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进入清梦境
唐狸子甜言蜜语，一会儿抱怨眼前这方神秘小界在万空琉璃界中心藏得太深，一会儿说经历艰难徒步进来一路看见的风景果然如书中所言，哄陌生老太太开心。主要是这看上去严厉的老太太也感觉很新奇：当了这么多年没有存在感的翻山向导，罕有小孩像这样主动搭话。她晒得棕黑的脸上皱纹菊花般舒开，变得很好说话的样子。
“‘烟姿神国’遗址，往我们小界最中央处走便是。至于‘清梦境’，呵呵。”
最后向导老太毫无保留地给他们指出了方向，并冲着唐狸子露出一个捉摸不定的微笑，“‘清梦境’……如今我们整个小界都叫做‘清梦境’。”
唐狸子愣住了，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他身后，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高调的另一个人默默走了过去。
……
唐狸子借阴阳道宗的渠道追查生死轮回仙国和万空琉璃界本身的历史，以及郁清明近年在万空琉璃界活动的一些痕迹，一路从阴阳道宗的分宗追到这清梦境小界里来。他身边始终跟着另一人，严严实实地蒙着头脸、戴着兜帽。之前跟花重同行那段路上，连花重都不知其身份，只以为是郁子规门下的其他哪位客卿或友人。
此时这人走到了悬崖高台般的木台边缘，极目远眺下方的修真界，正心想：“谁也不知道我竟然又偷偷回万空琉璃界来了，还是先藏好，绝不能让人认出。”
那竟然是郁子规。准确的说，这是她四分之一个分身——作为巡界使的水德仙躯分身。
——谁说她除金德仙躯之外的四分之三全都回小生杀界去了呢？其实她这次是把自己分成三份了。金德仙躯陷于生死轮回仙国，派回去抢占晋升之路的那具分身其实只是她火德仙躯加木德仙躯那四分之二的合体，眼下这水德仙躯她是在回小生杀界的半路上分了出来，原路折返，跑来跟唐狸子一起回万空琉璃界实地探索来了。
花重倒是没跟着一起来。离开阴阳道宗在万空琉璃界的分宗之后，花重就跟他们几人分道扬镳了。他很闲，不想这么早就回舟上去，却也对郁子规要查的事兴趣不大，听说生死轮回中央仙国那边很热闹，聚集了大批各怀目的或闲着没事去围观事故发生地和现场救援过程的仙人们，他就想去那边瞧瞧，万一郁子规的金德仙躯有什么消息，或者已经进去的秋问需要什么接应，他作为他们的朋友也可以帮忙盯一下。
正式踏入某方传送阵之前，郁子规的水德仙躯分身摸了摸带在身边的四分之一玉牌空间，以及里面的某间书房。巡界使的玩意儿她还是用得挺熟的，正适合此行。
“‘烟姿神国’早不在了，但遗址我问到了。”唐狸子回来时小声说。
他们便不废话，准备直奔烟姿神国位于此界中心处的遗址。
他们没看见的是，背后，那位白发藏在斗笠下的瘦弱向导老太太弯着腰往前走了几步，微笑着望着他们消失在传送阵中的身影。
一路无言。唐狸子和郁子规两人花了大半日，付出了大量的仙力结晶，换了两次界内传送阵，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烟姿神国”附近。
走下传送台，两人便觉得周围恰到好处的淡淡灵气令人神清气爽。这里位于一座残缺不全的青绿岛屿上，四面湖水岑静。可以看出这座岛原先是一串巨大的岛屿链的一个小边角。此界还繁盛时曾经在湖面上存在过的各种恢弘的秘境和仙境、仙神妖魔战场、辉煌的各道宗门或修真王朝，都已消失或搬走，只留下一些残破的建筑、混乱的小秘境碎片和灵气乱流。几座小镇像专门的旅游景点似的在剩下的这些小岛上新建起来，凡人们和仙人们都住在里面。
现在近黄昏，晚饭时分，浅橘色的天空下，各种风格极不同的亭台楼阁和宫殿分布在这座小镇里，互相隔得很远，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仙凡混杂，随风轻摇。非常旧的玉石铺成的道路上人烟稀少，也是仙凡混杂。有的老人正颤巍巍提着篮子去买最新鲜的菜，有的年轻人抱着半透明的灵兽散步消食，根本分不清镇内居民谁是修真者、谁是凡人。给郁子规的第一感觉是一种疏朗开阔，一种无事可做、随便消磨光阴的气氛。
唐狸子和郁子规进了一家挂着招牌为外来旅人提供食宿的路边人家，每人订了一个房间。
郁子规收拾好这次要用的仙器、仙力符箓和宝物，从房间里出来时，唐狸子正在半空中展开一张万空琉璃界的地图。
“这里确实离生死轮回仙国非常的近。两界间肯定有某种联系。哪怕看不见仙国那标志性的界云墙，但是，我们查到万空琉璃界最中间这块儿的好几次界膜线变动都是连着一起记载的。线的这边是这个‘清梦境’的时空琉璃墙，那边就是生死轮回仙国的混沌界云墙——”
唐狸子兴奋地戳给郁子规看：“就是这条线！”
“唔！”郁子规也摸着地图上随时间表变幻呈现的线条，指尖滑动，停在某个时间上。
一般而言，像这种旧界中心地带，挤挤挨挨坐在一起的各种界中界彼此的界线如果有变动，多了一块儿或少了一圈儿，通常是因为发生了战争，或者符合天道自然规律的一界诞生或一界消亡。而不远处阴阳道宗例行记录下来的某一次变动，却两者皆非，而是一次极其异常的“地动”。
约莫三万多年前，当时这个小小修真界发生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地动”，动静极大，后果惨烈，近乎全界毁灭了一次。周围其他修真界的地仙主人们转头观察、询问。这方修真界原先的一些地仙表示不用担心，只是自家地底裂了点缝，需要修补。而后他们与周围的几个修真界，尤其是“生死轮回中央仙国”，重新划了一下界线，挪了挪墙壁，跟邻居们商议完毕，然后自我封闭了很久，才慢慢恢复过精神，重新开放，以崭新的姿态回到万空琉璃界的大家庭之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花重的礼物
“——但是，以上这些跟我们要找的‘烟姿神国’和‘清梦境’有什么关系，还是得去实地看看。”
唐狸子说着摸出张纸，自己检查了遍行动计划，“先去那神国的遗迹里头，找到古时秘境‘清梦境’的入口。‘烟姿神国’是当年这个修真界里比较出名的一个修国，有地仙坐镇，非常大，遗迹至少几十个州府几十个祭坛，用屏风去扫的话，得花好长时间。”
“麻烦。”郁子规却是说，“这人来人往的遗迹，光看肯定查不到什么。还是想办法按照他的路线走吧。”
在唐狸子紧急收集整理的所有关于万空琉璃界和生死轮回仙国的异常事件里，眼前这小修真界的问题不算特别突出。但郁子规和他一进入万空琉璃界便直奔此地，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郁清明来过这里。
这也是他们千里迢迢来找所谓的“烟姿神国”和“清梦境”的原因。唐狸子发现，郁清明当初曾花了很大功夫在仙舟上找人查询许多大型旧界的历史，尤其是万空琉璃界以及其中央仙国周围这一片。他带过好几拨人，几次来到万空琉璃界，并来到这清梦境修真界附近寻找“古时的烟姿神国”和“古时的清梦境”。大概就是郁子规金德仙躯分身来生死轮回仙国做任务之前的那段时间。
那位在人仙界水行大陆做情报生意的人仙，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他前脚接待了郁清明，跟他做了多次交易，还把郁子规追随着隐天岑前辈去生死轮回仙国转世试炼的消息卖给了他，后脚又把郁清明经常跑去万空琉璃界不知道干什么的情报倒过来高价卖给了唐狸子他们，光明正大赚两份钱。唐狸子还得感谢他，因为消息是真的。
虽然郁清明这些年来行踪飘忽，但唐狸子一直想办法掌握他的情况，大致还是清楚的：当郁子规在舟上几次被迫成为目光焦点的时候，郁清明也偷偷招好了属于他的客卿，不到十个，只有两个人仙境的魔族和魔修人士，剩下的全是并非魔族魔修的其他普通人仙。他似乎不打算把未来的小生杀界送到各大魔修魔族势力的旗下，而是别有打算。郁子规想带着未来的生杀大道走独行开创的路，主要是因为捧着赦生大道往上找不着道宗抱大腿，可郁清明却同样作此选择，就颇耐人寻味。
郁子规等人非常想知道郁清明为什么不去云海中那些大型魔界和跨界魔宗，反倒总是往万空琉璃界跑。
跟他们在阴阳道宗那边偷查到的那些万空琉璃界历史资料相对比，就更清楚了。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是他们不曾知晓，而郁清明早就掌握的。——此处一定跟那个生死轮回仙国有某种关系！
于是郁子规才临时改变路线，分了个水德仙躯分身来陪唐狸子一路。唐狸子这家伙是标准的后勤人才，武力是短板，要是在万空琉璃界独自遇到危险可就抓瞎了。
俩人就着寄宿人家热心赠送的灵食晚餐，头碰头讨论了一番。
郁子规说:“我怀疑屏风和仙造水池没多大用处。”
像眼下这种早就翻来覆去经过多少世的养老型旧界毕竟是不同的。郁子规和唐狸子都做过巡界使，对仙舟配给的制式仙器有些了解。他们手中的屏风可以在水之大道上凌驾于普通的新生小修真界，但对这种天道历史极其复杂，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的古老之地。用这种人仙境的小仙器去查，一个不好指不定能引出什么不得了的来。甚至可以说有点危险。
唐狸子自然问：“那怎么办呢？”
难道像无头苍蝇一样见人就问：请问您可见过一位鬼鬼祟祟的人仙境魔修路过？
只见民居摇摇晃晃的廉价灵烛光下，郁子规低头，摸出了一把类似种子的干枯颗粒，排在桌上，向唐狸子那边推过去。
“花重给的，”郁子规说，“他说是他那个‘小阴阳界’的……某种特产。之前在舟上那会儿，他听说我们要去万空琉璃界，特地塞给我一大把，嘱咐我给你用的。”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罕见的犹疑不定。
“说是可能对时空大道有点作用。‘可能’。因为他自己也没试过。”
唐狸子一时没敢接：“……”
花重那人，他们都很清楚。花重一直在舟上想办法自行研究他那个新生小界特有的另类阴阳道力，闭门做实验，努力搞了不少发明。都是些新鲜少见、颇有些神奇作用的物件，有的是看起来很普通的道器，有的则是有生命的，植物、动物，蠕动的虫类、会繁衍的脏器之类的……字面意义上的奇葩。
唐狸子倒不是说不信任花重的能力。事实上虽然舟上很多人对花重避之不及，但一个普通无能之人不可能跟阴阳道宗杠那么多年。花重其实是太强了，对阴阳大道的理解太深刻了，这才令堂堂道宗对一个甚至没升上地仙的小人仙如临大敌，又不舍放手。
“先别用。”一直对新奇事物很好奇的唐狸子，现在很明智地决定不好奇，“用我在别处买的那些普通的仙器。或者什么都别用。”
“……”郁子规也觉得这样最好，迅速地把那些玩意儿收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郁子规和唐狸子便像两个外来的旅人一样，走出住宿的无名小镇，进入了多年前消亡的烟姿神国的遗地。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进入多年前的清梦境
这是郁子规和唐狸子进入清梦境的第二天。
早晨。蓝天白云，阳光怡丽。
清梦境小界的云端之上。
一只极其虚弱的手，轻轻地往静静的流云间抹了一抹。
很多人以为清梦境的云端上如今已经空无一人了。但并不是。其实还有人待在这里。
像清梦境这般眼看着马上就要消亡融入周围其他修真界的无名小界，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还有地仙留守的。到了这种境地，在此界盘踞着的或者担任所谓界主的地仙们都早已找好别的出路，要么搬迁，要么转道甚至晋升。就算有那么几个留守的，也是已在本地布下后路，胸有成竹，在等着和修真界一起消亡之后再获新生。
——不会存在感如此之弱，像是自我放弃似的沉沦虚弱至此。
这位孤零零的地仙沉默着，等待着。仿佛没有影子，没有名字，没有面容，仿佛连任何力量都没有了，早已被所有人遗忘。
从界外其他地仙的圈层到界内的鬼人境下，还有没有谁记得这里还有一位仙人？
整个小界四周如环山堆砌起来的时空琉璃朝此时此刻的界内时空反射了一点光芒。
清梦境地仙的那只弱得几乎不再存在的手，又轻轻地往下划了一圈。
“姐姐……”
“今日……是今日吧……”
清梦境地仙往下看去。
清梦境宁静、岑寂又富饶的广阔湖水上，其中某座碧绿岛屿上，几个不同的小小人仙身影先后投入了她多少年来一直默默盯着的那块地域。
良久。云间又传来一声满怀悲伤的叹息，重复着那两个字。
“姐姐……”
……
铮——
拔剑而出的人惊而四顾，紧握剑柄的手在发颤。他突然的动作将同伴们吓了一跳，大家迅速作出防御态势。
这位训练有素的、直觉极敏锐的人仙是觉得刚才仿佛有某种浩瀚的威压在头顶一闪而过，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呼唤，但无形无影，不可追溯，更像是幻听。
“有异样？”他们的首领询问。
“……无。”那人愣了一会儿，道。
他们此时正站在岛岸上，脚下一波一波的浪轻拍着碎石沙滩。天高云低，广若大海的干净湖面绵延至天边，近岸柔软得像碧色玻璃的湖水里藏着东一片西一片的玉石残垣，还有一些风化的旧宫殿残骸，立在水天之间。这里其实就是烟姿神国遗迹的入口之一，较出名的赏景地。
天气极好，没有任何危险。甚至有闲散的孤身修士、拖家带口的凡人，以及成群结队的岛上猴子和水鸟，在不远处玩水打闹。
一派静谧安然，但只要一想他们这一行五六人是来偷偷摸摸搞追杀的，就不免大煞风景。
旁边传来一声招呼：“尝尝刚捞上来的真珠火纹蛎子？新鲜的哟！一打只要三个贝！”
他们:“……”
他们只能谢绝路边摆摊的凡人老头的好意。
令他们驻足警惕的是，一路好好地跟踪敌人到此处，结果恍惚一瞬，对方就不见了，丢了。仿佛有什么干扰一样。
不。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呢？
“已经禀报上去了。必须马上找到！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首领低喝道。
众人顿时抹去方才的怔然，重整状态，就地分散往各方遁去。每人都把身上的魔气收得好好的，半点不露，就像是同样来清梦境观光的普通旅人一样。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刚刚在他们眼前神秘消失的跟踪对象——一步踏入烟姿神国遗址入口的郁子规和唐狸子，却是绝无可能被他们找到了。
因为郁子规和唐狸子已经不在清梦境修真界的烟姿神国遗址入口处了。
准确的说，他们实际上依然在这方小修真界的这片土地上，只是并不在此时、此刻。
……
郁子规怀里还抱着遗址入口处小贩热情推销的白色鲜花和本地特产吃食。那软绵绵甜滋滋的糕点还是热的，她的神情却微微震撼，举目望向远方的天际线。
她身边，同样举着没来得及吃完的早点的唐狸子也惊呆了，手一松，甜软糕掉在了地上。
“这是——秘境？不对——”
他们站在一条宽阔的大道边，两侧无数华彩旗帜往天上招展，各种修真者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仙凡来来去去，还有不少妖灵精鬼穿梭其间，哪有方才他们看见的充满闲适疏阔之气的玉石湖水岛岸？哪有断壁残垣的遗迹？他们分明身处一座极其混乱、繁华热闹之极的城池。
这座朝气蓬勃的大城尘烟滚滚，一队队全副铠甲的兵士和运送物资的车队匆匆碾过。每个路人脸上都写着兴奋。到处充斥着无法抑制的狂热和焦急。
“我认出了几个字，”唐狸子努力试图辨认路边的招牌和旗帜都写了什么，“好像是在征兵？还有些互相打赌的，鼓舞士气的……”
“在打仗！”郁子规也下意识地说道。
她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远处的天际线。因为在那里，是他们昨日进入清梦境修真界以来从未见过的场景。
天，依然是湛蓝色的。但有不知一根还是几根缠绕在一起的巨型树干模模糊糊通天彻地，像柱子一样撑起了整个天宇。无数藤蔓一样的线条像经脉血络一样遍布了大半块天空，天上到处都是悬浮缠绕着的浓浓黑气，正是从漫天枝藤之间散发出来的。
妖气？鬼气？不……那是魔气。
那是魔气。
郁子规不可能认错。
“——吾守吾土！绝不屈服！”
“——天雷朔方十五界三朝三宗三十六门，今日在此讨伐魔化界木！”
郁子规把怀里的杂物一扔，猛地把反应不够快的唐狸子往后一拉，免得他被旁边轰隆隆冲过去的一队疯狂的修士当场撞死。
两个画风格格不入的小人仙惊魂未定地躲到路边，环顾四周，反复确认，他们确实已经不在原先的时代了。
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本只想追着郁清明的踪迹，却一脚踏空，穿越多年，来到了清梦境小界的过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神木界往事
天雷朔方十五界，是一个一听就非常敷衍的界名。又是处于这万空琉璃界中心地带，想必是九百多万年前鲸舟本体降落，与本界内各小界地仙结契，大张旗鼓建起中央仙国，重新划分地域时所起。并且这个界名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敷衍地使用下来。
根据郁子规和唐狸子之前查到的，此界是在重新开放那个时间点之后才改叫“微明神木界”的，之后过了不知多少年，才又改叫“清梦境”。
那么他们来到的这个时间段应该就是此地因地动之乱封闭界膜后，重新开放并以神木、清梦境命名之前。
不过资料上记载，等到此界重新开放后，改名叫神木界的这片土地上其实已经没有神木一族了。据说沉睡在地底的那两棵幼年神木族也是因为地动才意外惊醒，让此地天道得知她们的存在，然后天道里的各方大佬跟天外的神木族进行交涉，等到地缝修好，界膜重开，就将她们打包送回神木一族的大本营——万木擎空界去了。这里只留下少许残根枝叶和气息，昭示着这神木界并非虚名。
界名对于一地天道何等重要，就他们能将神木二字堂而皇之放在自家界名里放那么长时间，可见对于两棵神木，本地的修士仙人也是引以为豪的，到后来，许多特地来此游历的外地小仙人也是冲着神木遗迹来的。
于是正好来到过去的郁子规看着天边被围攻的“魔化界木”，若有所思。
后来被奉上神坛的两棵神木在这个时间看来过得不太好的样子啊。谁会想到，这方小世界曾经是把扎根于此的神木视作敌人的，还大动干戈举界讨伐呢？
她不知道她和唐狸子来到的是主时空还是平行时空，但她觉得有很大可能是前者。
如果这里只是一个碎片状的平行时空尚可以理解。如果这是被地仙们牢牢掌握住的主时空，是万空琉璃界这里确切发生过的某段历史，那就很有意思了。
没有人提过此界与神木族的这些纠葛。想必是本地秘辛，被地仙们联手封存，外人尤其是低境仙人修士没有一窥机密的机会。
“虚伪。”一向对云海中的各种地仙神仙大能没什么敬畏之心的郁子规默默想道。
不过她只想了一下就没再多想了。因为当务之急恐怕还是——他们两个现在要怎么办？
……
一年之后。
黄昏天空下，“魔化界木”四周方圆万里地面塌陷，岛屿悉数沉没，只有波涛汹涌的湖水。各种道力交战激烈，正是此界修士们与“魔化界木”的战场。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一条长长山脉立在乱流浪涛中，险峻崖上，列满了修士仙人的军帐，以及一座临时建筑的、可以移动的小小山城。
在城墙上，郁子规和唐狸子，穿着跟天雷朔方十五界本地修士无异的雷纹道袍，肩上也别着军纹徽记，跟其他同样打扮的修士们站在一起。
城墙下，正好看到一列军伍轰轰烈烈地驾云挥旗远去，消失在电闪雷鸣的湖天交界线上。那是今夜要离开这片扎营地，前往与“魔化界木”战斗的前线的修士们。但是只有他们。其他人暂且留在这里看着。
鬼人之境的修士们毫无队列地往前凑，找更好的位置。身边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传达着一星半点不准确的消息。
“他们魔族和魔修这回是下了血本了！”
“呵呵。表什么忠心，做贼心虚……”
“已经澄清过多少遍了，不是他们干的。魔气都不一样。他们此行就是打头阵呢。那些奇怪的魔气只有让他们魔修去对付才能找到突破口。”
“其实我还是不信……”
“你不信便不信。总归我看到那两位魔君都跟几个地仙老祖坐一起了。”
“——我信！他不信我信！但是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从上个月就没命令下来了。”
“就原地等着呗。反正咱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派……没人管！”
郁子规和唐狸子对视一眼，决定趁机先离开一会儿。
修行各种不同大道的散修三五成群地站着闲聊、抱怨和争吵，场面颇为混乱。他们尽可能隐蔽地费劲穿过这一大片挤在城墙上看风景的人群，往山顶终于空下来的传送法坛走去。
并没有人关注逆向而行的他们。这一年来，伪装成同时代修士的郁子规和唐狸子一直都是像这样隐藏的很好。他们假装自己是“来到这里游历却意外遇上地动之灾被困界膜内无法离开的外界人仙”。这几万年前的天雷朔方十五界自然也是知道鲸舟的，身上可以拿出鲸舟独特的制式仙器，就有了说得过去的身份证明。万幸的是本地早就乱成一片，各朝各派各道统全在忙着围攻他们自家神木呢，无人深究这两个天外倒霉人士的来历。郁子规和唐狸子的修为放在这里还挺高的，远超各位鬼仙境修士，在人仙境里也算不错，他们愿意出手帮忙，加入本界讨伐“魔化界木”的大部队，当地修士对他们欢迎之至。
不过天外人士终究是天外人士。郁子规和唐狸子穿着配发的道袍，也去过前方，在“魔化界木”派出的藤蔓花叶巨兽战斗过好几场，但他们还是类似于雇佣兵的性质，一直跟本地散修们编在一起。核心的战斗不会让他们插手，也没人会告诉他们任何信息。郁子规和唐狸子混在这乱糟糟的散修部队中蹲了很久，暂时还没能找到机会摸到陷入疯狂的魔化神木身边。
而他们要找的郁清明的踪迹，那自然也是毫无头绪。
郁子规唯一能确定的是郁清明肯定来过这个时代，来的时间点可能还更早一些。自从打听到此界大乱是因为“原本沉睡的神木界木因地动苏醒，一醒来就莫名其妙发疯了”，她就觉得这段历史很有可能就跟她那位亲爱的哥哥有关系。
因为那“魔化界木”散发出的魔气眼熟得不能再眼熟，怎么说呢，杀戮大道的气息她至少还是认得的。
但她也没办法跑过去讲给这个时代的地仙大佬们听。她和唐狸子只能混在这场过去历史中默默打听，试图想办法接近神木的扎根之处。
第三百四十六章 烟姿神国遗址
这短短一年中，郁子规和唐狸子丝毫没有闲着，绞尽脑汁在这一段陌生时空里筹谋，结交此界的修士群体，发展人脉，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能接近那两棵上古遗族神木，搞清楚这十万八千里外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木旧界在跟未来的小生杀界能扯上什么关系。
倒不太敢通过目前是“断线”状态的玉牌联系鲸舟，也不敢强行“重联”。因为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跨越这错乱的时空联络上，怕万一真能联上，会不会被那边三万多年前的五行铃主看出时空问题。两人约定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尝试用各自的玉牌空间往舟上联络。
方才，郁子规就在城墙上收到了一份消息，乃是他们在此界新结交的友人发来的，说有一个机会，不从危险的战场上走，从另一边绕路去界木附近办事，问他们愿不愿顺路一起。
怎么可能不愿。正好现在不用随散修大部队出征，他们便紧赶慢赶去找人家。
从传送祭坛的另一头出来，天风更烈，四野浑黑。
距离前线更近的另一处残崖边，一队人马立在夕阳下一块惊涛骇浪包裹的巨岩上等着他们。
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透露出沉着精悍的气息，皆裹着棕灰色的长披风。领头之人也裹着一袭棕灰色长披风，身姿如寒天花枝一般高不可攀、弱不禁风，却柔中带刚，厚重披风的下摆如蝶翼在乱风里翻飞，不知何处来的各色残花落叶被吹出来，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化为幻相，就地枯萎。
这便是郁子规在这一年里结交的一位朋友，修炼某种枯荣大道的本地修士，洛婴公主。
“洛婴公主。”
“两位来迟了。”
特地等着他们的洛婴公主乍看有着一种矜贵态度，实际上却非常好说话的样子。只见她动作轻柔地解开披风露出底下的修士铠甲，竟像是准备领着郁子规和唐狸子往前走，这就要出发了。
“公主这是要亲去？”郁子规惊讶地问。
她认识洛婴公主有些日子了。这位修为接近了天外人仙境的本地大修士货真价实的出身于某修真王国。她的国家位于天雷朔方十五界某处岛屿上，举国修炼一种跟木之大道相似的万物枯荣大道和另一种很少见的万民生息神道，恰就是郁子规他们在几万年后所查到的那个“烟姿神国”。不过此时此刻，烟姿神国只是个受了天大的无妄之灾的无辜小国，仅仅因为它地处神木沉睡处的正上方，地变那夜就非常倒霉的举国覆灭了，神木破土而出，打碎岛屿，发狂不准人接近。烟姿神国目前已宣告灭国，大部分岛土沉入湖底，只有少数国民逃了出来，而王室更只有在外向地仙们拜师求学的洛婴公主一人幸存。
郁子规能搭上洛婴公主的线其实也是注定之事。因为烟姿神国原址其实就是那两棵神木的所在之处，目前战况正激烈的前线。而烟姿神国的这些遗民，也是整天围着神木琢磨，屡屡想要接近它扎根处的一拨人，跟郁子规的目标很是重合。郁子规是想要追查神木之变的真相，而制服神木，收回国土，复国重兴，则是他们这拨烟姿神国遗民不可避免的使命。
以往，事务繁忙的洛婴公主都是派手下陪郁子规去故国遗址附近转几圈。郁子规和唐狸子好几次有所收获都是托了她的福，十分感激，也凭着人仙境的修为顺手帮过她的手下不少忙。本以为这次又不过是跟着他们这些遗民跑去烟姿神国遗址外围转一转，但看到洛婴公主亲自带队，郁子规便知今日有所不同。
“上次那处附近，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水底漩涡，里面隐约透出一丝皇宫原本禁制的破碎气息。恐怕是皇宫原禁制碎掉之后有什么碎片漏出来了，只有本宫亲去，用血脉密印试试看能不能进去——”
洛婴公主向这两位不小心被困此界的天外人仙解释着，神色的疲惫肉眼可见。自从那惊天动地的地变之后她就再没有睡好过一个觉，日夜煎熬。偌大灾劫，亲族的死散、灭国的惨痛、遗民们的生计压力都压她脆弱的肩上。
“——或许通过那个漩涡，能重返我们皇宫的原址。”
众所周知，曾经的烟姿神国建立在沉睡神木上方，就像一个无知的凡人村落建立在一座沉睡的巨型火山上一样，生活在上面的人们浑不知危险，却无意中也从深深地底透露出来的气息里获得了些许好处。比如他们国民所修炼的枯荣大道道统和属于神道的万民神道，便是为烟姿神国立国之时受到的一丝大道感悟中学习而来，其实无意中暗合了云海中古老神木一族的本性——撑天立地，庇护修真界。就连他们皇都和皇宫也建立在那上方最中心的位置，日夜对着那一丝地底流露出来的神秘无名气息，对着他们曾经认为的“守护万民的木之神道与枯荣大道真意”供奉不断，修炼不辍。
烟姿神国从古至今的历史本界地仙们也重头查过无数遍了，实际上从他们立国之初的蛛丝马迹里也的确能找到神木的一些身影。这也是基本不会有人阻挠他们这些烟姿神国遗民时不时返回遗址附近的原因。若仔细查查，说不定还能更准确地还原当时一夜惨变的细节，对神木多了解一些，找找它们的弱点，地仙们也能有所收获。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巨岩的边上。旁边唐狸子跟洛婴公主的手下们也已交流完毕，确认了此行的路线。
他们原来是打算跟以前一样，再度返回原皇都遗迹那附近，能进去就进去。如果进不去，他们也可以跟往常一样，在湖底的废墟里寻找，打捞点故土的资源回来。
浪涛拍打着巨石，激起千重细碎的泡沫。转眼间，一行人就依次走入搭好的临时传送阵，去了千里之外的烟姿神国遗址附近。
……
黑暗无垠的水底，无数暗流翻涌。
淡淡的混乱灵气充斥在交织的水波暗流之中。这里是没有任何生灵的空旷水域，寻常鱼虾等物早已无法在这一片存活，只有他们这些修炼之人能够用灵气护住全身在湖底赶路。
郁子规两人一路紧跟着烟姿神国遗民们往前游，很快就看见了前方湖底的颜色仿佛变浅了点。隔着厚厚的水流，某道类似城墙的断壁残垣在一片黑暗中模模糊糊显露出轮廓。
烟姿神国……
郁子规心想，原来在这个时代烟姿神国就已成废墟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水底的伏击
嗡——
透过暗流，传来一声声撼动心境的强大气息。各人不得不放缓前行的速度，先忙着稳定心神。
不远处，一条条如同巨蛟一般的细长条状物带着横扫一切的威势，在遥远的深水里缓缓掠过，激起饱含混乱灵气的暗流。
那是神木潜在水下的几条长枝或小支树根，扫过广阔的水底，像是无聊似的，往远方又扫过去。
底下，一大片广阔城都的断壁残垣模模糊糊地立在水底，隔着黑暗仿佛有些惨白，虽然看起来很近，但湖底层层波涛暗涌，竟是无法靠近的样子。
他们已经潜行到了目的地。
郁子规回头凭借人仙境的神念往四周看了看，刚巧看到更远的水域里，仿佛还有神木放出的几头藤蔓花枝兽如山一般庞大的黑影无声游过，像在巡视领地一般。不过还好，他们这一小撮人暂时还没有引起神木的注意。
这时，前方的洛婴公主回过身来示意。她带来的人顿时散开，换了个阵型。
“前方便是了。”
洛婴公主对郁子规说道。
郁子规往前一看，便看见一个透明的漩涡正在前面那层波涛里缓缓旋转。能感觉到它跟前方不可靠近的大片废墟有一层隐隐的联系。
终于到了目的地。根据洛婴公主之前的解释，这个角落是不会被神木枝条打到的一片视角盲区，与皇都旧址隔着最后一片暗流，这个新发现的漩涡便是越过暗流的唯一捷径。如果他们能顺利进去，就是目前所有人能走到的距神木根部最近的地方了。
洛婴公主等人想要去的是他们皇宫内部，而那种地方郁子规和唐狸子两个外人去就不太合适了。郁子规只是想去神木根部找找那些魔气的来源，那里似乎位于他们烟姿神国原皇都郊外专门用于祭神供奉的一座神山上，虽然是一个方向，但等郁子规搭完这趟顺风车成功进去以后，她们两拨人恐怕就要分道扬镳了。
郁子规先对洛婴公主道：“多谢公主。”
这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自相识以来她跟洛婴公主平时交流话语也不太多，但她们却仿佛性情相投，几次合作下来，互相间已有了一份信任。
洛婴公主点点头，但她此时心思却不放在郁子规身上，而是不得不聚精会神应对前方的漩涡。
她手下的修士们也已在水底分散开来，一部分训练有素，在她们周围护阵，还有一小部分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分开巡视，万一附近哪头藤蔓花枝兽无意中游过来，就要及时引走。
洛婴公主冲着众人面前的漩涡伸出手，掌心遥遥虚对着漩涡心，冒出一圈微光。
漩涡之中，此时正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忽然摇摆不定地闪了闪。
洛婴公主正用某种秘法试图与它建立感应，但好像也不是很稳定。
只见那漩涡内部，时不时随着洛婴公主的操纵一闪而过某种很特殊的颜色，类似阳光下七彩琉璃折射的耀光。
在场众人齐齐一惊。
“咦——”
跟其他人一起退到两步外的唐狸子这时悄悄地拉住郁子规，开始小声指指点点，“瞧那东西，你觉得像不像……那个？就是，那个！”
唐狸子被迫穿越这一年来，活泼的性子收敛不少，只埋头跟着郁子规来跑去。不过有时候他的本性还是忍不住露出来。
郁子规：“……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时空大道。
她知道万空琉璃界的时空大道是何等奇葩。云海中万千修真界，从理论上在某些地方也有时空大道存在，但极其稀少、渺不可闻。也只有在万空琉璃界能时不时撞上这种成形的时空大道了。就是这种叫时空琉璃的东西，此时此刻又堂而皇之地呈现在眼前。
思忖片刻，郁子规觉得自己不必出声提醒，因为很明显，作为本地人的洛婴公主肯定是比外来者要更了解这万空琉璃界的时空大道。本界内各种跟空间转移有关的传送门、传送法阵等等每一个都绕不过去藏在本界各界界膜和天地里的时空琉璃。洛婴公主远比她知道要如何对付它。
前方的洛婴公主确实是在牢牢地盯着它，如临大敌。
轰——
随着一声闷响，一阵汹涌的波涛袭来，面前的漩涡暂时僵住了。而洛婴公主也忽然收了手，沉思起来。
“这真是，意料之外……”她叹道。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如果这个漩涡不仅仅是空间裂开的一个小通道，而是藏了一丝时空琉璃，那么经由它通往的可不一定是此时此刻的皇都废墟了。时空琉璃贯穿历史当下和未来，——当然，有地仙们管着，通往未来的可能性掐灭近无，但通往历史的时空琉璃，在她们当下的条件下，却是有可能被合理利用的。
比如眼前这一个，已经立在这里了，如果他们幸运，说不定能透过时空，窥见神木苏醒那夜的场景。那可是远超洛婴公主所想的意外之喜。
郁子规在旁边瞅着洛婴公主脸上变幻莫测的挣扎。
虽然对时空大道十分陌生，她也猜到了眼前这个漩涡状况复杂，洛婴公主正在犹豫——是现在立马退却下次做好准备再来呢？还是抓住机会，赌一把呢？
周围一圈人都静静等着她的决定。
而郁子规却忽然抬头望去，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大家注意力都落在洛婴公主身上。而她就是在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瞬间捕捉到了前方闪现而出的数个影子。
她一把抓住唐狸子。
“——公主，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若干个在这昏暗水底几乎看不清楚轮廓的黑色人影，一声不吭，分别冲向在场诸人，像是早就看好了每人的位置似的，杀意冲天。
第一时间，在场众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这并不是众人的错。因为这些伏击者来的方向有些匪夷所思。他们并不是从神国遗民们严防着的外围杀进来，也不是事先就埋伏在此，躲过了郁子规和唐狸子这两个人仙境的检查。
他们是从漩涡里出来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水底的伏击（二）
那几个默不作声的黑影从面前那块正闪耀着的时空琉璃里冲出来，如滑不留手的游鱼，转眼已扑到眼前。
洛婴公主其实听到郁子规的示警了。但因为太过突然，她身形一闪，在这行动不便的水底也只将将退出两步远。
不过她也并没有被击中。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伏击者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数个黑影忽然间又集体冲向了另一个方向。洛婴公主这边原来只是声东击西。她和她那群匆匆回身护卫的手下扑了个空。
“谁？”
这回倒是轮到郁子规身形一闪、仓促往后退了。
她愕然发现，这群人竟仿佛是冲着她来的。
想冲着她来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但重点是谁会在这里——此时此地，冲着她来呢？
非水生种族在水底最不方便的就是千变万化的暗流总是阻碍行动，尤其是这片特殊的水域夹带着各种具有杀伤性的灵气，哪怕修士仙人使用瞬移术时也不得不小心留神。极短时间内，郁子规已经唤出了这副水德仙躯的仙力并将之转化为可以用于攻击的部分赦生道仙躯，但仍被阻碍了一瞬。她与唐狸子两个人仙眨眼间就被分开了。
很明显，这一拨人也统统是人仙境的修为，与她和唐狸子处于同一大境。
伏击者们一鼓作气，进退统一。一股瞬间纠集起来的黑气如血盆大口冲破暗流咬向了郁子规。这当然是立刻被洛婴公主急匆匆甩过来的一片枯荣大道花瓣以及她自己甩出来的赦生道仙影联合挡回去了。但也就是这么一碰撞，众目睽睽之下，如一片狂风吹过的帷幕刚好被荡开，这股黑气的性质暴露了出来。
——咦？
电光石火之间，郁子规猛然一刹车，扫视了这黑暗水底的战场一眼，迅速作出了决断。
“你跟着公主她们！”
她转头对唐狸子喊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在自家小跟班惊慌失措的注视中抽身而去。
她的声音并不充满忧虑，相反，还有点儿兴奋。她知道唐狸子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而她这一忽然抽身，果然，也立刻就吸引走了所有伏击者的注意力。
紧急转化而出的仙影化作数个清透白影，仿佛在浪涛汹涌的水底毫不受影响，如风中一般灵动飘飞分散迎向伏击者们，与他们死死缠斗在一处，发出势均力敌的种种铿锵之声。
旁边回过神来的洛婴公主此时也在急声下令。她的这些神国遗民手下们虽然修为最多是鬼仙境顶端，道力属性也不搭，但为郁子规的对手们制造点阻碍干扰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在各种灵气暗流、白影、黑影和外围一圈枯荣大道残花飘叶的乱斗之中，洛婴公主一眼看去忽然就发现，郁子规纠缠着那些个黑不溜秋的伏击者越游越往某个特定的方向移动。
杀了不知几个之后，她强行绑着剩下三两个疑似还没死的首领，蓦地一个急转，带着他们一起投入了——仍然在旋转开放，这一会儿还没关闭的那个水波漩涡。
那个吐出了一批来路不明的伏击者，同时也正联系着他们来路的时空琉璃！
这片水底十分突然地寂静了下来。
郁子规和那些无名刺杀者居然都已不见了踪影。她走得十分决绝，不像是临时决定，倒好像是早计划好了一样。
“……”洛婴公主震惊万分，一时竟然无言。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由自言自语。
“她、她这是去追了——”被各种乱流冲到她身边，堪堪稳住身形的唐狸子颤抖着脱口而出。
但就此打住，也不说清楚郁子规是在追谁。毕竟说了洛婴公主也不会懂。
唐狸子有一点点慌乱。当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不得不意识到郁子规这次是彻底跟他分开了。不止是空间上，更是在时间上。
鬼知道这对面是哪儿跟哪儿的另外一个时空？！鬼知道在这乱七八糟根本搞不清哪儿是哪儿的万空琉璃界里两个人还能不能重新会合？
一通乱想，最终，他只能哑然地跟一头雾水的洛婴公主和围过来的她的手下们一起小心地望向那个仍在闪耀的时空琉璃。
勉强可以看到，这时空琉璃内部是个色彩鲜艳斑斓不断折射着破碎光芒的深深隧道，仿佛一个深不见底，通往诡异异域空间、通往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只有混沌无常只在一念之间道理上说得通的去处……
一条通向万空琉璃界更深的过去的神秘走廊。
郁子规就这么一个人跑去了里面。完成了她在此地的二次往回穿越。跟来到洛婴公主这个时空不同的是，唐狸子能感觉出她这一回简直是兴高采烈，一把子抓住线索去反追一直追着她的人了。
刚才那些魔气他也瞅到了，估摸着十有八九这就是郁清明手下的某些人，就算不是，也是一直以来藏在暗处有所图谋的其他人。这群人估计也看不上他唐狸子。瞧刚才，只冲着她一人而去，理都没理会他，于是现在洛婴公主身边的这个时空里就剩下弱小可怜无助的他了。
换个角度乐观地想或许不是坏事。神木界还是得有人继续查。来日如果他们都脱离出万空琉璃界，他们还是能在天外云海里再见的。
“回到过去的话，就最近这些年还好。若是太远，会很危险。”
洛婴公主这时却忽然说道。也不知是突发的感叹，还是表达对郁子规的担忧。
她转头认真地看着唐狸子。
“我们万空琉璃界的历史，太长，太久了。”
“……啊……”唐狸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一句，“这……这也是没办法……”
……
……
“——你可知万空琉璃界有很多地方都不是‘自然’形成的？”
万空琉璃界的另一方，中央仙国地底。完全静止、与世隔绝的黑天白地里，隐天岑的残魂正闲着没事给郁子规的残魂上课。
“抱月他们几个告诉我，鲸舟当初选择降临在此建起一个公共试炼场，也是有原因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黑天白地里的转机
长长的白骨山脉如永恒一般横在黑天之下。满目单调的白色上，唯一的动静是两个仙人残魂，如两只透明小蚂蚁沿着一条巨型白玉慢慢地爬。那便是隐天岑的残魂正若有似无地牵着郁子规四分之一的残魂，一边跟她闲聊似的说着话，一边沿着山腰一侧一路飘上去，踩着半空、掠着风儿往山巅上行进。
她们魂身的模糊轮廓如两面无风自荡的旗帜，她们踩不到实处的脚步是一种无生无死、无根基的轻盈……
“当初，鲸舟在诸多旧界中独独挑了这里来建立一个试炼场，据说是因为这块地方最合适。合适的意思是，这里偌大一块‘土地’当时的状况，刚刚好符合可以人为建立一方修真界的条件——”
“和天庭崩塌后的许多旧界一样，它因为失去了来自天庭的那种自上而下的固有秩序，再无规则管束，原本聚在一起组成这片‘土地’的万千大小修真界界膜破碎分散开来，慢慢地解体，整个分崩离析，往四面八方混沌云海彻底飘散而去。若要在界膜与界膜之间建立一些新的修真界，这就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于是鲸舟降临了。他们只来过那一次。但一次就够了。他们拿出了某种谁也不知道的手段，——或许正是鲸舟自己发明的那种新秩序；再加上些特殊的法子——比如时空大道，……就像设立阵法一样，他们在最中央处建起一个特殊的试炼秘境为阵眼中心，把千千万万正在分崩四散的中小型修真界又‘拉’了回来，于是各个大小修真界停止了分崩离析的趋势，重新凝定下来，作为一片牢固的大型修真界而存在下去。从此这里时空大道盛行，缝隙遍地，却也是仙人们对旧世界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据说这便是万空琉璃界名字的来历……”
“原来万空琉璃界的时空大道是这么来的。”郁子规心道。
她在人仙界混着的这些年，也曾听人说过鲸舟把许多旧界一个个收服的辉煌历史，但未曾把那些遥远传说跟自己修途上会遇到的事情联系起来。更没想到，会由一位神仙境在这样一种境况中亲自讲了给她听。
虽然这位大能只仿佛是把她当个小树洞似的……
郁子规抬眼瞅瞅隐天岑，正看到她的侧影。她根本没有看向她，而是凝望着黑天白地的天际线，很随意地用一只残魂之手扯着她往高天风中去。
她被她扯着不由自主地往上飘，闭紧嘴巴、心甘情愿地继续充当小树洞。
“这不能怪万空琉璃界。云海之中多少旧界都是如此，它也不过是顺应了潮水的变化。有些幸运的旧界都是像这样顺利步入了新的规则，而有些不幸的没能步入，整片‘土地’日月流散，云海地坠，也见得多了。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现在都无人在意自然与不自然了。天庭崩塌若是‘自然’之事，那事到如今的一切也都是自然；而若它是‘不自然’，那作为前因，活下来的我们也是不自然之后果……”
“万空琉璃界让我想起了我曾见过的一些地方，一些人。我记得每次路过一些旧界，总会有人请我加入，请我留下。可每次我都会说，我没有找到我要去的地方。我可能根本不会去找。我说我不会仅仅因为要活就走上那条路，哪怕那可能是唯一的一条生路。大世界中始终维持千万年和平安宁乃至变得更为兴盛繁华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我依然认为这一片片‘土地’重新凝定不过是表面，各方旧界里还存在有某种深深的沟壑还未曾跨过。鲸舟也解决不了它们的问题。鲸舟只能立新而除旧必须是万千修真界自己去应对的劫数。如今万空琉璃界的这条缝隙让我明白了我是对的……”
隐天岑平时很少说这么多话的，但她其实有个习惯那就是爱私下里跟自家兽神进行无声神念交流，表面看上去还是沉默而拒人千里之外的。许多话她只会对她的兽说。深陷在这黑天白地里，身边没了她的兽，多了郁子规这么个小朋友拎在手边，不知不觉竟有点替代感，开始找回一种跟她的兽每天偷偷絮絮叨叨的感觉。
“——还好是如此！不然我们今天还找不着这个呢！”
这时一个潇洒的声音打断了隐天岑，把她从漫无目的的回忆中惊醒。
“到了。”她往前看去，顿时声音一变，对郁子规说。
前方，漆黑天宇下，星星点点、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好些个大能者仙魂。原来她们俩已不知不觉飘到了山巅。黑天白地里数得上名字的那些仙魂看起来竟是齐齐在场。比如那只跟隐天岑挺熟的白兔地仙——抱月妖尊，也在那边蹲着呢。
“快来，就差你了……”
那位一直不知道叫什么的神秘无名真君，被一支长枪穿过魂身的大能仙魂，一见人到齐了就迫不及待地把隐天岑拉过去。
他热情地介绍起了他们此时把人聚在一起的目的：“我们找到了规律！”
同时热情地让出被他魂身挡着的路，把前方的情景指指点点给正在飘过来的隐天岑和她身边的郁子规看。
只见一群大能者仙魂儿紧紧围着一方彩色线条勾勒星云团翻滚的悬浮着的虚物。郁子规知道那是他们一直在时刻监控着黑天白地“外壳”的一张虚画地图，可以凭此监控此方空间的破绽，寻找出路。但今天它的模样不再是只如一个小棋盘般大了，今日在这里却是扩展了无数倍大小，仿佛变成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站得下数十人的水晶大盘。
一根光线，悬于风中，临高天之危，从那方台上垂直往上射出，直刺黑色天宇。像指示也像标注。
它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时不时闪动、变幻，指向漆黑凝静天幕的不同位置。
“——我们已经把它挪动的规律找到了。”
他的语气十分的欢快，因为这显然是件大好事。
第三百五十章 跳上去
自从上方的仙国动摇一瞬，掉下一个以往绝无可能进来的人仙境小魂儿，被困者们就忽然发现，黑天白地外壳的外面有了一条不断往下挪动的时空裂缝。
它看起来非常明显，与仙国主时空底下暗藏的其他那些隐秘的时空漏洞有所不同。因为它最初是洞光纵横真人堂而皇之冲着云端一剑划开的，接下来就如同一条游动的鱼儿潜入厚厚的混沌水海底下，窜来窜去，穿梭于其他隐秘的时空漏洞裂缝之间。
生死轮回仙国内部的各种时空复杂混乱，那是漏洞套着漏洞，裂缝连着裂缝，早就漏成了筛子，比如诞生于郁清明被隐天岑一把抓进仙国转世的瞬间、最终又落到岑天霞身上导致她重生的那块时空琉璃，就是混沌水海里的众多漏洞之一。但那些漏洞再复杂也只是链接着仙国内部的时空。这一条裂缝却与众不同，它链接着仙国的界膜，可以说是仙国整个结构的一个破绽。或许通过它，被困者们可以找到办法摧毁头顶的仙国，然后打开一条从黑天白地往上破开的出路。这是一个他们能够把得住、够得着的突破口。
一开始，他们也只能眼巴巴抬头看着它。因为它的挪动轨迹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规律，让人毫无头绪要怎样才能从它下手。但如果，它其实是有规律的，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发现，这条裂缝是顺着生死轮回仙国最初建立的那些痕迹往下挪动的。就好比一个装满水的瓶子里，一个气泡顺着瓶子内壁的纹路往下滑。
各仙魂弹冠相庆。以前他们这些老家伙还总是腹诽鲸舟那群无法无天的暴力分子总是大刀阔斧地对大大小小修真界进行人工改造。现在才发现人工好，人工真好啊。只要一方修真界是人为建立起来的，那它的界膜和根基里就必有痕迹！最初是怎样建立的，沿着建立时的痕迹，找准破绽和时机、力量够大，他们完全可以原路给它拆回去。
——以上，就是郁子规竖着耳朵能听懂并勉强理解的全部内容。
而剩下的部分，也就是大佬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商议具体要怎么“伸出手去”捕捉那条裂缝，把压在顶上的仙国整个掀了。这一部分内容，郁子规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这种问题无论如何也是地仙境的层级往上了。以她这副生前仅属人仙境的残魂之躯，就算能从字面上听懂，实际上也无法理解。
自认为无法体现任何用处的人仙境小残魂儿眼巴巴地瞅着大佬们碰头开会、激烈争吵，正在旁边等待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他们话锋一转，居然扯到了她的身上。
“什么？！我？要我去试？试什么？——我才人仙境……”
郁子规第一次开口，就不得不发出抗议的小声音。
她主要是震惊。原来，这群大佬竟是想要拎出她来做一个试验。他们正热火朝天、摩拳擦掌，想要试试看能不能让一条残魂在某个特定的时机、某个特定的方位，通过那条特定的游动裂缝，穿透黑天白地的外壳“跳上去”。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他们“扔上去”。
通过这个异想天开、天马行空的方式，试验看看能不能让一条残魂离开黑天白地。
而试验的人选居然是她。这就把郁子规搞得措手不及。她可没想到一直以来只是隐天岑身边小透明小拖油瓶的自己还能有这样的使命落到身上。
“当然只能是你。你以为最开始，你一个人仙境凭什么能掉进黑天白地里来？嗯，你说说。别的人仙境变了残魂都在外面水里漂着，跟这仙国的其他小魂儿一起闭着眼睛转世呢。怎么偏就你与众不同？”
被一柄长枪穿身的大能仙魂挑了挑眉毛，不甚正经地对着郁子规解释了起来。
就像生死狱主当初要处理仙国主时空的乱子再不情愿也只能送郁子规下去一样，因为她本人就是那个平行时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亲自去处理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写完前因后果，使时空重新重叠。若是送旁人去强行代为处理也不是完全不可，但毫无疑问会极难，最好的情况也是事倍功半。郁子规和洞光纵横真人所造成的那条裂缝的出现象征着仙国四分五裂的开始，就上头可以观察到的动静来看，生死狱主和轮回台主疑似准备偷偷卷了包袱跑路了，整个结构的松动也使得最底下的黑天白地不再像以往那般坚不可摧，郁子规这么个人仙境的残魂破天荒地能够掉进来。暂不知未来仙国会如何毁灭，或许正是要由他们这群人去毁灭，但总归跟那条裂缝脱不开关系，也就是说，跟当初那一刻的郁子规和洞光纵横真人脱不开关系。洞光纵横真人目前又不在黑天白地里，她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眼下他们也只能拎出一个郁子规聊胜于无。
眼前这位性情豪放、并不遮掩任何情绪的大佬似乎非常可惜掉下来的不是洞光纵横真人而是郁子规，他没办法叫洞光纵横真人去试。他啧啧地上下打量郁子规，对她的修为境界进行了一番理所当然的鄙视。
然后用一种混杂着嫌弃和勉强，但也仿佛十分看重她的语调说：“——总之，我们会联手将你送上去，看你是不是真能跳出去。不过三四成把握。还是建立在我们对那道裂缝的推测是正确的前提下。”
他看见郁子规张了张口，仿佛真有点儿想虚心求问的样子，立刻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别问，你听不懂。对于你这种程度的修为，我们就跳过所有关乎道理的部分，只说说到时候你要如何做。”
他们选择的时机是裂缝形成的时空琉璃落到黑天白地外壳上的那个瞬间。根据那条裂缝挪动的规律，它是沿着仙国最初建立的痕迹——呈倒扣螺旋状的一张无形骨架一圈一圈地往下滑的，黑天白地就像一块海底的石头一样压在这一层层螺旋形轨迹的最底端。游动的裂缝若是真能落到混沌水海的最底端，也就是落到黑天白地的外壳上，与之接触，他们的试验说不定真能成功——让郁子规一条残魂通过这块时空琉璃“跳上去”，跳到裂缝所链接的另一端，重新进入仙国。
第三百五十一章
当时，郁子规就是通过洞光纵横真人划开的那条裂缝掉下来的。
因为当时生死狱主他们一边面临着天外问询的压力，一边忙着遮掩郁子规在轮回台上自爆仙躯的动静，一边还在跟洞光纵横真人打架呢，手忙脚乱，一时没能做更多伪装。如果把郁子规的残魂藏在轮回台上或仙国主时空里，怕是很快会被天外人搜到，无奈之下，他们偷偷地就把她扔进那条裂缝里了，对外声称是她自己落进混沌水海失踪了。很快他们又将洞光纵横真人打败，也将她从这条裂缝压进混沌水海，随后匆匆一抹，把裂缝在表面弥合，也暂时压住仙国的主时空，杜绝这位刚刚苏醒的地仙短时间内再冒头的可能。
如果现在郁子规又通过同一条裂缝跳上去，那么从时空大道来讲，她也应该能从被扔下来的那一端再跳出来。
……应该吧……
这一切当然都是猜测，不可能有先例可循。
“动手的是我们。你要做的首先是保护——保护好你自己！别散了！别忘了！”
真君的仙魂摇头晃脑，忍不住再度鄙视了郁子规生前的修为。
“哎，你要是个地仙就什么事都没了。你是个地仙该有多好！”
他拎起郁子规这一小片残魂，戳来戳去，指指点点，仔细地告诉她，到那一刻，她要如何抓住时机，如何承受他们这些大能加诸于她的力量，细致到哪一瞬、哪一秒该怎么调动她这副虚弱的残魂之躯，他都给她一一解说清楚，逼她记下，待会儿说不定还演练一番。
总之，郁子规纵然被打击得灰头土脸，仍是完整地接受了教导。
她也明白了，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她这个人，在于她这条四分之一残魂，生前的境界终究是太低了。
因为她之前过于低微的境界，她的魂躯太过薄弱，甚至还不能够称为真正的仙魂。她能不能跳出去是一回事，她出去以后，是否还活着、存在着，是否还有跟黑天白地里同一份意识和记忆，那又是另一回事。假如他们撞了大运，真能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出去了，结果到时候她在外头的混沌水海里迷失了。又或者她进入仙国后直接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背负着底下大佬们赋予她的使命，还以为自己是个土着凡魂什么的，那岂不是白送，竹篮打水一场空。
“意思是说，我得保住我魂魄的自我意识、心性和精神，我必须保持清醒，不变成仙国里的转世之人，——以人仙境的魂魄这是做不到的，我必须得有……”
郁子规抬起头，问向正包围着她、注视着她、神色各异的大佬们，“我必须得有……仙骨吗？”
仙骨二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自己也悚然一惊。
“至少得有仙骨雏形。”
当那位过分热情的真君揪着郁子规喋喋不休的时候，隐天岑袖手旁观，什么也没说。不过见郁子规醒悟，她也淡淡地提示了一句。
“——不然你上去以后怎么办？”她看着郁子规说，“人仙若无仙器护体，再无仙骨雏形，生死轮回大道之下，你如何记得自己是谁。”
是否拥有仙骨是区分凡魂和真正仙魂的唯一标准。毕竟人仙境以上就可以更换各种仙躯了，更高境大能者更是化身千千万万，能阻止仙人魂魄被外界无垠力量迷乱同化的只有人仙境升地仙境时形成的仙骨，它们有的是通过人仙境仙躯提升炼化而成，有的则是旧秩序所遗留带来，总归是牵系着身魂内外，让仙人们在无垠天道、无数身外化身或其他外部磅礴力量间保持住一份独特的心性和自我精神意识，是一个类似于“锚点”的事物。
郁子规看向隐天岑，忽然才想起来，眼前这群倒霉的大佬，好像就是因为仙骨这东西才龙困浅滩，落到了如此境地……
……
很快，便到了他们等待的那个时间。
黑天白地的所有大能仙魂当然都来了。
白骨山巅上那一方水晶般透明的平台，已经又扩大了至少十几倍，而那条直射天宇的光线也不再闪动，而是持久地指向一个地方。
围过来的众仙魂注视她的神色各个不同。
他们之中，有的对这个所谓的试验十分好奇，打算帮一把手；而有的一直心存疑虑，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跟着来。而那位一力促成这个“小实验”的真君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干劲十足，是最高兴的一个。
“记清楚了？”
当旁边的真君窜来窜去地忙碌准备的时候，隐天岑问郁子规。
“记住了。”
临到头，郁子规有些紧张。而这时，却有另一人忽然把她叫了过去。
郁子规看着面前一座小山似的毛茸茸雪白身影，也是没想到，抱月妖尊居然想跟她说几句话。
她知道抱月妖尊跟隐天岑前辈掉下来的时间很相近，这使得她们在这黑天白地里成为了好友。平时她们两个常与那位长枪穿身的真君相聚，三个人最爱凑在一起琢磨那方七彩水晶盘。
或许是性情清冷高傲，也或许是一直保持着妖魂形态的缘故，抱月妖尊带着她的原身兔子外形在黑天白地里蹦来蹦去，从来没有跟郁子规搭话的意思。今天这还是她对郁子规说的第一句话。所以哪怕郁子规猜出了抱月妖尊掉进黑天白地之前的身份，也至今没敢去跟这位妖尊套近乎。
“——上去之后，转告你那小友，她与我有缘。”
抱月妖尊长长的白色耳朵抖了抖，红彤彤的眼睛俯瞰着郁子规，口吐人言。语气是冷冷的，仿佛心不甘情不愿又没办法，只好带着一点傲娇。
“……”郁子规就是想继续装不知道也没法装下去了。
果然，她就没猜错！抱月妖尊说的是狼茜！
于是郁子规赶紧先端端正正地代狼茜道了个歉，然后说，“妖尊，那时我要是知道狼茜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一定会拦住她的——”
抱月妖尊跟其他人一样是被这个仙国坑惨的一员。但她可不是什么无人知晓、寻求归宿的云海散仙。她来自妖族大本营——百玉妖界，不光在妖族内部，更是在“太阴大道”那边都颇有名气。她的门下，追随者无数，来试炼不过是为了解决妖魂里遗留的一点小问题。以仙国两位主人选择坑骗对象的标准，他们根本不敢选她。那请问，抱月妖尊是怎么掉下来的呢？
若干年前，轮回台上，被拒绝进入仙国的狼茜一意孤行，自顾自地想要继续追随隐天岑。初出茅庐的乡下小狼聪明脑袋瓜一转，装作了旁边某位陌生地仙的门人随从，凑近了轮回井，然后趁着轮回井打开吞下谪仙魂魄的一瞬间，跟着跳了下去。
那位原本只是路过的、被狼茜闭着眼睛选中的地仙，就是抱月妖尊。
两个魂魄掉进了只能容纳一个魂魄转世的轮回井，便出了岔子。
轮回井旁隐蔽的那个小“后门”被撞开了。不知怎的，两人被替换了。狼茜这只莽撞的小妖取代了抱月妖尊原本用来试炼的身份，变成了——许苍筤，而抱月妖尊本人就只好倒霉地落到黑天白地里来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岑天霞是谁
从生死狱主到轮回台主，再到许苍筤身边傻乎乎的人仙监视者，上头仙国里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抱月妖尊被替代了。
于是他们当然也找不着狼茜这么个没带标识的小妖进入仙国后去哪儿了。至今都是一桩无头案呢。
抱月妖尊红彤彤的兔子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郁子规，又抖了抖耳朵。
抱月妖尊的人声是个如冰如玉的清冷少女声，虽不至于傲慢，但仿佛隐含着某种挑剔而厌倦，让人莫名感到压力。
“本宫与天心月狼族的恩怨由来已久，与你无干。你只需转告那小狼，来日回归云海，她需去往‘太阴星君墓’一趟。”
她顿了顿，还尽量贴心地补充解释了一句，“嗯。天心月狼族与本宫有仇。”
抱月妖尊语气平淡，无爱无恨，仿佛只是描述一个客观事实，让郁子规向狼茜传话的时候可以随口提上一句的样子。
但郁子规听了这话却不敢轻视。瞧这先一个“有缘”，又一个“有仇”的，一听就复杂得要命。自家小伙伴的未来仿佛充满了挑战，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不过郁子规也明白了。原来这其中因果不是那么简单。抱月妖尊这转世试炼的意外虽然是狼茜的直接错误造成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抱月妖尊这只地仙兔子与狼茜出身的那个种族天心月狼本来就有一份往日恩仇，冥冥之中才导致她们在这里纠缠到了一起。
抱月妖尊对于自己栽在一只小天心月狼手里其实也不太生气，因为在因果层面早就有所预料了。未来她也安排好了。等到能够出去了，她或许要见狼茜一面，了结跟她的因果，甚至追溯跟天心月狼那一族的因果，等等。
总之她们妖族的这些事跟郁子规没任何关系。她就是个传话的。
——难道这才是狼茜真正的机缘？郁子规猜想道。
“你们在干什么！郁子规，你快给我过来！”
还没来得及跟白兔地仙道别，郁子规马上就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抓走。
“怎么了，不就是一条小魂儿替你去试炼了嘛。说起来当时我掉下来的时候我跟生死狱主那小儿打架来着，好像也碎掉了个魂魄碎片不见了，不知道是留在上头转世成人了还是怎么地……”
被一柄长枪穿透魂身的神仙境仙魂一边抓住郁子规，一边嘟嘟囔囔地对抱月妖尊说道。很快就没了声。因为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这件小事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很重要。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出去再说。
郁子规的薄弱残魂很快被捉到了水晶般的宽阔平台上。
隐天岑眼疾手快，从那位真君的手中好好地接过了她，随后按住她的肩膀，指导她往上看，视野正对准漆黑无垠的天空。
“跳上去，把仙国毁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隐天岑在郁子规耳边低声说道。
“嘘——”
旁边，真君的仙魂同样聚精会神地望向黑色天空，一边按住了郁子规的另一侧肩膀。
黑天白地里的所有大能仙魂，都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去。
就在此刻，天上骤然炸响一声惊雷！
……
原本黑天白地的天空仿佛只是漫天黑墨，没有任何光芒光色，闷扣下来的一个盖子。只是此方封闭空间一个虚化的外壳。
隐天岑曾以一种猜测的语气说过，这黑天大概象征着上面压迫而下的厚重不知几万丈的茫茫混沌水海，它是仙国万千生灵无数年来生死轮回的载体和藩篱，而这虚化白骨构成的大地也不是真正的破碎白骨，而是象征他们这些倒霉大能者进行试练时被替下来的旧仙骨，累积着铺了满地。
当这个封闭空间发生了变化，这黑天和白地的两种景色也在同步发生变化。
轰——
雷声一响起，就一声接着一声不停歇。不断轰隆隆地，直压而下——
一丝细微得根本看不见的线条，在无穷无尽黑如永夜的天宇上蔓延开来。
连带着整个封闭的永狱空间，从白惨惨大地的四方传来一丝摇晃。
“这就是？”
郁子规不由小声问。但无人回应她，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方。
那里，仿佛无尽的墨色如海洋一般忽然浓缩出了一个极深小点。
黑天白地的天宇上，第一次出现了一抹肉眼可见的花纹。
……
郁子规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临到头，才发现自己这具残魂身如此的不稳。
她觉得眼前一花，自己整个人就好像是忽然腾了空，脚下失去了任何依凭。
但她说不好这个感觉是腾空落下还是腾空跃起。只有周身莫名出现的无形狂风卷成一束看不见的龙卷，以她为中心将她整个残魂身都密密包裹起来。正当郁子规匆匆忙忙地按照那位真君硬灌到她脑子里的教导，想办法把自己的残魂身蜷缩成一团时，她还没注意到自己肩膀上一左一右的两只手忽然也不见了。
脚下的水晶般的宽台，连带身边所有人的声音和身影都不见了。眼前黑天辽阔，白地旷远，上下都是无垠的空寂，郁子规竟然有种错觉，仿佛整个黑天白地里只剩下自己这一条孤零零的小残魂，沧海余一粟，飘飘荡荡。
而实际上在水晶宽台周围的所有旁观者眼中，她也就是一瞬间不见了。
“……？”
隐天岑无语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是一个求证的眼神。
“嗯？成功了？”那位真君也不是很确定地说道，很快就自我安慰起来，“大概是成功了。不错。瞧那上面。”
他的仙魂之手指了上去，只见七彩垂直光线所标识的黑色天穹里某一处，刚刚出现花纹的地方，竟是又在不断缩小，如涟漪波纹散去。
“上去了就好——”
……
一切都是无声的。
浩浩洋洋的混沌水海底，一颗流星如同在深海里坠落，从海底深处飞了出来。——是颠倒过来的。流星不是坠落，而是飞起。
万丈暗流波涛如巨大的蛇群分聚流窜，无数泡沫潺潺上升。
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抹剑光，眨眼间照亮了厚重黑暗的混沌水海，无来无去地闪了闪，很快就熄灭了。
这些无穷无尽飞舞上升的泡沫之中，一个气泡遇上了另一个气泡。
……
郁子规抓住了眼前的一个魂魄。
“岑天霞？”她惊讶地说道。
“我想……我不想……不、我不服……”
层层叠叠的时空中，刚刚死去的仙国土着凡魂抽泣着，带着强烈的不甘。
“咦，你是谁？”
“我是……”被扔到这里的郁子规对土着凡魂岑天霞犹豫着说道，“我是——”
她最终话锋一转。
“岑天霞，你不想死，是吧？”
此时此刻郁子规的心情，怎么说呢，充满了一种微妙和别扭。她想过自己上来以后要如何潜伏影藏、谨慎谋划，如何花上一些年头甚至更多时间在这波谲云诡的仙国之中达成大能们赋予她的使命，如何给自己设下暗示或其他后手以便将来凭借本能找回记忆，她还得找回洞光纵横真人，和她一起去搅起仙国大乱，摧毁仙国，把大能们从底下放出来。但她不知道原来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她到了这里忽然才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她尽可能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岑天霞。
真正的岑天霞茫然而本能地回答她的问题：“我不想死！”
她当然不想死。她为什么要死？她的家，她的哥哥，她的所有亲朋好友，她的藏舟大哥，她无人得知无人在意的梦想和她本来梦想着要过好的一生……她的人生才只过了一小半就断然夭折。她何止不想死？
真正的岑天霞是一个如此脆弱的凡魂，死去之后在时空的边缘遥遥欲坠，如草叶上的一滴朝露，即将坠入混沌水海转世。
而郁子规的残魂——仅仅只有四分之一的人仙境残魂，如一抹缥缈的烟，倏忽藏入了岑天霞的识海，与这条仙国土着的凡魂融为一体。
“我跟你一样……”
但一切依然是无声的。
……
……
华景帝国，仁平一百七十八年，梨州修行书院。
深夜。
十三岁的岑天霞在床上惊醒，满头冷汗。
同寝的师姐还在睡着。她藏在薄被里不断地发抖，忽然翻身下床，赤着足跑到窗边往外看。窗外是书院静谧的初夏。
岑天霞不可置信地想，她重生了？
不知何方大能给了她一个死后重生的机会，岑天霞只知道她死去之后重一睁眼，就回到了十三岁。
这一次，她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的仙骨
这是隐天岑来仙国转世第十四年，仁平一百七十九年。江南地区出现天地异象的一年之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依然被彻底封锁。
锦衣十二州。芳州城郊。
岑天霞站在水流滔滔的河畔，先张望了一番，确认左右无人，便纵身跃入了水面，悄悄潜入水底。
这时候的岑天霞已经在这片被封锁地区稀里糊涂混了一年左右，但她依然没想起自己是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她只是在单纯地做着“岑天霞”。
转眼，少女匆匆忙忙的身影出现在昏黑的河底密道中，只穿过两个地底传送阵就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用重重老旧禁制深藏在河底的一处祭坛。之前完全被废弃，此时却是变得十分热闹。内部早已被修葺一新。藏在地底的密道四通八达，人来人往，认识她、跟她打招呼的人颇不少，但岑天霞没有功夫理会。
进入密室的时候，自在教的几位高层正坐在桌边密议，见岑天霞这个小家伙闯进来，他们便齐刷刷抬头，期待地看了过来。
“进展顺利，”岑天霞把带来的资料拿了出来，“第三期培育结果比想象中的要好，从阵法里诞生的新鬼至少有十位，——另外对于鬼气的控制‘那边’也有了新思路——”
岑天霞带过来的消息便是各位教内高层正在焦急等待的。自从自在教和复生教结盟以来，他们一直联手偷偷在山林里培育鬼修，或者说是做试验，试验这新出现的鬼修之道能否为人所用、听人支使，至少是有限度地合作，而不是活人靠近就被鬼气杀伤。
自从这片地区被天地异象封锁起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天上地下空间全被某种透明扭曲的物质所隔开，马匹、信鸽、信鸟乃至法器消息都通不了。甚至当时从远方过来剿灭自在教的京城人马和少许红刀卫成员都被迫困在了这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当地就更不用说了，一片混乱，从官府到民间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还好自在教虽然被打败，但也与新生的复生教结盟。两教团结在一起隐藏自身、收拢残众。
当时，岑与痕手下的人在芳州附近找到了小心翼翼躲藏的岑天霞、许苍筤和许苍筤的小叔三人，把他们纳入了保护之下。封锁异象打断了所有人原定的命运，打断了自在教灭亡的末路也打断了岑天霞重生后逃亡天涯的计划。虽然有些茫然无措，但她好像也只能跟自在教的人汇合，共同寻找出路。后来岑天霞又机缘巧合与藏舟大哥通过复生教的途径私下联络上了，只是他那边的情况似乎很复杂，他只偷偷跟岑天霞来往，与自在教其他人还并没有见面，双方唯一的联络渠道也就是岑天霞。
今天岑天霞过来只是例行做一些汇报，待会儿她还得回林子里去，去看那些阵法里的新鲜小鬼呢。虽然她是被自在教所救，但她平时更爱呆在复生教那边，不知到为什么，跟那些形容可怖的鬼怪们相处反而让她感觉更轻松。
一切事务忙完，右护法缪川川起身揽着岑天霞的肩膀将她带了出去。
“没必要亲自来。几个州的通缉令上现在都有你的名字，还是比较危险，”缪川川揉了揉自己名义上的女儿，谆谆教诲，“这些日子你就留在林子里……”
岑天霞低着头，表情闷闷地，被揉了脑袋揉脸颊，被千叮咛万嘱咐。
其实她今天来这里是想要不要找缪川川这样的大人说一件事，寻求一回帮助。但终究是十分犹豫、面皮薄，直到缪川川都走了，她也没能成功说出口。只是伸手捂了一下心口，又很快放下。
算了。或许不是什么大事……或许……
岑天霞站在离开的传送阵前恍惚了一瞬，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咚咚跳动，几乎能感受到血液潺潺流动的滚烫。这些日子越来越明显了。她总觉得自己周身骨骼好像不太对劲。
少女急促呼吸了一下，把诡异的感觉强压下去，匆匆踏入传送阵走掉了。
无人发现，其实早在她莫名重生回来、决定改变命运那一刻起，她的体内就有一副看不见摸不着、并非血肉实物的事物开始抽芽生长、缓慢诞生。因为并没有人关注她这个人，于是也没有人发现她的体内有什么变化在发生。
仙骨的诞生本就不像突破境界一样有那么大的动静。仙骨无关外界天地，只与个人魂魄有关。诞生在内心里的东西怎么会有大动静呢。纵使岑天霞体内的仙骨早已酝酿到了尽头，万事俱备，只欠最终雏形成形，她也是几近无知无觉的。这一年来她依然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但那并不重要。
迟早……最迟到仙骨真正诞生的那一刻，她会想起来的。
天上，稀薄几近于无的鬼道藏于流云之中。
……
……
——这天上的鬼道正在增强。
无数影子窸窸窣窣地游走。试炼地的时间与云海之中并不同步，而这片出了事的土地因为空间破碎错位而更加缓慢或错乱。被派下来的人仙们得抓住这时间不同步的隙差，尽量快地弥补残缺，寻找被困的大能者仙魂并为他们施加防护，还马不停蹄地做着记录，为外面人的调查做好准备。
在忙得脚不沾地的人仙平衡使们中间，有一人却显得很悠闲。虽然他也是被派下来干活的临时工之一。
他在街上慢慢地走，他坐在路边茶铺里看天看地、喝茶。他领着任务在这片封锁之地无所事事地游荡，什么活儿也没干。仙国里的凡人们来来去去，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没有人比他观察得更仔细。
被郁子规派来调查真相的人仙秋问将目光从天上收回，视线又稍稍掠过梨州城的大街小巷，看得见的凡人和傀儡人，以及看不见的人仙同僚们。
作为一个最初由鬼族出身的人仙，他差不多能确定了。
——这一缕新生的鬼道，已经有地仙主人。
——但是，这位主人现在在哪里呢？
这就有趣了……
这一缕鬼道还是太过弱小。或许这就是这缕天道的主人被压制得毫无声息的主要原因。但它正在增强，哪怕只是一丝一丝的、极其缓慢的变化，它也明显是在增强。这只要稍微对鬼道有所认知就能看得出来。毫无疑问，等它未来增强到一定程度，那位被压制的鬼道地仙必定能从中获得力量，重露头角。
秋问想着想着，终于有了行动。他转过身，直奔新生鬼道最浓郁处而去。
……
第三百一十七章 神仙级别的谜
神仙雍华繇以优美的姿态坐在楼檐上，惆怅地盯着底下的星海，吹着冷风。他感到十分委屈，还有一点儿焦虑。
消息传到他这里时，他想也没想便放下手头的事务跑到了第三层来，找地蹲点，骚扰主管此事的地仙们，反复询问事况……好吧，其实他态度还是很和蔼的，只是心情如此，无处抒发。
这几乎不像个神仙境该有的行止。但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他关心并担心，如此重视，其实不仅仅是心疼那位元君好友以虚弱魂体之态或许会在意外中受伤、修炼受阻。更重要的是，他从此事中嗅出了一丝别样的气味，迷雾重重遮掩，令人不安。
他在想：“真的是意外吗？”
哦，当然，他想的不是什么地仙人仙甚至鬼仙暗中捣鬼捣乱之类的小事。他在想的是自己这个昔日真君，以及他那个元君好友，高深莫测的神仙境路途。
他觉得，自己的故人好友好不容易重现天日，却在一场很普通的小试炼里遇困受难，顺便导致一场前所未有的天灾，甚至造成灾难的唯一嫌疑人就是她身边去辅助她试炼的小人仙……这整个事件看起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们这个层次的生命，早已远离了“无常”和“命”、“运”。一位神仙任何一言一行，走下的每一步路，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已不被命运束缚，唯有自己或旁人精心设计之后符合规则的前因后果。如果他那位想要改名叫“隐天岑”登上仙舟重新开始人生的好友被冥冥中因果阻碍了她顺利成为“隐天岑”的路途，那份因是什么？那份果又是什么呢？
从头梳理，最初，雍华繇还是为了自己的仙途才把好友找回来的。
自从那崩塌天庭中逃出来，失散之后各自在这破碎的混沌中艰难求存，他们两个苟活至今的“遗民”还能重头相聚，便是因为那方叫小生杀界新生孤界。那名字还是他随口给起的。当时雍华繇不过是去为自己仙途寻找机缘。他虽然久居神仙境不太可能跌落，但他一直怀抱着的是当初从旧天庭带来的老旧神位，跟第四层那些后来居上自创新位的“新人”相比还是不够锐意、不够契合如今混沌中的新天地规则。雍华繇座下神位太古老残破，与已经不在的旧天庭牵涉太深，导致他停滞许久也未能再前行。所以去那个“小生杀界”，救人，救世，接回故人，他认为这一切恰是他理清旧事、更新神位的缘机。没想到，是他有点天真了。他接回来想要照顾顺便借她来解自己身上旧缘的这位元君故人，她身上反倒是藏着比他更加晦涩难解的因果。
大概是仙舟上欣欣向荣的静好日子让他差点没了警惕性。他好像忘了，他们如今，未必已经到了天下太平，神仙可以安坐神位，修修补补毫无顾虑的阶段。
雍华繇现在想起来，他对他那位重现江湖的元君好友，好像是一无所知啊。
把她带回仙舟，她也愿意留下，他高兴之余便没怎么细想。如今看来他该问清楚一些的。——她当初是怎么从那场改变了整个混沌的大灾难中逃出生天的？逃出来后她为什么不像绝大多数仙人一样抱团，成立或加入一些应对毁灭在变局中求存的组织和宗派，反而去迎着危险独自流浪？更有甚者，她流浪途中，为什么会忽然被一个大道碎片化成的小世界卷进去封印，还差点死了……
她什么也没说过，他居然也没问：你在云海中孤身流浪之前或之后，到底遇见了什么，经历过什么？导致一回到人群中就扯出这么大的事来。
“别告诉我这个试炼场砸掉了跟你有关系啊。”
“完了。怕是真有关系了。”
雍华繇委委屈屈地想了半天，叹了口气，稀里哗啦把手中那点找人借来的因果大道揉了揉，揉成一团废纸似的东西，塞回袖中。
不得不承认，让一个神仙来算因果都算不清楚，拿了人家大道道力来算都没有用，那只有一个可能：隐天岑所遇的这场意外真实的前后因果，是与他们自身的境界同一层级的。
不止鬼与人，甚至不止地仙境，能够涉及到他们这种神仙，那背后究竟藏着是什么人，什么事？
——你现在“安全”吗？
——你仍然面临“危险”吗？
以上并不是指雍华繇怕她在那个小试炼场中魂体受伤的意思……
“罢了，既然有可能跟当年有关，不如去以前那些旧地寻访一番。”
最后，雍华繇下定决心，在檐上飘然立了起来。
这时刚好有人往外推窗，匆匆地向这位神仙报告：“万空琉璃界那边有新的进展了，您可以去亲眼看看那道裂缝外围。您现在就去么？”
这位监察司的地仙以为雍华繇在他们门外等了这么久，一定迫不及待去“探望”“接人”，没想到她得到的是一抹朗朗轻笑。
“不必了！吾友就交予你们救援了。不过是一方试炼小境，再坏又能出多大娄子？”
之前还急得团团转的雍华繇此时仿佛是忽然换了个人，心平气和，还成竹在胸地伸手拍了拍那地仙的肩。
“能让人进去裂缝里头，再发一条讯息过来。”
没等人反应过来，那青发披身、羽服飘逸的身影就已踏风而去，在地仙界的山峰上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人肯定是已经不在舟上了。
那地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
……
万空琉璃界，生死轮回中央仙国。
外围轮回台上。
一个清瘦颀长的不起眼身影混在最新一批来到仙国的平衡使之中，登上轮回台，准备去报道并接受本地训导，开始这一趟金德仙躯修炼任务。
他一路随着人群前行，走在气氛混乱的斑驳铜道上，偶尔探究地抬头打量四方。这正是人仙秋问。他的金德仙躯经历过两次轮转早在八百年前就十成满了，此行不过是因为郁子规嘱托，他想尽办法接了个能够进入这方仙国的任务，前来实地查探，顺便看能不能打听到郁子规那四分之一魂魄的下落。
第三百一十八章 鬼道来使
秋问一边往前走，一边谨慎观察，顺便还竖着耳朵听同行其他人仙的议论。
“这里好乱。”
“那肯定的，也不看看出了多大的事儿。”
“乱归乱，这批临时任务报酬还是挺高的，我眼疾手快才抢到……平时哪有这么好机会。”
“嘘，少说两句！”
这一批匆匆踏上轮回台的身影，正是鲸舟破命司和监察司从人仙界紧急招募的一批人仙。眼下的仙国里，除了大能们在努力调查事故原因之外，还有大范围细碎繁复的时空裂痕需要立即修复，陷在里头的大批脆弱仙魂也亟待救援，这不难，却是个细致活儿，只能像往常一样以任务形式招募一批人仙进来做事了。若非如此，秋问也没法趁机混到这风暴中心来。
像郁子规接的那种助大能者转世的五行轮转任务，比较正式，是很难弄到手的。这只是一批临时打杂的小任务罢了。之前的那些平衡使现在大半被困在底下，小半在轮回台上乱窜，还在等待安排。于是他们这批新来的临时工来得风尘仆仆，却只得到了十分简陋的招待。两位地仙界主都没露面，只是让本地的人仙弟子向这些外来同境交代了一遍情况，简单地教导了他们如何使用轮回台上的轮回井通道和仙国里的仙术傀儡，就立马将他们分队安置，赶他们去干活儿了。
秋问五身已满，放在人仙境里算是顶尖的修为，被安排到此时最混乱的江南地区，这正合他意。他寻到自己要去的那座铜殿，走进去，第一眼就去看那一排排迷雾缭绕的井口。
“要下去的，有没有熟悉鬼道的？！”
忽然，有个本地人仙抱着玉版，急切地跑了进来。听其言，仿佛是界云墙里江南那一片因为新生鬼道而状况不妙，急需人手去按住那些在时空缝隙里潜伏游动的鬼，叫它们不要再时空里穿梭，或要把它们从转世大能仙魂身边拉开……
“有没有啊？！”
大批人仙中，只有极少数人稀稀拉拉地举手应答。
秋问顿了顿，自然而然地抬头望了过去，扬声道，“在下便是鬼族。”
“太好了，快来！”
原出身鬼族而如今修炼五行仙躯的秋问笑着眯了眯眼，轻一拂袖，坐上井座，闭目进入了仙国。
……
轮回台另一处。
“不错，不错。”
链光游动的空旷高台上，响起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赞扬而欣悦的声音。
“光从云端上看，便知道是很好的孩子……好孩子们……”
“还是多谢你们哪。居然能找到这么多的……好孩子……”
发出声音的人以骨扇遮面，神经兮兮地笑道。
那赫然是一位高至神仙境的鬼修大能，所修于鬼道林林总总的分支中属于凡人口中的“鬼母”一类。她这具地上法身迎风立在台边，侧面看去只像一个丰满雍容的中年贵妇人，转过头来，则是碧眸黑唇，额心一抹闪烁的鬼纹，脸颊白得像蜡，却又始终挂着一副慈眉善目般的笑容，分外诡异。一袭暗绿冷火组成的厚裙在地上拖成一幅巨大的扇形，裙裾上密密生长的上百只婴孩头颅满脸痴恋般地冲着她叫喊、撒娇并攒动，凄鸣细细。那是鬼母的鬼婴们。娃
这位鬼母现在非常高兴，戴满各色指环的胖硕手指攥着她的白骨小团扇，死盯着界云墙内天空里那道曾被化鬼的洞光纵横真人劈开的痕迹，浑然不顾旁边生死狱主和轮回台主两人的心情。
“看来生前还是个学剑的……好，好啊！这么好的孩子们，本尊定是要收回本宗去！”
“……”
生死狱主的化身不忍直视，咳了一声。
这位看起来很神经质的鬼母，正是鬼道道宗本宗，以及混沌云海中那一批现存的鬼族领地集体派来仙国的专门使者，来探访这里天道中新诞生的那一点鬼道，看看能不能收入正统鬼道门下。她手持各大道宗、某些大型修真界与鲸舟达成的调解协议，气势汹汹地带来了好一批鬼修，已经当着两位地仙界主的面全部派到底下去了，而她自己作为领队的最高境仙人，则欣然来打扰本地两位地仙，站在这儿就不走了，一边光明正大地伸着脖子往底下仙国里瞅，一边友好地跟这两位地仙进行外交会谈。
“——眼下，您还有何吩咐？”
轮回台主的化身此时也忍不住了，破罐子破摔，耿直地表达出“您到底想干嘛？给个准话”的意思。
他们俩一直提心吊胆。虽然早赶在众仙到来之前把洞光纵横真人按到井底下的混沌海里去了，能伪装的痕迹都伪装过了，他们仍然担心到来的神仙和地仙们会不会一眼看出端倪。
这些人很不好糊弄。他们至少要拖到“上头”给他们的时限……
鬼母终于把视线从墙下的天空里扯回来了。她口中还在念叨着“孩子们”“宝宝们”，一边扬起丰润的脸庞，阴森森地说：“除此之外，鬼道倒也无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举起白骨扇遮面：“哦，话说回来。恰好本尊在此，生死狱主，轮回台主，你们那里似是有条小魂儿，在他们回来之前，本尊正可替你们看上一眼。”
“……”生死狱主竟是一时没有答话。
鬼母趾高气扬，开门见山，说的正是人仙郁子规残落在这方小界的四分之一魂魄。残魂一物正好是鬼道钻研最深。她的意思，竟仿佛是闲极无聊，想要热心帮助他们从那小人仙记忆中探查真相呢。
那个小人仙如今在许多高境仙人耳朵里是很出名了。谁都知道只要把她的那个魂儿找到了，仙国事件的真相便能水落石出，因果顿明，不须再费力气。鬼母代表鬼道前来，明明只需要研究那点新生鬼道就好，她也不是鲸舟中人，仙国事件另有人负责，本与她无关，她却在两位界主面前话锋一转，如此精准地提到那小人仙的名字。这说明她果然不像外表那般疯癫。鬼道派使团来此的目的也不是收点新弟子那般单纯。鬼道，也想趟这趟浑水了。
生死狱主沉默许久，然后，淡然地坚持他坚持过无数次的那个说法。
“郁子规的残魂，我们也不曾拿到手，不然一切何以拖延至此？——您座下弟子此时正在我们界内探查各路时空，若能顺路找到，我和台主、我们鲸舟上下感激不尽。”
鬼母欣赏着面前这地仙镇定冷酷的神情，十分玩味。但她什么也不说。她也不在意。身为神仙境，她在动身来到此界之前就对很多事心中有数了。且慢慢等待，她会带着她的“孩子们”看到一出好戏的。
“等那小魂儿寻到之日，便是本尊离开之时。”
鬼母转向轮回台主的身外化身，直接回答了他正欲开口的问题。
“——知道你们烦了，你们可以忙你们的去。本尊还要在这里再看看，嗯，再看看……它们……”
这位神仙慈爱地笑了起来，又仔细打量起了界云墙内的天空。
生死狱主和轮回台主化身对视一眼，有些不甘心，也只好散去化身，暂时退下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星门前相遇
所谓的“八十八号星区”最西边，一处大型星门前。
这里是原先旧域与其裂出的新域两种空间之间的一个交界点，从这里越过黑暗中的云海往西边飞跃，便可通往一大片近年新诞生的混沌星空。坐落于此地的这座星门可以说是一处交通枢纽了。新域空旷荒芜，只有极少数修真界如大海上的岛群一般稀稀落落地散布着，能够使用的星门也就这么廖廖几个。若有仙人要往那边走，除非是修为高到可以孤身在云海中瞬移，否则都只能先来这座星门前等待穿越。
这就使得一片黑暗孤寂之中出现了一小抹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繁华人气。
足足有一个大型旧界那么大的斑斓玉门前，无数星流如天河瀑布般从上方的混沌云雾中宣泄而下，形成一个上宽下窄、笼罩整个上空的巨型星流漏斗。
层层虚无光瀑缓缓流淌着，倾倒下来，其凝聚收束的末端一股脑倒入屹立的玉门中消失。组成这漏斗的每一个发光或无光的星点，便是一架远途飞行仙器、一只飞翔的巨兽或一位可以独自穿过星门的高境仙人路过留下的幻影。
当然了，没坐上飞行仙器或不能够直接穿过星门的那些低修为的、穷困的仙人，那就只能在星门前止步，落在星门门柱底部延出的小块平台上，辛苦地排队等着被星门看守者安排，由另一途径过星门。
“——诶，姐姐，我已经快到了，就差最后一个门了，刚下飞梭，在排队！”
擎天接云的巨型星门柱底部，这一块暗棕色古玉石铺成的半月形小广场上，槐然然嗓音娇滴滴的，回复远方亲人的询问。
“不，不用人接啦！怎么好意思……到时候我一过星门，打听到怎么走，我自己会进界膜的。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会去晋升，嗯，做好计划了，没关系的！”
花了这么些天千万里跋涉才从万木擎空界来到新域小生杀界附近的槐然然嘴很甜，拍着胸脯，对付完嘘寒问暖的柳然然，顺便堵住她的话头让她不要再管她，便如蒙大赦地切断了讯息，把玉牌收好。
“出远门，真是好累啊！我早就知道。还好马上就要到了。等到了那个什么小界，我要找块土地小睡一觉再说。再看看那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好休息一下。哎，累死了，累死了……叫一棵树飞来飞去长途旅行，你这是在为难我神木族！”
槐然然整棵树像一团软泥瘫在自己的花叶兽座驾上，她嘟囔着，直接忘了刚对柳然然承诺的“会好好努力晋升”，一边抱怨，一边看看手里一块细长钥匙状的小玉器。
那是她这种有仙器傍身的小人仙能够通过星门的凭证。按这号码，还得再等一个时辰才轮到她。
“到了这里才发现，怎么这么多人啊。不会都是跟我同路的吧？往那边走也就不到五个小的新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的就只有我要去的那个……不会吧？不是说没人要去嘛？”
槐然然皱着眉头看四周。按理说人仙境修为应该连修真界界膜都出不来的，但此时这小广场上人头攘攘，人仙境的还真不少，皆风尘仆仆，要么正站着等待要么往星门处赶。她猜测，这些人至少一半有鲸舟玉牌，剩下那半要么是其他的仙人组织派来的，要么是一些旧界或道宗的弟子。他们百分百各怀目的。出乎她意料的热闹。
要知道，这处星门原来可没有这么大，只是个小门。好像是最近临时加筑修建的。
“竞争这么激烈，真可怕。也对，不仅仅是去夺人家气运竞争界主的，一个天道形成期的新界吸引来的各种人可多了去了，鱼龙混杂，我势单力孤进去，这要怎么搞得定啊……——还好我已经放弃了！”槐然然转转眼珠，刚被眼前景象吓到高高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对，这位亟待晋升的娇气包小公主在跑来寻找晋升机缘的路上，已经悄悄自个儿改了主意了。
被亲姐姐赶鸭子上架的槐然然，这一路奔波途中，她一边恶补着小生杀界资料，复习着各种地仙境晋升知识，一边心里打退堂鼓。那个在最近舆论中很火的新界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神秘。爱哭无能爱撒娇的她作为修行者缺点极多，唯一长处是极其敏感的直觉，现在她已经又凭直觉感到——要去的那个小世界，她惹不起！想来想去，在飞行仙器上辗转反侧，越来越想退缩。她甚至想打道回府了，但又怕被姐姐打死。最后小脑瓜灵机一动，她想出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那就是混。百汇
她不得不去，又肯定会陷入某种危险，那她为什么不阳奉阴违呢？她要努力，但实际上不努力，进了小生杀界以后悠哉悠哉随便搞搞，睁只眼闭只眼，躲避竞争啊。一直混到人家真正的命定界主登上云端界主位那一刻，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她努力了，但最后没成功，不是最妙的结果吗？这样她对姐姐有交代了，同时又可以收拾包袱回家继续宅着，进入第三次轮回被打回人仙境起点阶段，再呆在姐姐怀抱里被宠个八百年。她真是太聪明了。
所以槐然然现在来到这星门前，却一点也不紧张了。别人去抢一个界主位是拼上魂魄和仙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或纵横联合，百死一生。而她是抱着走马观花的心，去走个过场。她还想回拾玖风花界去养她的小猫灵呢。走走过场而已，非常惬意。
“还有一会儿才到我。无聊，随便逛逛吧。”
她拍拍自己的小座驾，叫不会说话的它们乖乖向前，掀起遮风的墨绿枝帘，兴致勃勃地逛起了这广场。别说，这处广场虽小，却“五脏俱全”。在那直入云雾的巍峨柱门底下，居然跟长蘑菇似的星星点点散落着各种——私家的传送阵传送台，路边供人坐的棚子，临时客栈，临时摆开的商摊，收纳弟子的闻讯旗帜，寻人的悬赏的派任务的跨界通识公共栏，还有不知何人派来守卫星门的一群群神秘人士……
像这种云海中的三不管之地，连天道也没有的界外之所，不能跟大界内部或仙舟上相比，毫无安全保障，但并不荒凉，各种仙人设立的机构和组织体野草般蓬勃生长。槐然然还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反正无事，逛逛，看看新奇，总能找着乐子。
“你这个，还有这个，卖多少仙力呀？”
广场边缘，用于遮挡冷冽星风的栅栏光阵下，一排排小摊子后面一群百无聊赖的仙人席地而坐。一看就是等星门期间临时摆开的，老板随时会收摊走人。槐然然拖着自己的花叶兽一圈看下来，热爱买买买的本性又冒出来了。
她看上的便是一个人仙面前放着的灰色大石，她火眼金睛，认出了那是极珍稀的补天材料。
那人仙却摆摆手。
“这个是有人早订下的。不卖。”
“啊？”槐然然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后有位高个修长的年轻女修正瞧着她，好像很不爽在眼皮底下被抢货物。
“是我的。”
这女修长得很细致秀气，一双柳叶眉长而冷，布衣朴素，束发盘在头顶干净高洁，外貌年龄比槐然然略长几岁，拨开槐然然周身的花叶兽漠然走上前的样子很拒人千里之外。
槐然然感到对方好像踩到了自己拖到地上的华丽裙摆。
——啊！你踩到我的叶子啦！
槐然然一把将裙摆抽了出来。
“你很准时，我也刚到不久。货都齐全吧？”
那女修板着脸，直接跟那摊子老板说话了。
“呵呵，咱的货，你还不放心？肯定是齐的。你要的其他东西在这里。也就补天五行石装不进去，你自行带走吧。”
那人仙是个抽着长烟的小老头儿，很利索地拎出个一次性储物宝囊，递给女修，再给她指了指面前的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