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旧友重聚
聚
冯远把一束康乃馨摆在窗台边上,早晨的风徐徐吹来,黯淡的紫色窗帘飘起一个角,沐浴在风里,一阵清幽的香味从屋外传来。
居高临下,冯远看到了半个城市的俯瞰模样,清晨的街上行人不多,车辆就更少,因此即使在主干道旁,屋子里也比较安静。
半晌,从冯远身后传来温润的嗓音。
“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花。”
是女人的声音。冯远转回身去,挠了挠脑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一个女人躺在雪白整洁的床单上,神色颇显憔悴,两眼空洞无神,她的双手放在雪白的被子上,鼻子上罩着呼吸机。说话的时候,挣扎着拽开呼吸机,女人的声音把冯远从这个时间节点拉回到了十年前。
仿佛很久才回到现实,冯远愣了愣,说道。
“抱歉,我不大懂这些,在外面看到有人卖花,顺手买来的。”冯远落下花束,来到女人身边。“吵醒你了。”
女人没有吭声,脸色有些憔悴,短发垂肩,身体却瘦弱得异于常人,脸色干枯瘦削,两鬓上的发梢褪去铅华墨黑,成了浅浅的颜色。
女人的身上扎了几条塑料管,针头卡在身体的各个位置,白的略显虚弱的皮肤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部分,她挣扎着半坐起身,冯远给她搭了把手。
“你居然能找到这里。”女人的气息微微起伏,看来光是坐直身体,就已经让她耗尽了力气。女人的脸蛋倒是很圆润,不过实在太过苍白,两只眼睛里也没有神色。她张了张嘴,看向冯远,脑子里想到的东西成百上千。
“工作调动。”冯远想了想,抽出床板旁边,探视用的小板凳,宽大的身躯坐在小板凳上,滑稽可笑。他从果篮里随手抓出一个苹果来,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果皮上着刀,手指抵住苹果,熟练地削动起来。
两人沉默了半晌,冯远把苹果削了一半,抖落刀背上的果皮,张嘴吃下,若无其事地问道:“我才知道,算起来快十年不见,没想到能在林城见到你,喻瑜。”
冯远的声音十分厚重。
床上的女人就是喻瑜。自从东南亚一别,冯远有近十年没有见过她了,到林城之后,他才知道这回事。
“你老了。”喻瑜喘了一口气,说道。她的声音很轻,气质也和十年前完全不同,十年来的变化比冯远还要大得多,脸色衰败得很快,心肺功能尤甚。
冯远两只手粗大的指头交错在一起,他手里的刀停住了。环顾四周,整个病室其实格外独特,整个楼层里所有的住院病房都是洁然雪白,唯独这一间参杂了几抹淡淡的紫色,显得更有生活的气味。
不过冯远在意的并不是颜色,而是整个病室里居然连一面镜子也没有。他意识到原因的时候,喻瑜已经解释了:
“他们非要做这些无用功——我自己的命自己知道。”喻瑜说道:“大概也就这一两年了吧。”
喻瑜说的是自己的寿命。冯远没吭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喻瑜是先天性的心力衰竭,再加上原本身子骨就很虚弱,直到成年后才实行了手术,术后的恢复效果并不尽人意,而到现在,她稀有的血库供应和身体也撑不
到太久。
之所以要待在医院,恐怕也是同样的缘由。现在的喻瑜,经不起任何一场大病或手术的折磨了。
不过在喻瑜看来,冯远和自己也差不太多。虽然冯远出门必然戴着帽子,但两鬓的花白发色仍然足够瞩目。自从时倾的事发生以来,冯远就越发沧桑,尽管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开朗,不过喻瑜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立刻明白,他的内心早就跟枯朽的石头一样了。
“那之后,你一次也没去看过靳烁?”冯远突然问道:“他现在就在……”
喻瑜打断了冯远:“我们长话短说吧。冯远,不对,冯警官,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冯远倒是真想问问喻瑜的事,自从她从东南亚回来之后,本土的警方无论如何都再也联系不到这个女人,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
直到现在……虽然冯远也并不是没有手段办法找到喻瑜,但他总觉得,也许不去打扰这个女孩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叙叙旧。”冯远说:“既然是老朋友,来探望你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喻瑜沉默了片刻,她虽然知道冯远没事是不会突然找到自己的,却没有揭穿他。冯远这时候把苹果削好了皮,递到了喻瑜的手上。
喻瑜接过苹果,没急着啃,放在手里,眼睛扑朔。
看着冯远捋起袖子,喻瑜放下苹果,问道:“冯远,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个人?”
冯远没吭声,他指头贴在刀面上,使劲蹭干净了刀背,微微点了点头。
“你还是放不下时倾的事。”喻瑜毫不避讳地说道。
冯远笑了一声,看向喻瑜。
“你不也一样?”冯远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喻瑜笑了两声,身子骨就撑不住了,她剧烈咳嗽了起来,娇弱的脸颊咳得生了一抹低沉的红色。冯远改进上前拍了拍她的脊背,刚给她把咳嗽顺了下来,屋外突然闯进一个咋咋呼呼的小鬼来。
“放开她!”脸色赤红,双眼瞪得滚圆,怒气冲天的陆不鸣在门帘外守了很久。看得越久就越是气愤,这个“冯远”好没规矩,竟然欺负到了自己的喻瑜姐头上。
陆不鸣想也没多想,挥舞着拳头冲进了病室里,然而还没等到他大展拳脚,施展一番,已经被身后的冷双齐手齐脚摁在地上。
陆不鸣猛地昂起脸,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膝盖压在自己屁股上的冷双又加了一分力,陆不鸣直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断了。
“喂!”陆不鸣喊出声,拼命的抗议起来,然而冷双的擒拿技巧不是盖的,陆不鸣连一只手都抽不出来,反而越是抵抗,他的胳膊就被卸了半条似的,巨疼无比。
“放开这小子吧。”冯远瞥了一眼两人,说道。
“冯局。”身后的冷双看了看冯远,犹豫了片刻。冯远两眼余光看向一旁的喻瑜,冲着冷双使劲眨了眨眼睛,催促道:
“放了他。”
陆不鸣愣住,身后的冷双竟真的听了他的命令,松开了自己,他弯过腰,使劲扭了扭胳膊,疼痛感还在身上蔓延。
“你就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局长咯?”陆不鸣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冯远来,看起来的确是貌不惊
人,头顶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毡帽,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了一半的脸。
眉目神情里透露出来一股莫名的匪气,不知道是不是陆不鸣感觉出了错,他的视线集中在冯远的两鬓上,颜色颇不寻常。高挺的鼻子和宽厚的颧骨脸颊显得更加沧桑。
冯远还没发话,一旁的喻瑜却叫住了陆不鸣。
“阿鸣!”她拼着力说道,胸口猛地起起伏伏,看在一旁的冷双都傻了眼,连冯远都几乎要吃惊得叫出声来。
“阿鸣?”两人齐声问道。
陆不鸣望着喻瑜,终究拗不过她,低下了头。“瑜姐,他是……”
喻瑜看了看陆不鸣,她知道这家伙向来跟警方的人不对付,在林城生活了这么多年,枯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温驯,她说道:“这是我一个老朋友。”
冯远尴尬地伸出手,一边挠了挠头,把冷双叫到身边来,说道:“抱歉,我这部下没一点眼力见,让你们见笑了,你好,我是冯远,暂时在这边公安局任职。”
尽管很是不情愿,但陆不鸣还是象征性地伸出爪子,跟这位“大局长”握了握手,一碰到冯远的手掌,陆不鸣的脑子里如同电闪雷鸣。
他再一次瞥向冯远,眼睛睁得滚圆,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
“我是陆不鸣。”陆不鸣的介绍很简短,但他又注意到另一道锐利的视线,在冯远身边,原来是冷双。冷双这时候的眼光露出凶光来,陆不鸣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陆不鸣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哪里又招惹这个姑奶奶了?冷双则噘着嘴,心头的火气烧了足足两米高,她的视线在陆不鸣和喻瑜两人中来回闪动,愈发觉得这件事诡异。
“冷同志!”冯远又叫了一声,冷双才愣愣地回过神来。冯远拍了拍她的背,说道:“这是我从警校实习带来的新人,算是我的部下,她叫冷双,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手。来,道个歉。”
冷双不情不愿地鞠躬道歉,语气冰冷,让陆不鸣背后开始冒虚汗。他转过身来,看向冯远,皱了皱眉头,手上用力地跟冯远握了握。
“您就是新来的局长对吗?”陆不鸣问道。“抱歉,我刚才太没礼貌了。”
冯远倒不在乎,他抽回手,背到身后。这个动作让陆不鸣生了疑心,他重新打量冯远,发现从冯远的裤脚潮湿,显然是刚用水清洗过水渍,而泥土的味道却和蛇六身上的一样。
早晨的缉凶的警队就是他们吗?陆不鸣皱了皱眉头,但是照理说前晚的案件已经有负责的警察在追案,他们没必要这样大清早就前往支援。
他昨晚亲眼看着警队执法,抓捕了别馆里的嫌犯,而这里面当然是没有这个叫冯远的。陆不鸣很是疑惑,他看了冯远一眼,说道:“暖气温度有点高了,冯警官肯定是热了,瞧你满头大汗的样子。”
陆不鸣提出要去调低温度,冯远却立刻劝阻了他。
“医院的供暖统一的,不好弄,我把衣服脱了就好。”说着,冯远脱下自己的大衣,陆不鸣眼疾手快接过这厚重的大皮夹克,鼻头皱了皱,一言不发地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
“那么,冯警官。”陆不鸣坐到床边,翘起腿,问道:“有何贵干?”
第三十五章 批捕
陆不鸣拍了拍手掌,手掌上抖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土,他斜着眼看向冯远,态度十分嚣张地问。
冯远脸色有些难堪,被陆不鸣这样的小辈颐指气使地质问多少让他面子有些挂不住,他瞥了眼陆不鸣,说道:
“我来探望罢了,喻瑜小姐是我的旧友。”
冷双来回看了看陆不鸣和冯远,也跟着补充:“陆不鸣,你就别↓起疑心了,冯局怎么说也是我局长,来探望一个老朋友怎么了。”
冷双的话倒是合情合理,陆不鸣也不是不分情理的人,他看得出来,冯远的确跟他的瑜姐是有交情的。
“探望老朋友?”陆不鸣咧开嘴笑了笑,突然伸出手,张开拳头,手里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探望老朋友,这是干什么?”
“这是……批捕令?”冷双愣在原地,她看到陆不鸣手上的东西,一张法院的批捕令出现在她的面前,冯远的签字在角落里,章程手续都已经办好。
至于批捕的对象,冷双却愣住了,上面写着“陆鸣”两个字。
“陆鸣是谁?”冷双下意识地问道。
陆不鸣得意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把手里的批捕令卷扔到冯远的面前:“你一个警察,凌晨的时候还在冕旒江边,凶杀现场的案情还没有整理完,怎么到了早晨就有闲情逸致地来探望老朋友?”
陆不鸣看这冯远一时间哑口无言,继续说道:“说到底,什么老朋友,刚才我在门口可听得一清二楚,十年都没有见过,现在蹦出来装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瑜姐和我的关系,但是你要抓我,我不会反抗,但是你要是敢动瑜姐。”陆不鸣举起手臂,只可惜羸弱的手腕并没有他想要呈现出的力量感来。
冯远冷冷看了看陆不鸣,手里接过批捕令,在手上停了两秒,不出意外地遭受到了喻瑜的冷眼。
冷双却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什么?这,可,你不是叫陆不鸣么!”她问。
陆不鸣嗤笑一声:“多一个字少一个字有什么分别,你自己问问你的大局长,他是不是要抓我?”
冷双抬起头看了冯远一眼,冯远的表情也是不置可否,冷双自己倒先慌了起来。看见两人当真是来抓人,喻瑜突然咬住牙唇,掀开了雪白的被窝。
只见她咳嗽一声,身体羸弱的硬撑起来,一股脑把身上的针头管线拔了个一干二净,当着冯远、冷双惊讶的嘴脸,伸出纤细干枯的手腕,一把抓过陆不鸣。
“走。”她连站也站不稳,却想执拗地带走陆不鸣,没走出两步,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虚弱地软在地上,踉跄一步,真的就斜斜倒在地上。
冯远慌忙赶来,想要扶起喻瑜。
“躲开!”陆不鸣拦在喻瑜面前,他抓起喻瑜,把她背回到床铺上,抓住了喻瑜的手,斜着眼看向冯远。
“瑜姐,我哪儿也不去。”陆不鸣说道:“你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喻瑜身体十分虚弱,就连呼吸都开始吃力。她瞥了冯远一眼,说道:“我当老朋友还算是个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喻瑜这话摆明了就是要呛回冯远,陆不鸣满口答应,一口一个“是
”地答应着,余光看向了冯远。
喻瑜也看向冯远,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冯远身上。
“呐,冷同志。”冯远被两人瞧得愣了,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低声问道:“该不会,这位先生就是陆鸣?”
“他叫陆不鸣。”冷双摊了摊手,回答道。“算了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的批捕令好像的确是要抓他的。”
冷双看了看陆不鸣和喻瑜两人,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一个病恹恹的中年女人和陆不鸣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冷双正猜测着,冯远做出了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举动。
只见冯远抓出自己的批捕令,扫了一眼陆不鸣,笑道:“你就是别墅杀人事件的那个小侦探?”
陆不鸣皱了皱眉头,喻瑜却突然揽住了陆不鸣,眼光变得锐利起来。凄厉的咳嗽声从喻瑜的胸腔爆发而出,她咳嗽着瞪了瞪冯远。
“这孩子没做错什么!他也不会做错事。”喻瑜袒护起来,然而冯远却抓了抓脑袋,笑着解释起来。
“喻小姐,你搞错了。不不不。”冯远挥了挥手,说道:“是我们搞错了,我们搞错了。”
他抓起批捕令,双手伸出,猛地撕得粉碎,脸上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不带,把身边的冷双看得两眼都发愣。
“这,冯局,这可是……”冷双一句感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冯远半途给截住了,他当然知道随意撕毁这类上级批发的文件麻烦事不会少,但也不至于拘泥这么一件小事。
“喻小姐,没那么严重!你看,我撕了。”冯远把手里的碎纸粉末扔在空中,喻瑜激动的情绪才稍显缓和一些,但是眼里仍然充满警惕,双手反倒揽得更紧了。
眼瞅着陆不鸣跟这个中年妇女脸贴着脸,两人亲亲密密的搂在一起,冷双的眼角都快要炸裂了,她捏着拳头,狠狠瞪着陆不鸣。
冯远这时候忽然笑了起来,他说:“这都是误会,误会啊。之所以要请这位陆先生陪我们走一趟,不是逮捕,绝对不是。”
喻瑜将信将疑,不过她仍旧没好气地说道:“怪不得你今天来找我,果然是另有所图。”
冯远摇摇头,说道:“抱歉,但是陆先生,你得跟我走一趟了。”
喻瑜也叹了口气,她松开了陆不鸣,后者责备喻瑜抱得脸色潮红。陆不鸣从床上下来,先是见到冷双那古怪又充满怒气的眼色,又看向冯远的一脸殷切,问:“冯警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冯远说道:“昨晚的案件性质恶劣,我们市局的警方在追查整个案件的经过。目前犯罪事实已经明确了,但是陆先生,还有一样,我们希望在庭审前,最好能查清楚。”
“昨晚是吗?”陆不鸣指着冷双说道:“这女的当时也在场,怎么不问她?当时我知道的,见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都跟她说了,你直接问她咯。”
陆不鸣轻描淡写地把责任全扔给了冷双。
冷双顿时来了气,她掰开陆不鸣的指头,说道:“这是例行公事!你跟我们走一趟就是了,走一趟,剩下的,你要真没什么问题,担心什么?立刻放你回来。”
莫名的觉得火大——冷双满肚
子的脾气这时候全冲着陆不鸣发作了出来。被冷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陆不鸣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脾气。
然而冯远却很淡定,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瞧陆不鸣,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也很在意,不是吗?”
冯远好像在这个小伙子的身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他从兜里取出一根烟来,递到陆不鸣的手上。后者接过冯远的烟,眯着眼看了一眼,咧着嘴扔到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这动作十分娴熟流畅,甚至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直把眼前的冯远跟冷双看得都愣住了。
“喂!你!”冷双最先反应过来。“你发什么疯啊!”
冯远倒是笑了笑,问道:“怎么,不爱抽还是嫌烟格调不够?”
陆不鸣冷冷看了冯远一眼,别扭地说道:“既不爱抽,格调也不够。”
“你不爱抽还接什么!”冷双鄙夷地瞪了陆不鸣一眼,冯远倒是看得更开,他也没强求,反倒是嘀咕了一句“不抽烟对身体好”,默默地点上烟,嘴里咂巴出几分滋味来。
“你应该看出来了,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冯远吐出一口烟雾,说道。
陆不鸣没吭声,他盯着冯远看了小半天,才说道:“你们早起执勤任务,衣服上沾到了露水,裤管上则是河道边的鲜泥。但是后来你用水清洗,清洗的目的除了探视我老姐,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你很聪明小子。”冯远对陆不鸣的观察力表示肯定,颇有些感慨地拍了拍陆不鸣的肩膀,说道:“你很像我一个老朋友。”
陆不鸣却十分不识相地甩了甩肩膀,把冯远甩开,继续往下说道:“你从这个女的嘴里打听到我的消息,就来找我老姐的麻烦——既然你知道‘陆鸣’这个名字,又认识我姐,你应该就是十年前东南亚那起连锁案件的主要警察。冯远……”
陆不鸣自说自话地说道:“错不了,你就是联合国当时的特派警察,从大陆到东南亚的警界名探。”
这句话虽然是夸赞,但是从陆不鸣的嘴里说出来,却一分的赞许也没了,简直像是数落,或者是在宣读什么条款。
“你倒是很了解我?”这点倒是让冯远意外,没想到陆不鸣竟然这么了解这些事。
“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愚蠢得不可救药的老顽固罢了,跟这个榆木脑袋的女人有得一比。”陆不鸣指了指身边的冷双。
冷双气不打一处来,她斜着眼,沉着声说道:“好你个陆不鸣,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哪里不鸣了?什么叫这女的那女的的,我可是有名有姓,好说也在警校里算得上有名。说我也就算了了,你凭什么指摘冯局,你知道……”
“那就是蠢得出奇。”陆不鸣根本没耐心往下听,他说道:“你怎么样我不说,冯警官可是为了所谓的公义,连自己的至爱都保护不了,现在还孑然一身。这不是蠢是什么。”
陆不鸣的话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直插到冯远的心窝里。
“你适可而止!”冷双正要出手,冯远拦住了他。
“既然你看的都这么明白了,不妨跟我走一趟,关于这件案子,我还有事想问。”
第三十六章 谈心
临走前,本该带上门让喻瑜静养的冷双抓着门,门外留了一条缝,她的目光就透过这条缝隙穿到门内,喻瑜的目光扫了过来,冷双一个激灵,背后传来冯远的声音。
“冷双,我们该走了。”冯远催促的声音传来,冷双正要关上门,屋里喻瑜的声音传了出来。
“冯警官,您先忙吧,我有事要跟这位女警官聊聊。”
喻瑜锐利的目光穿透而来,正正看向冷双。
“留下来吧。”喻瑜笑了笑。“陪我说说话。”
喻瑜冲着冷双招了招手,冷双犹豫了一会,答应了下来。但是让局长等着她也不大好,她给冯远汇报了条短信,她说喻瑜小姐这时候应该需要陪伴,于是准备留在医院多待一会儿。
阳光扑进了病室里,喻瑜沉默了片刻之后,见到冷双卖力地搬来一条长长的桌子,捋起了袖子,把剩下的瓜果切成了沙拉果盘,叠放在一起之后,整体翻了翻,徐徐的微风吹拂了进来。
冯远带着陆不鸣离开了医院,冷双就给喻瑜做了一道水果沙拉,拼盘用的虽然是医院里的冷盘,但总算让喻瑜干枯的味蕾有了点别的颜色。
她很是感兴趣地看着忙碌的冷双,眼看这勤快的小姑娘指头的力道又快又很,“剁剁剁”地把水果切成一块一块的,眼睛弯成了月亮。
“冷双,冷警官?”喻瑜微笑着问,她的声音卸去了力度之后,听上去格外的温煦,在冷冬的季节里还能如沐春风,让冷双觉得很舒服。
“我叫喻瑜……是你们局长以前的老朋友。”喻瑜开口。“其实,我就是闲得无聊,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
“是,姐。”她撩起脸颊边的发梢,心里却在嘀咕着,不知道这个局长的“老朋友”究竟跟自己有什么话可说。
眼见冷双年轻的身影,喻瑜怅然若失,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你们第一眼就知道,冷警官,你跟着冯远他多久了?”喻瑜问。冷双头也不抬,下意识便回答了句“三年”。
“在警校实习的时候,我被调进了警探署,主要协助调查和护卫,当时带我的就是冯局。”冷双见喻瑜的脸上露出了困惑,解释道:“这之后,我就一直跟在冯局的左右,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这几年我们交情挺好。”
冷双想了想,微笑着说道:“您有什么事不方便问他呢,可以跟我说,只要是能告诉您的。”
冷双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喻瑜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一股天然的亲和力,这让她很是受用。
“你很好。”喻瑜说道。“不像我。”
“十年前的时候我就该死了。”喻瑜忽然说道,这是她近年来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不下数十次地在陆不鸣的耳边絮叨。
冷双的手指停顿,她抬起头,看向喻瑜的眼神发怔。
“为什么这么说?”冷双不理解。
喻瑜叹了口气,这些年以来,东南亚的经历没有一天不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日复一日,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
“如果你发现,每天过活的最普通,最平淡的日子,也是建立在无数的流血和黑暗之上的时候,你的生活还会那么阳光吗
?”
喻瑜把手贴在胸口上,她说,自己的心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是从一个活生生的肉躯,一个鲜活的,同样渴望生命的同龄人身上抢来的。
冷双咬了咬嘴唇,喻瑜的话让她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你也许这么想,但我时常感到困惑。冷警官,你说,我到现在的人生又算是什么呢?我……又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呢?十年过去了,这种想法成天在我的脑子里折磨。”
冷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是哲学家,也不是开导他人的心理咨询师,就以她困乏的思维来引导一个陷入谷底的人来说,这太困难了。
她站起身,来到窗前,冷透的北风顺着窗台的边沿一点点渗进屋子里,冷双就把窗户关上一半,只露出另一半。
“喻小姐,我只是个警察。我不知道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觉得,既然一个人生存了下来,就不会没有价值。”
“你真是个开朗的人。”喻瑜笑着说道。
冷双愣住了,她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是“开朗”,从来寡淡的她,不被人指着鼻子说“阴暗孤僻”已经算是万幸。
冷双抬眼看向喻瑜的眼里,真的充满了困惑。
“冷警官,开朗不只是外化的一种情绪,外冷内热,这话你听过对吧。你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喻瑜直率地夸赞让冷双的脸颊都红了,她低下头,喻瑜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早些年就有人对我说过。”喻瑜低眉侧目,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仿佛带着一抹莹莹泪光,两瓣唇齿轻轻抖动,声音也有些哽咽。
看着喻瑜这样一副神情,真把冷双看的有些发愣。她回过神,问:
“这个人……还在喻小姐的身边吗?”冷双犹豫地问道,如果在的话,那会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吧。然而喻瑜却摇了摇头。
她抓了抓胸口,眼里充满了迷离。
“最开始,手术过后,我望着靳烁的时候,我觉得惶恐——虽然他为了我,牺牲了很多,甚至连草菅人命的事情都干过,但我的心里却没有感激,我以为自己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手术是……?”冷双愣了愣。
“冯远没跟你提起过对吗?”喻瑜看了冷双一眼,说道:“十年前这个时候,在东南亚临近我们边界的地方,还是一块滋生罪恶的温床。”
冷双点点头,这些她知道。
“其中有一起案子受到冯远他们为首的警方关注,那就是一个叫靳烁的医生,涉嫌人体器官的非法移植和交易,情况很恶劣,情势也不乐观,甚至影响到了联合国。”
冷双对此也有过耳闻,那时候最关注这件事的非她父亲汤队长莫属,可惜的是,那时候她年纪还小。
“但这个叫做靳烁的医生,他……我要说,其实他本性不坏。”喻瑜扭过脸,目光倾泻到了窗外,迷茫的视线中,仿佛能看到一道温柔的身影。
“甚至可以说是足够温柔,足够体贴的一个人。”喻瑜的语气里满是惋惜。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器官·移植的生意?他是医生对吧?”冷双顿了顿,问道
“他是双料博士,骨科大夫在国内也算得上半个权威,手术的功底也有。很少见,这样一个全能却又偏执的人。”喻瑜回答。
“那为什么!”冷双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为了我。”喻瑜的眼睛却睁得滚圆,她笃定地说:“他从知道我的病情以来,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我的身子比较特殊,血型适配和排异反应都很严重,他在那时候搜索了大量的案例和数据库,最后敲定的适配器官,只有两个人。”
喻瑜把当年的事压在心底里实在太久了,她一点点地说着,冷双也就待在一旁,静静听着。
“李翊这个人很怪,我能感受到,他看到我的眼光,那是一种……一种很难说的愤怒,就是把我大卸八块也不奇怪的眼神。”喻瑜说起李翊的时候,胸口鼓动,冷双也对这个神秘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冷双问。
喻瑜点头:“他本来应该有很多次机会,但是却一次也没有这么做。而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我内心里那股莫名的冲动和狂躁就消失了。”
喻瑜不知道是不是这颗静静躺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她”的心脏在作祟。但她分明感受到这种异样的情绪在自己的身体里激涌。
“直到我遇到了那个人。”喻瑜说:“在东南亚,告诉我,原来我也有理由活下去,为了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的人太多,这个人却在我的眼里……也是他真正告诉我,什么是温暖。”
冷双见到喻瑜的眼神温润如水,就知道,她的回忆里,这样一个人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或许是个风度绰约的绅士。
“是一个斜顶的老大叔,说实话,脾气和性格都很古怪,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朋友。真的想不出,除了侦探之外,他还能干什么。”喻瑜心直口快,她的描述却让冷双大跌眼镜。
“你喜欢他吗!”冷双瞪大了眼睛。
喻瑜自己也不明白,十年过去了,一切痕迹都磨的圆滑,一切锐利的东西都变得平和。
“大概是,精神上的支柱。”喻瑜说。
“他虽然真的很奇怪,但他教会了我该怎么活下去。这是最重要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了。”
“为了真相,他付出了太多,甚至生命。直到最后,我在东南亚,他的事务所找到了一件东西。”喻瑜说。
“东西?事务所?他很有名吗?”冷双问。
喻瑜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话从何说起呢?他可真是个怪里怪气的人。你知道吗?他明明是贫民窟里的一个小侦探,却偏偏说自己是个名侦探,外表还真的挺唬人。但是我一到事务所,你猜怎么样?”
冷双摇头。
“房子都快塌了,哈哈哈哈,在那样一个地方。唉,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他那样奇怪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富足的生活呢?”
“所以,你见到了什么?”冷双问。
喻瑜看了冷双一眼,话题突然变了。她问:“冷警官,我问你,你觉得陆不鸣这个小鬼头,怎么样?”
第三十七章 陆鸣
冷双不知道喻瑜这时候为什么要突然提起陆不鸣,突然慌张了起来。
“挺好的。”她说,嘴里含糊着。
喻瑜的眼光穿透过冷双,看透了她的心底。
“你知道么,冷警官,一个人说‘还好’,‘差不多’,‘还行’这样的评价时,除非这个人本身极度的不自信,否则就是在敷衍。冷警官,我不觉得你在敷衍我,难道你是个自卑的人么?”
冷双瞪大了眼,连忙挥舞起小手来,脸色苍白。一个劲地“没有没有”,以显示内心的迷乱。她不敢再敷衍了事,只能硬着头皮,把陆不鸣放在心底好好品读了一番。
“他,他……”冷双的眼睛提溜乱转,想了好一会才说:“又臭屁,没礼貌,虽然真的很聪明,但是他……怎么说呢,总之他的个性太别扭,行事又那么幼稚,爱占小便宜,尤其是得理不饶人这一点——不像个正人君子。”
冷双的话倒是句句属实,喻瑜听了,脸上露出微笑来。不过这微笑倒不是对冷双评价的鄙夷,反倒是认同,白白吓出了冷双一身冷汗来。
“说的很对,你想到什么了没有?”喻瑜问。
冷双愣住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怎么回答,看她为难,喻瑜便又说:“我认识的人里面,像这样个性的人,我也只认识一个。”
“啊!”冷双拍了拍手,她想到,却又不敢说出来。喻瑜笑着撑起身子,软软的身体上弥散出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见她起身,冷双忙放下手里的沙拉,把喻瑜给扶坐了起来,顺了顺喻瑜的脊背,让她靠在床边。
“大夫建议,咱还是不要多动。”冷双说。“冯局也交代我,让你多休息。”
喻瑜翻了个白眼,说道:“他们是要我死。人活着整天赖在床上,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冷双也没有话说了,只能帮喻瑜端起沙拉,一口一口给她喂着吃。冯局临走前交代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旧友”,涉嫌“滥用职权”,冷双也就吐了吐舌头不再计较,但是莫名对喻瑜的亲切感倒是油然而生。
“你不说,我也明白。看到这孩子的那天起,我的感受就跟你一个样。”喻瑜笑着说道:“天哪,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臭屁的孩子,那时候这小鬼才十来岁,个头还没有现在一半高。”
冷双倒是想象了一会,但却很难想象出又瘦又小的陆不鸣会是什么样子。不过经喻瑜这么一提,她倒觉得跟喻瑜回忆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了。
不过这一茬,喻瑜却卖了个关子。
“这么说,你看不上这位‘小侦探’?”喻瑜的问题总是这么简洁明快,冷双的脸颊都烫得发红。
“什么看得上看不上,我也就刚认识他。”冷双想了想,补充道:“而且,虽然他的确有很多 毛病……但我想,大概不是个坏人。”
“啊。”喻瑜捂着嘴,笑着说:“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你不是都很在意这小子和我的关系么?”
“啊!”冷双被喻瑜丝毫不加掩饰的话戳破了窗户纸,手忙脚乱地摇晃起来。“没有,您说什么呢,我那是……”
喻瑜却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小姑娘的羞赧,说道:“这也没什
么,我一路走来,遭人白眼也好,闲话也罢,比你吃的米还要多。”
“一路走来?”冷双忍不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心,追问。
“你刚才也察觉到了,这小子和林侦探,那个对我有恩的人,他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找到林侦探他的事务所的时候,能看到的东西已经不多了,除了事务所里乱七八糟的书,委托的查案记录外,就是这小鬼。”
冷双惊呼:“是他的儿子?”
喻瑜摇头。
“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我。但林侦探似乎没有家室,但这孩子对他来说却似乎有些特别,我在他留给收养人的日记里看到,他和这个孩子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不是父子,总算是亲戚吧?叔侄?兄弟?或者至少是领养的孩子之类的吧。”冷双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么几种可能。
要是说“未婚先孕的私生子”之类的话,恐怕喻瑜就会翻脸,冷双识趣地没有提。
喻瑜却当即否定了两人之间的任何亲缘关系。她说:“我记得日记中提到,陆鸣——也就是这个陆不鸣,他个性很怪,名字据称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但他却偏偏不愿意接受,所以让我们叫他不鸣。总之这孩子对林侦探来说,应该是个遗憾。”
冷双更加觉得费解,既然不是亲缘的父子,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层关系。
“遗憾什么?”冷双便问。
“遗憾当年在追查一起案子的时候,林侦探创造了一个‘谬误’,这个谬误对他来说是一生的遗憾,至此他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这么个孩子。”
“线索?”冷双挑了挑眉毛,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氛。
喻瑜的神色也很是古怪,她说:“没错。陆鸣这个小鬼对林侦探而言,意味着线索,是他平凡当年那起案子最关键的事了。不过具体的细节,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但我知道,陆鸣并不是这个林侦探的亲属。”
“也就是说,这位林侦探为了找出案子的真相,所以才养育了他?”冷双一脸狐疑地发问,得到了喻瑜的肯定。
“他这么写着,在他看来,陆鸣就和屋里的尸骨,骷髅,标本,土壤,甚至嫌疑者的指纹一样,不过是一捧除了查案之外没有任何价值的物件。”喻瑜把林侦探日记里的话复述了一遍,冷双听了直觉得匪夷所思。
把人当做物件,还是毫无价值,除了断案之外毫无用处的物件——这样的人,会是一个温柔的人?冷双产生了动摇和质疑,然而喻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产生了改观。
“林先生留给我的话,与这一段对上了。”喻瑜说道:“有些事,或许只能让这孩子自己去寻找真相,我能做的,也许就到此为止。林先生拜托我把孩子交送到最好是殷实的家庭里养育,最不济,也该交给福利院来成长。”
“但你没有。”冷双看着喻瑜说道。
喻瑜点了点头,突然笑出声来。
“生命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原本一具行尸走肉,理应在十年前就销毁的废人,却因为这样一段奇妙的缘分,我觉得这也不是坏事——”
“你一个人养他?”冷双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她看来,喻瑜除了发病之时的早衰和憔悴之外,
根本看不出与她是两个年龄段的中年女人,尤其是她稚嫩的脸庞。
撇开风霜雨露,好好装扮一下,喻瑜也正直妙龄。这样一个女人,要带着一名十多岁的孩子长大。
冷双摇了摇头,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然而喻瑜却笑了。她的笑很是凄凉,甚至有些泄劲。
“那是我小瞧了他。冷警官,你觉得是我养育了他,是这样吗?”喻瑜问。
冷双有些茫然,她说道:“不然会是怎样?”
喻瑜迟疑了片刻,说:“不是这样。他,阿鸣这个人,他是个天才,还是个乖僻,冷静慎重的人。从他十四岁那年开始,我就没再打过工——身体是一方面原因,按阿鸣的话说,他根本不可能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十四岁?”冷双张大了嘴。
“没错。”喻瑜说道:“十四岁那年,阿鸣开始接手一些小委托,最初还像是小打小闹,类似于帮邻近的朋友邻里找些失物,给周边的阿姨大婶出谋划策,他的价格也很公道,看起来又像是小孩玩闹,所以一开始吃得开。”
“这么说……”冷双有些话没敢说出口来,却被喻瑜直言而出:
“你想得一点都没有错,从那一年开始,就是他在养我——最初的几年,他很快就在当地的几家派出所上有了名,他看事情总是很准,也能很快帮人找出麻烦所在,尽管算不上侦探,但是靠着这个,混迹一些律师所或是咨询机构,很多人也看重他的能力。”
喻瑜娓娓道来,冷双听得入了迷。
她猛地拍了拍手掌,说道:“那他已经很厉害了!这样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吧!”
然而说到这里,喻瑜却叹了口气。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实际上却正好相反。他实在太聪明,又太过于孤僻,除了街头混的小瘪三,谁也不跟他来往,尤其是拒绝了几家事务所的委托邀请之后,他就混不下去了。”
“倒是……”冷双对此有体会,陆不鸣那样古怪的性格和脾气,迟早会遭人排挤,这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更糟糕的是,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五年前左右,只能待在医院勉强度日。他其实心里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但从没有抱怨过,还要跟我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冷双沉默了,喻瑜的心里很敞亮,嘴上说这些的语气更是开朗活泼,哪里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但是冷双莫名从喻瑜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质的伤感。
“那……他。”冷双还想问些什么,喻瑜已经说了出来。
“他带着我换了好几个城市,要找一个气候好,适合我疗养,医疗条件不赖,又适合他生存的地方——并不容易。”喻瑜感慨地说道。
冷双不用想也知道答案是哪里了。
“林城。”喻瑜说着,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冷双的眼光更加温柔,她伸出两只手掌,握住了冷双的手心,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跟你讲这些?”
冷双摇头,脸红心跳,连脉搏呼吸都产生了剧变。
“阿鸣从小厌恶警察,在他眼里,那些人与笨蛋无异。但是冯警官……我想他不一样,而且你……也不同。”喻瑜说。
第三十八章 陆不鸣从不听人指使
“很难想象对吧。”喻瑜说道,她虚弱的身子晃了晃,脸色又开始发虚,她猛地咳嗽了起来,冷双赶紧给她顺了顺背,眼看情势缓和了一些,冷不丁的,喻瑜惨笑一声,嗓子眼里一口血溅的浓痰从嘴里飞出。
这可把冷双吓了一跳,她慌忙起身要去把大夫给叫来,手腕却被喻瑜给拧住。
冷双凝神看向喻瑜,喻瑜的眯着眼,脸上写满了痛苦,胸口猛地抽了气,两只眼眯成一条细细的缝,眼角的余纹这才显现出来,就像纵横蔓延,老树盘究的根结一样。
“别。”她拽住冷双,进气要比出气还多。
“这可不行。”冷双刚要反抗,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喻瑜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万一真出了事,她也没法给冯局交代。
然而喻瑜的眼神更加坚决,她猛咳了两声,说道:
“冷警官,我……我没事。你别担心。”喻瑜当然不是真的没事,但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日子到了头,排异期虽然恢复地还算不错,但是喻瑜的这颗心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身体条件本就不大好的她,早知道日子不会太久了。
“别担心。”她反倒安抚起冷双来。
“只是老毛病犯了,没事。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你叫大夫来也没救。”
冷双也冷静下来,她看到喻瑜平缓了呼吸,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好在没有继续咳血,也就没再坚持。
喻瑜咳了两声之后,肩膀颤抖着抑制住自己咳嗽的冲动,深吸了两口气。
“别怕,孩子,这是命。”她说:“我倒不在乎这个,从当年做完这个手术的第一天到现在,我也没奢望过自己能活多久。”
“我不想见靳烁,除了我早已经看透他之外,这也是惩罚,你明白吗?”再次提到靳烁,喻瑜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为了我已经践踏了太多生命了,我不想再看到他。但是我也还有一个心愿。”
冷双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满口先答应下来,喻瑜却笑着摇头。
“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留下你来,让你听我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么?”
“喻瑜姐,你这话说的……”冷双赶紧摇头,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她扶住喻瑜的腰,这一摸才知道,喻瑜的身体简直比海绵还要软弱,沉重的热息从她的嗓子眼里冒出来,额头上开始发汗。
“耽误你时间了。”喻瑜说:“我知道,你们干警察的,都很忙。”
冷双连忙摇头,说道:“这也是我该做的。不,是我心甘情愿,喻瑜姐,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好了,我想冯局准我留下来,也是一样的意思。”
喻瑜说:“除了让你听我抱怨这抱怨那,其实我还有件事得拜托你……拜托你们。”
冷双拍着胸脯,总之先把喻瑜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
“我刚说到,阿鸣从小就不喜欢警察。”喻瑜说道:“他对什么公平正义,从小也没有什么认识,这是我没做好表率,但我想,也跟他从小的经历有关。”
冷双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喻瑜姐,他——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们时候要要求所有人都得像警察一样,非得是正义的呢?
冷双自己内心里倒是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对此漠不关心的人会更多。
“话是没错。”喻瑜摇头,她紧紧箍住冷双的手腕,说道:“但阿鸣不一样,他很聪明,但比起聪明,他更缺乏的是温暖——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冷双摇摇头,喻瑜凄然说道:
“孤独。我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身上看到的,是那种强过我们这样有经历,有痛苦的成年人都不如的孤独感,他好像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绝望。你别看他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那是他的伪装。”
冷双也或多或少感觉到了,陆不鸣的确常常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伪装在厚厚的面具下,但却从没想到,会有喻瑜说的这么严重。
“等他长大之后我才明白,林先生——林侦探的用意。虽然我还是没有调查出他的身份,他跟林先生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他应该……应该让你们警察来保护。”
喻瑜低声说。
“请你们帮帮他。”
冷双愣住了,这件事她做不了主,或者说她无法替喻瑜担下这个担子来。
喻瑜见冷双又是紧张,又是为难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摇头,面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拍了拍冷双的肩膀,说道:
“你别那么揪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也不是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阿鸣他自己也能照顾自己,我只是不希望看他被人当枪使。”
“他那么聪明,会吗?”冷双嘟囔了两句,喻瑜却露出担忧的神情来。
“再聪明又怎样?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误会呀,横祸呀,这些都会改变一个人。就好像你刚见到我和阿鸣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喻瑜打趣道。
冷双的脸颊顿时烧红了,她扭过脸,叫嚷着“说什么呀”,愣是不承认。
“现在知道,我跟阿鸣算得上是母子的关系,你是不是又开心又惊讶呢?”喻瑜仿佛看透了冷双。后者当然是咬死不承认,喻瑜却说道:
“你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所以我才要你,你和冯远,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一样的——有你们在阿鸣身边,我才能放下心来。”
犹豫了片刻,冷双为难地说:“喻瑜姐,这件事,你是不是该跟冯局说,他在林城,现在可是市局的局长,这个陆不鸣呀,他只是个小混混,我怎么管得了。”
喻瑜眨了眨眼,神秘的笑了笑。“他呀,你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他用得着我说吗?”
看着喻瑜眨眼,冷双愣在了原地。
陆不鸣跟着冯远出门,上了别克。冯远点着烟,见陆不鸣对烟没什么兴趣,随手也掐了,他窝在车里,眼睛远远地眺望到高耸的医院楼上,往上数去十八层,就是喻瑜的住院间。
他足足在车里坐了小半天,既没有急着点火,也没有吭声。游手好闲地轻轻拍了拍方向盘,抖腿。
直到陆不鸣扭来扭去,坐不住了,才皱着眉头抱怨起来。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喻瑜,按照他的说法,喻瑜是养育自己
“好啦,小鬼,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冯远笑着说:“不别担心,冷双照顾人还是
很有一手的,喻小姐不会有事。”
陆不鸣嗤了一声,把弄起车后窗的小摆件。原本冯远要他坐副驾,却被陆不鸣一口“死亡率高”回绝了冯远。陆不鸣打量了冯远好久,连带这辆小车也看了很久,从车窗的涂鸦,车后座的摆件,车内的装饰,造价都在心里盘算一通。
得出来的结论倒是很惊人,这个冯远要么是假正经装清廉,要么就是个无欲无求的怪物。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因为陆不鸣已经开始动摇。
两人沉默了半晌,陆不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她?”
冯远笑了笑,又点起一根烟,不过没有急着抽,他把烟头燃着,放在附加的烟灰缸上,轻轻掸了掸灰,落烟。
烟头袅袅的轻烟在车内飘动起来,缓缓地钻进了陆不鸣的鼻孔里,惹得他脸色发紫。
“你猜?”冯远转过脸来,身上宽厚的气场包裹住了陆不鸣,几乎以为要被这位老警探一眼看穿的陆不鸣皱了皱眉头,没吱声,反倒是看着烟灰缸,有了浓厚的兴趣。
“我有一个朋友,他学心理学。”冯远把玩起手里的塑料打火机,说:“对人的行为,心理,和身体状态,他觉得可以作统一讨论。”
“统一讨论?”陆不鸣问。
“对。”冯远看着燃着的香烟,说:“就好比这个烟,你看,这烟雾怎么全都跑你那去了?它们就那么喜欢你么?不同人就有不同看法,如果是他,恐怕就要说,因为你上车之后心绪不宁,心跳和脉搏都加快,呼吸的幅度和频率也加快,因此你周围的空气变化效率更高,导致这边的香烟就往你那跑。”
陆不鸣不置可否。
“再看看你的手,进车之后,一直在玩——啊,那是我妹妹的,你可别给小爷我弄坏了。”冯远突然慌了神,半站起身,抓过陆不鸣手里把玩的小饰品,脑袋撞上车顶,发出巨大的“咚”的响声。
“还好。”冯远小心翼翼把玩具收回到后裤的口袋里,继续说道:“你的不安情绪导致你闲不下来,另一只手我也看得到,时时刻刻握在车门上,想跑?”
陆不鸣收起了手,两只手蜷缩在胸口,整个腰一软,上半身往后仰靠,静静地靠在后座的车垫上,满脸不开心地瞪着冯远。
“我跑什么?你是条·子,你是大爷,想怎么折腾我尽管使唤好了。”陆不鸣出言不逊,语气里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但冯远却一点怒气也没有。
“要是你真的想跑,我也不拦你。”冯远说道。“你可以走。”
他推开车门,手里拄着拐,一瘸一瘸来到了后座门前,扯开了车门。
“有你在,跑个屁。”陆不鸣连看都不多看冯远一眼,说道。
“你要跑,我也拦不住。哈哈哈。”冯远使劲撑了撑手里的拐杖,连自己都调侃起自己来。“说起来,我抓你又有什么意思,陆不鸣是吗?陆不鸣,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我知道你不会犯哪种愚蠢的事儿。”
说着,冯远大开车门,陆不鸣冷着脸看了一眼他。
“我陆不鸣,从不听人指使。”他往里缩了一格,不耐烦地说道:“闲话少说,抓我到底有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 霸道警察和天才侦探
冯远的别克在城中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市局边上。他请陆不鸣好好吃了一顿,就在市局旁的一家回民餐厅。
冯远正自大快朵颐,享受午餐的丰润。陆不鸣却一口都没有动,眼前的一碗面汤几乎凝固,面条也早倦达达地恹在一起,湿热的气体推出。
“吃啊。”冯远好不容易腾出嘴,多叫了两声“趁热赶紧”,便又埋头把他一整碗吃得干干净净。
陆不鸣仍旧一言不发,他眼睁睁看着冯远饿死鬼似的连吃两大碗,正要叫第三碗时,冯远才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他抄起手边的餐纸,尴尬地抹了抹嘴,解释道:
“昨晚临时加班,早上赶得急,一顿不吃我就饿得慌,这,让你见笑了。”冯远爽朗地笑了两声,又开始解决第三碗,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了手里的筷子,眼睛往上翻动,瞥向陆不鸣。
“吃啊。”冯远的嘴里还裹着面条,口齿不清地说道。“怎么?”
冯远放下了筷子,看着眼前心事重重的陆不鸣,敲了敲他的碗。“不爱吃?”
陆不鸣没吭声,不如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唉。”冯远也没了胃口,他把筷子拍在桌上,皱着眉头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挑三拣四的。”
陆不鸣的确不是挑三拣四,他只是没胃口。
“我吃不下。”他看了眼前的宽面条,说:“动脑子的时候,胃最好空着。”
“哦?”冯远挑了挑眉毛,又抽起烟来。“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动脑子,动脑子干什么?”
陆不鸣在心里数了数,第七根。
“动脑子在想,你两个小时大概抽了七根烟,每天平均下来算两盒烟好了,你活过65岁的概率比一般人低70%。”
“嗨,活那么久干嘛?成精啊。”冯远满不在乎,他眯着眼,扔了一根给陆不鸣,说道:“真不来一根?告诉你,别看小爷这玩意儿是高仿的次品,真货不见得有这个好。”
陆不鸣扫了一眼,叹着气说道:“真货的尼古丁含量要低一半,而且口感更好。”
“放屁。”冯远白了一眼,不愿相信。
陆不鸣露出一副“也没打算让你信”的表情,继续说道:“关键是滤嘴和烟纸外皮,这两层的工艺不一样,最后能够排出的焦油气体含量不同。这也是为什么越差的烟,越致命的说法。”
“你小子不是不抽烟么?”冯远唏嘘道。“怎么,哪来的这么多知识,要干嘛?将来准备产烟?”
陆不鸣完全免疫冯远这不痛不痒的嘲讽,说道:“大量抽烟却对这些常识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有句话说得对,无知不是人类的敌人,傲慢才是。”
“像,太像了。”冯远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越看这陆不鸣越像一个老熟人。
被陆不鸣这两句话呛得说不上话来的冯远吃了个哑巴亏,无奈又没法真的跟一个半大不大的后生计较,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憋着肚子里窝的火,抽完了烟,他才说:
“孟婉,这个人你知道吧,带你过来是去见她的,这件案子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基本上案情清楚了,证据链也很充足。”
冯远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一份档案,陆不鸣看了一眼,是孟婉的。
“她是原地产大拿江旅集团的千金。”冯远看着陆不鸣果然对这位孟婉产生了兴趣,说的内容也正是档案上的内容。
“江旅集团?”陆不鸣摊摊手。“我没听过。”
冯远沉默了两秒钟,说道:“那也难怪,这是个很古旧的名字了。在林城原本的旧势力,主要是几个大地产商,其中就有十多年二十年的老牌地产商,从最早批地到现在,也是最稳健的一帮生意人,他们可以说是林城的旧贵族。”
“你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陆不鸣的确兴趣缺缺,他瞟了一眼手里的档案。“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孟婉原本是个有钱有势的大小姐,是不是?”
冯远点了点头:“跟你说话果然通达迅速,这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
“虽然现在还没有半点根据,但是你比我应该还清楚,陆不鸣,你说这件性质如此恶劣,影响深远的案子,背后难道真的只是复仇吗?”
陆不鸣甩开档案,翘起腿,说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这是你们警察该调查的事才对吧。”
冯远笑着说:“早听说了,林城鸢尾街的街头侦探,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警察。”
听到冯远轻而易举就把自己在贫民窟混出来的诨名和来历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陆不鸣难以掩饰内心里的惊讶,不过好在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打从知道出现在喻瑜病室里的男人是“局长”之后,陆不鸣或多或少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这个冯远,多半就是冲着他自己来的。
“看来你没什么兴趣。”冯远一点儿也不打算勉强陆不鸣,看他兴趣缺失的样子,索性收起了手边的资料,也不再跟他讨论这起案件。
“原本还有那么一点兴趣,但是一看到讨人厌的苍蝇来了,我就没兴趣咯。”陆不鸣看着冯远说,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自己就是看不惯像冯远这样的警察。
“好。”冯远站起身,拍拍手,说道:“那我告辞了。”
冯远走的很干脆,连陆不鸣都没有想到,他这么果断就放弃了。
“等等。”这样反倒让陆不鸣有些不适应,他叫住了冯远,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当然,既然你没有兴趣配合,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不是吗?”冯远笑着说。
陆不鸣心里升起一团疑云——冯远看起来并不是那种手脚比脑子还要发达的莽夫,但是为什么果断放弃一条重要的线索呢?
“钱我放这了,买单应该够。”冯远拍下一摞纸钞,揉的皱巴巴的五元钞票,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捏在身上。
陆不鸣想不通,眼看冯远掉头要走,他忙问:“你放弃的可真够快的。”
冯远回过头,看了陆不鸣一眼,脸上带着疑惑:“这样不好吗?难道你不希望快点摆脱我这个麻烦?”
陆不鸣想了想,说道:“我可是目睹案件的发生经过的重要线索。”
冯远却也不甘示弱,他把冷双摆了出来:“你别忘了小子,案件发生的时候,冷双可也在当场,你经历了什么,我想她也是一样。比起你来说,冷双警官的证言不是更有价值,也更好取证调查一些么。”
“孟婉的证词怎么办?我不出现的话,她……”
“别操心了小子。”冯远抖了抖烟灰,说道:“她该交代的迟早要交代,她等你去,不是交代什么犯罪事实的,庭审当天,她也没法翻案了。”
陆不鸣没想到冯远这是铁了心把自己摘出来了。
“哦。”陆不鸣应了声,眼看冯远扒开店面的门帘,又问:“那你批捕我是想干什么?我觉得我的行为还够不上嫌疑,不是吗?”
冯远停住脚步,他回头看了陆不鸣一眼。
“原本需要你配合调查,不过现在不需要了。”冯远掐灭了烟头,说道:“就在刚才,我这边有新的线人找到了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陆不鸣起了好奇心。
冯远呼出一口气,说道:“王东。”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往屋外去了。北风萧瑟,中午的时候,气温仍然不高,冯远罩上了围巾,身上厚重的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捂着嘴,喧嚣的风声过后,从正对过的市局里走出来一个身材又高又瘦的男人。
男人身边跟着两名警察。冯远在冷风中,一连开了几次火机,都被呼啸的风给吹得灭了火,他恼怒地摇了摇手,眼前的男人给他捂着风,冯远这才点开了火机。
冯远咧开嘴笑了笑,叼起了烟,拍了拍男人的背。
这时候,眼看着冯远出了门,陆不鸣怅然若失,他看着眼前一整碗面条,汤水早就干了,面更是没法吃,陆不鸣犹豫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来到屋外。
冯远还在等他。陆不鸣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冯远身边的男人他竟然也很熟悉。
“蛇六。”他说了句,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开始冒火。
是蛇六。蛇六的手在冯远的背上弯着,两人有说有笑,直到陆不鸣出现,冯远的脸上才挂着笑。
“找我有事么,小子。”冯远问。
陆不鸣站定,他看了一眼蛇六,又看了看冯远,明白所谓的线人是怎么一回事了。
“蛇六,你早晨去哪了?”陆不鸣问。
冯远却拦住了准备吱声的蛇六,看着陆不鸣,说:“小子,你要是真的聪明,就自己看看,别等着我们告诉你答案。”
陆不鸣冷笑一声,说道:“我的推理又不会出错。冯警官,蛇六早上的确是在江边,当时他遇到的也的确是老范,处理尸体血迹的工作一向是他们在干,你们当时的人手恐怕不是很够,毕竟连你自己都得亲力亲为。”
陆不鸣看着冯远说道:“不过我也明白一件事。蛇六啊蛇六,你这回倒是没敲我的竹杠,倒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蛇六刚想说什么,冯远接过话来。
“现在我要问你,问一句,答一句。”冯远抓住了陆不鸣的肩膀,这中年人的力气远比他陆不鸣要大得多,这样被陆不鸣五指扣住,他几乎觉得自己没法动弹。
“查案还是滚蛋?”冯远一字一句问。
“查案。”陆不鸣毫不犹豫。
冯远继续问:“单干还是配合我?”
陆不鸣瞪了冯远一眼,咬着牙说道:“单干。”
冯远笑了笑,一字一字地说:“喻小姐的安危,还是跟我一起揪出暗网?”
陆不鸣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第四十章 联手查案
问询室里没有一个警察,只剩下陆不鸣和蛇六两人。蛇六向来是坐不住的,他一条腿翘在板凳上,一边抖着腿,一边刷起手机来,不过蛇六的眼睛不安分地左右晃动,他的注意力也显然不在手机上。
蛇六在观察,他的确人如其名。至少陆不鸣觉得,蛇六活像一条捕猎的毒蛇,吐着信子,眼珠骨碌转动,左右跳动,看上去十分敏感。
从中午到现在,冯远把两人安置在这间没有人的问询室里,既没有问两人什么问题,也没有人照应。不如说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倒上,陆不鸣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非得待在这种地方。
房间很老旧,像是一间临时搭出来的拆迁集体住宅,屋子是铁皮围绕的,风一吹过都要摇摇晃晃,窗户上爬满了斑垢。陆不鸣真想不通,冯远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地方。
他们没在市局里,冯远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接触警方正面,他要着手调查的,是林城冥顽不灵的“老鬼”。
说这些的时候,冯远的情绪是颇有些亢奋的。陆不鸣心里有些发毛,他听到暗网两个字,心头开始摇摆不定,距离他上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少说也已经过了十多年。
现在的陆不鸣,只能说有些失魂落魄。他盯着蛇六的一举一动,两人在这里等冯远的指令,蛇六抓耳挠腮抱怨了一番,给冯远供出了两个字:
王东。
听到这个名字,陆不鸣的心头一震。冯远离开之后,两人在这个小单间里一言不发,在这个四下无人的房间里,陆不鸣感到一种压抑,他看着蛇六,问: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个姓冯的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而你,蛇六,你还故意引我出现,目的也是一样吧。”
蛇六百无聊赖,挑着指甲说道:“冯局长打算让你帮忙彻查眼前这个案子。”
说的倒是轻描淡写。陆不鸣狠狠白了蛇六一眼,没想到自己竟让这个奸诈的家伙卖了,他阴着脸说:“蛇六,我们认识也好几年了,难道你不知道……”
“你讨厌警察,也不愿跟他们一起共事,对吧?”蛇六抢过话来,陆不鸣哑口无言。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是不知道,至于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曲折离奇地把你带到冯局长面前么?”
蛇六突然放低了声音:“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当闲话,听到哪算哪。这个冯局长啊,秘传这两年着手了一起凶杀案,这起案子跟一个祸乱东南亚和我们边境很久,旁人知道不多,但是我看你有兴趣。”
蛇六拍了拍陆不鸣,长长的手臂把陆不鸣的脑袋罩住,说道:“我知道你小子想要什么,这算是礼物不是?”
陆不鸣斜着眼鄙夷了蛇六一会,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蛇六眼睛眯着缝眨了眨,猛地咳嗽两声,端正了他那不雅的姿势,两手小心翼翼放在膝盖上——屋外进来一个女人。
是冷双。冷双穿着皮制的短棉袄,外层搭了一件很靓的风衣,脚踩着深棕色的皮鞋,肩上挂着章,看来是正务在身,但陆不鸣仍旧不忘了调侃。
“哟,美女警官换衣服够勤。”陆不鸣故意放
出高挑的声音,蛇六忍不住跟他戏谑起来,撅着一张雷公嘴,讪笑着对冷双品头论足一番,谁想到这女人就冷冰冰地坐到两人面前,目光有些呆滞。
尤其是看向陆不鸣的时候。倒像是在观摩什么一样,她仔仔细细地盯着陆不鸣,任凭两人怎么戏谑取笑,拿她寻开心,她也都置若罔闻,只是一言不发,两颗死鱼眼珠把陆不鸣看的寒毛倒竖。
“你倒是给句痛快话。”陆不鸣拿这种油盐不进的女人实在没有办法,眼看两人就要被冷双这股寒气吞噬,一个是要崩溃,另一个则是被逼疯。
冷双才撩拨了两鬓的发梢,瞪大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才算是“活”了过来,看的陆不鸣忍不住都咽了咽口水,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周遭的时间都停滞了。
“走。”冷双说了一个字,一手一只,就拽着两人肩膀上那点薄薄的衣服,像抓小鸡一样,提着两人到了真正的审问室里。
“这叫放置。”路上的时候,冷双不慌不忙地解释。
陆不鸣一听到这两个字,嘴边就要冒出什么来,冷双眼疾手快,手指立刻戳在了陆不鸣的嘴边上,两只眼珠子又瞪了过来。
“欸——别忙,我说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冷双说。
陆不鸣眼球转了转,说:“怎么个不一样?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在问询室里被摆了一道,陆不鸣想着怎么也得在这扳回一局,冷双被他这荤腥的调侃惹得嘴唇直抖,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最基本的审问。”她扭过脸去,自顾自解释道:“最简单,最有效的,放着你,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做,但是偏偏让你高度紧张,四周没有人,但是偏偏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有人来了,你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这是最基本的审问了,连这都受不了,后面可有你受的。”
冷双也不管两人听是没听,听懂了多少,就这样自顾自走在最前头,手指挥舞着。
“结果还是来受刑的吗?敢问冷大人,小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呀?”陆不鸣扭着脑袋凑到冷双面前,后者被陆不鸣这近乎于无赖的举动吓得后退三步,脸色发白。
“德行。”冷双低声骂了两句,把两人塞进了真正的审讯室里,不过这次他们在另一头。
冷双关上门,按开灯,屋子里的白炽灯滋啦地响了两声,啪的点开了光。光芒立刻把原本潮湿阴暗的室内照得雪亮如白昼。
不过现在也的确就是白昼。陆不鸣打量了屋子里一圈,乍看上去竟然有些像演播室,这算是他第一次进审讯室的问询间,房间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单面玻璃,玻璃上泛着光,迷醉的光影让玻璃内的视线有些模糊。
冷双解释道:“对面的灯开了,我们就能看清里面了。”
陆不鸣手揣着兜,嘟囔了句“这是等彩票开奖么,神神秘秘的”就大摇大摆,一屁股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把玩着眼前的一枚黑色的麦克风。
冷双开始解释,她告诉陆不鸣,整个审讯室的结构分成了两层,陆不鸣他们所在的是问询层,这边大多数设备都是单向接收
的。
“也就是说,咱们这边说话,那边听不到,但是那边说话,咱这边听的一清二楚?”蛇六好奇地左右张望,陆不鸣一见他这乡下亲戚进城的模样就来气,使劲拽了拽蛇六的衣服。
“没错,不光听得一清二楚。”冷双颇为得意,她弯下腰,发梢簌簌地抖动,在陆不鸣的脸前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冷双熟练地敲了一个指令,摆放在陆不鸣正面脸前的一整排监视器噌的一声,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屏幕里闪过一道银亮的白光,接着雪花爬上屏幕,整个画面闪烁了两秒,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是……”蛇六好奇地站起身,他的身长够高,他伸出骨结错布的手指,敲了敲屏幕,内里逐渐出现一道身影。
“孟婉。”果不然不出意料,陆不鸣想到了审问的对象是谁,他瞥了一眼,一共六道屏幕,分别从各个视角投放屋内的景象,四处仍旧是阴暗的,看来这些成像是热源或夜视仪,因此有些模糊。
“四周的房间墙壁都是防爆的,内里的构造通透之余,也防止了任何逃脱的可能性。”
冷双解释说。
陆不鸣摸了摸手上的操作屏,嫌恶地抖落指头上黏着的灰尘,摇了摇头,说:“既然这都想到了,就没人考虑把这房子的装修给弄得好看点?至少派个阿姨定期打扫卫生啊。”
冷双白了他一眼,没搭理陆不鸣,继续解释:“一会儿正式开始审问,陆不鸣,你坐的位置是冯局亲自审问的中席,控制全局的按键和选择沟通模式都在你那,你们要说话,摁住话筒边上的红色按键,松开就自动关了,待会室内的灯亮了之后,摄像头开启高像素模式,嫌疑人的各个脸色死角我们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蛇六“啧啧啧”地称赞了个遍,对冷双的解释,老实说他一知半解,不过还是感叹这些设备的进化实在太快。
“怎么,六哥,怀念以前的日子了?”看着蛇六这副感慨万千的样子,陆不鸣又好气又好笑,调侃了起来。
蛇六嘟囔了两句,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让你们过来,第一个任务就是指认孟婉的证词,虽然我相信必要性不是很高。”冷双高傲地抬起头。
“是吗?”陆不鸣敷衍地答应了两句,开始研究起眼前的按钮,眼光充满了好奇和兴奋,小声在嘴里念叨起来:“这是什么……这个,哎哟,这个感觉有意思。”
“你们就做好小市民的本分,配合局长查案就行了。”冷双眨了眨眼,突然被吓了一跳。
原来陆不鸣摆弄着眼前的按钮,阴错阳差之下,竟然把监视器上的影像调出了色差,一道墨绿的光影打在显示器的外廓上,恰巧孟婉抬起脸,配合她一身洁然的白衣,宛如一张阴森可怖的女鬼。
“你干什么!”冷双拽起陆不鸣的手,说:“让开让开,别胡来,这是冯局的位置,你们坐旁听席上就行。”
陆不鸣却执拗地待在这里,说道:“这里非得靠我,你让那个什么局长往后稍稍,让他旁观。”
“哦,是吗?”陆不鸣的话音刚落,冯远就从屋外推门进了来。
第四十一章 审讯危机
连冷双都没注意到身后的冯远,简直就像是一道模糊不清的鬼魅身影,凭空出现了一样。冷双的后背脊柱抖起来,转过身战得身姿笔挺,敬了个礼。
冯远扫了一眼冷双,视线又回到陆不鸣的身上。
“你想跟孟小姐聊聊?”冯远问。
陆不鸣点点头,他抬起头,看着高大魁梧的冯远,背后一放松,靠在了座背上,长出了口气,说道:“是她想跟我聊。”
冯远点了点头,把冷双叫出了审讯室,留给陆不鸣一句话。
“我让老刘给你陪审,你们不用管我,可以开始了。”
两人一离开审讯室,蛇六的眼皮子都发了光。
“这啥意思,兄弟?”蛇六兴奋地问:“怎么,一天没见你小子,混成体制内了?”
陆不鸣白了蛇六一眼,不过他自己也难以掩饰内心的种种汹涌,他轻轻抚动眼前的按键,又看了看一旁的卷宗档案,堆成山的审问查询资料,还有偌大室内,由他全权控制的这种膨胀感。
陆不鸣嗤笑一声,说:“警察的小把戏而已,开始。”
话音未落,迫不及待的陆不鸣开始了行动。早已研究透彻的机巧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他搓动双手,一连挑开十几道推动开关,只听咔的一声,审讯室的对面,单透面的玻璃背后,十几盏耀眼的大灯一瞬间打亮,两人简直被看愣了。
里面的孟婉似乎也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脸色都僵住了,但她在屋里显然是看不到任何人的,愈发的恐惧萦绕在心头,孟婉站起来,披在肩头的长发被她披散开来,两眼迷瞪地四处张望。
“有,有人吗?”
孟婉喊出声来,她的身影在六道监视器里来回穿梭,声音就好像真的一样,从两角的喇叭中传出,陆不鸣只颇觉得神奇。
不过这光亮也实在太强,孟婉被刺眼的灯光照耀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她双手挡在脸前,陆不鸣也觉得如果是恶作剧也有点太过了些,正想着该怎么关灯的时候,屋外脚步声频频传来,陆不鸣听得愣了,只见审讯室的大门被打了开来,闯进来一具干尸。
陆不鸣眨了眨眼睛,背光的巨大光幕倾泻在这道身影上。啊,不是干尸。他叹了口气,是一个身躯比干尸还要枯槁的瘦老头,身子骨看起来就是迎风就倒。
是个满脸写着“不高兴”的瘦个头儿警察,身上披着厚重的棉袄,裹在外面的深色警服鼓鼓囊囊的,脸色赤红。他扫视了两人一圈,声称自己就是“老刘”。
老刘皱着眉头,他捋起胳膊,对陆不鸣跟蛇六更是一句闲话没有,两只手臂赤条条伸出来,活像剥干净肉的鸡骨头,又细又长。
蛇六也瘦,但蛇六的身盘很阔,身高又异于常人,天生一副阴沉的脸孔,加上骨头架子够大,看上去还有几分阔气。但这老刘可不一样,他不仅身子骨又枯又细,身体也像萎缩过一样,陆不鸣目测这家伙比冷双还要矮半个头。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小个子警察,脸上的怒火没烧尽,再拧住眉毛,整张脸比揉碎了人造革的皮还要拧巴。
“谁干的?”老刘瞪了一眼蛇六,蛇六扭着脖子摇
头,眼光瞥向陆不鸣,最后又被陆不鸣给瞪了回来。
“是你这臭小子。”老刘二话不说给了陆不鸣一通数落。“这是你他妈玩儿的地方?添乱!”
只见他细长的指头飞快敲动,头也不抬,说完这话,也对陆不鸣失去了兴趣。他指头飞舞,在键盘上落地生辉,一瞬间就敲出一大串的代码。
“让你他妈别动别动。”老刘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起来,说:“前面五个是对灯,这四对照明。”
老刘指了指陆不鸣刚才顺手挑开的开关,前面四个的颜色果然不一致。
“最后一个是强光,是为了给嫌疑人下马威用的。”老刘手上飞快操作,啪的一声,便把最大的那盏灯挑熄了。
蛇六忍不住出声赞叹了句,陆不鸣赏了他一个白眼。
“后面这两个,一个是锁气,一个是控制器的开关。”老刘不厌其烦,他把陆不鸣打开的报警器也一并关了,调节了整个审讯室的电路管理之后,脸色阴沉地看向陆不鸣,嘴里咕噜了两声,似乎是有什么话。
他跺了跺脚,挠了挠头皮,板寸脑袋头上头皮发麻,眼角都皱出纹路来。
“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唉。”老刘叹了口气,最后也没骂出声来,毕竟陆不鸣算是局长亲自指派的人,他双手兜在胸口,解开大衣的领口,露出铁锈一般又黑又硬的胸膛,汗水淋过似的扇了扇,他闷声坐到一旁,冷冷地盯着陆不鸣。
陆不鸣眯了眯眼,看了看监视器,又看了看灯光和声音的输入输出设备,他虽然对这些都不熟悉,但是看过两眼,也懂了个大概。
这老刘三下五除二就把设备的运转调到了正常档位。陆不鸣瞥了一眼一脸怨气的老刘,摸了摸手里的话筒,咳了两声。
“那,开始吧?”陆不鸣招呼了蛇六过来,两人端坐在审问席上。从没真真正正端坐在这样的审问席问询,这让陆不鸣很是紧张,他拍了拍麦克风,声音有些颤抖。
“孟婉,听得到吗,孟婉。”陆不鸣问。
声音收放正常,孟婉也听到了陆不鸣的声音,她一脸惊恐,突然喊叫了两声。孟婉被抓进这紧闭的审问室里过了好几个小时,她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如同陆不鸣刚开始遭遇的对待一样,恐慌感萦绕在孟婉的四周。
“孟小姐。”陆不鸣拍了拍麦克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能够传到那边去。不过很快,孟婉沉重的呼吸声就从两边传来。
“谁,你们人呢,在哪!”孟婉的眉眼之间透露出凝重的恐惧,陆不鸣吸了口气,抓住麦克风,说:
“别紧张,孟小姐,我们就在你的对面。”
孟婉将信将疑,声音从她的四面传来。直到光线铺满房间四周,她才看到这个房间的全貌——压抑感油然而生,四周的墙面被粉刷得一尘不染,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正中间一张固定在地上的板凳恰好够她一人稳坐着。
空无一物的房间,就好像把她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一样。
“冷静些,孟小姐。”陆不鸣也有些手足无措,面对面的对谈他是拿手好戏,可像这样居高临下,面对一个茫然无措,恐惧得连自己都不
信的嫌疑犯,他可以说是黔驴技穷,紧张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样的规劝也显得没有力度。
“你是谁?我,我怎么看不到你……在哪,在哪。”孟婉站起身,她摇摇晃晃,颤抖的手掌贴在墙面上,顺着四面的墙根,一边摸着墙角,一边走动,像一个眼不可视物的瞎子。她颤颤巍巍走了一遭,更觉得内心没底。
“你先平静下来。”陆不鸣抬着头,屏幕里的孟婉慌乱的模样从六个角度反馈给他们,看到这样的多角度画面,连陆不鸣自己都有些被情绪感染。
坐在一旁看戏的老刘却嗤笑一声,冷冷嘲讽了句“新手,菜鸟”后,就不再吭声,反倒是不紧不慢从屁股后的裤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指甲小刀,挑起了指甲。
他知道,原本控制恐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万不可在嫌疑人的面前透露弱势态度,而陆不鸣这个新手爱犯的错误,很显然就是让孟婉“平静”下来。一切狡辩和抗拒都来自于这种“平静”。
老刘心里本就对冯远这个空降的局长不大服气,现如今又空降了一个屁都不是的小瘪三来审案子?虽说老刘不敢觊觎高位,但未免也太小瞧他们吃这碗饭的伙计了。
冷眼瞧着陆不鸣一举一动,老刘心里暗爽。
蛇六小声提醒陆不鸣,让他赶紧问重点。
两人就这也争执不下,陆不鸣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才能安抚孟婉。蛇六只对这屋子里的新鲜玩意儿充满兴趣,对嫌疑犯的审理,他是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让开。”陆不鸣推开了蛇六,他决定先安抚孟婉的情绪。
“孟小姐,别着急。”陆不鸣犹豫了片刻,说道:“昨天夜晚,在城东郊区的别馆里,你还记得一个人么?”
陆不鸣的问题算是足够直接,但是孟婉的状态显然是没法回答了,她双手抱着脑袋,眼里失去了神色,气色也很差。
“孟小姐?”陆不鸣叹了口气,只能一步步来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的屏幕,孟婉正面影像映照在第四个监视器里,她的瞳仁放大,盗了满脸的汗,毛孔张开,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深呼吸。”陆不鸣突然命令道:“用口腔呼吸,冷静,孟小姐,保持口腔张开,抬头,站起来!”
陆不鸣慌了,孟婉的反应不单是恐惧造成的,脸色发白,神色古怪,就连呼吸的频率也变得不正常。这不是恐惧,是窒息。
“老刘。”陆不鸣甩下声音输入的麦克风,揪起老刘的衣服,说道:“你丫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人要死里面了!”
老刘也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显示器,孟婉的反应的确古怪。这个审讯室虽然是全封闭的,但是开合的出入风口一般是敞开的,屋内的对流空气也是足够多的,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别墨迹了!”陆不鸣当机立断,他扯下审讯室内的审问装置,说道:“带我去对面,救人。”
老刘脸都绿了,他瞥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孟婉,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低沉,而这边陆不鸣急出了一头汗,虽说不合规矩,但毕竟人命关天。
“你,你别耍花样。”老刘服了软,把钥匙交给了陆不鸣。
第四十二章 审问
吱呀呀一声,陆不鸣几乎以为这是张狗店里的卷帘门。沉重的门开了一条缝,这道铁闸门至少需要四五人共同打开,多数时候也是电动液压开启,不过现在显然顾不得那么多,蛇六跟老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够他一个人让这扇门撇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陆不鸣二话不说,钻进了这条缝隙里。
房间里有光,四面的光反射着洁白的墙壁,在缺氧环境下,恐惧导致的过量呼吸显然会加剧氧气消耗。
屋外两人拼尽力气撑住了铁闸门,冰冷的空气顺着缝隙一点点渗透到了阴暗的房间里,陆不鸣毫不犹豫地掐中了孟婉的人中。
“怎么样了啊!小兄弟!”屋外的老刘急的喊出声来,万一这嫌疑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冯远饶不了他不用说,他自己都没法交代。
“哎呀,没意识没知觉了!”陆不鸣喊道:“我看看,脸都冰凉了,是不是凉透了啊!”
老刘一听陆不鸣这话,汗就涔涔下。他知道这多半是“小兄弟”给自己开的玩笑,可玩笑玩笑,万一要是真的,老刘的手就急的疯狂抖动起来,一旁的蛇六看着心惊胆战。
“喂,大哥,你别晃了,万一你一失手,我这胳膊交代进去怎么办?”
“液压机冻住了,真不知道热油他妈的是谁处理的!”老刘眼珠子都浸上了额头冒出来的汗,脸色铁青。
“小兄弟,你可以一定想想办法,这姑娘,这姑娘绝对不能有什么事啊!”老刘喊道。
空旷的屋子里一时间充满了两人对话的回声。陆不鸣眯着眼,继续喊:“我也又不是什么大夫,我想想办法吧,就是有些人吧,他爱急,这一着急,我就怕忘了该怎么救人了。”
老刘听了哪里还敢吭声,立刻住嘴,紧张地往里凑着脑袋看,却正正好让陆不鸣的背给挡住,偌大的囚禁室里,一点女人的声息也没有。
陆不鸣的声音时不时的倒是传了来。
“……哎呀,坏了。”
“……糟糕。”
“……这可麻烦。”
“……完咯完咯。”
陆不鸣的声音就持续不断地骚扰着老刘,他每听到一句“不好”,心里就咯噔一声,脸色往下哗哗变了一层颜色,虽然知道陆不鸣这夸张的语气摆明就是要气自己,但是却又没法真的不管不顾。
偏偏陆不鸣就捏中了老刘的软肋,只是嘴里喊着怎么怎么糟糕,又偏偏不说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而老刘愣是没见到这个嫌犯恢复,脸色也就更加难看了。
一旁的蛇六却简直要偷着乐出声来,他猜都不用猜,这是陆不鸣早就让女孩醒了过来,现在做的,叫做“报复”。
孟婉果然已经醒了过来。她原本缺氧量不算严重,现下又算是见到了“熟人”,心下稍微多了几分安宁,呼吸顺畅了许多。
陆不鸣一只手拖着孟婉的脊背,当着这女孩的面,另一只手两指伸直,放在嘴边,比了个“嘘”,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孟婉也就真的睁着眼,只眨了眨,一动不动,嘴巴闭得紧紧的,点了点头。
陆不鸣就这样时不时放声喊叫一声“糟糕”,其余时间便低下声,抓住了孟婉的手臂,他用着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贴在孟婉的耳边。
“我猜的没错。”他说。“孟婉,你是江旅的千金,你父亲是当地最大的豪族。”
孟婉的眼睛闪了闪,默然点了点头,陆不鸣的声音像一阵微风吹拂在她的耳朵里,一时间有些怪异的情绪酝酿在胸口里。
“曾经是这样。”孟婉也低声说,眼里闪过光亮,血丝爬上了眼角。“但是我爸死了,一场不明不白的所谓精神病的厮杀,把我爸卷进去,他的江旅也死了。小时候我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知道。”
陆不鸣看着孟婉的眼神多了一丝悲悯。
“因为他们觊觎的是权和钱,你们的集团在他们眼里是一座高山,阻碍了穷人步伐的恶徒,就要杀。”陆不鸣说。
孟婉的泪水顺着眼眶往外挤出来,眼角模糊着,胸口开始猛烈起伏。
“既然你都知道了,难道不明白吗。”孟婉问。
“十年前,他们在一栋别墅里,组建了和昨天一样的宴会,宴请了当年林城最有影响力的几位财阀。谁也不知道那间房子里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天天亮,警方接到报警之后,在别墅里发现了十几具尸体。”
孟婉不吭声了,陆不鸣继续说:
“这件事本来谁也不知道,连那些落魄贵族的千金,少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样的阴暗背后,唯独有一个耿耿于怀,她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家庭,却在一朝一夕间就荡然无存。”
“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什么不可抗力。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人。”陆不鸣说:“遇到的这个人,就好像一面镜子,她跟你好相似,又好不同。她是贺家的千金。”
孟婉噤声,默默地淌着泪,嘴角紧紧拧住,牙齿狠狠地咬进自己的嘴唇里,铁锈味儿的鲜血顺着嘴角汩汩地流淌出来。
是贺秋叶。孟婉在大学遇到了贺秋叶,与她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一个是昔日的千金,一个是真正的大小姐。
“所以,这一切是为了复仇吗。”陆不鸣问。
孟婉哽咽道:“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已经下地狱去了,这是他们早该有的下场。”
陆不鸣不置可否,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神,也不觉得应该把自己的私情掺到任何案子里去,但是看着孟婉涕泗横流的模样,他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容。
即使找到了真相,真的能慰藉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吗?陆不鸣不明白,但毫无疑问的是,孟婉已经被仇恨支配了内心。
“可。”陆不鸣说:“贺秋叶和黄子锡,他们当时并没有参与,甚至可能都不知情。他们甚至是你的朋友,你……”
孟婉横着眼,冷漠地说道:“侦探先生,你知道么,那本该是我的生活,逛街,商场,购物,周末和闺蜜出门兜两圈,从来也不考虑路程,随手打车,人来人送,甚至连男人都……可你知道我在干什么……”
孟婉的指甲使劲发力,拧在肉片里,整只手都淌出血。
“我没有机会,没有资格,周末的时候,我在打工,在本应该完全相反的位置上,给他们端茶送水。你知道他们的眼神吗?”
孟婉凄然说:“怜悯,怜悯,怜悯。为什么是怜悯?”
陆不鸣也没法回答,他盯着孟婉看了
半天,问:“没有人指使吗?”
孟婉睁大了眼,等着陆不鸣看了很久,摇摇头。
“背后指使你的不一定让你真的知道……我换个问法,你是怎么知道当年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谁?”陆不鸣问。
孟婉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时间吻合,同时又没有缘由突然崛起的几个新集团,就已经**不离十了。”
“这么草率的决定,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陆不鸣说。“你这样做,根本就……”
孟婉却冷笑一声,说道:“草菅人命吗?也许吧,我从来不以为复仇是什么正大光明,值得夸赞的事。”
“这么说的话,这个仇对你来说,就是那么重要,对么。”陆不鸣似乎觉得自己能够体会这样的感受,孟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孟婉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没有杀人,侦探先生,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动过手。这间别馆是我租来的,布置内里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但我没有杀人。”
孟婉的眼光闪动,她说:“我只是还原了当年的房间格局,那些机关也好,那些杀人的道具也罢……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他们都死了,那么多人。”陆不鸣说。“你觉得你和他们的死没有一点关系吗?”
孟婉沉默了良久,突然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认罪,会被判死刑吗?”
陆不鸣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以你现在的样子,判决一样是死刑,顽抗判决,判决就会更严重。”陆不鸣说。
孟婉落下眼帘,意外的是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反倒是泰然。看来她并不是真的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我……我真的没有动手。”孟婉说。
“我知道。”陆不鸣毫不怀疑,他说:“你的想法我也很清楚,孟小姐,你觉得你作了这样一个局,但凡他们心里没有当年对你父亲的愧疚,但凡他们不是真的凶手,他们也不会像那样杀红了眼。”
孟婉点点头。
“既然没有幕后的人,你也想不出什么线索,警方的取证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判决很快就会来临,到头来……”陆不鸣顿了顿,看着眼前的孟婉,拨开她谋划杀人的事实,内里却也真的只是个渴求完整家庭的女孩儿而已。
“到头来,你还是要为自己的罪负责。”陆不鸣说。
“侦探先生,你……说的跟警察先生的话一样。”孟婉说。
陆不鸣叹了口气,唯独这样的夸赞,他是宁可不要的。
“还有一件事,孟小姐。”陆不鸣说:“我想问问,这间豪宅,你是从哪里租来的,房间的设计真的是你一个人完成的么?”
孟婉犹豫了片刻,说:“是……王东先生。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孟婉的眼光闪动,陆不鸣没再追问下去,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吃力的老刘和蛇六,突然抓住了孟婉的手。
“按这个做,也许能保住命。”陆不鸣握了握孟婉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
孟婉只觉得手里多了什么,她张开手掌,一张纸条躺在手里。
“上庭的话术吗?”
第四十三章 工厂
卷闸门哗啦啦地关上,蛇六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筋骨差点没给陆不鸣给薅完了,一旁的老刘则半信半疑。
“真是出放气的管道出了问题?”他问。
陆不鸣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说百分之两百就是这毛病,两人来到审讯室后,几条藏污纳垢的水管走线从背后的铁梯子上穿梭,延伸到了地底下,老刘听着陆不鸣指挥,拿着手电,迈下一条腿。
看着老刘细瘦的身子算是最适合干这一类事的,于是蛇六找来了缆绳,陆不鸣在中间拽住绳子,老刘给自己的腰上捆得结实,咬着手电进到里面,最里面就是管道的手动闸门,他要亲自下去检修。
天气又冷又干,老刘身手敏捷,几下翻身就进到管道里去了,他在里边儿摸索了一会儿,像是碰到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先是一愣,后来拧着眉头杀人的心都有了。
“草!”老刘一下到里面就爆了粗口。“哪个砍脑袋的把汤面往这里面倒!”
老刘骂了两句,陆不鸣的手上突然松了松,管道里就传出来老刘滑到在地的声音,惊呼声随着金属管道的声音,回荡着敲击着四壁。
“抱歉!刘警官,绳子上有雪,手滑!”陆不鸣朝着管道里大喊,说:“您看有啥办法没有?”
老刘在管道里清理起来,陆不鸣就借着这滑溜溜的绳索,一上一下。三个人配合一番,总算把管道修好,顺风口也有了气流。
“成了。”老刘上来之后,抹了一脑门的汗,蛇六一见他满身油污和面汤的怪味,加上灰头土脸,细瘦的身材真的像烧枯的炭棒似的。
两人见老刘成了这滑稽的样子,蛇六忍不住叫了句“炭棒”,差点被老刘一眼睛珠子给瞪死。
三个人狼狈不堪地回到审讯室,这时候已经下午了,他们回到审讯室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冯远在门口等着。
只见他满脸窝着气,一看见老刘,就皱了皱眉头。
“陆不鸣。”
见到陆不鸣的时候,冯远的脸色又有了变化,他上下打量起这个年轻人来。
“好,有魄力有胆气。”冯远夸了两句,又给了老刘一个下马威。“你干什么去了?这一身怎么回事。”
老刘狞笑,把陆不鸣怎么添的乱,怎么导致排风排气的管道堵塞,又怎么拖拖拉拉,甚至差点儿让嫌疑犯背过气的“好事”一一交代了一番。
“到现在为止,这姑娘嘴里一个字儿都没交代,你说说。”老刘露出了满脸的遗憾神色,捋起袖子,鄙夷地瞧了瞧陆不鸣,说道。
“哦?是这样啊。”冯远看了看陆不鸣,一旁的蛇六冷汗直下,连忙打圆场,说道:
“冯警官,这个设备故障,也不能怪我们不是吗?万一嫌疑人出了问题,我们两个也担待不起。”
“你有话说吗,陆不鸣。”冯远却没有急着下结论,反倒是把老刘先训了一通。
“我让你看着他们审案,你自己倒忙得不行?”冯远问。“老刘,起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一副热心肠?”
老刘听了冯远的数落,脸都羞赧得通红,他一边挠了挠脑袋,脸色阴郁起来。冯远更是不留情,“改明儿让你去社区体验体验协警的活儿”这种话也说了出来。
老刘一声不敢吭,他一个劲抖落身上的尘土,像是要把这些倒霉的东西从身体上赶出去一样。
到了审讯室里,冯远看了嫌疑人的面目一眼。这时候孟婉还在屋内坐着,空气流通正常,她的脸色也恢复如常。
“她在吃什么?”冯远一眼就看到孟婉的嘴唇上下嚼动,尽管嘴唇的动静不大,但是冯远的眼睛却出奇的毒辣。
“谁知道。”陆不鸣随口应了句,冯远的目光照射过来,说:
“既然如此,就不用再审了。”
冯远的话让陆不鸣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远这么快就发觉了。
“我也没想到,你的问询还真是别具一格啊,陆不鸣。既然审问已经结束了,我就不再扫兴。走。”
老刘慌忙拦住冯远,他愣是没想到这个新局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尽管他一贯我行我素,听不进别人的劝,但这次未免也太过分了。
“冯局,这可一句话都没问出来!这,这就完了?”
冯远看了一眼老刘,指了指屏幕里的孟婉,说:“最好的审问,可不是威逼利诱,是动脑子。”
“一个女人的犯罪动机会是什么?绕个圈想一想,她没什么不交代的,证据也早就摆在面前了。”
老刘也看了这女人一眼,孟婉低着头,不吵不闹,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如常。他将信将疑,问:“那头儿,咱现在该怎么办?”
冯远弯下腰,搂着老刘的肩背,指了指监视器,说:“看到她了没有?”
老刘点点头,愣愣看着孟婉。
“照着你学的,从时间地点,作案动机手法,预谋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看着问。”冯远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吩咐了一番,带着陆不鸣和蛇六就离开了审讯室。
留下老刘一个人在里面发着愣。
“这是个什么道理?”老刘到现在也还是没想通,自言自语一样的开始缩在审讯室的角落里絮絮叨叨起来。
冯远的确称得上是雷厉风行,转眼间带着陆不鸣和蛇六来到一家咖啡厅里。他告诉陆不鸣,冷双已经调查到案子背后有一件秘密,这个秘密跟王东这个人有关,下一步的计划就是从王东那里取得线索。
陆不鸣只知道,冯远应该是在等人,却又不清楚他究竟在等谁。冯远又看了看手表,从店里端过第二次续杯来的美式咖啡,焦躁地一饮而尽。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冯远等的人始终没有来,连冷双也没有来。
当冯远使劲攥紧手边的纸杯,捏成了一团拧巴的纸团时,他猛地站起来,抓住手边的拐杖,脸色凝重。
“冷双出事了。”他说。
别克车停在城外的一栋废弃建筑旁,据称这里原本是一家老旧的钢铁厂,多年前施工出了事故,自此再无人涉足。
冯远停下车,一瘸一拐地来到工厂的中央。钢铁厂的结构与一般建筑显然不同,更宽阔的厂房和十几米高的楼层,锈迹斑斑的废弃设备和琳琅满目的高地楼梯,甚至还有脚手架没有拆除。
不过成吨的废钢早就被清理了,因此现在这个厂房只剩一个空壳子。
“我让冷双留下的暗号,最后的指示就是这里。”冯远扶着墙,
一脚踹开眼前堆落在一起的水泥板,一瘸一拐地到了眼前一扇风蚀的铁门前。
“冷警官,我记得她是那个……那个汤队长的女儿。”陆不鸣双手背在身后,他本想说“姓汤的怪物”,不过看着冯远双手抓住破旧的门,两条手臂抽起万钧之力,竟然一股脑地将门硬生生拉扯开来,就住了嘴。
但蛇六就没那么多眼力见儿了,他眼睛瞪大了,喊出声:“哪个汤队长?是不是那个鬼一样的男人?”
陆不鸣不置可否,冯远喘了口气,把铁门扔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就是他。老头儿刀子嘴豆腐心,真要让冷双出了什么事,非把我切成几块不可。”
他拍了拍手,扫了一眼工厂内部。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废楼,但是密闭性却异常完整,从外到屋里,几乎没有其他通路,三人一边清理屋里的尘土,才渐渐到了屋里。
“根据冷双最后留给我的信息,这里就是最后的线索。”冯远说着,阴暗的房间内散发出诡谲的气氛。
“那个王东在这种地方?”蛇六疑惑不解。“我没记错的话,这邀请函可是精贵得很,再怎么说,也不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吧。”
冯远带着两人上了二楼,摇摇晃晃的铁架栈道上,他对两人说道:“事实上参加宴会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富豪,相反,据我们调查得知,这些人都是莫名其妙地一夜暴富,有的撑到了现在,有的则早就破产待业。这个王东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到了上面,冯远从高处一览无余,这是工厂里最大的隔间,加工车间,锅炉和炼钢设备本应该堆放在这里,因此很是辽阔。
不过三人一齐踩在生锈的栈道上,摇摇晃晃,栈道发出钢铁痛苦的哀嚎声,陆不鸣就担心他们几个就这么直接坠落下去。
这家钢铁厂就是王东最早兴办的实业之一,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正式运行,就在厂子建好了以后,颓然破灭。直到现在,这还是一处腐锈的老厂房。
“城区范围四面延伸,唯独这个厂子幸存了下来,就像是沙漠绿洲一样,往外上百米都是密集的住宅区,只有这里。”冯远举目四望,漫无边际的远方灯火通明。
“没有人知道原因。”冯远说:“直到现在,我们才知道,王东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而这背后,我猜,林城果然是有问题的。”
陆不鸣没吱声,他们围着车间转了一圈,别说冷双的踪迹,就连人影都没发现。
三人有些泄劲,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屋子里透不出一点光影,这时候从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几乎不可闻见的声音。
声音拖得很长,尽管细不可闻,但是三人的鸡皮疙瘩都被这高亢的鸣声刺激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沉默的背后传来一声脚步。
脚步很急促,冯远的耳朵更灵。
陆不鸣只是想不通,什么时候一个瘸子也能健步如飞。
抢过两人,冯远抓开另一间厂房的大门。这扇门是完好无损的,奇迹般的在这破旧的老工厂里存活了下来,是一扇木质的厚重双开大门。
门上写着“员工宿舍”。
“啊————”
冯远发觉自己进不去门里,这时候另一边深邃的黑暗中传来了惊恐的刺耳吼叫声。
第四十四章 无头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陆不鸣下意识觉得,自己似乎听过类似的声音。
也或者是自己最近实在听得太多这样的声音,以至于让他自己都会神经过敏。有时候陆不鸣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是神经过敏。
“打不开。”蛇六贼眉鼠眼地瞥了两眼,手里的铁丝黯然失色,他搓了搓手掌,啐了一口。“丧心病狂的双面双排带内铣槽,这东西没有纹齿的图,打不开。”
蛇六没办法,即使有专业设备,自己少说也需要半个钟头琢磨锁芯结构,这还不一定能打开。
如果连蛇六都没办法,那这扇门的安全级别也真的够高了。
陆不鸣左看右看,手指伸进锁孔里,眯着眼拧着眉摸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要是能看出名堂。”蛇六数落起陆不鸣来,他挺出一根指头,放在陆不鸣面前。“瞧见没?这玩意儿剁了给你。”
陆不鸣不置可否,也不跟蛇六争辩。
“窗户。”冯远当机立断,决定从后面饶进。
厂房的宿舍间跟厂房挨得很近,当年的目的也是为了核查工人的旷工问题才做成这样的结构,两栋楼之间桥接着弧形的桥道。
他们穿到厂房的另一边,然而这边的桥道几乎接近半毁坏的状态,他们遥看着对面的窗户玻璃,束手无策。
“你能跳过去么?”陆不鸣瞥了一眼蛇六,这家伙手长脚长,身手也不赖。
蛇六目量了两端距离,当即摇头,中间间隔少说也有五六米,更可能的情况则是那些水泥踏板压根就失去了钢筋结构,一个助跑再接一个远跳,从这里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
“是吗。”陆不鸣叹了口气。尖叫声毫无疑问是从宿舍楼传来,冯远没带枪,蛇六束手无策,粗厚的木门也撞不开,他们这下可真是黔驴技穷了。
从厂房可以随时看到远处的宿舍楼,冯远眯着眼看了看,透过微光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他从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电筒,微型的直光打在远处的楼房上,宿舍一层一层的玻璃如同漂泊的浪花,层峦叠嶂。
一层一层的玻璃都染了灰,从厂房的二楼看过去,正对的似乎是厂房的六层左右。厂房和宿舍都是两个回字形的结构,两栋建筑横向对切,从陆不鸣的位置,正巧能看到回字形内凹的一部分房间。
他们正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厂房的楼下远远拉出两条又细又长的身影,在冯远的手电筒光照之下闪烁晃动。
这时候一个声音“咦”的传来。
陆不鸣跟冯远当即下了楼,从阴影里披着一身厚重的大风衣,手里端着一条高光的大电筒,脸上满是疑惑的男人,是黄子锡。
“是你!”黄子锡喊出声,他当下便认出了陆不鸣来,又看了看陆不鸣身旁高大壮硕的警察,脸色变化得很快。
“警官也在。”黄子锡鞠了个躬。冯远脸上也写满了疑惑,看来他还没认出这个黄子锡,黄子锡已经开始介绍。
“是我,冯警官。”黄子锡说:“前天那件案子,我当时在场——很抱歉,害冷警官受了些伤。”
“啊,是你。”冯远想起来,结案的时候,冷双押进来的几个嫌疑人中就有这个男的,但他记不
大清名字了。
黄子锡瞥了眼陆不鸣,突然赔着一脸笑,抓住了冯远的手掌,用力握了握,说:“多指教,警官,我姓黄,叫黄子锡,您叫我小黄就可以了。”
冯远点点头,虽然这家伙当时伤了冷双,不过本身并没有什么前科,又没有预谋动机,冷双自己似乎也没有计较,冯远当天就把他给放了。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么个地点遇见他。
冯远有些警惕,他打量黄子锡,猛然发现强烈的光束背后,还站着一个人。黄子锡也注意到冯远的视线,于是朝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撇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老脸。脸上像是被几十张刀片乱划过一样,几乎看不出是一张人脸,身材跟冯远有些类似,虎背熊腰,不过体宽要比冯远更雄壮。
黄子锡拍了拍男人的腰,说:“这是胡三章。”
除此以外没多做介绍,本就起了疑心的冯远更加困惑,上下看着所谓的“胡三章”,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萦绕在这个男人身上,久久不能散去。
“你叫胡三章?”冯远上下打量起男人——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他问。
胡三章点点头,一言不发。
黄子锡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便站出来圆场,说道:“胡老是我父亲的熟人,不怎么爱说话。”
冯远就更奇怪了,老一辈的熟人怎么会跟他交好?两人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你是干什么的?”冯远问。
胡三章想了想,另一只粗糙厚重的手掌抓着背后的一个尘土飞扬的兜儿,他一抽手,便把整个布兜翻了过来,轻轻打开,展示在冯远等人的面前。他们看了看,里面净是些螺丝刀,锯条,尺规游标一类的东西。
黄子锡才解释:“胡老原本是做工程的,后来受了伤隐退,现在开了个土木公司,专做沙石倒卖,不过老本行还是这个。”
冯远点点头,看了胡三章一眼,这人虽然面相凶狠,但是性格看起来还挺老实,冯远伸出手跟胡三章握了握,简直如同搓着一块粗糙的牛皮纸。
“都快半夜的时候,你跑到这里来干嘛?”一旁的陆不鸣忍不住问:“说起来,你胆子够大的啊,黄子锡,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
黄子锡一连摆手,先是一副无奈的表情,转而又变成了忿忿,说道:“这事真的巧了,我还想问问冯警官。”
“问我?”冯远奇道,不等他吱声,黄子锡从手里取出一件东西,展示到三人的面前。陆不鸣抹干净眼睛瞧了瞧,是一封短信。
“十一点半夜,到城东废工厂。你知道在哪。”短信的发送人是冷双。
冯远吃了一惊,他拿过手机,说了句“抱歉”便翻找起来,送信人的名字和号码都没错,这是冷双和他办案的惯例,涉案人员会用公派的电话记下来,一旦需要联系就更方便。
冯远瞧了一眼发送和接受时间,分别是下午四点和四点一十。这两个时间,冷双恰好执行了冯远的外派任务,目的就是王东。
冯远警惕地又看了一眼黄子锡,说:“手机暂时要上交,作为证据,查完案子后物归原主。”
冯远的语气很强硬,压根就没给黄子锡商量
的余地。不过后者似乎也没把这么一部手机当做什么重要东西,只是摊摊手。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联系当局,不要擅做主张。”冯远看了看黄子锡,神情紧张地说道。
黄子锡却振振有词:“这冷双警官不就是你们警察的人么?她联系我不就是警方联系我?”
“不一样。”冯远也懒得跟黄子锡争辩,他的注意力这时候全都放在了一旁的胡三章身上。
“他为什么也一起来?”冯远问。
黄子锡看了看胡三章,对冯远说道:“胡老原先承包的工程队,其中一个项目就是这家废工厂,冷警官说的位置我其实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但是我家承包的废弃土地,就这里是有工厂,还是废弃的。”
黄子锡的话在冯远听来实在可疑,这话简直就好像是冷双已经知道了黄子锡家里的情况,据此才把他叫了出来。
冯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看了眼陆不鸣,突然有了办法:“正好。你们跟我上来,有件事帮忙。”
几人回到了厂房的二层,冯远想借这个送上门来的胡三章,正巧能够把楼上那扇门给想办法弄开,他实在想弄清楚宿舍楼里到底有什么声音。
几人小心翼翼往二层上来,栈道上发出了扭曲的声音,似乎随时踏错一步,几个人就要从上面掉下来一样。冯远开了手里的灯,他四处照射,来到二层的小阳台时,突然愣住。
黄子锡似乎也看到什么,喊了一声,从这里能看到的恰好是对面宿舍间的影像,一闪而过的身影让他们肾上腺素开始加速分泌。
冯远也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抓过手电,照射到十几米远的宿舍楼,眯着眼仔细看过去,光影微微倾斜,从模糊的毛边玻璃上透过一层污垢,再之后,则是一具徜徉在黑暗之中,摇摆的影子。
这影子像是个人,但又不大像真的人。距离实在太远,冯远压根看不清楚。黄子锡却喊出声来。
“秋叶!”他叫了声,陆不鸣愣住了。
这个名字他听过,再结合刚才那声熟悉的惊叫喊声,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宿舍楼栋里的是,贺秋叶?怎么认出来的?
黄子锡的脸色发白,虚汗顺着脸上的凹槽滚落下来。他说:“我不知道,但是她走之前,穿的就是那身衣服,所以……我不知道……”
黄子锡被恐惧吞噬了一般,双手捂住脑袋,不由自主地怪叫起来。
冯远好容易看得清楚,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一个无头女人“站”在玻璃前,身体隐隐透着黏着的墨绿。
“走。”冯远带头踉跄跑了起来,他的腿不方便,但是速度却不落于人后。不一会儿,冯远到了宿舍楼的门前。
“就在里面。”冯远伸出拳头,使劲凹在门上,这扇厚实的木头门纹丝不动。
“喂,这是你家的,你有钥匙没有。”冯远抓着一旁的黄子锡问道。后者吓得摇摇头,说:
“老早就不知道在哪了。”
“旁边有储藏间。”陆不鸣说:“我去找撬棍。”
陆不鸣抢出两步,却被胡三章拦在身后。
他没吭声,从包里取出一杆灰色的撬棍,放在陆不鸣手里。
第四十五章 王东
三人拽住撬棍,胡三章的力气不比冯远的小,刀劈斧凿一番之后,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把一半的门给撬开。
冯远把撬棍扔在一边,埋头冲向房间里。按照从阳台目测的房间数了数,冯远带头闯进了左手第三间房里。
冯远站在门口,房门果然锁的很紧,他焦躁不安地用手拧住把手,使足了力转动两下,房门纹丝不动。
冯远也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他缩着腰,后退两步,二话没说便把这门给撞开了。宿舍内的门不像外面,没有那么坚实牢固,冯远轻而易举就把门撞了开来。
然而一看到屋里的景象,冯远的表情就凝固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陆不鸣等人一拥而上,然而站在门口的众人都傻了眼。
“……什么,也没有?”黄子锡揉了揉眼睛,他看到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老旧的床架子被偷走了两层,架子颓然倒了一半。除此以外,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女人,也没有尸体。
冯远没有惊慌,毕竟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新手警察。他吸了口气,开始搜查整个房间。现实顺着墙角,冯远摸着房间的四壁,蹭了一手污垢的灰尘。
墙壁外沿没有机关,房间之内的内壁?冯远顺着墙根,轻轻动手敲击,也没有听到层次间的夹层或是痕迹。
“刚才我的确看到秋叶她……怎么会?”黄子锡左右打量起来。
冯远却露出一副很是遗憾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房子内部,说:“没有地方藏尸,从我们发现尸体到进入房间,时间并不长,这么短的时间处理尸体和血……”
黄子锡却摇起头来,视线恍惚,精神逐渐趋于癫狂。
“什么尸体?”他瞪着眼睛,盯着冯远问。
冯远愣了愣,说:“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无头女尸……”
“没有!那不是!秋叶没有死!那,她,我们不是看到了么!她,她当时站在那里!死人能站起来吗?”黄子锡突然站起身,转过身,抱着脑袋锁着身子就要跑出去。
冯远冷静地拽住了黄子锡的手腕。
“别急。”他目光如炬,从陆不鸣,蛇六到胡三章的身上一一扫过,说道:“全员,留在这个房间里,不要有任何动作。”
黄子锡脸色苍白,他拼劲力气左右折腾,身体像一条上了岸的鱼似的左右翻动,但冯远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腕子,任凭黄子锡使出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
“刚才我的确看到一具女尸。”冯远沉声说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陆不鸣点点头,他不觉得那会是一个错觉,更何况这么多人同时见到。蛇六跟一旁的胡三章也点点头。
黄子锡咬着牙,死也不承认。
“秋叶她不会死的。”黄子锡瞪了胡三章一眼,低吼两声,被冯远堵在了屋子里,却哪儿也去不了。
一直沉默着的陆不鸣突然出声说道:“黄子锡,我问你两件事。”
黄子锡的目光恣裂,看着陆不鸣,稍显平静。
“你是那天的……”黄子锡眼睛猛张,他认出了陆不鸣。“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不鸣不急不慢,看了一眼冯远,眼睛眨了眨,似乎
在说,这里“我来搞定”。冯远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
“实际上我是个侦探。我姓陆。”陆不鸣从口袋里抓出一张名片,放在黄子锡手心里,名片上手写着他的名字和身份。
这样一件毫无可信度的手制名片,在黄子锡的眼里本应该像废纸一样可笑。但是看到陆不鸣的眼神,他却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黄子锡咽了咽口水,把卡片塞回到自己的裤兜里,稍微冷静了些。不过他的嘴里还在持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她不可能,不可能会死”。
“首先我要问的是,黄子锡,你为什么能够那么远就认定,死者是你口中的那个秋叶。”陆不鸣问。
黄子锡先是一愣,过后才慢慢平缓了胸口一起一伏的情绪变化,他说:
“下午,我们才刚从市局录完笔录出来。当时我们俩的情绪都不是很稳定,原本打算回家,但是看到秋叶……她好像有心事。”
黄子锡早先就跟贺秋叶有过照面,但是两家并不相熟,交往也不深。也许这是个机会,黄子锡告诉陆不鸣,这次事件之后最受伤的应该是秋叶。
“她就像遭了梦魇一样,一直没法从那种情绪里面摆脱出来。我当时安慰了她,她告诉我……秋叶的家早就支离破碎了,留给她的烂摊子华而不实,光是要维持下来,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现在又遭到这样的事。”
陆不鸣心里很清楚,遭到孟婉仇恨的这几家人里,贺秋叶家族的境遇是近来最差,但却又是孟婉最愤恨的。
两人的命运在什么时候竟然被牵连到了一起。
“后来我带她回了家里,总之先安顿了一番。”黄子锡低下头,神色有些忸怩。陆不鸣的眼睛眨了眨,他知道这小子心里安了什么,于是故意问道:
“你说你趁这个时候,又是献殷勤又是照顾她,果然还是有想法的,对不对?”
黄子锡扭过脸,但并没有否认,他的确是觊觎贺秋叶。
“我们想做什么,这并没有影响什么公理什么法律。”黄子锡说,令他没想到的是,最先批判的既不是陆不鸣,也不是警察,而是蛇六。
“我看这小子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暗地里也是一般货色。你这话说出来,不就是四个字么,乘人之危。”蛇六的语气充满了轻蔑,把黄子锡看得扁了。
这家伙家看起来就是一副小瘪三的脸样,却跑来数落起了自己。这一点黄子锡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又来说我?”
“起码老子不像你,我呸。狗屁的正人君子。”
黄子锡扯着嗓子就跟蛇六吵了起来,要不是冯远拽着两人,恐怕就差动起手来了。蛇六早就捋起了袖子,在城东这块地方混的,他还不认识几个真不要命的。
蛇六的字自负是有根据的,黄子锡除了一张脸,蛇六还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比不上他。
黄子锡略过一段,继续往下说:“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秋叶的状况总算好了一些。但是晚上之后她……她又变了。”
“变了?”陆不鸣问。
黄子锡点点头。
“就像是中了邪,你明白吗?嘴里说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行为举止也很异常,起初我以为是她经历那些之后才这样。”黄子锡摇摇头,他说:
“后来我发现了,不是那样。秋叶她……她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一样,她反复说的都是报应。”
陆不鸣沉默,冯远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看来你还不知道。”他说:“黄先生,你应该不知道,十年前,就有一起恶性刑事案件——照例本不该同你说的,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十年前的记录,我们推测,和现在你们经历的那一起案件,算是镜像的同步案。”
黄子锡听了冯远的话,眼睛瞪得快要穿出眼眶。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会啊,十年前,十年前。”黄子锡喃喃说道:“十年前秋叶和我都只有不过十岁吧。难道,难道十年前她就遭受这种事了?”
黄子锡不敢想象。
“很遗憾。”冯远说:“如果证据显示的结果是事实的话,十年前案子的主谋,应该是贺秋叶的父母——黄子锡,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所有参与宴会的人,以及你们的父母,都涉嫌当年那桩案子。”
黄子锡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陆不鸣却说:“现在还不能肯定事态究竟如何,冯警官,十年前的案子审问的记录和档案,我没猜错的话,贵局里根本就没有吧。”
冯远吃了个瘪,刚才的话的确只是推测,正如陆不鸣猜的,市局内部的资料实际上早就有缺省。
黄子锡横了冯远一眼,继续说道:“总之,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吃过晚饭之后,她要回家,我拦不住,就让她回去了。”
“回家……”陆不鸣皱了皱眉头,问:“她有说过怎么回去,去哪里么?”
黄子锡茫然摇摇头,一旁的蛇六又看不下去了,吵吵起来:“她都那样了,你就这样放人家回去,连个招呼都不打?问也不问?”
“她很坚持,而且那时候她的精神状态——我看恢复了一些,起初我以为是因为她才遇到那样的事,我就把她带回家才会这样,所以回家也好。我本来是这么想的。”黄子锡解释道。
“所以你就认为,刚才出现的……”陆不鸣顿了顿,没有用“尸体”称呼,他继续说:“出现的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觉得会是秋叶。”
黄子锡的眼神闪了闪,说:“秋叶离开我家的时候说了句话,起初我没有太在意,后来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陆不鸣问。
黄子锡咽了咽口水,身体颤抖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来到房间中央,抬起头网上看去,模样就像是在一具根本不存在的尸体,他的眼睛一直圆滚滚地睁着。
“她要找到王东留下来的东西。”黄子锡说。“直到八点多,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猛地想起,这个王东到底是谁。”
黄子锡说:“这件事我前后怎么想也想不通。王东的加工厂是借的我们家的土地,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已经……没有人知道。”
“但是听你说,这个贺秋叶她……”陆不鸣想起自己的邀请函上写的正是王东这个名字,瞬间感觉到头皮发麻。
“没错。”黄子锡说:“我才想到,可能是这里。不,一定是这里。”
第四十六章 王东出事了
这个王东究竟是什么人,成了案件最令人费解的真相。
陆不鸣也想不通,原本以为真凶破获,案件如此清晰的事情背后,仿佛还有更多的阴霾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冯远决定重新搜查整个废弃工厂,不管怎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的确在隔壁的厂房里见到这间宿舍内出了命案,也就不可能真的放着不管。
“那现在怎么办?”蛇六抓耳挠腮,问道。
冯远当即联系了东城郊区的派出所,值班的警察并不多,能赶过来执勤的就更少。他思来想去,优先的任务果然还是要找到冷双为主。
“调查终止?”黄子锡觉得不可思议。
冯远解释道:“只是暂缓,因为现在的人手不足,厂房和宿舍的楼层空间需要全面封锁调查,案子已经立了,我们会追查到底的。”
鉴于黄子锡的状态有些反常,冯远本打算夜里临时录上口供,但另一件事却打断了他这个想法。
正准备驱散众人的冯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脸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揪住陆不鸣的肩膀,把他拽到角落里,脸色氤氲古怪的气氛,瞳孔长大,说:
“是冷双。”
冷双的电话?陆不鸣眼睛亮了亮,冯远已经接了电话,隐约从那一头传来的的确是冷双的声音,大概是这附近的信号不太好,冯远听着一股杂音从电话里传出。
“别着急,你冷静地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冯远说道,他从电话那头听见冷双隐隐喘着气,气息不大畅快地猛 喘着粗气。
冯远一边应着电话,脸色也越来越差。
半晌过后,他沉默了两分钟,挂掉了电话,做出了一个决定。
“黄先生,你先离开这里,回家吧。明天一早,市局和派出所的人会封锁厂房进行调查,你放心,只要查到什么,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黄子锡还想争辩什么,冯远却已经用着不可置喙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有一桩紧急事件,需要立刻处理,现在这是命令,立刻回家。”
黄子锡欲言又止,似乎也的确拗不过冯远,只能愤恨地看了一眼这空无一物的房间,脸色铁青着跟胡三章离开了现场。
当即冯远便一脚油门,把陆不鸣和蛇六带往目的地,也就是冷双和他约好的会面地点。越是离地点更近,冯远的心绪就越不宁静。
“至少我们知道,那个女人还活着。”陆不鸣看着冯远满头大汗,说。
冯远沉默着点点头,旋即又摇起头来,他长长叹了口气,双手焦躁不已地在方向盘上不停地轻轻敲动,沉默了很久,才说:“两件事。一,冷双查到一起命案,就在今天发生,死者验明正身,根据数据库的通知推测,很大概率是王东。”
王东!
一提到这个名字,后座的蛇六和陆不鸣简直要跳起来。这个名字在这两天里出现的次数太多,而就在他们逐渐接近这个幕后的时候,没想到最紧要的一条线索也断了。
冯远想了想,说:“也不能说线索就此断了。毕竟死人也是会说话的,但问题在第二件事上。”
冯远叹了口气,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来,一手掌着方向盘,车窗外乌黑的景象飞快地穿梭在他
们身后,他就此点着了烟,猛吸了口,说:
“冷双说,她顺着宴会的有关人员追查,发现这个王东有多重身份,除了来参加宴会的这个伪装身份,还有另一个。”
陆不鸣咽了咽口水,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冯远吸了两口,吹出一团白色的烟雾,焦躁的情绪才逐渐舒缓了些许。“那栋出事的别馆,查到所属人员之后,我们做了一项资产评估,最后抓出来的实际控制人。”
冯远说:“就叫王东。”
说完,冯远吐出一大口烟雾。
抵达死亡现场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冯远接到汤队带来的情报,市局已经开始调查整个工厂,不过因为占地实在太大,地毯式的调查少说要用两个钟头。
不过冯远这边已经联系到冷双,他们见面的时候,冷双的脸色很是古怪。
她看了一眼陆不鸣,又扫过一眼蛇六,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情。
“他们怎么也来了。”
冯远没吱声,其实带陆不鸣主要是为了判断案情,再说他还欠喻瑜一个人情。带蛇六来么,冯远抽了半截烟,才说:
“这小子就是从王东的手里拿到票的。”
说“拿”,就有些客气了。
蛇六挠了挠脸,顺着手腕红到腮帮子的脸色这时候显得更加微妙,他看了两名警察两眼,忸怩说道:“是……我没想到他说翘辫子就翘辫子了……这请柬的确是王东的。”
蛇六告诉冯远,这封请柬是他“顺手摸”来的。至于细节,蛇六没敢老实交代,冯远也没有继续逼问,但这个王东的身份就很诡异了。
作为被害人,冯远本职是要搜查的,可王东究竟是什么人?
冷双告诉冯远,这个王东原本也是受邀的一人,可他本身就是这栋“杀人别馆”的主人,为什么会把这房子借给一个要谋害自己的陌生人?
“可他事实上并没有参加宴会。”陆不鸣说:“我们不如反过来想,是不是他早就知道宴会有问题,所以才不去?”
冯远沉吟片刻,说:“思路不错,我觉得更大可能是王东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他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名字和请柬写上去,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冯远想到了什么,陆不鸣也领会了。
“只要警方调查的时候,根据第一手资料就是这个邀请函,这个王东甚至有可能早就知道事后尸首都会出于混乱状态,究竟死伤存亡有多少人,估计警方都查不出来,到时候法理上,这个王东就已经死了!”
蛇六没想明白,冷双也听得一头雾水。
冯远解释道:“就是说,这个王东故意把自己的邀请函做了出来,并且发散出去,这样顺藤摸瓜,警方就会以为王东真的参加了宴会,也死在了里面。”
蛇六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你的意思是?”他问。
冯远点点头,说:“我想,跟你猜的**不离十。你之所以能恰好顺手摸到这个请柬,也不是真的手快,手痒,而是这个王东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这个替死鬼替他赴宴。”
蛇六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或许就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这
,这算个什么说法?他不去不就完了,还要把我戴上……”蛇六哆哆嗦嗦,冷汗直下,陆不鸣却说:
“非他不可。但凡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在林城莫名消失了,一定会受到警方的注意,唯独东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瘪三,少了几个也不会有人知道。”
陆不鸣的推测像一把尖刀,深深伤害了蛇六的自尊。
“不过……”冷双虽然赞同陆不鸣的推论,但还是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如果真是这样,假设他真的,真的提前就了解了情况,为什么非要找一个替死鬼?即使不报警,只要自己不去,不就好了吗?”
“问得好。”陆不鸣说。“这反向证明了一件事。”
冷双疑惑地看向陆不鸣。
“这个王东,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是提供给孟婉这个明面上的凶手各式杀人手法,房子,甚至布置结构的人。”陆不鸣说:“你们想想,孟婉是怎么能知道十年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件里的细节?”
“王东吗?”冯远沉默了片刻,冷双已经带他们进到了出事的屋里。
“怪了。”一进到这间屋子里,陆不鸣就感觉到严重的违和感。他们抵达的“案发地点”是在西城一家高层公寓里,公寓一共三十三层,乍看下去,在林城已经是颇有些壮观的高层楼盘了,但是进到事发的十七楼,陆不鸣却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房间里也就比毛坯房多了一层墙腻子而已。简单的房间布局,偌大的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家具也好,装潢也好,甚至连家用的设备装置都没有。
冷双说:“我也觉得很奇怪,王东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几人到了案发现场,王东的尸体就躺在浴室到客厅的走廊边缘,身上裹着白色的浴袍,又 粗 又 短的四肢毛发十分旺盛,肚皮上还有一团厚厚的绒毛。
王东的形象就像一只丧了气的皮球,软塌塌地缩在走廊的墙角边上,看起来就好像洗完澡突发病变的老头。
但死因却不是疾病,而是猛烈的钝物击碎了他肩胛骨和背脊上的脊柱,气管被碎片阻塞,整张脸呈现出紫红色,宛如膨胀的气囊。
冷双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可怖的死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诡异的房间,古怪的尸体,和这个千丝万缕联系的死者身份,她就一阵阵地盗汗。
冯远把拐杖放在墙角边缘上,弯下身,扯开了王东尸体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浴袍,脸色变了。他皱皱眉头,问:
“身份确认了吗?”
冷双点头。
“能确认,面部识别相似度很高,而且也有认证的指纹,基本一致。”
冯远伸出手,轻轻在厚的流油的肥大脖子上摸了摸,细软的后颈和肩胛骨连接处,显然是遭到了什么猛然巨力的袭击,导致骨头断裂。
“武器找到没有?”冯远问。
冷双摇摇头,这间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也完全难有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
冯远正要继续问,陆不鸣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
“这是什么地方,有人知道么?”
冷双愣了一愣,显然不明白,陆不鸣说:“我有过印象,去查物业!”
说完,陆不鸣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四十七章 无头女尸
冷双赶到楼下的时候,还是很纠结,冯远腿脚很不方便,上下楼尤为显著。陆不鸣就像一只猫一样跑得飞快,无奈之下,冷双只能慢了两步,等冯远下楼的时候,陆不鸣已经找到了物业中心。
对此,冯远并没有异见。他们尾随在陆不鸣之后,到了物业中心。现代化的公园小区,物业大楼十分雄伟,尽管只有三层,是一栋园林风格的小楼,但是装修奢靡。
这也是富人区的豪宅该有的样子。冷双心里嘀咕着,陆不鸣已经找到前台,但是看他的样子,跟物业已经吵了起来。
冷双紧赶两步,总算到了门前,夸张的旋转玻璃门颇有些星级酒店的气派。这时候陆不鸣双手砸在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脸色怒火转红,脖子根都像火烈鸟似的烧着。
看起来陆不鸣没有资格调取物业管辖的客 户 资 料——别说调取了,就连前台这一关他都过不去。
“我再说一遍,小姐,这是查案,查案,人命关天,请立刻,马上,给我……”陆不鸣显得很是急躁,但愈是这样,前台小姐的眼光就愈是充满了怀疑,对陆不鸣的态度更是鄙夷有加。
不过她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动怒,反倒是压抑住对陆不鸣的不满,脸上带着不情愿的笑容,说道:“抱歉先生,我们涉及客户的资料,必须是经理亲自许可,才能查阅。”
这是陆不鸣第三次听这句话了,从他到这里表明来意,到一遍又一遍地重申和强调自己的目的,眼前这前台女孩却一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我不跟你说,你们经理在哪。”陆不鸣皱着眉头,往物业中心的楼上张望,然而前台小姐并没打算放行。
“先生,您有预约的邮件或是短信吗。”她问。
陆不鸣抓耳挠腮,脸上都快急的冒火。
“我,我是警察。”他上下扫了女孩一眼,说:“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先让我进去,跟你们经理谈,我这是警察公务,搜查,管你什么预约不预约。”
前台小姐伸出手把陆不鸣拦在一边,说:“您的警 官 证明和搜查令,请出示一下,我交由行政部门之后,再给您传达经理。”
陆不鸣的眉骨这时候都猛地跳了跳,现在是干这些事的时候吗?他气不打一处来,就要硬闯,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这是证件,麻烦你通融一下,我们办公。”
陆不鸣听了声音,惊讶的回过头去,是冷双,她没有数落或是责骂陆不鸣这“鸡毛令箭”的行为,反倒是真拿出了证件。女孩瞪着眼看了看冷双,揉了揉眼,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真的是警察。
“您,您需要什么,我们配合。”前台小姐显然慌了,错乱之中赶紧鞠了一躬。
不一会工夫,在冷双的配合之下,陆不鸣要到了死亡现场所在房间的信息,果然不出所料,看到这个信息的冷双和随后而来的冯远眼睛都看直了。
房间的所属人关系,写的竟然是贺秋叶的名字。
贺秋叶。
这是一栋高层小公寓,面积不大,但是价格不菲,在西城的学区房内也是颇有竞争力和升值空间的房产。冯远看了看交易时间,从物业提供的数据上来
看,显然是全款购房,时间远在楼盘落成以前。
贺秋叶的名字,想来不会是巧合。
冯远和冷双两人面面相觑,王东为什么会死在贺秋叶的公寓里?说到底,陆不鸣又是怎么知道,或者有预感到,这里就是贺秋叶的公寓?
陆不鸣说:“这不是直觉,虽然邀请函上写的并不是这个地址,事实上我查过,寄给贺秋叶的邀请函,地址和所属的人根本对不上,除了王东之外,那么多邀请函,只有这一份是这样,对不上。”
“对不上?”冷双奇道:“那就怪了,如果地址是错的,那怎么会收到邀请函,甚至还能正常赴宴?”
陆不鸣说:“合理的想象,那就是主办宴会的人,或者是其他认识贺秋叶的人给她带了请柬,而不是邮寄。”
“你是说,从一开始,王东就知道贺秋叶的地址了吗?在这里?”冷双问。“可现在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王东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贺秋叶的公寓里?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陆不鸣说:“王东知道这次宴会有问题没去,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幕后黑手,自然而然根本不会去,为了掩盖犯罪事实,甚至还选择了一个替死鬼。”
陆不鸣瞧了一眼蛇六,蛇六觉得不寒而栗。
“很有可能,王东自己就是宴会的主办人之一,而当他意识到,贺秋叶有可能暴露出什么问题的时候,他会怎么做?”陆不鸣看着冷双,问道。
冷淑桑想了想,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色彩来,她说:“杀,杀人灭口?”
“这么想确实比较合理。”冯远说。“如果合理推断,受到刺激的贺秋叶先是在黄子锡的家里一直待到黄昏左右,回到公寓之后遇到王东。两人爆发冲突,激情之下复仇杀人,这么想也就顺理成章了。”
“问题是……”陆不鸣却很难接受这样简单的解释。“从凶杀现场的迹象来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冯远叹了口气,说:“看起来,我们得先找到这个贺秋叶,她一定有些话藏着没有说出来。”
冷双也点点头,这件事远不止孟婉复仇这么简单,背后的罪恶根苗也远没有决断。
“我联系了尸检的法医部门,很快他们就会过来回收王东的尸体,现场勘查也会进一步进行,不过……”冯远犹豫了片刻,他的眉头紧锁,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脸颊上烧成了一片乌黑的阴霾,皱巴巴的眼皮跳个不停。
“留在现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冯远的话很有道理,王东行凶的现场是被精心处理过的,尸体的痕迹和死亡原因有待法医鉴定,但是这段时间,冯远却不甘心坐以待毙。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冷双刚发问,冯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比了个手势,躲到角落里去接电话。
陆不鸣把影像资料又看了一遍,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起来。
“昨晚,冷警官,昨晚黄子锡说了什么?”他突然问。
“诶?昨晚?”冷双被陆不鸣发病似的突然吓了一跳,她眨眨眼,仔细回忆起昨晚在工厂发生的事。
“他说,死的人是贺秋叶。”冷
双回答,这话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问题。
两人都没说话,紧张的呼吸流窜在空气里,因为冯远的讯息传了过来,跟着他那张表皮细胞死绝了的臭脸一起。
“发现一具无头女尸,疑似……”冯远顿了顿,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贺秋叶。”他说。
抵达现场的时候,汤队长已经按照冯远的吩咐,把黄子锡和胡三章等涉案人员传唤到了凶杀现场。他们找到尸体的位置就在宿舍区旁的储物室里。
尸体的头部整齐断裂,血痂已经凝固,尸体的温度也凉透了,简单判断,是一具青年女性的尸体,而从着装和体态特征来看,汤队长怀疑,这就是不久前在市局录完口供的贺秋叶。
法医开始尸检,冯远赶到的时候,率先看到黄子锡。他的脸色苍白,一开始嘴里不知道咕嘟地念叨着什么,来回在现场踱步,储藏间的地上满是鲜血和碎渣。
冯远了解到,汤队长进到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大门紧锁,屋内的窗户就和其他宿舍间一模一样,紧紧锁死,没有一点开关的迹象。这尸体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但谁也知道,无头的尸体不会是自杀。
等他见到冯远,第一句话咬定了他的主张。
“尸体藏起来了,我早就说过!”
他这时候已经趋于冷静,说话也颇有条理。只是冯远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藏”这种办法。
黄子锡说:“虽然这是一个密室,但是冯警官,这里也并不是真的苍蝇都进不来,凶手是把尸体托运到了这里之后,从窗户离开的。”
他站起身,忸怩的脸逐渐恢复了平静,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冯远上下打量起黄子锡,眼睛冒光,说道:
“好,那你说说看。”
黄子锡摸到了窗边,灰扑扑的窗户上黏满灰尘,屋外的阳光很充足。光线滑过窗户边上,这一侧的窗户是通往宿舍中部走廊的,因此比透光的对过大窗要显得低矮很多。
黄子锡碰了碰窗户的栓子,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蛇六见他这才注意到窗户的封闭状况,忍不住数落了起来:“这栓子早就锁死了,我一进来就看得很清楚。”
黄子锡闭口不答,只是瞪了蛇六一眼,轻轻敲了敲玻璃,厚实的玻璃片完好无损,窗户上也没有什么开合的口子。
“窗户上的栓子只能从里面开关,外面开关窗户根本没法上锁,嘿嘿,小子,你说尸体藏在这里,莫非你比那凶手还了解?”
蛇六两条胳膊搭在胸口,冷不丁地便要嘲讽黄子锡两句,尽管陆不鸣跟冯远时不时要瞪他,但蛇六还是忍不住出声奚落,他就是看黄子锡不怎么顺眼。
黄子锡便干脆不再搭理,他顺着窗台的边缘,又走了两步,这一脚踩下去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卡主了脚脖子,黄子锡一步走得急了,整个人摔了个趔趄。
“你行不行啊。”蛇六笑了笑,黄子锡却给了他一个异常的反应。
“我懂了!懂了!”黄子锡一脚踹开脚边上的碎铁渣,往上看去,说:“我知道了,毫无疑问,凶手就是这么逃走的!”
第四十八章 推理
黄子锡来到窗户下边,视线看向的是窗户的正上方,跟他一起往上看去,蛇六咧开嘴笑了。
“我知道了!”他拍了拍手,脸上挤满了扭曲的沟壑和皱纹。“你想什么,我可是清楚了。”
不等黄子锡吭声,蛇六就直勾勾盯着窗户顶上的一个排气孔洞,说:“你想怎么糊弄我,我可清楚。”
“你是想说,人从这里溜了?”蛇六指了指那扇窗子,众人抬头看去,窗户顶上果然有一个两三厘米见方的小型通风孔,中空的部分贴着网格一样的铁网。
这装修风格是上个世纪的厂房常见的,一般用来走线。蛇六说:“你说的没错,要是小点的蚊子爬虫什么的,可以进进出出也说不定。但是你要说是人从这里出去了,那就是扯淡。”
蛇六盯着黄子锡,满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脸色。
黄子锡却压根没有把蛇六的话放在心上,他摸了摸窗户的锁扣,说:“虽然窗户的确是从屋里锁上的,但是这种老式的锁扣并不是一定要从里面锁上。”
说着,黄子锡亲自演示了一遍。
他从警务的手里借过一条又细又长的钢丝线,把两扇窗户向外推开,然后把线头上绑了一根墩头的大头钉,在锁扣上缠了两三圈,把钉头扣在锁扣的底座上,眯着眼校正了方向,扯住了窗户挂锁上的绳扣,他下意识紧了紧绳子,另一头也绕住一块石头片,顺着通风口扔了出去。
黄子锡本想亲自爬出窗台,冯远赶紧拦住他,虽说四层楼不算很高,但是也相当危险,身手不够好的警察都不见得能行动自如。最后这个任务交给了冷双,冯远给她在腰间缠上两圈保险绳。
冷双的胸口,肩膀被绳索紧紧缠住,看到她这副模样,陆不鸣忍不住笑出声来。
冷双的脸一瞬间就烧得通红,她等着两只眼狠狠看向陆不鸣,后者才略微收敛了些,说道:“不错,不错,颇有当代蜘蛛侠的风骨。”
冷双咬着牙,恨不能一拳把陆不鸣撂倒在地。她转过身,暗地里狠狠给了陆不鸣一个肘子,头也不回地从窗户边沿爬了出去。
陆不鸣的脸都紫了,他的腰子被狠狠来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冷双只是看着单薄,但是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不含糊,力气更是比自己打得多。他憋屈地从窗边看去,冷双也真的像制住似的,从屋顶吊下来的安全绳把她五花大绑。
冷双仅凭两手就悬挂在空中,顺着窗台外沿一点点翻到了窗外。她的发梢在冷风里吹拂而起,两条手臂绽放出赫然威势,手掌稳准狠地拽住了黄子锡的细绳。
不等黄子锡吭声,冷双就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地拉紧了手里的细绳,一只手从外扯住两扇推拉窗,两手配合着一扯,钉头就好像一把精巧的小锤子,咯噔一声,窗户内壁的锁头就紧紧扣实在一起。
“厉害!不愧是冷警官,一般人可没有你这样的身手!”黄子锡瞧了瞧窗外的冷双,把窗户打开。冷双就势顺着窗沿进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昂起头,甚至颇有些得意。她说:
“这么一来,的确这密室就是人为形成的咯?”冷双皱着眉头。
黄子锡点点
头,他说:“需要证据的话,我想窗户的锁头上应该会有痕迹,通风孔也许会有勒痕。”
汤队长的警员按照他的说法,在窗户内壁的锁扣上发现了些端倪,厚厚的尘土上有明显几条细细的勒痕。
黄子锡说:“这么一来,冯警官,还有这位侦探同志,看来目前的推理都出现了问题不是吗?”
两人的脸色很难堪,尤其是冯远。他猛地发现,隔了一晚上,黄子锡如同变了一个人,不仅没有为眼前的尸体感到惊讶,甚至连那种怯懦的恐惧都不见了。
“我知道是她……”黄子锡说:“昨天我就想到了。我想了一整晚,一宿都没有合眼,不接受现实,大概也是不行的。所以……我觉得尽快找到真相,找到凶手才是最好的。”
冯远点点头,黄子锡继续说:
“既然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反过来想。”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们在工厂里见到尸体,尸体的头,凶器显然都被藏起来了,而现在我们才发现剩下的遗体,证明凶手是在昨天夜里处理的。”
“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冯远问。“储藏室的空间位置,不管是从这看厂房,还是从厂房看这里,我想,昨晚我们看到的都不该是这里才对。”
黄子锡摇摇头,他来到窗边。“尸体一开始出现在宿舍,就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意识到问题,然而他把尸体藏了起来,等到我们什么也找不到的时候,趁我们离开的时候,凶手就把尸体移动到这里,制造了密室。”
冯远盯着黄子锡,问:“那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又要以那种形式引开我们?如果是为了藏尸,不声张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黄子锡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怎么说。”冯远问。
“我们不妨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是一个必须尽快摆脱被怀疑的身份和位置,就必须让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尸体上,并且创造时间差,让我们真的以为这具尸体是一桩悬案。”
“悬案?”冯远问。
黄子锡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冬天自然的保存下,尸体尚且完好,但是冰冷的表皮之下,脖子上被连根搅断,这一处的表皮和凝固的血液让人不忍直视。
“尸体的身份很难确认,头部被毁坏,只有比对指纹和体态特征,但这无疑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认知,另一方面,也就让我们埋头去破解这个密室,而忽略了其他因素。”
冯远点点头,对黄子锡的判断赞赏有加。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确不像是密室,制造密室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杀人的线索。所以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在尸体的身份,死因和密室的形成上,就容易忽略一些东西。”
“汤队。”冯远当机立断,决定重新展开调查,他站起身,把汤老队长叫了过来。一直在封锁整栋厂房大楼,时不时往这里瞥上一两眼的汤队长总算能派上用场,他迫不及待来到冯远身边。
不过汤队长的目光却一直集中在冷双身上,后者却压根不愿搭理自己这个老父亲。汤队长的心事从不向人提起,冯远也只能隐隐感觉到这两父女之间有种莫名的隔
阂,却又不便点破。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僵硬,冯远赶紧打了圆场。
“汤队,麻烦你的人办件事。”冯远拦在冷双身前,说。
汤队长的眼里还满是不舍,又多看了冷双两眼,才悻悻说:“冯局,你只管吩咐。”
冯远点点头,指派了汤队底下两个小组重新划分封锁区域,要求把整个厂房的外围再多布置两百米,并且加派人手重新搜索新增加范围内的可疑人物和证据。
“还要加派?”汤队长脸上露出难色,他先是派了郭淮等人下去布置封锁线,把冯远拽到角落,说:
“你有所不知,局长,进来局里的正式执勤人员不多,这两天市局还好说,各处派出所的出警任务太重。”
汤队长压低了声音说。
“太重?”冯远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怎么会太重,现在这件案子要牵扯到整个林城……”
“我知道!”汤队长一张煤灰模样的老脸上皱起层层波澜,脸色煞白。“市局这两年一直在缩小编制——前代的田局的政策跟市里的指标都是一样,他们说治安已经足够好了,剩下的任务交给协警。”
冯远一听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协警协警,要是协警就能办事,那还要他们干什么?冯远拽下脑袋顶上的帽子,塞到汤队长的手里,花白的发梢猎猎飞舞。
“这事以后再扯,今天加班,要是这都办不成,这局长小爷不干了。”
汤队长一听冯远这话,哪里还敢抱怨,他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整个市局让姓田的搞得乌烟瘴气,不是他不愿意卖力,是警局的人手已经疲于奔命。
不一会儿,郭淮就回来了,比汤队长想的要快得多。
郭淮的脸上藏不住事,这时候就像是掉进冰窟窿一样的毫无血色,他恍惚地回到房里,先是看了汤队长一眼,又看了看冷双,既没有敬礼,也没有打招呼。
他失魂落魄,径直来到冯远面前。
冯远感到古怪,这个汤队长的心腹猛将,两天前对自己的意见还很大,这时候怎么乖巧地像只绵羊,只见郭淮脸色凝重,站到冯远面前,举手敬礼,说:
“局长,我有事汇报。”
冯远上下打量了郭淮一眼,问:“有什么事在这不能说?”
郭淮犹豫半晌,脸上汹涌地冒着汗,才艰难说出口来:“这,这必须得单独跟您汇报,请跟我来……”
汤队长嘴巴都快掉下来了,他没想到郭淮这小子怎么成了这幅样子,满肚子疑惑没等解答,这一次冯远却意外爽快地跟着郭淮到了外面。
汤队长死也想不明白有什么事连自己也要瞒着。但他倒不至于忤逆局长,百无聊赖之际,他看向一旁的冷双,跟父亲的视线相对,冷双的脸上浮现出鄙夷和斥责,转瞬即逝的落寞之后,冷双干脆躲到陆不鸣身后,两人相视无言。
汤队长犹豫再三,决定要跟自己的宝贝女儿把这个误会澄清,他上前一步,整了整衣角领口,深吸了一口气。
谁知道这时候冯远和郭淮已经谈完了,两人雷厉风行地拦到了汤队长身前。
“冷双……跟我回去。”冯远说。