之间落了下去,已经无人在意。
秋伶醉悄然无声地来到碧风芜面前,他披散着长发,悬立半空,手握折扇,一双红瞳炯炯有神,感兴趣地瞅着这只大妖,倒是个颇为潇洒的模样。
碧风芜极力压抑自己不稳的气息。还好现在是妖身,于是看上去只是一只青鸾慢慢悠悠扇动着光芒柔美的双翼,微微颔着鸾首审视着他。
竭尽全力才杀掉第一个,如果眼前这位更为强大、远超于她的天外人仙还想要继续往前的话,她恐怕独自抵挡不了,只能呼叫援手了……
那么秋伶醉是不是想要对碧风芜动手呢?
那肯定不是的。秋伶醉作为一个郁子规老早派回小生杀界打前哨的,手握她的各种指示、早知许多密辛,他当然比小生杀界此刻的其他人更清楚碧风芜和她背后那群人的底细,于是在这群人在全界乱局之中把自己完美隐藏起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秘境的所在,——这里就是神秘秘境的入口之一!可真是难找啊!费了好大功夫!他暗中收集这群人的消息,又打听又蹲点又调查的,连郁子规回来了他都没有时间去跟她见上一面,就是没日没夜地绕着这一圈转,到了今天,终于把这群人给逼了出来。
逼出的还是碧风芜这等关键人物,秋伶醉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很棒。
于是,在青鸾充满杀气的示意“我不会让你进去”的眼神中,秋伶醉笑得很开心。
“我没打算进去。我又不是傻子,不找死……”秋伶醉又望了一眼对方背后黑漆漆望不到底的群山。
“我只是来找你们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摸摸想找你们啊?事到如今,渊中会虽然没有你们的名字,但所有人都想知道你们的下落!”
“此界云端纷纷扰扰,多少人随便弄了点混汤乱水就敢自称生杀大道,招摇撞骗,但最初那一点真正的生与杀融合的生杀大道在哪儿,这些年下来该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谁都绕不过你们去。如果真正的生杀大道已经诞生,那原初的一点无论如何也只可能在你们手中。旁人无论是想要论证、想要夺取、还是想要推翻重写,都得先找到你们再说。”
碧风芜看着对方从袖子里取出了个东西,不容拒绝般地直接递了过来。
“虽然你们躲到秘境里去了,但在外面你们也是有眼线的吧,那你们也该知道下一次渊中会,章苏合和她的小云城已决定露面,参与到云端论道之中。都到了这一步了,你们还是打算继续在这里躲着吗?”
“你是郁子规的人。”碧风芜第一次开口。
“——对呀,这不废话嘛?不然呢?”
秋伶醉笑眯眯地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继续把手里的那个东西往前递。
“把这个转交给你们那一位入道吧,碧风芜。”
碧风芜化为人形,接过了这位天外人仙手中之物,这个东西很出乎意料,哪怕是她也不由开始揣摩它是什么。
正当她低头的时候,秋伶醉把折扇在掌心一敲,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完成了他的使命。
“嗯……她想说的是,你们什么时候来参加渊中会,她就什么时候在渊中会露面。她不会理睬章苏合,但会等你们的。”
……
第三百五十五章 修思莹及其他人
且不说碧风芜如何回复,反正今年的渊中会,他们这群人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趟了。因为章苏合的高调预告宣布出场,这一次绝对会更热闹。秋伶醉传完了这封口信,一思量,转身也跑去凑热闹去了。
哎,好久没见了!虽然不能公然相认,但心照不宣打个招呼还是可以的。
顺便还要稳住旧仙道这边……
秋伶醉算了算时间,也不着急,就袖手沿着那道裂缝一路慢慢地走。一路游山玩水,绕过依然属于广稷仙宗的残存地盘,把几个近些年才修建的来路各异的新道城邦一一看过去。最重要的活儿已经干完了,现在他是一身轻松,终于有空好好瞧瞧这个充满秘密的小新界。比如说伪装游历者跑到新城邦里小住几天,偷偷观察当地的各种修士,偶尔再捣个乱,亮出自己天外来客的身份留下几句玄妙模糊、别有深意的言论,再飘然而去。
已借五行大道修满人仙境仙躯的秋伶醉见多识广,游历过许多旧界,连新域新界也去过几个,可像是小生杀界这样的奇葩,确实少见,有时候连他也觉得新奇。
走走停停,直到年中,走到深深裂缝的尽头时,刚好赶上新的渊中会即将召开,不早不晚。
“这么多人提前到了。”秋伶醉一看就感叹。
这道大地的裂缝是由镜墙底部裂开延伸向大陆两侧的许多裂缝中的一条,本就是当年镜墙破裂所造成的,如今也没有修补好,就让它继续这么裂着。眼前是一道无尽的深渊,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声音,黑不见底。
上方的夜空虽然明月高悬,星光漫洒,却仿佛整块夜幕被戳了几个洞,星光零零碎碎,好几处看上去像是被浸在水里扭曲了一般,颇为古怪,令人不敢深究。
不远处正是破裂镜墙的缺口,如峭壁一般由天及地切开两边空间,断口处闪着刀锋般的寒芒。
原来竟是专门在这裂口边缘、镜墙缺口下悬空造出了一条狭长的弧形平台,比一条山脉还要占地广大,上有几座崭新的城池,还有各种各样的比一座城池还宽大的露天高台。
虽然真正的渊中会得在深渊里面进行,但是在这旁边凑近了,以高阶修士的能力依然可以远远看上几眼。
秋伶醉熟门熟路地沿着深渊边上几处传送阵一路往前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准确地往某个方向找过去。
正对着深黑汪洋般的神秘深渊,一处露天观景台上,来路不明的修士们有的匆匆路过、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像个人声杂乱的公共广场的模样。角落里,淡银色光晕形成的光罩笼罩着一处小亭,里面十分清净,几个朴素的草蒲团铺在地上,仙修们席地而坐,聊天饮茶。
这是本界虚极仙宗每次派人来远观渊中会的固定场所之一,来完成这项微妙任务的多为主峰主事之人,基本都是秋伶醉认识的。
见他走进来,几名虚极仙宗仙修挪了挪位置,还给他拿了一个蒲团。
“今年小师妹还不回来吗?”
“不要想了,七八年内回不来。”
秋伶醉笑笑,作为郁子规派回小生杀界的“全权代表”代替她回答道,一边也坐下来。
“不过她最近在忙的东西有眉目了,在外面查到了一些关于小生杀界的事。她传给了我一部分资料,有些可以给你们看看……”
秋伶醉一边含糊敷衍着,一边却望了望四周。
“白师兄今年也不来吗?”他问道,“我以为他们必定来瞧一眼章苏合的。”
秋伶醉是知道郁子规比较亲近的那两位师兄的,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郁子规在天外还挺惦记他们的,于是当下提了一嘴。
“欧阳师兄的转世魂魄还没补完呢,白师兄跑去护持了,再过段时间才能回宗,”旁边一位来自主峰的姓周的师姐随口回答,“他们俩现在也不想见到章苏合,让我们几个来看看就罢了。”
“哦。也是,章苏合太嚣张了,白师兄不来也好,免得跟她打起来。”
秋伶醉忽然又看向一个颇为陌生的面孔,“她是谁?主峰新收的师妹?”
那是一位身材修长、样貌妖艳精明的女修,修为很是不低,正在各个仙修的小圈子里快乐地穿梭,像只花蝴蝶似的。
“……”旁边的周师姐却是无语半晌,低声说,“这位……你的话,告诉你也无妨,她就是那个谁嘛……她又换了个名字……躯壳没换,但脸孔又换了一张。”
“啊?”
“她现在叫修思莹了。”
秋伶醉顿时也无语了:“……。”明白了,姜甜嘛。
这家伙到底有多少个名字!
秋伶醉刚想仔细瞧瞧她新脸孔的模样,却看她仿佛见了什么鬼一样,忽然转身一溜烟跑没了。
观景台上乱糟糟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开来。
“小云城的人……”
“小云城,那不就是——”
“是不是就是——”
在一片压低音量的议论声中,一个女修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外貌是冷淡少女的人仙,高个头,清瘦苍白,头发挽成一个古板式样的发髻,很随意地穿着一身洗得很干净却十分古旧、甚至有个补丁的茶褐色道袍,一双细长柳眉轻轻拧起,像是对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而略微不满。
秋伶醉望向她,她却根本没看秋伶醉这个方向,目不斜视往观景台边缘真正通往“渊中”的入口走去。
她身后紧紧跟着几个穿着一种统一的白色云纹道袍的少年男女,修为低微,很明显是她这次带来的新弟子了。他们倒是有些青涩,一下子成为了瞩目焦点,手足无措。但自己的师尊走在前面,走得那么随意,却生生走出了一种分开人群、威慑全场的气质,给了他们几分继续跟上去的勇气。
一般来讲,参与渊中会尤其是初次参与渊中会的一方势力在这个时候会停下步伐,与观景台上的其他来人进行一番交际,与合适之人约定接下来同路而行,——这也是所有人先在渊边停留的主要目的。渊中过于危险,每一处“漩涡”都不是寥寥几人就可以安然靠近的。必定要多方联合,谨慎择取某一个早就看好的“漩涡”作为论道之所,一大群人齐心协力联手进入,方能在不完全惊动“漩涡”的前提下保全自身还能有所收获。
少许本地仙道魔道修士和许多的天外来客在这里等着,磨磨蹭蹭,正是因为这处观景台就是小云城所收请柬传送抵达的出口所在,他们就想着章苏合一出现就赶上去寒暄搭讪,看能不能跟她走同一个论道场。
却没想到她出现之后没有理任何人,完全没打算交际联合,直接带着小云城几个跟初出茅庐小雀鸟一样的弟子消失在了观景台另一侧,竟是已进入了渊中。
这可把等着观察她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台上出现了一刹那静滞,随后,许多人一窝蜂往同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渊中漩涡
转眼间,章苏合带着她的几个人如一阵风般消失了。
对于拦路之人,章苏合的态度完全就是“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当做恼人的苍蝇般不屑一顾。有些反应不及时的,甚至没能看清她的一片衣角。
少许心急的立即就追了上去,打着在渊中想办法同路而行、趁机接近的主意。但稳重些的就都不曾挪步,只是眼睁睁看着这团混乱。无论如何,等章苏合的身影彻底消失,附近很快就传来各种议论声。
“真傲啊……”有人笑道。
“她是第一次来,怕不知渊中奥妙。无人指引,没有同伴,一个人带几个小孩儿就敢硬闯进去,不知进去以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议论之人对章苏合的态度是不太客气的。谁叫她一直趾高气昂,到处跟人强调自己才是小生杀界最初那个巡界任务的原主,声称郁子规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的气运印记来路不正。还经常跟界内两道叫板。偏偏她手里那门生杀大道真意又是实打实的质量过硬,威胁性很大。很多人都想看她栽一个跟头。
不过现在她人都已经走了,剩下的人观望一阵,除了个别还想干等着看她出来的,大部分也就渐渐散了。
这时,变得冷清的观景台上,却有一个十分喧闹的队伍急匆匆地撞了过来。
“等一下!苏合姐姐!哎!等等我呀!”
这自然是紧赶慢赶跑过来追“苏合姐姐”,结果又差一步没能追上的来自万木擎空界的树族人仙,槐然然。
她背后跟着气喘吁吁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是被她强行绑架来使唤的本界新生代小修士宁钧和宿紫瑜。最后面还跟着一大群跑得稀里哗啦、花瓣叶子乱晃的藤蔓花枝木兽。真可谓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惹人侧目。
槐然然大声说,“我们是队友啊!苏合姐姐!你怎么不等我一个人就先进去了?!”
不过这句话喊到后面音量渐小。因为好多人都转头去看她。
宁钧被一路风驰电掣的槐然然拽着跑得直翻白眼,弯着腰扶着自己膝盖,深深喘气,回头看宿紫瑜也站稳了,才开口安慰急得团团转的槐然然说,“您、您别急,渊中会又不是赶时间的比试。”
“我知道!……本公主补习过渊中会的资料的啦,”槐然然扑到观景台边,往深渊里头望,“就是说这渊底下就像海底似的,如果不是一路进去就根本找不着人了啊!”
她看着漆黑无尽的深渊,本能地有点退缩。作为一棵树,她可是不太喜欢海底。
“算了,待会我们也进,第一次来,试试运气!相当于跟苏合姐姐分头行动了!”槐然然给自己鼓了鼓劲,又开始戳宁钧,“对了,这个所谓的渊中论道是怎么回事来着?进去之后要先干嘛再干嘛?”
旁边打量着槐然然的人闻言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得了。就是个不知所谓的。连渊中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你来这干嘛呢?还说自己跟章苏合是队友?谁信?
宁钧已经习惯了槐然然的说话方式,堪称是被虐习惯了,他此时看看四周情况,还是阻止了她的跃跃欲试。
“其实我们进去是没用的,”他赶忙说,“我们手里没有道力,我们又没有弟子!我们根本就没有修生杀大道,进去了也靠近不了漩涡的。——必须有生杀相混杂的道力才能靠近的。这件事我之前告诉过您了……”他最后小心翼翼补充了句。
“啊?有吗?不记得你说过!”
原来,这位于原镜墙中部底下的无尽深渊里的,召开渊中会的场所,所谓“渊中”,本身就是之前小生杀界差点被隐天岑仙魂牵动全界毁灭的那处裂口,一直以来就没修复好——故意没修好的。它深深的黑渊里面就是一大团界膜破碎的混沌之物,没有大地没有天空,一团虚空,空间破碎,充满的是镜墙破碎之后的混乱界源本质,甚至可能渗透了点与外面混沌云海无异的混沌云雾。
至于鲸舟为什么故意没给它修好。因为这方小孤岛似的新域新界本身就处于天道形成期,在尘埃落定之前,鲸舟无法代替做出决定。镜墙是此界的界源,界源就是一界规则与虚之天道在混沌之中诞生天地包裹界膜落为一方实界的根基,把它直接修复成某个固定的模样那岂不是强行插手人家的天道形成期了?只能让它就这样处于混沌状态,外围稍微保护一下不至于它整个崩溃散开影响到小世界的整体界膜安全罢了。等到尘埃落定,真正有能力掌控此界的地仙界主诞生,新版本的界源自然就会呈现为最后那个生杀大道的模样。
于是目前这“渊中”恰就处于这样一种临时的、微妙的状态。由于小生杀界唯一大陆中央特殊的结构,原本只高悬于云端上的那些正处于混杂状态的道力顺着镜墙“流”了下来,一团沸腾的热粥似的混乱。取巧的话,恰好可以用来测试有志之士自己修成的新道力是否能融入进去。能融入,说明你新想出来的这种生杀大道勉强说得过去,至少可以存在。连融都不能融入,就直接打道回府吧。这只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之一。那渊里面的道力漩涡处处都是,还有无数种不同人摸索出来的其他办法……
据说里面确实就像是海中的养鱼场一样,一个个漩涡大大小小地密布着,一群人仙围着它们用各种不同方法“论道”,十分危险,却也精彩之极,灵感纷繁。
……不过以上这些都跟槐然然和宁钧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又根本没有修生杀混杂的新道,闷着头就兴冲冲跑过来了。他们是来干嘛来了?
槐然然嘟着嘴,十分丧气。
“那要不就等她出来吧。记得渊中会时间很短的,没多久就能出来,——哼,本公举就不信了这次还追不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 渊中漩涡(二)
宁钧对槐然然一直是无言以对。要不是真打不过她,他早带着宿紫瑜跑路了。
又一次忍住了没有问“您一棵树为什么老是管自己叫公主”,宁钧换个方式劝道。
“进渊是无用,但我们在外面也是一样的……每次会时,渊边上也会有一些旁的论道会,我们可以试着去参与几个,然后——”
此时此刻,确实已有一些人在这临渊的狭长平台上摆开了各种小场子,熏香点上,茶酒齐备,就等着坐下来谈天说地,开始辩论了。甚至有一个小比武台也已搭起来了,正紧锣密鼓地准备接受各方人士现场报名。这里的很多人竟是并不进入渊中,而是自顾自地在旁边这处观景平台上自己就开始“论道”了。
其实这便是渊中会已经在进行的标志。因为能亲身潜入渊中的不过是真正修有或以仙器持有新道力的人而已,又得是修为至高,如果修为不高必须由天外人仙境亲手护持,从人数上讲只是一个很小的比例,剩下大半都是进不去的。当前者潜入深深渊里去验证道力的时候,渊边上的这些地方,后者也并不闲着,自行在旁聚会论谈、互相比试,也是在等待渊中的同门同派验证完道力很快出来。
宁钧是完全认命、既来之则安之地把自己当下属,为主人出谋划策。然而此时槐然然已经不理他了。
槐然然跑回了观景台边缘,趴在栏杆上。旁边,神智只如五岁孩童的宿紫瑜左右看看,跟某几只要好的藤蔓花叶兽坐下来开始玩耍打闹,槐然然也视若不见,只专注注视着深渊,陷入沉思。
越看那片深黑色,她越有一种心惊胆寒的感觉。这感觉来得十分鲜明。她方才虽嚷嚷要进去,但只是胡说八道而已,她身体很诚实地不断往后缩。她打心底其实是害怕的!又是怕,又是焦急……
——咦?等等。怕就算了,她为什么会焦急?
“姐姐,”槐然然思绪极度混乱,紧皱眉头,自顾自低喃,“我好想回家啊……”
……
渊中,从上看下来,宛如大地之上、破碎镜墙中央的一个深黑可怖的井口。
而渊底同样是黑色的,如一片无光无声、连天机都被吞噬的荒芜黑暗海底。没有任何生灵,只有各种虚空之风或者说无形气流般的事物在旷阔空间内不断循环,暗流涌动。
陆续不断潜入这里的一小群一小群人却只如游鱼一般大胆地一头扎了进来,他们倒完全没有槐然然那种莫名恐惧之感。偌大一黑色空间,人是越聚越多,居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广大黑暗中悬空地浮着一个个或平放或歪斜、大小不一的圆形漩涡,且是动态的,不断旋转着的,恰像是一个个“渔场”一般。但论面积连最小的漩涡也至少有外面大陆上一座山那么大。而被圈在那些漩涡中循环流动的自然就是混乱的、形如实质的各种道力。一群群人影就像一群群渺小的外来鱼群,试图往漩涡边上凑去。
而自从回到家乡来忙了许久,准备了许久的郁子规,也终于第一次踏入了这意义特殊的所在。
她一进来就选了个位于渊中最边缘的,不太惹人注意的漩涡。然后让各位小弟子散开,排成一行,踩着虚空浮在黑暗之中。
她今天带来的人也不多,也就是小云城里几个成绩最好的小孩子而已,由她目前最看重的弟子裘鸦鸦领队。这几个资历极轻的新生代小修士骤然被郁子规护持着带进天地异象之所,表情都有些惊魂未定,但还算不错,并未彻底失态。
“开始吧。”
“是!”裘鸦鸦立即道,然后转头有条不紊地发令,代替郁子规给大家安排起来。
裘鸦鸦这小孩性格飒爽,活泼明朗,逢人便笑,又聪明至极,郁子规一向很喜欢她,几乎不需要额外吩咐什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每次都能明白她的意图。
此次进渊,郁子规当然早就准备好了每个人验证道力的方向。
“开始之前我们最后讲一遍计划!”
只见裘鸦鸦就指着排第二的小云城城主府弟子苏忘云道,“苏师妹,待会你第一个上,因为你十一岁以前出身广稷仙宗凡人王朝仙馆,比较熟悉旧仙道,由生入生杀只能由你开始。待会儿你‘进去’之后你就一直待在过去历史中的广稷仙宗不挪窝,细细经历一遍当年的道战和镜墙之变,等天外来客第一次集体降临那段历史你再出来游历,等到小云城建立回归小云城。把这条路彻底地走一遍,然后再去往生入生杀的未来——”
又对原出身魔修散修的排第三的弟子元墨说,“元师弟,你也很重要,因为你是我们中间仅有的原出身魔道的——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得跟苏师妹同路而行,但是完全相反,杀入生杀,你的童年时期必须先留在魔道,再经历一遍诞生正统原魔道道心的过程,然后你也要等到镜墙裂开,天外来客降临之后你再过来跟苏师妹汇合,你们两个一组,形成对比,结伴去往未来——”
又对身边离她最近的另一个小弟子说,“枫枫,当他们在走这条路的时候,你跟我,我们两个另一组,走另一条。我们俩是甫一修行就待在小云城的,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就直接使用我们小云城的生杀大道,先组队当散修把过去百年这天道形成期的历史完整地走上一遍,去未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另一个未来,主要任务是弘道扬统——”
第三百五十八章 混元千云界
小弟子们勇敢奔赴漩涡的背影渐渐变小。
郁子规缀在后面观察,看留在他们身上的仙力护持都没问题,干脆就放手让他们自行奋斗去了。反正现在还远不到她亲自出手、强行攀登的时候,今天只是第一次来试试。
她隐了身,放缓脚步。然后不知想了什么,轻叹了一声。
“你居然是悲观的。”
忽地,她身上某枚看不见的玉牌一动,另一个隐身状态的人闪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怎么,成功率不高?”
从自己的玉牌里踱步出来的章苏合望着一群小孩奔向的漩涡,略一点头,评价道,“确实。又不是真正的时空大道,只是借界源的临时混沌状态验证道力而已,只是进入不同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看道力与界源的融合程度。现在你土德仙躯不全,又没仙骨,没到叩问的时候,只能是用弟子们去‘空谈’,当然是成功率不高,不过可以从中吸取教训,修改修改,下次再来。”
郁子规:“……”
章苏合这段话实在不讨喜,让人无法忽略其中的嘲讽。不过郁子规与她这么长时间相处,也被迫渐渐地习惯这个人了。她就是个面冷心也冷、张口爱拉仇恨还自我感觉良好浑然不觉的木头人,俗称面瘫呆萌。多亏不怎么爱出门,这么多年在舟上才没被人打死。她平时没事顺着你的话说还好,一旦她主动发表观点,你就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不然必定吵起来!
于是郁子规为免自己忍不住再跟她吵架,果断地转移话题。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说好尽量不要被云端发现的吗。”她没好气地说。
章苏合一听,果然就被转移了话题,只见她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正色道:“我想给你看个东西。用神念不方便。——就是这几天出关,我查到了混元千云界是怎么回事了。”
章苏合最近一年左右其实都在她自己的“绿云母戊字二十三”里孤独闭关。有玉牌在,第二层的人仙们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可以退入空间自行安全闭关的。章苏合跟郁子规约定了十年内她借她的身份当马甲用,而她本就打算趁机整理一下自己那三具不太稳定的五行仙躯。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人仙境仙途过于多舛,需要静下心来思考凝练一番,不该急出门找任务做,至少先得把可能的隐患解决了才行。
来自混元千云界的湛宣明此人,口口声声宣称他与章苏合有因果未清,但章苏合本人竟浑然不知。这人的出现,让章苏合觉得自己接受郁子规的邀请来小生杀界走一趟确实是不虚此行。若非如此,她还不知道自己明白无误来自第一层鬼仙界的出身竟也是有秘密的。这段时间来,她闭关间隙偶尔出关几日,通过玉牌这个连通了舟上萤光海洋的仙器进行各种搜索,甚至匿名发帖悬赏,这两天才终于整理好各方线索,厘清了那个“混元千云界”的事情。
章苏合伸出一只手,摊开,一枚玉方躺在她的手心里。
这是一种很袖珍的小正方体,只如一枚冰糖大小,与玉牌仙器外表极其相似的古朴颜色,但却更加晶莹剔透,内部似有水涡般的浓云纹流动旋转着。
郁子规并不认识,估摸着是她没接触过的另一种鲸舟制式仙器。
“这是我在第一层鬼仙界时身上就有的。我们每一个出身第一层的清白魂魄都有这么个玉方,鬼仙境期间携于三魂七魄中——作为身份证明,等我们完成鬼仙阶段的修炼、升入第二层的时候,就会把它镶嵌入新拿到手的玉牌之中,与玉牌融为一体。此物只有我们这种直接出身仙舟第一层的鬼仙才有。从别地登上仙舟的,不管是出身旧界还是新域新界,不管是鬼仙人仙还是更高境,都没有这东西。”
章苏合说了一大串,然后说出了最关键的内容,“我经人提点,才知我这玉方原来就是混元千云界出产的。”
“……‘出产’?”
当郁子规低头琢磨这个词的时候,章苏合又将那枚刚拆下来的小方块仔细镶嵌了回去。
然后她就用自己的玉牌把各种文字和影像传给了郁子规的玉牌,俩人一边开始看一边认真讨论起来。
“我也是今日才知,像我这般出身,说是从第一层鬼仙界‘出生’的初生清白魂魄,从三魂七魄刚有意识、仙途最伊始便是舟上之人,但更准确地说,我们更早之时其实也是在从舟外‘诞生’的,只是一开始就被带到第一层‘培育’、从零开始‘长大’而已,——我们并不是直接从舟上‘诞生’的。当初仙舟由一方小世界炼化之后空间过于特殊,并没有保留‘诞生’魂魄的能力。它只是一艘船……”
……
出身仙舟第一层鬼仙界的清白魂魄们,是从哪儿来的?郁子规发现自己这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第一层鬼仙界,她其实并没有去过,只听说那里是舟上小鬼仙们的日常修炼之所。它是仿造旧时代与天庭相对应的“地府”所建造,但却只是一层超级狭小、极度简化版的山寨小幽冥……或者说“阴间”。那里只有终年黑暗的地底,没有地面和天空。混沌雾水形成地底海洋河流,点着灯火的千洲百城就是初生清白魂魄和所有鬼仙的修炼地。
第一层鬼仙界和第二层人仙界属于仙舟的“幼儿园”。第三层和第四层才是真正核心之地。而前两层都是一天仙一神仙各挂一个名,然后派几位跟鬼人之境的修途有关联的地仙负责处理这些个“幼儿”的日常琐碎事务。然而就这两层,竟也是有点区别的。第二层人仙界,之前不知道,但目前只有五行铃主和生死狱主平时用许多身外化身管理,而第一层鬼仙界,却一直有足足七位地仙日夜不懈地镇守监督小鬼仙们——这七位中就包括了同时负责生死轮回仙国的轮回台主。光从地仙的人数上,第一层鬼仙界看起来竟仿佛要比第二层还更重要一些。
当然,鬼仙界比人仙界更重要也是合理的,如果仙舟要培养完全属于自己的仙人,那当然要从最初开始。鬼仙是一切的起始点。首先得有这么一批“清白”的初生魂魄,——也就是说,没有过前世、没有过转世、不属于任何大能者的碎片分魂分身,完全是天生天长、初生于这方云海大世界、刚凝聚成型开始自己“第一世”的魂魄。——把他们放在鬼仙界里,像养小孩儿一样养他们,让他们凝练三魂七魄,修炼鬼仙之境,直到可以升上人仙、领取玉牌,再说其他。
不过仙舟这个原本的小世界被炼化之后牺牲了大部分正常修真界本有的一些能力,比如说就是无法在界内自然诞生初生清白之魂了。那么像章苏合这样属于仙舟自己的“土着”初生小魂魄,她们最初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个问题,至少对于章苏合而言答案是比较明确的。
“所以说,你、以及跟你同一批的那些清白初生魂,其实是来源于混元千云界的?你们在还没有意识的时候被鲸舟‘收来’,放进第一层,经历了某些复杂的过程、程序、手续之类的,然后你就在鬼仙界的某一座洲城里‘出生’了?成为了‘章苏合’?”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是游魂
云海之中,颇有那么几个中大型旧界,以得天独厚的地利之便,常年大批量诞生清白魂魄而闻名,甚至是重重云海所有新魂的主要“出产地”。混元千云界便是其中之一。它全界即是一整块庞大、厚重的云,其中叠浮着一块块大陆和海洋,上下多层,划分为内部各小界。许许多多王朝和国度兴衰生灭,道统林立,万族林立,精彩纷呈,无数地仙盘踞在各不同区域,跟其他那些旧世修真界并无区别。
混元千云界的云层景色很是美丽,除此之外,这方旧界最广为人知的地方在于它有足足七八种不同的鬼道,专研三魂七魄……这依然是出于地利之便。
——谁叫没有了“地府”之后魂魄是诞生于混沌云雾中的呢?在每个修真界里,界内魂魄通过以各种形式笼罩一界内外的混沌态物一世世地转世,随着时间的流逝魂魄们会有不少数量飞散消磨或者一路修炼上去飞升或离开,但是在像混元千云界这样混沌云雾异常浓厚的修真界里,同时又有大批大批的清白魂魄在云中新诞生,新诞生的后者数量远远超过前者,他们自己这么点地方是根本养不起全部新魂魄的。在这种修真界里,只有一部分新魂能待在界内成为本界的“人口”,剩下很多都会被本界想办法送走,或送或“卖”给别处一些急需“补充人口”然而自己界内却不太容易大量诞生新魂的其他修真界,换取别的修炼资源。
鲸舟鬼仙界收来的初生魂魄几乎全都是来自像混元千云界这样的地方。它们源源不断地从云海各方被送来,还不一定都能留下呢,得经过鬼仙界的筛选、拣择……然后才能成为鲸舟自己的鬼仙,开启修炼之途。到了如今之世,云海中对于各界魂魄“人口”的处理办法和各种新规则已渐渐成形,比如说很多清白魂魄被送离诞生云池去往别地之前就会提早以秘法处理过,如章苏合这般,她出生之后的确就是跟混元千云界没有因果粘连的,是清白的很,让她真正出生的是鲸舟,养育她长大的是鲸舟,她就是个鲸舟“土着”,没有任何疑义。
小时在鬼仙界的经历,在章苏合的记忆里也比较遥远了。
“……每日就是埋头苦学。整个鬼仙界宛如一个大型宗门,人人除了修炼再无它事。规矩很严,很枯燥,但环境简单干净,没什么勾心斗角。”
章苏合回忆许久,缓缓说道。
“从未想过自己从何处来的问题。每个人一睁眼就是鲸舟的人,各修炼坊区和课场内极偶尔才会有几个陌生面孔出现,说自己是因为各种缘故登上仙舟的外来鬼仙境,每每引起我们惊奇。然后就是通过考核顺理成章升入第二层,到那时,像我们这样的人反倒成了少数了。人仙界的情况复杂多了。越来越多的人仙都是从别处登上舟来的。但……大家还是都一样。”
章苏合看着郁子规说,“你就是从人仙界登上来的,你知道。”
郁子规不了解鬼仙界,但她当然知道人仙界的情况。掌管人仙界的是破界司。破界,单从这个名称来看,从这一步开始,鲸舟就准备要跟舟外三千世界打交道了。——我们要打破云海各界的界膜,将自己所创立的崭新秩序从人仙境开始影响各个小世界,收服各个小世界。
“对,说到我们这些人仙是从哪来的……等等,我跟你不一样,但你跟唐狸子是一样的?!”郁子规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扫了同样若有所思的章苏合一眼。
就郁子规身边熟悉的人里,章苏合、唐狸子两人是鲸舟土着,从鬼仙界升上人仙界的,简单的很。阿蘼和小黍其实也是第一层出身,但他们是鬼仙升人仙考核失败了的,仙躯残缺,只能做仙童“补考”。而花重、出身某方大型魔界的鬼族秋氏兄弟、郁子规自己,这几个人,毫无疑问是从舟外登上第二层的,背后各有一个复杂的过往,有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命运,登上第二层来修五行大道是一种“借用”,根本就是借了人家五行铃主的五行大道走完人仙境剩下的路途而已,顺便转向仙舟的修炼体系寻找升地仙的新秩序之路。他们这两拨人的仙途,仔细一想,竟是天差地别的。
稀奇的是,直到此刻之前,郁子规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见仙舟之上还真是比较平等……像章苏合和唐狸子这样的“土着”在第二层的地位还不如气运之子呢。这就是所谓的大家都一样吧。
“——湛宣明跟你们一样。”
章苏合冷冷的声音把话题扯了回来,免得跑题。
“湛宣明也是在人仙境阶段才来的。他鬼仙境全程和人仙境的一部分是在混元千云界修炼的,而后他通过了混元千云界的‘云考’,取得玉牌登上仙舟。我认为他所谓的跟我有渊源,说不定就指的是某个诞生云池,——‘我’的诞生云池。否则我从未在舟上见过他,我也检查过多次因果契书册子我就是根本不认识他的,只有可能是当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当我还不是‘我’的时候,他就在混元千云界见过‘我’,与‘我’有了交集。”
湛宣明曾在小云城的书房里,无聊地趴在忙碌的郁子规对面,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漫天漫地闲聊抱怨,无意中透露了自己“云考”的经历。
他当初是考了多久,考了多少次啊,考了好几世,到这一世才终于“考”上了仙舟第二层……那可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他说感谢自己来自混元千云界这么个繁华旧界,分拨给鬼人之境的名额还不少,还有一个云考的渠道。要是不巧出生于某些偏僻地方,普通的鬼人之境连考的渠道都没有,能在人仙境登上仙舟的只有气运之子。
“所以很有可能是他‘欠’了你?就在那时候。”
锁定了湛宣明“认识”章苏合的时间段,郁子规跟她就不免面面相觑。
章苏合是已经跟混元千云界没有因果粘连了。但如果从湛宣明自己的因果层面出发,却不一定。
如果早在那时候,在混元千云界,湛宣明无意或有意地做出了什么事,导致影响了章苏合的未成型魂魄。——哦,差点忘了,他另外还宣称自己也跟郁子规有点关系,那么就是影响了章苏合和郁子规两个人的什么事,影响了她们俩的未出世魂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么请问,章苏合和郁子规这俩人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郁子规久久沉默。
自从落入小生杀界转世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是太多了,让她无暇分心回溯思考自己最初的最初,以破碎鬼仙魂体之态在云雾里飘荡流浪当一个半梦半醒孤魂野鬼的漫长岁月。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面对了。这让她觉得有点荒诞,又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我想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
她们俩看着彼此,几乎是同时间下意识地低声说出,“——我/你不是游魂。”
第三百六十章 身世
游魂指的是没有家乡,不被任何一方修真界的界膜保护,莫名其妙在云雾中飘荡的孤魂野鬼。
“他们”大部分是在混沌云雾中飘着飘着就魂飞魄散了的。能囫囵个保持住自身就很不错了。某日飘荡着落入某个修真界,从此被接收,混入鬼人之境的众生中变成“当地居民”,才是走了大运了。不过那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渺茫机遇。
能以这游魂身份成功登上了仙舟的,要么是生前就修过罕见的专修魂魄的秘法,或有外物所依。要么“他”根本就不是游魂。
对于前者,仙舟大概率会接收,转入第一层,——毕竟一个游魂居然有能力寻找或在仙舟航行过程中意外撞上来,本身也是一份优秀的资质或天大的运气不是?这几率可比飘荡着落入某方修真界小一万倍吧。而对于后者,根本不是真正的游魂,而是另有来历,基本就只能是被更高境仙人操纵的了——以飘零游魂之身为中转,把魂魄来历转换一番,改头换面登上仙舟,那样的话,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郁子规曾经以为自己是前者。刚加入第二层时她受到过来自各方的异样瞩目,除了人仙们对她背后那抹赦生大道的窥伺之外,还包含了少许对她游魂出身的恶意偏见和歧视。她以为自己游魂身世的秘密就是“穿越者”而已。被歧视可能是因为没经历过云考,也不是小新界的土着气运之子,而是以游魂之身落入一界随后夺了气运变成气运之子的原因,这实在是一种只有低境小仙人彼此间才有的微妙歧视链——或者说嫉妒。外来鬼仙人仙们都是通过艰辛的云考才被“录取”的,你一个游魂居然一步越两级以气运之子身份直接登上第二层,虽然夺气运这件事通常更困难吧……但这也像作弊一样……非常的让人不服气,谁能看她顺眼。
当时她只能视若不见。没办法,如果这种出身会被歧视,也只能被歧视了,还能怎么办?
但今天她却通过章苏合之事,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来历可能是另一种。
郁子规深深地叹了口气。为自己。
来自更高境大能者的棋子啊……
她想。能把一个伪装成游魂的魂魄毫无痕迹、纯属巧合地送到仙舟附近,再自然而然地塞进一个封闭新界的关键位置,而后任其自然而然地发挥,自然而然走到这一步。这光是破界和破命还不行,地仙境甚至还不够。应该比地仙境还更高。
神仙或天仙啊……
郁子规头疼得要命,不由再次叹了一口气。隔了许多年,她终于再次感受到那种前路迷茫,周身看不见的天罗地网环绕,孤身一人闯入一方广大棋局的感觉。
天地广阔而诡谲,而她却身处风雨和迷雾之中,孑然一身……
……
远处,小云城的小弟子们已在漩涡里沉浮了片刻。一个个羸弱的小身影像是鱼被束缚在空中渔网上一样,被凝在循环流动的层层道力中间,个个闭着眼,面庞沉静,仿佛集体陷入了幻觉中。那正是他们正在专注进行界源论道的象征。
章苏合与郁子规并肩而立,一起遥遥注视那些小弟子,实际上却完全没有关注他们。她不动声色地惯常面瘫着,无言抱着双臂,只偶尔挪动眼角余光瞥来一眼,似乎在寻找说下一句话的时机。
还没想好,就听见了郁子规的轻笑。
“我早知道……你觉得五行铃主阁下对我的关注正常吗?”
“不正常。”
章苏合不用绞尽脑汁措辞了,微不可觉地松口气,立即顺着说道,“我在舟上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铃主阁下会关注一介游魂的。像这种事她都是叫她的五个弟子去处理,哪怕你真是舟外哪方派来的奸细也不可能亲自去关注你。如今看来你确实不是了,不然她不会让你活到现在的。”
郁子规:“……”
郁子规刚刚升起的那点少有的感慨自伤之情顿时被打了个落花流水、飞散无踪。——什么叫一介游魂、奸细?什么叫不会让我活到现在?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她很是运了一会儿气,才再度对着章苏合平静地开口。
“那就一切都合上了!”郁子规居然有一种轻松之感,“对,就是有人在操纵我。”
五行铃主对她的态度十分诡异。不正常的热衷。初时冷眼以对,后来却给予她大量帮助,在她补修仙躯时有意无意地分配给她那些困难又恰到好处考验打磨她的任务……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原来五行铃主早已知道了她的真正来历,知道幕后是谁操纵了她这条魂魄一路走到今天。可能跟对方还是认识的呢。随后对她的人仙境修炼安排,五行铃主还直接参与其中。
起码这个谜团是彻底解开了。
但……
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郁子规旋即在心里自己回答:因为我没有资格。
她还没有资格知道自己的根脚。
她只是人仙境,在“幼儿园”里。或许这就是原因。
没必要告诉她。
她还太弱小。就算是棋子,但万一她就没能成功升上地仙,就此止步了呢,万一她死了、魂飞魄散了呢,那她这个人也没有了意义。她一路走来有多少是靠自己的努力,她知道,但这也未必不在幕后之人的预计之中。五行铃主也很清楚这一点。
此时的她估计正被注视着,看她这次能不能成为地仙。
或许,直到她真正成为地仙的那一天,她才有初步的资格推开那扇门,一窥真相。
“可这方小世界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郁子规转念一想,直觉感到这可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甚至跟自己的“身世”有不浅的关系。
想要真正攀爬上云端成为此方小界之主,她必须先弄清这件事才行。
“——我们回去,把湛宣明抓了吧,”这时,章苏合却想到了别处,“他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不尽不实。看看他能吐出什么来。”
湛宣明……
郁子规被提醒了,回过神来,却还是没有同意章苏合的暴力提议。
“不着急。我们还不了解混元千云界。万一他背后有什么大能……”
虽然很想拿这个主动送上门的人仙开刀,让他吐露更多隐秘,但郁子规还是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先把道力搞好。我必须胜过所有人,至少在道力上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才有成为界主的资本,”郁子规转头又望向了前方的黑暗,“时间快到了,我去接他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